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大人,您的初见杀还记得吗?》 第1章 第 1 章 宋国正宁三十五年,东昌王率兵谋反夺权,戮尽前朝皇族宋氏血脉,改国号为武。 新皇登基次日便着手清算旧党。 京城一时之间血流成河,鹅毛大雪飘落至刑台,顷刻间便化作血水。 陆大将军府此刻朱门紧闭,门前青石阶铺满厚厚的一层白雪,偌大的府邸不见一人走动。 “娘亲,阿年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有稚嫩童声自厢房传来。 年轻妇人闻言放下手中正整理的包袱,蹲在女童面前,轻声道:“阿年,爹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同以往出征一般,只是这次时间会很久,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届时就能和爹爹团聚了。” “是啊,阿年别担心,有姐姐和娘亲,还有红翠他们,这一路便不会孤单。”复有少女走过来,摸了摸女童的头,虽只比女童高了一个头,但言辞稳重得却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 “嗯!阿年知道了,阿年也会照顾姐姐和娘亲,不会让大家寂寞的。”女童展颜一笑,明眸杏眼弯弯,好不可爱。 妇人看着眼前懂事的女儿们,心中又是忍不住的酸涩。 她陆家满门忠烈,夫君陆鸿翼为国征战多年,北讨匈奴,南御倭寇,长子陆秋更是战死沙场,尸骨至今无处可寻,如今一夕朝变,前线撒血奋战的大将军竟被身后人斩断了脊梁骨,落得个叛国的名头。 先前风光无限的护国大将军名头如今也只能换得家眷免死却尽数流放的‘圣恩’,真是可笑。 好在阿年和阿月尚且得伴左右,这流放之路应不会太过难熬,陆夫人瞅着女儿的眼神愈发温柔。 陆夫人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官兵到门口了。”红翠神色焦急,一路跑来,气都没喘过来。 闻声,陆夫人转身就去拿桌上的包袱,“阿月阿年,准备......” “还......还有长公主,也来了。”红翠稍缓了口气,紧接打断。 “长公主?” 流放之刑只要官兵押送便可,为何长公主亲自来了,陆夫人心中疑窦骤生,旋即一想,暗道一声,“不好。” “快快,阿月阿年,你们快藏起来,藏到衣柜隔层里去。”说着便将陆月和陆年年往角落的梨花衣柜里塞去。 门外官兵的脚步声愈近,陆夫人也不顾女儿们的疑惑,急忙嘱咐道:“陆月陆年年,等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打开这层隔门,听见没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跟孩子们说话,却也无可奈何。 陆月心知门外之人定是不速之客,心中担忧愈甚,正欲与母亲一同出去,却被一只嫩手拽住衣衫。 “好。”那只小手的主人声音稚嫩带着些许颤抖,杏眼里却满是认真,“阿年和阿姐会好好听话等娘亲回来。” 陆月看向陆年年,她年仅8岁的妹妹,此刻亦忍着泪水,是啊,阿年尚且知道娘亲用意,她又如何不知呢,可心中惴惴之感只驱使着她抵住正欲合上的隔门。 “娘亲......” “阿月,照顾好阿年。” 话音才落,隔门终于还是被关上,狭小的空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另一边,大红正门被狠狠推开,身着胃甲的官兵顿时鱼贯而入。 “长公主驾到。”朱红木门槛跨进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那人手里揣着捧炉,长甲拂过雪色毛领,神情恹恹。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前日刚被册封的长公主殿下,颜有容。 “罪人陆氏何在?还不速来面见长公主殿下。”为首的官兵头子雄赳赳地扯着嗓子喊道。 中廊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一众身着灰青色粗布棉袄的人群行至院中。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为首的妇人领着一众奴仆跪在被雪铺满的青石板地上,那妇人虽双膝着地,脊背却不曾弯曲分毫,姿态挺拔如松。 颜有容瞥了一眼不肯伏地跪拜的众人,轻嗤一声,“陆大夫人,这是对流放之刑不满?还是......对皇兄斩了陆大将军之首不满呢?” “......”妇人不言,神情身姿也不曾被撼动一丝,只是蜷在袖中的五指却在听见陆大将军那刻攥地发白。 颜有容见妇人毫无回应,倒也不恼,指尖轻抚捧炉上的祥云花鸟纹路,漫不经心道:“陆大夫人不说话,那本宫就当你都不满了,违抗圣旨对你如今可是罪上一等。” “皇兄仁厚,顾念陆大将军一代名将,留你陆家眷亲一条性命,却不想心中歹意未消,本宫今日便好心赐你满门白绫,成了你陆氏满门忠烈之愿。”那人陡然转了语调,言辞肃厉道:“来人。” 话落,拿着白绫的官兵便粗暴地拖着陆夫人往最近的主厅走去。 一众奴仆也没幸免于难,顿时哭天喊地,却只得到官兵的拳打脚踢。 不一会从旁有官兵快步走来,“报,长公主殿下,陆鸿翼两个女儿陆月和陆年年不见了。” “找。”颜有容有些不耐,叱责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 “遵命。” 皇兄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免陆鸿翼亲族死罪,可陆家后人断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皇兄刀不可及之处,她颜有容就做那把长刃,她要所有威胁皇兄的人都去死。 又一批官兵整队往各个院落搜寻,一时间器碎柜倒的声音将众人的哭喊声都差点盖了过去。 突然,一个同样身着灰青夹袄的少女从西侧厢房跑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娘亲!”跑过来的少女作势去推那个正拖拽陆夫人的官兵,然终力气不敌被狠狠擒住。 被推搡的官兵闻言立刻招人来吩咐将其抓住,捏着少女双颊打量一番,眼神捎带犹疑地问道:“你就是陆月?” “是又怎样,有本事杀了我,放了我母亲。”此时的‘陆月’发髻微散,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活像个为母亲甘愿赴死的孝女,一番操作下来倒是未引起官兵和长公主疑心。 然而只有陆夫人和一众奴仆知晓这哪里是‘陆月’,分明是婢女红翠,这丫头的想法此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原本哭喊的众人立马跟着附和,央求长公主放过他们的大小姐。 果不其然,众人的一番附和求饶成功骗过了长公主,只听那人一声狞笑,“呵,好一番母慈女孝的戏码,来人,绑了挂上去。” 这头官兵已然将白绫扔过了房梁,就要过来勒两人的脖子。 “报!” 又有通报从后院传来,“长公主殿下,我们发现了陆年年,只是......” “只是什么,给本宫押过来。”颜有容本就被哭天叫地的喊声吵得头疼,心中更是不耐烦得紧,抬手就将捧炉往那官兵头上砸去。 “只,只是,这人......死了。”被砸中脑袋的官兵被吓得跪伏在地,身体不自觉地打着哆嗦。 这边紧接着几个官兵拖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温热的血液尚且还在从脖子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涌出,少女眼睛大大地瞪着,依稀能看出死前情绪激烈。 月儿!那是她的月儿! 陆大妇人在被挂上白绫的那刻看见了血泊中的少女,本就充血的眼睛顿时目眦尽裂,下一刻脖颈传来一阵勒痛,空气被完全阻绝在外。 “颜......颜有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话音落了,人便再也没了声息。 颜有容自然听清了陆夫人的诅咒,有些嫌恶地用手帕捂了捂鼻子,暗骂了一声,“晦气。” “禀告长公主殿下,这女子突然从衣柜中窜出,疯了般大喊放了她的娘亲和姐姐,卑职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撞上了这刀刃上。” 拖着少女出来的官兵此刻也都伏到了地上,声音打着颤,生怕脑袋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死了就死了,把血迹处理干净,吊上去。”颜有容视线一扫众人,“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陆氏一家因不服圣旨自己上吊寻死。”那人依旧操着恹恹的语气,闻者却无一不打了个寒战。 “是。”众官兵回复道。 “回吧,本宫今日出宫赏景乏得很。” 乌泱泱的一群人撤出陆大将军府,徒留一室狼藉和梁下具具灰青“白幡”。 远离前堂的一处厢房内。 “吱呀。”衣柜隔层被打开,女童从衣柜中摔了下来,灰青衣袖沾上了地上的那滩血迹,顷刻间被晕染成深褐色。 陆年年知道那是谁的血,方才官兵已经搜到了她们躲藏的柜子,阿姐为了保护她,主动打开柜门跳了出去,后来的一切,她也都从缝隙中一一目睹了。 陆年年垂着头盯着袖口看了许久,随后慢慢爬起来,抬脚走出了房门,就要往前院去。 快到前堂,陆年年的脚步愈发快了些,可铺上冰雪的青石路像是和她作对一般,让她摔了一跤又一跤。 终于,她到了。 门前,廊下,内堂......一具具人形白幡映入女童眼帘。 萧瑟的冷风吹过院中的桃树枝,带落粒粒雪籽纷扬于空中,穿过前堂带动梁下僵直的身体轻轻晃动。 如果说刚才在厢房的她尚且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亲眼看见这般场景,年幼的陆年年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还可以等到她的亲人们。 “红翠,阿才,李管家,吴婆......娘亲,阿姐......”女童喃喃出声,豆大的泪珠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眼眶滑落。 “阿年听话了,没有出声。娘亲为何不来找阿年......” “阿姐说好要陪着阿年的,为何也食言了......” “红翠,你说日日给阿年扎好看的发髻......” “阿年也答应不让大家孤单,为何如今只留阿年一人......” 回答女童的只有白绫下随风摆动的发丝和衣角。 空气寂静,除了穿堂寒风的呼啸声,只剩女童的呜咽声回荡屋内,好不凄凉。 日落月升,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蹲坐在墙角的陆年年仿若一尊小小的石雕,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咦,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有女子着一袭白衣轻飘到陆年年跟前。 “......” 白衣女子没有得到应答,只通过身体随着呼吸稍稍起伏尚且能判断出眼前蹲坐的女童还活着。 那人环顾了下四周,随即温柔地向陆年年开口,“你想报仇吗?” 那声音仿若从奈落地狱中而来,连带着女子后背剑穗的玉石叮当碰撞声,都带着足以钩取人心的蛊惑。 陆年年终于从膝盖间抬起了头,寒冷让她的脸色冻得发青唇角发裂,眸中的光亮却成为整个黑夜中唯一的星火,耀眼又炽热。 白衣女子见此微微一笑,似有些满意,对陆年年伸出了手。 “吾名,阳。”陆年年听见她说。 陆年年不知道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从何而来,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只觉她能助她复仇,那么即便是这条命她陆年年给了便给了。 “陆年年。” 第2章 第 2 章 雨打新枝,春山点翠,上京城中巷陌乍晴,家家户户门前的石板地被春雨洗得锃亮。 城南老街深处,沿河柳树成排,自丰安桥上看去,层叠柳荫后有一酒楼静静矗立,再往里看有身着水纹深衣女子正在清扫。 “阁主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呢,半天了,门口连个人影都没看着。” 坐在桌前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茶壶,抬眼看着眼前扫蛛网的淡紫衣裙女子说道:“这破酒楼光补窟窿都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更别提靠它接近达官贵人了,要我说啊,就等那什么长公主出宫的时候直接解决好了,省得费事。” 这头正扫着的云裳听见此话顿了顿手中掸灰的动作,转头看向桌前的少女面露责备,压低声音说道:“云玲,隔墙有耳,慎言。” “那位就算出来,身边跟着的护卫也不会少,而且个个武艺高强,听东家的,徐徐图之便好。” 云玲搁下手中的茶壶,有些愤愤道:“人多武艺高强又如何,咱们兰阁也不比她少,一起上还怕她不成。” “如此必定损伤惨重,即便大家甘愿赴火,阁主也不会允许。”云裳将将手中的掸杆放下,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爱惜自身,这是兰阁的规矩。” 云玲闻言也似乎也忆起了往昔,看着虚空处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兰阁自创立以来,所接收之人无一例外全是女子,或孤儿,或弃子,或奴隶......是阁主将她们从炼狱中一一救了上来,教她们武功和安身立命的本领,承诺她们自由。 这里是她们的家,同样也是阁主的家,长公主颜有容虽可恨,却不值得整个兰阁为她陪葬...... 半响,两人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云玲这才起身拿起桌边的扫帚,认真地清扫起来,只是嘴里细细地嘟囔着,“从南陵来上京城都快半个月了,好想宝奉斋的凤梨酥啊。” “咱们阁中姐妹就属你最馋。”之前有些沉重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云裳笑着打趣正垂头噘嘴的云玲,“阁主和冥雀去城东集市采买了,看见好吃的糕点定会带回给你这只小馋猫的。” “真的吗?听说上京城的桃花酥最是出名了。”云玲听见糕点二字,顿时两眼发光。 云裳见这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那你可得加把劲打扫了,阁主高兴了说不定回头再让冥雀多给你买几份呢。” - 另一边城东集市,宽阔的青石板街两侧摆满了店铺摊贩,人群熙攘,车马往来,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处牌匾摊前,有两位妙龄少女立于摊前,其中身着素白兰花长裙女子蹲看着木匾,脸上带有面纱,模样约莫十五六岁,身旁站着的青衣女子与其年龄相仿,正略带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面纱女子正是陆年年,或者说是陆念,身旁的青衣女子则是随同采买的冥雀。 “老板,这个怎么卖?”冥雀见陆念摸了摸摊上的木匾多瞧了几眼,遂指着那块无字牌匾开口询价。 老摊主闻声小眼一眯,一脸谄笑,“两位姑娘眼光真不错,这匾啊,”举起一个手掌晃了晃说道:“只要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就这么一块木板?”冥雀有些惊诧,却也捏不准摊主是否狮子大开口,毕竟有听闻过上京城繁华之地东西贵,一时哑口。 老摊主见冥雀迟疑不定,眼中精光一闪,捻了捻白胡子,含笑补充道:“两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上好的紫檀木,遇仙楼知道吧,那大门上用的与这个可是取自同一块木材,我看两位一眼看中我这最好的,一百两已是卖了两位人情咯。” 此话说得圆滑,可也着实夸大得很,冥雀有些气闷,正准备再论上几句,忽闻身边人开口。 “三十两。”陆念声音缓慢平静,清透有力,“这木匾纹理虽带紫色但色泽偏暗,是人为浸染而成。所用木材应为黑檀木,而非紫檀木,三十两足矣。” 摊主听面纱女子一开口便砍去八十两,坐直了身子,欲高声讽刺几句,而后又听那女子将木匾材质娓娓道来,气焰立马被冷水浇熄,只小了声音说道:“八十两,不能再少了。” 本来他今日就一张未开,这一上来就遇着这么个刺头。 “走吧。”说罢,陆念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见二人当真要走,摊主连忙喊住,“诶诶诶,五十成吗五十,看姑娘你是个生面孔又是今日头个光顾的,五十卖了你罢了。” 陆念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示意冥雀付钱。 冥雀见此差点收不住嘴角笑出声来,心中对陆念连连称服,真不愧是阁主,能文能武还能砍价,膜拜。 就在冥雀拿钱袋时,有陶碗滚到她脚边,随后身后又传来几声咒骂,陆念二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路边的一个小面摊铺前,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对着站在铁锅前的妇人破口大骂,“你这贱妇,明知我与同僚共聚,银子却是半点拿不出来,天天支着个破面摊从早到晚不见人影,银子呢?” 那青年骂着,又将手边桌上客人吃剩的碗筷往地上一挥,陶片木块瞬间散落一地,四周之人见此纷纷散开来,生怕碗内残羹溅到自己身上。 被指着鼻子骂作贱妇的妇人此时正紧紧攥着围裙,将头深深低着,几缕发丝从淡紫色头巾中散落出来将脸遮了大半,只留出通红的耳尖,彰显出她此刻的窘迫和无地自容。 “家里的几两银钱前日全被你拿去和同僚吃酒了,哪里还能再让我变出来一分。”妇人尾音颤抖带着哭腔,让人听着好生无奈。 这边冥雀见陆念正静静瞧着那边的闹剧还不肯走,转过头来跟老摊主问了句,“摊主,那边什么情况?那两人是夫妻吗?怎地骂得如此难听?” 摊主闻声往冥雀所指方向看去,摆了摆手说道:“嗐,他们呀,隔几天就闹一番,大伙都见怪不怪了。正骂着的那个是常和街的穷秀才,名叫史为,落榜有三次了,如今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喝酒赌钱,一没钱就回家对着自家妻子打骂泄愤。”说着恨恨地对着那边啐了一口,“当真窝囊。” 而后神情一转遗憾,叹了一口气,“史为的内人名吴秀春,大家都叫她春姐儿,打乡下嫁来的,当初大抵是看中了史为是个秀才又是上京人。谁能想到这厮竟是个这样窝里横的,瞧那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估计现在啊肠子都悔青咯。” “瞧,又打起来了。”这边话语未落,面摊又传来几声不堪入耳的咒骂。 只见史为大骂一声,“你还敢跟我顶嘴。”伸手揪起春姐儿的衣领拖拽到自己跟前,“看着我再说一遍?还顶嘴?我让你叫我落了面子......”说着,那人的拳脚便粗暴地落在春姐儿身上。 春姐儿一边抱头,一边全力反抗欲推开正拉拽自己手臂的男人,却不料被史为反力一推,直撞上身后冒着热气的铁锅。 好在只有后腰撞上铁锅边缘,并未打翻整个装满滚烫汤水的铁锅,可即便如此,突如其来的灼伤也让春姐儿痛叫一声后摔倒在路中央。 围观的人群在春姐儿摔到那刻也都一齐倒吸一口凉气,其中有人看不过去,欲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人儿,可就在此时,不远处有马蹄声哒哒而来。 “有马车,快闪开。”人群外围爆发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灰尘扬起,有四匹一人半高的棕马拉着四面丝绸装裹的马车疾驰而来。 原本聚集一团围观的行人迅速作鸟兽散,唯恐避之不及。可地上还躺着一个疼的直打滚的人,不等地上之人反应,那骏马已然行至跟前。 驱马的车夫此时也看清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遂立刻拉紧缰绳,可距离实在太近,骏马抬起的两只前蹄就要从春姐儿头上踩下。 眼见马蹄阴影落下,春姐儿心知完全躲闪不及,迎死之际忽闻鼻尖传来一阵清香,眼前拂过一层雪色纱巾,而后被人轻轻拥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稳稳落在地上。 春姐儿还未从方才的惊骇中缓过神来,一时脚软靠在轻扶着她的白衣女子身上,不料街道中央一声传来哗斥。 “大胆刁民,长公主殿下的马车也敢拦。”只见那驱车的马夫将手中的牛皮马鞭一甩,啪的一声好不震耳,紧接着怒目巡视,“刁民何在?” 众人此刻听闻长公主的名字皆被吓得跪地垂首,整个京城谁不知这位长公主暴虐毒辣的名号,一时之间无人敢出声。 春姐儿也在那一声鞭响后吓得欲当即跪下认罪,却被身旁的陆念捂嘴拉着往身后一个摊铺旁蹲下,隐在一众跪地百姓身后。 春姐儿张大眼睛瞧向陆念,只得到那人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疑问。 “放肆!刁民还不快出来认罪。”众人的沉默叫马夫有些气急,何况此时驾撵里还有一尊阴晴不定的大佛,这更叫他汗不敢出。 见仍无人开口,马夫眼睛一转,抬脚迈向离他最近的史为,拿着鞭子就往跪着的那人身上抽去,“就是你这刁民?竟敢阻拦长公主仪驾。” 众人一看便知这马夫就是为了治罪随便挑了个倒霉蛋,可原本大气都不敢超出的史为哪想到他竟成了那个倒霉催的,那牛皮鞭本就是抽马用的,如今马夫又下了狠劲,一下下的鞭笞瞬间在他身上划上道道血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是我......”我字还未说完又是一记重抽,史为被抽打得吱哇乱叫,求饶声不断。 此时于摊铺旁半蹲的春姐儿静静看着满地打滚求饶的史为,她的嘴巴并未被捂住,行动也不受限,她可以站出去说明情况,但此时仅仅只是看着抽打的进行,眼眶微红但神情似有痛快。 陆念见此景将手轻轻搭在春姐儿的肩上,轻拍以示安慰。 那边的鞭打和惨叫声还在继续,半响,金丝楠乌木马车中传来一记女声,“停!”稍显尖锐的语气中隐含不耐,接着敲了敲车壁示意马夫驱车。 马夫领命停了手中的马鞭转身爬上马车,临走前对着地上狠唾一声,“一群贱民。”随后驾车扬长而去,只留下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史为。 不远处街角的一处茶楼二楼内,方才始末被人尽收眼底。那人自喉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着杯沿,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庞苍白得诡异。 第3章 第 3 章 “吉盛,你如何看?”华服之人询问道,声线低沉清润,如山泉拂玉石,直叫闻者耳目清明,意欲沉沦。 吉盛垂头抬眼小心揣度着身前之人的脸色,随后狠厉说道:“这颜有容竟敢在督公地盘上擅作威褔,当真放肆。”声音尖细异常,阴阳难辨。 被叫做督主的那人身着鸦青暗纹团龙袍,嘴角似噙着淡淡的笑意,对此话不置可否,只用瘦削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盘弄着青瓷茶盏。 这慢悠悠的动作和带笑的面容却叫吉盛一阵心紧,仿佛他就是此刻被把玩的茶盏,下一刻就要被那人笑着捏碎于股掌之间。 好半响,那人才缓缓开口,“恶举终自食,这角已上台,戏就快开场了。” “这......”吉盛听着不甚明白,只知督主意有所指,旋即看向街那边,顿时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开口道:“莫非是那白衣女子......” 莫无绝轻轻挑眉一笑,带些揶揄意味,“你这脖子上的摆设尚且还能晃荡几声。” “谢督主褒奖。”吉盛自知说到了点上,一身盗汗霎时全收了回去,接着沉声道:“那白衣女子轻功出神入化,临场判断也十分敏捷,不似寻常家女子,小的这就命人追查。” 莫无绝默许地摆了摆手,随后对着虚空漫不经心说道:“讲。” “督主。”声音自茶室一角传来,这才发现那角落的阴影中竟还藏着个人,全身黑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那黑影又出声,“遇仙楼四层。” 话落,黑影瞬间消失,余留一处扬尘漂浮,仿若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这头长公主车驾离去,仿若乌云散去,街上人流亦恢复如常。 仍然立在摊铺旁的春姐儿看着手中的纸张,一时间出了神。 “阁主,方才......” “力所能及。” 冥雀看到妇人的那刻,便知阁主会出手相助,只因一路而来,司空见惯,她也是如此得救。 而后,就只看那妇人能否狠得下心…… “冥雀,即刻去查方才那辆马车驶往何处。” 冥雀的思绪被陆念的话语拉回,她这才又思及那马夫的话,顿时恍然,沉声道:“遵命。” 陆念看着熙攘的人群,未被面纱遮住的明目闪过一丝冷意,她可没忘方才众人伏地噤若寒蝉的模样,看来这几年间长公主殿下半点不收敛,愈发暴戾了。 树大招风,长公主殿下,你可千万要等到我提剑而来那一天啊。 -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灯笼亮起。 云玲正在门檐下挂灯笼,瞧前不远处陆念正提着包裹回来,赶忙跳下木梯。 “桃花酥,哦不,阁主,你回啦。”陆念和云裳闻言失笑,“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云裳饿了你多少天似的,拿去吧。” 云玲接过陆念手中的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拆封,尝了一口,“上京城的桃花酥果然名不虚传,不枉我今天扫了一下午,谢谢阁主”。 “倒真像是累惨了,慢点吃。还有,该改口了。” “是,东家。”云裳一下就明白陆念的意思,温和地回应道。 “好嘞,东家。”云玲吃得腮帮鼓起两团,含糊应道。 三人进了门,云裳这才问道,“东家,冥雀呢?” 陆念神色稍凝,并未回答,转身上了楼,“云裳,今晚我出去一趟。” 长公主平时不甚出门,自恃皇亲贵族最是看不起平民百姓,自然不会时常来往于她眼中的污糟之地。 今日长公主此行定有蹊跷,而关于这个人,她一点线索都不想放过,只望今晚的探查不要叫她失望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陆念刚进房间,冥雀就回来了。 云裳见冥雀回得急,一身衣服沾了不少露水,于是递上一杯清茶,轻声说道:“慢些,东家在房间。” “谢谢云裳。”冥雀来不及接过茶杯,直往三楼飞去。 然后此时房门打开,陆念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从房内走出,被劲装束紧的细腰上别着一把佩剑。 不过长剑整个被包裹在黑色的剑鞘之内,连剑柄也被黑色布条缠绕裹紧,格外神秘。 “马车停在了遇仙楼。”冥雀在陆念耳边轻声说道。 “嗯,你们不用等我。”说罢,将手放到冥雀肩上,“冥雀你也是。” 东家这是想一个人去,冥雀欲开口再说些什么。 “今晚只是探查,不宜人多,别担心。”说罢,陆念便从窗口掠出。 机会难逢,她须得尽快赶去。 夜晚的上京城较白日更加热闹,市集林立,喧闹非凡灯烛如星火闪烁。 只是这繁荣景象却如泡影般经不起细瞧。 若是仔细看去,佝偻削骨,墙角妇孺,皆被红色光影掩去了面容。 陆念扫过此番种种,虽脚下生风,衣袂翻飞,眼中却似有暗火燃烧。 不一会处于繁华中心的那座高楼已来到她眼前,镀金牌匾,层层阁檐均挂满雕花灯笼,好不奢侈。 遇仙楼共四层,每层均围有露台,这里一二层分别是大堂和寻常包间,也是绝大多数宾客来往聚集之地。 陆念自大肆敞开的二层露台向内看去,一二层还算人多,可是自三层开始便几乎不见宾客身影,四层更是不用提,压根无人出入。 忽而,一道身形引起了陆念的注意,只见那人低着头从二楼自楼梯向上走,穿着普通和其他酒楼伙计无异,手中端着茶水。 只是时不时偏转的脑袋和四处探瞧的眼珠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果不其然,那人到三层后只停留片刻便走上了第四层,他似乎在寻哪个房间。 是了,遇仙楼四层的包厢都没有房名,若不是厢房主人或是酒楼伙计,定如无头苍蝇一般。 至此,陆念可以断定,他是假冒的,而且她有种预感,这个假冒之人欲寻的包厢就是长公主所在之地。 不过一瞬间那‘伙计’便凭空消失了,那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因此楼内并无人发现。 当然除了陆念,她清楚看到他是被捂住口鼻拖入身侧的一处厢房中的,见此,陆念立即动身跟上。 方才她绕着遇仙楼外围巡视了一周,确认屋顶无人把守,遂运功跳上房顶。 陆念屏气凝神,将听觉放大,依稀能听见那房内传来几声交谈。 只是包厢里的人功力高深,有意屏蔽声音,就连她也只能听个只言片语。 “......主......小的不知......” “......告诉她......药方......否则......” “是......” 声音戛然而止,应当是谈话结束,只是那说话的声音分明不是长公主的。 陆念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不出她所料,四层复有关门声传来,‘伙计’出了这处包厢之后进了另一间。 这次她必须冒险靠近一些,于是几步跳过去,隐在那包厢外露台的一处阴影中。 果然,厢房内传来女声,陆念第一时间就识别出来是长公主,而跟他交谈的正是方才的‘伙计’。 透过木门的缝隙向内看去。 厢房内,烟雾缭绕,戴着金甲的玉指捏着茶盖,轻刮着青瓷杯沿,发出锃锃的声响。 屋内一片死寂,好半响,那玉指才停了拨弄。 “说说吧,查到了什么?”长公主将手中半冷的茶水随手递了下人,撑着下巴,抬眼看向脚前跪着的男人。 “诶,是,是,小的这就禀报。”边说边颤抖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对叠的黄纸,颤颤巍巍地垂头递出去。 长公主身旁的护卫抬手接过,展开置于那慵懒靠坐之人的眼前。 长公主转过眼扫了扫黄纸上的字迹,并未言语,房间落针可闻。 “嗯。”玉指轻抬,护卫便见状拿开了纸张,“这便是那邪丹的成分?” ‘伙计’抖着嗓子回答道,“是,是,这是小的特地去广南寻百草馆的先生研究出来的。” “百草馆?本宫听闻那地方寻常人可找都找不着,你还有点能耐,路上没瞧见眼睛吧?” “没......没有,您就放一百个心,小的别的长处没有,就耳朵灵眼睛亮,嘿,管他天上的鸟还是底下的爬虫,都能抓个现行。”答话的‘伙计’脸上顿时堆满谄媚。 长公主见此,轻哼了哼,“你倒是机灵,然后呢,这邪丹的问题的在哪?可别忘了,这才是本宫要确认的。” “是...是...这方子乍看确实是进补身子的,虎骨胶,雪莲,鹿茸血可都是大补的奇珍药材......”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呵斥打断,‘伙计’顿时汗毛倒立,匍匐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本宫要听这邪丹‘邪’在哪!”长公主不耐地打断,眼神似淬了毒般,犀利地望向面前跪地的人。 “诶好,小的这就说,这就说,这种种药材看似都是珍稀宝品,只是其中有一味药......怪得很,连百草馆的圣手都瞧不出为何物,只能据其效果,推测可能是一种名曰‘九狱血’的东西。” 长公主听到此处,复将身子斜倚着靠背,勾起嘴角状似温柔地说道,“哦?你是说这‘九狱血’,就是这邪丹的邪处?” “小的不敢全然保证,但私以为**不离十了。”这头‘伙计’已经额头贴地,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 “废物。”