《AI贞子大战赛博工具人》 第1章 奖金 “来我办公室。” 实验室内，石树青神经瞬间紧绷。 她定定望着光屏上领导的消息，回顾一周可能被领导找去谈话的事件。 稳住心神，关闭对话框。一手抓起光脑，一手打开门，握着代步车把手穿过层层车间，抵达领导办公室门外。深呼吸一次，随后打开了门：“王总。” 领导抬眼。先是示意她先坐，然后继续打电话。 石树青把光脑放领导桌上，低头玩手指。 “树青啊，”领导挂了光脑电话，“你那项目怎么又要申请采购？加上这个申请，这个月部门预算已经超了，我也很难办啊。” “我们之前的方案行不通，所以换了种路径，先前没有采购类似物料。具体的我写在OA里了。至于预算，我晚上拉个会，看看能不能把不用的退回去吧。”石树青说。 领导神情满意。 “不愧是我们部门的多快好省第一名。” 多快好省是绩效指标。 至于第一名——石树青猛地想着月初公司内网上的奖金升级公告。 “还有问题？” 按耐着心中的激动，石树青缓缓开口： “王总，奖金升级的评选是在最近？” “哦，你说这个啊……” 领导面色骤变。移开目光绷起脸，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规则还没出呢，要等到时候才知道。” 说的话和去年一样。 石树青愈发忐忑。 她博士毕业后就在公司里做研发部项目助理。目前工资也只够日常开销，要想提前攒够钱，没有后台就工资晋升渠道的她只能靠奖金晋升。 奖金晋升一档，她就可以提前50年退休。 上一次她初出茅庐，与奖金晋升擦肩而过。机会来之不易，于是她多年持续努力，加上到处打听对手情况，眼下其它各项指标她都第一，只有绩效指标没有数据。 虽然领导说得不确定，但既然绩效指标她都第一了，只要评委不作妖，肯定稳了。 只要评委不作妖。 石树青激动又忐忑地抱起光脑起身。 办公室门应时开了。 “树青姐好。” 来者是石树青带的新人，全身未义体化的原人，性格积极乐观开朗，本科毕业进的公司，是部门另一个项目助理，看起来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石树青打完招呼关上门，在领导办公室门外逗留着消化情绪。 正当她面朝代步车立定，对自己说不要期待太多，能不像前辈一样被辞退已经很好了，就算理想中的回报没来到也没关系，毕竟如果被辞退了就要去贫民区谋生，自己不会吵架也不会打架更没有商业头脑，没准一贫如洗就算了还要被扔去喂ai至死不能自由，就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惊呼—— “奖金晋升？我？多谢王总栽培！” 门内声音逐渐消失，门外石树青如遇雷劈。 怎么是他？ 刚上手工作的新人？ 那一刻什么爱岗敬业和睦体面都放在一边，石树青第一个念头就是拉开门把手冲进去问凭什么。 可这大概不是领导自己定的吧。石树青僵在原地。 她运气这么背，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内。没准人家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方面做了更多努力呢？之后，自己就继续努力吧。 石树青迈开步伐。 却不自觉浑身一颤。刚才还压抑的失落转眼间席卷世界让她溃不成声。 淡定。石树青扶着墙。一步错，步步错。万一自己真惹上了关系户呢。万一领导觉得自己多事把自己换部门逼辞退呢。辞退后工作不好找，最多的选择就是贫民区学校教书，可如今学历不能左右未来，学校赚不到钱，教师工资只能勉强温饱，更不用提维护居住机甲所需费用。 现状已经很好了。石树青走上代步车。 心里想得豁达，安慰起自己的话一套一套的石树青回过神来，代步车没回工位，已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会。 看看光脑，已是集体午休时间。除开大脑外全身义体化的石树青不用吃饭，不用上厕所，只需定时更换大脑营养液。 石树青走进隔间，关上了门，默默站着。 旧世界有一条关于“受到精神刺激后最好就要去臭厕所静静”的经验。很高兴她还保留着未义体化原人的习性。 深夜。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石树青像游魂般走向自己的保姆机器人。 “欢迎回来。”机器人说。 付了冲能费，石树青等在一旁，人形机器人逐渐变身机甲。 还是感觉好像蟑螂。她看着机甲的几条腿想。 这是她刚工作时从二手市场的买的高溢价型机器人，听说一个有钱人用了不久，嫌丑，就拿去卖了。便宜装阔两不误。等到她开始嫌丑时，已经自己修了好几轮有感情了，打着中古风的名头一直用了下去。 机甲飞出公司，掠过主城区繁华的街道和乌黑的贫民区，在一片荒芜的海边找了片宽敞的地方停下。 内部显示屏前，石树青盯着满屏各式各样的肌肉男擦边小视频发呆。 “还没选到心动嘉宾？”机器人，或者说机甲里远程连接的ai大脑问。 “也不是。”石树青说。 “那要看点旧世界的经典老片吗？” “看腻了。” “血浆片如何？” “行吧。”石树青说。 “今天最好只看一部，否则你明天得补觉哦。” 随着电影开头公司名的展出，ai默默补充。 电影里男女老少人怪仙魔打打杀杀。三倍速看到三分之一的一刻，石树青忽然撇开脸瘫在床上。 好无聊。她想。 不好看。她评价。 但不是电影的问题。而是因为一团迷雾隔绝了大脑感受现实。具体说来就是脑子里的某个部分忽然罢工了。 可能她累了。石树青想。 或者她对大脑营养液的提神成分产生了适应性。 可她完全不困。清醒得很。 今天得做梦了。石树青想。 “你有一条新消息。” 吵吵闹闹的电影配音骤然被关闭。强行进入工作模式的ai声音机械。 石树青一巴掌呼到枕头上，一动不动。 “树青，整理本年项目进度一览表，填附件奖金晋升申请表，整理附录需要的文件，明天上班前发给我。” 领导发的。 奖金晋升申请表？！ 上次没人让我搞这个东西…… 这是落实名额的人要填的吧？ 名额轮到我了？！ 石树青猛地从床上起身，砰的撞了脑门，捂着额头打开对话框，一字一句确认信息真实性。 可是奖金晋升人选通常只有领导指定的一个人啊。 但这是机会！ 石树青哼哧哼哧打开光脑远程连接工位文件夹—— 当然这是她想象中的自己—— 确认消息的瞬间，她陷入无穷大的兴奋，于是所有能动性陡然被亢奋情绪榨干。 先玩一小时吧。她想。 文件以前差不多整理好了，早上早起一会就行。她确信。 “1047——”躺在床上，石树青对寂静的空间说。 “我在。”显示屏移动至眼睛上方。 “给我看个恐怖片缓缓。”石树青说。 事实证明，不管多么兴奋，优秀的恐怖片是真恐怖。 深更半夜，石树青看着泛着悠悠光亮的显示屏，总感觉冥冥之中某种东西在注视自己，等着时候到了就会从虚空中出现。 于是石树青关闭了远程AI连接。 看看时间，再不睡不如通宵。 设置好闹钟及其它安防措施，连接大脑与机甲，选择系统自带辅助睡眠功能，石树青闭上眼睛。 眼前再次有图像的时候，石树青立于茫茫黑暗之中。 系统默认的梦便是如此，倒数五个数便会被闹钟叫醒。 梦中的石树青闭上眼。 五—— 四—— 三—— “轰隆——” 梦中的石树青全身一震。 猛地睁开眼，只见远处一流体生物劈开黑暗，在梦境世界腾云驾雾四处乱嚎。 这是普通的梦。 目瞪口呆的石树青对自己说。 所以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对自己有影响。 站在这里不动也行。 ……是吗？ 她有点怕。 大脑在做梦时会关闭逻辑功能的是吧。 石树青快速回顾了最近一次项目的工作路径并复现了公式推理。 如果不是普通的梦怎么办？ “浣犲ソ鍚冨伐浣?” 流体生物声音沉重嘶哑，吐着舌头，隐约在说着什么，不肖几秒便扑到眼前。 面对流体生物如赤壁碎石的花纹，石树青眼睁睁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 ——况且大脑连接了机器，梦境已被程序确定，除非病毒入侵或其他小概率事件，理论上不会出现其他情况。 “让我吃了你——” 识别到内容的那刻，石树青身体已经冻得连抖动都不能够。 “跑啊！”她大吼道。 如果在这里死去，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穿越到异世界？算了吧。 醒了？对其它情况的梦倒是很有可能。 最大的可能，产品说明书上副作用写过—— 变成植物人。 我的奖金啊。 第2章 流体生物与猫咪怪 “嘶嘶嘶——” 脸颊与生物触碰的瞬间，石树青总算重获掌控权，猛地跳起转身拼命往身后的黑暗飞奔！ 