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在仙界考公》 第1章 入局 烛火拂动,叠过半人高的屏风,映在了褶皱的宫舆图上,布满陈迹的旧图折起一角,随后被伸出的手抚平。 斜着的暗影倾出身影,女人半弯起腰,周遭是刚燃尽的火光,悬在了烛影之上。 她捏着快化作灰烬的信纸,字迹也恰好停在了这一处。 殿门骤然被拉开,沉闷的声响惊起她的思绪,警惕地抬起眼,她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不必如此了,小梧。” 男人略显无奈地弯起了眼睛,笑意延在殿内,他垂下眼,随后转过身,敛起宽大的衣袖,缓缓合上了门。 “太傅前来,有失远迎,不过,您不应在祀天门——” 她忽然噤了声。 男人并未转身,分明笑意尚浓,眸底却泛起冰凉的波澜,他轻声叹道:“那并非吾。” 平静的海波汇聚,直到微弱的烛火燃起来,荡起的涟漪才散开,聚作黑夜内的团火,随整装待发的军队潜伏在深宫之内。 祀天门内,排首的舆轿先行,随后扬起马蹄闷响,护卫规整地隐在肃黑里,沉默之下,凝望也同随。 先是箭镞,刺破了这缄默,也惊了马。 为首将领反应极快,拉紧缰绳,紧急制止,慌乱下两侧军士冲出,马嘶混杂在厮杀回响,苍穹荡起雷电。 朔风起,长空外悬起鹰唳,又一队人马袭了过来,彼时此处早已血流成河,浓血溅入舆轿,余下冷风。 “陛下,儿臣救驾来迟了。” 刺刀长驱直入,男人持着刀,早已然杀红了眼,刀锋下却落了空,他不可置信地仰起目光—— 太子一行松散地驾马而来,噙着笑,抬眸见被围的诸位兵士。 “瓮中捉鳖,长兄还可熟稔?” 长刀落地,嗡响如沉闷的钟声,空灵地泛在门内,而不远处的台阶之上,皇帝踱步而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玄王叛乱,罪名坐实。 他沉下声,随后立在长窗前,入目即是欲落的梨花,伴着长夜冷寂,他的目光也随之移开,放得深远。 “今夜,睡个好觉罢,小梧。” 烛火熄灭,聚在肃黑下凝作了死火,冷焰复燃,接连烧成一片,先是床前的帷幕、紧接着便是半人高的屏风,案几前搁置的宫舆图,也一同没在火光内,滚滚浓烟斥在沈府,变作了困死人的牢笼。 他的轻叹仍未消散,萦绕在耳畔,她的额间沁出热汗,紧闭的双眸沉重,再也睁不开。 待到欲醒的时候,她也再看不清天边的死白,只是低暗的乌云之下闷着雷,骏马之上,孑立的太子显露出惊诧的神色。 那场大火映出他的身影来。 沈府殁了。 她闷着一身冷汗,钝热袭卷直上,稍动则眩晕异常,她蹙紧了眉头,且不止如此,喉内咽着口气,欲上未上,加剧了全身的躁动。 半晌殿内燃起了檀香与松枝,氤氲的长烟散去,刺痛也随之跟上,似乎是银针扎入腕间的触觉,她不适地簌着睫羽,而顷刻过后,那口咽着的气,却奇妙地顺随消散了。 浑身的钝痛也散在了云烟之内,细密的针痛微乎其微。 她舒服地蜷缩起来。 待到翻身时,方才身旁的雪松气息褪走了,仅剩的,只是殿内的燃香。 檀香攀附上松枝,噩梦中的焰火在眼底亮起,燃起了这松枝,灰烬飘落入大火,如深海中央荡起的涟漪,渡过波澜,形成水波。 她也站在这水波中央。 层叠的火焰在她的身上游走,闷热、窒息、缄默也缠着她,身后却骤然惊起了尖叫,恸哭的叫喊,尖锐的乌啼震天动地,密密麻麻的朝向她。 她喘着粗气,坐起身来—— 迷蒙的视线之内,是软榻和半人高的屏风,远端是古树与长云。 惊恐地匀着气息,她后知后觉,将僵硬的手抬起来,轻压在胸口,绵软的触觉使她缓过神不少。 眼前的黑烟眩晕着,直到她沉下心,恢复些许理智过后,便轻巧地消散了。 长舒一口气,她终于从那绝望的噩梦里逃脱出来,她轻摇了摇头,正动着身子,将要从床榻下来时,她的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目光顿然被抛出几尺之外,又一阵晕眩,她不觉地蹙起了眉。 怎么回事。 大殿的长阶外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她侧过身,想听得更清楚一些,脑中却忽然冒出了几分疑虑。 这一声一声,大概远在殿外,她的听觉,什么时候敏锐到这种地步了? 思绪延长了行动的钝感,不及她反应,来客早已迈高脚步,踏入了殿内。 绕过紫檀木镂雕鼎式炉,那人孰捻地来到屏风外,见黑影在地,便慌乱起来,眸前自动束起素色眼纱,绕过床榻,倾下身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触及,留下一阵冷意。 她不禁微颤起来,也被迫抬起了眸,看向来人。 虽然眼眸被遮住,目光所勾勒出的眉眼,却是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她怔在原地,许久才发出声来,“裴....” 