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来潮》 第1章 下雨天 “大屏幕给你打开了啊,待会你电脑直接插上就行。” “好,多谢。”杜濛拿着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简单谢过行政处的小姐姐后,一屁股坐在了会议室的演讲桌旁。 会议室是整层办公室里视野最好的地方,两面全是落地的玻璃,本来能看到这个城市林立的大厦,永远迸流不息的车道,甚至能在能见度好的时候眺望远方的青山,可是今天都看不到。 今天的天是乌的,外面闷的跟蒸笼一样,水汽已经起来了,看来不久之后有大雨。 前年的今天这个城市还出过特大暴雨伤亡事件,那天杜濛开车走到一个桥下,发现水已经没到了车门,松一松刹车都能听到水在车门里咣当,于是把车停在桥下的角落,从副驾驶上的手提包里把电脑拿出来,一使劲推开车门,一脚就踩进了没到膝盖的水里。 后来杜濛抱着电脑一路狂奔到附近的便利店里,打开电脑发现还能用,可算松了一口。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杜濛只看到会议室门口零零散散的人走过,聊着天,好像在说她,又好像没在说她。等杜濛反应过来下雨了的时候,雨已经像被鼓风机吹的,一波一波的绍在落地玻璃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欸这下下班又难走了,杜濛想,我还有预约呢。 正想着今晚的活动,会议室突然有人进来了。杜濛抬眼看去,是公司大中华区的主理合伙人丽博。丽博刚过五十岁,虽然经常摆出像杜濛的妈妈一样和蔼的面容,可是看向杜濛时总会流露出一种敏锐而刻薄的神奇,让杜濛不寒而栗。 其实杜濛上学时候的专业与现在的工作不太对口,面试的时候丽博对杜濛一顿刁难,还是杜濛现在的部门经理李仁看重了杜濛在几轮回合下依然坐怀不乱,把杜濛揽进了自己的团队。 丽博看到杜濛自己一人坐在讲台旁,笑笑说,“昨天不是说今天在家办公也行吗?你在家讲也可以。” “嗐,不用,在家上班没有上班的感觉!”杜濛爽快的笑了一下,把电脑接在了会议室桌面的插头上。大屏幕上马上出现了电脑的PPT首页,是一个矿山的远景图。 远景图上有蜿蜒的山脉,零落的森林植被披覆,和一个层块一个层块的山体,显得生机又寂寥。 “你今晚怎么回去?自己走吗?”李仁这时也进了会议室,拉开把椅子坐下。 前年今天,杜濛保住电脑后第一时间跟李仁说,电脑和数据都在,李仁却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先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杜濛对李仁有很多感激,也有很多愧疚。 “嗯我自己回。时间差不多了,我开始了。”杜濛看着线上平台基本稳定的人数,打开了录音话筒。 PPT换到下一页标题,红色粗体赫然屏上,蒙杜铁矿项目内部启动会。 这是杜濛过去四年全部的念想。 “各位好,相信大家已经听说了蒙杜铁矿这个项目终于要启动了。”杜濛看着大屏幕上矿山开工的大合影,双手抓了一下椅子的两边。她是一排领导里面唯二的女的,看起来也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笑得最开心。 杜濛是北方人,也没啥少数民族的血统,但是眼睛的瞳孔颜色出奇的淡,眼窝比常人深邃点,笑起来眼睛是亮晶晶的,好像随时会流泪。张燕第一次夸她,没说她的工作能力,没说她的人品学识,就说她的眼睛真好看。 张燕是蒙杜矿山开采公司的CEO,也在合影里,她旁边是当地政府的官员,中方的技术总工,一水的白衬衫西装裤,被风吹得皱皱的,唯独张燕穿了条裙子,还打了丝巾。 蒙杜矿山不是张燕主持的跨国公司唯一计划在海外开采的矿山,规模和产量也都不算特别,但是有个拦路虎,就是这个矿的开采权,非常难办。 杜濛刚毕业进公司,就赶上了李仁在跟张燕谈这个项目。杜濛被李仁安排在诺大的会议室里给各方领导递话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位的张燕。 张燕说话很轻柔,杜濛听不懂她问的问题是什么,只是每次她问完,在场都没人招呼杜濛递给自己话筒,似乎这一屋的大老爷们都静音了。