长公主面容顿时狠厉起来,“那百草馆的先生既说了其他药材都是大补的珍品,又无相克,那必定是‘九狱血’这邪物。” “查,给本宫接着查,本宫倒要看看那阉狗是如何害皇兄。” 贴着地面的‘伙计’听见长公主愤恨的话语,此时也顾不得麻木的腰背,直将上半身贴紧地面,颤抖着声音附和。 这边长公主从恨意中回过神来,瞧见脚边直打颤的身体,恹恹说道。 “薛应,薛班头,本宫瞧你这捕快班头也做了几年了,京兆府的知事一职本宫命人腾出来,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薛应一听,赶忙磕头连连,“小的定不叫大人失望,定不叫大人失望。” “嗯,遇仙楼的酒菜不错,可人儿也多,你且享受享受。”那人留下这句话便缓步离开。 陆念这头将整个对话听了个全,暗自思忖着。 那‘伙计’名叫薛应,是京兆府的捕快班头,颜有容命他查邪丹的成分。 而听颜有容方才的愤恨之语,这邪丹应是她口中的‘阉狗’给皇上吃的。 能给皇上喂丹药,还招长公主如此嫉恨,却又不能直接下杀手的...... 恐怕只有那位朝廷内外无人不知的东厂首领太监,莫无绝。 陆念觉得自己隐约触及到了皇宫内的暗涌。 第4章 第 4 章 长公主一行人走后,厢房内便陆续进来了两位身材婀娜的女子,未见其人,先闻其香。 薛应哪见过此等美人,双臂左右开弓,眨眼间便将两位美人抱在怀里,喟叹道:“遇仙楼果然名不虚传。” 房内人已然沉溺在温柔乡中,全然不知天地何物,衣物也随意丢在床边。 看来长公主此行的目的就是拿到这药方,今日调查还算有收获,思及此,陆念便准备离开,随即探查了下四周。 突然,有个物件出现在陆念的视野中。 咦,那是...... 只见那被薛应火急火燎丢在地上的里衣下,一个淡黄色的小角露了出来。 陆念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张纸,上面似乎还写着字。 药方!?可方才他不是已经交给长公主了吗?为何身上还会有一个。 防止弄丢所以多写的一份?不,不可能,以刚才谈话来看,药方此事十分重要,薛应不会允许有任何差错,且多带一份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那么只可能是他今日出门后得到的......对了,方才薛应第一次进去的那个厢房...... 陆念恍然,薛应递给长公主的药方是那个厢房内的男人给他的,而此刻出现在里衣下的才是原本应该呈上去的。 所以那人不想让长公主得到邪药的成分,不,若是如此压根不会放薛应离开。 他想误导长公主。 陆念已经大概猜出那个男人的身份了,只是还不够,要想抓住长公主的把柄,她还须得拿到这药方。 陆念一个闪身进入房内,只见层层窗幔后的三人正打得火热,丝毫没注意房间内多出了个人。 见此,陆念慢慢靠近床边,刚摸到衣服的一角。 突然,空气出现一丝波动。 不好,有人来了! 下一秒,厢房的门便从外面被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房内,复又关上了门。 陆念此时正收敛气息,藏在一边的床头和墙壁间,繁复的帘幔将她身体遮了个严实,同时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人来到门口了,她才发现,可见来者的功力不在她之下。 方才也是,真是麻烦...... 陆念平复了下心绪,全神投入屏息。 床上三人的声响不减,丝毫未注意到房间内多出来两个人,只是下一刻便被无情打断。 薛应正**狂欢时,身旁的两个美人却霎时晕倒了过去,伸手一探鼻息全无,这可把他吓得不轻。 一溜地从床榻上滚了下来,然而入眼的一双一尘不染的暗海纹玄色官靴,再往上看便是全天下只有那一人可用的团龙纹饰。 薛应顿时如临大敌,来不及整理散开的衣服,跪着爬到那人脚前。 “督......督主大人。” 红烛摇曳,将桌沿上慢扣的长指染上一层柔光。 “如何?按本座说的做了吗?” “是是,小的已经将您交给我的方子递交给长公主了,也按照您的意思说了。” “嗯。” 陆念虽看不见房内的情况,却能听清两人的对话。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放才给长公主的药方是假的。 这头过了小半响,薛应只听见身前的人说了个嗯,便没了下文,一时摸不清头脑,遂忍不住抖着声音谄笑道:“那督主大人......是否能放了小人的妻儿。” 听见此话,藏在阴影下的人微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你方才干着这等腌臜事,内里倒是个顾家的,呵。” 薛应无言,只尴尬地陪着笑脸。 “你放心,你那妻儿已经安全回家了,此时当抱着百两银子高兴着呢。” 薛应见此,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大半,连忙磕头道:“谢督主,谢督主,小的必将守口如瓶,此生为大人之命是从。” 莫无绝抬手,声音缓慢低沉,“拿过来。” 薛应不解,于是抬眼顺着那人的指尖所指方向看去,原来是压在他衣服下的药方,遂赶忙捡来呈上。 隐在莫无绝身后的侍从接过药方,又从莫无绝手中接过一个小白玉瓷瓶,将瓷瓶内的药水倒在了写着药方的纸上。 “倒不必急着表忠心,你可知,这是何物?”莫无绝说着,嗓音幽幽似蛊惑,将药方放在蜡烛上焚烧的动作尽显优雅。 “小的不......不知。” “焚情散,此物人畜嗅之,则五内沸然,欲焰灼心,神智尽失,唯余兽□□媾之念,直至元阳尽泄,精血枯槁而亡。” “如何?本座早就想找人试试此药,你既衷心,可愿替本座一试?” 薛应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那人苍白的脸孔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嘴角咧开一抹残酷的笑意,他只觉身入炼狱。 “不,不,督主大人,啊!”跪在地上的人还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异香已然弥漫至房内各处,陆念闻言即刻封闭五感,由于长时间运功屏息,她现在全身都已被汗浸湿。 今日探查恐怕不能再继续了,她得想办法快些离开,决不能等这香气入体。 那头薛应在惨叫一声后,便双眼充血,发狂似的冲向床榻,嘴里不断嘶吼着,“阉狗!你这个阎魔!长公主早就知道......你想谋害皇上,她不会放过你的,啊!你不得好死......” 薛应已俨然失了神智,化身成一头不知停歇的野兽。 不到一寸香的时间,床榻处便没了声息。 “呵,谋害皇上这个罪名本座可担不起,本座可是念皇上早日得道升仙,只是这过程须得叫他生不如死罢了,影枢。” “是。”莫无绝身后之人应道,闪身探了探床上之人的鼻息,面无表情地说道:“已无气息。” “无趣。”似乎因着药物作用没有被充分展现,莫无绝神色有些恹恹,摆了摆手说道:“窗户打开罢。” “是。” 窗户被打开,夜晚的清风卷着榆叶梅微甜的香气扫过房内,顿时将原本甜腻的脂粉异香冲淡不少。 当陆念以为房中两人就要离开,正想一气呵成从窗户跳出去时,那双玄色官靴却停在门后。 “看来,这里还有只小老鼠,到底是本座的功力减退,还是这只老鼠过于狡猾了呢?” 莫无绝话音刚落,陆念只觉一道强劲的罡风朝她袭来。 她原来所站之处的纱幔顷刻间便化成碎片飘落,陆念趁机提气闪身跳出窗外。 这个东厂督主的实力果然不可小觑,无论是方才的探听还是藏匿,她都能感知到,莫无绝,这个人的功力在她之上。 不出陆念所料,他的侍卫并未跟上,但莫无绝一身鸦青长袍已然追上了她的脚步。 然而这已经是她运满功,全力跑的速度了,身后那人衣袍翻飞却像是猫抓老鼠般从容,陆念顿感棘手。 速度功力都比不过,实在不行只能靠那个办法了。 思考间,莫无绝已经来到她身后,两人仅五步之遥,只见他单手成爪向她袭来。 “怎么,才这一会就跑不动了?”莫无绝勾唇冷笑着说道。 陆念勉强扭身用剑鞘挡住,可惜与他力量差距悬殊,不过一瞬,她就被弹飞到一处屋脊上,胸口也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裂口。 还未等她调整胸口因重伤而四处乱窜的真气,那人从袖中掏出扇子,直指她的面门。 陆念立刻改变架势,双脚迅速扎紧马步,横起剑鞘,好在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不行,光是挡住这一扇子就如此吃力,莫无绝比她想象得还要强不少。 下一击也已到了眼前,一瞬间,雪白的剑身从剑鞘中脱出,锵地一声碰上扇首。 剑光如柳叶般四起飞舞,不过眨眼间,两人过了不下数十招,陆念手臂、腰侧各处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莫无绝却毫发无损。 “你这剑......呵,不过能跟本座过上两招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本座还真不忍心看你就这么死了。”说着,手上出招的速度又提了一倍。 “可是谁让你听了不该听的,本座惜才,亲手将你的骨头制成上好的骨笛可好?” 说罢,一记死招直冲向陆念的面门。 过了有百招,陆念深感力竭,但她不能死,不能就像这样死去,她还要报仇...... 遂运起最后一丝力气,提剑挡在眼前。 可以的,这招能接住,她还有机会。 只是事与愿违,明明已经快要与自己剑身碰撞上的扇子,在那人单手轮指变换下,调转了方向,所攻击之处正是她的心口。 等到陆念反应过来,已经避无可避,冒着寒光的冰冷扇身刺进了她的胸口。 陆念随即紧握住插进半截的扇身,防止被瞬间拔出,然而尽管如此,仍然控制不住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真可惜呀。”莫无绝也没有立刻拔出的想法,只因眼前人明明强弩之末却苦苦挣扎的模样太过有趣,他好久好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一时没有抑制住自己,疯狂又扭曲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本座改主意了,要将你做成新的骨扇,每日每日带着你。”说完,笑着将唇上沾到的血液卷入口中。 “就你?”陆念口中不断有鲜血冒出,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这是一种坚定,一种近乎自毁的坚定。 “哦?你还有力气说话,既然这样,求本座吧,本座考虑给你换一种没有痛苦的死法。”莫无绝玩味地看着眼前执拗地攥住扇身不放的人。 “就,你?” 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她都绝不会放弃! “殒式!爆!”陆念忍住喉头血腥味,发出一声爆呵。 第5章 第 5 章 “阿年,此技为师教于你,却并不愿你有使用它的一天......” “为什么?我会因此死掉吗?” “如果是阿年的话,不会哦。” 陆念脑海中不适时地涌入了尘封已久的碎片,记忆中的那人一袭白衣微笑着说出最温柔的话,出剑的手却如残影般招招致命。 早在母亲和阿姐离去那一天,她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会与不会,都无所谓。 “呃---!”随着陆念的一声低吼,有璀璨的金红色光芒自她心口的伤处迸射而出。 那不是柔和的光,而是如同沸腾般的液态火焰!炽热到极致的气浪以她为中心猛地炸开,空气被高温扭曲,发出噼啪的爆鸣。 而那柄穿透她身体的骨扇在这纯粹而霸道的真气烈焰冲击下,从与皮肉接触的地方开始,寸寸碎裂,焚毁! 莫无绝未曾料到眼前人竟能在生死之际爆发如此强劲的真气,即便第一时间撤回了手,那火焰却仍烧伤了他半只手臂。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烧焦的气味,莫无绝瞧了眼自己焦黑冒烟的手臂,再抬眼时,人已经消失无影。 “哼,不是只小老鼠,倒像是只藏着焰爪的猫。” 影枢随后匆匆赶到,见督主立在屋脊上,神色莫名地静静看着受伤的手臂。 方才偷听之人竟能伤督主大人至此,这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督主似乎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好像......还挺兴奋的?没错,影枢觉得兴奋这个词很准确。 影枢跟了督主多年,已然将察言观色的本领练至炉火纯青,遂上前禀告:“属下这就调查方才之人,定将其活捉交给大人。” - 此时的幽兰楼中,冥雀三人还在焦急等待。 “这都去了两三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东家不会出事了吧。” “云玲!别乱说,东家的功力少有敌手,况且今晚只是探查,咱们只管听话,等便是了。” 云裳嘴上说这勿要担心,手上一杯接一杯倒茶水的动作却暴露了她的焦躁不安。 云玲见此将手搭在云裳忙不停地手臂上,默默地安慰。 “我去接应。”角落的冥雀说罢,提起剑就要往门外走。 恰逢此时,门外响起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冥雀闻声两步并作一步掠向大门口,打开大门那一霎那,只见那人着一身混着暗红的黑衣躺倒在地上。 “东家!” “东家!!” “快,扶东家到房间,云玲,准备救治。”云裳在瞧见浑身浴血的陆念后,迅速安排两人后跑进厨房接水。 云玲也从一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好,我去拿药。” 不一会,三人都回到房间里,云玲剪开陆念黏在身上的衣服,原本轻薄的衣物被汗水和血液浸湿了个彻底。 待到衣物剥开,这才明白陆念的伤势有多重,这是怎样的一番惨烈景象呢。 手臂,腰侧,背上,腿上,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有新伤,但更多的是旧伤的疤痕。 冥雀和云裳见此景,眼中也难掩痛色,好在云玲并未因此慌神,快速检查起了伤口。 云玲幼时体弱,在圣医谷待了几年,期间老医圣亲传了她毕生医术,冥雀和云裳虽万分担忧,但也十分相信云玲的医术。 “如何?”云裳见云玲搭脉沉吟,于是小心问道。 “心口处的伤势最重,虽然洞口很深,近乎贯穿,但幸好没有伤及心脏。” “先将固心丹喂下,再拿水来清洗伤口。” 三人忙活了一整晚,天色渐明,可床上的陆念却豪无清醒的预兆。 “东家体热异常,我......我也无法查明原因。”云玲坐在低着头,声音充满自责。 “照这样下去,若是今晚还不曾好转,东家体内的热流将会烧毁心脉......” 云玲没有将话说下去,冥雀和云裳也已经了然。 站在床边的云裳见妹妹如此低落,似要将此事归咎于自身,便上前将云玲用入怀中,轻抚了抚她僵硬紧绷的身体。 “就再找不出别的法子了吗?我现在去圣医谷找老医圣。”冥雀急迫地问完,见两人沉默不语,就要往外走。 “冥雀。”云裳喊住她,“老医圣早已不见世人,况且现在启程去圣医谷,时间也远远来不及。” “相信东家吧,吉人天相,况且东家执念未了,不会就此撒手的。” 话音未落,怀中的云玲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书桌跑去,一头扎进医术典籍中,一副不找出法子誓不休的架势。 云裳看着桌后红着眼眶不停翻阅资料的云玲,心中泛起一阵心疼,默了默,走到陆念的床边坐下。 “东家,快些回来吧。” 然而此时的陆念正在被困在梦魇里,在一片烈火焦土中,不断挥着手中的剑,对抗着似潮水般朝她涌来的魇魔。 那些魇魔有的化身成哭喊的人,有的又变成娘亲和阿姐的模样,只是嘴里无一不叫嚣着,“去死!去死!” “为什么是你活下来!” “为什么不能替我去死!”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只有残肢碎块,腐臭血腥的木屋内,只有通过不断战斗,杀戮才能活下去。 不知砍了多久,陆念只觉身体要被周遭的烈焰烤化,手脚再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为什么要战斗呢?是啊,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就这样倒下也无妨吧,她真的太累了。 “阿年,阿姐我呀想去塞北,听爹爹说那里的草原一眼看不着边际,阿年将来和我一起去那骑马吧。” “娘要是哪天能见着咱们小阿年呀,能有姐姐一半稳重,娘都觉得余生无憾了。” 周遭刺耳的尖叫声渐弱,陆念仿佛又听见了阿娘和阿姐那温柔的声音,正一遍遍地唤着她。 “来日再见。” 这又是谁的声音,为何也如此熟悉,陆念抬眼,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只出现一瞬便散去。 随后一阵强光袭来,原来的焦土世界淡去,随之出现的是熟悉的床帐。 “云玲快来,少东家退烧了。” 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冥雀吗? “东家,你醒啦!还能认清我是谁吗?” “呜呜呜,东家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云玲!小点声,东家刚醒,别给你又吵晕过去!”云裳虽训斥,眼眶中的泪水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陆念在一阵耳鸣过后就听见这又是哭,又是喊,再瞧见冥雀、云裳和云玲三人强忍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尤其是在瞧见她们三人眼底因劳累冒出的红血丝后。 想必这一次吓到他们了,不过还好她回来了,不然这三人不得伤心成什么样。 “抱歉,辛苦你们了。”由于长时间发热,她的声音嘶哑微弱。 冥雀见陆念还想再说什么,连忙打断道:“东家,你喝了水就先睡,身体发热还未完全褪去,有什么事咱们休息好了再说。” “嗯。”陆念应了声,便昏睡过去。 - 栖鸾殿内。 “哗啦!”上好的羊脂白玉茶杯被一扫而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废物!玩个妓子竟然搭上了一条命!本宫养你们不如养条狗,不中用的东西。” 殿前跪着的侍从,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位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然而一个年轻的侍从却不知禁言,颤抖着怯声道:“是,是,属下失职,属下不该挑那两个妓子,哪曾想......长公主殿下息怒。” “哦?这样说来,本宫也不该命你找的,倒也是本宫的失职了,是吗?”说完,一记眼刀朝着地上之人剜去。 年轻的侍从这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正想开口求饶,只是高台上的人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斩了。” 咔嚓一声,脖子被扭断,眼睛却还瞪着,满眼不可置信,他到死都没能明白为何一句话便能即刻招来杀戮。 周围人见此状,更是分毫不敢动,只盼这愚蠢的侍从别连累他们自己。 这头长公主因着杀了一个人,心情尚有好转,坐回了原来的方形长塌,只不过那股低气压仍然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见给下人折磨得够了,长公主这才开口,“九狱血,给本宫接着派人查,死了一个薛应而已,本宫不信就此断了线。” “遵命。” “还有”长公主复拿起新换的白玉杯,小啜一口清茶,吩咐道:“给本宫去查那阉狗当晚的行踪,此事过于蹊跷,恐怕是莫无绝所做。” 若是莫无绝发现了她在暗中调查药方,定会想尽办法阻挠,这对她可是十分不利,毕竟这人狡猾至极,又善于藏匿。 莫无绝啊莫无绝,待到本宫抓住你的狐狸尾巴,定要让你尝尽折磨,她的邢宫可是专门为他做了一间房呢。 然而被人“惦念”着的督主大人此刻却在惬意地享受着下人细致入微的照顾。 暮色四合,莫无绝的寝宫内却亮如白昼,象牙白玉地砖和鸽血红宝石镶嵌的金猊兽炉相互映照,四处流光溢彩。 空气里氤氲着清冽又醇厚的冷梅香,宫殿的主人此时正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 莫无绝身着玄色暗云纹的软绸寝衣,衣带松垮,露出左侧精壮的胸膛和整个右臂。 与玉色皮肤相对的,却是那布满了狰狞可怖的烧伤疤痕的右臂。 两名身着淡青宦官服的小宦臣正垂首跪在榻前,一人双手稳托着一尊剔透的琉璃碗,另一人则以一方雪白的云锦软巾,极其小心地蘸取温热的药液后轻抹在伤处。 莫无绝阖着眼,鸦羽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似在休憩。 下一刻门外传来敲门声,正是调查回来的影枢。 第6章 第 6 章 “如何?东西找到了吗?”软榻上那位闭眼休憩之人缓缓开口。 影枢站在离莫无绝十步外,拱手禀答;“报督主大人,尚未找到。” 榻上那位的神色并无改变,“这裴大人藏东西倒有一手,连本座的月影卫都查不到。” 声音依旧清冷慵懒,叫人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嘲讽。 影枢汗颜,紧接着答道:“属下不力,只是此物自御史府出来后,辗转多人之手,且都为市井百姓,目前只找到其中一个经手的线人。” “人呢?” “已经被关进地牢了,但此人许是有把柄在裴御史手上,还未撬开嘴。” 影枢说完之后,只感觉周身气压骤低,背上顿时爬上一层冷汗。 “嗯?月影卫何时变得如此无用了?东西找不到。”莫无绝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瞳眸微冷,“一张嘴也撬不开?” “是属下无能,即刻便去罪司领罚。”影枢此时已经心如死灰,罪司那地方只要进去,没半条命可出不来。 莫无绝闻言不置可否,摆了摆手道:“那就给他试试本座新制出来的‘虫噬散’罢。” 领命的影枢暗自为那人捏了把汗,毕竟每当督主说要试药,遭殃之人无一不受非人折磨。 想起上回跟在督主身后瞧见的那地上一滩似人非人的东西,还咿呀咿呀说着话,心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少替人操心罢,他自己等会还要面临罪司刑罚呢,唉。 “督主,还有一事。”生无可念的影枢这才记起还有事情忘记禀告。 “讲。” “那日遇仙楼偷听之人......目前也无线索。” 说完这句话后,原本碎成块的影枢如今已然成了灰。 要说那偷听之人全程蒙着面,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着实无从查起。 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死期吗?为什么影朔那小子还没回。 “呵呵。”莫无绝闻言,勾唇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却叫他摸不着头脑,督主是想到什么折磨他的有趣法子了吗?我能留个全尸嘛。 “不用找了,论侦查和躲藏,你们不是对手。”莫无绝眼角微挑,似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慢条斯里地摆了摆手。 “领命。”终于走出殿门的影枢长舒一口气,还好,保住了剩下半条命。 这边殿内只剩莫无绝一人,反复瞧着右手上的疤痕。 经过两天的药浴,烧伤好了一些,但仍然留有狰狞的纹路。 莫无绝看起来却毫不在意,甚至眼光中还带着一丝丝扭曲地欣赏,像是回味。 他不急着找到这只会挠人的猫,他相信他们还会再见到的,因为他的直觉从未出错。 况且,这只野猫那日所用的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那位故人之物。 那么,就让他拭目以待吧,他的野猫会以什么姿态来到他的面前。 - 与莫无绝鉴玄殿那噤若寒蝉的氛围不同,城南柳荫下的酒楼从清早开始就闹哄哄的。 门前柳树上,刚栖上的麻雀被一记爆炸声惊得原地起飞。 “冥雀!你在煮面还是在研制火药?”云玲指着灶上碎掉锅盖,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的冥雀。 冥雀尴尬地挠了挠头,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小时候镇上的厨子就是这么做的呀,可能是火候没把握好,我再煮一锅试试。” 说着操起锅铲就要上。 眼瞅着冥雀这是又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云玲二话不说拦在灶台前面,言辞坚决道:“不行!冥雀你的手还是用来挥剑吧。” “可咱们开酒楼的总得要个人烧菜吧。”冥雀撸了撸袖子,正色道:“外面的人信不过,我不上就没人啦。云玲你放心,让我再试几次。” “哼,谁说没人了。”云玲抬起下巴,双手环胸,好不神气,“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这?”冥雀被这一说,神色稍显疑惑道:“哪?” “自然是本云玲大厨!” “......”冥雀无语,“云玲你的手还是用来制药吧。” 云玲见冥雀敷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上,边忙活,边气鼓鼓地说:“瞧好了,今日就让你们尝尝云家招牌‘碧海潮生乾坤一掌炖’。” 冥雀有种不好的预感,比方才自己炸锅盖还不详,毕竟这名字......要不她还是先远离厨屋吧。 酒楼大堂内。 陆念和云裳正围着桌上的牌匾,商讨着什么,见冥雀从厨屋过来。 “冥雀快过来,咱们酒楼就叫做幽兰楼,如何?”云裳拿起纸张展开给冥雀看。 “很好听,东家觉得呢?”冥雀转头看向正思索着的陆念。 “兰心烹玉馔,幽阁驻春风。”陆念也对此很是满意,因病稍显苍白的嘴角勾起,眉眼带笑道:“很不错。” 那么,这牌匾上的字由谁来写呢? “云裳吧。”陆念提议。 她见过云裳的字,一眼就知道师承大家,一手簪花小楷,实属妙格。 “云裳的字确实很好看,虽然我不懂写,但是一看便觉得,很......板正!”冥雀也津津附和道。 陆念和云裳听见冥雀的形容,被逗得双双笑出声来。 “刚才厨屋传来的声音我可都听到了,没想到冥雀你不仅烧得一手好菜,对字体的理解也颇为精妙呢。”陆念挑眉打趣道。 这方听懂陆念的话外音,又想起方才的糗事,冥雀也红了耳根,“东家就别打趣我了。” 云裳却若有所思,默了默说道:“要不,让东家来写吧。” 云裳她也见过东家的字,虽不是当下推崇的字体,但却莫名地叫人觉得特别,或者说大胆。 陆念闻言有些惊讶,“云裳你没见过,但我的字可不算好。” “不,我曾见过,虽然不合正体,但绝对引人注目,很适合给酒楼打响名号。” 见云裳如此坚持,陆念也不好推脱,她不曾想自己的字也有被夸赞的一天。 要知道,幼时自己可是因为耍赖不练字,被爹娘狠狠罚在书房抄了三天书。 虽然最后是兄长和阿姐帮抄了大半...... 挥墨,落笔,一气呵成。 三人看着牌匾上的字,不由倒吸一口气。 “好一个狂放不羁,肆意洒脱。”云裳感叹。 冥雀闻言,十分认同地点头。 “那现在就挂上去吧。”陆念说道。 门外,看着大门上崭新的金字牌匾,冥雀不禁含笑说道:“不意外地很符合咱们酒楼呢。” 三人正欣赏着这焕然一新的景象,里头传来了云玲迫不及待的招呼声。 “东家!冥雀!云裳姐!快来。”云玲小心地将汤罐放到桌上,搓了搓被烫红的手指,眼含期待说道。 “哼哼,本云玲大厨的‘碧海潮生乾坤一掌炖’做好啦,都来尝尝。” 她这‘碧海潮生乾坤一掌炖’可是加了八角、砂仁、当归......等等十八般食材(药材)。 齿颊留香不说,喝了之后保证美容养颜、清热解毒、扶正祛邪...... 嗯......是作为招牌菜好呢,还是开业特供呢,真烦恼啊。 陆念等人见云玲自顾自窃笑,再闻了闻碗中飘出清苦气味。 好像,不太妙呢。 一口下肚,果然。 冥雀:“我想起来还有个事,先走一步。” 云裳:“锅盖方才坏了,我去集市采买。” 陆念见面前之人眼睛冒星,迟疑一会还是决定扭头道:“病还没好,先去睡了。” 于是,幽兰楼开业危机,菜品难题,出现了。 - 夜幕降临,陆念刚沐浴完换好药,正坐在桌案后执笔思索着。 前些日子在遇仙楼探听到不少消息,加之这几日修养身体,她现在才有时间来整理消化。 如今能推测出来的是,长公主颜有容跟东厂督主莫无绝,目前应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 至于那药方,莫无绝身为皇上身边红人要臣,竟然会给皇帝下毒药吗?看颜有容对其恨之入骨,应该不假。 皇帝死了对这位权宦可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会非常棘手,有弊无利之事不像是那位会做的。 莫无绝恨皇上?回想当时听他说出的话。 “本座可是念皇上早日得道升仙,只是这过程须得叫他生不如死罢了。” 陆念直觉自己想的不错,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主大人,对他头顶上的那位怕是恨之入骨。 其原因她不得而知,不过既然这位督主大人和长公主有隙,或许她能从这里入手,查到不少颜有容的线索。 比如,那个药方。 只是心口还隐隐作痛的伤口还提醒着她,莫无绝这疯子怕是很难近得了身。 一个享尽荣华,执掌阴阳的当朝权宦,竟会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也是一个谜团。 徐徐图之罢,过多的疑虑堆积在脑海里,陆念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 当下最主要的就是先想办法将酒楼做起来,否则难以接触皇宫贵族,更别提位于权利顶端的那几人了。 咚咚!门外有人敲响房门。 “进。”陆念揉了揉眉心,说道。 来人正是夜行归来的冥雀。 “东家又没好好休息,这才从昏迷中清醒几天,酒楼的事我和云裳来操心就好。”冥雀见陆念深夜还在桌前写字,担忧且不满道。 陆念勉强牵动嘴角,回了个安抚的笑容,“你且放心,我这就睡,冥雀现在来为何事?” “东家还记得咱们采买牌匾那日遇到的面食摊妇人吗?” 陆念想了一瞬,恍然问道:“嗯记得,我当时给她留了兰阁信物,如何,她来寻了吗?” “正是。”冥雀正色答道。 第7章 第 7 章 兰阁无固定地点,世间自然也寻不到其踪迹,唯一能找到她们的方法,只有得到兰阁信物---兰印。 若是有求于兰阁,需将信物埋于杏花岗第三棵树下,再就只需等待即可。 “有去春姐儿家查看情况吗?”陆念神情稍凝,问道。 “方才去看时,春姐儿正在浣洗衣物,身上各处......皆有淤青”冥雀想起妇人独自抹泪之景,心有不忍。 陆念听到这基本已经明白原委,恐怕她那丈夫又对春姐儿加以拳脚了。 而如今来找兰阁求助,想必近日愈发变本加厉。 陆念暗自思忖了一会,抬头看向同样神情凝重的冥雀,说道:“冥雀,明日一早同我出门。” “是。” 墨色渐褪,东方既白。 新一日的上京城依旧市井繁华,长街两侧,商户云集,人声鼎沸。 自清早开始,幽兰楼的厨屋内便叮呤咣啷地响个不停。 “照这样下去,说不准还真能让她研制出什么新奇菜品。” 说话的是账台后正理着书簿的云裳。 从楼上下来的陆念和冥雀见云裳无奈摇头地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云裳你当姐姐的,要不也去帮一帮,免得再把锅给烧穿了。” 云裳见二人下楼,停下了手中的笔,状作惊恐道:“可别,我这一进去呀,那丫头又要拿我试菜了。” 想到那个画面,陆念和冥雀都有些绷不住,掩面笑出了声。 “咦?东家和冥雀这是要出门吗?该采买的都已经备好了,应当不缺什么了吧。”云裳见陆念带着面纱,有些疑惑。 “嗯,有些事要办,会晚些回来。”陆念答道。 “东家你的身体还未好全,难道又要......” 陆念见云裳陡然忧心地瞧着她俩,心中似有暖流拂过,云裳怕是以为她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探查。 不过上次的重伤确实有些给她们吓到了,况且到现在她也没跟她们讲那晚发生的事,会担心实属正常。 思及此,陆念微微一笑,“别担心,今日只是去城东集市逛逛,不做其他。” 云裳见陆念一副轻松的样子,便也暂时放下了忧心,嗯了一声。 陆念和冥雀二人顺利出了门。 城南这一条老街上鲜少有摊贩,真就和老字呼应上了,一派萧索。 