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总想逃》 第1章 第一章 京郊三十里,夜色灰蒙。 “为何要逃?” 低沉浑厚的嗓音夹杂丝丝凉意从农院后方缓缓递来,熟悉的音色如一记响钟重重砸在袁无思心头,灵便的四肢瞬间僵在原地。 众侍卫闻言,自觉让出一条道。 域王背负而立,高大身影自暗处走来,夜色笼身,如同泼了一层浓墨,阴郁可怕,犀利冰冷的双眸极淡的落在她身上,如蚂蚁啃噬般心神难安。 像是高处的上位者俯视卑微到尘埃中的蝼蚁,明知力量悬殊却依旧我行我素,不自量力的妄想逃出他的掌心。 他是大魏的域亲王,令人闻风丧胆的五皇子——魏屿。 先帝孕有六子,各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皇位只有一个,传给谁却犯了难,以至先帝垂垂老矣,储君之位都未立下。 彼时,先帝重病,整日缠绵床榻,早已无心早朝。皇子夺嫡激烈,几欲反目成仇,群臣暗中站队,大魏动荡不安。 域王在滨州一带镇守多年,与京都几乎断了联系,贵妃薨前唯一请求便是让域王回京侍奉左右,先帝一向宠她,又加之他即将西去,便应了请求。 他被紧急传召回京,日日侍奉云贵妃照顾幼弟,后凭一己之力将衰败的大魏拉回正轨。 彼时他不过十八,未到冠礼之年,辽国、吐蕃两股势利勾结趁虚而入,频频试探底线,将边关线挪了数丈,将临近的村庄的村民全部屠杀殆尽。 他一声令下率领十万大军南下,仅三年便打败辽国,击退吐蕃,夺回大片领土,杀害两国将士上万人,以慰大魏逝去亡灵。 回归朝堂后,他斩奸臣除奸污,仅因李尚书的一句德不配位便将其残忍杀害,将他的躯干跟头颅分别悬挂于城门两侧,对外称是镇邪祟,实则是震心存二心之人。 他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将大皇子与四皇子圈进王府,终身不许人探视,皇子被押着经过伶雀街时倏义愤填膺的当着众百姓的面大骂域王杀父杀母,不配为皇,民众若非拥他入皇,大魏危矣! 此番言论,自是引起群臣对域王的反抗。 他杀一儆百,将叫嚣之人的尸首扔至大殿,让所有大臣观之惨相。 冷到极致的视线带着嗜血与杀戮般落到群臣身上,如芒在背般令人站立不安,却无一人敢上前辩解,至此,无人不服。 待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是新任皇帝时,众官员的贺书封号如泉水般涌入域王府时,礼部加班加点的准备新皇登基流程时,他却做了个惊天大举,让朝堂上下都为之震惊,将年仅九岁的幼弟送上皇位,自己却甘愿为臣。 — 身后立着两排面无表情、高举火把的侍卫,将落幕的夜色点亮。 火光照到袁无思白皙透亮的小脸上,羽睫若隐若现,臂膀微微颤抖,她搂紧怀中的包袱,往后缩了缩。 域王目光紧锁,大步靠近,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轻轻抬手,挑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与之对视,眼中透着冷冽与疏离,他薄唇轻启:“做本王的王妃,不好吗?” 袁无思的手指紧了又紧,本能的后退,臂膀一软,肩上的包袱顺势滑落在地,随之散开,皆是些女子家的衣裳及细软。 域王垂眸看去,手腕一翻,一把长剑递到他手中,他轻挑起地上散落的包袱,随意翻搅两下,见有一张路引,俯身将它拾起,暼一眼,揣入袖中。 袁无思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睁睁看着他将路引拿走,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可是大魏杀人如麻的域亲王,谁敢与之叫嚣,即便将东西都拿去,她亦不能说什么,纵然有千分委屈也要咽到肚子里。 他随手将剑扔给侍卫,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带着探究与审视。 “怕我?”他步步紧逼,又问“谁给你的路引?”音色虽淡,却如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袁无思咬咬牙,脊背冒出冷汗,大脑飞快运转,暗自盘算此事的利弊,若如实说出,以域王残暴的性子,必会有人遭殃,助她逃走之人便成了帮凶,此举实为不仁不义。 