后来张燕看到杜濛在场中间拿着话筒,举措不安的站着,就扯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招呼她把话筒递给自己说:“去休息一下吧,屋里谁想说话直接说就行。”杜濛被那个笑晃了一下,愣了一瞬,就快步走出了会议室。想再回头看看张燕,可是张燕被众人挡住了。 会后张燕请李仁和几位同事一起去暗室再聊聊,杜濛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听明白了这个项目艰巨的前因后果。 因为矿山所在的非洲国家常年政变,这个矿山的开采权早在前几年就由老总统委托给了联合国底下的一个发展联盟,由这个发展联盟来决定开采权的所属。 这些年这个国家军阀倒戈换台无数,虽然有很多对这个铁矿眼红的公司,但还没人能拿下采矿权。一来是觉得开采风险太大,怕还没开始就被当地军阀扣下,不说让你交保护费吧,就是把你埋在非洲的大土地下也没人知道。 二是这个矿山的位置不太好,离港口不算近。要是想把矿石运出来,需要建一条输送带。其实那个长度的输送带在我们国家不过是个把月的事,但是在非洲就尤其难。 在这两年国际倡导保护地球的热潮中,联合国无疑想把这座矿山合着这个国家当成“人类对地球最后的良知”。我不管你人民是不是饿的都抓鳄鱼吃,这片矿你不拿出最佳的开采方案就别想碰。 最佳的开采方案是什么? 这就是张燕当时找李仁他们聊的问题。 论勘探开采技术、基建工程技术,开采速度,效率,成本,对于张燕的矿产公司来说都不是问题。 可是很明显,光是靠低成本把矿挖出来再运出去,不是联合国认为的最佳方案。 杜濛花了四年,做出了一份当地生计支持计划。她也不知道这份计划在张燕的整个布局中有多大的重量。但是好巧不巧的,交了这份计划后的两个月,张燕的公司正式拿下了这个矿山二十年的开采权。这个项目就在杜濛二十八岁生日这天启动了。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起于今日。 现在整个公司都想知道这个生计支持计划到底是什么,还有就是杜濛这个半路出家,毕业没几年,好多人根本不认识的小年轻,是怎么在张燕那赢下这么大的项目的。 “抱歉我打断一下。”李仁突然出声,杜濛和丽博顺着李仁的目光看去。外面的雨像是用水枪喷出来的,李仁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的雨真不是开玩笑的。 李仁说:“这个外面的雨下的太恐怖了,我看咱们办公室还有一些同事在,现在不走待会恐怕很难走了,今天的分享放到下周同一时间讲,今天大家都赶快先撤,可以吧丽博?” “嗐,早知道还瞎折腾什么,赶快收拾走人吧都。”丽博站起身,看了看李仁,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前三年,杜濛也很多次幻想过赢下这个项目,然后孔雀开屏的在丽博面前走一圈。可是现在看见丽博,她只觉得荒凉。 一个人想做一个项目的原因都能有什么?杜濛知道蒙杜矿山这个事,绝对不是为了让丽博高看她一眼这么简单。 这个内部启动会也不是真的跟整个公司有什么关系,这个项目总共也就李仁和杜濛两个人去做,再加上丽博最后把把关。之所以开这个内部启动会,也是李仁的意思,让杜濛在全公司面前亮亮眼。 但是这周突然不开了,杜濛仿佛被押到刑场的犯人,结果被临时宣布下周再毙,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也赶快走吧。”李仁嘱咐了杜濛一句,自己走了。 杜濛慢吞吞的站起来,收拾着自己的电脑,纠结着自己今天还要不要去预约的纹身店。 最终还是决定去。 约都约了,而且反正店家也没说不等。 第2章 小师傅 杜濛开车出了停车场,雨砸向车顶,视线很不好,所有车都小心翼翼地往前蹭,本来半小时地路程,杜濛开了将近一小时。 车停到了一个胡同的门口,里面黑压压的,看起来开不进去了。杜濛索性找了个墙根停下车,摸进了胡同。 这个纹身店是老班介绍给杜濛的,据说特别火。老班是杜濛高中时期的班长,因为姓班,所以被大家检举成了班长。老班刚毕业的时候当了两年游戏码农,这两年不干了,靠着杜濛他们几个给凑的启动资金开了个酒吧。