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短命的宿敌夫君》 第1章 第 1 章 盛京的夏,酷烈、赤炎,愈近三伏,就连空气都变黏,稍稍忙活便仿佛置身于笼。 京中贵人,若恰好赶上府中近有婚喜,都不约而同选择避让,只等天气转宜,再行婚期。 如是,偏它江府不走寻常。 此时正值酷暑,江府门前却红绸高挂。喜艳的红,加之烈阳倾洒而下,更与这炎热添一分燥。 明日便是江鸷迎娶南宫楚的大喜之日。 夏夜寂寂,蝉声都默,天吝啬的一丝风都无。照习俗,婚前新婚夫妇理应不见,奈何卿卿念之,而江鸷也视世俗如土。 于是在得到南宫楚的信后,他不顾月沉,当即换上她钟爱的月白长衫,纵马奔赴清月亭。 清月亭位处盛京城郊,环山围绕,地处开阔,原作赏月之用。如今天气闷热,百姓大都躲在屋里,喝酒吃瓜,避暑乘凉,这里也算难得的清静处。 亭下,南宫楚一袭红衣似火,正如行刑那日,从她父亲、兄长脖颈间淌出的血,一样的刺目,一样的令人发颤。 “楚楚,怎深夜邀我来此,是否因明日婚事不好安眠,无妨,等下我便让段二与你开药方,他的医术可是宫中御医都不及。” 身后传来江鸷关切的笑,南宫楚听后微微阖目,随又睁开,然后缓缓转过身,冷如霜的眸霎时与江鸷的对上。 “楚楚,你可是身子不爽?”江鸷见南宫楚面色苍白,有些心疼地握起她的手,不想两手触及的瞬间,他竟觉刺骨的寒。 南宫楚将手抽离,冷声反问他:“江鸷,你可知今是何日?” 何日?江鸷如坠云雾,一番思索后,摇了摇头。 “今日是我阿兄生辰,倘若南宫府没受奸人诬陷,现下,我当同父亲、阿兄一齐赏月吃酒。”南宫楚双唇翕动,冰冷的眸在说及此时,才算有了些许亮光。 半年前,就在楚父南宫商寿辰之日,刑部侍郎冯央亲身带队闯进府邸,还在她兄长南宫奕的书房搜出其与北疆的往来密函。 南宫商曾任边陲之将,对大晋军防部署熟路轻辙。信中明道,北疆国主对其进献的军防图颇为称心,还言,珍宝正在送往盛京途中,不日便可抵达南宫府。 而在密函最末,赫然印着的朱红印章,正是北疆国主秘用。 祸事接踵而至,南宫奕的护卫魏瑜还当众反水。魏瑜乃南宫奕亲信,他的“证供”更加坐实南宫家通敌卖国的罪名。 只一夜,南宫全府被虏,熙熙嚷嚷间,寿宴变丧宴,红衫变白服。 江鸷眼里透着坚毅,“这件事你放心交予我,我定揪出幕后黑手,不让岳父蒙受不白之冤。” 明日他们便成婚,夫人的父亲,便是他的父亲,妻族受奸人所害,这亦是他江鸷的血仇。 南宫楚待此表现很是轻淡,她哼了两声,唇角微微扬起,似笑,却现悲凉。 “江鸷,你究竟还要骗我几时!” 江鸷有些不懂,眉宇间不自觉皱起,“楚楚,我何时骗过你?” 南宫楚眸底起红,额间、发鬓处也生出如珠状般的密汗,看着江鸷流露出的疑惑神情,满身满心只觉得厌恶。 江鸷欲再开口问,蓦地,身前人宽阔的袖间竟露出冷冽森然的光,接着,自己的胸口处便传来皮肉撕扯的痛楚。 南宫楚还未放过,拿剑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越刺越深。 江鸷瞠目,旋即垂首,发现月白色的长衫早被鲜血浸红。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身上是撕心裂肺的疼,而心间却是比这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为何?!” 他从未想与她设防。 从未想她会来刺杀他。 还是在他们成婚的前一日! 南宫楚低眸看了一眼,方才她用尽心力,江鸷的血不知何时亦染红了她的手心。 “为何!江鸷,这句话当我问你。”南宫楚质问说着,眸底的红也愈发变得艳目。 “你为何要陷南宫府于不义?” “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陛下明明留父兄一命,为何你还要百般上奏,非置他们于死地!” 口中、鼻间被血腥充斥着,江鸷面白如玉,头也渐渐开始昏沉。他素日习武,单单只那一处伤口,还不至如此。 稍作思忖,他便明了,剑身必掺了毒,毒入心脉,唯有此解。 若没听错,她方才说是他陷害?! 江鸷捂着胸口忍着痛,想开口问,她凭何这般无端指控。岂料毒素发作,身体支撑不住,一阵眩晕后,他整个人不禁倒向一侧,重重摔向地面。 南宫楚看着血泊中的江鸷,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明明大仇得报,手刃仇人,该是窃喜、解脱、如释重负,可内心阴霾为何还是聚拢不散? 江鸷身心皆伤,他动不得,只能强撑身躯慢慢朝南宫楚挪动。 就当两人只剩一步距离,他虚弱地拖起手掌,想要拽住那一抹红时,岂料一点暗红从天坠落,正好滴到他手的虎口处。 江鸷感到诧异,费力抬眸,意外撞见它竟从南宫楚的嘴角溢出。 心口是撕裂的痛,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位,朦胧间,南宫楚听到亭的那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她不顾心口绞痛,回眸望去,林辞羡的身影慢慢浮现眼前。 “林大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楚嗓音暗哑,短短几字间还带着气喘,江鸷能听出她亦身染剧毒。 昏暗的月光下,林辞羡徐步逼近两人,等他人近,南宫楚这才终于看清他面上带着得意的神情,可那分明是她该有啊。 “你还不明白,如今你同江鸷,都已成为任我宰割的羔羊。” 南宫楚心一震,用与江鸷方才一样的口吻,不甘心道了一句:“为何?” 自父兄去后,林辞羡便是她在世上唯一信任之人,也是林辞羡寻来证据,还言之凿凿,与刑部投信举报乃江鸷所为,一切皆为他幕后筹谋。 林辞羡轻叹,嘴角浮现一抹讥笑:“楚楚,你终究是不谙世事,太容易轻信他人。” “林辞羡,这一切原是你在背后作祟。” 江鸷瘫软在地,他想奋力吼一声威慑,可眼下的境况,林辞羡根本不惧。 林辞羡俯视一眼,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定国侯,露出鄙薄的笑。他们中的毒,是他亲自配,他深知两人命不久矣,也不怕告知实情。 “真是可惜,可惜江尘安那个老贼去世早,这局棋少了他这枚棋子,总归算遗憾。” 江尘安是江鸷之父,生前德高望重,与南宫商都颇受先帝器重。 “混账!先父盛名岂容你玷污。” 父亲平白受辱,江鸷双眼赤红,身中剧毒之际,居然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林辞羡眸光微微一闪,惊叹江鸷还有如此爆发力,但结局已定,在他看来,这些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他目光沉静,随意拢了拢衣袖,“看来江三爷还未认清形势,也对,林某身份卑微,自然入不了三爷的眼。但你可知,林家曾经也是书香门第,名望不比你江府差几许。” 痛苦又袭,南宫楚突地吐出一口鲜血,“林府的遭遇固然惋惜,但你何苦将你的不幸加与我们之上。” 林辞羡看了南宫楚一眼,眸光转愤,“父亲一生醉心诗画,哪里敢生谋反。是江尘安、南宫商,是他们二人合谋陷害父亲,还害我林家一十三口,全部死于非命。” “是我设计诬陷南宫府叛国,亦是我伪造证据,骗你江鸷才是幕后黑手,再引你们自相残杀。 南宫商、江尘安种的恶因,这份恶果就自该由你们二人承受。” 