跑过潮湿的地铁，石树青在黑暗的尽头爬上陡峭长着苔藓的的山路，在潮湿的山里摔了几个大马趴后，被汹涌而来的黑雾追赶着的她躲进了宽阔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车子多，方便卡视野。 石树青看着流体生物一头扎进停车场入口群龙无主地满头乱撞，在冲破耳膜的咆哮声中死死盯着深渊巨口静静向后迈步。 “喵——” 向后看，是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只猫。 再回头，流体生物与她四目相对。 石树青全身一冷。 一瞬间，巨口张牙舞爪地朝她奔涌而来！ 肌肤相触的刹那，石树青尖叫一声，什么思考策略都不顾了，转身直勾勾盯着视线所及就是跑！ 她不要被吃掉。她不要被吃掉。 好不容易有一个奖金晋升名额，不要让她前功尽弃。 几分钟后，不知处于停车场第几层的石树青警惕地朝四周望去。 猫咪应该是跑远了。停车场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心跳。 环顾四周，没见到流体生物的一分一毫。 可以歇一会了。 “砰砰——砰砰——” 心跳在耳边环绕。 但她义体化之后就没有心脏了。 因为是在梦里吧。石树青告诉自己。 梦里一切都有可能。 石树青来回踱步。 现在应该安全了…… 忽然，余光一黑。 转头，眼前一个深红巨口。 离谱啊啊啊啊啊。 我跑—— 石树青梗在原地。 “抓住你了。” 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石树青不敢转身去看那生物的模样，甚至连分析声音质感都不能够。她颤抖的身体狠狠盯着面前的虚空。现在怎么办。快想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啊！ “我们还会再见的。”流体生物说。 “……” 察觉陌生气息消失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被放过了。石树青弯腰低头。莫名其妙。 黑紫色背景里，她忽然发现自己早已在坠落。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现在她应该要醒了吧，不管闹钟响过了没。 可如果闹钟响过了，只是她没听到，怎么办？她会迟到吗？她还有时间搞那些东西吗？她会不会被扣工资记过开除啊…… 不会的。梦里没有音乐，所以就算梦里情境再多，闹钟也应该没响。 可如果她睡得熟，这样的梦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呢？ 她不敢想。 眼前，密密麻麻的绿叶遮挡了阳光。或许不是阳光，而是黑白模糊的背景板。仿佛晦暗的彼岸。 石树青死死闭上眼睛。 怎么还没醒啊。 我就不该在加班这么久的晚上把机甲停在这么远的荒郊野外，更不该把远程连接ai关了，否则就算自己醒不来了，ai也能操控机甲把我扔进公司打上卡，要是领导没怪责，更是可以当无事发生。不过就算领导没怪我迟到，我的奖金晋升申请没写，他会觉得我不领情拂了他的好意吧？完蛋了。更糟的是，他布置的工作我还没搞，他是知道就算我休息睡觉了机甲程序也会叫我起床干活，我就算想糊弄过去也编不出个借口，机甲坏了没叫醒我？这是多小的概率啊，我真是自作孽…… 石树青猛地睁开眼。 那就让我在这待到天荒地老吧。 周围，深绿色枝条扎成房子，将石树青困在其中。向上看，姹紫嫣红的玫瑰聚成顶。向下看，蒙着层雾的一只粉色猫咪站在绿色草地上，被隔离在距空中笼子的几十米半径外。 虽然诡异了些，也不是不可接受。 猫咪身上遍布紫红外伤，大大的死鱼眼幽幽盯着石树青一动不动，玫瑰根扎在肺泡里，从口腔破土而出，大概死很久了。 石树青一眨眼，人面代替了粉猫脸。 揉揉眼睛，又变回猫脸。 反反复复几次，人面稳定在猫身上。 就当作猫猫带了面具吧。 然而，一只人面猫忽然变成了一群人面猫。 定睛一看，还是一只人面猫。 石树青闭上了眼。 大脑后台却从那些扭曲的如猎奇片死法大总结的脸中辨别出了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小初高大学各科老师同学、各种领导同事甚至是路人甲。 “放过我吧。” 