若咬死不说,也不见得他会放过她,说不定会追究到底,以他的手段,查出真相不过时间问题,届时依旧会有人遭殃。 想此,她撩裙下跪,在域王怪罪前,率先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纵然心中惧怕,却不得不这么做:“求王爷恕罪,没人给臣女路引,是臣女利用职权之便威逼利诱吏员才得了路引,是臣女自己过不惯现在的日子,才想着逃走,无关他人,还请王爷饶恕臣女,放臣女离去,臣女定感激不尽,日后必报王爷大恩。” 五日前,是她在尚书府主动攀上他,放下身段哀求他带自己出府,筹码便是与他成婚。 她不懂性情怪异的域王为何要与她成亲,当时她无暇思考这些,心头早已被兄长战死的消息填满,她只想快些出府去,便随口应了这筹码,却又在他筹备婚礼时以见域王为由骗过舅舅,连夜逃出京都,这无疑是当众打他一巴掌,折了他面子。 连当今圣上都做不了他的主,她又哪来的胆子。 或许父亲在时,还能用父亲的战功来求一条生路,如今父亲已去,兄长下落不明,她孤身一人在世,无依无靠,域王杀她就如杀只蝼蚁,费不了心神。 逃婚一事,京中定是都传遍了,他气不过才派大量人马来追她。 他心性向来阴郁孤僻,他定是愤怒不已才会不择手段的将她追回,若他因此恼羞成怒将她杀害,朝堂少了一孤女,定没人发现,亦不会有人追究,即便有人发现,也不会拿他怎样,在大魏,他便是王法。 想此,袁无思心如死灰,她闭了闭眼,心中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招惹这尊魔煞,白白葬送后路。 她原以为偷偷逃走是最佳选择,域王日理万机,每日要代替小皇帝批阅奏折,会见使臣,还要管束小皇帝学业,有时还会垂帘听政,定不会将多余心思放在她身上。 故放松了警惕,连赶几个时辰的她早已精疲力尽,便打算在驿站旁的农院休息一日在出发去翼州,谁知域王竟马不停歇的带了大量人马来追她,待她发现想从竹院后门溜走时,他早已不动声色的将驿站整个围住,只待她自投罗网。 域王眉眼微垂,双眸在夜色中更显深沉,冷淡开口:“本王不需你报恩,你只需坐好王妃这个位置。” 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闻之,袁无思又是一抖,险些落下泪来,有种被人缠上却甩不掉的无力感。 为什么非要她做王妃,是为了方便报复她吗。 “本王在问话,为何不答。”冷冷的字眼从头顶砸了下来。 袁无思语无伦次,将脑袋伏的极低,卑谦道:“臣女…臣女骗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她声音极低,带着丝丝哽咽:“臣女当时只想快些出府寻长兄,臣女并不想成婚,之所以应下王爷,皆是为了出府。” 兄长出征两年,她满心欢喜的在京都等了两年,明明一月前他还传信给她,说余孽已清,翼州大捷,不日便返回京都与之团聚,让她耐心等些日子,莫要调皮任性,好生听舅舅的话。 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翼州突传噩耗,两千锐兵在撤军途中惨遭埋伏,领头之人是她兄长袁之映,跟那些骑兵一样,被人包抄,生死不明。 闻此噩耗,她无法接受,日日以泪洗面,终于病倒了,缠榻数日后幡然醒悟,他未见兄长尸身便不会认下他的死讯。 她要亲自去翼州寻长兄,见她振作,阿兰立即请了郎中,吃了半月汤药调理,身子才逐渐好转。 病好后,她开始计划出府,先去求了舅舅问兄长下落,可舅舅却以女子不能过问朝政为由将她婉拒,她又去求了舅母,舅母只说让她听舅舅的话,莫要胡闹惹麻烦。 几次乔装打扮混出府去,皆被府中下人识破拦了回去,并将此事禀告舅母,舅母闻之,只淡淡看她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还是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 袁无思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想问一问兄长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何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府中所有人都说她不懂事,可她只有长兄这一个亲人了。 