林辞羡博学,是作南宫奕的教导先生入的南宫府,南宫楚仰慕他的才情,便一直跟在左右。 昨日彼此还是惺惺相惜,而今却成仇人相见,她自己错信就罢,还无端害了江鸷。 江鸷…… 南宫楚旋即侧头。 奈何江鸷中毒太深,已然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又一次倒地。 “江鸷。”南宫楚欲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还没迈出一步,毒素便又发作。 霎时她眼间变黑,头不受控地朝江鸷所倒方向栽去。 “江鸷,这一世终究是我亏欠,倘若有来世,我再弥补所有。” …… “小姐,雪后湿冷,你怎么趴茶桌睡着,奴婢扶你回房间歇息吧。”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听到呼唤,南宫楚似噩梦惊醒般,猛地睁开了眼。 她一下直身,发觉自己方才俯身于桌,接着抬眸,所见所闻更令她惊慌,不知所措。 栩栩如生的雕瓷刻花围满了院墙屋脊,其角是用各式玉石打造的鱼塘,鱼塘边还有一株红梅,这,这分明是南宫府她所居住的庭院。 诡异不止如此,三伏暑天,庭院各处却被厚重的积雪铺满,清冷的空气中还混杂着幽幽梅香。 究竟怎么回事? 还有,方才是有人唤她,南宫楚乍地回眸。 “小姐,你可是冻着了?”那人担心问道。 “韶华?” “你怎会在这里?” “你不是被发配苦寒,去了北地?” 韶华忙将手里的参汤置于茶桌,“小姐,奴婢好端端在府里,怎会去那疾苦之地?” 南宫楚起身,不可置信地握住韶华的手,发觉她手背生凉,手心却因刚刚端着热汤,明显要暖上许多。 “韶华,我为何置身于此?” “这里是小姐的寝院,小姐不在此处,又该于何处呢?”韶华被南宫楚问懵,茫然看着她道。 南宫楚连忙道:“府里不是被刑部查封,那些人如何让咱们进来?” 韶华不解:“刑部?查封?小姐,奴婢怎么听不明白。” 她又想,莫非小姐方才受了凉,一时心神恍惚,于是接着道:“今日是老爷寿辰,快到寿宴时辰,小姐不如回房换身衣裳见客。” 一阵风刮过,南宫楚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她双手死死攥住韶华的肩:“父亲寿辰?你是说,今日是父亲寿辰!” 韶华被她反应惊到,“今儿是正月十八,刚过上元,小姐,你不记得了?” 正月十八,正是她父亲生辰。 南宫楚抬头看了眼天,是同半年前一样的阴暗,不见日光。 难不成,她死后没堕轮回,而是重生了! 第2章 第 2 章 她人还未从惊惶中缓回,连廊那处又传来急音。 “小姐,出大事了,有衙役闯进府,国公和世子都在前厅,管家派人传信,让小姐紧着过去一趟。” 露华快跑奔来,小小的影越过垂花门,样子十分急切。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国公府又岂是外人擅闯。”闻讯,韶华忿忿不平地道。 南宫商虽已致仕,但先帝感念其功,特封一品端国公。南宫奕亦是得新帝赏识,入仕不过早晚,韶华下意识道此,实属常理。 衙役?是刑部!露华的话一下将南宫楚点醒。 故事走向正如她前世经历般,闯府,搜证,下一步便是…… 脑中迷雾驱散,她好似懂了她重生意义何在。 转变前空,方能扭转乾坤! 刻不待时,想明白后,南宫楚不作犹豫,疾步就往院外赶。 韶华、露华忙跟上,发觉她竟往前厅相反的方向。她们没有出言阻止,而是默默跟着,直到赶至南宫奕的书房外。 想及前世,南宫楚的胸口处便不由发紧。望向书房上方的匾额,她的手不自觉握实,那所谓通敌卖国的证据,正藏在房里。 提裙方欲上台阶,岂料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听着浩浩荡荡的,来人应当不少。 