有力的手臂扶起她,将人放在床榻之内坐下,而他稍侧过身,术法解除了素色眼纱,露出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蹙起眉来,微眯起眼睛,静风将灰尘侵入眼眸,掀起泪光。 “沈府殁了。” “吾知道。” 她止了声,与平稳的神色交锋,不觉间竟流下泪来。 “是太子所为?” 他矮下身来,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竖起指节抵在唇上,眼波流动的情绪复杂,又清晰地倒影着她的泪痕,渡起的水光汇聚在一起。 “吾不知,”他敛起睫羽,轻叹出一口气来,又抬起手抚去她的泪光,继续道:“事到如今,又何必深究。” 他站起身来,再度转过身,软下心来,才仰头叹道:“太子迟了一步,但不算太晚。” “什么意思?” 男人原地止步,欲言又未言。 “小梧,再睡个好觉吧。” 从脸颊流下的泪光,顷刻因术法而消散了,她盯着那渐远的、熟悉的背影出神,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倒在了床榻之上。 又是一阵极轻的叹息,与未散的记忆重叠。 将迈出门前,裴珩停了步子,沉吟良久,欲转又未转,他的目光放的长远,见将尽的黛色游移,才匀出气息来,缓步离去了。 藤蔓袭卷了上来,随之是金光,映射在半人高的屏风上,渲作浓墨,严实地覆盖了床榻的人影。 原是痛苦地剥离过去,顷刻在金藤后却涌现出了冷色的水迹,柔和的水包裹住木藤,旋起了光,侵蚀着部分的枝叶,所及之处凝成寒冰,覆在了交接处。 勿忘。 闷热化作寒颤,未醒时冷冰卷着藤蔓缠在周遭,待到她惺忪地睁开眼、无意识抬起手后,顷刻的海冰消融,留有指尖的水迹。 脚步声再度响起,又是一重循环。 这是发生过的事么。 她盯着半人高的透光屏风走神,任凭那声响越靠越近,直至迫近屏风外。 她的身影也映在了屏风上。 “小梧,你醒了?” 入目是英俊老成的眉眼,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发髻高束,继而用玉冠点缀,两鬓也极为规整,身着鎏金玄袍,剑袖长衫,护甲也还束在胸前,男人喘着气息。 他是谁,她的心跳有些快,不自觉开始紧张起来。 不算年轻,又不至于太老,对于她的称呼亲昵,大概是近亲之人。 气宇不凡,身着鎏金长袍,大概身份地位也高。 难不成,她检索着仅剩的信息,有些犹疑,是这里她的父亲? 他极其谨慎地扶起尚在发晕的沈梧,担忧的目光跟随,垂眼又继而叹道:“先前我派天兵独战,是我轻敌,你会怪我么?” 听他如此自顾自地说,她稍放松了几分,至少情绪上涌,大概也并不会在意她的异常。 只是,轻敌,就放任两兵交战,将领也只她一位? 再抬眼,眸中填满了许多微妙的情绪,她沉默起来。 见她并未有兴致,背过身去的男人又睁开了眼睛,沉下了声:“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了,你母亲的事,的确是我有亏欠。” “可你负气,这么多年也不回家,到现在也还不肯原谅我么?” 彼时她更添几分笃定,静观男人似真似假的神情,胸前竟涌现出几分苍凉。 “可你现在不只是利用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是在用,所有天兵的命去抵。” “抵你的过错。” 两人之间的沉默凝成了冰,她不觉地垂下了眼,分明语气异常坚定,却在尾音打了颤,她捏紧了手,将指甲嵌入掌心。 她显得有些紧张。 亲近之人,会识破她么? 缄默的冷冰却凝聚作死火,将尾音的余颤葬入暴怒的火焰,愈烧愈烈、愈烧愈烈,直至变作灰烬—— 仅她有限的目光之内,见男人站定,似被她的发颤所怔,缓缓地,向她伸出了手。 “不久之后,继承天女,我便不再插手,好不好?” “天女?” 这时她的目光再次摇晃,由下及上,从他的掌心,移至男人的宽肩,忽一枚嫩绿的植株映入眼帘,中间是那只尖锐的眼睛! 眩晕感席卷,原主的某些记忆朝她涌来,大概是某场梦,也是这一双犀利的眼。 那时“她”背后的那双眼睛,与他肩上的这只,毫无二致。 冒出冷汗,她暂且压下了心底的悸动,胸膛上下起伏着,而后那双眼睛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她也看清了那眸中的种种—— 四界仙家聚众,围坐在清台前,如静潭的深眸中倒映出无数双认真审视她的眼睛,他们居高临下,要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出什么。 “这是什么?” 她冷下声,似乎才从许多困惑中逃脱出来。 这是什么? 她感到某种黏稠的东西噎在喉中,霎那间反应过来的绝情与傲慢也一同搅碎,悬在跳动的肌肤之上。 又一阵眩晕过后,她感到恶心,干呕了起来。 她无法控制地倾下身,上半身完全弯曲了下来,而这又使得男人落给她的目光更高,她捂住了前胸,禁不住地犯呕。 “不日之后,你应当继承天女之位,有众仙伯见证。” 