连冥雀都不禁感叹,“这条街虽景色优美,柳树小桥流水的,人却看不见几个。” “世道艰难,人人皆要谋生,过会你就知道了。”陆念淡淡回答道。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城东集市,入眼的是比上次更加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才几天时间,摊贩怎么都排满了街道。” 冥雀见两旁摊铺比邻而设,摊贩如同吵架的麻雀,吵嚷着叫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算是知道为啥城南老街没人了,合着都一窝蜂地来这摆摊来了。 “东家,他们为何皆来这一处寻生意。” “城南虽景致秀美,但对这些人而言,就是无法生活的贫瘠荒漠,而城东集市虽嘈杂,却是能维持生计的沙漠绿洲。” 陆念语气平平,却似有怜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活着。” 冥雀恍然,这就是上京城百姓的生存之道,只是有些过于苦闷窒息了。 东家似乎对此景并未有多少情绪,话说东家幼时就是上京城的人,她那时看到的也是这个景象吗? 冥雀担心触碰到陆念的伤口,选择默默地咽下了疑问。 陆念见冥雀盯着自己看了看,复又低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冥雀的心思向来写在脸上,想不懂都难。 于是浅笑道:“是想问我小时候的上京城是什么样?” 冥雀猛然抬头,一脸惊讶看向陆念,“东家难不成已经习得了读心术?” “噗嗤。”瞧见冥雀呆呆的模样,陆念憋不住笑出了声,一双明眸也染上了几颗晶莹色彩。 她小时候的上京城啊,与如今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以前的上京城虽繁华,却不喧闹,百姓各得其乐,平日也有空闲寻雅事。”陆念似乎陷入了回忆。 “每逢彩灯节,满街都是各色灯笼,摆摊的,游玩的,祈福的......” 冥雀听及此,脑海中似乎也有了那种温馨热闹的画面,不禁有些憧憬。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面食摊前。 摊子还是上次的位置,挨着某处院墙,铁锅里烧着热汤水,蹭蹭地冒着热气,春姐儿正忙活着揉面。 “春姐儿,来一碗素面。” “再来一壶茶水。” “我这桌的面怎地还没好,我可是先来的。” 摊子后面一桌桌的食客,七嘴八舌地喊着。 只是面摊就春姐儿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几位食客已经显得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的。 当然也有人小声蛐蛐抱怨:“恁大的摊子,就一个人忙活,她不有个丈夫吗,怎么不来帮忙。” 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打断,示意那人小声点,“别说了,就她家那穷秀才......” 声音传入了春姐儿的耳朵里,也只是让她和面的动作停了一瞬。 “诶,您等等,这就给您下。”说完,春姐将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又去忙活着将面条往锅里倒。 陆念和冥雀见此景,不想再给那边添麻烦,于是两人找了个稍远一点的桌子,默默看着眼前忙碌十分的妇人。 当然不仅只是看着春姐儿忙活下面条,陆念也在观察着春姐儿的手臂。 其实她刚坐下就看见了,半撸起袖子的手臂下,红肿一片,看样子,应当就是昨晚刚烫伤的。 “那伤......”冥雀也瞧见了,“这样下去会恶化的吧。” “嗯。” 除了那处能见的伤痕,再看春姐儿小心翼翼弯腰的姿势,恐怕衣服下还藏着不少伤,陆念心想。 过了半个时辰,吃早食的客人三三两两都吃饱离开了。 春姐儿这才看见角落还有一桌客人,连忙端着茶壶快步走来。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春姐儿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虚弱,面色也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各一份阳春面。” “好嘞,这就......”妇人的声音陡然停住,神色慌了几分。 陆念知晓她是认出自己来了,便微微点头示意。 春姐儿见此却有些局促,或者说仓皇地转身快步离去,再到端面上来的时候也一言不发。 这与冥雀意料中的不一样,原以为春姐儿会主动打声招呼,再不济也会礼貌地颔个首。 可如今怎么看都像是在避她们如洪水猛兽。 连看着碗中的香气腾腾的面条都有些吃不下了。 “东家,她这是......”冥雀扒着碗中的面条,蹙着眉心,神情似有不悦。 陆念这方却对春姐儿的表现毫不意外,慢条斯理地嗦了口面,淡然道:“冥雀。” “嗯?” “再扒拉都凉了,味道很不错,趁热吃吧。等会还要去个地方。” 冥雀见陆念似乎已经心中有数,便不再烦恼。 “唔,这面还真挺好吃的,下次带云玲她们来尝尝。”冥雀说完又往嘴里送了几口,很快就一碗见底。 春姐儿再来看时,那两人已经离开。 那是什么? 只见桌上放着银钱,还有......一个白色瓷瓶和纸条。 而那张纸条上写着几个不羁的字。 烫伤药,早晚一次。 瓷瓶被满是厚茧手紧紧握住,那手主人定在那里,深吸几口气,过了好一会,才着手收拾起了碗筷。 这边陆念在离开了面食摊之后,径直带着冥雀来到一处店门前。 “云锦坊”冥雀这才发现她们来到了一处衣铺,而且看起来装潢还挺奢靡,转头欲问,却见东家已经抬步走了进去。 店里的一位中年伙计一看来了客人,搓着手就走上前来,推荐着自家的招牌。 “两位客人,瞧瞧咱家卖得最好的月华衫,这上头的花纹用的可是苏绣,上京贵女都穿过。”见陆念二人自顾自看着,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复又介绍起了别的款式,“二位要是不爱这款,这边还有......” “有没有男服。” “嗯?”原本滔滔不绝的伙计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客官您刚才说什么?” “我问,有无男服,最好是达官贵人穿的那种。”陆念又讲了一遍。 伙计端详起了陆念二人,这两位一看便是女子,为何要男服,难不成给郎君买的? “有是有,只是......若是买给他人的,须本人来,或者给到这边身型尺寸,才好帮您挑选不是。” “身型就按我们两个的来就好。” 伙计见陆念说完便转身往更衣间走去,只好悻悻去取衣裳。 一盏茶的时间后,云锦坊出来了两位小公子。 一人身着天青色的暗纹直裰,腰系素白玉带,衬得身量修长,步履清飒,手中折扇轻合,活脱脱的矜贵小公子。 稍后半步的那位,则穿着一身鸦青色圆领袍,低调却不失质感。青丝尽数束于头顶的黑纱冠中,显得利落非常,只目光稍垂,似是还不惯这身打扮。 二人正是乔装打扮陆念与冥雀。 “二位客官常来啊。”送走了两位怪异人士,伙计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汗水。 心道,这世道当真变了,年轻小娘子的风尚着实看不懂。 要不,回头跟天工绣苑进一批暗纹鸦青缎,说不准能在贵女中掀起一阵男服热潮呢。 这头冥雀看着头顶,金光闪闪的“醉花轩”三个大字,表情有些龟裂。 这地,怎么看都是......青楼吧。 东家的心思愈发难猜了。 “喂!你干什么!本少爷都敢拦?”不远处,一位华服少年蓦地拔高了声调,语气十分骄横,“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谁!” 第8章 第 8 章 “李公子,小的领了太常寺卿夫人的命,不可再让您踏进这半步。”醉花轩门前的伙计弓着腰,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是啊,您请回吧,您府上那位交代的,就......别为难我们这小楼了。” 复又老鸨挽着臂纱走来,对着正叉腰瞪眼的小公子,轻甩了下绢子,一脸哀怨。 “诶,这就是太常寺卿府上的李公子,李知谦?” “对对,就是他,前几日我就见他来过这醉花楼,听那老鸨的话,怕是让府上大夫人知晓了。” “啧啧,真稀奇,堂堂太常寺卿的长子,竟也来这勾栏之地,真不怕丢了他府上的面子。” “嗐,也不知是哪位娘子惹得他如此上心。” 周围来往的百姓对此议论嘈嘈,只不过并未影响李知谦李公子分毫。 嘁,管他人说什么,这些话他李知谦光在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进去。 诶,有了! “瞧!那不是国公府的凌世子吗?他也来醉花轩了。”李知谦一声惊呼,手指直直指向那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的天青色背影。 正是陆念。 “什么?!凌世子?俊朗之名响彻上京城的那位国公府凌澈?” “哪儿?在哪?” 顿时醉花轩门前一条街上便如同炸开了的锅,男女老少皆放下手中事,一窝蜂涌来。 “别挤,让我过去,能瞧见一眼,我王青青就算今日死在这也值了。” “......” 冥雀还没弄懂为何突然众人朝她们这来,就被陆念一把拉着闪身进了醉花轩。 老鸨和几位伙计见事态不妙,三步并作两步关上了醉花轩大门。 这下可被这李公子整惨了,那清风霁月出了名的凌世子,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可能来他们这花柳之地啊。 “各位先别挤了,这里没有国公府凌世子,请快些回吧。” “假的假的,散了吧,都散了吧。” 众人见大门紧闭,又听醉花轩老鸨之言,不一会便骂骂咧咧地各自散去。 “真是,白高兴一场。” “不过也幸好不是,否则逛青楼这事放在凌世子身上,怕是上京一半的女子都得连夜哭瞎了眼。” “诶诶,不好意思了各位,慢走啊。” 这头伙计还鞠着躬道歉个不停,一回头发现,李知谦早就不见了人影。 真是造孽啊。 醉花轩大堂内,陆念和冥雀正坐在一处角落的客席中。 “东家,咱们刚才是被人当了冤大头了吗?”冥雀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神色愤懑。 她如今坐下来才想起,方才那个吵闹的小公子哥,指着她们这边说了什么。 “还好东家你反应快。”否则她们八成会被挤成肉泥。 陆念对冥雀所说不置可否,搁下扇子,拿起酒杯小抿一口,仿佛方才要被人吃了的人不是她。 “无妨,小插曲而已,不足挂心,还是正事要紧。” 冥雀见陆念环顾着打量起了四周,不甚明白地问道:“东家,您这是在瞧什么呢?” “都是做生意的,取取经。”话落,见陆念嘴里在沉吟着什么,是不是状似认同地点点头。 外人看来,倒是颇有一副闲散子弟,对着四周如云美女连连赞叹的模样。 “冥雀,你瞧见这醉花轩的精妙之处了吗?” 面对东家的发问,冥雀一头雾水,青楼哪还有什么精妙之处? “看那。”陆念朝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 冥雀顺着陆念目光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大堂中心处设有一人高的献台。 那献台之上有一婀娜女子正跳着长袖舞,而那人背后,竟一连并排站着八位同样身姿绰约,却各有韵味的女子。 只见献台中心之人长袖一甩,轻抚过台前以为男宾的脸颊,一舞完毕,台下霎时爆发出了震耳的掌声和叫好声。 “盼姬,此方献丑了,谢过贾大人厚赐纹银一百两。”台上人红纱轻拢,微倾着身,声音柔得能滴出水。 “我,我这,再献一百两,盼姬再舞一曲。”复有宾客酒色满脸地喊道。 盼姬掩面,腆声摆手,“盼姬想稍作歇息,就让红束妹妹顶上,包大人满意。” 话落便扭身退回了屏风后,台上依旧一舞接一舞。 冥雀将方才之事尽收眼底,刹那间似醍醐灌顶,惊讶地看向身旁,若有所思摇着扇的陆念。 “东家,您不会是想......将方才那位盼姬,呃,招揽过来吧。” “当然。”陆念缓声答道,接着抿了口酒,“不是。” 这个大喘气差点让冥雀从椅子上跌下来。 还好还好,冥雀暗暗摸了摸心口,东家的想法有时虽异于常人,想也不至于如此离谱。 陆念来这之前,心中便早有成数。 这醉花轩内的女子,观其眉眼神情,无一不写着钱色二字,她自然不会有揽人之意。 如她所说,此行只为取经营之法,招揽人才不作考虑。 而此行确有收获,就说这献台之法,醉花轩想必就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吧。 “时候不早了,走吧。”陆念合上扇子,对着冥雀说道。 两人正欲起身,桌子另一端却猛然坐了个人,只听那人毫不客气对着陆念二人招呼道。 “诶,先别走,帮小爷我挡挡。”说着,只见他下巴搁在桌上,圆溜的眼珠左瞧又盼,似在躲什么人。 “是你!”少年虽换了身平民衣服,冥雀还是一眼认出眼前的少年正是方才陷害她们的人。 冥雀将其自上往下打量了一番,昂着头居高临下说道:“想让我们帮你挡,做梦吧,东家我们走。” 李知谦见二人真要走,而那头的伙计眼看就要往这边找来,连忙用气声哀求,“别别,小爷为方才之事给你赔个歉,你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见此话并未让陆念二人停住脚步,遂咬咬牙,“等会,小爷我是太常寺卿长子李知谦。” “哦。” “你,你们要是能帮我挡这一回,以后有事,就找太常寺卿府,小爷我说的。” “当真?”陆念回过身来,眯着眼直直盯着李知谦,嘴角弯起一抹笑意,给本就清隽的模样添了几分光泽,直教人移不开眼。 当然,这笑容在李知谦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怀好意,跟狼见了只肥羊一样。 尽管心里发毛,嘴上依旧硬气,“那是自然,你且打听打听,小爷李知谦的大名,谁不说一句重信重义。” 冥雀虽有不满,也还是跟着陆念坐了下来。 那头伙计往这走来,见这桌三人无异样,只停了一会便离开了。 “多谢二位兄弟了。”见自己已经安全了,李知谦端起桌上的酒水就往嘴里灌。 “二位看着脸生,第一次来这醉花轩?” 不等陆念应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瞧见哪位姑娘了,跟小爷说说,说不准还能帮你们引荐引荐。” “不必。”陆念淡淡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只是李知谦对陆念的冷淡不甚在意,相反还十分自来熟地介绍起了自己。 “小爷我来过多次了,对这边轻车熟路,有啥问得尽管开口。” “瞧见那献台了吗?台上的姐姐我可都认识。” “比如,现在正跳着的那个,叫红束,之前还一起喝过茶呢。” 见对面的少年喋喋不休,陆念也有些头疼,也不知道府上大人如何教的。 在眼前人几番追问还不见停下之后,陆念忍不住抬眼,问出了今日最困惑的问题。 “你到底来这干什么的?”这李公子看着不过十之七八岁的样子,也没见他干些什么除了讲话之外的事。 “咦?小爷我没说吗?”李知谦止住了话头,恍然道:“嗐,一时说忘了形。” “小爷我,是慕娘的忠实追随者!” 陆念看着眼前挺直腰杆,鼻孔出气的少年人,不禁疑问,“慕娘?” “对,慕娘。”话闸又被打开,这次比之前更甚,“慕娘是醉花楼的艳首,和台上那几人一样。” “也不一样,慕娘比她们都要温柔,可人,贴心,善解人意,当然也最得小爷的心......” 陆念只当这少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不禁暗自摇头。 “这不,说慕娘,慕娘就来了。” 陆念顺着少年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台上的艳首又换了一批。 只是......这慕娘倒是有些出乎陆念的意料。 与其他花枝招展,坦胸漏乳的艳首不同,慕娘虽穿着不蔽体的紫白纱衣,步履之间却并无谄媚之意,倒像是一根青竹立于艳花丛中。 除此之外,慕娘的左眼有红色斑块,自眼眸蔓延至左脸腮处,不可谓不惊心。 大约因此缘故,台下宾客无一人为慕娘投掷银钱,当然除了对面这位。 自慕娘上台开始,李知谦便将手中的钱袋一股脑地塞到陆念手中,“快,快帮小爷投给慕娘。” 陆念被这双恳切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见李知谦这不肯罢休的模样,便顺了他的意,抬手示意老鸨。 “五百两纹银,慕娘。”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台下宾客纷纷回头看向陆念这一桌。 “稀奇,除了李家公子,竟有人瞧上这慕娘,出手还如此阔绰,哪家公子这是?” 台上慕娘听见此价,只抬眸看了眼陆念的方向,并无表示,径自走向台心跳起了舞。 同其他艳首一般,慕娘的舞技称不上出彩。 陆念却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地用指尖点了点下巴。 她没看错的话,方才慕娘投过来那一眼,似乎带着些,厌恶。 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在眼底。 有意思,靠讨男人欢心谋生计的人,竟会对给她挥金如土且相貌不差之人,产生如此厌恶的情绪。 看来这醉花轩有必要再来一次了。 第9章 第 9 章 天色渐晚,陆念和冥雀回到幽兰楼。 云裳正看着账簿出神,一抬眸见陆念二人回来了,心中似有重石落下。 “东家,冥雀你们回来啦。”放下笔站起身来,浅笑着迎了过去,“吃过了吗?” “嗯,我和东家都吃过了,云玲呢?”冥雀四处张望,没见着近日忙碌十分的身影。 云裳似是想到什么,低眉浅笑一声,随即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小声说道:“房里钻研着呢,说是想到了绝妙的菜谱,今日怕是烛火长明咯。” 陆念和冥雀眼含惊讶,心想,这丫头没准还真能捣鼓出什么呢? 倒有些期待了。 “云裳今日也辛苦了,看了一天账,早些休息吧。”陆念瞧见面前人温和笑着,眼睑下却染上淡淡乌青。 “嗯,我再看会,还差几处成本没记录,东家和冥雀不用管我,先歇息吧。”话落,云裳便回到账台后,执笔写了起来。 夜色渐浓,皎月悬天,照得青石板都发着光。 房屋瓦落间,有一袭白衣穿梭,衣衫飘摆宛若林中银蝶,叫人看不真切。 上京城榆钱巷最里处,此处房屋渐少,歪脖老柳旁有青瓦屋。 只见那门前石阶缝里钻出野荇菜,木门上还留有喜字残红,周围寂静得能听见河水咬岸的声音。 春姐儿正坐在脱漆的窗下,月光从檐角淌进来,正好淋在春姐儿涂药的手腕上。 苍白的的月光映照着那红肿不堪的伤痕,显得愈加可怖。 春姐儿眼神空茫茫望着某处,膏脂凝在伤处也忘了抹开。 “下不了手?”忽地,有声音自窗外传来。 春姐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激灵,手中的药膏也被抖落到了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她猛然抬头,只见大开着的窗户右侧,有半个白色身影显露。 那人双手交叉环胸斜靠着墙,晚间微风将她的面纱轻轻吹起,白皙的侧脸轮廓若隐若现。 “你是,白天的......” 陆念自知春姐儿已经将她认出,便不再言语,静静等着回应。 她此次前来只为了确认她的选择,春姐儿若是不愿,她也无法强求。 毕竟杀人,而且是枕边人,寻常人怕是只听就该吓破了胆,何况还是同她这般内心柔软到软弱的妇人。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好一会陆念才听见窗户另一边传来妇人怯懦的声音。 “我......只想给他点教训,并,并不想。”紧接着的是几声抽泣。 “他只是喝酒之后会如此对我,等他得了官。”似是想向面前的白衣女子证明什么,春姐儿双手握拳紧压在心口,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应当,会有变化的。”然而下一刻声音和眉眼又低了下去。 陆念默了默,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相信自己所说的这番话吗?” “我......”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撞开。 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腥臭酒气,正是酗酒而归的史为。 那人东倒西歪地闯入房内,一路绊倒木凳和瓶罐,嘴里不时冒出几句荤话。 “作死的贱蹄子!整日摆这丧气脸...若非你克夫相,老子今日在赌坊岂会连开十二把闲!” 说完,随手顺起木柜上的空瓶,抬手就往春姐儿那砸。 好在史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眼前的人满是重影,脱手的空瓶被砸在春姐儿脚边。 碎裂的瓷片划过春姐儿裸露的脚踝,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啊!”一声痛呼,春姐儿显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砸吓得腿软,直直顺着墙滑落在地上。 “贱人,你还敢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见史为又晃悠着抄起桌上的烛台,高高扬起手臂,对着她就要重重砸下。 春姐儿来不及闪身躲开,只用双手抱着脑袋,准备受下这一击。 “铛。”一声重响。 是烛台落在地上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史为倒地的一声闷响。 被惊到的春姐儿胸口起伏不平,这才发觉自己没有受伤,缓了一缓。 这才看见滚落在脚边的两颗石子,心知是窗外人救了她。 “谢娘子相救。” “无妨。” 春姐儿顿时有些赧颜羞愧,方才她还说会有所改变,如今这幅摸样就被看了去。 “城南有一处幽兰楼,有空可以来尝尝茶水。” 就在她晃神之际,那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春姐儿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目光却定在窗台上一个小纸包。 这是...... 只见那纸包之上,赫然写着:醉生蛊。 - 翌日卯时,幽兰楼大堂内,陆念、冥雀和云玲三人围坐于方桌。 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碗茶色羹汤,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出锅。 “今日起,我云玲就是幽兰楼首席掌厨。”站在矮凳上的人,清了清嗓,大手一挥。 “容我跟各位介绍,此乃‘八珍麒麟踏雪献瑞羹’!” “此羹取三更凝露的白菜心为麒麟甲,老豆腐雕作瑞兽蹄!佐以当归须摹祥云纹、枸杞粒充丹砂痣。能治各类病症,忧思伤脾......” 见云玲已然进入了忘我之境,陆念任她说着,手上已经舀起一勺羹汤放入嘴里。 “诶,我还没介绍完呢。”云玲虽意犹未尽,但迫切想知道口味的想法却驱使着她从矮凳上跳了下来,几步凑到陆念面前。 “怎么样?怎么样?” 冥雀和云裳也紧紧盯着对面正细细品尝的人,一副不想错过表情变化的模样。 只见陆念抿了一口,似在回味,随后微微点了点头,淡雅自如道:“嗯,味道不错。” 三人见陆念脸色如常,眉头都不皱一下,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哼哼,我就说这次一定成功,嘿嘿,这就给写上招牌菜。”说完,云玲兴冲冲地一路小跑去了库房。 云裳和冥雀也安心下来,遂端起碗来,喝了起来。 只是羹汤刚入口,两人端碗的手却忽地一滞。 不好,有诈。 两双哀怨的视线直直射向面前神色自若的陆念。 被怨念环绕的那人却仿若未觉,只悠悠起身,回身上楼。 “冥雀,换上衣服,出门一趟。”陆念幽幽地留下这句话便进了房门。 醉花轩内。 她就知道,换上这身鸦青色衣裳,只可能是这个地方,冥雀有些生无可恋地想到。 只是她实在接受不了,一会儿一个媚眼朝她抛来,又一会儿一个身形饱满非常的女子状似不经意撞上她。 还不如让她回去喝那什么麒麟羹呢。 “哟!陆兄,冥兄,你们又来了啦。”对面毫不意外地坐下了以为少年,正是乔装前来的李知谦。 “李公子。”陆念颔首,将手中酒盏往前一递。 几人话头刚起,慕娘便上了台,依旧是紫白纱衣,嘴角微微勾的弧度起恰到好处,笑意却不达眼底。 “今日也拜托陆兄替我投纹银了。” 少年目光带点狡黠,陆念也不拒绝,她也正有此意。 “三百两,慕娘。” 台上老鸨一听,眉头高高扬起,脸上的皱纹都顺着往上挤了去,夹着嗓子道:“哎哟,这位大人当真大气,慕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呐。” 说罢,被下垂的眼皮遮住的淡黄眼珠转了一轮,瞧了眼正舞着的慕娘,又朝着陆念这桌喊道:“今日要不就让慕娘给大人赔个酒罢。” “慕娘,快去。好好讨讨咱们大人的欢心。”老鸨抖着方帕朝慕娘方向催促着。 李知谦见慕娘正往他们这桌来,身子顿时挺得笔直。 “陆兄冥兄,我衣领没乱吧,发冠呢?”眼前人捋了捋胸口的衣襟,又扶了扶头顶的发冠。 “没乱。”冥雀翻了个白眼。 不一会,慕娘已然来到桌前,挨着陆念坐了下来,抬手执起酒杯朝陆念敬来。 “慕娘多谢大人赏眼。”话落,一口饮下。 陆念并没有夺人所好的想法,沉着声音从容道:“代李公子投银罢了,你且谢他吧。” 慕娘闻言只微微转过身体,朝李知谦微颔了颔首,连招呼也不曾打一个。 显然有意忽视李知谦那满是希冀的双眼。 冥雀自然也看出来慕娘不待见李知谦,心中憋笑。 只是这边李知谦却不甚在意,依旧一副熟络的模样,上赶着找慕娘说话。 当然每次得来的都只有带着疏离感的一声“嗯。”。 “李公子和慕娘是如何认识的。”陆念率先打破了两人尴尬的对话。 李知谦正了正身子,眼中瞬间像是有光芒射出。 得,这位爷又该停不下来了,冥雀望天暗自叹了口气。 “这还要从小爷入学堂说起......” 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来到重点。 “我逃学后,在祠堂遭了三天毒打,小爷我一气之下逃走,来到了醉花轩。” “当时偷偷喝了不少酒,误闯进了慕娘的房间,嘿嘿。”李知谦挠了挠头。 “只是当时醉得厉害,身体浑身难受便倒在了那,期间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轻柔地给我擦身子,再睁眼,便看见了慕娘。” “当时,只觉......”李知谦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赧然地往慕娘那瞧上一眼。 “只觉,烛火下的慕娘,跟话本里说的仙子一般,瞬间就把我的魂给勾走了。” 讲完这句话的李知谦耳朵红得能滴血。 陆念转过眼,发现慕娘却无半分表示,只自顾自地为他们三人斟酒。 仿佛方才被大胆示爱的人不是她,沉静得过头了。 “不知,慕娘是何出身?”陆念状似不经地问道。 这一问却让原本从容斟酒的人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连酒水撒在桌上也没发现。 第10章 第 10 章 “慕娘?慕娘?酒撒了。”李知谦眼睛就差长慕娘身上,自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慕娘的异样。 见慕娘还未回过神来,张开手在慕娘眼前晃了晃。 “哦,无事,方才想事情去了。”慕娘猛地从思绪中抽离,看着李知谦和陆念尴尬一笑,复恢复了从容。 “奴家出神微贱不足道,就不污了大人之耳。” 当真不足道吗?还是不愿道? 陆念显然信后者,只因身旁人斟酒的姿势,三起三落,可不是微贱人家能教出来的。 “酒快见底了,奴家这就去取。”慕娘掀开壶盖,往里瞧了眼,起身施完礼就离了桌。 李知谦目送慕娘离开,转过来蹙着眉,弱弱朝陆念问了一嘴,“陆兄,方才我是不是说错话惹慕娘生气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慕娘失态,可左思右想也不晓得哪句话说错了,还给人气走了,他可真是混账。 陆念见对面少年一副要把脑袋拍破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呢,还是太重了呢,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李兄,我瞧你对慕娘如此上心,为何不向醉花楼将她赎了来。”陆念转了转手中的空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李知谦闻言,一转懊恼,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第一次见面就说过了,后面也提了多回,每次都被拒绝。” “为何而拒?” 少年也拿起面前酒杯,拇指细细摩挲着杯口,眉眼间有些黯然。 “不知,明明慕娘自己也很讨厌这里才对,为何就不肯......”话并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看来李知谦也看出来了慕娘的矛盾,只是这矛盾的缘由却无从得知。 “今日就先到这了,李兄,来日再叙。”再待下去也无意,陆念二人便道了别。 天色还早,陆念和冥雀在城东逛了圈才回去。 “那是?” 离幽兰楼二十步有余的巷口处,陆念二人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那人身着粗布麻裙,头上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头巾,发黄的脸颊微凹,垂头盯着身前虚空之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正是春姐儿。 “她原是来找我们的吗?我去问问。”冥雀正想上前,却不想被身旁人拦住。 转头看向陆念,只见她不急不缓地摇了摇头,便右拐去。 “先回吧。” 二人回到了幽兰楼,却见门前大变了样。 那大门前的一处开阔地上,正摆着长条木桌,木桌之上则摆有半人高的陶罐,还有排成一字的陶碗。 少女正坐在桌后,半支着脸,神情恹恹,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这汤怎么卖?” 听见有人问询,原本半趴在桌上的少女一骨碌起身,看向声音来源。 见是陆念和冥雀,顿时似开膛的鱼鳔——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看来云师傅开张不利啊。” 冥雀刚转到云玲跟前,云玲便气鼓鼓地又将头扭向另一边。 云裳也打屋里出来,对着泄气的云玲宽慰道:“勿要灰心,咱们再把招牌上的说明改一改,定能有人来买。” 陆念闻言来到桌角斜靠着的木招牌前,只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 “本店镇店之宝「麒麟送喜羹」!专治风寒钻被窝、失眠数铜钱、胃疼想前夫、体寒没人暖——今日开张讨彩头,原价千文的仙方,现抹零去尾只要九十九文!附赠避小人符一张!” 陆念:“......” 冥雀:“......” “那个请问,这药......哦不这羹,真能有这功效?”有人粗着嗓音问道。 陆念三人闻声顿时瞧了过去,只听声音还以为来人是男子,却见是一位身材壮硕,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 只是与她体型毫不相称的是,内扣着肩不敢和人对视,稍显唯诺的姿态。 “没错,客官来一碗吗?因是今日首位来客,这碗不收您钱。”陆念勾起唇角温和道,声音有丝丝清冷,却叫人心里熨帖非常。 妇人见眼前女子气质出尘,虽被面纱遮住了半边脸,可那露在外头的一双秋水眸,已然惊艳非常。 与之相较,顿觉黯然,于是不敢抬头再看一眼,唇间嗫嚅着应答道:“嗯,那就来一碗吧。” 妇人接过陆念递来的汤碗,在三人期待的眼神下喝了一口。 一瞬间,舌尖发麻,连同舌根都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但下一瞬,便能尝到回甘的滋味。 她从未喝过如此怪异的羹汤,竟还有些上瘾...... 