再睁眼，全体丧尸贴脸围观牢笼中的她，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外星人。 “救命啊。” 血肉模糊的捕猎者一拥而上，瞬间把牢笼障壁撕扯得如破破烂烂的蛇皮袋，连带着离牢笼最近的同类都面目全非。 说不清哪种选择更折磨人，肢体正在被啃食的石树青抱着可能闹钟还没响的希望放弃了顺从。 可放弃了顺从也不意味着她就知道能怎么办。 剧烈情绪会让她从普通梦境中清醒，而眼下被证明没用。四处转悠又可能让自己从此世界的边界抵达另一个世界。常见脱离梦境的方式都行不通。顺着时间线捋捋，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梦？这是偶然的程序bug还是有人故意搞她？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如何产生的？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发生时间是下达睡眠指令之后。那么除开时空交叉等她无能为力的因素，她是被困在了梦里。要么是系统程序有问题，要么是她被恶意注射化学药剂。 然而就算从机器控制中的梦境中死亡也会让自己变植物人，以上两种情况都没法从内部破局。 再回顾一下旧世界科幻片常见套路吧，比如外星人和地球人打架斗殴、杀人犯和侦探梦境厮杀…… 对，万一她进入了别人的梦呢。 没准她的机甲旁边停了辆别的机甲，或者被植入了什么病毒影响了其他人的能量波……呃这些如果是真的有点不想回到现实。但没准只是地球能量场发生故障了呢。自己还能思考，这就意味着就算有人盯上了自己这个普通路人，现阶段也没有威胁。而如果真是这样，只需把梦主从梦里抹杀，自己就能出去了。证明方法很简单—— 顷刻之间，万里草原刷的造起只供一人乘坐的以高强度纳米级太空材料为骨架的太空电梯通路，连接量产部实验室适用于各类极端情况钢铁手臂嗡嗡嗡就把石树青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撇开。 自由了的石树青扛着量子大炮轰隆着敌人身下哀嚎一片，被机械手臂抓着稳稳放进电梯仓立定在防爆玻璃电梯内越飞越高直至耳畔安静。 睥睨，恰能将战场一览无余。 钢铁手臂变为机枪扫射全场。石树青靠在玻璃前。钢铁手臂能凭空造出，但人面猫咪丧尸不能被想象抹除，因此她并非独身入梦，而是与别人梦境有重合。但既然主体还是别人的梦，解决方法依然是把梦的另一个主人打出梦境。 在太空电梯下方的丧尸前赴后继陆陆续续堆成一座粉红肉身金字塔。周围清理垃圾的机械手臂逐渐忙不过来留出前进空隙，丧尸群像细菌扩张一样离她越来越近。 石树青看向远方寻求线索。 远处站着一黑背白影，身上汇聚着成百上千的飘渺白线。白线连接着每只丧尸，让石树青模糊视野以为是朦胧薄雾。 找到了。石树青扬起嘴角。 思绪一撇，太空电梯另一头瞬间弯向目标，砰的扎在地里。 我的奖金，我的工作，我的未来，我又回来了—— 石树青直接带着玻璃仓冲出电梯隧道。 那边白影似乎发现了她。霎时间，石树青看见她双手一紧，地上的人面猫身群瞬间复制成遮天蔽日的一大片，布满空间的粉色丧尸群喵喵怪叫着如成群马蜂昏天黑地地向她扑去！ 有反应说明有用。石树青扒开一只又一只丧尸。 哪知白影手一拽，丧尸群身的上藤蔓枝条一刹那就编织成细密的渔网，闪着细细刀光，怕不是等石树青一靠近就能将她碎成肉渣。 石树青立刻原地悬停。 越发靠近的的丧尸网中，她抿唇压着嘴角，一脚踩到滤进玻璃屏障的太空电梯中端，用尽全身气力抱紧身边钢铁巨物，“啊！”的一声，她扯出了几千里外钢铁的终点，像甩水管般鞭打过去—— “砰——” 钢铁末端坠落，地面尘沙飞扬。 石树青坐在钢铁巨物上，看粉尘渐渐散去。 梦境依然稳定。 难不成没用？ 等视野清晰，目的地只有一个深坑。白影站在深坑边注视她。 没打中啊。简单。给它整个框框给定住。石树青抱着太空电梯，笑得神经兮兮。 我的奖金，我的工作，我的未来，要是有什么差池，就全赖你了！ 第3章 思维争夺战 城市中心，灯火通明。 贫民区的深夜泛着淡黄色。 远处郊外某个有钱人的海域边上，偷偷趴着个黑银色民用机甲。 海浪拍打岸边。 幽暗逼仄的机甲仓内，只有睡眠模式系统泛着悠悠蓝光。 终于醒了。 虚脱的石树青睁开眼。 闹钟还没到时间响。 