殿外震着男人的声音,回荡在这雕栏之内,诡异的沉默令浮动的云也扭曲起来。 她的身体变得虚浮,眼前再次闪现出湖蓝色的水光,她稍抬起眼,勉强支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 困惑再次从胸中炸开,她怔在原地。 方才顺随着她的目光,这时男人也忽然发觉,肩旁那只本该瞎着的植株,已然渗出血脉,扎根在他的身上。 那血脉根系极深,自从他有所感应后便愈加变本加厉,痛意迅速蔓延。 他既而闷哼出声来,却又强撑不肯让她听见,便沉下了声,语气伪有来自公谈时才会有的、来自父系的威严。 “继承以前,往事可一并了结。” 他拖着长袍,不愿再看她的神情,又背过身去,朝前迈步。 体内的血脉涌动,无数奔腾着的气息逼迫他无法向前,他起初先捏起诀,将那气息咬碎,继而又深嵌入骨肉,硬生生破出血来。 划破的血痕渗出赤红,肩上植株的根脉也黯淡几分,最终受灵力驱使,逐渐枯萎了起来。 那双凌厉的眼睛,周围随着这枯萎而松弛褶皱起来,即使被吸干了养分,似乎也无法轻易合上。 他伸出手,将那血痕抹平在那只眼睛上,就好似替人阖上了眼。 他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吐出几个字来。 “天雷历劫,此不可免。” 第2章 初遇 白棋入盘,指尖触及,余留一阵冰凉。 棋响惊起了寂静,空殿内的长纱飘动,墨痕逐渐显现出来,自下至上连缀,映在了她的眼中。 他垂眸未语。 却见充盈灵力随之而来,术法相随,构作一幅画卷。 入目是焰火,似从前没落沈府的那场火,鲜艳的赤色浓墨席卷,直至触及细长的金光,她凝眸远视—— 原是一柄长枪。 数万天兵由她率领,她一身素衣战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长发高束起,额间碎发也随战火飘摇,那样的她执起长枪,悬在半空,俯视着天兵布阵,随后转动长枪,额间的凤纹也愈发明晰。 原是对阵魔族,少刻敌兵没了踪影,视线之内,仅剩一玄鸟,鬼魅气息临近,它张着黑红色的火焰,径直袭卷了过来。 那火势蔓延,将近烧了过来,浓烟之内,长枪穿了进来,且稍上挑,便戳穿了这死火。 她便在这死火的灰烬中探出头来,那玄鸟也不见了。 她垂下眸。 肃在卷下的她也敛起目光来,颤着声问道:“这是‘我’么?” 裴珩稍抬指尖,直视着她,道:“是。” 殿中又现出半人高的屏风来,同样的矮桌、烛影、褶皱的宫舆图,燃起的火光落在她的肩上,气息缓至不见,她抬起眼,两人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平静的海波聚在沉稳的蓝眸中,在交换的目光里荡起涟漪。 旧图现出新迹,繁多的地域风貌交杂在眼前,修长的手稍移,在某处画圈。 “继承考核,以实行为先,由此历劫难免,天君不无道理。” 她再度跟随垂下了眼,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是么?” 指尖稍顿,顷刻旧图上也泛起水波,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凝作了白棋,裴珩抬起了手,将那枚棋子递在她跟前。 “天意如此。” 细长的睫羽簌簌,她覆上了那枚冰凉的白棋,继而抛至旧图中,水波渐扩。 “既然如此,那便听天意罢。” 裴珩渐移开目光,背过了手。 他转过了身。 那枚白棋顺随滚落,停留在了旧图的暗处,还未待她反应,金光便包裹全身,席卷着朝案桌倾去,白光倏忽,她眼前一黑。 又是淅沥的雨声。 湿意自柏木船舱外传来,继而被堆叠的水声淹没,失重感袭来,她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 这便已经开始考核了么。 入目即是昏沉的舱盖,浑身酥麻,她勉强探出头来,才觉自己正处在船上,流动的江水推攘着木船的行进,摇晃间,她支起了身。 船舱燃着孤寂的烛火,暗影斑驳,交叠在她的眸底。 这是孤船? 她忽噤了声,将身体贴近舷窗,顷刻一支短镞险擦过她的右肩,立在了舱底,暗红色的血自上淌下,暗涌的江水席卷了上来,这孤船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有人? 她暂且压下心底恐惧,欲站直身,不稳时却撞上了舷窗,寒颤随身蔓延至舱盖震出回响,她有所感应地朝上望去,又见半昏半暗的烛影笼罩。 江水泛去,无形时两岸黑衣显现,数万暗箭竞逐,待到临近柏木孤舟,暗纹紫袍忽显,长袍遮去了暗箭,暴雨骤降。 水面激起漩涡,荡着孤舟剧烈地翻滚起来,耳旁是迅疾的雨声,她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压倒性的水声袭来,继而是钝响。 手抵住了船舱,她踉跄着稳住身形,抬起眼来。 舱帘映出人影,半昏半暗的烛影之下,交叠着杂乱的暗箭。 