御史府如同封闭的牢笼,外界消息一点都传不进来,她若不主动去寻,如何得知翼州状况。 她在府中蛰伏数日,将首饰变卖,花了五十两银子收买了府中下人,这才得了些消息,过几日域王会因兄长的缘故来府中抚慰。 她深知域王权势滔天,手段狠厉,其脾性更是深不可测,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可她不想错失出府机会,只得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一博,她必须要去翼州。 域王嗤笑,眼底一片猩红:“袁无思,招惹了本王,你还逃的掉吗?” 袁无思脸色一白,浑身僵住,心中狂跳不止,面上却持着冷静,面若泰然的朝他拜了拜:“臣女没想逃,臣女只是想去翼州办一事,待臣女寻到兄长,定会回来,届时任凭王爷…” 处置二字还未说出口,她便被域王只手拉了起来,两人距离陡然拉紧。 袁无思瞬间愣住,目光呆滞的望着他,大脑倏然一片空白,他…他要开始杀她了。 域王瞳孔漆黑,火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忽明忽暗,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方才跪的久了,又被猛然拉起,袁无思只觉腿脚发麻,双腿像过电一样,脚跟没有支点,整个人晃了两下,斜倒在他怀中。 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她魂都快吓飞了,立即退出身来,谁知退的急了,整个人又是一晃,这回不是倒向域王方向,而是一头朝旁边的侍卫堆里扎去。 袁无思懊恼捂住双眼,暗骂自己可真没用,关键时刻倒来倒去,委实矫情,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勾引域王不成转而勾引域王的手下。 域王伸手将她捞回,打横抱起,袁无思惊呼,条件反射地勾住他的脖颈,她瞪着眼睛盯着地面,胸口狂跳不止,这动作实在说不上优雅。 域王抛出两个冰冷至极的字:“回府。” 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跟在他身后,静到周遭只听得见盔甲晃动的声音,她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们面无表情的脸。 袁无思心如死灰,这是他报复的手段吗,让她也尝一尝在众人面前丢人的滋味。 域王将她放到早已备好的马匹上,袁无思方才被他头朝下扛着,如今胃中翻腔倒海,莫名想吐,她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搂着马脖子,墨发垂在两侧,脸色苍白无力。 见她实在难受,域王差人拿来装满温水的皮槖递给她,袁无思仰头喝了几小口,又捂着胸口猛咳两声,这才觉得好受些。 域王翻身上马,夜晚的风有些许凉,吹到肌肤上如同被碎冰弹到身上,浑身一激灵。 侍卫递来裘皮,域王给她披上,将她整个裹住后又系上,袁无思依偎在他怀中,只露个脑袋来,整个过程,袁无思都没说一句话,身体僵硬的任由他摆布。 半响,袁无思垂眸觑了眼眼前毛茸茸的裘衣,域王拉了拉缰绳,袁无思立即坐正身子,眼睛直视前方,不敢再乱动。 这域王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方才还一脸阴郁,像要触怒旁人,现在却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不知赶了多久,凉风吹在脸上,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逐渐的,袁无思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之物也越来越模糊。 第2章 第二章 醒来时,她正躺在宽大的镂空雕刻檀紫颤榻上,屋内充斥着淡淡檀木香,她失神的盯了会平整的床顶,堪堪反应过来。 她记得自己拿了路引后便连夜逃出京都,在驿站旁的农院被域王围了现形。 她双手捂脸,又懊恼扯了扯被褥,发泄心中不满。 