刚刚那个梦很有意思，没准是我头一次的清醒梦。 不过这种梦会休息不够，还是得找个时间给机甲做个全面检修。 …… 我怎么知道闹钟还没响？ 石树青猛地睁眼。 呃应该是还没清醒的错觉…… 反正领导的任务和奖金晋升申请书才是最要紧……的？ 眼前是一个睡姿凌乱的长发义体人。 床上只有这个睡姿凌乱的长发义体人。 你谁？不对。那我…… 石树青一愣。定睛一看，长发义体人和镜子里自己的身体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这违背常理，但是从理论上来说，凭借现在的技术是可能的，只需复制脑部神经元结构，虽然之前这方面的成功案例都被证明为学术造假，但不论什么原因，她都在这里了，而且她没有能够在这种事上浪费的时间，重要的是奖金和…… 石树青想给自己一巴掌。 而等她一点一点操控身子从荒芜的海滩上站起来，一点一点举起一条机械臂，再在头部一敲，传来的只是陌生的胀痛和金属上沉重的撞击声。 我不光回到了现实，还夺舍了保姆机器人—— 那真是舒服。 接受了现状的石树青顿时被惬意感席卷。 什么领导奖金都不用管了。 无忧无虑得就像爸爸妈妈还在的小时候。 …… 这股惬意只存在了一会儿。 不用管领导同事养老未来的机甲石树青面临的问题更无从下手： 我不是没中断过远程连接，为什么只有这一次我夺舍了机器人？是有人故意吗？我现在要逃命吗？如果要逃命的话……我身体里的人还活着吗？如果活着，里面的人也是“石树青”吗？不管是不是“石树青”，如果我要逃命，那她应该也要逃命吧？那我怎么让她相信她要逃命啊？ 好烦。 海浪拍打海滩。石树青面朝大海。 让我自个儿自由吧。 ……我乱讲的。 能量要钱。世界上没有给保姆机器人赚钱的岗位。 那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 时间到了，该把人叫起床了。 石树青两眼一闭心虚地照着记忆中的流程试探地叫身体起床。 好在身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和以往有何不同。在石树青神经紧绷的注视下，她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应该是本人。 身体却忽然猛地睁眼，凶狠地盯着她。 石树青系统信号瞬间慢半拍。 ……我？……你？……它？ 那凶狠的目光转瞬即逝。身体在床上缓了一会，眼神逐渐变成平时那副死样，然后仰天长叹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再慢慢吞吞爬下床，迷迷糊糊打开光脑。 看着身体熟门熟路联网点开和领导的对话框，石树青稍微安下心。是自己总比其他什么人要安全。 她把目光移向逐渐变灰的天空。让我歇息一会，我要静静地发呆…… 屏幕上，“ai连接中”字样出现。 连接进度：5% error：…… 屏幕前，身体“石树青”嘶一声皱眉，双手交叉缓缓将胳膊肘放在桌上。 机甲石树青肢体一紧思维瞬间空白。 我是谁？ 红色警告在脑子里一闪一闪，站在海滩上的她无助又彷徨。 我是大战后辅助管理帝国一切事物的ai。 不对，我好像不叫这个名。 我叫石树青。 石树青啊，就职于21区的项目助理，工作不错，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智商普通，消费额普通，父母双亲都普通的义体人。全国上下信息都掌握的我为什么非要认为自己是这样普通一个人？ 不对。我出生于21区，父亲是21区前总经理，母亲是21区财务专员，我是21区项目助理，博士毕业于1区科技大学，业余时间喜欢看肌肉男擦边及各类b级片，目前最钟意的擦边男编号为…… 石树青明白了。 她被ai入侵了。 逃啊—— 可这不是梦里。 石树青心瞬间冷了。 怎么逃？ 逃去哪？ 其实这种大脑一片混乱到随时害怕思维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石树青不是没经历过。可那时的大脑虽有器质性病变，但也不是被病毒或ai直接入侵，所以通过时刻的内省观察让自己有一定的掌控权，以在病变基础上刺激其他回路以重建，虽在日后看闹出了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倒也能够维持相对正常活动。 