白天在酒吧里敲代码自创小游戏,晚上就挺着宽宽的大肚子往收银台后面一横,看着这一厅的环肥燕瘦,日子过得快活。 杜濛看过老班推的这家纹身店的介绍,成品确实都很好看,尤其是给一个小明星纹的一只鸟。明星一般不往身上纹东西,那只鸟纹在了小明星的左肩胛骨上,有一种已经挣脱牢笼的自由态势。“现在的纹身早就不是左青龙右白虎,要么黑的要么绿的。”老班在电话里这么跟杜濛说。 确实,这家店的纹身就很像是画。 雨里的胡同根本找不到门牌号,奈何这一排房子的外墙又几乎一个颜色,杜濛走来走去,也没找到那个“门口有大黑条”的门帘。杜濛有些焦躁,于是掏出手机给一直微信联系的工作室打了语音。 “喂,你来了?”工作室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 “啊对,但是我看不出来这哪间是你啊。”杜濛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也不是多生气,就是雨声太大怕对方听不见。 “你在胡同里?等一下,马上来。”工作室挂断了。杜濛左右望,刚才的声音让杜濛隐隐有些期待,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人从背后扯了扯杜濛的衬衫,杜濛突然转身,看见一个小伙子撑着门,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条干毛巾。 敢情杜濛就背站在人家店门口。 杜濛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毛巾,跟着小伙子进了门。 门里有个小院,里面几乎摆满了植物,全都是大叶子的,有高有矮,但都绿油油的。杜濛用手扶开一个弯过来的枝杈,就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一个大鱼缸前,伸着一个白细的胳膊,在点鱼缸里的鱼。 “师傅,真来了。”小伙子面冲小姑娘说。 “师傅?”杜濛问。 小伙子朝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努努嘴。 小姑娘偏头看了一眼杜濛,站起了身,扭了一下脖子,朝杜濛点了下头。 杜濛有一瞬间恍惚,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小师傅长得好像从水里冒出来的,水灵灵湿漉漉。乌黑的锻发随不长,披在肩上,衬得她的皮肤极白。 小师傅示意杜濛跟自己上楼。 楼上先是个开间,都是原木的装饰,正面有扇大窗户,可是现在拉着窗帘看不见外面。纹身机靠墙摆着,有个大电视放着什么艺术的宣传片,像是个正经的工作室。开间往里走还有一排小房间,掩着门,其中有个敞开的,里面放了一些健身器材。 小师傅拉过来个绿沙发,招呼杜濛过去。又按了一下打印机,打出了之前跟杜濛商量好的矿山的图。 杜濛不留意就看到了小师傅拄着工作台的手,骨节分明,白嫩纤细,青绿色的血管纵横在皮肤之下,轻易可见。 杜濛突然很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杜濛趁着小师傅转过去的功夫说,“我还想改一下这个图。” “还改?”小师傅有些惊讶,“这个你不是很早就看好了吗? 因为这个纹身工作室太火,定图都至少要三个月以上,所以这图确实是很早前定的了。定图的时候,小师傅还跟杜濛确认了两遍,是要画个“矿山”,对吧? 小师傅大概觉得矿山在她这个老纹身师里眼里也还算挺个性的,没几天就给杜濛画出来了。图是很震撼,可是不是杜濛想象中的感觉。 第一稿的图有些日式,“怎么说呢,”当时杜濛在电话里跟小师傅说,“这个有些寂寥了,我想让它更有些生机。” 这得亏是在电话里说,杜濛当时想,当面说估计会被白眼翻死。 可也真是神奇,二稿的图传过来的时候,杜濛当时在公司午休,激动得从工位上跳起来,从三楼走到二楼。还没平静下来,又去丽博办公室门口溜了一圈,才勉强坐会自己的工位。 太牛逼了。这真是画出了杜濛当时所有的念想。 “你那图多酷啊,再改没意义。”刚才给杜濛开门的小伙子也跟着上了二楼,跨着一个椭圆机,听起来有些着急。 “我不多改,就是把矿山那里面的纹路去了,然后上面加个太阳。”