早知域王如此清闲,她便不在那农院歇脚,累便累些,早些赶往翼州也好过被他抓着。 她看向屋内,大小适中,内室与外室被雕花镶嵌的五扇式屏风隔断,床榻左侧放着一台由紫檀打造的镂空雕刻妆台及梳妆檀木椅。 一排四方大小的妆奁在铜镜下排成一例,里头放满了女子家用的口脂胭脂,还有许多道不明的金叉首饰,各个都是如今京都最时兴的款式,璀璨珠宝在自然光下熠熠生辉。 墙上的凹槽中放着大小不一的名贵花瓶,皆是用羊脂玉、绿松石雕刻而成。 她低眉看去,就连被褥边缘封口都是用金缕丝缝制的,地板都是由玉石铺设的。 这…这是为她准备的,袁无思惊诧过后又胆战心惊。 这也太过奢侈浪费了,她甚至都不敢下脚去踩。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在尚书府居住的小院,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极为奢侈,每一件摆设拎出去都值个百八十银两。 她甚至听到外头一两只黄鹂叫声,清脆悦耳,穿梭在葱郁的密林中。 此处静僻,幽森,不像是府邸,倒像南下清幽的江南园林。 难不成她在域王府,有了这个想法,袁无思一惊,整个人险些滚下榻去。 她初入京都便听闻域王从南下移植大量优等竹子,栽种在院内,院后圈出一片空地,来建造个二进四合小院,据说是为未来王妃所打造。 据说里头奢华无比,至今没有人见过是何模样。 当时府内府外皆讨论,若谁日后做了域王妃,当真是享尽荣华富贵,甚至比宫里的妃子权利都大,毕竟当今大魏,唯有域王说了算。 当时她便想,享尽荣华富贵又怎样,有命花才行。 只因当时陆续有人传,域亲王府被某些官员塞了舞女,后皆被域王以不安分为由所杀,有些贵女爱慕权势与容貌,只将过错强行加在那些舞女身上,从而忽略域王残暴的脾性。 直到后来,陆续出了五六条人命,尸首皆被送往原家主的院中,旁人这才恍然,域王以往种种皆是故意,他不喜女子,送到他府中的女子皆会被杀,至此再没人敢往王府塞人。 京都却又传出另一种说法,域王不能行人事,那些舞女皆是发现域王的秘密,才死于非命。 不若,血气方刚的年岁,怎会对女子不感兴趣。 她朝外看去,本要透过窗棂看向外面,却被窗棂下的一台搁置书卷的小矮桌吸引,旁边的灯架上还悬着盏圆形流离灯,正幽幽发着光。 好漂亮的灯,只是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很熟悉,却又很模糊。 她转而下了榻,脚底传来冰凉触感,她微微一颤,转而穿上榻边的软履自顾走到小桌旁,娴熟的坐下来,捧起一本书,后又看到矮桌旁放着一把用上等桐梓做的古琴,她双手不自主的抚过琴弦,指腹不小心拨动弦丝,发出“铮”的响声。 如珍珠落入玉盘,让人心头一跳。 袁无思立刻将手缩回放于袖中,淡淡移开视线。 她不喜读书,亦不爱抚琴。 这时,一阵轻快的踏院声将略微出神的她唤回,门扣响三声后被推开,一个衣着青色上襦下裙、梳着双丫髻的婢女含笑规矩走进内室,朝她福了福礼,后抬起头冲她笑:“禀王妃,奴婢阿兰。” 见来人,袁无思先是惊诧,后站起,语气又惊又喜:“阿兰,你怎么出来的。” 阿兰:“是域王将奴婢带出来的。” 她一向不喜婢女近身伺候,总觉得在身旁插个眼线,有心人稍作贿赂便丢失本心,白白将把柄捏在旁人手中,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她平日与婢女相处也总持着恰当距离,有事传事,无事不会叫她们进室内。 阿兰是她曾来京都在路上偶然救下的可怜人,因家中贫困她被父母卖去青楼换银两,她出手阔绰救了她,给她十两银子,将她安置在京都,只是她不愿呆在那,只愿追随她。 袁无思这才意识到阿兰对她称呼的转变,她先是瞪了瞪眼,后祥装不虞开口:“阿兰,我还没成亲,哪来的王妃?别以为我平日纵容你,你便胡说八道。” 阿兰只哀声摇头,将当日之事一字不落的说出:“王妃有所不知,您走后婚期已到,大人交不出人,急得不行,本要与域王请罪,大姑娘却主动请缨代您出嫁,大人与夫人自是不同意,若被发现,必死无疑,大姑娘便不吃不喝要挟,最终,夫人同意大姑娘代您出嫁,可还未上轿子便被域王察觉。” “您虽未与域王正式拜堂成亲,可京都百姓却不知,只知你二人已成婚,域王当时便对外宣称他与王妃您礼已成,日后便是域王妃,入住望尧居。” 