云玲见妇人喝了一口,脸都皱成一团,复又连连点头,心中忐忑不安。 “如何?还行吗?” “嗯,味道很特别,我可以再买一些带走吗?”妇人将空碗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可以,当然可以,你想要多少?” “都要了吧。” 云玲见自己的羹汤终于得到客人的认可,跟打了鸡血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羹汤包好递了出去,欣赏之意可谓溢于言表。 妇人也被云玲火烧的目光瞧得不甚自在,拿着包裹快步离去。 “这下好了,今日可以睡个好觉了,瞧你这几日的黑眼圈,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云裳促狭笑着帮忙整理桌子。 “这可不行,今晚我还得赶工再做一些出来,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他个百来号人争抢我这麒麟送喜羹。” 陆念三人闻言相识一笑,这云玲可真是......豪言壮志啊。 - 鉴玄殿内。 玄色蟒纹袍迤逦垂落,玉色锁骨在纱领间若隐若现。 那人苍白的指节掠过白梅枝,似毒蛇信子轻舐新雪。 “督主,新抓来这个的嘴也撬开了。”离那人十步远的影枢拱手禀报。 “嗯,接下来是谁?”微凉的声音缓慢而悠哉,手上抚弄的动作不停。 影枢单膝跪地,双手叠握至头顶,正声说道:“被供出的是赌坊中人,因其用的是化名,真实名姓还未得知,属下这就去查。” “呵。”那人声音带笑,却冻得直叫人打颤,“本座没记错的话,这都辗转第五个了吧。” “裴琰啊裴琰,本座倒是小瞧了你,这小物件竟害本座找得如此辛苦。” 白梅被无情碾碎,流出的青绿汁液染上如玉般指尖,那邪笑着的人却好整以暇。 “那么,回个什么大礼好呢?” 影枢见眼前督主眯着的凤眼里满是恶意,便知又有人要遭殃了。 那么,今晚这位天运人是谁呢?真难猜啊。 - “给我来一份。” “先给我,先给我,我要三份。” “别插队!我王青青排第一个,谁敢□□的队。” 大清早,幽兰楼门前便围了一圈人,各个争先恐后地嚷嚷着。 再看幽兰楼内,已然坐满了来客。 “您稍等,这就上您的。”冥雀这边忙得脚不沾地,一桌一桌地上着羹汤。 门外有零星的百姓对此景感到稀奇,毕竟原本清冷的城南老街,如今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便跟排在队尾的妇人打听道:“诶,这是什么情况?” “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街坊里那位吴娇娇,喝了这幽兰楼的麒麟送喜羹,头天夜里发热,还以为中了毒,结果这天一亮,那身形那嗓子,啧啧啧,跟换了个人一样。” “变成什么样了?倒是说清楚啊。”询问的路人被这话也吊起了胃口,毕竟那位吴娇娇可是出了名的“悍妇”,当然是外表上的悍。 “那自然是变得好极了,声音脆得跟黄鹂鸟似的,连膀大腰圆的身体也瘦得能瞧见腰了,如今都变成丰腴的美娇娘了,这不亲眼见着的都来买这神仙羹了。” 所听之人眼睛都瞪大了,“真有此事,那我也来排一个。” 眼见门外头人越聚越多,酒楼人手也着实不够,陆念当机立断,先闭门。 “诸位客官,今日的麒麟送喜羹已售罄,排队的请先回吧。” 众人一听,起先还不甚愿意,但见门已经被合上一半,便三三两两吵吵着散去,约着明日早些来。 这头陆念一行人终于送走了最后几桌客,累得险些瘫倒在地。 “云玲,你可真厉害。”冥雀声音微哑,将头侧枕着手臂半趴在桌上。 与之相对的是同样瘫在凳子上的云玲,用仅剩的气声说道:“失策。” 昨天想要的百来号人,如今来了,倒真遭不住啊。 “明日抬价吧。” “嗯。” 第二日,来人依旧不见减少。 “再限限人头吧。” “嗯。” 一连几日,来人总算减了不少,陆念几人也总算有闲暇来算算账了。 “猜猜有多少?”云裳拿着厚厚的一本账簿,神色怡然地卖着关子。 “一百两银子!”冥雀答道。 云裳笑着摇了摇头。 “两百两?”云玲神色激动道。 “是五百两!纯利!” 听见这个数,云裳和冥雀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陆念见两人抱头痛哭模样,忍不住发出银铃般得笑声。 笑语满堂,一派暄和。 - “东家,春姐儿一连两日未出摊了。”冥雀来到陆念房内,敛色说着今日出门所见。 “未出摊?”陆念停下手中笔,眸中有些惊讶。 “正是,跟平日的食客打听过,也都说蹊跷。” 毕竟那人就面食摊一个生计来源,向来风雨无阻,当是遇见什么变故了。 陆念心中已有猜测。 “今晚我去一趟,冥雀你同我一道。” “是。”冥雀正欲回房时,被陆念喊住。 “等会,今夜穿常服便可。” “是。” 墨色泼天,浓云噬月。坊间似被倾了砚台,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陷在淤泥里。 一白一青两个人影悄无声息融入夜色。 第11章 第 11 章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榆钱巷最深处青瓦屋内,桌旁垂首穿针的妇人揉了揉眼,起身走向烛台。 “砰!”大门传来一记重响。 春姐儿刹那间僵直了身子,拿着烛台藏到脚边,就着窗外微弱的光颤抖着继续勾起手中的针线。 为何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真是晦气!老子的银钱怎地不见了。”史为不耐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是哐当几声,有瓶罐碎地。 不一会,春姐儿又听见史为朝东边屋里去了,火急火燎地不知在找些什么。 若是银子......她必须藏起来,家里就剩这二十两,若是也给他赌了去,那她肚子里的......。 听见那边还在翻找着,春姐儿迅速放下手中的织了一半的戒子,快步走到衣柜,在顶端的暗屉中摸索起来。 然而她这边刚摸到那个满是灰的布料,史为已经骂骂咧咧地推开了房门。 见屋内一片漆黑,踢开脚边碍事的矮凳,粗着声大骂。 “贱妇,躲在屋里干甚,赶快把蜡烛燃起来,若是耽误了时辰看我不锤死你。” 红烛燃起,烛光缓慢晕开,视线也随之清晰起来。 “起开。”史为一把揪起春姐儿的衣领往旁一甩,打开柜门后,将里头叠好的衣物一股脑地丢在床上。 春姐儿见此景,心中满是疑窦,身体却僵直着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见那人将三两件衣裳往囊布里塞,下一刻史为手中动作突然停住,嘴里还念叨着春姐儿听不懂的话。 似是想起什么,朝着不远处立着的春姐儿催促道:“快,你也得一起走。” “走?走去哪?为何要走?”春姐儿眼前人弄得惊惶不安。 难不成是在外面结了仇家?还是赌光了钱,怕人来催债? “是赌坊的人要来催债吗?我跟人求一下,让那边通融些时日......”春姐儿声音破碎,显然被吓得不轻。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哗斥打断,那人快步朝她走来,虎口紧紧卡着她的脖颈。 “闭嘴,若是赌坊便好了,那人可是......”话语被倏然打住,眼中满是恐惧,“别废话,叫你做什么就去做。” 春姐儿见史为将衣物和重要家当全都装进行囊中,也不顾那人的拳脚,拽着史为的手臂哭喊。 “别走,求你了我不想走,不管来人是谁,就算是官府......我去借钱打点,定能早日出来的。” 春姐儿心中已经认定史为如此行动,很可能是犯了命案,饶是如坠冰窖,仍苦苦哀求。 她还想看着她的孩儿出生......就算屋不避风,也好过在外头风餐露宿。 只是二人力量悬殊,史为二话不说一手拿起装好的包袱,一手拖着哭天喊地的妇人就往外走。 春姐儿家在榆钱巷的巷尾,离巷里其他人家稍远。 太阳已经完全隐在山下,正是各家吃夜饭的时候,自然无人注意到史为和春姐儿。 这边于夜色中赶来的陆念和冥雀已然来到春姐儿家。 “东家,屋内无人。”冥雀自东边的房间走出,朝陆念说道。 “这边也没有。”陆念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沉思了一会。 春姐儿家徒四壁不像是会招来抢劫的,那就是来寻仇或者是追债的? 很有可能,毕竟史为是个成天混迹赌坊的人。 “蜡烛还是热的,应当还未走远,走。” 不一会,陆念二人便瞧见不远处的河边有两个人影,似是在拉扯。 “快上来!贱妇,事到如今不走也得走。”史为想要拖拽春姐儿上过河的小船。 春姐儿哪里肯,她知道,今日要是上了这船,就真的没有回头的希望了。 于是跪地上死死抱住史为的小腿,尽管这条腿的主人,又是捶打,又是揪她发髻,扣住裤腿的手臂却一丝也不肯放松。 “求你了,有什么事先回去想办法,总能解决的,我会去借钱。” 史为眼见春姐儿死都不放手模样,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他已经被拖住好一会了,再这样下去,那些人就要来了,不,不行!他还不想死。 该死,这贱妇本想带着她之后能给自己做做饭,还能卖了赚一笔钱,如今怕是要赶紧解决了才好。 遂一脚踹在春姐儿的肚子上将其推开,转身朝河边走去。 春姐儿被这一脚踹得眼冒金星,额头冷汗直冒。 啊!她的肚子......不行,这样下去她的孩子会没的,她不得不认命了。 然而痛意实在太强,春姐儿已经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睁开眼,眼前之景却叫她瞬间坠入冰窟。 只见史为手中抱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石头,抬脚朝她走来,而那眼里满是凶意。 “不,不要!”她用脚死命蹬着地,想往后挪动,却哪里能比得上那人大步跨来的脚步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虽是乡下女,但自从嫁了他,日日早出晚归,任劳任怨供他考功名。 就算没有结果,她也望他能念她半分好,两人过个平淡的日子。 可如今,非但没有一丝念旧,竟要下狠手杀她。 看着头顶石头就要砸下,她后悔了,那白衣女子给她的药还放在抽屉里,她要是早些想明白...... 孩儿,是娘没用...... 春姐儿绝望地闭上了眼,凄笑着迎接属于她的报应。 只是预想中的钝痛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史为的一声痛呼,“啊!” 春姐儿募地睁开了眼,只见史为抱着手腕痛得跳脚,石头滚落在一旁。 她没事?是谁帮了她? 春姐儿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树后面站着一白一青两个身影。 是她!她又救了自己一命,都怪她不争气,这双腿到现在还瘫软着无法起身。 “臭婆娘,是你搞的鬼吧!”不等春姐儿转过头来,那暴跳如雷的史为,又拾起脚边的石头,作势往她砸来。 难道她还要被人再救一次吗? “杀了他。” 耳后传来一声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如清风般掠过,却似蛊毒般扎入她的心中。 是啊,杀了他,杀了他就都会好了...... 春姐儿只觉后背传来一记推力,接着自己的双腿自顾自地站起来迈开步子。 一步,两步......步伐愈发加快。 她直直冲向眼前恨之入骨的人。 下一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史为被春姐儿抱身撞入河里。 “贱......”话语很快被水淹没。 刚开始还有几下折腾,不一会就没了声息,河水恢复了平静,仅剩几个水泡自水面冒出。 春姐儿浑身湿透呆坐在岸边,胸腔上下起伏个不停。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方才那人扑腾的位置,耳鸣不止,眼眶溢出的泪水随着发丝淌下。 冥雀见妇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忍地撇过头去,眼眶隐隐泛红。 “东家。” 陆念将食指置于唇间,对着冥雀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就让春姐儿先自己缓一缓吧。 没过一会,原本瘫坐着的妇人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回过头扯着苍白的嘴角朝陆念一笑,“多谢。” 陆念并未应答,只因眼前人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只见春姐儿抬脚就要往河边走去。 不好,她要寻死。 陆念来不及细想,闪身上前在春姐儿颈后落下一记手刀,任妇人靠在怀里。 “冥雀,该处理了,就按方才讲的。” “是。” 话落,冥雀抬脚往榆钱巷疾步跑去。 陆念这头也抱着昏迷的春姐儿往回走。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出人命啦!”呼喊之人正是冥雀。 “什么?在哪?”巷子里有人闻声出门,不一会便又三三两两来了几位。 “在河边,方才浣洗衣服的时候瞧见的,那人就漂在水面上,吓死个人。”冥雀说得绘声绘色。 众人一听,直呼作孽,便往河边走去。 果不其然,一到岸边就瞧见水面上漂浮着个人。 “来!搭把手。”不一会便将河中之前捞回岸上。 冥雀指着地上人青白的脸,做样惊呼一声:“这不是巷尾春姐儿家的那位嘛!” “这是,史为?!”经过冥雀这一喊,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具身体。 “这眼白都翻出来了,怕是早被水鬼索了命,真是造孽啊。” 有人哀叹,也有人愤愤地朝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死得好,瞧他把春姐儿打得,身上每一块好地方,活该被索了命。” “就是!就是!”不少人附和道。 这时,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要不还是先报官吧,毕竟是条人命。” “也是。” 冥雀见事态正往陆念预料的方向发展,稍稍放下了心,便躲在人群外远远观望。 不知东家那边是否顺利。 一盏茶的功夫,官府便带着人来了。 “来来,都散开。”为首的班头驱赶着围观的人群,抬手示意仵作验尸。 随行的仵作蹲在尸体旁检查起了口腔,又拿起小刀刨开了胸腔。 “报大人,此人为溺水而死,约莫半个时辰。” 班头见此景皱了皱眉,视线扫过四周众人,“他是何人?有无知晓的?” “是巷尾春姐儿家的丈夫,名叫史为。” “嗯,谁瞧见的?”班头又问。 “我,我看见的。”冥雀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低着头嗫嚅道:“今日我吃完夜食,欲往河边浣洗衣服,谁知一眼就瞧见......” “当时附近有没有瞧见其他人?” “未曾瞧见。” 班头闻言啧了一声,不耐烦道:“麻烦,走,先去春姐儿家。” 第12章 第 12 章 班头带着一行人来到春姐儿家,入眼便是满地的碎陶片,木桌和矮凳尽数倾倒在地。 跟着衙役前来凑热闹的百姓瞧见此景,迸出几声唏嘘,又忙掩了口。 “哎哟喂,这家怎地像是进了窃贼。” “春姐儿呢?春姐儿怎么不见人了?”碎语窸窣不断。 “都散了,少妨碍衙门办事。”几名衙役将朝着人群摆了摆手,将人拦在门外,但仍有不少人踮脚往里张望。 “头儿,找到春姐儿了,在房中。”有衙役跑来禀告。 班头闻言抬脚往里去,只见春姐儿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再凑近一瞧,发现床上之人的口鼻皆被褥子捂得严严实实,脸色发青。 “仵作,来验。” 跟在身后的仵作闻声上前,先探了探鼻息,伸手按在脖颈处的经脉,又将一根银棒伸入口中,见并无变色。 转身禀告道:“面唇青紫,脉息骤止,乃气窒血瘀之症,短暂昏迷,并无大碍。” “嗯。看来事情已经明了。”班头沉思一会,说完就扶着腰间刀鞘朝外走去。 等到了门外,半眯的眼睛扫过门前众人,伸手一指,“你,过来。” 被叫到的半老夫人一脸疑惑,问道:“大人找我?” “你方才说,这史为日日毒打他内人,就是这春姐儿?”班头高扬着下巴,俯睨着妇人道。 夫人一听原是问话,遂绘声绘色地道来,脸色霎时青白红紫轮转遍,活似开了染坊。 “可不是嘛,这史为就是个赌棍,赌光了银子就来找春姐儿拿,动不动就拳脚相向,咱们榆钱巷人人皆知。” 见这老妇人越说越起劲,不耐地打断道:“停停,不必再多说了。” 随后板着脸高声说道:“事情已经明了,史为好赌成性,无力还债,遂杀妻逃走,后失足溺水而亡。” “大人,要不等这春姐儿醒了再......”有衙役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却不料收到一记眼刀,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衙役瞬间明白班头的意思,遂向前一步,清嗓正声道:“此案已结,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无一人有异议,只因这解释实在合理,便三三两两离开了。 “头儿,那这春姐儿怎么办,要带回衙门吗?”衙役询问道,小心翼翼地查看眼前之人的脸色。 “随便找个人接手。”班头骂了一声蠢货,便大步流星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的样子。 领命的衙役一阵汗颜,这让他上哪找人接手去。 “这位大人,我看你们班头已经走了,那这屋里的人怎么办?” 衙役见跟前有来人,正是方才发现命案的女子。 眼珠一转,心中已有盘算,“如何,你认识春姐儿?” “是,平日有去她家面食摊,说过几次话。”冥雀悻悻道。 “哦?那关系挺好吧,不巧今日衙府无空房,这样你今日先将她带回家照顾。”说完便迈着大步离开,生怕被眼前人拖住。 冥雀暗道一声正合她意,但还是假模假样地愤愤道:“诶,大人,先别走啊。” 那衙役脚步愈发快得生风,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见四处无人,冥雀转身进去背起床上的春姐儿就快步离去。 很快便回到幽兰楼,陆念已经在门前等了有一会,见冥雀无事回来,心中微松一口气。 “东家。” “嗯,赶快进去,她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陆念应答一声后,凝眉往屋内走。 云裳和云玲也还未入寝,正坐在大堂内,这方瞧见冥雀背着个人回来,连忙上前接过来。 “东家,这是?”云裳瞧看了看双眸紧闭,嘴里不停说着胡话的妇人,问道。 “等会解释,先扶去客房,云玲。”陆念见春姐儿体温愈加滚烫,连忙喊云玲过来。 “好,我先回房拿药。” 半个时辰过后,春姐儿情况稍微有好转,已经沉沉昏睡过去。 “已经无碍了,只是她肚中的胎儿......未能保住。”云玲神色惋惜道。 “......” 几人无言了片刻,陆念才将今夜之事细细道来。 “她名叫春姐儿,是......这几日须得我们照料,等她醒来再做打算。”陆念沉声道来。 云裳垂眸,眼中略有怜惜,“竟会如此......倒真是可怜之人。” “没事,有我云玲在,不愁不把身子养好。” “嗯,既如此今夜大家就先睡吧,明日先闭店一天。” 陆念说完,几人欲起身离开,只是下一瞬,陆念忽感楼下有人。 这个感觉叫她有些似曾相识。 “有人来了!你们先别出去,等会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打开这个房门。” 陆念留下这句话便戴上面纱,快步出了房门,留下冥雀三人焦急不解。 “本座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那人翘着腿稳坐在人凳上,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诡异的婉转。 - 不久前的鉴玄殿内。 “督主大人,人找到了,名叫史为,但是......方才属下去捉拿时,人已经死了。”影枢单膝跪地禀告。 长榻上的华服之人闻言,停下手中正给葡萄剥皮的动作,紫红色汁水顺着白玉手腕流向长袖之内。 “接着说。”那人声音慵懒照旧,只是眼中潭水幽深,似有猛兽蛰伏。 “衙府来人判定是,因其好赌成性,无法偿清赌债,在逃跑途中失足溺水而亡。” “失足溺水?本座刚找到的人,转头就猝死,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呵。”一声冷哼自影枢头顶传来。 这已是十分危险的警告,影枢胆颤着继续答道。 “是,官府搜查了他的家,家中遍地狼藉,床上还躺着被他闷死昏厥的内人。” 莫无绝眸色沉沉,手中剥皮的动作优雅至极,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倒真像是这一回事。” 只听榻上之人话锋一转,眼神犀利如刃,“你是说他的内人被闷死,然后昏阙?” 影枢暗叹一声不愧是督主大人,一下就能勘破枢机。 一个逃命的人为何要先杀死自己的内人?这点实在说不通。 “没错,属下观其状态,确实是被闷死的样子。” “人呢?” “尸体已经收回,至于他的内人,被衙役交给了一位女子,如今在---幽兰楼。” 影枢话音刚落,莫无绝将手中的半剥的葡萄丢回银盘中,擦了擦长指,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更衣。”莫无绝声音带着些惫懒。 “督主大人,您是要......”见莫无绝这是要出门的样子,影枢心中稍有疑惑,旋即恍然,“难道是裴琰......?!” 能让督主大人亲自出马的,那幽兰楼极有可能是裴党之人。 - 此时的幽兰楼内,空气仿佛都凝成冰碴。 这边陆念缓步下楼,眉眼微弯,步履轻盈,不一会便停在莫无绝十步之远。 轻启朱唇,冷淡而疏离道:“本店已经打烊,不接客,这位客官还请回吧。” 陆念声音轻柔,拒绝的口吻却坚定不已。 “大胆,此乃东厂厂督,还不跪下拜见督主大人。”立在莫无绝身后的小宦臣尖着嗓子,朝陆念一挥手中浮尘。 陆念哪里不知眼前人的身份,方才开口的一瞬间就记起来了,不过是装的罢了。 “是民女眼拙,拜见督主大人,督主大人千岁。”陆念半跪在地,拱手施礼。 莫无绝俯睨着眼前状似乖顺的女子,眼中多了几分赏识。 不是为了此刻的俯首低眉,而是因其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样子。 要知道,光他所见之人,鲜少有如此沉稳的。 可若此人当真是裴琰党的,就算再得他的青睐,也只有化作尘灰的命。 “抬起头来。” 陆念闻言轻抬起头,眼睛却猝不及防和面前之人对上。 一刹那,陆念只觉要被那鸦羽下深邃不见底的旋涡吸了进去,一时之间竟有些慌神地定在哪。 但只一瞬,陆念便回过头来,将眉眼重新低下,直勾勾盯着眼前一寸之地,再不抬眼。 好险,她差点就迷了心,这莫无绝的瞳孔比常人要稍微大上一圈,当真奇特。 莫无绝见状自喉头发出一声轻笑,唇角弧度渐深。 陆念对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轻笑感到莫名,殊不知方才她迅速的回神,已然暴露了自身的功力不浅。 有趣,他可是有意施展了瞳术式,不过一瞬便能找回心智。 而且,这面纱和这白衣......好像在哪见过。 “名字。” “民女陆念。” “是何出身?” “江秋道,鹤浦人。”陆念一一回答,神色和语调恰到好处的尊敬且冷淡。 “为何来上京?”莫无绝对陆念的回答不予回应,只兀自问着。 “前来求财。” 只见那人换了条腿翘起,伸手接过宦臣递来的琉璃茶杯,陆念感觉有阴冷的视线落在她的头上。 那人言语间似有戏谑,“陆东家?” “不敢当。” 接着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就在陆念以为此人再不会开口,正想开口询问这位督主大人因何事前来时。 莫无绝却率先开了口。 “本座,似乎在哪见过你,陆东家你觉得呢?” 他认出来她了!? 不,不对,那晚她并未暴露任何身体特征,眼睛也做了化形。 难道是试探?当下只能这么想了。 思及此,陆念平复了自己波动的神思,如常答道:“督主大人当是认错人了,民女从未见过大人。” “这样啊。” 陆念只听身前之人将手中的琉璃茶盖一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咔! 随之而来的,是她四周急剧暴起的空气。 第13章 第 13 章 琉璃茶碗破空而来,直冲她面门。 陆念轻巧闪身躲过,同时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莫无绝的用意。 为何突然攻击她?果然是想试探吗? 又一阵空气暴起将陆念思绪猛然拉回,原本稳坐在十步开外的那人,单手持扇朝她刺来。 不过眨眼间,那扇尖便来到距她眼眸一指处。 陆念运功堪堪躲开,然而脸颊和面纱还是皆被划开一道口子。 “真慢啊。”耳边传来的嘲讽声携带着冰冷的气息,毫无防备地钻入陆念的耳中。 紧接着便是箭雨般的攻击,无一不指向她的面门,或者说面纱,那人的出手快出了残影。 陆念一一躲开,身上瞬间迸发的血痕却昭示着她的吃力和极限。 陆念心中暗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 见莫无绝再一次合扇而来,陆念脚尖一转,柔韧的腰肢半侧。 箭打似的扇身掀起了面纱,又勾起一角,将其整个带下。 飘落的纱巾被一只长指捏在指尖,面纱下的脸庞终于露出。 那是张素净的鹅蛋脸,眉眼舒展,眸色却沉静似深潭,通身透着碾玉般的冷清气质,淡红的血痕平添一丝破碎。 陆念见眼前人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心里却稍稍有些烦躁。 只因这人的视线紧紧放在她的脸上,实在直白且......如蛇缠身般的,黏腻! “不知督主大人可否满意?”满不满意都快些走,她打心底一点都不待见这疯太监。 莫无绝收回视线,缓步走回人凳处坐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抿了抿宦臣重新递来的茶水,幽幽说道:“还算可以吧。” “不过,本座观陆东家矫健的轻功,一下子就想起来在哪见过了。” 莫无绝的话语停了下来,似是故意。 她方才已经收了三成功力,故意狼狈闪躲,难道这也被看穿了? 可除了遇仙楼那夜,她不记得还有什么时候施展过轻功。 陆念低头不语,脑海中极速闪过上京城以来的画面,对了!还有那次。 果然,莫无绝下一句就让她稍稍放了心。 “看来你对楼上那位倒真是仁至义尽,又是救之于马下,又悉心照料?” 他果然知道春姐儿! 春姐儿不过平常面食摊主,幽兰阁又与他并无瓜葛,能让东厂督主深夜前来的只能是和春姐儿相关。 电光火石之间,陆念恍然,她似乎知道了莫无绝为何而来。 史为! 再想起史为今夜突然决定逃走的怪异举动,看来这个史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且这东西对这位督主大人十分重要。 他大概以为现在那东西在春姐儿这,所以前来搜寻? 可既然知道春姐儿此时在楼上,为何不直接去,还要在她这耗着? 线索断了,因其中有她还未可触及的黑暗之地,她无法继续猜想。 这推测不过在陆念脑中过了一瞬,不过一息之间,陆念已经恢复平静。 “民女见春姐儿身世凄惨,不忍心才施以援手,算不得仁至义尽。” 这回答叫人挑不出毛病,陆念也知道莫无绝肯定不信,光是身手不凡这件事就足够引起这位眼毒之人的猜忌。 只是该打的官腔还是得打。 陆念表面处处得体,心中其实早已道了好几声麻烦。 遂不等莫无绝开口,陆念状似惊讶,紧接着道。 “难不成督主大人深夜前来竟是为了关心一介民妇,如此才真是当得起仁义二字,督主仁义!” 莫无绝眯着眼瞧着他跟前屈膝半跪,一副假模假样恭维的女子,不禁嗤笑一声,被气笑的。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仁义?他莫无绝一生被冠以狼戾奸佞之名,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昧良心之话。 “呵,本座倒要承你吉言了,早日仁义?”莫无绝扬着尾调,皮笑肉不笑说道。 陆念见那人话落又站起身朝她走来,以为又有什么事,神经顿时紧绷。 却不想那人只用扇子抬起自己的下巴,勾着薄唇,眼中满是邪肆的笑意。 陆念被迫抬眼,被魇住般看进了一双漆黑如海的瞳眸,两人呼吸交缠,好不暧昧。 “陆东家,来日再见。” 说完,莫无绝一行人便如鬼魅般离去,幽兰楼内重归安静。 门外,影枢见莫无绝走出大门,遂跟上前去。 他还以为今夜又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没曾想督主竟然放过了这些人,真是稀奇。 难不成督主看上了那女子,话说方才他也从窗外远远瞧见那面纱下的模样的确惊艳。 不对不对,他还从没见过督主碰过任何一名女子,整个鉴玄殿和影卫全是带把的,呃,也不全是。 再说督主想看美人,自己照照镜子不就行了......影枢迅速否定这个想法。 那就是说,这幽兰楼不是裴党一派的?这下还蛮合理的。 影枢脑中各种戏轮番上演,未曾注意身前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眼中满是嫌弃地看向他...... - 楼上厢房内的云裳等人此刻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好一会楼下已经没声了。 冥雀担忧愈甚,想要夺门而出,却遭云裳摇头拦住。 下一刻,厢房门被推开,来人背光走近。 三人见是她们东家,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冥雀却眼尖地瞧见陆念身上衣衫各处都被划了口子,周围还有斑驳血迹,顿时揪起一颗心。 “东家,你受伤了!” “哪儿?我瞧瞧。”云玲闻声小跑过来。 “无事,小伤,稍微包扎一下就好。”陆念柔声道。 这头云玲好生地检查了每处伤口,见伤势确实不严重,这才放心,一路小跑着回房拿药去了。 “东家,方才是?”云裳走到桌前倒了杯清水,递给陆念,有些犹疑地问。 陆念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言语,换了话题问了问春姐儿的情况,便回了房。 云裳和冥雀见此,相视一眼,对方眼中皆是担忧。 她们东家只要是危险十分的事就自己默默担着,连长公主的事也是当初她们非要跟着来,东家才不得已告诉她们,免得不知情地情况下犯了险。 “不知便不知吧,等需要我们的时候帮上忙就行。”云裳拍了拍冥雀的肩膀,说完便回了房。 多一个人知晓,若是帮不上忙,只会成为她的负担。 - 翌日一早,春姐儿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陌生的床幔。 “你醒啦?”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她看见有女子微笑着缓步走来,手中还端着个托盘。 是个不认识的人。 “我叫云裳,是这幽兰楼之人。”云裳将托盘放在了她床头,接着轻声道:“起身喝个药吧。” 春姐儿被扶坐了起来,就着递到嘴边的汤匙将药喝了下去,干裂的嘴角湿润了一些。 正想开口询问自己为何在这,眼前这位叫云裳的似乎知道了她的疑问。 “你应该有话要问东家吧,喝完了我去叫。”云裳声音轻柔,叫人不自觉地顺从着她说的做。 想必这位口中的东家便是救她的那位白衣女子吧,春姐儿喝完了药,云裳便收起碗出了门。 不一会便见熟悉的白色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她。 “为何救我?”春姐儿红着眼,背对着来人偏过头去。 她如此愚蠢,一连两次打了朝她伸出的援手,为何还要救下她...... “为何不救?”来人坐在了她的床边,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无波,仿佛救她这件事本就理所当然。 春姐儿又听见她开口,只是这次的声音带了些笑。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么,你做的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这个可以吗?” 如果说那晚她听见的是萃了蛊毒的低语,那如今便是裹着暖流的温言。 