周遭是狂雨大作,无尽的水声与凄厉的风声交加,她却听见了轻微的叹息。 屏息静气,她的目光逐渐下移,又见修长细指探入帘内,缓缓掀开了舱帘。 入目先是厚重的皮氅毛领,昏暗的烛火欲灭不灭,早已干涸的血迹淌在半截面具上,男人将血剑敛在身后,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两人目光交接之际,仅剩下了沉默,又恰巧烛火死灭,将这缄默凝成了冰。 狂风与水声依旧。 顿然的黑暗将一切都笼罩起来,使人只能依仗触觉。 她忽觉孤舟颤动了一阵,微蹙起眉垂下眼,胸腔擂起心跳声,紧张间将呼吸声也放缓,她不自禁地咽下暂存的镇定。 好难分辨,他在做什么? 颤动变作了静止,周遭也变得静寂下来,是大雨停歇了。 她眨着眼睛,垂在船舱底下的视线修然亮了起来,倒映着男人仰起的头、以及伸出的手。 原来在点燃烛火。 几分悔意泛在舌根,直至她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倒不如黑着,起码不用特意抬起头,分出神来打搅他,或者打搅局面。 于是再次抬起眸时,男人已然卸下了那半截面具,他的额间覆着薄汗,小幅度地喘息着,也有所感应地敛下了目光,两人再度四目相对。 烛焰泛在琉璃般的暗青眸间,男人目光幽深,淡淡地凝望着她。 顷刻浓烟吞灭了她的思绪,眼前又出现了那场大火,模糊的视线之内,只剩下孑立颀长的身影,她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几近窒息。 是他—— 是他? 金光乍现,她不稳地退后一步,又觉被人结实地扶住,她蹙起眉,这才又抬起眼。 彼时肃黑皮氅微斜,男人倾下身,一手虚扶住了她,另一只攥住了一柄迅疾的暗箭,那箭镞直对她的额间,速度又极快。 她终于回过神来,见那锐利的箭镞冒出冷汗,倏忽又见鲜血涌出,她骤然顿住,目光却依旧向下,掌纹的血痕蜿蜒,直至攀附上紫衣—— 旧伤新伤交叠,将长袍浸入沉色,他似有所察觉,便将衣袖抚下,暂且掩饰着痕迹。 几分不解与担忧荡在胸前,她抬起眼,问道:“为何要躲?” 话音未落,才见男人薄唇苍白,原本白皙的肌肤毫无血色,却仍在强撑,额间素纹若隐若现,他也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瞥见了那沉色。 为何要躲。 他思忖着,将这话在心底掂量几番,而后缓缓地放下了。 淡淡的笑意泛在舌根,他稍扬起嘴角,又无意间将视野放大,见她长袍腰间别着的玉珏亮起光来,又微不可察的敛起笑意,蹙起眉来。 方才两岸无踪的蒙面黑衣腰间也是半截玉珏,回挡的暗箭刺穿月光,在眸底也映着这样的流光。 是天界的人。 耳畔的水声流淌,一切都归为静谧。 为何要躲,除却她的声音,暗青色琉璃停留在细微的神情上,是怜悯、袒露,是不设防—— 瞳孔猝然散大,他似是明了,便起身莽撞朝船舱奔去,又顿住身形,伸出手将帷幕抬起,却见月光皎洁如玉,两岸悄然无声。 水声一直回荡,交叠在沉夜里。 是幻境。 他怆然地立在舱外,身后脚步声渐渐响起来。 “是你救了我。” 极其沉稳的陈述句。 他扬起眉,故作自嘲叹道:“无敌无友,何言相救。” “不止今日。” 她也止步于舱外,男人的外袍挽在她的腕间,她望着男人的背影,不自觉攥紧了指尖,在掌心留下了痕迹。 她显得有些紧张。 彼时男人缓和下来,轻笑了一句,“你识得我?” 是他—— 是他? 回忆一闪而过,她垂下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正要准备放弃,便又听男人转了话锋:“此地处交界,妖兽尤多,你要去人界么?” 经由男人提醒,她才恍然想起此番动身缘由。 “是,去人界。”她忙不迭地答道。 于是男人朝前拾起了船桨,调转了方向,顺随着水流继续行进,又侧过身来,有些无由头道:“清晏。” 没头没尾的话,还未反应,她稍顿片刻,“嗯?” 他垂下了眸,睫羽映下阴影,淡淡道:“宋清晏。” 原来是他的名字么。 她在心里嘀咕着。 继而又想起些什么,她在心底默默又重复了一遍,于是又变作大相径庭的话。 不是他—— 不是他? 见她走神片刻,男人又调整着站姿,待到余光所及能够瞥见她的神情,他才停了下来。 月光残影,孤舟暗流,平静的近乎死亡的凝视,他的心却澎湃起来。 “你不怕我?”他漫不经心地挑起话题。 “你救了我,理当不应怕你。” “所以,你也‘理当’?” 她摇了摇头,不应如此,又转念一想,不是他,于是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的反应,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你受伤了。” 她盯着男人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目光自沾染月光的皮氅顺随而下,落在了交叠的沉色里。 “我略懂几分医术,不如,”她低下声,“我帮你上药吧。” “算还恩?” 男人转过身,神色极淡的丢下这句话,又扬起眉,透露几分不解。 也不顾辩解,沈梧便已然半坐下来,从袖中挑拣相互缠绕着的布条,便拉下宋清晏的手,细致地包扎起来。 宋清晏半眨着睫羽,垂下的阴影笼罩着沈梧的身形,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你这样帮我,算作什么?” “报酬。” “什么?” “带我去人界的报酬。” “只是这样么?”宋淡淡地移开目光,待到触及凉意,才得停下来。 “只是这样也好。” 是极轻的叹息,与这月光一同映在平缓寂寥的河面上。 暗涌的水流依旧,静潜在船舱的阴处,聚成微不足道的涟漪,相伴着两人身影,直到再也望不尽。 一切又照常了,唯余死寂。 第3章 九婴 水声依旧,淌在暗淡的月光下。 燃起的火光亮起了深夜,暖意也逐渐蔓延,渐看火堆跳跃,她百无聊赖地歪过头。 顺随她的动作,披在身侧的暗紫皮氅将要掉落,正欲伸手,却在顷刻被扶正,她目光稍移—— 宋清晏波澜不惊的目光严实地落在她身上,那眸色似水,惊起着心底涟漪。 眼前的男人总是沉静,以至显得不近人情,便像今夜的月色。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又淡定自若地欣赏起这提及的月色,只见大片乌云侵袭,覆着月色,才使得这月光暗淡。 夜似乎更浓了一些。 她依旧伸出了手,想将肩上的皮氅再拢紧一些。 熟悉的冰凉还未触及,却换作了指尖的温热。 这是他的手么。 是因为害怕滑落,所以一直帮她扶着么? 即便这样胆大的想,她还是没敢抬起眼来,伸直的手指因迟疑而蜷缩,又被修长的手反握住,几股灵力朝她涌动。 “还是冷么?” 大概起初便是因为见她嘴唇乌青,才觉船舱临江,温度也低过几番,于是两人停了船,靠岸起火取暖。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她欲言又止,宋清晏才有所察觉,目光逡巡片刻,迟疑地收回了手。 他垂下眸,轻咳了几声。 “我逾矩了。” 敛起的目光落在地上,聚作了散满清辉的静谭,若隐若现的,他红了耳垂。 残月冷寂,余温尤在,唯独无言。 天边泛起了白,沿边的亮倒映在覆着薄雾的江面上,船快靠岸了。 宋清晏一直立在船舱外,彼时见江景如此,便稍倾过身,将目光游移在虚掩的船帘上,黎明的风拂动,他却又别过眼神。 心底微动,眼帘内的江水也泛起涟漪。 他捻着衣袖,不自觉地摩挲这苍茫,就当他目及这涟漪的片刻,心内的雨顿然停歇,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雨停了么?” 呼应他的欲言又止,只见沈梧抬起虚掩的舱帘,披起那件暗紫纹的皮氅走了出来。 分明发问,她的明眸又落在舱底,两人并未对视。 “天亮了。” 相区别她的发问,宋清晏避重就轻。 沈梧似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又似乎摸不太清。 “雨停了,”她缓步于宋清晏的身旁,也将目光放得深远,“船也将靠岸了。” 她忽然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萍水相逢,要作告别么?” 睫羽扫过,泛开的涟漪散在江面上,“折柳作别,如何?” 入深秋时节,柳叶早已凋落了,还未深究,沈梧便知男人正戏谑,船也将近靠岸,她不着急应答,顺势坐在一旁。 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彼时她才想起来,下界紧促、又遇惊扰,至今她还未曾进食。 “还是设宴饯行罢。” 男人不自觉弯起了眼睛,又稍侧过身,不大显露这笑意。 沈梧见他背影,昏昏然闭上了眼,含糊地哼了几句,算作应答。 水流随船而动,几经波折,停在了岸旁。 宋清晏率先迈下了船,又转过身,朝沈梧伸出手来。 彼时沈梧已在薄雾间掀开了眼帘,淡淡地站起了身,她将手覆了上去。 霎时灵力激涌,击起两岸静流的江水,受惊的潮水也推攘着未稳的船,暗青眸色涌动,两人目光相接。 “你用了几成灵力?” “三成。” “你不怕我接不住?” “不怕。” “你在试探我?” 宋清晏并未应答,只是自顾自握紧了她的手,虚扶着沈梧下了船。 “人界世故纷杂,不可毫无保留。” 两人又一阵沉默。 沈梧若有所思地跟在他身后,目光也散在身侧,原是暮秋之际败落的枯叶,经遭瞬冒出新芽来,并伴着晶莹的青光来。 她蹙起眉来,顿然抬起了头。 她想告诉宋清晏,兴许这里有某种陷阱、兴许是巧合、又兴许是他的灵力—— 宋清晏? 她的眼前没有人。 还未将恐惧蔓延,她既而又听见一声长鸣,视线骤然扩大,如新藤伸展的叉状鹿茸占据,半人大的麋鹿倒在曾覆上枯叶的地方。 它舔舐着身上的伤痕,无助地嘶叫起来。 沈梧无措地定在原地。 