域王不愧常年行军打仗,警觉性极高,大姑娘被她搀着出来时,喜娘在前头走,大姑娘头戴红盖头,穿着嫁衣,嘈杂声一泼接一泼的涌来,即便如此,域王都能一眼看出里头不是姑娘。 她记得域王当时立在原处缄默良久,一双犀利冷却的双眸冷冷落在场内每个人脸上,似将所有人当了帮凶。 一身大红色喜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头顶倾斜而至的暖光都抚不平脸上阴霾,连旁边的侍从呼唤,他都未发觉。 他立刻下令遣散众人,将大姑娘从喜轿中拉出,丝毫不怜香惜玉,他冷冷睥睨,眼中闪过厌恶,只道了两字,却叫人心如死灰:“找死。” 大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说她已是王妃,他不能如此待她,可域王只冷冷看她一眼,眼中无半分情意。 域王道,若不想尚书府就此消失,便收了进王府的心思,大姑娘即便万分不甘,也终是无可奈何,她止了纠缠,瘫软在地安静听从域王处置。 域王下令将大姑娘与夫人及院内知情的丫鬟婆子皆关进刑部大牢交由赵束处置。 她碍于伺候过王妃才逃过一劫。 饶是大人在场当时都没敢去说情,怕与之同罪,届时尚书府就当真无周旋余地,旁人皆心知肚明,域王如此,已是仁慈。 要知道,当朝律法,替嫁欺瞒乃是重罪,以域王杀伐果断的性子,段不会将人扔在牢狱如此简单,大抵是看在王妃的面子才想着从轻发落。 袁无思扯了扯苦涩唇角,眼中瞬间凝聚出一抹挥之不去的愁容:“阿兰,舅母与表姐…没事吧?” 虽说舅母平日对她谈不上多上心,表姐也没有多喜欢她,可她毕竟不是尚书府的孩子,舅母能留她在府中三年,已是开恩。 何况她如今还惹了域王这尊大麻烦,害她落狱,也不知此举会不会给尚书府带来祸端。 想此,袁无思歇了回尚书府的念头。 阿兰敛眉,将实情告逐一告出:“夫人跟大姑娘已被王爷下令关进刑部,听说由赵大人亲自处理,如今不知情况。” “大人急得不行,四处托关系奔波都没用,没人敢接见他。” 刑部,袁无思面容一僵,刑部作风她在京都略有耳闻,刑部侍郎赵束是个厉害人物,曾跟域王征战沙场,大获全胜后被皇帝册封为刑部侍郎。 据说他审过几次大案,都关乎皇室内部,丝毫不会因身份而手软留情,手段心思极其残忍毒辣。 凡去刑部受审,活着进,躺着出,不死也要脱层皮。 袁无思一脸惊恐,越想,越觉得域王这人越可怕,便越想逃离。 他手下人心思都这般阴狠毒辣,何况他这个主子,还是在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他的心思又能浅到哪去。 可她现在还不能逃,她要先去求域王将舅母放出,也算是报答了这几年她在尚书府吃喝的开销。 袁无思压下心中惧意,咬咬牙朝院中走去,她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鹅卵石小径,一直通往不远处的圆形拱门,在阳光的照射下,缝隙中的沙粒迸出细闪的光,如宝石般耀眼。 穿过二进院进入一进院,青砖照壁,上头雕刻花瓣纹理,墙面光滑如镜。 大门两侧分别盖有座房,左侧供女仆居住,右侧待客用。 一路走来,景色在眼底瞬间铺陈开来。 袁无思按下心中惊叹,这便是传闻中的望尧居吗,有小桥流水,及满园名贵花草,还有搭建好的秋千椅,以及用汉白玉砌成的池岸。 袁无思快速回神,步伐匆而快的往外赶,她怕再晚些,舅母会性命不保:“阿兰,你知不知道域王在哪?” 阿兰紧随其后,摇头:“奴婢也不知。” 袁无思走了一段路大脑才逐渐清明,她定下回身望去,身后是一大片茂密竹林,将她所处的望尧居掩了个严实,竹林外是一座偌大威严的府邸,与身后奢侈豪华的世外桃源格格不入。 一抹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围绕着她,袁无思缩了缩脖子,往阿兰身边靠了靠,她不安的看向周围,双臂环抱:“阿兰,你有没有感觉这里阴森森的。” 阿兰摇头:“姑娘莫要多想,大抵是这王府守卫众多,姑娘觉得森严,不适应罢了,况且奴婢觉得域王对王妃很不一般,有王爷在,王妃怕什么呢。” 袁无思朝阿兰牵强的扯了个弧度,很快便落下。 当然不一般,有谁能像她一样在阎王殿门口绕了一圈又完好无损的回到原处。 但这都是假象,她出嫁前逃婚,欺瞒域王,乃是死罪,一切不过是死前的幻想罢了。 若他喜欢女子也就罢了,大不了色诱保命,左右域王生的好看,她也不亏。 可惜他不喜欢女子,亦不喜欢男子,像极了画本中脱了七情六欲即将飞升的上仙,无欲无求,一心只有朝政。 