果真,回头只见一着深绯色官服的在前,南宫商在其旁、南宫奕在后,周身还跟有不少佩刀的衙役。 队伍最末,则是来府参宴的宾客。 盛京许久没出闲,最近,还是陛下突然赐婚,将南宫府家的小姐许配与定国侯。听说定国侯十分不满这桩婚事,为退婚,还不惜吵到太后殿中。 而今南宫府又出乱,他们或为关心,或是取乐,也都一一跟了来。 南宫楚认得,那为首的,正是刑部侍郎冯央。 懊悔、胆颤一股脑全都涌上,重来一世,她竟又晚一步。 “何人在此逗留?” 众人也都瞧见南宫楚,衙役不识,一人站出欲作拔刀状,威呵道。 南宫商立马开口:“冯大人,此乃家中小女,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本就是南宫府邸,他家的小姐会在此出现,合情合理。 冯央挥手示意衙役退下,“南宫小姐,我等奉命前来查案,还请小姐暂移贵步。” 南宫楚紧紧攥着衣角,脑中思绪翻涌,眼下形势迫在眉睫,她到底该如何破局? “还请小姐移步。”冯央见人迟迟不动,便又高声赶了一遍。 南宫楚立于书房前,仍旧不闻。 眼瞧事态僵住,南宫商上前一步,“楚楚,这位是刑部侍郎冯大人,你先到为父身边来,不要扰了大人查案。” 如今她孤身一人,面对手拿武器的衙役,自然是落下风,强挡不住的。但眼睁睁看父兄再堕地狱,她亦是不忍。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到南宫楚身上,她不能再视若不见。 婷婷袅袅,步缓轻柔,她已经尽量拖延,争取更多时间破局。但冯央却不惯,直接命衙役越过,势要进入书房搜查。 衙役乌泱泱一哄闯过来,南宫奕担心小妹伤及,连忙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小声安抚:“楚楚不必担忧,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尽管他们去搜就是。” 南宫奕不曾察觉事态严重,还以为哪个小人作祟,遂投了信去刑部诽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南宫楚余光刚好瞥见南宫奕身旁的魏瑜。 窄额尖嘴,一副的獐头鼠目! 倘若不错,等下他便会与前世般,站出指证阿兄。 书房藏的证据已不由她掌控,好在魏瑜这个“人证”,她尚有先机。再者,只得物证刑部也不好贸然定罪,她也能为父兄翻案夺得时间。 不及顾后,她当即抄起路旁观赏用的花瓶,不作停歇,目标精准,奋力朝魏瑜的脑袋砸去。 那半年,南宫楚不仅费神取悦江鸷,还与林辞羡学了些腿脚,只为报仇时一击即中。 不想今日还能作这般用处。 碰撞声响彻天际,花瓶碎瓷瞬间散落一地,未等反应,魏瑜的脑袋已被稠血染就。 众人目光再一次转到南宫楚这边,她急中生智,先发制人,呵斥道:“放肆,当冯大人的面都敢与我轻薄。” 魏瑜耳朵被砸得嗡嗡作响,血顺着鬓间、下颌滴落,还未反驳,眼前突得一黑,人直接昏了过去。 刚欲搜查的衙役也被这一幕惊到,纷纷停下手里动作。 轻薄姑娘,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护卫挨打也算自作自受。可这南宫小姐未免太歹毒了些,下手也忒狠。 冯央干咳两声:“既是国公家事,下官也不好作言,只待衙役查清还国公清白后,您再行论罪不迟。” 南宫楚素日待人亲和,处事也稳重,她今日所为实在蹊跷。但眼下还有外人在,诬陷案也尚未定夺,南宫商决定忍疑,“来人,先将他抬下去治伤。” 话落,旋即上来两名护卫,他们一个抬头,一个抬尾,勉强将魏瑜抗了去。 解决掉一个,南宫楚仍不敢松懈,书房内时不时传来的翻动声响,听得她呼吸都沉。 