杜濛把毛巾折起来,转脸看着小师傅,露出个憨憨表情。 小师傅短暂的没吭声,杜濛有些紧张。 “你怎么不早点说?”小师傅突然开口,没啥表情得坐了回去,“你今天纹不成,这么大雨不是白跑一趟?” “没事。”杜濛想着变卦也要当面说,要不然给人感觉多不好。 “那她现在就回去吗?”刚才的小伙子突然问小师傅。 杜濛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觉得这小孩还挺暖心,估计是觉得外面雨太大了,怕自己不好走。 “那就等我画完再微信联系你吧。”小师傅没理小伙子,但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没事就请回吧。 杜蒙开车来的,没有很大顾虑,把刚才小伙子递过来的毛巾还给他后,准备道谢离开。小伙子突然说:“师傅你看人家今天都来了,今晚你也没别的客户,要不你就给她把图画了吧,她还能今天就把图定下来。”小伙子看看窗外又说,“现在出去不好走。” 哦,是觉得我改图改多了,杜濛想。 但是今晚自己也没事,她不想这么早回自己的出租屋,况且也不介意看一会小师傅画图。 小师傅像是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那好吧。 杜濛于是又坐下了。 “估计需要2个小时。” 杜濛点点头。 小伙子冲下楼,端了两杯热咖啡和几块点心上来,跟小师傅说:“那我先回家看我奶去了,晚上我过来锁门。” “嗯,不用赶。”小师傅没有抬头。 杜濛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这个小四合院里,就剩下杜濛和小师傅两个人了。 杜濛莫名的有点点紧张。 小师傅拿了张画纸,开始画之前的矿山。她穿了件条纹衬衫,从衬衫肩部的凹凸能看出来人是真的瘦,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间,一条肌肉凹陷的纹路随着小师傅握笔时隐时现。皮肤很白净,上面一点图案都没有。 杜濛都没发现自己正在盯着人家看,一时间,屋里只能听见雨打在房子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小师傅像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突然问“你怎么来的?” “开车来的。”杜濛把自己不知道飘到哪去的思绪拉回来。 小师傅侧了下脸,“这天不好走吧。” “没事,还行。” 天上突然打了个大闪,杜濛瞬间转移了视线,盯着窗帘。不一会,“嘎啦”一声雷响。“这个雷离咱们五万米,”杜濛说。 “嗯?”小师傅还在画,没反应过来杜濛在说什么。 杜濛接着问了句:“那你待会怎么回去?” 小师傅这下听明白了,“旁边的房间里有能睡觉的地方,不回去也行。”小师傅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她害怕,小师傅想,不该留她的。 杜濛回了几条工作信息,又刷了会新闻,再抬头,发现小师傅已经把之前定好的山体画完了,正在画上面的太阳。笔触很是流畅,杜濛不由得凑过去细看。 突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声, “你们干嘛呢!” 第3章 不速之客 在二楼的楼梯口占了个穿黑色雨衣的人,灯光从侧面打在这个人身上,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雨衣破旧,反着屋里昏黄的光,瞬间门口就积水一滩。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杜濛看不清他的脸。 “我在给客户改图,你这么早就下班了。”小师傅又把头埋了下去,杜濛觉得她好像一瞬间不开心,但是表情没什么变化。 站在楼梯口人没动,外面轰隆隆的雷声短暂盖过了屋里一切的声音。那人突然快步走向一个小房间,甩了句,“施苻你过来!” 小师傅把画纸铺平,用夹页纸夹起来,看了一眼杜濛,没说话,抬腿去了那个房间,关上了门。 大开间就只剩杜濛一个人了。 杜濛一时有些懵,不知道这是哪出。 窗外雷雨交加,杜濛坐在屋里,有点不知所措。 