第3章 第三章 换个角度说,她若是域王,只怕恨不得将戏弄他之人大卸八块,折磨致死,怎么解气怎么来。 可若能救出舅母,让她挨板子亦或是折磨她…她想必也是愿意的,就当还了这两年寄人篱下的人情。 经过长廊时,院中时不时有巡逻的带刀侍卫经过,他们五六人一组,各个身材魁梧,看到她皆停下步伐作揖,整齐划一道:“王妃。” 音色铿锵有力,毫无防备的直穿耳膜,她心中一颤,袖口捏紧的手仿佛要将衣袖撕烂,她吸了口气,努力平缓着心境,艰难扯个笑,如此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喊出来倒叫人吃不消,袁无思捂着心有余悸的胸口,免得再受惊吓。 目光触及到他们腰间未完全入鞘的佩剑时,寒光一闪,袁无思心里发怵,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强作镇定的点头回应:“嗯。” 离开长廊后又在院中绕了半圈,后来到亭中,袁无思单手扶腰,微微喘息,她环顾四周的高墙深院,不禁感叹,这域王府是真大啊,绕了许久,她都未找到域王的半个影子。 途中只遇见几个零星的婢女嬷嬷路过,偶尔也能看到鞠着腰的公公,他们都跟前面那些侍卫一样,见到她都恭敬行礼。 袁无思试图从她们面上找出讥讽,哪怕一丝,可并没有,他们眼中只有恭敬尊重,袁无思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逃婚之事被域王封锁了,这些女仆皆不知情,可域王所做为何。 难道真让她信阿兰方才胡说八道的言语,摒弃外界对域王不喜女子的评论,一股脑的相信域王对只见一面的她感情深重,除非她失忆了。 袁无思歇在亭中,双手虚抱着红柱,白皙透亮的脸颊紧紧贴在上面,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她因走路带来的热意。 阿兰在一旁看的直摇头,眼中透着疼惜。 她家姑娘依旧这般天真烂漫,不过这样也好,总比每日像个提线木偶没有半点情绪的姑娘要好,她还是喜欢明媚活泼的姑娘,总能逗的人开怀大笑,就像现在。 这时,有脚步声逼近,步伐稳健有力,不急不躁,当中还夹杂着旁的紊乱脚步,袁无思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域王身穿袭黑色蟒袍,上头绣着四爪蟒,蜿蜒盘绕,墨发被玉冠罩住,一只翠绿玉簪从中穿过,雍容华贵,一双漆黑深邃的眸,透着淡淡疏离。昨儿天黑,她只顾害怕,并未仔细去看域王。 现在看来,因常年在外打仗的缘故,域王肤色呈小麦色,身材高大,五官冷硬,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只片刻便到她跟前。 阿兰低眉一笑,与紧随域王身后的李公公一同退至亭下。 袁无思想唤阿兰,可见域王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依旧落在她身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想起自己还未行礼,刚有所行动作,就见域王手掌向下压,示意她不必起身。 袁无思呆愣,又胆战心惊的坐回原处。 域王平淡开口:“身子可有不适?” 袁无思攥紧红柱子,频频摇头:“没…没有。” “听侍卫说你找本王?”他随手解下披风挂在臂弯。 袁无思刚想摇头,可想到舅母还在刑部不知状况,便又硬着头皮点头。 “何事?”他音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袁无思扯了扯手心,小心的观察着他面容,不放过一丝一毫变化,见并无生气的迹象,便试探着开口:“王爷,你…你能不能放了我舅母。” 域王眉心一蹙:“她犯了欺君之罪。” 袁无思眼皮一跳,心中一紧。 域王睨她一眼,冷冷开口:“这门婚事本王特地请奏过圣上,圣旨也是圣上亲自下的,她罗氏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本王没有将她就地斩杀,已是开恩。” 袁无思胸口跳个不停,怎么办,他拒绝了,她要不要再坚持一下,可…是个人都不会喜欢已给了答案还要穷追不舍的追着问吧,何况,他还不是一般人,是位高权重、决定人生杀大权的域王,向来无人敢忤逆,他若被问烦了,会不会一个顺手将她解决了。 