密函就藏在书柜中的书匣子内,匣子里有暗层,空间不多不少,恰好适用。 书房外寒风呼呼刮起,南宫楚全身紧绷,阖目等待风暴降临。 几刻过后,进去搜查的衙役又都退出来。为首的来至冯央身前,拱手道:“大人,属下已将书房里里外外搜查数遍,并未发现密函。” 本就无中生有之事,南宫商、南宫奕表现很是从容。 冯央在听得消息后,也象征性点了点头。此案涉及国事,涉事者又地位超然,他在官场摸爬久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最清楚不过,若非陛下亲旨彻查,这吃力不讨好的,他才不愿揽上身。 既没搜到所谓的证据,该算皆大欢喜,不成想南宫楚竟在这时道一句:“为何没有证据?” 冯央听到,不解问她:“小姐这话何意?难不成密函一事当真属实?” 南宫楚察觉失言,忙收起骇色,解释道:“大人误会小女意思,今日是家父生辰,大人这般盛重而来,只一句没有证据便算,岂非太过敷衍。” 林辞羡不会蠢到暴露身份与刑部投信,再者,凭他一人也无法取得北疆国主信任,在他身后,定还有黑手,还有阴谋。 暂时还动不得他。 前世,敌在暗,她在明。 这一世,她要将他们一一揪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冯央眉头紧锁,双手交于身前,手指胡乱摸索着,显然是被南宫楚难住。 平白招了这糟心事,早知如此,他今日出府前,就该拜拜菩萨。 原本跟在后的宾客见是误会,也都巴巴围上前,等着看冯央如何收场。 “楚楚,不得无礼。”南宫商宽以待人,出声打破尴尬局面,“冯大人,择日不如撞,恰逢老夫寿辰,大人不如留下用杯水酒。” 当朝国公寿辰,他冯央在朝,岂能不知。 “国公盛意,下官万分荣幸,不过此行是奉陛下旨意,如今既已查清,也该进宫与陛下回禀。” 好一个托词,句句不离陛下,就这么急切想把自个摘出去。 闹剧谢幕,南宫奕将冯央等人好生送出府,随后又去招呼宾客入席。 南宫楚待人全部离开,偷摸进到书房,发现那匣子就明晃晃摆放在书案上。 她拿起匣子,打开暗层,空空如也。 密函果真不翼而飞! 南宫楚神色凝重,问韶华:“林先生何在?” 韶华回道:“小姐忘了,林先生告假回乡,走了有两日了。” 她倒真忘了。 林辞羡处心积虑,这等杀头重罪,自当避而远之。 此番失策,也不知他下步又该如何,该要提早提防。 出了书房,南宫楚缓步朝寝院方向去,“露华,你将王丰、王安俩兄弟唤来。” 两人是南宫奕指给南宫楚的暗卫,她素日嫌人碍事,只养在身边,从不派事做。眼下跟踪调查林辞羡,也是时候培养些自己人。 露华得了话,应下后小碎步跑着便去寻人。 韶华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小姐该入席了。” 方才力道重了,衣裳的袖口处被碎瓷划破,今日父亲寿喜,这般未免失礼。 南宫楚先回寝院,挑了好的换,换的同时,吩咐道:“明早你帮我备好枸杞、红枣、党参,还有济民堂的蜜糖。” 韶华应下:“小姐想炖汤?” 南宫楚嗯了一声。 别瞧江鸷平日总是一副威严做派,骨子里却是气虚血弱,但他总嫌参汤味苦,回回还要蜜糖辅食,还必须指明济民堂。 “再则,你吩咐管家备下马车,明日我要去江府。” 韶华换衣裳的动作一僵,“这桩婚事奴婢知道小姐不情愿,但陛下赐婚,小姐可要三思。” 江鸷执意退婚,又于后做了许多动作,韶华以为南宫楚不惯,是要找人理论去。 露华这时也赶回来,听说后,亦在旁劝,劝着劝着,不禁抱委屈:“要奴婢说,这定国侯也是,过了年他都二三,咱们府不嫌他岁数老,他倒先嫌弃小姐不是。” 南宫楚被她的话逗乐,“常言道,岁数大呢才会疼人,这般想想,这桩婚事也算门好去处。” 露华圆圆的眼瞪得紧,“小姐,你不嫌定国侯做事欠稳重了?” 