春姐儿转过头来,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一时间怔愣不已。 这看似玩笑的一句话被眼前人如此真诚地说了出口。 就连她也不由得相信,她原来也有可取之处,她也配得到认可。 “多谢......”感谢您让我有了身为人的感受。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已是泣不成声。 陆念知春姐儿心结已经解开,轻拍着妇人因痛苦而颤抖的背。 待春姐儿稍平定了情绪,陆念才开口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抱歉,没能保住孩子。” 春姐儿闻言只怔愣了一瞬,眼中有伤痛之意,下一瞬便转变成释然。 对着陆念摇了摇头,扯起嘴角宽慰一笑,“不必道歉,是我这个当娘的无用,过于蠢笨,没能护住......” 陆念见春姐儿确实放下,便也不再多言。 “如今有何打算?”陆念问道。 春姐儿被问住,一时没有答话。 这个世道本就不太平,女子丧了夫,便被打上了寡妇的名头,背后不知多少闲言碎语,也不知多少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 见春姐儿不言,陆念说出了盘算已久的心思。 “不如,来幽兰楼?我们这正好缺一位厨娘,还能顺便照拂。” “诶,这怎么行,我哪里够格......”春姐儿自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是东家,我瞧春姐儿你够格,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新开张的酒楼没赚头?” 怎么会!她那日特地从门前经过,来光顾的食客可是大排长龙,哪里轮到她来说没赚头。 连连摆头道:“不不,哪里的话,是我不......” “那就这么定了,春姐儿你就来我们这吧。”陆念抢走话头,一锤定音。 “是啊,春姐儿就来这吧。” “春姐儿来吧。” “来吧来吧” 房门口不知几时探出了几个头,随着陆念的话说。 春姐儿瞧见门外几位期待的眼光,和床边人无言却温柔的注视,红着脸小声应了下来。 看来,幽兰楼的食客又要多了不少。 第14章 第 14 章 五日后的幽兰楼,自辰时起便人声鼎沸。 来往的食客多了不少新面孔。 “来碗阳春面。” “我这也要一碗。” “春姐儿那面摊好些时日未出摊,可把我馋的哟。”有一妇人笑着说道。 对桌闻言,连连附和:“是啊,春姐儿竟来了这幽兰楼,真是没想到。” 春姐儿见大堂不少老熟人,主动上菜,笑着打了招呼。 “慢用啊,以后常来,咱招牌麒麟羹也可以尝尝。” 桌前的食客见春姐儿自厨屋走来,不禁惊叹一声:“哟,春姐儿这几日没见,变化这么大。” “哪有,张姐你可别说了。”春姐儿赧然一笑。 张姐见春姐儿不信,又细细打量了起来:“是真的,尤其是这双颊圆润饱满了,整个人精神头看着都好了不少。” “是诶,活像变了个人。” “难不成也是因为吃了那麒麟羹的缘故?难怪春姐儿来了这幽兰楼,原是近水楼台啊。” “给我来一碗麒麟羹。” 周遭的食客大多都是女子,听那人说得真切,也都跟着点上几份。 大堂内又起了一波点菜潮。 陆念这几日都在忙于酒楼,本想找机会与冥雀一同去趟醉花轩,见她被一桌食客缠住脚步,一时半会走不开,便决定一人前去。 路过城东集市时,只见原先春姐儿的摊位已然变成一个糖水铺子。 而且观其食客满满当当的,怕是春姐儿一走,就立马赶着来占下了。 周围叫卖吆喝声不断,人人脸上挂着的都是浮躁不耐的脸色。 与她幼时所见之景当真大不相同,唉,陆念顿时有些感伤。 这头陆念还未到醉花轩,一眼就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醉花轩侧边的墙下,似是在张望什么。 走近一看,只见那人站在木板车上,笨拙地伸手往上够二楼的窗沿。 然而指尖刚碰到沿边,脚下的木板车往前滑了过去。 “噗通!”一声,屁股着地。 “哎哟,小爷我的屁股。”李知谦坐在地上吱哇乱叫,不大的脸皱成一团。 陆念好笑地踱步过去,展开手扇在胸前轻摇着,一派清朗少公子的模样。 “李兄,这是玩的什么花样,正门走不了,改爬人家姑娘的墙头了?” 李知谦被耳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顾不上还疼着的屁股,三下五除二地站起身来。 本想扯个借口糊弄过去,眼见是他的老熟人陆兄弟,顿时松了口气。 “陆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话问了等于没问,谁在街那边往这看,都能看见这有个小鬼。 陆念没有回答,只好奇地问了句,“李兄莫不是真想翻人家醉花轩的窗进去吧?” 李知谦摸了摸头,“是,也不全是,小爷我是为了找慕娘才翻窗的。” “慕娘?她怎么了?” 李知谦这才垂头丧气地说起了这几天的事。 “慕娘已有三日未曾露面,我问了老鸨,那老鸨只说她近日不方便见客。” 陆念眉头微皱,摸了摸下巴似在思索,“老鸨没告诉你为何不方便?那近日醉花轩有无发生什么事?” 李知谦回想了片刻,苦恼地摇了摇头道:“不曾告诉我,我每日下了学就来这,也没瞧见什么怪事发生。” “嗯。”陆念只应了一声,随后也沉默了。 “正好陆兄你来了,你帮忙在下面扶着。”话落,只见少年人一掀衣摆就重新爬回板车。 陆念瞧见眼前人笨拙的姿势,有些无语,要让他翻进去,怕是一落地就被抓了起来。 “慕娘的房间在哪你知道吗?” 李知谦正奋力趴着,转头一看陆念没扶着板车,屁股忽感隐隐作痛。 急忙用气音小声说道:“陆兄别愣着啊,得先帮我进去,才能找慕娘的房间......”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陆念一步,两步便将身形没入他头顶的窗内。 只留下一句清冷的‘等着’二字,说实话,有点飒到他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陆兄那体格看着同他差不多,这功夫倒是俊逸出尘。 翻身进窗后的陆念,立即闪身来到一处无人角落。 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发现自己,便闭眼全神贯注,开启感视探寻醉花轩内各处房间。 一间一间探过去,皆是成双的男女。 募地,那紧闭的眼睛睁开了,在那里! 三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可是她现在在二楼,没法直接从楼梯过去,只能重新翻窗了。 此时李知谦还在墙下不安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抬眼往上瞧去。 陆兄不会被抓了吧,他要不要再试试翻进去呢。 正当他想着的时候,头顶的窗户又翻出了个人,可还没等他看清,那人就抬脚往墙面一点,又消失不见。 他好像交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朋友...... 三层最里间,门窗紧闭,与外面的初春凉爽之感不同,房间里弥漫着香烟,混合着浓厚的药味,十分闷窒。 陆念从从外打开窗,跳进来那一霎那,像是进了个混着劣质香的药炉子。 连忙捂住鼻子,只怕再闻半刻,他嗅觉就该退失了。 “什么人!” 有声音细如蚊蚋自陆念左手边的床榻传来。 陆念听那人声音虚弱微不可闻,便快步朝床铺走了过去。 只见床上之人挣扎着将身体转向床内侧躺,又将滑落到腰间的破布料往上提了提,只是很明显,无济于事。 撕成几近条状的布料压根起不了任何遮挡作用。 陆念已然将这副残破的身体一览无遗。 上至脖颈,下至脚尖,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淤青,掐痕,烫伤,鞭痕...... 皮外皮内皆渗着血,还有几处已经化脓。 已经不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这是当真惨不忍睹。 陆念眉间积霾,眸色黯沉似雨前浓云,微闭了闭眼,下一瞬便恢复了原来的波澜不惊。 “不管你是谁,都请出去。”慕娘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有愤怒又有害怕。 也是,毕竟谁都不想让人看见这副被人凌虐的惨状,哪怕是青楼女子。 她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只怕慕娘现在只觉最后一丝尊严都被击碎。 陆念暗自叹了口气,沉声道:“抱歉。” 慕娘身形一震,应当是认出了她的声音。 “呵,钱妈妈应当告诉了陆公子,慕娘现在不接客吧。”床内女子轻哼一声,接着又讽刺道。 “还是说陆大人就喜欢干这偷摸的事,以为慕娘的房可以随便进,床也能随便给人上的?” 陆念当然知道她是在发泄,他也并不是什么嫖客,因此并没有感到冒犯。 遂泠然缓声道:“并无此意,在下只是替李兄来看看慕娘的情况,他很担心你。” 床内之人闻言,停住了讽刺的话语,许久未吭声。 幸好不是李知谦自己来,要让那少年瞧见心上人如此模样,怕是得疯。 “既然看到了,就快些离开吧,若是还想让慕娘用这副模样伺候公子,恕婉拒了。” 这副毒舌的样子才是慕娘本来的性格吧,陆念心想。 陆念不答话,只看了看慕娘的伤势,又转头去开窗,顺手灭了香炉。 春风瞬间灌入,房内人总算能大口呼吸了。 陆念挨着床沿坐了下来,自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倒了些药液在手上,就要往慕娘的伤口上抹去。 只是手指刚碰上,便被那人抗拒地躲开。 慕娘激着口气,惊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说让你快些走了吗?不要碰我。” 陆念见她整个耳后都染红了,出声安抚几句,但只觉火上浇油。 她虽然来这青楼多次,可单凭这相貌,也不至于被当成如此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吧。 只能无奈说出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别担心,我是女子。” 果然还是女子的身份好用,慕娘一听这话顿时停止了抗拒。 陆念这才沾了药液在伤口上涂抹了开来。 “当真?”慕娘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当真,先别动,你这伤再不上药,恐危及性命。”陆念不再沉着嗓子,恢复女子的声音说道。 半响,伤药便涂好了,见慕娘也不再赶人,只是毒舌依旧。 “慕娘谢过陆公子了,哦现在该叫陆娘子了吧。” 陆念并不在意,随意道:“不必,还是陆公子吧,习惯了。” “那么,慕娘也知道了我的秘密,可愿说说你遭遇了什么?说不准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陆念问完,只静静坐在床边等着回答,并不催促。 慕娘却并未言语,身形依旧侧对着她一动不动,连卷翘的眼睫也不曾抖动分毫。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陆念能感觉到慕娘身上散发的强烈悲怆之意,整个人像是个破碎的布偶,毫无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这个破碎的木偶才重新发出声音,依旧死气沉沉,“请回吧。” “嗯。”陆念早有预料,想想便知这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故事。 床边之人一个闪身飞向窗外,房中只剩慕娘独自盯着白墙,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陆念翻身落地,入眼便是少年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李兄。”陆念走上前,又恢复了原来那副闲散公子的模样。 李知谦忽闻此声,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见是陆兄弟回来了,急忙上前询问。 “找到慕娘了吗?” “找到了。” “慕娘人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消瘦?有没有吃不饱穿不暖?有没有......” 一连好几个问题甩到她脸上,陆念见问得越来越离谱,连忙抬手打断。 “人没事,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少年顿时拂了拂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为什么这几日不曾露面?” “人家只是想休息几日,李兄你日日前来吃酒吃得快活,也得体谅人家日日陪酒的不是。” 李知谦闻言挠了挠头,脸上有些羞愧,“原来如此,确实,陆兄你说的是,改日小爷我再来就不让慕娘斟酒了......” 陆念见李知谦已经信了大半,便不再听他说他日后的打算了,抬脚便离开。 第15章 第 15 章 翌日一早,幽兰楼还未开门,大门前的青石板阶已经排上人了。 自楼上窗外瞧见此景的陆念等人,不禁感到困惑。 “这才辰时,平日开门前虽也有人来,但也不过零星几人,这瞧着都有十几个了吧。” 冥雀紧皱着眉头看向那长条队伍,似乎是想到等会一开张就开始忙不停,拧着眉心叹道。 “我昨日出去后,楼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陆念转头问向同样愁容满面的云裳和云玲。 两人低头回想了片刻,看向陆念摇了摇头。 “不曾有异样,还是同往常一样......难道是春姐儿的旧食客?” 确实有这个可能,陆念轻点了下颌,说道:“等春姐儿来了问问。” 不一会,春姐儿就到了,一进门就惊呼:“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怎地这么多人?” 陆念神色稍显凝重,看向春姐儿问道:“春姐儿你刚才来时瞧见外头排队的人,可是你的旧食客?” 春姐儿一听,连忙摆手,“不是,这些人我基本上都没见过。” “那难不成是幽兰楼招牌真在上京城打响了?”云玲有些兴奋地拍着桌子说道。 陆念没做回应,声色平静道:“先开门吧,等会冥雀你问几个食客。” “是。” 大门一开,人群如蜂拥般接踵而至。 “这位客官里头请,想吃点什么?”冥雀率先招呼进来一位生面孔。 “就你们这的招牌菜吧。”食客见是位灵俏的女子前来招待,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冥雀道了声好,随后状似套近乎地问道:“客官我瞧你是个生面孔,如何会来咱们这幽兰楼呢?” 食客嗐了一声,挠了挠头,“我之前都是在那城东的万福楼吃早饭来着,这几天那万福楼闭店休整,这才来此处。” 冥雀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客套几句便又去打探了其他几桌。 果不其然绝大多数都是因那万福楼休店才来这的,冥雀立马把消息告诉陆念。 “竟是这个原因。”陆念撑着下巴暗自思索了起来。 冥雀见陆念思考半响,以为她还在发愁,便宽慰着说道。 “东家没事的,等那万福楼重新开了张,咱们这就能轻松不少,这几天忙点就忙点吧。” 若真如冥雀所说,便好了。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一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便回以一笑:“嗯,这几天就辛苦你们了。” 一连三日过去,幽兰楼还是繁忙非常。 “万福楼还未开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念和云裳正商量着应对方法。 “要不,临时招些伙计,先解这一时之急。”云裳提议。 陆念刚应了声,见冥雀从门外急匆匆地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陆念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冥雀紧接着说出了这个噩耗。 “咱们的面粉被断供了!” “什么?”云裳立刻朝冥雀走了几步,不可置信说道。 要知道现在食客这么多,怕是支撑不了两日就得闭店。 若只是闭店还好,但这接连的异常想想都知道是被人做了局。 陆念还算冷静,问道:“都问过了吗?一家都没卖的?” “是,一家都没有。” 陆念沉思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只是还需要验证。 “冥雀,同我出趟门。” “是。” - 两人率先来到一处粮店,店主正在招呼客人。 店门旁是高高摞起的麻布袋,足足有一人半高。 陆念一眼就瞧见了,便拿出袖中的小匕首走近,朝麻布袋刺了下去。 果然,这麻布袋里装的正是面粉。 “诶!你们干什么?”店里的伙计瞧见门口的陆念二人鬼鬼祟祟,赶忙上前。 陆念见来了人,指了指身旁的面粉堆,开口询问:“这摞起来的是面粉吧,我要一袋。” 伙计一听二人来买面粉,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狐疑,“可以买,只是要说明自己是哪的,自家吃的,还是做生意的。” 陆念状似惊讶道:“如今买个面粉都要查户籍了吗......” 这头陆念话还未说完,就被店里快步走出来的店主打断。 “这位姑娘你怎么又来了,说不卖你便不卖,快些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只见那店主对着冥雀和陆念,一顿摆手就将她们往外轰。 陆念见此也不再多言,带着冥雀走了。 “东家,我今早来采买得到时候,那店主一听我是做生意的,也是这样连忙赶我走,当真奇怪。”冥雀有些气泄道。 “无事,先去下一家瞧瞧。” 然而一连几家过去,看见是冥雀,要不装作没看见,要不就是急头白脸的赶人。 看来装作买家这条路行不通,只能来硬的了。 陆念二人又回到第一家,只是这次不再从门口进,而是溜进这粮店的后院。 老店主此时正在库房里点着货,忽然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有一把匕首放在他的脖子旁。 冰冷又锋利的触感叫他打了个寒颤,急忙开口求饶:“大人,有话好好说,来我这粮店是要些什么?只管说。” “我方才来要,你可是不给啊。” 店主一听这声音,再看眼前出现的白衣女子,正是方才门口被他赶走那位。 “是你!” 陆念背靠着紧闭着的的门,只盯着眼前慌神的店主不做声。 店主被这存在感十足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哀声求道:“这,这也不能怪我,都是被逼的啊。” “说来听听。” 店主瞧了瞧慢条斯理的陆念,又看了眼脖颈处的匕首,啧了一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嗯?”匕首又近了几分。 “好好好,我说。”店主吓得赶紧应下,随后长叹一声,“是万福楼逼的。” 果然,陆念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那万福楼的掌柜前些时来找我,说不许把面粉卖给你们幽兰楼的,否则就不再进我们家的货,还扬言泼脏水。” “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你也看得到,而且他还许诺所如照着办,以后每斤多加二十文钱。” 后面的话不用说陆念也明白了,万福楼这是仗着势大拿捏小店家,毕竟没人甘愿为了一个新开的幽兰楼跟城东最大的酒楼对着干。 万福楼休店这一动作至此也说得通了,恐怕就是想让食客全往她们这来,等好快些叫她们因断货闭店。 然后自己趁机开张,重新将食客吸引过去,倒是打了手好算盘。 想必这万福楼马上就该有大动作了。 陆念二人见获取到重要情报,便也不多呆,威胁着将店主封口,便离开了。 二人重新回到幽兰楼。 “东家,咱们的存量还能撑两日,现在该怎么办?”冥雀双眉紧锁。 陆念倒是悠闲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了一脸穆然的冥雀。 随后单手轻轻晃动茶杯,勾着唇角,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讳莫如深地说道:“不急,过两日自会送这万福楼一份大礼。” “冥雀,帮我办个事......” - 一连两日,幽兰楼都对外宣称闭店休息。 而正在她们闭店的第二日,城东万福楼开店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冥雀,走吧,就让我们瞧瞧这万福楼,今日有什么好酒相待。” 陆念二人距离万福楼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就见人流皆往那头涌去。 “李姐儿赶快,再晚点就抢不着席位啦!” “这万福楼也真是的,搞这么大阵仗也不提前透露下,这整个城东集市的人怕是来了八成。” “......” 陆念见此也快步朝万福楼走去。 刚到便见那万福楼被前来凑热闹的老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和人之间半点空隙都没有。 “都安静!安静!”一位穿着暗红长褂的人站在门前搭起的高台处,高声喊道。 “是万福楼的掌柜!”人群中有人认出那人。 “铛!”掌柜手中的铜锣被敲响,不一会骚动便停歇下来 “各位父老乡亲!今儿个万福楼重张大喜——新煨的麒麟踏雪羹、玉板鲥鱼脍,全是御膳房偷师的方子!可听着!唯有今儿日落前,一律半价!” 话落,只见那高台上的人突然撒出把铜钱,扬声道:“捡着的再加一坛梨花白!”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弯腰捡钱的,往店里挤着抢位子的...... 冥雀看着不禁乍舌,这万福楼真是下了番大功夫。 “走,近些看。” 陆念说完,便避过人群进了楼。 二人来到二楼,也不寻桌子坐下,只倚靠着二楼的栏杆处,好整以暇地瞧着一楼的盛况。 一楼堂内摆满了方桌,再加上围坐的食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已经有人开始抱怨起了拥挤。 又一声铜锣响起。 “上菜单!” 不一会每桌便摆上了五张菜单供食客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上面写着麒麟踏雪羹:五两银子;玉板鲥鱼脍:十两银子。 这是抢钱呐! “我之前也来这吃过,最贵的也不过二两银子,这如今两道新菜竟番了一番。” “是啊,这不是明抢吗!就算半价那也不少了。” 不少人附和起来。 但是这些声音却渐渐被另一种声音盖过。 有食客高声道:“哼我倒要看看这菜值不值这价。” 说完便一式一样点了一份。 复有声音说道:“我也来一份,要是味道好,我以后定会再来。” “我也是,大伙都听那掌柜的说了吗,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方子,这必须得试一试。” 这必买不可的气氛被烘托起来,原先有些踌躇的食客也咬了咬牙,“那我也来一份。” “算了,来都来了。” 二楼的陆念却将此景看得分明,楼下的食客分明已经被那些拖带了偏。 又见角落的掌柜眼睛都眯成条缝,心中怕是已经在盘算着数钱到手软了。 本来还想下手轻点,只是这些愚民实在愚蠢。 “冥雀。” 第16章 第 16 章 不一会,冥雀按照陆念的指示办好了事,下方食客点的菜也陆续上桌。 “嗯,该说不说,这宫里的菜当真美味。”又是方才的佯帮们。 另一位佯帮也尝了一口,夸张地附和道:“岂止是美味,简直人间珍馐!明日还来。” 几人说的声色并茂,只见平常的食客再次从犹疑变为肯定。 “好像确实不错,这钱花得值。” 人云亦云,不过如此。 陆念再看楼下讽刺的景象,而是看向角落处的掌柜。 愚民的愚蠢是他们的原罪,而你借此骗取钱财更是罪加一等。 万福楼掌柜,接下来这好礼可得接好了。 “啊!”一楼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 众人皆声音来处看去,那痛呼的食客捂着自己的肚子抬脚就往后院跑。 “人有三急嘛,咱们别管......”一位佯帮出声解释,却不想又一声尖叫响起。 “啊!我的手!这是什么?”只见那人撸起袖子,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臂。 那是,红疹! 人与人之间本就坐的密集,周围的人一眼就看到这人布满红疹的手臂,十分瘆人。 接连而起的是更多的惊恐呼声,有头晕的,呕吐的,起疹子,起水泡的...... 一时之间满堂食客皆染上各种各样的怪异病状。 “这菜有毒!”不知哪里的食客高呼了一句。 本就惊惶不安的众人,如同进了油锅的鱼,死命往大门口挤去。 万福楼门外还在排着队的人,瞧见里头炸开了锅,个个争抢着往外逃。 本来还一脸懵,却听见有人喊了声菜里有毒,连忙嫌恶地四散而去。 那掌柜也见这场面已经控制不住,连忙送走堂内的人,便闭了大门。 不一会,大门被人拍得震天响,皆是方才的食客前来讨说法的。 “出来!害我们硬遭了这罪,赶快赔钱!” “再不出来就把你这店砸了!” 掌柜听见外头真要拿东西砸门,没办法只能按原价赔了。 原本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如今却不仅一分钱没捞着,连本都赔了个干净。 躲在堂内的掌柜愤恨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掌厨的在哪?给我叫过来!” 陆念这边见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便不再多待。 “东家,这下万福楼是难救了,我们可以找粮店买面粉了吧。”冥雀跟着陆念一路走着,脸上难掩喜色。 “不急,粮店那边......”话语停顿了一瞬,面纱下的脸镇定自若。 “也要吃点苦头才好。” 冥雀知陆念已经有了计划,便不再多问,突然想起了件事。 “东家,那这几日我们还继续闭店吗?毕竟也没处买面粉。” “谁说无处可买,上京城有一处地方什么都卖。”话说完,冥雀就被带着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便来到目的地。 她们刚才左弯右绕,一路上肉眼可见地人越来越少。 如今来到这,瞧着眼前这一条商街,冥雀不禁惊叹一声,“上京城竟有这种地方,东家果然见多识广。” “此地不为人知,也不甚干净。”陆念一边瞧着左右两侧的物品,一边跟冥雀解释。 “他们什么都有什么都卖,贵的便宜的皆一同放到一块布上,只因都是偷抢来的,分不清价值。” 冥雀闻言恍然,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果然如陆念所说,这些摊贩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分明就是来销赃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一处有卖面粉的摊前,只见那袋子上分明印着某官印。 陆念问了价格,摊主打量了眼前两人,只比了个手势,并不言语。 较寻常粮店的价格贵了一倍,陆念心想还能接受,便付了钱。 不还价是这里的规矩。 买到面粉的二人正准备回去,不期看见不远处有个笼子。 这一路上看见的铁笼子不少,可都是关着鸡犬,而这个里面却是活生生的人。 说是什么都卖,可卖活人未免太过骇人。 “东家。”冥雀回过头来,指着那处铁笼说道。 只见陆念目光早就定在那,直直往铁笼走去。 守在笼子旁的男人,不耐烦见有人来,再看一眼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不耐烦地驱赶。 “去去去,不买别杵这。” 陆念没有理会,只蹲下身检查了铁笼中人的情况。 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童,手脚皆被麻绳绑住,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身上各处皆是鞭痕,脸蛋沾满血污叫人看不清模样,胸口微微起伏证明其还活着。 瞧这模样,怕是正发着高热,恐难捱过今夜。 这边男人见二人还赖着不走,抄起身边的鞭子,直指陆念恐吓道:“再不走别怪我这鞭子不长眼了。” 只是下一刻男人嚣张的气焰便瞬间被眼前人射过来的凌厉目光给压了一半下去。 男人只觉周身空气直朝他挤来,原本紧捏鞭子的手松开,转而捂住胸口,大口地呼吸。 “你!”男人目眦欲裂,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 冥雀知道陆念这是十分生气了,心中暗道一声好,这种人渣活该。 等到男人快要倒下,陆念才收回了真气,冰冷开口道:“多少钱?” 陆念居高临下地瞧着蹲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男人,那眼神和看死人一般无二。 男人也闻言也不再嚣张,连忙跪爬过去打开铁笼,垂着头抬眼看向身前人说道:“五......五十两银子。” 话音刚落,男人身上便被扔了个钱袋,打开瞧了瞧,银钱只多不少。 朝着陆念二人一脸谄笑,“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说着,伸手揪住笼中之人的头发往外拽,嘴里秽语连连。 “要死的,赶快爬起来。” 冥雀这头也见不得这女童被像纸片般拖出的模样,连忙挥开男人的手,将女童抱了起来,跟着陆念离开。 “慢走啊大人。” 等到二人出了这黑街,陆念让冥雀先行回去。 “好,”她明白东家要去做什么。 这头男人正眼冒金光地点着手中的银钱,却不想下一瞬笑声便永远埂在喉中。 寒光一闪,血花四溅。 - 幽兰楼内,春姐儿因闭店回了家,云裳和云玲二人在堂内。 正聊着,就看见冥雀回来了,怀中还抱着个女童。 “这是怎么回事?” “等会再说,先疗伤,这孩子快撑不住了。”冥雀边说着,边往楼上走去。 云玲也赶来查看了伤势,迅速做出反应,“先给她擦擦身体,我去拿药。” 幽兰楼众人再度忙了起来。 等到陆念回来时,云玲已经在给床上昏迷的女童上药。 “东家,你回了。”云裳率先问道,神色还算平静。 “嗯。”陆念应了声,抬脚往床边走去,“这孩子状况如何?” “无事,只外伤比较严重,涂了药便好。” 闻言,三人皆松了口气。 “这孩子是?”云裳看向陆念问道。 “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先照顾着吧。” 云裳了然,她们东家一向心善。 要说云玲的医术精湛呢,这女童翌日一早便醒了过来。 “没事,我不是坏人,别紧张。”说话之人是正端着药碗的冥雀。 她一早就来喂药,喂着喂着眼前人就睁开眼睛。 然而另冥雀没想到的是,这女童一见她便如洪水猛兽般蹬着腿往床里面缩。 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喉咙里还发出愤怒的呜嗷之声。 冥雀看此状,以为女童是遭受虐待,以为她也是坏的,心中怜悯。 遂温声道:“你已经被救了出来,往后不用担心会有人打你了。” 女童似是听懂了,愣怔片刻。 冥雀见女童不再似之前那般抗拒,便上前喂了药。 只是这孩子虽然不抗拒了,但也消沉过了头,像个没了人气的泥娃娃,随人摆弄不语一言。 冥雀先是问了她名字,后又引导着她随便说些什么话,全都无果。 见女童毫无反应空洞地盯着眼前一寸的虚空处,冥雀也没辙,便出了房门去叫云玲来。 “醒了?我去瞧瞧。”云玲等人一同往客房走去。 冥雀一路上向三人说明了女童的情况。 待几人进了房,瞧见的便是这副破布娃娃的模样。 云玲走到床边,将手搭在脉上,“身体可有不适?” 女童不言,连房间内多出了三人,眼珠都不转一下。 陆念沉思片刻,开口道:“云玲,检查一下她的喉咙。” “好。” 云玲让女童张开嘴,拿着木棍压住她的舌头,往里看去。 只一眼便让她眉头紧拧起来,叹了口气向身后三人说道:“被毒哑了。” “竟是这样,难怪方才她......”冥雀这才惊觉方才女童抗拒时的模样。 不知这女童因为什么才糟了此罪。 “先出去吧,让她一个人休息。”见女童沉默不动,陆念率先开口道。 