没过两分钟,房间里突然“啪”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东西被摔翻到在地的声音。 杜濛瞬间坐不住了。 打架呢?杜濛有些紧张的想,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吧?要不要干预一下。那个小姑娘看起来纤细羸弱,胳膊跟象牙筷子似的那么细,被摔一下可还了的。 本来都转身向门的杜濛忽然想,要不还是给她打个电话? 接着,杜濛就看见了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 额,看来只能不好意思了。 杜濛走到那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还没等里面的人应答,直接“抱歉”一声,一下就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杜濛意想不到:那个不速之客仰坐在一推散架了的书上,明显是摔了个跟头,还没能爬的起来。小师傅佝偻着肩膀站在他面前。 房间里没开灯,是黑的,只靠着点窗外忽闪的路灯。 看见杜濛闯进来,摊在书堆上的人瞬间看过来。杜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无端的觉得那目色发着愤恨。 “啊,我就是想问问,今天还画吗?”听见杜濛问话,小师傅才缓缓转头看向她,不等她回答又说,“画吧,我好不容易来的,我明天飞机马上走了。” 杜濛是好心,可是这话显然没过脑子,画不画完图跟您老先生坐飞机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就这样僵持在一个房间里,不出声了。坐书上的那个人突然起身,冲了出去,出门时还撞了一下杜濛。 杜濛没想到这样就把人赶走了,还觉得这哥们挺中二。 可是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撞的一点也不疼,被撞击的面积过小,更像是肩碰肩了一下。 待那个不速之客走后,杜濛又坐会了刚才的绿沙发等着小师傅。 小师傅出来的时候,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两个人似乎又回归到了刚才一个画一个看的静谧当中。 杜濛有时候是个顶矛盾的人。她经常燃起会帮助弱小的**,但又会很快把自己压抑下来。可能也有怕最后不好圆场的成分,但更多的是觉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未必是人家需要的,没准还会砍伤人家。 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今天这事,若是小师傅不提,杜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房间里有个大象怎么了,杜濛绕着走不就完事了。 看小师傅这寡淡的态度,杜濛料定她之后肯定也不会说什么了。反正看样子小师傅没有吃亏,杜濛比较放心,又有些惊讶。看她这么瘦,以为没什么劲儿呢。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很多,能清楚的听到屋里表的指针一格一格走的声音。杜濛轻微的打了个哈欠,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人家还在画图呢。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纹?”小师傅突然说。 杜濛想了想,她下个周末要出差,下下个周末皇额娘生日,她都来不了,这么一算又得下个月再说了。 “那你下个月初的周末有时间吗?” 小师傅按亮电脑的显示屏,找了一下日历功能,发现还真空出着一个下午,于是帮杜濛约上了时间。 “今天比较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我画好传给你看,”小师傅转向杜濛说,“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了一点时间。” 