南宫楚披上湖水蓝的鹅绒斗篷,“世上本就千人千色,且做事张扬也不全坏,就拿今日说,若江府遭受同咱们府一样的境遇,你猜冯央敢不敢如此猖狂,公然带人闯府。” 江鸷心计深沉,手段狠鸷,传闻江三爷有仇必报可不是平白来。 软的欺,硬的怕,甭说冯央,就府里她还见得少。露华笑了笑,“奴婢怎么觉得,小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南宫楚走出寝房,她将衣袖稍稍拢紧,淡定说:“既然陛下赐婚已成定局,我何不坦然应下,此番南宫府与江府若化多年干戈,于两府算益。” “可定国侯他……” 桀骜、自大、毫无规矩可言,这些全是前世她对江鸷的评价。南宫楚打断露华,“好了,宾客都入席,再迟父亲该怪罪。” 江府。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下,一着月白色圆领长衫,外罩玄色狐毛大氅的公子,正在花园亭中赏雪饮茶。 彼时,有另一矜贵公子模样打扮的,人才进亭,立马笑言:“子瞻,此番我可帮你,这份人情,你打算如何还?” 子瞻,正是江鸷小字。 暗纹刻丝的大氅下,露出一只清透干净的手,江鸷沏了新茶,递与身侧,“赶来讨好倒快!冯央那只老狐狸扑了空,气焰还能嚣张?” 段常在饮下,“吃了憋,连口酒都不敢留下喝,灰怏怏地离开。对了,经此,我对南宫小姐倒刮目相看。” 说罢,又接着玩笑:“子瞻,反正你也不想应下这门婚事,索性我吃点亏,求太后要了南宫楚,也好解你困境不是。” 江鸷倒茶的手明显一顿,“你怎么突然对她有兴趣?” 段常在道:“听派去的人说,南宫府竟有护卫当众轻薄南宫楚,你猜她如何应对。” 江鸷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一哭二闹,她还能如何应对。” 段常在嗤一声,“她竟用花瓶当众朝护卫脑袋砸去,五尺多高的汉子,轻而易举便撂倒。” 他这厢说得兴起,丝毫没注意一旁江鸷面上变化。江鸷眉梢渐沉,“段二,你可打听那护卫姓名?” 段常在哪里关注这些,还是他的亲信侍卫,叫梁越的,顺势插了话,“回侯爷,属下听郑大人身旁小厮提了一嘴,若不错,应是姓魏。” 听罢,江鸷神色陡然一变,但旋即又似明朗,唇角露出颇具意味的笑。 “是魏瑜。” 第3章 第 3 章 魏瑜头部遭受重创,经府里大夫诊断,没个三五日清醒不来。 昏着便昏着,这等忘恩负义之徒,也不必浪费好药材,人只要剩口气,死不了就行。 南宫楚向南宫奕要来几名护卫,吩咐他们寸步不离,人只要醒,立刻前来禀报。 林辞羡暂时动不得,魏瑜既落入她手,左右是要逼出些东西,否则白碎了她家一个花瓶。 次日,南宫楚清早就窝在厨房忙活。 也不知江鸷被谁养娇,所饮参汤分量都是讲究,涩不得、甜不得、淡不得、腻不得。 好在南宫楚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这碗参汤于她而言,是最简易不过。待三碗煎成一碗,她取来掺了金丝的紫檀缎面绣花缎盒,汤盅放进去,再小心合上。 文人墨士常道金鄙银俗,江鸷不惯,偏反其道而行,最爱在门面上下功夫。 他还振振有词,道,哪有人不爱金银,那些只懂咬文嚼字的臭墨书生,捆起来,饿上几日,便都老实。 江府在城东,南宫府在南,坐马车也需个把时辰。 天外乌云退散,日光冒出头,雪融时才最寒。 南宫楚担心参汤变凉,一路紧拥食盒不放,以致到了江府她从马车下来时,地上正好有摊雪水,还险些摔了跤。 贵车华服,门房见有客来,毕恭毕敬出来迎接:“小的斗胆问小姐身份,我好与我家爷通传。” 南宫楚微微侧目示意韶华,韶华会意,亦客声答:“我家小姐是端国公南宫府的。” 端国公南宫府,那岂不是…… 门房先一愣,又快速回过神,垂眸应道:“劳小姐先在外,小的这就去里通传。” 