冥雀走在最后,心中不忍,回头走向床边扶女童躺下,柔声说道:“不用担心,你且在这住下,有什么需要的来隔壁房找我便好。” - “这一月有余,伤者就已经有三位了,还一个比一个病重。”云玲仰天叹道。 云裳深感如此,“倒真是,看来这世道当真不太平。” “是吧云裳姐,咱们这幽兰楼都快成医馆了。” 陆念听见云玲打趣的话,自知她是为了缓和这些时日人人忧心的氛围。 便也无奈一笑说道:“我们估计还得关门几日,趁着闲暇,你们不如四处逛逛。” “好呀好呀,听说城北的龙须酥响当当的好吃,我们一起去瞧瞧吧。”云玲一听可以出去玩,眼睛都冒着光。 “馋丫头。”云裳打趣道。 陆念见云裳不打算去,便开口劝了一句,“云裳也一起去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那好吧。” “时不待也,不如现在就去。” 第17章 第 17 章 五日后,陆念和冥雀重新来到万福楼。 不出所料,那日的万福楼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冷清。 “这都到饭点了,堂内的食客不足三人,看来真是没救了。”冥雀摇着头咋舌道。 “恶人终食恶果。” 留下这句话,陆念便抬脚离开。 接下来就轮到粮店了。 此时的粮店内,店主哀声正叹着气,见门口来了客,才收起了一脸愁容。 只不过这来人却不是他想看见的,瞧见陆念二人进来,店主只觉脖子一凉。 “二位怎么来了。” “这几日不见,店主倒像是老了不少。”陆念自顾自地进了里堂坐了下来。 他自然听出了这话的讽刺意味,万福楼的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 本店曾经最大的进货商,如今冷清成这样,他这生意都快没得做了,能不焦头烂额吗。 想必这两人就是来看笑话的,只不过,要是...... “想重新做我们的生意?” 店主见自己的心思被一下子猜了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见那人只笑着问了这一句,只当是被嘲笑了。 “要是二位不愿,就罢了。” 怎料那人话锋一转,“怎会不愿?我们如今就是为了此事前来。” 不是来看他笑话的?店主心中被这句话掀起惊涛,又转念一想,凭他这几年摸爬滚打的经验。 只怕不会这么简单,果不其然,那人下一句便给了他一记重击。 “要想和我们做生意也可以,只不过今后的货价......只能是原来的一半。”陆念慢条斯理的开口。 “这......这不是抢吗?”店主气愤非常,但气势却仍旧虚得很。 陆念闻言也不做应答,只拂了拂衣裳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诶,先别走,咱们这价再谈谈也成,只是这半价实在......”店主也急了,连忙含住。 “要么半价,要么不谈。”陆念态度仍然强硬,只不过这次多说了几句。 “店主以为你还有的选吗?万福楼已然没救,靠平头百姓的一点子苍蝇肉可连糊口都做不到。” 陆念转过身,眼睛直直盯着店主,幽幽开口道:“况且,万福楼出事前还从你这进了一大批货没结钱吧,店主你这背上的债不轻啊。” 店主顿感如芒刺背,她说的没错,这几日那面坊的人已经来几趟了,再给不出银钱,别说糊口了,连性命都难保。 正思忖着要不要答应,毕竟虽半价,但也还有些小利,况且那幽兰楼势头渐起,赌一把也不是不行...... “我也知道店家难处,这样我先付两个月的银钱,可供你来应急,如何?” 店家一听这提议,也不再犹疑,咬了牙便应了声行。 半响过后两人从店内出来,冥雀才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东家,三言两语间便给咱们成本砍了个对半。” “皆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事不宜迟其他粮店也一同去逛逛吧。” 是啊,当初是店家选择按照万福楼的做,才负债累累,现如今选择跟她们做生意,自然才得到一线生机。 不过是一念之差的抉择罢了。 - 幽兰楼又重新开了张,新老食客纷沓而至,楼内人又再次忙碌起来。 此时三楼的客房内,冥雀端着装着托盘进来,将饭菜放在床头的桌上。 “记得吃饭,不然你这身板会撑不住的。” 床上的女童不为所动。 冥雀对此见怪不怪,这孩子虽然不说话,但该吃的还是照常再吃,放下食物就快步离开了。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日光从窗外射进,直直照到床上之人的被褥上,暖洋洋的。 女童见冥雀走了有一会,这才起了身默默地扒了几口饭,吃了起来。 她听见楼下的吵闹声了,人很多的样子,也注意到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头上冒着汗,应当是抽着空隙来给她送饭的。 为什么要对她做到如此地步,分明她只是个被自己亲人抛弃的,弃子。 陆念进来的时候,碗中的饭菜已经空了,一粒米都没剩。 “那个将你关进铁笼的男人已经被我杀了。” 床上女童身形一震,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前的白衣女子。 那个男人死了?她杀的?为何要同她说出来? 只见女子垂着眸子,神色平静地回望着她,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她想不明白,可这人下一句却叫她瞬间恍然。 “所以,若是有需要帮助的事,不妨写下告诉我。” 陆念说完这句话,留下纸笔便离开了房间。 女童好半响才理清思绪。 那人想帮自己,也大概猜出了她有所恨之人,所以才说出杀人的事实。 不光是想说那男人已死这件事,其实更想告诉她的是,她有能力帮她,即便是杀人...... 思及此,女童看向床边的纸笔,一时之间出了神。 她想让那人死,这是肯定的,她要他付出代价,而且还有姐姐...... 写吧,写下来就能做到。 耳边环绕着方才白衣女子说的话,似梦似魇。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已然发直,手中的笔被驱使着动了起来。 当晚,冥雀来送饭菜,见女童这次没有同往日一样动也不动,整个气息都变得有生气了。 只见她抬眼朝自己看来,那圆圆的眼中像是有了光彩,又看见她递了张对叠的纸给她。 “这是什么?”冥雀拿过来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这是! 冥雀知女童这是愿意同她们倾诉了,连忙叫陆念等人来。 陆念一目十行看完了纸上的内容,便将其递给冥雀等人。 “苏小染,这是你的名字?”云裳问道。 女童点了点头。 “天工绣坊!”云裳看着手中的文字惊呼道。 “云裳姐你知道?”云玲问道,显然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了解。 云裳往下接着看完,这才答道:“天工绣坊是上京城最大的绣坊,连我幼时在江南地也有所耳闻。” “所以小染你是天工绣坊的人,你的长兄苏锦程是现东家,阿姐苏锦织是坊内最好的绣娘?”冥雀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孩子的身世竟如此不凡。 “可是,天工绣坊如今最出名的好像不叫做苏锦织。”云裳闭了眼好生思索了一番,“对了,是叫喻茹,人称茹娘。” 这一番话叫众人齐齐看向床上之人。 苏小染见眼前几人不信,遂提笔匆匆写道:“假冒的。” “假冒的?!” 苏小染重重点头,眼中怒火燃起,便又提笔写了起来,好一会才将手中密密麻麻的字递给陆念。 “长兄为了官衔让礼部尚书之女顶替阿姐,说是一时之急,实则一直软禁阿姐,我偶然撞破此事,才被灌了药发卖了去。”陆念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冥雀等人闻言不仅倒吸一口凉气。 “竟有如此无耻之徒,为了官衔连亲生妹妹都下得了手。”云玲对此愤懑不平。 一时间四人脸上都带着凝重。 “小染,那么可否告诉我,你所求之事?”陆念沉声问道。 苏小染闻言,提笔写上苏锦程三个字,随后在上面划上一个叉。 “你想好了?”陆念看着女童的眼睛又问。 女童点了点头,提笔写到:如果你能帮我,我这条命你可以随时取走。 陆念读完轻笑一声,眼中似有怀念之色。 倒是真像当年的自己,为了复仇,自己这条命也可以拱手相递。 只不过苏小染总归不是她,她阿姐还活着...... 陆念应了下来,“嗯,这是你的抉择,自己能承担后果便好。” “待明日我去趟天工绣坊,再做商议。” - 翌日清早,陆念便出了门,等来到天工绣坊时,绣坊才刚开门。 五人宽的大门向内敞着,金字招牌挂在正上方,被阳光照射得发光。 这地方给陆念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奢贵,其次就是轩敞。 陆念踱进店内,装作采买绣品的客人,目光却悄悄四下大量着。 只见坊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伙计们抱着布匹在厢房间来回穿梭。 而厢房内的绣娘们埋头赶工,针线穿梭如飞,一时间竟无一人理她这个“闲人”。 虽然不知这绣坊的工人今日为何而忙,但倒是正和她意。 监工的正吆喝着催促一批急件,嗓子都有些哑了:“快快!李侍郎家的百蝶裙今日必得送出去!” 陆念自顾自慢悠悠逛着,指尖假意拂过一匹匹绫罗,状似翻看着绣工,实则正留意着后院动静。 苏锦织不是寻常绣娘,定不会在这前院同其他小绣娘一起,只是这地方着实大得很,得找个机会到后院去。 忽听一道温润嗓音自身后响起:“姑娘可是要选花样?苏某可代为推介。” 陆念回头便见一身着天青绸衫的年轻男子,此人含笑而立,眉目儒雅,说话时微微欠身,礼数周到得挑不出错处。 苏某?这天工绣坊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姓苏的男子,观其身形举止,应当就是天工绣坊的大东家苏锦程了。 若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寻常人还真有可能被他这温文款给骗了去。 陆念心中冷笑,面上却柔声道:“随意看看。听闻贵坊的双面绣乃京中一绝。” “谬赞了。”苏锦程谦和一笑,亲自引她去看绣屏。 一路上言谈间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尺度拿捏得极好。 只不过陆念并不是真的想来买绣品,抓紧时间探听消息才是要事。 “我瞧外头那些工人绣娘如此繁忙,这是有什么大单吗?” 陆念朝外指了指,状似不经意问道。 第18章 第 18 章 “是为三日后天姝宴赶工呢。”苏锦程温声解释,下颌却不自觉地抬起。 “宫中娘娘与各位宗室贵女要在宫外的御苑赏春,敝坊承蒙恩典,特为诸位贵人制些应景的新衣。” 说着又抬手指向墙角箱笼,话语间满是自得,“您瞧,光是那一件月华裙,就需得十六个绣娘赶两日,才缀得满裙摆的蝶恋花。” 陆念点了点下巴,眉眼间满是认同道:“嗯,确实精致。” 紧接着一脸期待地转头看向身边人,“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天工绣坊最出色的绣娘--茹娘,她为了这天姝宴出了什么绣品。不知苏东家可否透露透露?” 苏锦程忽闻茹娘之名,脸上的温和之色一滞,下一瞬又恢复了儒雅,温声道。 “客人莫不是想点茹娘的手艺?实在对不住,长公主殿下已下了钧旨,茹娘的针线今后独属栖鸾殿。” 长公主?她倒是听见个熟人的名字。 陆念不作回答,暗自思忖了片刻。 这头苏锦程见陆念沉着眉,当她对此失望,便又领着陆念朝展台走去,逐一介绍起了坊内的新款。 陆念却听得有些烦躁了,眼前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根本没法抽身去寻苏锦织。 “苏东家,可否借净手处一用?”陆念打断苏锦程的话。 苏锦程不疑有他,给陆念指了路,“客人可先去,苏某就在此处等着。” 净手自然是托词,她须得利用这时间快些寻到苏锦织的房间。 陆念缓步走到净手处,环顾四周后,趁无人留意闪身溜进后院。 她一路避开杂役来到后院,却见这里同前院一般大,各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厢房几乎都长得一样。 陆念开了感视,并未探寻到人,只能再往里走了。 果不其然,过了后院,还有一处隐藏的别院,这处别院里只有一间厢房,孤寂地矗立在院墙下。 陆念一眼便把这的格局看穿,这别院厢房中的人若是想出去,除了翻过高墙,就只有一条路通往后院。 她正想过去,见有一小厮自后院快步走来,连忙撤回到阴影处。 那小厮怀中抱着的......是布匹? 陆念见小厮将布匹放至那厢房门前的石桌上,又敲了两下门便离开。 她还以为里头的人会立马出来取走,却不想等了一会都没个人影,遂闪身过去。 陆念悄声推开门,忽闻屋内药气混杂着丝线的涩味。 只见榻上一道瘦弱的身影蜷着,搭在被褥外的手腕处缠着绷带,呼吸有些微弱。 她迅速探了探苏锦织的额温,又摸了摸脉搏,知道她应当只是睡着了,身体并无大碍。 抬眼巡视了整个屋子,门窗紧闭,连光线都难以透进来,分明是快到正午的时辰,房间内却昏暗十分。 也怪不得这苏锦织一脸苍白,透过薄薄的皮肤,连青黑的血管都能瞧见,不知多久没出过这房间了。 陆念又瞥见床头木柜上有一碗凉透的汤药,碗底积着可疑的沉渣。 不及细查,陆念拿过一旁的手帕沾取了些药渣放入袖中。 随后立刻闪身而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回来时,见苏锦程果然还在原处等着她。 “苏东家不好意思了,去了这么久。” “无事,那苏某接着跟您介绍。”苏锦程说完就要领着陆念再瞧看。 陆念见状连忙出声拒绝,“不必了,今日我还有事,就先拿这两件回去,若是中意,必定再来。” 苏锦程见眼前人急着走,便也不做挽留,将包好的锦布递给陆念。 “苏某就不送了,客人您慢走。” - 陆念赶回幽兰楼时,正值响午,楼内满是食客。 云裳正在柜台后收着账,见陆念示意她来厨屋,放下账本走了进去。 “云裳,今日申时闭店。” 云裳知陆念此趟天工绣坊之行必有收获,连忙应了声。 傍晚,苏小染屋内。 正在床边坐着出神的苏小染见房门打开,陆念,云裳和冥雀走了进来。 撑着床沿跳下床,着急忙慌地跑向陆念,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陆念及时搭了把手,语气略带责备说道:“小心点,伤口又裂开了。” 苏小染被扶到床边,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眼前人。 陆念见女童如此着急,便开口将她最想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找到你阿姐了,她没事。” 苏小染这才放松下了身体,静静听陆念接下来的话。 “三日后有天姝宴,绣坊正忙活着赶工,今日或许可以趁机潜入苏锦织的房间探望。” 苏小染一听,圆眸顿时睁大,一脸‘今晚就带我去’的模样。 陆念自然看出来苏小染的急切,也并未拒绝。 “但是,今夜不仅是探望,还需要和你阿姐谈些事。”陆念转过话头道。 苏小染闻言眼中带着不解,随即转变为了然,点了点头示意陆念继续说。 “第一、需要她帮忙在正在绣的衣裳上做些手脚。” 已知茹娘是冒名顶替苏锦织的,想必长公主的衣衫也是由苏锦织亲手来做刺绣。 她要解决掉苏锦程的同时,为这位长公主献上大礼,那身衣裳便是突破口。 “第二、告诉你阿姐你要杀苏锦程这个事实。” 苏小染听第一条时还重重点头,等听到第二条神色便凝重起来。 “小染,你是开不了口,还是觉得......你阿姐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陆念早就洞悉了苏锦织的问题所在。 果不其然,苏小染咬着下唇,抬笔在纸上写道:阿姐。 她今日在苏锦织房间瞧见,满是精致绣画的成衣和因过度操劳而扭曲地手腕便知道。 苏锦织本就不会违抗长兄,更别谈几句言语就能让她害自己的亲长兄。 看来,还需做二手准备。 陆念沉思间,忽感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垂头看向这只小手的主人。 只见苏小染将手中不知何时写好的字条递给她,上面赫然写着:我会说服阿姐。 陆念见此也不再多言,弯着眉眼,柔声应下。 咚咚!房门被敲响。 “先休息吧,戌时再出发。”陆念见来人是云玲,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陆念屋内。 “东家,此药是给人补气血的,只是这其中有一味药材却稀奇得很。”云玲来回踱步,煞有其事地讲着。 陆念不语,无奈看着眼前卖关子的云玲。 云玲见陆念不给回应,不满地小声嘀咕:“我可是把师傅留给我的典籍翻了个遍,这才找到这味奇药。” “云玲医圣,这药奇在哪呢?” 瞧见陆念一转脸色,便也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此物乃鬼茑萝的花籽,初服只是嗜睡多梦,连服三月便见幻影,待到脑髓蛀空,人便成了空壳傀儡,这本是牵机傀儡散的药引来着。” “傀儡?服药之人神智全无,还是只对特定人言听计从?” “后者,此物不会完全损坏头脑,日常生活没问题,只是对他人的命令毫无反抗罢了。”云玲解释道。 看来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此药是苏锦程假借气血药之名喂给苏锦织的,他想用此物控制苏锦织成为自己的傀儡。 “云玲,此物是否有解药?或者有能缓解其症状的药吗?” 云玲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这并无解药,只有稍作缓解的药,我去给东家你拿过来。” “嗯,云玲你应当还有些黄云露吧,也给我些。” 云玲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案后面那位浅笑着的人,只觉后背鸡皮疙瘩乍起。 看来有人要倒霉咯。 - 夜色渐浓,陆念背着苏小染一路踏风来到天工绣坊后院的围墙上。 见四下无人,鬼魅般闪到别院的那处房门口。 嘎吱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显然陆念二人突如其来的到访吓到了房中人。 苏锦织揉了揉眼睛,抖着嗓音不确定地朝门后问道:“是谁?” 等到视线渐渐清晰,这看到来人是谁。 “小染!” 苏锦织连忙把朝她奔来的女同紧紧抱在怀里。 泣不成声道:“小染,你去哪了?阿兄说你失踪了,你可知阿姐我有多担心。” 苏小染不语,眼眶溢出的泪将苏锦织的肩膀打湿。 “以后再不准乱了,听见没!”苏锦织气愤地紧扣女童的肩膀,言语间却是止不住的心疼。 陆念见此也不打算掺和两姐妹之间的重逢之景,退步走到窗边,兀自瞧着屋内外的陈设。 好一会二人才缓和了情绪。 苏锦织这才发现苏小染自进门开始便一言不发,便询问道:“小染你为何不说话?” 却见女童从怀中掏出一打写着字纸张,随后拿起最上面那张递给了她。 苏锦织接过来快速看完,越往下看手越发颤抖。 “不,不可能,阿兄不可能会这样做。”苏锦织满脸写不相信,只是眼前的苏小染的确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珠募地一转看向窗边的陆念。 对了这人是谁?为何小染会跟着这个陌生人来找她。 “小染你是不是被这人威胁了,不要担心,我们现在就去找阿兄,阿兄会帮我们。” 眼见苏锦织把自己错误的猜想将将信了个全,苏小染连忙拽回女子的手臂,将第二张纸递给了她。 苏锦织这才静了下来,眼中的不信任仍旧清晰可见。 “你是说这人是救命恩人?” 苏小染重重点了点头,连忙又将第三张纸递了出去。 只是这回苏锦织却没有再看下去,自顾自地说着:“阿兄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似是想到什么,苏锦织拉着苏小染的手就往外走,“大不了直接去问阿兄,走,我们现在就去。” 第19章 第 19 章 苏小染被拽着仅仅走了两步,拽着她的那只手便无力垂下。 只见苏锦织脚步一虚,跪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冷汗直冒。 苏小染见状连忙蹲地扶着苏锦织的手臂,让苏锦织靠着自己。 陆念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苏绣娘,与其质问,不如先自己好好想想。”陆念俯看着地上之人,语气间稍带嘲讽意味。 苏锦织缓过劲,看向陆念的眼里满是疑惑。 “好好想想为何你口中的阿兄会将你搬到这来,为何你出不了这别院,又为何不让你见人。” 陆念一连三个问题将苏锦织问得顿时哑口无言,苏锦织思索好半响才支支吾吾开口。 “阿兄,应当是有自己的难处,才......” 不等她说完,便被陆念接下来的话打断。 “你信你的长兄,还是妹妹小染,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只是......”陆念抬步走过去将小染背上,走到窗口,“若只信小染一分,就还请将今夜之事保密。” 话音和身影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房内只剩呆坐在地上的苏锦织,看着手腕上层层绷带,眼眸中毫无光彩可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大大打开。玄色鞋履跨过门褴,天青衣摆被提起落下。 见苏锦织坐在地上,快步走去将人扶起,“妹妹怎么坐在地上?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快些去床上躺下。” 苏锦织听见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话语中饱含担忧之意,又是一阵怔愣。 她到底该相信谁? “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苏锦程坐在床沿,眼含关怀耐心地瞧着她。 苏锦织这才抬眼看向这张最熟悉的脸,轻声说道:“阿兄,小染还没找到么?” “啊,原是因为这事忧心,阿兄已经派人去找了,不日后应当就能找着。” 见苏锦程眼眸中满是真切,默了默开口道:“嗯,阿兄我有些累了,明日想出去逛逛。” 这次换苏锦程沉默一瞬,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苏锦织便看着苏锦程眯起眼,朝她道:“锦织莫不是想要什么物件,阿兄给你买来。” 他拒绝了她出门的请求,苏锦织脑海中只浮现这句话。 似是想要证明什么,她连忙直起身子,捏着苏锦程的手腕,开口道:“我想自己去,可以吗?” 最后的几个字如哀求般被她说出口,然而还是被那人推了回来。 “锦织,为何非要出门?小染也是因为贪玩才失踪的,阿兄不想连你也......” “那便带上护卫一起。”苏锦织并未就此罢休。 苏锦程脸上温和的笑容已然消失,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地模样,苏锦织只觉被这双眼盯得发毛,手上攥着他手臂的劲却执拗地不肯放松。 “锦织,等过些日子太平了,为兄再让你出去。瞧你也累了,快些休息吧,阿兄明日再来看你。” 苏锦程话落,将她的手拉开放回被褥中,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似想到什么,顿住脚步侧过脸说道:“成衣我明日派人来取,锦织应当已经做完了吧。” “嗯。” “那便好。” - 陆念带着苏小染回到幽兰楼。 “东家这是?”冥雀闻声走出来一看,只见苏小染捂着脸快步走到房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念不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冥雀看懂了意思,这丫头应当是和她阿姐谈判无果,心里伤心吧。 见陆念也回了房,冥雀也作罢,算了就让这小丫头自己安静会吧。 翌日,冥雀正想找陆念说事,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而此时的陆念正一副俏公子的模样在醉花轩喝着酒。 她早知昨晚和苏锦织难以达成共识,便留了一手,趁那两人谈话之际,自己悄悄将黄云露往屏风后的成衣上抹了些。 接下来的重头戏就在御苑赏花了,只是要想实现计划的下一环,还需她本人到现场才行。 这不,陆念瞬间就想到一个绝妙的人选。 “陆兄,好久不见!”少年人兴匆匆地走到她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李兄。”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许是有些时日未曾来这了,陆念瞧着李知谦较之前更精神了。 陆念脸上似有愁容,叹声道:“家中有事。” 李知谦见陆念有口难言的模样,探身前来,“何事叫陆兄如此烦恼,说来听听,能帮的小爷一定帮。” 见李知谦主动开口了,陆念也不故作扭捏,直言道:“不知李兄之前跟我许诺过的事,还记得否?” 李知谦面有疑惑,下一瞬似是想到什么,恍然道:“噢,记得记得,怎地,陆兄你这事需要我们太常寺卿府帮忙?” “确实是这样。”陆念就着少年的话接着说道:“两日后的天姝宴知道吧,家妹想参加,去见她心仪的郎君。” 陆念将自己编的莫须有的难题同对面人说了出来。 “可惜家中并无请帖......这几日天天缠着我给她想办法,说什么不去就上房掀了瓦。” 李知谦听见前半段还觉着正常,往后越听越咂舌。 没想到如此温文有礼的陆兄竟有这么......彪悍的姊妹,连他这个混世魔王也只敢做做逃学之事。 想起那日所见陆兄的轻功,这姊妹上房掀瓦还真有可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没问题,包在小爷身上,不就是偷偷塞个人嘛,小菜一碟!” 陆念瞧李知谦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答应,便也满声感激地朝他敬酒:“那就谢过李兄了,当真解了我心头大患呐。” 李知谦被陆念的感激崇拜之言冲地脑袋晕晕,“嗐,你我都是兄弟,不言谢,不言谢!” “安排我都想好了,等天姝宴那日她就装作侍女跟着我母亲。” 陆念有些疑惑,她记得第一次见李知谦那日,老鸨说起太常寺卿夫人,还以为是个严厉的长辈,没想到是位好说话的人吗? 遂开口问道:“李兄的母亲能允许吗?” 李知谦却毫不在意地说:“没问题的,我母亲怀着身子,身边侍女换得频繁,她身子不好所以没怎么管,直接混进去也不会发现的。” 太常寺卿夫人怀着孕?为何外头一点消息都不曾透露?还有为何侍女会频繁更换? 陆念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这样啊,那就拜托李兄了!” - 天姝宴前一日,天工绣坊内。 “衣裳制好了吗?”层层帘帷后有女声传来。 “已经拿过来了,茹娘你今日便可送到长公主府上过去。”苏锦程走到帘边的矮榻坐下。 话落,纱帘被一双白嫩细腻的手掀开,那手润泽非常,一看便知平日保养得极好。 茹娘自里间走出,来到拐着衣裳的架子前。 食指细细拂过衣裳上的每一处刺绣,状似满意地笑着说道:“呵呵,你妹妹这手可真巧,连指甲盖般大的花都绣得如此精细。” 苏锦程见茹娘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那处,心里打了个弯,“茹娘说笑了,这衣裳......难道不是茹娘你绣的吗?” 茹娘闻言,转身朝矮榻走去,手袖下的嘴笑出了声,“哈哈,苏东家真是明眼人,你之前提的官衔,我会再跟父亲说的。” “哪里哪里,不敢当。”说笑着将手中倒好茶的杯盏递到了身旁。 茹娘接过来,斜靠着背开口道:“苏锦织那边没出差错吧。” 苏锦程自知她问的是药的事情,敛了敛神色道:“茹娘给的药自然效果不用说,只是昨日她突然又问起了苏小染,还执意要出去......” “就这事?我还以为有什么呢,再过一月她就不敢说了。”茹娘吹了吹茶碗中飘着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道。 “至于苏小染之事......直接告诉她死了罢,免得日后再提个没完。” 苏锦程思索了片刻,觉得有道理,便应了声。 “还是茹娘想得周到,那苏某就先告辞了,午后派人送您到栖鸾殿。” 话说完,苏锦程便抬脚出了门。 暮色渐沉,天工绣坊最里的别院处。 苏锦织推开了门,站在门口,眼神空空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是这别院中连棵树都没有,墙根阶下尽是青绿杂草,昏黄的余晖渐渐从她的脸上挪移到脚前的青苔。 是啊,她究竟为什么出不了这地方呢?她应是想的才对。 失神间,有人自后院走来。 “妹妹你怎么出来了,夜间露重小心再染上风寒。” 苏锦织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因两人自小就未曾分离过,实在过于熟悉。 “阿兄。”她的肩上被披上一件掛衫,苏锦程将她僵硬的身体掰过,搂着她走进昏暗的房中。 烛火亮起,将眼前人弯着的眉眼照得忽明忽暗,叫她看不清那其中的情绪。 “阿兄此番前来是有事吗?” 她没记错的话,他昨日已经来过一遍了,平常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勤。 只见灯烛对面之人,抿了抿嘴,一副难言的模样,苏锦织也不急着问。 “锦织......小染找到了。” 这话如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苏锦织眼睛顿时瞪大,急忙追问:“找到小染了?你把她.....她现在在何处?” 苏锦程显然没听出她的口误,沉声接着说:“今日午时在城西的乱葬岗发现的,找到时已经......很多天了唉” 后面的话不用说就知道是什么。 苏锦织一时之间脑中乱如麻。 小染死了?而且听他说是死了不少时日才找到的。 可前日来找她的小染又是怎么回事?不,前天夜里见到的无疑是她认识的小染。 那么只有可能是,阿兄在骗他...... 她不敢想阿兄的动机,只觉毛骨悚然。 遂连忙将苏锦程推向门外,摇着头连连相拒:“我有些累了,阿兄请先回吧。” 苏锦程不疑有他,只当苏锦织打击过大,便不多言,离开了别院。 第20章 第 20 章 天光未亮,隐约泛着鱼肚白,清晖洒在街头零星行人的脸上,为其打上光晕。 太常寺卿府的大门被推开,两位带刀侍卫自门内跨出,紧接着便是两列侍卫和侍女。 中间迎着的是一辆上好的楠木马车,一应细节无不彰显着清贵而不奢靡的气度。 再然后便是一辆同样楠木为骨的马车,较前头那辆小一点,但观其车身,却有金线暗压出繁复的缠枝莲,车行时流光隐现。 此时稍稍易过容的陆念正坐在前头那辆马车中,她的左右手边是同她一样的贴身侍女,太常寺卿夫人正斜躺在软座上,闭着眼休憩。 从陆念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位夫人的肚子看着已有七八个月大,脸色却苍白异常,连脂粉口脂都挡不住其虚弱之态。 明明身体不适,却还是必须得参加这皇家宴会,毕竟是大夫人。 再想想方才她看见的后面小妾的马车,连夫人都称不上,其奢靡程度较大夫人更甚。 夫君偏疼侧室,长子忤逆逃学,自身病体支离,这位大夫人只怕在府中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陆念思忖间,软座上的妇人直起身子,掩唇道:“咳咳,将水递给我。” 坐在最近的侍女连忙将杯盏递过去。 不过瞧着模样,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她这怀孕的症状,她总觉得不是寻常孕妇该有的样子。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队已经来到御苑门前。 太常寺卿夫人被人搀扶着下了车,陆念则在后面默默跟着,只见身前的华服妇人挺直腰杆,昂首缓缓朝前踱步,竟看不出一丝方才马车里的颓弱之势。 天姝宴分设两苑,男宾们于东苑执子对弈,流觞曲水。女眷则于西苑中赏花品茗,乐舞翩起。 待太常寺卿府一行人进到西苑,只见里头已然来了不少贵女,花案桌上瓜果满当,还设有花簇点缀。 “见过太常寺卿夫人。” 三两谈笑着的贵女见到来人,皆微福着身子问安。 太常寺卿夫人对此也见怪不怪的摆了摆手,直直往自己的坐席走去。 