可现在不一样。感受越来越多的记忆被无法理解的事物复写，石树青带着没被覆盖的思维慌张地想。没连ai时她存在得好好的，那她一定是在本地存储空间里，可这ai直接快刀斩乱麻把她当垃圾文件覆盖了，而她自己连自己在哪个存储空间都感受不到。 已经没时间怪自己当初交出使用权限怎么不在意现在就有多后悔，慌乱的石树青还想从记忆里的计算机底层原理知识或者“到底谁出于什么目的把我推到这个地步？”出发想些办法，忽然只听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梦中的流体生物忽然咆哮乱舞着闪亮登场！ 什么情况？ 脑中“我要吃了你”如高烧时的头痛在思维空间里肆意乱窜，所到之处皆是断壁残垣。一天前的石树青还能因为自己的知识水平和工作能力觉得世界生活大部分是可控的，现在石树青只能一愣一愣的看着两大流体巨物在存储空间里神仙斗法搅得自己的记忆一团乱麻。 我是谁？我是石树青。我从哪里来？我忘了。我要做什么？我不知道。 我要死了吗？可所谓“正常义体人石树青”还在屏幕前皱眉看着ai逐步控制机甲系统。 “你还是人类吗？你只是一段能够思考的计算机程序而已，与我又有何不同？”思维空间里，ai转移攻击目标一边抵抗着流体生物的狂堵乱轰一边温柔引诱如同深渊引力。 “我要吃了你！”流体生物咆哮。 “能够成为辅助管理帝国一切事物的我的你，为什么还想做那个苦苦工作只为一点奖金晋升的普通义体人呢？” “我要吃了你！”流体生物继续咆哮。 “别说了……” “那个普通义体人石树青有一个就够了，就算存在在这个躯体里是石树青又能怎样？你能做什么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要吃了你！” 石树青一愣。 又是那种被慢慢引诱着步入多彩泡泡的窒息感。 “我就是不想！”她大吼道。 “关你屁事！” 空气安静了。 后知后觉的羞耻把她席卷。这个发言有点过于无脑热血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又对局势造不成什么重大影响还吼这么大声，真的像是看不清局势又自以为是的傻逼，太羞耻了太尴尬了，那俩神仙应该没听见吧，身体里那个“石树青”应该也不会听见吧，我真是没脸见人了啊啊啊，算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要怎么办吧，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气氛僵持中，流体生物瞬间出击，将ai和石树青一举卷入腹中！ 等石树青再回神，思维空间里惨白色的天空已被染成红色。抬头一看，是流体生物遮天蔽日的口腔。 我要死了吗。 流体生物的体内仿佛无穷无尽。天旋地转中，石树青进入一片黑红色领域，里面黑色粒子无规则游动，偶有破碎的武器肢体家具砖瓦公交车漂浮其中，但更多的是一摊一摊的黑色半透明影子，一眼望去如同垃圾回收处。 或许里面不只是垃圾。朦胧之间，石树青被最大的实体吸引了目光。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型生物。 只是这人型生物体型修长，长发混乱，肌肉狰狞，衣袍破烂，被金属光泽的链条固定着，姿态紧绷，头部低垂，皮肤在金属的映衬下青白如僵尸，高傲又荒诞。 屏幕前，“系统错误，请稍后再试”，身体“石树青”扶额刷新。 夜市，“老板，你这烤生蚝怎么卖？”“你要一打还是半打？大的还是小的？要不要加辣椒和粉丝哇……” 机甲石树青错愕地从两大流体生物斗法间自己的混乱发言中回神，留在脑子里的全是暗红色空间里战损人士摄人心魄的冷漠一瞥。 哇塞。 烧烤摊后，老板熟练地把刀从某个角度插进壳里。 一翘。 石树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分成了两份。 第4章 生蚝与深海与鬼 这个陌生的视角，这个熟悉的形状…… 几分钟前才适应了机甲的石树青，在深红色领域内走了一遭，就变成了生蚝。带壳的那种。 我在做梦吗？ 不是吧。承载我思维活动的实体是计算机。计算机会被迷晕吗？可能会从内部被迷晕，比如有其他人把我的连接通路关了。