她的情绪无意识地浮动起来,霎那间失了神,游移的意识不受控地使她伸出手来,将要抚上那伤鹿。 “沈梧——” 是谁? 她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那声音越来越近,辗转着从轻到重,她又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随即是源源不断涌动的灵力。 燥意凝在掌心,因灵力泛起的几阵微澜,却如水流湍入指尖。 她感受到了凉意。 缓缓合上眼,体内游走的灵力也逐渐平稳下来,她放缓呼吸,近乎祈盼地凝神,而后郑重地睁开。 一切都消散了。 先是握紧她的手臂映入眼帘,宋清晏的鎏紫长袖扫着她的手腕,几分痒意荡开。 她松了一口气。 既而又抬起眼,才发觉方才那“伤鹿”,却是胜如蟒蛇般诡谲的凶兽。 怪不得那胆寒的嘶叫渗入耳畔,令人无法忍受。 见她回神,盘在蛇身的头颅折来,若死婴的哭啼声复还,伴着喷出的火焰与激水,凝作死火奔来。 是那梦里的死火! 她定在原地,怔了神。 “这是什么…” “是九婴。” 宋清晏沉静的声音传来,他微倾身将沈梧拉近,两人稍退几步。 他虚环着她,又道:“此物水火相容共攻,既不可激进,也不可强守。” “那应对之法?” 只见男人垂眸,又伸出手捏起诀,顿然结界相交,如死火的暗焰燃起来驻守四端,暂且将那九婴困住。 他哑下声,“唯有水火相容、天魔结合,才得封印之法,如今看来—” 沈梧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留住了几字重点,既水火相容,眼下情形,莫非两人联手,否则恐难应付。 她得空分出目光给那九婴,因可怖又移了回来,情况紧急,她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怎么相容?” 并未意料沈梧会出此言,宋清晏迟疑片刻,似乎有些困惑她的跳跃思维,喉结滚动,他有些欲言又止。 “是灵力相容,并非、咳,我们相容。” 他分辩着她的话,一时又不知轻重,显得不大自然。 沈梧微点了点头,有些焦急地递出手:“是像刚才那样吗?” “灵力相容不难,只是若不契合,强行所为不仅伤身,而且….” 还未待宋清晏说完,便被沈梧拉住,两人朝外躲去,他稍抬头,才见那九婴的巨尾凸起,险些突破结界。 “来不及了——” 搭上的手无师自通地碰上了灵脉,而源源不断的灵力也默契般呼应,两人之外沁出无形的灵波,寒冰凝在暗焰上,渐作刀刃飞出。 回旋刃轻巧地穿过结界,覆在了九婴蠕动的兽躯上,寒冰浇灭了暴怒的死火,暗焰裹着激水。 奏效了! 沈梧松了口气,身旁宋清晏瞪大了眼,苍茫再次荡在胸前,与此同时,又冒出几分无名的悸动。 他迅速将莫名的情绪压了下来。 不仅是默契、是相容,还是沈梧的灵力、甚至九婴—— 他都有些始料未及。 来自灵刃的镇压并未完全奏效,那些可憎的头颅又开始挪动,咯吱的白骨声响起,骤然的变化仿若方才的暴攻沦为徒劳。 宋清晏稍蹙起眉,显出几分不悦。 他抬起手,将要控制那灵刃的方向。 “宋兄,手下留情!” 微挑的清朗男声穿透灵刃,天青弦痕铮出,形成自然屏障,挡在九婴跟前。 那九婴长鸣几声,见主前来,便主动化形,变作一条青蛇,亲昵地向上盘旋着男人的腿。 男人一边被它定住,一边赔出笑意。 “容昼。” 宋清晏收回了手,半揽着虚弱的沈梧,冷冷地问道:“你为何在此?” 男人的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泛起的笑意如涟漪般散开,聚作冷寂的月光。 似乎有所顾忌,他压低了声,回道:“我一直在此。” “那么看来失踪的那部分人,是你带走的了。” “宋兄何必试探,”容昼举起双手,颇显无辜,“离开仙界过后,我便一直游离人间,养宠作乐罢了。” 相照应般,那条青蛇绕过腰际,盘旋在容昼的手臂上,缩紧起身躯。 言罢他的目光也随之移动,见宋清晏怀中的沈梧脸色苍白,复显起极浅的笑,他道:“原是沈殿下,好久不见。” 沈梧心力不济,堪堪抬起眼见他,入眸是素衣长袍,覆着他颀长的身形,清秀的脸泛着浅淡的笑。 那九婴缠着长袖,渲出阴柔的暗青来。 分明应是友善,此刻却显出几分极深的城府来。 她正将有所动作,倏然被背后的宋清晏扶住,虚揽着肩的手滑落至腰际,她稍侧目,只见宋清晏面色如旧,体内灵力却源源不断地涌动。 她眨巴几下眼。 停顿的顷刻,她还未开口,便听宋清晏不客气道:“心知肚明,就不必多语了。” “九婴,认你为主?” 盘旋的暗青倏然闪过,似是那条小青蛇躲进了容昼的宽袖之中,容昼闻言未语,却弯起了眼。 他抬起眼,定定地道:“养宠而已,哪来九婴?” “是么?” 暗焰继而又燃了起来,容昼身旁冒出许多死火来,像是某种引诱,宽袖内的九婴有所缓动。 清秀的脸忽然变得苍白,容昼伸出手按着胸口,吐出几口血来。 那血迹染红素袍,绽出了花纹。 稍凝眸定看,便知是那九婴诡动,吸允着还未干涸的鲜血,才如笔者作画、描出花纹。 