陆念一路跟着,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待走到座位时,已然将周围的景色,院落,和人脸印在脑海里。 宫中的娘娘和长公主皆还未到,这个时间显然大家都很珍惜,年轻贵女们成群结队地赏着花,讨论着彼此的衣装首饰。 而稍稍年长的夫人则不约而同地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不过一会,太常寺卿夫人周围便被这些夫人围成一个圈。 对此陆念也知晓其原因,太常寺卿不过正三品,围过来的妇人有几位还是正二品尚书家的,怎么也不应该来她们这。 只因这太常寺卿大夫人在出嫁前,是国公府的千金,这可是实打实的皇亲贵戚。 当初听冥雀带回这消息时,陆念也觉得有些惊讶,原来这大夫人竟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可若再联系起她在宅中的地位,只觉更加不可思议。 “太常寺卿夫人,您这是又有身子了,恭喜恭喜啊” “是啊恭喜,太常寺卿大人想必很宠您吧?” “贾夫人,你也叫你家侍郎大人努努力,保不准下次天姝宴就能带个小娃娃来了。” “可别打趣我了......” 这头其乐融融,那头同时太常寺卿府上的女眷,周遭却冷淡极了。 “梅姨娘,要不咱们也去和她们说说话?”为美妇斟茶的侍女瞧着案前人的眼色说道。 “去什么去,那一群想攀高枝的皆是瞎了眼,不知谁才是这府上最受宠的人。”梅姨娘闻言将看向人群的视线转回来,狠厉地刮了一眼侍女。 随即似是想到什么,一转愤恨的语调,斜睨着眼轻哼道:“哼,就让她聊去吧,我看她那破身子还能聊上多久。”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陆念都快要怀疑今日长公主是否还会来之时,门口传来一声传呼。 有一小太监率先踏进来,细着嗓子高声一喊:“长公主驾到!惠贵妃驾到!丽嫔娘娘驾到!......” 一连喊了数十位娘娘。 那一列列的对仗如云般涌来,不少年纪尚小的贵女哪见过这阵仗,连忙放下手中果物,蹲着身子施礼。 可是要说最招摇的,这十数位娘娘都比不上最前头那位。 只见那人身着大红织金宫装,衣缘密布如意云纹锁边,再细瞧过去只觉针脚细如发丝。 而拖地衣摆上的凤凰图案竟是用孔雀羽线掺金丝捻成,日光下流转着幽蓝炫光,走过之处留下缕缕冷香。 毋庸置疑,这位长公主殿下直直走向最顶端的主座,其余嫔妃皆落座其下。 待高台上之人一挥衣袖,一如既往地恹恹开口,“开。” 夫人贵女们这才敢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门外的侍女也端着菜品鱼贯而入。 天姝宴总算得以真正开始。 只是这天姝宴本是赏花作乐之事,这瓜果一上,宴席间竟除了轻微的瓷盘碰撞声,便再无人语。 个个垂头偷瞄着身边人,拿个茶杯都要看人脸色,有些胆小的直接手抖了起来。 一切皆因主座之上那人,长公主的名号整个上京城无人不晓,谁都不知道自己哪个动作会引来那位的怒火。 长公主拿起个樱桃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那目光却朝下方巡视了一圈,下一刻突然压着声音开口:“怎么,这天姝宴办得不如你们的意?” 简单地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怎么会!长公主殿下说笑了,这番如画风景,此生还是第一次见。” “就是就是,我们看都看花了眼。” 长公主见下面的人没有刚才的死人相了,脸上似有舒坦些,冷哼一声:“呵,那便好生享受罢。” 就这一句话,众人就算装也得装成欢喜的模样。 一时之间交谈声,嬉笑声渐起。 “长公主殿下,您这衣裳可真好看,这绣工连宫里最好的绣娘可都绣不出来。”一位坐得近的嫔妃尝试着和长公主搭话。 被夸之人脸上的自满之色毫不掩饰,斜睨着看了眼说话的嫔妃,“你这眼睛倒亮得很,爬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吧。” 那位嫔妃本以为捧对了,结果后半句话直接一盆冷水直泼下来,只能干干地回应:“是,呵呵,谢长公主殿下夸奖。” 谈笑间,宴席中央摆上了台子,几位带着才艺来的贵女上前给天姝宴献礼。 琴声、笛声、舞声,轮番上演,一下子就把天姝宴推向**。 坐在太常寺卿夫人身后的陆念见人人都瞧着台中央,遂悄然离了席。 待到她回来时,台上的舞刚刚跳完,只是还没来得及退下,席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疑问。 “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好香啊。” “闻到了!难不成是方才台上之人的?” 刚下台到一半的贵女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们都未曾涂过这香。” 高台之上的嫔妃坐席也陆续有人问道,都窃窃私语起来。 长公主自然也闻到了,而且......她这处尤为浓烈,这味道熏得她忍不住拿衣袖捂鼻。 可哪想到这不捂还好,这袖袍往上一扬,离她最近的几位贵妃顿时倾这身体直往旁边躲去。 这下谁都看出来这香味的源头就是长公主了,本来捂着口鼻的贵女和夫人们,霎时眼观鼻鼻观心,咻得将手放下。 陆念却好整以暇地瞧着上方那位眸色带着慌张之人,这才哪到哪啊,长公主殿下。 “来人!本宫要更衣!” 长公主一声低吼,只是话音未落,席间又传来一声惊呼。 “啊!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出声之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团黄黑的云雾朝着她们飘来。 等那东西来到近处,这才看清是什么。 “马蜂!是马蜂!啊---” 人群顿时犹如炸开了的锅,此时人人皆为了保命,哪还管什么仪态,个个扬手大挥着衣摆试图赶跑那拇指大的马蜂。 “别踩我裙子!” “啊!谁推我?!” “先跳到水里去,快!” “来人,护驾!人呢?!” 尖叫声,推嚷声此起彼伏,连高台之上那位华贵之人的声音也被盖了过去。 一众侍卫好不容易赶到长公主那,却见马蜂成窝地直冲过来。 “该死!怎么都往这来。” 而且这马蜂跟长了眼似的,不叮他们,只往他们背后那位飞去。 即便数十名侍卫转着圈地保护长公主,仍然抵挡不住,不一会后面他们身后之人便发出尖叫。 “啊!你们怎么保护本宫的!这点小东西都杀不了,本,啊--要砍了你们的头!” 大红衣裳如同最鲜红的靶子,原本还算分散的马蜂,此刻像揉成一团的棉花,朝长公主袭击而去。 隐在树后的始作俑者陆念欣赏着眼前的画面,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已被汹涌的痛快感填满。 只是不远处传来的大批脚步声,叫她冷了兴致。 竟来得这么快...... “护驾!”自东苑而来的侍卫和贵公子纷纷加入了护驾的行列。 只见其中一人拔剑,起跳,斩落,几个连招间将所见的马蜂尽数斩断。 “还是凌世子功夫俏!”随后而来的几位王爷不禁发出连连赞叹。 “哪里哪里。”凌澈抱拳客套两句。 见已无危险,侍从侍女连忙赶来扶起长公主往内室方向离开。 陆念只瞧看了一眼便知闹剧结束,心中暗道一声,多事!便快步去到太常寺卿夫人那。 哪知她这一过去竟是听见这么一声喊叫。 “不好!夫人出血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凌澈刚清理完剩下的几只马蜂,就又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救命,收起长剑便掠身过去。 “是凌世子,快,快让开。” 众人见凌世子朝这走来,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 “太常寺卿夫人?什么情况?”凌澈走到人群中间,蹲在地上查看昏迷的妇人。 半搂着她家夫人的侍女瞧见眼前人是凌澈,霎时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凌世子,还好有你!我家夫人她怀着身子,如今还出了血!这......呜呜”话说到一半,抬起另一只闲着的手抹起了眼角的泪。 不等侍女哭完,凌澈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语气间尽显沉着冷静,“先去去西苑厢房,你去找医师来。” 陆念走过来时,凌澈正抱着太常寺卿夫人自她身旁经过。 来不及细想,便抬脚跟了上去。 身前人脚步飞快,连她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等到了厢房内。 凌澈将人平放在床上,转头问道:“你是侍女?先去打盆温水来。” 陆念应了声是,便离开了房间。 等来到洗浴室她才有空来思索现在的事态。 其实她本可以就这么离开的,毕竟现在她的脸是易容过的,身份也是假的,就这么走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太常寺卿夫人出血,恐怕是在方才的混乱中受惊吓或者被人推搡的,在这件事中她也有份,若是说她害的也不为过。 思及此,陆念端起装着温水的木盆朝回走去。 西苑厢房内,陆念端着水盆一路穿过外间的人群,进了里屋。 不似外间站满了人,里屋只有医师和一位侍女。 见有人送水进来,床前的侍女连忙接过来,双手利落地给床上之人擦拭。 医师这边也诊断完,默默退出里屋,去了外间。 陆念就在一边立着默不做声地留意外间的声音。 “如何?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说话之人正是赶来的太常寺卿大人,脸上写满了急切。 那医师默了默开口答道:“太常寺卿大人勿要担心,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孩子也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陆念听见那位太常寺卿大人长舒一口气,语气也一转方才的急迫,笑着跟医师答谢。 这位太常寺卿要说真是心大呢,自家夫人还在床上昏迷着呢,他连问都不问一声,陆念心中满是讥讽。 “还是得多谢凌世子相助啊,改日必登门拜谢!”太常寺卿朝着凌澈就是拱手相拜。 只是这恭维得到的并没有相对应的回敬,而是青年人的一句高冷的‘不必’和快步离开的背影。 想必这位凌世子也看透了眼前人的虚伪,一刻不想多待吧,看来这人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但心还是好的。 “大人,我们先出去吧,小心给这屋子里的味道熏坏了。”陆念听出来这声音,是太常寺卿府的小妾,梅姨娘。 而那快到门口的脚步声,毫无悬念地被这声婉转娇语截断,调转了方向出门去了。 自此屋内外,除了她陆念,只剩床上躺着的太常寺卿夫人和一位侍女。 “咳......咳咳。”有咳嗽声自床榻内传来。 陆念端着刚倒好的水走到床边,拿着勺子一点点地喂着,苍白干裂的嘴唇这才润泽了些。 瞧见妇人的眼睛正在缓慢睁开,便转过身跟另一位侍女轻声说道:“这里有我,你再去烧盆热水吧。” 侍女正擦拭着床上之人的手脚,闻言皱着的眉一下子就展开了,二话不说端着水盆就快步离开。 毕竟这血的味道确实有些刺鼻,尤其是担心受凉而门窗紧闭,显得整个房间既闷又腥。 房间落针可闻,唯一的声响只有不时的几声轻咳。 “扶我坐起来。”眼前之人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她还是听清了。 太常寺卿夫人撑着陆念的手艰难地靠在床头,眼睛穿过陆念朝外头看了眼,便默了声。 陆念知道她这是在看太常寺卿有没有来,如今只怕是失望至极。 “太常寺卿大人方才来看过夫人了。”但是听闻孩子无事便和梅姨娘离开了,陆念自然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 妇人自喉头发出一声轻哼,叫人分不清是了然还是讽刺。 “所以,孩子没事吧?”话语间没有她想象中的担忧。 “医师来看过了,说是无事。”陆念将自己所听之言如实说了。 妇人闻言只勾着唇角不做声,也没有她预料中的欣喜,只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抚摸了起来。 陆念瞧眼前人的反应,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却叫她说不出哪里奇怪,而且相较这个,她有一个更加困惑的地方。 遂严肃着脸,轻声却坚定地开口道:“夫人,可否让奴婢为您把一下脉?” 轻抚的手停了下来,那双微凹的眼睛满含惊讶地朝她看过来。 但只瞧了几眼,眼中便染上期待之色,微笑着应了下来,“嗯,你试试吧。” 她没有半分贬低,更没有开口问任何问题? 先不想这些了,把脉要紧。 陆念拿了个帕子搭在那人手腕上,四根手指轻压脉搏,状似把脉。 然而这都是装给眼前人看的,她并不精通医术,如今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向其体内灌入自身真气。 真气顺着经脉流向腹中,陆念也能感知到那处的情况。 这是! 她显然感知到了腹中胎儿,只是......竟无半分生气?! 陆念霎时睁开双眼,与那双眼睛对上。 对方猛地被她这一眼看来,也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样?” 陆念不答,只又闭了眼,认真感知起来。 不,不对经,这腹中胎儿已死是没错,可再细细摸索过去,不仅胎儿无心跳,连血肉都是僵的。 可事发到如今才不过半个时辰,且不说寻常尸体都不会僵得这么快,更何况是在温暖的母体中。 那么只可能是...... 这腹中的胎儿在此之前就已经是死胎了! 再回想起方才太常寺卿夫人的异样,其实她作为母体,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 陆念抬眸看向同样朝她看来的双眼,视线对上不过一瞬,那人便移开了目光。 陆念听见她柔声开口:“我大概知道了,这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就没了吧。” “嗯。”她没法再开口说些什么,只能收回手无声地听她讲述着。 妇人叹了口气,似有解脱:“按理说这个月份的胎儿正是蹬腿顶肚的时候,我却一次都没感受到,自那时起便有了猜测,如今不过得以证实罢了。” “你说,我这腹中的孩子还未看过这世间一眼,为何就如此造人记恨呢?” 陆念还未说胎儿的死因,这位太常寺卿夫人已经知道是被毒害的,想必已经猜到是谁下的手了。 “节哀。”除了这两个字,她无话可说。 只见妇人又重新轻抚起了肚子,似是思忖着什么。 半响,抬眸看向陆念说道:“我想要他们血债血偿,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是啊,一个侍女敢请命给大夫人把脉,这不论发心好坏,这胆量就足以引她侧目,陆念对她的请求不感到奇怪。 只是...... “可否容奴婢问一个问题?” “你说。” “为何夫人从一开始就如此信任于奴婢。”陆念问道。 她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位太常寺卿夫人自第一眼醒来,瞧见她便似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因为你是知谦带来的。”只见她的眸色打说出知谦二字便温柔起来。 “您是如何知道的?”陆念惊讶问道。 妇人闻言轻笑一声,“这小子自己找我说的,还叫我别亏待了你。” ......她还真是低估了这位小爷的耿直。 提起自家长子,这位夫人便又像是想到什么,又同她聊了起来。 “我这孩子虽然平日调皮了些,但心肠是极好的,对谁都一视同仁没架子,身上没半点‘贵气’,活像个泥猴子。” 叹了口气,“这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真是叫人头疼,平常跟家里的厨娘小厮打成一片也就罢了,连那勾栏之所也去,真是愁死个人。” “他同我说你是他一个兄弟的妹妹,你回头可得帮我盯着,见着他再去那什么花轩的,直接给他骂回来。” 她算是知道李知谦像谁了......这话匣子一旦开起来,完全停不下来呢。 “没问题,对了夫人您说需要我帮忙是吗?”陆念连忙打断道。 “啊对了,瞧我这都说哪去了,”太常寺卿夫人这才严肃了脸说道:“你可知我这模样还能维持多久?” 陆念心知她说的是这怀着胎的模样,思索一瞬开口:“最多十日,须得尽快引产,否则您的身体也会......” 对方眉头皱起,坚定地否决道:“不行!你有没有办法将时间延长。” “你这是......”陆念一时没有想明白她所做为何,募地脑中出现一个猜测,“有是有,但对身体还是会有损伤。” 话落,陆念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这是元阳丹,服下能将时间延长两月,再多不能。” “两个月足够了。”妇人并未有过多犹豫,将药丸拿过来便就着水吞了下去。 陆念见她如此果决,只道:“若是还需要帮助,可令人来幽兰楼寻我。” “嗯,多谢你了。此事还望不要跟知谦讲。”太常寺卿夫人温声感谢。 陆念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应当是侍女回来了,便同太常寺卿夫人告了别,“嗯知道,那就先告辞了。” 她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做,算算时间,长公主那头应当要开始降罪了。 第22章 第 22 章 要不说越急于做某事,突生的变故就越多呢。 陆念刚抬脚跨出西苑门一步,一位着青蓝无蟒圆领袍服的小宦臣拦在她面前。 “留步,督主有请。” 莫无绝? 他认出她来了?还有为何知道她在这?一时间陆念满脑疑惑。 小宦臣也不等她应答,转身就往东苑走去。 陆念只好跟上。 她被领着一路沿着小道,穿过几处月洞门,而这路上竟一个人都没看见,想必因方才西苑之事皆散了宴会。 好一会,两人才来到目的地,是一处水榭。 远远看去,莫无绝正翘着腿坐在亭子里,上半身被一层轻薄的纱帷遮住,一阵风吹过,那张精妙如鬼斧雕刻的半张脸才得以展现。 只见那位督主大人半撑着下巴,微微皱起眉头正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若不看他周遭立着的几个冰雕般的宦臣,还真以为他是个沉迷对弈的贵公子。 只是陆念并无意欣赏这番‘美景’,她看见这位督主的第一眼,脑海中只有麻烦二字,既是麻烦又谈何欣赏。 领路的宦臣在离亭子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陆念也没再继续往前。 “督主大人,人带到了。” 执棋之人并未将眼睛移开棋盘,只冷淡地道了声:“过来。” 陆念知是在叫她,便走上台阶到了亭中,心中还在思忖着方才的问题。 莫无绝将手中白子一扔,棋盘被瞬间打散,狭长的双眼朝她扫过来。 “呵,陆东家,又见面了。”他挑眉笑道,话语间满是兴味,“坐吧。” 见莫无绝直接叫出她的名字,陆念也不打算再装侍女了,就着他的话坐在对面的长椅上。 “督主大人当真神通广大。”她其实想说眼毒且刁。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满是讽刺道:“陆东家是觉得自己的易容术很厉害,还是偷放马蜂之事做得很隐蔽?” 陆念面上对这话毫无反应,心中已然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看见的,她行事之谨慎这点从未怀疑过。 那么只有可能是她根本探查不出他的气息,同遇仙楼那夜一样。 的确是她能力不足,才被捏住把柄,可偏偏是这个权倾朝野的督主,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不知督主大人如今找民女所为何事?”这种情况单刀直入地问便够了,毕竟这人的心思着实难猜。 莫无绝并未回答,只摆了手召了个宦臣来清理棋盘。 “不急,先来同本座对弈一局。” 陆念听眼前人缓声开口,问都不问一声便先捻起一颗白子放在天元。 那就别怪她乱下了,陆念执起黑子,放下。 莫无绝看见被首先放置在角落的黑子,不置可否,只笑出了声,似是被气笑了。 两人的对弈还在继续,只是这棋局却从一开始就朝着诡异的方向不断前进。 只见黑子零散地分布在棋盘各处,白子也毫无动作,只见棋盘就快摆满了,白子这才开始杀了起来。 转眼间,黑子剩的连白子的一半都不到,执着黑子的纤手也停了下来。 莫无绝向后斜靠在椅背,玉色长指不急不缓地轻敲着桌面,眼尾上挑,瞧着沉思的陆念说道:“怎么,还没想好?” 陆念仿若未闻,精致的杏眼一瞬不动地瞧着棋盘,忽地长睫一闪,黑子被放下。 “确定?这就是长考后的决定?” 听他这话很显然并不认可她这一步,果不其然,随着他轻笑一声,白子啪地一声落下。 黑子又被杀了不少,这局面任谁来看,黑子已经没有活路可言。 莫无绝重新靠了回去,不打算再执棋,状似叹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督主确定?”陆念将方才他的话还了回来。 “哦?”只见原本那双眼中的恹恹之色褪去,转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味,再度朝棋局细细看去。 只见方才陆念下的最后一手在白棋的包围中与上方的一线黑子连在一起,俨然成了一条生命线! “有趣,”莫无绝感叹一声,又重新摸了颗白子,欲再继续。 只是捻着白子的手刚放到棋盘上方,又被撤回,那只手的主人放声大笑,将手中白子扔回棋钵。 陆念见莫无绝这次是真的不打算继续,心知他已经看明白了。 她那最后一手不仅仅是活棋,更是杀棋,局面已定,双方平手。 “所以你早知无法战胜,所以从一开始就奔着这个局面来下的。”这话并不带任何疑问。 “是。”陆念平静开口。 “连方才那个长考也是装给本座看的。” 这次陆念不再开口应答,即使的确如他所说,不仅是为了骗,更是想看到他因自大而下错棋。 若不是他最后发现了她藏的杀招,他那一子落下直接就会导致败落。 “都说下棋如观人,陆东家倒是比本座想象中的要......狡猾?” 陆念这下也算是明白了,下棋是假,试探是真。 便先开了话匣,“多谢督主大人夸赞,那么如今可否解答民女之惑?” 试探完了,所以究竟找她来要做什么? “陆东家此番大闹天姝宴是为何?”他没有回答,还反给她抛了个问题。 也不等她有所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本座猜猜,与长公主有仇?” 陆念心中波澜渐起,面上却仍平淡无波,连嘴角微勾起的弧度都不曾变过分毫。 “不仅如此,与那做衣裳的绣娘也有仇?那么......”说到一半,眼前人募地身体朝她倾来,半眯着眼勾唇道:“上次是春姐儿,这次是谁呢?苏家那两姐妹?” 陆念只预料到莫无绝知晓长公主,没想到连天工绣苑和苏家之事都知道,她像是在他的眼中被刨开了般。 闭了眼好半响才平复了纷乱的思绪,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带着疏远笑意的脸。 “督主大人还未解答民女之惑。”陆念提醒道,这是第三次问了。 此时的莫无绝像是一只喰足的猫,陆念的默认似佳肴般叫他不禁舔了舔嘴角。 “天工绣苑一事,本座或可提供些许帮助。” “多谢督主,但不必劳您费心。”陆念礼貌地回绝。 想也知道,这并不是单方面的帮助,而是摆在台面上的交易,不到逼不得已她不会找他这种人做交易。 听见她的拒绝,莫无绝脸上也并没有意外之色,却说起了另一番意义不明的话。 “你确定你自以为的帮助,真的是那苏家女所求的?” “......”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让她离开了,往回走的陆念绞尽脑汁也没弄懂他此番找她来的用意。 算了,正事要紧。 - 一个时辰前的栖鸾殿内,偌大的正殿被屏风一分为二。 宫女太监在外间跪成两列,有侍卫压着一名女子走到前面,正是天工绣坊的茹娘。 只见其中一名侍卫朝茹娘膝弯处踹上一脚,咚地一声双膝落地。 “啊!”一声惊叫过后,便是惊慌大哭:“长公主殿下,您饶臣女一命,臣女可以解释的。” “闭嘴!”屏风那头传来一声爆呵,“长公主殿下还未开口,岂有你这贱人说话的余地?” 茹娘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连磕头求饶,“饶命饶命,臣女知错,殿下饶命。” “解释?”长公主幽幽反问,接着又是一句质问,“所以你也知晓是这衣裳被动了手脚?” 这番话直吓得跪地之人语无伦次,“是,衣裳被动了手脚,不,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是说衣裳被别人动了手脚,臣女是冤枉的啊。” “衣裳是你绣的,也是你自己送过来的,那上头的气味你闻不出来?还敢妄言推咎?打!”首领宫女代为问责。 侍卫领命毫不留情地抡圆了手臂挥下棍棒,不过三四下,那衣衫上就渗出了血渍。 “啊!饶命!啊---真的不是我啊!”然而求饶并不管用。 茹娘看着一下一下捶打下来的棍棒,像是不打死她不罢休的架势,泪眼中绝望骤起,咬着牙朝屏风那处喊道。 “长公主殿下听我解释,这衣裳并不是由我所制!” “停下!”屏风那头这才传来长公主喜怒不变的声音。 茹娘见自己抓住了求生的机会,连忙将天工绣坊的事全盘托出。 “你是说,你是顶替苏家女的?” “是是,正是,所以此事与臣女无关啊,皆是苏锦织那贱人想谋害长公主殿下!”茹娘眼眶泛了红,状似癫狂地指责口中的贱人苏锦织。 却不料等来的只有那位冰冷地一句嗤笑:“那又如何?你,一样该死。” 茹娘瞪大双眼,比话语先脱口而出的是她半截的舌头,紧接着便见天地颠倒。 “苏锦织?只听过天工绣苑现东家苏锦程,还从未听说过此人,即刻去查,查到一并给长公主殿下带来。”首领宫女观着坐榻上之人的脸色,给侍卫下令道。 “是。” “还有,”带着威压的声音又缓缓开口道:“这天工绣苑的人,一个都不必留了。” 侍女闻言一惊,跪地道:“殿下三思!天工绣苑虽贱如蝼蚁,却织着半座京城的命脉......” 谁都知道这天工绣坊自前朝就留存至今,上至皇亲贵士,下至平头百姓,皆有不少成衣出自此坊!更莫提坊内大几百的绣娘养活着几千亲眷。 只怕明日绣坊前的血还没干,东市就要升起反旗了! “嗯?所以呢?你们打算违抗本宫的命令?” 上头的那位就要发怒,下头的人便也不敢再言。 “不,不敢。”殿内之人齐声跪下。 侍卫也只能领命道:“遵,遵命。” 第23章 第 23 章 与此同时,天工绣坊别院内。 苏锦织拿着针线出神,忽闻门外有脚步。 门被推开,苏锦程背着光走进屋内,手中端着药碗。 长兄最近一个月隔五日就会来送汤药,苏锦织对此也见怪不怪。 只是距离上次饮药不过三日,怎么今日又来,苏锦织心中疑窦骤生。 “锦织,是时候喝药了,来拿着。” 苏锦织接过药碗,却并未同之前一般直接饮下,而是抬眸看向来人。 “阿兄,是有什么急事吗?” 苏锦程刚坐下,身形一顿,神情有些不解却仍然温声笑着说道:“为何这么问?” “你的额头上冒汗了。” 被眼前人一提醒,苏锦程连忙伸手抹了把额,确实有汗,“无事,怕药凉了,这才走快了些。” “嗯。”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苏锦程见她迟迟不喝这汤药,心中急切,拇指上的扳指转了一圈又一圈。 难道她看出来了这药的问题了?应当不会啊。不过她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 想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要让她喝下这碗药,茹娘那边肯定已经将她供出来了,现在急需一个替罪羊。 苏锦程正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见苏锦织端着碗的手上抬,瞧着药碗慢慢逼近那张嘴。 他看不到的是,自己的面容不自觉地狰狞起来,心声近乎脱口而出。 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 啪嗒! 药碗落地化为片片碎陶,褐色的药汁溅上两人的衣摆,留下大块水渍。 “阿兄,抱歉,都怪我一时没拿稳。”苏锦织嘴里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无光的双眸静静看着他。 “......”苏锦程一时怔愣在那,好半响才抽动着嘴角问道。 “锦织你这是何意?不听阿兄的话了吗?” 眼前人额上青筋暴起,还要装作温柔的狰狞模样叫苏锦织不禁有些反胃。 “阿兄这么急着来,想必是茹娘那边出了事吧。” 此话一说出口,苏锦程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 手指着面带讥笑的苏锦织,满脸不可置信道:“是你?!你在长公主的衣裳上做了手脚?” 不,不对,她没这么大本事,不好,上当了!她在套他的话。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看见苏锦织捧腹大笑,只是分明是放声大笑着的,眼角却涌出悲凉的泪水。 苏锦程面对此景也有些无措,只见苏锦织笑了好一会才抹了眼角的泪,朝他看来。 “所以,阿兄这是想推我来做这替罪羊?这碗药莫不是想要我‘畏罪自尽’吧?” 见自己的计划全然被她说中,也不再装了,温良兄长的面具被彻底撕下,朝着苏锦织一步步走去。 苏锦织的脸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被迫仰头与男人对视。 “那又如何?做姊妹的生来不就是给兄长当工具使的?”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多大逆不道,沉着声在她耳边接着说道。 “难不成你觉得,比起兄长的仕途,你这个女子的自由和性命要更重要吧?呵呵哈哈哈。” 苏锦织眼睛直直看着这疯狂的男人,面色被他无情的话语击得煞白。 “......工具?小染呢,她也被你卖了。”苏锦织喃喃出声。 苏锦程闻言又是讥讽一笑,“苏小染?亏你还惦念着那个爹娘捡回来的脏东西,毒哑了发卖算是对她顶好的了。” 听见他的承认,她的泪水已然流干,无力思考,连再谴责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苏锦程,你这样对得起爹娘吗?” 掐着她的脸的手渐渐下移,来到她的脖颈缓慢收紧。 “哈哈哈哈哈,你说爹娘?也罢,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为兄就告诉你吧。” 苏锦程的脸凑近,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像是毒蛇吐信,直叫她无意识地打着寒颤。 “你猜爹娘为何从发病到去世只用了十日不到?” 苏锦织顿时瞪大双眼,眼中因无法呼吸泛起血丝,艰难地从喉中蹦出一个你字。 “呵呵呵你猜的没错,是我,我看不惯他们毫无进取的模样,只做商人,哪怕再富有也永远摆脱不了那些人的白眼,所以我让爹娘为我的官衔献了祭。” 喉间的手指再度收紧,视线已经模糊,只能模糊听见那人的最后一句。 “锦织,接下来该你为长兄献祭了,感激我吧。” 陆念刚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拿起窗边的木头摆件朝卡着苏锦织脖子的手就是一掷。 “啊!是谁?”苏锦程抱着自己受伤转身朝窗户这边看来。 “阿姐!”随后跟来的冥雀和苏小染也进了屋内,见苏锦织跪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咳个不停,连忙上前查看。 “原来是你们捣的鬼!苏小染,没杀了你真是我的失策啊。”苏锦程咬着牙恨声说道,脚步往门口挪去。 陆念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逃跑,闪身过去一记手刀将其劈晕。 苏锦织这边也缓过气来,抱着身旁的苏小染痛哭起来。 “对不起小染,都是我的错,他害了你,还有爹娘......我却,”苏锦织泣不成声地将爹娘的事一同道了出来。 “阿姐,这不关你的事,是他该死。”