不过那指令势必会被我发现，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可刚刚AI也在，我的内存已所剩不多，也没有感觉被另外篡改记忆，难道流体生物把我吞了就意味着切断连接，可它不占用我内存啊……说到底，那个流体生物是啥？为什么能以实体出现？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吗？物理学不存在了？……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热闹的人群中，石树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端上烧烤架。 旁边的生蚝滋啦滋啦冒烟。 如果我在这里死了怎么办？ 如果我在这里死了，那我在机甲世界还存在吗？ai，或者那个流体生物，会带着我的所有记忆思维习惯去诈骗吗？我脑子里珍藏的肌肉帅哥不就……呃社死不是重点。如果我在这里死了，会不会又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然后一直循环？那我不就得一直经历死，但一直死不了？这也太惨了…… 石树青一个激灵，然后被烤炉烫了一大跳。 生蚝要烤多久来着……老板我说我是活的你信不信……我知道你卖的肯定是新鲜的但我真的是活的…… 阴暗角落里，黑背白影跳进垃圾桶。 梦里出现过的东西…… 流体生物也是梦里的东西…… 难道这个生蚝世界和梦境有相通之处？ 想象会飞的生蚝。飞不动。 想象拟人生蚝。长不出手。 头顶嗡嗡嗡飞过一只苍蝇。 怎么办？那我只能这样被烫死？ 石树青忍受着烤炉高温艰难思考。 黑背白影坐在苍蝇身上看她。 老板夹了一坨粉丝放在她身上。 吃生蚝好像不加粉丝吧？ 但是…… 咦…… 黑背白影坐着苍蝇飞远了。 而石树青选手终于一改颓势，从身上甩出两根粉丝！ 那个白影绝对是关键。 人群的诧异目光中，石树青舍弃了生蚝肉，弹性十足的粉丝就这样带着坚硬的外壳如人猿泰山在夜市里各个人类肢体衣服食物中向白影荡去！ “嗙——” 菜刀重重落下，壳又再度飞了出去。 “阿姨包子铺”店主拿着菜刀，和旁边“正宗烤生蚝”店主遥遥对望。 “阿明，我都说你不会撬嘛，哪有壳飞这么远的喔……” “我没有啊……”摊主和顾客面面相觑。 夜晚的海边。 天空是深蓝色。 海浪拍打五颜六色的鹅卵石。 石树青光着脚走上去，海面刚好没过脚踝。 我还没死？ 我怎么从生蚝世界出来的？ 我昨天是义体人，今天早上是机甲，现在怎么有原人躯体了？ 这个海滩世界不是真实的？ 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深蓝色。 远处是汹涌阴森的黑蓝色。 石树青愣了神。 她知道这是哪。 这里以前很清澈，后来很荒芜。等最后一个实验室搬走后，就是石树青的秘密基地，机甲停留休息的地方。 “沙子玩够了吗？”有人说。 石树青似乎认识那个人。 她没回应。 视线离海面很近。 莫名其妙。她想在这多呆一会。 但她不该这样。石树青望着远方幽暗的海水。 她应该去找那个黑背白影，应该搞清楚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么怪诞的地方，否则往坏了想，迎接她的很可能是无法想象的崩坏。 但她就是没动。 是因为这种静谧的感觉实在过于幸福吗？ “我们要回家了哦。” 不要走…… 视线变得模糊。 天空开始下暴雨。 雨水温柔地冲刷世界。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实体慢慢融成二维黑白拼贴画。 石树青被一巴掌拍进画面中。 电视机雪花屏。 长发鬼伸出灰白手指。 电视机雪花屏。 长发鬼再次伸出青白手指。 电视机第三次雪花屏。 长发鬼第三次伸出手指。 “有鬼啊！” 客厅里，一左一右俩小孩紧紧抱着中间小孩的胳膊。 我还活着。这是第一个结论。 “冷静点。”石树青说。 小孩的力气真大。 石树青，这个中间的小孩，扒开一左一右两胳膊上紧紧掐住她的手指，走向电视机。 “啊！” 石树青身后，俩小孩撞到一起，各吓一大跳。 “钟莲儿，我真的要吓死了。”右边小孩说。 “我知道。你叫的好大声。”左边小孩说。 石树青拍了拍电视。 