想此,袁无思呆滞的摸了摸光洁无暇的脖颈,只觉得有蚂蚁在爬,麻麻的。 可一想到舅母还在狱中,她咽了咽口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见并无生气,她撩裙跪至域王面前,脑袋伏的极低,温吞开口:“此事一切缘由皆由民女而起,与舅母无关,求…求王爷开恩,饶恕臣女的舅母。” 域王没开口应下,却也没拒绝,而是淡淡问一句让她更加胆战心惊的话:“那日你逃走的路引可是国公府人给的?” 他没挑明具体到谁,语气中却又指名告知她是谁。 袁无思一噎,额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心中胆寒。 这都被他查到了,接下来他不会要对付国公府吧。 袁无思立即摇头,咬死了不承认:“不是,是…是我自己以身份施压得来的。” 域王不动声色开口:“只要你说实话,本王便饶了罗氏。” 袁无思心底发颤,袖中的双手抖个不停,心中恐惧更甚。 他到底要做什么,还是说他想找个由头对国公府下手,而她的出现刚好撞到点上,便以此为由让她来当这个导火索,当个与他一条船上的恶人,从此与国公府决裂。 国公府与域王恩怨结于五年前,当时朝堂一片混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现象层出不穷,其缘由皆是皇帝年迈却未设储,导致四子反目争夺。 眼看江山被人夺去,朝廷官员皆站大皇子煊王一队,煊王生母乃当今皇后,母家又是一品官职尚书大人,居六部之首,自然获得更多大臣支持。 云贵妃本就与皇后不对付,大皇子若登机,她们母子二人便没活路,包括她远在翼洲的五儿子域王,眼看局势愈发不可控,她狠心以毒入体换域王回京探病,挽一线生机。 国公之子莫硝奉云贵妃之命来武门一带接见域亲王,保他安全入京。 谁知大皇子煊王与三皇子荣王早已派人在武门埋伏,欲对刚传召回京的域王痛下杀手,破了云贵妃的争夺之心。 与人打斗时,域王将腰牌扔给莫哨,让他去十里寺庙中寻一名唤李降的男人,此人右脸有大量伤疤,眼下有一颗黑色肉痣。 他虽应下,事后却并未真的搬来救兵。 李降是云贵妃留给他的最后一张底牌。 听闻此人身材魁梧,满脸腮胡,却最为衷心。 这些年,他一直潜在宫外侯他回京,他手中拿着可调三万精兵的虎符。 等了近一个时辰,域王体力耗尽也没等来支援,若不是赵束及时率百兵来武门拼死一战,域王怕早已命归黄泉。 武门一战,域王身受重伤,两名副将为护他双双殉职,尸体被人一把火烧了干净,连骨灰都未曾见,皇帝下令贴榜寻尽天下名医救治域王。 故此,域王与国公府的关系瞬间降到冰点,即便今日域王得势,掌握大权,随便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他却未碰国公府半分,却也不扶持,众人猜测,大抵是因老国公是开国功臣,地位显赫,没有大过动不得。 若当年莫硝能及时般来救兵,他现在大抵是飞黄腾达,像赵束一样,谋个一官半职,在域王手下做事,不至像今日这般二十有一还未有官职在身。 “臣…臣女没有骗王爷。”袁无思咬咬牙。 域王眯了眯眼,犀利视线落到她身上,带着探究与审视,久久未移开,深邃的眸中蕴着无法触及的黑暗,让人无法窥探。 他背负而立,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遮住,沉声开口:“你已是王妃,不必以臣女自称。” “是,臣…知道了。”袁无思险些又将臣女二字道出,她咬咬唇截断了将脱口而出的话,手指紧紧掐住手肉,及时止住嘴。 域王在廊立了会,如雕塑般的身形一动不动,任凭冷风掀起他膝前的衣诀。 他不走,袁无思更不敢先行。 她揉了揉发凉的小脸,刚要垂下手来,域王沉沉的语气从头顶缓缓砸下,如一记响钟,让她为之一愣。 他目光深沉的凝着她,眼中仿佛渡了层若隐若现的白纱,白沙后是一望无际的黑洞,深沉又可怕。 他冷笑:“袁无思,你还是那么喜欢扯慌。” 袁无思惊讶的抬起小脸,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睁的极大:“王爷…说什么?” 域王收回视线,敛尽一切情绪,淡淡回:“没什么,罗氏本王答应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