那杜濛还有什么留下的理由呢,马上道谢起身准备走。小师傅也跟着起来说,我送你。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黑黑的台阶和植物走廊,在大门口碰上了刚回来的小伙子。 小伙子看见杜濛和小师傅好像很高兴,也没问图画的怎么样,按照小师傅的示意把人送到车前,就回四合院了。 杜濛在大雨中顺利回了家。果然彼时的大雨是罕见的,之后也不再那么下了。 晚上,杜濛在微信群里收到了老班的回访:纹的怎么样啊?给铁们看看。 我好毒:没纹成。下个月还去。 老班:? 老班:那你今天干嘛去了?他们这速度不行啊 我好毒:没有,是我又让店家改图来着 我好毒:店家挺好的 我好毒:画的也挺好的 老班:静静的看着你.jpg 我好毒:纹身师长的挺好看的 老班:? 老班:原来如此 老班: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老班:生日当天的艳遇? 老班:我看行 我好毒:王八微笑.jpg 杜濛退出微信前给她妈发了条感谢的信息,突然打了个喷嚏,顿觉浑身湿冷。 要完!杜濛心想,可别感冒吧。 这几年杜濛开始害怕生病了。原来上学的时候,杜濛总是很乐意感冒发烧,可以不上课不做作业,还可以骗喜欢的人一两句体贴话。现在变成了干一天活才有一口饭吃的成年人,感冒发烧这种事无疑是最令人反感的,即使难受,该干的活也不能落下,也得干完。打工人要是跟领导说自己病的干不了活,那得生多大的病才行啊,杜濛无奈的幻想着。 杜濛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感冒药,吃了,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很快就迷糊了。半梦半醒时想回想自己过去的这一岁,想起了自己硬拖着李仁跟发展联盟一轮一轮的谈判,丽博时不时的风凉话,想到了群里传来中标消息那晚大家的恭维,又想起了张燕一脸厌恶的跟她说:“你不用心了,”最后在虚无缥缈的画面里,好像有一只手,拄着什么,露出绿色的血管和浅浅的肌肉纹路… 第二天杜濛睁开困倦的眼睛,头疼欲裂。唉,果然没能躲过,杜濛无奈的想。 28岁刚开始就感冒,今年估计是个好年。杜濛起了床,硬给自己塞了点早餐下肚,又吃了药,一如既往的开车上班去了。 中午午休,隔壁组的何晨帮杜濛带了盒沙拉和南瓜粥,又体贴的倒了杯热水放在桌前。杜濛疲倦的笑笑,小声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幸运。”何晨是这个办公室公开出柜的gay,也是办公室唯一一个知道杜濛性向的人。虽然这个公司的人都能保持表面的礼貌和友善,可是终究人言可畏,何晨还是友善的替杜濛保守了她的这个秘密。两人也有时下班去喝喝酒,互相调侃一下。 何晨问她昨天晚上怎么过的,杜濛没有细说。不太想把遇见小师傅的事情告诉何晨。何晨看她那感冒的样子,开始给她科普28岁养生知识… 听着何晨絮絮叨叨的说着,杜濛打开微信刷了一下朋友圈,就看见最新一条状态是昨天那个纹身店发的:求助圈内各位朋友,有人认识三院的眼科主任董仁大夫吗?有病人求引荐【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下面还配了张大红色的“求助”图。 杜濛完全忽略了何晨在说什么。 小师傅他们想找董任? 这可真是巧,杜濛的妈妈是三院的妇产科主任,杜濛从小在医院里混大,认识几乎三院所有的主任医师,董任跟杜濛她妈年龄接近,二人同事多年,很熟,杜濛他妈让叫董大舅。 董大舅主攻什么病来着?杜濛一时没想起来。 可是趁着午休时候,给她妈去了个电话。 第4章 看病 “刘大夫,这是你二十八岁的崽。”杜濛捏着嗓子说话,不想让她妈听出来自己感冒了。 “呦,我这崽都二十八岁了,”杜濛她妈笑呵呵的说,“怎么还像个傻仔。” “那不能。”杜濛撒娇到,她跟她妈关系很好。 “这是野哪去了?感冒了?”刘大夫问。 “没野,我不是跟你说我去纹身了吗?”杜濛扁了扁嘴。 “纹完了?照个照片我看看。” “还没纹呢。” 刘大夫当时“哼”的笑出了声。 “那你打电话干嘛?”刘大夫明白这是杜濛有事找她。 刘大夫从小给杜濛立下的规矩,杜濛只能靠自己。