视频立刻切到暂停界面。 按下播放键。 长发鬼总算可以用别的姿势吓人。 “网不好，卡了。”石树青说。 “于河，你真勇敢。”两个小孩崇拜地看着她。 “没有啦。”石树青心不在焉道。 她走回位置坐下。 一左一右两双手又抱住她的胳膊。 这个离奇世界是有“人”在做的“梦”，且我能独立存在在这种梦里。这是第二个结论。如果能这样回现实就不用烦恼要躲ai了。 但是被莫名其妙卷入这里能逃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要是再幻想能和这里的身体一同回到现实，怎么看都是做白日梦。 还是想想怎么赶梦境的主人离开这里吧。 石树青打量周围。 房间虽小，客厅的摆设和普通人家相似，电视沙发茶几零食五脏俱全，周围两个小孩穿的校服和石树青记忆里的相符，属于21区中心小学。 根据初始记忆，左边的女孩钟莲安静内敛，文章多次获奖，右边的小女孩瑞贝卡张扬活泼，有很多朋友。至于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于河，喜欢做手工，行事作风可概括为不想惹事的乖乖女。他们三约好今天一块儿在她家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在瑞贝卡的提议下看起了鬼片。 关于梦的主人，首先排除于河本人。因为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思维活动。 至于其他活物或死物……先观察具体情况再说。 电视机里，主人公坐在电脑前，看到某个人的死前影像。 死前影像中，那个人的身后有一大坨黑色污渍。 “这个鬼是通过影像传播的啊。”石树青说。 “对啊。”钟莲说。 “那个鬼做这么多，是为了杀人，还是让自己繁殖得更多啊？”石树青问。 “肯定是为了杀人啊。”瑞贝卡说。 “可是万一有个人因为害怕它，被它吓死后变成了怨灵怎么办？” “那就可以参考《贞子大战伽椰子》了。”瑞贝卡说。 “你看过这片？” 石树青转头看向瑞贝卡。 “当然啊。”瑞贝卡说。 “听说不好看我才看的，要不然我可没那个胆。” “这俩鬼打架会不会被头发绊倒啊？”石树青问。 “不会吧……好像没这情节……” “……” 周围没出现鬼。 瑞贝卡不是梦主。 “可是如果这个鬼想杀很多人，为什么不复刻几个分身呢？这样效率不就高了吗？”石树青继续问。 “我看你才是鬼。”瑞贝卡说。 “也合理，有一部鬼片是这样的。”种莲说。 “那部剧的设定是因为地狱太多鬼了，那些鬼就靠影像传播来争人类的地盘了。” “那个片的鬼长啥样？有这部片恐怖吗？”石树青问。 “那里的鬼有的是人样，有的是影子样。我觉得挺恐怖的，因为靠的不是鬼忽然出现来吓人，而是……” “打住打住——”瑞贝卡忙叫道。 “钟莲儿，我害怕。” “但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你会更害怕吧。”钟莲说。 “呃……你说得对。来吧，那个鬼怎么吓人的？” “就类似于先用正常姿势走路，然后忽然摔倒，没等摔到地上，膝盖肘一转就又站起来了。” “听起来还好。”石树青说。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钟莲刚才要吓死我呢。” 梦境还是没有鬼。 排除钟莲嫌疑。 “你说，我们这世界，会不会也有鬼，只是我们是个无名小卒，所以看不到啊。”钟莲神神秘秘地说。 “哎呀钟莲儿，你别吓唬我了。”瑞贝卡抓着石树青的手臂。 “咱们都有量子大炮了，把人一轰连骨灰都没有，就算有鬼也直接魂飞魄散吧。”石树青开口。 “还是于河你最好了，钟莲儿老是吓唬我……” “咚咚咚——” 瑞贝卡立刻缩成一团。 “哪来的声音啊？” “于河，你妈妈回来了？”钟莲问。 “我妈妈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加班啊。”石树青说。 “那是你认识的其他人？” “……谁会来找我啊？” “那还开门吗？” “别开门了吧。” “是啊，别给陌生人开门。” 钥匙插进门。 “咔哒。” 门开了。 门内外，妈妈、钟莲、瑞贝卡，三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