宋清晏朝前几步,慢条斯理地递出手帕,眸光微显,“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 彼时容昼正倾下身来,颇为痛苦地咳嗽起来,气血翻涌,他捂住胸口的手握成拳,青筋可见。 “既然如此,”他哑着声,天青弦痕再而惊起,如隐刃刺破周遭死火,他抬高音量,“宋清晏,我不瞒你——” 九婴旋着隐刃,骤然现出原型。 庞大的蛇蟒袭来,随之是爆裂的灵力与透亮的水焰,沈梧抬起头,怔在了原地。 灵力链接猝然断开,失去灵力补充的沈梧脸色愈渐苍白,她冒出冷汗,身体即将支撑不住。 水焰的气息浓烈了起来,她的意识也逐渐昏沉,眯起眼眸,她又看见了那只嘶叫的伤鹿。 怎么回事。 她朝后倒去。 宋清晏严实地抱住了她,又沉着脸抬起手,水焰化作暗色流回掌心,蛇蟒乱影消散,九婴也猝然幻化坠落。 白雾缭绕,容昼失了踪影。 周遭是死寂,唯有簌簌枯叶飞旋,仿若是一场梦。 宋清晏孑然地立在原地,抬眼见模糊不清的日光,胸膛上下起伏,“你利用她。” 由远及近的日光耀着,狂风荡来回音。 “若非如此,如何留住殿下两位?” 不知是谁语。 第4章 若梦 暗焰映在半人高的屏风之上,冷风骤来,烛焰抖动,又是深夜。 那时的她正坐在矮桌前,案几上铺放着皇宫舆图,孤影斜在硕大的内殿中,周遭仅余空旷的死寂。 先前她静心凝神,脑内风暴席卷,正当有所头绪,紧蹙的眉心突跳,她稍分出神来,才觉屏风外冷风忽现。 并未多想,她微移动目光,入眸的烛火轻跃,由长焰化细针、又由细针化冷影。 她挑起眉,以为是错觉,便又移眸色,放空在屏风上。 相呼应般,冷影也落在了屏风上,若隐若现地诡动着。 她猝然紧张起来。 殿外的月光暗了几分,有长琴高悬于空,聚结的藤蔓绞断了琴弦,空余暗青色的弦痕掉落。 愈来愈近、愈来愈快,那弦痕如利剑刺穿屏风,伸出獠牙来。 近乎显现的顷刻,金光接踵而来,环绕暗青弦痕显出形来,两者碰撞,坠在地上。 “是谁?” 她仅看见屏风外的残影。 密密麻麻地惧意爬上心头,她怔住了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那扇门外究竟会是什么。 又只是一瞬,落下的月光重新亮了起来,白霜映上眼眸,又化作平常的夜了。 只是一场梦么。 她怅然若失,正将挪开步伐,却见挺拔身影立在月光下,那人高束起长发,剪影下背过的手握着长剑。 或是兄长前来,在院中练剑么。 她推开了门,口念着兄长沈唳之名,却未见其相貌,薄纱掩着那人面容。 沉风拂动,笠帔轻垂,若隐若现地,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眸。 他的侧脸隐在模糊里,直到再也看不清。 意识逐渐受控,紧闭着的眼微动,垂下睫羽簌簌,她从那深梦里抽身。 眨巴几下眼,她的思绪再度放空。 那仿佛已经过去很远了。 她伸出手,朝向半空,才踏实地感到知觉恢复,接着缓缓坐起了身。 迟钝的疲惫感上涌,她半睁不睁,极微的视线落在了素雅的内殿,稀疏的日光透了进来,已然是黄昏了。 这是哪里? 环顾四周,又是陌生的空旷,她稍动几下,肌肉的酸痛粘连着杂乱的情绪无章蔓延。 她任命般重新躺了回去。 殿外脚步声同步响起,愈近愈轻,声息也有意敛起,直至止步门前。 日光将殿内的身影渲映。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描摹起残影,指尖也留住了几分光迹。 他匀长了声息。 苍茫再而涌入胸前,他定定地望着那光迹,他本不应如此,心底却泛起涟漪。 将动未动时,殿内的影子却率他而动,径直拉开了殿门。 过长的睫羽颤动,他还未反应,只感到紧促占据那份茫然,另一只手下意识握紧了精美的珐琅食盒。 沈梧也始料未及,惊住了眸色。 “醒了。” 宋清晏依旧面色沉稳,唯独有些不那么自然地垂下眼,握着食盒的手悬在半空。 “感觉还好吗?” 沈梧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怔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问道:“这是哪里?” “我在人间的府邸,地方很偏僻、四周也有结界,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进来。” 他抬起了手中的食盒,将目光认真地放在沈梧身上,“你很久没有吃饭了,先垫一垫吧。” 沈梧接过食盒,问道:“那个人呢?还有….九婴呢?” 宋清晏轻叹,“先进去吧,外面冷。” 两人相继来到殿内,沈梧将食盒摆在桌前,先坐了下来,宋清晏则站着将食盒内的点心摆好,才也跟着坐下。 杯盏相撞,回荡起清脆的响声,他斟了两杯茶,分置两端。 “与仙界的琼浆玉露有差,劳烦沈殿下多担待了。” 他话锋一转,着重点在了殿下二字。 