消息传到江鸷耳中时,正巧段常在在旁,棋下得人焦灼,乐子说来就来。 “呦,今日倒稀罕,南宫小姐怎得亲自寻来了。” 江鸷不搭理他,头也不抬,从容落下一子。 门房该禀的都禀,主子没有吩咐,他站在旁,等也不是,擅自离开更不敢。 人如今还在府外候着,偏她还极有可能会成为这府里的女主人,他若怠慢,以后人嫁进来,还能有好果子吃。 段常在见门房举步维艰的样,不禁一笑:“子瞻,人既然到,你见或不见,总该有个说法不是。” 江鸷随手将棋子掷于棋盅,然后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不见。” 他话说得干脆利索,可难为了门房。思前想后,门房眼珠一转,旋即试探问道:“小的不妨说三爷有客正忙,再请南宫小姐改日?” 江鸷像没听到般,依旧自顾自喝茶,还是段常在应下这话,总算解了门房尴尬。 他避而不见也在南宫楚意料之中。 这时的江鸷并没有前世记忆,她于他而言,不过外人,还是一个难缠的外人,嫌弃都来不及。转念再想,若真经历前世种种,他于她,怕也只剩愤恨,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呢。 “劳烦你将这碗参汤拿与侯爷。”南宫楚将食盒递过去。 今日不行,明日便再来,明日复明日,总归江鸷会见她的。 待此,她十分确信。 门房见马车行远,也不敢懈怠,忙端食盒赶去花园。 一局棋毕,亭内二人正打算回厅用点心。 “南宫小姐与你心有灵犀,才说饿,这参汤恰巧就来。”段常在看着食盒笑说。 江鸷抬手,打开食盒一角,一缕轻烟袅袅升起,还是熟悉的味道。 段常在察觉江鸷异样,不禁逗趣儿:“子瞻,这毕竟是人家姑娘一番心意,你倒不妨收下,也省自家柴火不是。” 沉默几息后,江鸷蓦地回手,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喜欢你就喝了,不必询问我意见。” “什么,我喝?子瞻……”见人不搭理,段常在又忙唤,“喂,江三!” 又连唤几声,不想江鸷离开得干脆。他无奈接过食盒,愁容满面,人家小姐送未婚夫君的,他拿去喝又算哪门子规矩呢。 * 南宫楚回府后便有侍婢前来告知,说国公半个时辰前曾寻。 她砸伤魏瑜,昨日尚有客在,宴后父亲饮多了酒,这会儿来寻,多半是为此。 就在去书房的路上,南宫楚又碰巧遇上南宫奕。 魏瑜原是南宫奕左膀右臂,对他秉性还算了解,对其轻薄小妹一事,心里到底存疑。 昨儿他陪酒陪多,今早起榻去问,人又刚好不在府。过后再想,小妹素日稳重,平白冤枉一个护卫作甚,想通了,便也不打算再插手。 兄妹两人寒暄过,一齐赶往父亲书房,等到时,南宫楚留了韶华、露华在外,南宫奕亦回头吩咐护卫停步。 “父亲。” “父亲。” 进了书房,两人齐声唤道。 南宫商手中执笔,抬眸,将笔置于笔山,随后起身来至茶案前,指了指身旁,“坐吧。” 南宫奕、南宫楚微微颔首,依次坐好。 “奕儿,对昨日之事,为父想知你是如何看?”南宫商沏了两杯茶,分别递与二人。 南宫奕稍稍思忖,“孩儿想,此番必是冲南宫府来,只是不知,那背后之人所图为何。” 煞费心机投信去刑部检举,刑部大费周章却无功而返,平白折腾一日,当真令人费解。 南宫商转问南宫楚,“楚楚,你又有何见解?” 自然不可道明林辞羡设计谋害一事,倘若父亲问起原由,她总不能答,她已经死过一回,这已然是她第二辈子。 死而复生,实在匪夷所思,弄不好还落个疯癫名头。 再则,这一世密函不翼而飞,无凭无据,贸然指控林辞羡,着实不算明智。 南宫楚沉吟一声,“刑部戒备森严,哪里是常人能轻易靠近,更别说还不露痕迹将信投至冯大人身前。阿兄书房内设有书匣,这不难猜,但书匣里藏有暗格,可并非人人都知。” “孩儿觉得,这绝非巧合简单。” 一计不成,只怕林辞羡再施诡计,不止她要警惕,也要提醒父亲、兄长警觉。 “其实,若猜谁陷害,倒也不难,可先排查谁与南宫府有嫌。” 听后,南宫商缓缓拿起茶盏,未饮,便放下,接着又举,再放,一连几次,始终沉默不语。 南宫奕思索后,率先道:“与咱们府有仇,莫非是江鸷?” “不会是江鸷。” “江鸷绝非阴险之徒。” 父女两人齐声答道。 南宫奕很不解,父亲、妹妹为何这般笃定。 南宫楚有难言之隐,不好出言解释,只听南宫商轻描淡写一句:“江尘安的公子,不屑做这种偷鸡摸狗。” 他与江尘安斗了大半辈子,对方秉性如何,他比谁都清,彼此间的熟悉程度,怕是连自家的夫人都不及。 南宫楚道:“阿兄,不论谁陷害,咱们须得确保府里护卫干净。那些有不良嗜好,又或手脚不干净的,不如趁机放出去一批。” 前世出事后,她曾查过魏瑜,嗜赌成命,闲来无事时还爱去青楼寻摸姑娘,妥妥伪君子一名。 如此也算未雨绸缪,魏瑜这等小人,府里绝不能再出第二例。 南宫奕虽不理解她这般做的目的,但也不曾拒绝。平日他总觉这些小事无伤大雅,左右睁只眼闭只眼,而今府里出了魏瑜之事,是该正正风气,以儆效尤。 “楚儿,魏瑜现下情况如何?” 南宫楚心一怔,父亲果然要问魏瑜。她表现的神色如常,“人还昏迷着,大夫说还要几日才醒。” 南宫商眸底闪过惊诧,瞧魏瑜人高马大,不想伤得这般重。 沉默片刻,“昨日危境,爹爹、兄长又都在旁,碎瓷锋利,若伤了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昨日情急,竟忘了此时的她该不会武。 碎瓷是锋利,终归她没伤着。 南宫楚察觉父亲起疑,圆谎道:“都是孩儿鲁莽,以为学了些拳脚,故有了底气,以后再有危急,我呢就?等阿兄替我做主。” “楚楚,你何时学了拳脚?”南宫奕发问。 南宫楚笑了笑,“不过随意学,没什么好炫耀。”接着又叹气,“哎,也难怪阿兄不知,您人贵事忙,我哪敢像小时候那样,事事都叨扰呢。” “你是怪阿兄忽视了。”南宫奕笑着,从腰间系的香囊中取出一枚玉,“这礼本想过两日再送,眼下便提前,省得被你数落一辈子。” 目光望去,玉佩通体雪白,纯净似月。南宫楚觉得心口处酸溜溜的,险些当场哭出声。 回想那半年,尤是午夜梦回,她每每红着眸,抱着枕,独身蜷缩在床榻最角,无助、彷徨、低落一窝蜂地涌上,可怜极了。 如今又得阿兄宠念,她可不要哭鼻子。 才收了玉,管家匆匆赶过来,宫里来旨,陛下召南宫商入宫觐见。 事出紧急,两人遂拜别了父亲,从书房出来后,又各自散了。 翌日,南宫楚备好参汤,再次来到江府。 她弯身下马车,听有马儿嘶鸣的声传来,回身看过去,是匹白驹。 远远望去,白驹背上的人温润如玉,气质绝然,肆意在风中驰骋,逍遥放纵。 再望,才终于看清他俊秀面庞,是段常在。 前世她能顺利取悦江鸷,多亏了段常在从旁助益,眼下既然碰到,是该停下问好。 马蹄声逐渐变缓,段常在一跃下马。 开始他还纳闷,江府门前何故多了小娘子,直到见南宫楚手中提着的食盒,心中便明了。 “南宫小姐。” 南宫楚福了福身:“王爷安好。” 段常在乃皇室宗亲,同新帝、江鸷可谓总角之交。 段常在微微抬手,“南宫小姐又来送汤?” 南宫楚愣了一下,旋即颔首。 江鸷昨日不见,今日大抵也不会,昨儿平白喝了人家娘子的参汤,这份情而今正巧还。 段常在迎了一下,示意南宫楚一齐,待到门房处,他率先吩咐道:“我同南宫小姐拜访侯爷,你不必再通传。” 他段常在三天两头的往江府跑,自是不必通传,但南宫楚…… 见门房一脸为难,段常在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你家爷若恼,我替你担着就是。” 门房机灵着呢,一听这话,当场弯腰,“王爷、小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