家里有这么多位医生,在谁看来都是方便办事的资源。但是她父母坚决不帮她过人情。我们总有干不动的那天,刘大夫曾经这么跟杜濛说。 刘大夫也说到做到,杜濛上这么多年学,除了家长会,杜濛父母从来没有跟老师学校打过交道。 后来杜濛长大了,找实习找工作,刘大夫还是想趁现在说话管用的时候帮孩子一把,但是被杜濛坚决回绝了。可是从刘大夫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杜濛就发现自己之前固若金汤的父母,也有软化的一天。 “我就想问你董大舅的号好挂吗?”杜濛问。 “董任?肯定不好挂啊。干嘛要挂他的号啊?”刘大夫问。 “我一个朋友想。你帮我问一下董大舅吧。”杜濛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不想去微信圈答复小师傅他们。 “我帮你问问可以,”刘大夫突然来了兴趣,“是你什么朋友啊?” “你别管了,”杜濛马上回绝了她妈的好奇,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欸,董大舅他是看什么病比较厉害啊?” “视网膜色素变性。” “这是啥病?会看不见吗?” “废话。”刘大夫撂下了电话。 杜濛心里一沉,忽然紧张起来。所以是谁视网膜色素变性?不会是… 杜濛有些不敢想。 下午杜濛收到刘大夫的微信:董大舅说给小杜的朋友加个号,周二周四上午门诊,你们定哪天吧。 谢谢母上!杜濛马上回。 然后马上给纹身工作室发了条微信,我能联系到董任医生,周二周四上午的门诊号,你需要哪天? 过了半响,没有任何回复。杜濛忙着就把这事给忘了。 到下班的时间,杜濛回了父母家,有段日子没回了。 刘大夫给她煮粥的时候还问,你那朋友没定日子啊? 杜濛才想起来,吸溜着鼻涕,抱着个热水壶说没有。 吃完晚饭,杜濛早早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了,突然收到纹身室的语音申请。 杜濛精神了一瞬间,接了起来。“喂?” “喂,你…你感冒了?” “啊,没事。”杜濛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正好认识董任医生,你想约他的号的话就周二或者周四吧?” “不会是昨天晚上淋雨冻着了吧?”那边传来小师傅平平的声音。 杜濛觉得自己生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没回答她。 “下周四可以吗?真的谢谢你了。”电话那边,杜濛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带了些情绪,好像有些隐忍的。 杜濛问;“病人姓名和身份证号,你微信发我一下?” 莫名的,杜濛觉得她不是在为自己求医。 但比为自己求医更虔诚。 “好。” “那个,”杜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这茬,“我一直打这个工作室的语音联系你吗?” 电话那边明显顿了一下,“我给你发我的手机号。” “其实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杜濛艰难的说出了这个困惑。 “嗯?我叫施苻。” “啊?”要不是在说正事,杜濛以为她在占自己便宜。 也不知道电话那边是什么表情,只是她很快说了句,“我微信发你。” 杜濛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让人家尴尬了。 刚想找补一句什么,对方忽然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我也没什么能表示感谢的,纹身就别给钱了,你下个月来我给你做完?” “欸!不用啊!”杜濛脱口而出。杜濛不想用钱过人情,人家不收钱,杜濛肯定不好意思再去了。 “我先帮你去约董任吧,纹身之后再说。”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刘大夫适时出现在了门口,“定下来时间了?