沈梧抬起筷子正戳着透亮软糯的糕团,并未抬头,“所以你起初便知晓我的身份,还是因为他?” “我先于他所知,至于他的目的,我并不清楚。” “你的话,有几分真假?” “信与不信,殿下请便了。” 接着轮到了酥饼,香甜沁入心扉,她弯起眼,稍分出神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殿下不认识?” 宋清晏漫不经心地,将远于沈梧的那盘点心推上前,而她则倏然顿住,抬起了眸色。 两人目光交锋,各自微妙的情绪浮在悬空,幻化作了寒冰。 沈梧停了筷。 “灵力链接断开了。”她自顾自地,率先抽离目光,抛入了另一番的陈述。 “嗯,九婴暴动之时,就已然断了。” “九婴呢?” 他并未应答,只是交谈之际,殿外昏影纷至,庞大的蛇蟒映射门前,将内室笼罩起来。 压迫感顿至,沈梧不明所以,“这是?” 宋清晏按下涌动的情绪,缓缓而道:“‘九婴’来了。” 两人并肩踏出结界,顷刻周遭万物幻化,稀疏竹影相伴,渐有嘶鸣。 宋清晏率她在前,两人一前一后,朝深雾内走去。 那凄叫愈来愈近,光影微弱,死寂的黑掩埋着周遭的缄默。 趁昏光并未消散,宋清晏沉默着递过了手,她垂下眼,略迟疑地握了上去,刚触及便被温热包裹。 掌心又源源不断跳动着灵力,使沈梧的心暂且安定片刻。 她恍惚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醒来的那场梦。 两人继续朝前走,彼时蛇影又至,与竹林相缠,嘶鸣声停,宋清晏定住了脚步。 身后的沈梧抬起眼,入眸便是数千长阶,再向上,迷烟笼罩,什么也看不清了。 “到了。” 沉静的话锋刺破迷雾,那长阶顿然变为无数弦痕,攀附的苔草堆叠,转而化作藤蔓缠绕。 宋清晏抬手设起结界,挡住了幻术。 “两位殿下前来,有失远迎了。” 容昼弯起眼睛,缓缓从暗处走来。 沈梧的目光也随着由暗至亮,只见此刻的容昼依旧素衣长袍,半截鎏金面具覆着,半亮的眸色幽深。 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宋清晏,随后落在了两人之间,似乎有所察觉,他有意无意地,将那目光投向了两人相牵的手。 他的笑意更深,故作玄虚地沉吟片刻,才又道:“我的功力不及两位殿下,何必如此?” 沈梧也垂下眼,见两人十指紧握,显出几分不自然来,而宋清晏面色如水,只道:“不必多语。九婴,在哪里?” “本想为二位殿下设宴,既然宋兄如此,那么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容昼敛起几分笑意,却依旧弯着眼眸,他稍侧过身,背后暗门便敞开了,“两位殿下,请。” 三人迈进了暗门之内。 视线骤然明朗,宅院内园林凿池叠山,花木交映,穿过曲径,便到了正殿,众位家仆井然有序,俨然正布置着宴席。 见容昼前来,他们纷纷倾身行礼,沈梧稍走近,才发觉那些家仆都携着青铜面具,雕琢神态各异。 容昼习以为常,踱步朝前。 “九婴行踪不定、又不好管教,于是我将它放置后院。” “这样大的宅院,只你一人居住?” 沈梧有些忍不住发问。 容昼转过头来,勾起嘴角来,“听起来沈殿下很感兴趣,要来我的宅院同住么?” 身后的宋清晏神色微变,却未发一语,将目光投向院外,只听容昼笑道:“只怕天君不愿,要将我这庭院也掀了。” “我只道祸从口出。” 沈梧冷哼几句,也不便多语了。 后院草木繁盛,正适合圈养灵宠,加之容昼有意改造,此地灵力充沛、极易休养。 三人到时,九婴正蜷缩蛇身,挤在丛中憩息。 容昼缓转过身,将食指抵在嘴唇处,放低了声音,“它不喜惊扰,我需要用其他法子唤醒它。” 宋清晏拉着沈梧朝后几步,容昼背手捏诀,暗焰再而燃了起来。 掌心泛起灵力,沈梧垂眸,才发觉自宋清晏手臂传来。 昨日种种重现,她不禁感困惑,或许唤起此物的征兆,与她有关么。 正当出神之际,容昼已然行进,死火的烛焰升起的时候,诡谲的青光灼起,激起一阵灵波。 死婴被惊动,覆在身躯上的骷髅偏转,水迹漫延遍地,那青光又引得它的注意,蟒身急不可待地蠕动起来。 宋清晏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来,下意识虚环起沈梧,另一只手将灵力延续传递。 即便他反应极快,那灵力链接猝然断裂,怀中人面色也逐渐苍白,沈梧嘴唇泛起乌色,意识游离起来。 是谁!? 容昼也停下了手,胸膛上下起伏,仅是刚才的行进便消耗许多精力,他喘着气,见那青光暗闪。 “不妙——” 诡动的青光瞬间爆破,炸出灵力碎片来,数千利刃飞去,渗入九婴的蟒身,拦住了它的暴动。 容昼设起结界护体,又侧过身来,见宋清晏揽着昏去的沈梧,早退出几尺远。 与宋清晏目光相对,他渗出几分冷意来。 “处理好后,再来见我。” 宋清晏头也不回地,抱着沈梧离开了。 而远处诡动的青光依旧存在,自荒地的孤坟产生,静立之外的黑衣掩着凶神恶煞的青铜面具,将目光放得极为深远。 他落下一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