跟董任?” “嗯下周四,你帮我问问吧妈,”杜濛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刘大夫觉得她的红鼻头像个小兔子,挺萌的。上去摸了一把脑袋,就轰她去睡觉了。 睡前,杜濛用小师傅的手机号搜到了她的私人微信,申请好友后很快就通过了。 头像是她店门上的大黑条,朋友圈什么都没有,个性签名倒有一行字: 我愿意一路坎坷不平,却总能听见你喊我。 周四下午,李仁说还是把那个内部启动会开了。杜濛于是又群发了全公司会议时间和链接,还顺手抄上了上次准备的PPT。 何晨拉着规划组的董东东和合资并购组的李斯任,准时坐进了会议室。他们三个和杜濛是同时期进的公司,虽然年龄和阅历各有不同,但是在公司有培训或者举办活动的时候,他们四个经常会聚在一起。 “你昨天晚上几点走的呀?”董东东问了一句。董东东的嗓门天生非常大,气势也很足。 “九点多吧。”杜濛笑了笑。 “妈呀,张燕是不是单给你了个合同啊?”李斯任插了句嘴,一脸鄙夷,“你单收一份钱?” “没有的事,”这种原则性问题杜濛必须得澄清清楚。 这次分享,杜濛只想快点结束。打从这周项目正式开始后,杜濛忙的连盛水都要跑着去,再加上重感冒,仿佛每天都有块大石头压在她的肺上。 今天就只打算挑最重点的说。 “大家好,这次启动会我主要是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项目的几个交付物和时间节点。” 何晨和董东东掏出了笔记本,想学习一下。 “这个蒙杜矿预计是土建和配套的基础工程同时开始建设,主要的基础工程是指矿挖出来后的外送系统。就是这周开始动工,整个基建预计六个月完成。” PPT换上了这个非洲国家的地图。可以看到模拟的一条蜿蜒的输送带从矿山连接到港口。 “签给我们的合同时间上是从上周起的一年,主要是要求我们监测我们之前提出的社区扶持计划的落实情况。”杜濛清了一下嗓子。 “六个月后,也就是明年的1月份基建完工,我们还会继续监测六个月试运行的状况。”杜濛讲完项目的基本信息,短暂的顿了一下。 “你们这个社区扶持计划一共要执行几年?”董东东问。 杜濛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仁也进来了。 “三年。” “那你们只监测一年,后面两年怎么办?”董东东眯了眯眼睛,一如既往的尖锐。 “我们现在执行也是通过一个下包商,由他们代替我们去到现场指挥管理,等一年后我们撤了,业主会跟他们继续签之后两年的执行合同。” 董东东没有继续往下问,可她觉得这依然是个风险,万一张燕不跟这个下包商签了呢? 最后的验收报告结果不如意,算不算杜濛他们的责任? 哪怕没有法律责任,杜濛的声誉肯定受影响。 但是董东东不想在会议上驳杜濛和李仁的面子,尤其是杜濛。 董东东比杜濛大两岁,这不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有时候看着杜濛这么不要命的加班会心疼,觉得她还不明白这只是一个工作,不至于如此。 如果这项目最后失败了,她面对杜濛会不忍。 杜濛接着说:“这个社区扶持计划有几个侧重点,首先是这个项目会雇佣大量当地的劳动力。” 何晨听罢皱了下眉。 我们国家去别的国家做基建项目,向来是带自己的工人去。中国人有中国人做事情的习惯、速度和效率,别的国家的人需要很长的适应期。 何晨正在经手一个越南的项目,杜濛听说也用了不小比例的当地工人,但是出活的速度远远落后计划进度。项目的投资方成天给何晨施压,何晨眼见比去年瘦了一圈。 杜濛看了一眼何晨,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还有就是被开采地区的社区扶持计划。” 就杜濛他们这个专业领域里做社区扶持计划的,说白了都是喊喊口号的事。 给当地家庭发两套浇地的水桶,或者耕地的锄头,再不行就是联合着当地社区举办几场职业宣讲会。 不痛不痒。 但是投资人乐意:没花多少钱,也没什么风险,还能写进年报里。 “你直接说用工计划和社区生计计划吧,这两个都你准备的。”李仁突然出了一声。 这要是外人会觉得李仁有些不耐烦,可是杜濛知道,再往下说细节,听众很快就会没有注意力了。 杜濛把PPT换到了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