苏小染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只是这现在并不是互诉的时候,陆念在来的路上便看见长公主的派来的官兵,只怕马上就要到大门口了。 陆念抬脚走到苏锦织身前蹲下,轻柔的声音仿若清风:“如何?恨吗?” 苏锦织闻言眼神一瞬不动地定在陆念微笑着的脸上,愣了神,半响后似是下定决心,眼中闪过凶光。 “替我杀了他。” 陆念满意一笑,先前的筹谋便是能叫她认清苏锦程的真面目。 也只有等她全然站在苏小染这边,她们才能去取苏锦程的命。 否则如今相怜相拥的两姐妹,只会变成相恨相杀。 陆念对着身后的冥雀说道:“我去处理他,冥雀你带着她们从后门走。” “是。” 陆念说完扛起地上昏迷的苏锦程就往外走去,而另一边天工绣坊的大门也被破开。 长公主这会应该会来拿苏锦程和苏锦织的人,陆念按计划现在将苏锦程送到他的房间,伪装成苏东家畏罪上吊自杀。 可不对劲的是,若只是来拿人,应当不用出动这么多兵力,听外头的脚步声,至少二三十人。 陆念有种不好的预感,先按计划进行,等会去前院瞧瞧情况。 这边已经将苏锦程拿着白绫挂上了房梁,待他断了气,这才飞身来到前院的一处屋顶上。 看着侍卫队四散开来,有几个也已经朝着苏锦程的房间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就将人拖了过来。 “报,找到苏锦程了。”侍卫将苏锦程的尸体拎着到前面,跪地禀报道:“找到时已经上吊自尽。” “嗯,看来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才畏罪自尽。”侍卫长大手一挥让手下将其拖走。 随后拉了个绣坊的伙计过来问道:“你可知苏家女苏锦织现在何处?” 被质问的伙计颤抖着声音,连连磕头答道:“小的,小的不知,从未听过苏锦织这个名字。” 只见那侍卫长扬起手中长剑,一斩而下,那伙计便再也发不出声。 “你,过来!” 被指到的是一名年二十左右的绣女,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愣在原地。 “你可听过苏家女苏锦织?”侍卫长走到修女面前,手中的剑还滴着血。 “不,不曾。只知道苏家有个捡来的女孩叫苏小染,从未听过还有什么苏锦织啊,大人我说的是真的!” “啊---”手起刀落,又是一条人命。 周围的伙计和绣娘见状吓得纷纷大喊绕命,“大人,我们真没听过苏家还有什么叫苏锦织的苏家女啊!” 侍卫长见众人这剑悬于颈都不改口,皱着眉怀疑道:“当真不存在苏锦织这号人?那贱人竟敢欺骗长公主!” 屋顶的陆念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见那人草芥人命,纵使心中愤然,也无可奈何,她救不了所有人。 眼下众人皆不识苏锦织,便知如她所料,苏锦程这人狡猾至极,定然将苏锦织的存在抹了个干净。 只待这群人将‘畏罪自尽’的苏锦程带回去复命,过些时日苏锦织便可再换个身份重见天日,这便是她们商量好的计划。 然令陆念没想到的是,她低估了长公主的残暴,也低估了苏锦织对自身的轻视。 只听下面的侍卫长,举起手中长剑,一声令下,“天工绣坊欺瞒长公主殿下,罪大恶极,皆赐死!” 什么!陆念也惊了,杏眼顿时腾升起怒意,咬着后槽牙咒了声:“颜有容......” 眼见下头领命的侍卫举刀就朝四散尖叫着奔逃的人们砍去,陆念来不及多想,一连斩出几道气刃。 下一瞬几名侍卫便捂住手臂痛呼起来,“谁!” 陆念这边正想能吸引一些兵力便吸引一些,却猛地瞧见后院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锦织!还有......苏小染。 那两个原本应该被冥雀带走的人,如今竟都跑了回来。 “民女苏锦织认罪,求大人放过坊内其他无辜之人。”苏锦织走上前跪地说道。 “还有我苏小染。” 陆念回想起了莫无绝说的那句话,‘你确定你自以为的帮助,真的是那苏家女所求的?’ 如今这两姐妹的认罪,毫不遮掩地表明了她们或许的确是想要苏锦程死。 但得知了残酷真相之后的她们,更想的其实是,自毁。 第24章 第 24 章 陆念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莫无绝的嘲弄之语。 “看吧陆东家,你帮了她们杀死仇人,但也意味着杀死了她们仅剩的虚假念想。” “如今的你自然也无法阻止失去精神支柱的二人一心求死。” “你救不了如此脆弱的她们,还会被她们自毁的行为反溅自己一身血。” 那人如魔音般的低语还在脑中不停涌现。 “说够了么。” 陆念否决了脑海中那人的一切说辞,她从不认为那二人是脆弱的,只是长久地陷入黑暗,忘了如何与光明相处。 而她陆念,从来不是为了杀而杀。 她要救她们,就是将她们从无垠漆黑中拉出来,在阳光下有生命地活着。 陆念不再被脑海中的低声恶语所扰,转而思忖起了眼下的破局之法。 有什么方法能保住苏锦织和苏小染,还有天工绣坊的其他人。 以她的武力对付下面的侍卫不成问题,可就算救了这一时,长公主那边必定会再派人。 舍弃绣坊其他人,悄悄带走苏锦织二人呢?也不行,她们不会情愿这样。 眼前的局面似乎无解......可那头的屠杀就要开始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闯入陆念脑中。 只能赌一把了! 此时前院的侍卫长下令后便搬来了凳子坐在院子中央,欣赏着眼前的杀戮之景仿若身处戏台。 距离上次替长公主殿下行这等美事,已然过了八年了吧,如今再瞧看此景,他身上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可真怀念啊。 “住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享受。 侍卫长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只见来人是个少年身材的模样,身着全黑劲装,脸上也带着半张纯黑面罩。 敲这人的打扮,侍卫长心想,难不成是来劫人的?呵,真是天真且愚蠢。 而他自然也不会因这一句话就下了停手的命令。 “你是何人?凭你这豆芽菜身板,难道还想来救人?” 却不想那少年人一言不发,下一秒便从眼前如黑雾般消失。 侍卫长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身后却在同一时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和刀剑相击之声。 待他转回头去,他那二十余人的手下皆齐齐瘫倒在地,痛得打滚。 而上一眼还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年人,如今直直站在人群中央,手上提着的刀寒光毕露。 “你,你可,可知我们是谁?”侍卫长站起身手指直直指向黑衣人,质问的声音却因害怕而结巴起来。 黑衣人并未答话,只走向苏锦织和苏小染,在二人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那苏家二女先是惊恐地攥着黑衣人的手臂,随后哭着去救周围受伤的小厮和绣娘。 侍卫长见自己被无视,气急败坏道:“我再问你话呢,你可知我是谁?我是长公主殿下钦点的侍卫长,你这是违抗令旨!” “哦?那又如何?”黑衣少年提刀朝他走来,话语间满是不屑,“你可知我是谁?” “你,你还能是什么东西?管你是什么长公主殿下都不可能放过你的!” 眼前人并不受他威胁,只听他轻声开口,说出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名字。 “东厂督主大人你可听过?” 侍卫长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凳子上。 督主?他们武国还有第二个能被叫做督主大人的人吗 ?自然没有。 是了,他记得那位督主大人养有一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近身卫,影卫。 难不成眼前这少年就是...... “你难道就是......”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影卫之一,现奉督主大人之命前来阻止长公主的诛杀令。” 侍卫长被这消息砸懵在原地,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有何证据。” 黑衣少年轻哼,“呵,证据?你想问督主大人要证据?你不信督主大人?” 侍卫长被这话吓得连忙否认道:“你胡说,我只是怀疑你。这样,你先等等,我派人去问个真假。” 说完便指挥一个还能动弹的侍卫回宫。 半个时辰过去,侍卫长见眼前的黑衣少年还气定神闲地等在那,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难不成真如他所说,那位督主大人要插手长公主殿下之事? 若真是这样,那他这番找人回去询问,可不就是质疑督主大人的表现,想想那位较长公主更加残暴狠戾的名声,侍卫长只觉脖子一凉。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位被叫去询问的侍卫回来了,一路踉跄地跑到侍卫长面前。 “怎么样,督主大人那头是真是假?” 侍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头儿,督,督主,大人来了。” 什么?! 不光侍卫长闻言站了起来,连黑衣少年也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 说是迟那时快,这头刚提到那位的名号,前院大门便来了人。 只见四名执浮尘的宦臣分走两列进了前院,紧随其后的便是抬着金丝香檀座椅的宦臣。 而那太师椅上斜靠着的那位慵懒地撑着下巴,鸦青暗纹团龙袍华丽且肆意地铺开。 自这一行人踏进这院落开始,空气诡异都像是被扭曲了几分,地上昏迷的人还以为见着地府来人,吓得刚睁开的眼睛又给闭上了。 侍卫长扑通一声跪下,半个身子顿时匍匐在地,抖得像个筛子。 “督主大人。”率先开口的是黑衣少年,只见少年屈膝半跪,双手握拳举至头顶,活脱脱地属下拜见主子的模样。 莫无绝被这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吸引了目光,鸦羽般的眼睫轻抬,妖冶的黑眸在身前跪地的少年扫了一圈。 狭长的眸子肉眼可见地弯起了个弧度,只见那人薄唇轻启:“哦?” 这不是他那桀骜不训的小东西嘛?这副俯首称臣的模样还真是稀奇啊。 没错,他口中桀骜不驯之人正是乔装的陆念。 装作莫无绝的手下,让侍卫长与绣坊人的争斗转化为长公主和莫无绝的争斗,便是陆念此行此举的目的。 她赌的就是莫无绝会帮她,只因宴会上他提了那一嘴,至于她身上是否真有他所求的东西都不重要。 只是,他这一句“哦?”却叫她顿时摸不着头脑,这人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遂再度开口道:“督主大人,属下已经按照大人之命成功救下了天工绣苑。” “嗯。” “大人是否还有其他吩咐,属下定当万死不辞。” 旁人闻言只以为这是属下效忠之语,只有陆念和莫无绝知道这是一句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得暗示。 陆念可以肯定这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得到的却是漫长的沉默,头顶那人像是在享受戏耍她的过程。 好半响才传来那人幽沉的感叹:“万死不辞啊......” 紧接着便是一声带着讥讽的嗤笑,危险的视线在陆念身上转了一圈,道“那又如何?本座何时说过要救下这天工绣苑了?” 果然还是赌错了嘛,陆念心中顿时凝重起来,眼下只能另想别的方法了。 这边陆念正将脸埋在阴影中思索着下策,带人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侍卫长已经惊喜地直起身子,朝莫无绝问去:“督主大人您这意思是不打算插手长公主殿下的诛杀令了?” “插手?呵呵,本座自然无意插手你口中长公主殿下之事。” 侍卫长已然被眼前突然的转机冲昏了头脑,语气间的欣喜毫不加以掩饰,“小的就知道督主大人英明,您这属下会错了大人之意,当真失责该死。” 却不曾想头顶那人却肆意大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确实该死呢,本座还从未有下属,会错过意。” 下一秒原本笑着的声音陡然转冷,“插手之事本座自然不会做,只是,这天工绣坊如今已是本座之物,坊内的一木一花一草,包括人,皆是本座之物。” “那么这下,你还要继续么?” 侍卫长脸上的笑容因这话霎时凝固,原本跪直的身体瘫坐了回去。 莫无绝这话一出已经把绣坊保下了,他没有选择,这下只怕长公主那边要将怒火发在他身上了。 侍卫长低估了这位督主的喜怒无常,也低估了那人的狠厉凶残。 “你放才说的插手二字,本座可是听着很刺耳呢。” 未等他认错求饶,为首的宦臣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面如修罗地朝他走来。 “不!啊---”话语随粉末一并吹散在傍晚的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陆念心中的石头已然放下,心知莫无绝到底还是出手帮了她。 玄色蟒纹靴自前方朝她踏来,那人走到她的跟前,而陆念的姿势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谢督主大人。” 那头的苏锦织和苏小染将全程看在眼里,也一同小跑过来,跪地谢道:“谢督主大人!” 紧接着坊内的所有小厮和绣娘也齐声拜道:“谢督主大人!” 这阵仗衬托得这位玉面阎罗像是个慈心菩萨。 “别急着谢,本座下面的人也好,物也好,可从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能充进来的。” 闻言,众人的心又再度沉了下来,难不成这位督主大人又要变卦?今日小命还是不保了吗? “一个月的时间,本座要这绣坊的毛利至少番一倍,否则后果你们当知晓。” 众人闻言暗松了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这生意之事虽艰难,但还有希望。 “定不负督主之望!” 那华服之人对众人的感激之言此并不表态,只直直走到陆念身前,俯身在她耳边,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本座等着陆东家的万死不辞。” 第25章 第 25 章 栖鸾殿内,长公主从侍从那得知了天工绣苑之事,怒火毫不意外地蔓延至整个大殿。 “废物,一个死太监竟敢三番两次忤逆本宫,本宫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殿中无人敢言,任凭长公主将东西往他们身上砸,也不动分毫。 然而即便侍从侍女将自己当做空气,仍旧逃不过上头那人的铡刀,只听她一声令下,老面孔消失,眨眼间又是一批新人进来。 自踏进这栖鸾殿开始,他们的死期就快到了,不知这次又能撑过多久。 方才的发泄让长公主的火气降了几分,“哼,莫无绝,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来人!将那邪丹拿来,本宫要去趟紫宸殿。” “遵命。” 紫宸殿乃当今圣上颜晁的寝宫,殿内分立在两侧的宦臣见长公主的架撵停在门口,欲扬声宣告,却被那人摆手噤声。 长公主轻车熟路地朝里走去,待见到那抹明黄,顿时似变了个人般,笑岑岑地小步朝那人走去。 “皇兄好狠的心,有容被奸人伤得这么重,皇兄也不来看一下。”长公主嗲着声音,撩起衣袖将手臂上的伤就往皇上眼前递。 那手臂上的伤看着其实并不严重,但被她这么夸张展现,仿佛真真可怜起来。 不过皇上显然对这种把式熟烂于心,也耐着性子安抚:“竟敢伤了我们容儿,是何人,皇兄命人诛了他九族。” “哼,我都下过令了,只可惜......被皇兄你那爱臣莫无绝插手了去。” 皇上听见莫无绝的名字,方才还随意应承的态度立马转变,“无绝啊,那肯定是有他的考量了。” 又为那阉党说话,她颜有容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给皇兄你喂毒之人吗?不,皇兄只是不知情,带她将那邪丹之密告诉...... “皇兄净是胳膊肘往外拐,算了容儿自知比不过他。”长公主结束了这个叫她不开心的话题,转而说明了来意。 “皇兄我听侍从说你最近老是头晕,容儿专门派人去广南寻来神医给你瞧瞧。” “容儿有心了,皇兄确实最近有失眠体虚之症,叫他进来罢。” 长公主勾着唇角暗自一笑,抬手示意下人放人进来。 “见过圣上。” 只见那广南来的神医下巴上的白色长须垂到腹部,再瞧其面部,那眼中竟只有眼白,当真一副隐世的神医模样。 那位怪异神医作完揖,便拿了帕子垫在皇上手腕把起了脉,那无瞳孔的眼睛看向旁边的虚空,皱眉沉吟许久。 当皇上以为他诊完了,却见那神医自药箱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看,竟是一排细如毫毛的针。 “这是?” 长公主立马上前解释道:“这是广南那边特有的诊脉方法,皇兄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皇上闻言默许了。 眼见那神医捏着针旋转着将其一连扎进几处穴位,静置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再将其全部拔出。 “这是!” 只见神医手一抹,原先针扎入肌肤内的部分顿时变为纯黑。 神医这才开了口:“毒已深。” 长公主将话接了过去,状似惊讶道:“中毒?你确定?若是敢欺骗圣上,本宫定让你不得好死。” “确定。此乃中毒之兆,且日头不短。”神医稳着声音答道,全程面不改色,凭空叫人多信了几分。 “竟是这样?听神医这话皇兄的毒似乎积蓄已久,或许是身边之物的问题,”长公主垂着眸子状作思忖道:“能否请神医看看这毒物......是否就在这殿内?” 得到长公主的命令和皇上的默许后,神医闭上眼睛,四处嗅着。 待那人在偌大的殿内转了一圈后,募地停在皇上右手边的桌台上,自下层取出一方锦纹玛瑙盒。 长公主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拇指大的丹丸赫然置于其中。 “皇兄,这丹药......是莫无绝献给皇兄送来的那个吧。”殿内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长公主这话摆明了说莫无绝想拿毒药害皇上。 皇上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盒子,阴沉着脸,半响又恢复原来的平和之气,“莫要无端揣测,朕自有定夺,都退下吧。” 长公主见皇上背过身去,不欲再言,便识趣地退下了。 待踏出了大殿,又恢复成原来的高傲模样。 “恭喜长公主殿下。”跟在长公主身旁的首领宫女见那人面上似有满意之色,上前恭维道。 长公主闻言,勾起一侧唇角轻蔑一笑。 “恭喜还早,待下次本宫要一举将莫无绝打入深渊,再起不得。” 她这次才不指望她那皇兄能就此治了阉狗的罪,那阉狗的花言巧语也不是一时能攻破的,只不过是想提前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 转眼间五日过去,天工绣坊如今已是苏锦织做新东家,掌管坊内大小事务,苏小染也顺利回了绣坊,跟在阿姐身边学习。 陆念进了绣坊的大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百废待兴的景象。 被打碎的花瓶和破损的木架皆换了新,小厮洗刷着白石地板,绣娘忙着清点成衣布匹。 而苏锦织苏东家正站在院子中央,转着身指挥着各处。 “那个放那,诶对,再往右摆点。虞绣娘那边清点好了吗?再给南厢房送过去,呃不对,是北厢房......” 陆念就这样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人忙碌却有条不紊地指挥,又瞧见那人因说错了话,恼着跺了跺脚,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苏锦织这才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头一瞧竟是陆念,连忙欣喜着跑过来。 “在下是不是打扰到苏东家了?” “哪里的话,陆东家来可是叫我们这蓬荜生辉,快些进来,咱们去我书房聊。” 陆念被苏锦织盛情‘推’着去了书房,方一进门就被按在椅子上,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递上一盏茶。 这哪里叫人看得出来,眼前这精力旺盛的女子,竟是那日所见毫无生气的泥人偶模样。 不过这种变化她倒是乐得其见。 “好啦,别忙活了,我就来看看你们顺便说点事,一会儿就走了。”见苏锦织又打算去给她拿点心来,连忙也将她按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好吧,想吃什么直接说。”苏锦织这才停了脚步,沉下心坐着。 陆念打量了眼四周,疑惑道:“小染呢?怎么不见她?” 苏锦织叹了口气,无奈道:“自那日起,小染便将自己锁在房中研读各种经营的书,说要替我分担绣坊的事务。” “不用担心,她只是想通了,有了目标并为之努力罢了,就随她吧。”陆念轻声安慰道。 苏锦织闻言看向对面的陆念,猛地站起身就要朝她跪下。 陆念连忙放下茶盏欲扶她起来,却不想被苏锦织坚定地拒绝。 “陆东家请一定受苏锦织这一拜。” 陆念推脱不得便由了她,待一拜结束才迅速扶人起身。 “无论是苏锦程茹娘之死,坊内所有人包括小染和我的命,都是陆东家您所救,还不惜冒着送命之危与东厂督主......” 苏锦织说着眼含热泪,哽咽起来。 “您给了我和小染重生的机会,此恩我们二人没齿难忘。” 陆念静静等她说完,一双杏眼弯弯似有春水流淌,柔声回道:“嗯,那便多出门走走,就当报恩了。” 苏锦织闻言又哭了一会,待她稳定了情绪,陆念才开口谈起正事。 “锦织,那日东厂督主所说的经营之事,你有想法了吗?” 陆念说的正是一个月将利润翻番之事。 苏锦织叹息着摇了摇头,“未曾,这几日还在忙着休整,待明日才能正式开工,再者因长公主之事影响,恐怕都达不到之前的盈利状况。” 陆念对此不置可否,只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这有没有什么轻便点,日常能穿的女装成衣?最好是奔跑,做饭也不妨碍的那种?” “有是有,不过这些衣裳卖得并不好,上京城贵女偏爱华贵,平民百姓偏爱便利,却鲜少穿如此精致的。”苏锦织将情况一一分析给陆念听。 “这样啊,没事,先都给我吧。” 苏锦织见陆念还是要,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却也不多言。 只因陆念身上那种自信,能叫人安心信任。 “哦对了,锦织你先不必操心利润之事,此事我已有打算。”陆念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苏锦织见她要走,赶忙追了上去,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附在她耳边问道:“督主那边,你能应付得了吗?要不......” 陆念知苏锦织这是担心她被那个魔头欺负,回以安心一笑:“无事。” 陆念回去后的第二日,幽兰楼门前再次大排长龙。 只因街坊间不知何时传起来,城南柳树下的幽兰楼,楼如其名,幽深难测,开张全凭东家心情,菜品怪异却甚有疗效,楼内伙计更是清一色的美人。 更有甚者说,女子若是连续吃上十日,老妇直接变娇女!这不城东集市的春姐儿便是个先例。 起先还有人嫌声道这幽兰楼甚至做不到每日开张,还做什么酒楼。 可有人嫌便有人爱,不少人都说这样才更能显得这酒楼的神秘。 耐不住流言越传越神乎,纵是不感兴趣的人,如今也要来一探究竟,这不一大清早就来了这么多。 冥雀云裳几人瞧这景,知是一场硬仗。 陆念却轻笑起来,幽深莫测地说道:“那不如就做实这个名头,今日起,幽兰楼只开张半日。对了,天工绣坊送来的衣裳记得都换上。” 闻言,几人脑中莫名浮现四个大字,饥饿营销。 什么意思不知道,但总觉得很符合现在这情况。 第26章 第 26 章 这一招不可谓不妙,一连几日过去,幽兰楼已然成了上京女子最喜爱之地。 上至半百妇人,下至及笄少女,皆来此消遣集聚,城南老街再度有了人气,连带着青石板路都被磨得发光。 一开始还都是周围的街坊,后来城北的百姓也闻风前来,再到后来,不少官家女贵女也被吸引着驱车前来。 毕竟菜品上乘,环境雅致,美女如云,谁能不爱? 当然也有不少食客注意到冥雀等人的衣着打扮,纷纷上前询问,在得知是出自天工绣苑,起先还有几分犹疑。 只因天工绣坊那可是得罪过长公主,不过马上就又有人抢着说道:“长公主又怎么了?这天工绣坊现在可是被东厂罩着的。” “什么?!就是那......那个督主。”闻言的食客说到那位的名字,声音顿时小了去,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连名字都叫人胆寒。 “这天工绣苑可真是攀上大人物了。” “是啊,而且这幽兰楼敢先买这绣苑的单,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的在理,今日我就去那看看成衣,方才就中意云掌柜那身裙子了。” 陆念这头不意外地收到了苏锦织的来信,问她做了什么,绣坊的门槛这几日快被踏进土里去了。 绣坊的生意确有起色,可仍然差之甚远,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二十日...... 陆念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醉花轩外,年轻公子打扮的陆念还未走到门口,远远就瞧见那个熟悉的少年人借着人流钻进门内。 快半月没见,这位李小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执着。 陆念来到老位置,李知谦已经坐在那,左右转着头张望,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找慕娘。 “李兄。”陆念坐到对面打了声招呼。 李知谦突然被喊了名字,抬头一看是熟人,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陆兄,你来啦!这都多久没见了,难不成又是被你那妹妹缠住了?” 陆念无奈地摇了摇头,“家中之事罢了,说起这个,上次天姝宴之事还得谢李兄相助了。” “嗐,都是小事,我娘回来还说想请你们兄妹来做客呢,可真是稀奇。”李知谦又同她说起自家母亲。 她没忘记答应了那位要帮她的,也不知那位夫人的计划是否有在顺利进行。 “话说......”陆念打断道:“天姝宴时太常寺卿夫人似乎出了事,身体没事吧?” 闻言,少年人有些焉焉地小叹了口气,“我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最近瞧着身体又消瘦不少。” “陆兄你说,这女人怀孕都像这样吗?活像被肚子里的孩子吸走了精气般。”李知谦看向她,眼中有困惑,也带着不忍。 陆念不言,只因她知道太常寺卿夫人的情况,也答应过她同眼前少年瞒下这个秘密。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响后,李知谦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坚定说道:“等小爷娶了慕娘,定不让她受这等苦楚!孩子什么的不要也罢。” 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说给旁人听,定要大骂一声不孝,好在眼前人是陆念。 “那就祝李兄得偿所愿了。” 陆念和李知谦正聊着,不料那中央高台后面传来骚动。 两人闻声朝那处看去,但视线被屏风当了个严实。 陆念和李知谦相视一眼,决定过去看看,两人隐着身形藏在一处能直接看到台后的柱子后。 “慕娘!”李知谦看清那边的人,惊呼一声就要往那处去,陆念即时伸手拦住了他。 她自然也看清了那边的情况,慕娘正被老鸨训斥,半边脸上的红印昭示着刚被人扇了一巴掌,周围的几个舞女噤若寒蝉地围在一块。 “那该死的老鸨,竟敢打慕娘,看小爷这就去收拾她,陆兄你别拦我!”李知谦已经处于爆炸的边缘。 “先观察一下情况,否则现在过去只会帮倒忙。”陆念再度制止下了李知谦。 那边慕娘垂着头静静听着老鸨的责骂,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灵魂出窍般木讷。 “赔钱货,这花灯舞展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还有你这身上的疤痕,给我想办法去咯,下次再让客人瞧见,看我不打死你。”老鸨边说着,边大力扯开慕娘的衣袖。 纵是身上的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被毫不遮挡地暴露人前,慕娘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 老鸨见此怒火中烧,扬起手欲扇下。 下一瞬那只手便被人紧紧捏住,正是跑来的李知谦,紧随其后的是闲步走来的陆念。 老鸨认清来人,原本吊眉瞪眼的怒像,秒变一脸谄媚,捏着嗓子道:“原是李公子啊。” 李知谦一把甩开手,恶狠狠地警告道:“再让小爷看见你动慕娘半根头发,别怪小爷不客气。” “哟,李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慕娘是我醉花轩的姑娘,不守规矩自然得挨训。” 李知谦被怼了回来,脸被憋得泛红:“那也不许你动手打她。” “是是是,李公子中意之人,老妇自然不敢动。”老鸨也不打算再跟眼前人争,径自绕过少年人,走到慕娘身前。 “得李公子青睐是你的福气。”老鸨边说着,慢条斯理地将滑落的衣衫拢好,随后附在耳边说道:“花灯舞展容不得你推拒。” 又状似爱抚般轻拍慕娘的肩膀,扬声道:“还不快去陪李公子二人,别让人等久了。” 台后的闹剧这才散场,慕娘跟着李知谦和陆念回到的座位。 待三人坐下来,慕娘依旧一言不发,全程神情一变不变,只沉默着给他们斟酒。 李知谦也踌躇着不知怎么安慰慕娘。 好在陆念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开口问道:“那老鸨口中的花灯舞展是什么?” 李知谦接过话茬,解释道:“花灯舞展就是醉花轩为了庆祝花灯节,在城东集市搞的一个舞宴。” “届时,醉花轩的娘子都要上台跳舞,估计是想借此多拉些客人。” “嗯,这样啊。”陆念闻言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随后不经意地朝递酒过来的慕娘问了句:“慕娘是不想参加?” 拿着银壶的手顿了一顿,那只手的主人明显不打算开口,只重复地做着斟酒的动作。 “诶?慕娘不打算去吗?听说那台子可是搭在城东集市最繁忙的路口。” 李知谦惊诧道,随后垂头叹声,“我还想着看慕娘一展舞姿呢,肯定比其他舞娘好看一百倍。” 李知谦这话显然戳中慕娘的心,只见原本还斟酒的手默默放了下去,一双秋水眸盯着虚空,不知想些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娘的情绪低落,陆念抬了抬下巴给李知谦使了个眼色。 李知谦这才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连忙摆手找补道:“诶小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娘要是不想的话也没关系,慕娘的舞姿被别人看了去,小爷.....我更接受不了!” 说完又朝陆念眨巴眨巴眼,无声地说着“陆兄你也说几句啊!” 陆念自然看懂了少年的暗示,沉声道:“李兄说得没错,想与不想全凭慕娘决定。” “......” 李知谦见她还是不开口,又补充了句:“可是需要小爷帮你跟那老鸨说?” “不必。”慕娘这才说了话,只不过开口便是拒绝。 不等李知谦再问,慕娘紧接着温声说道:“慕娘身子有些不适,若二位无事,可否容慕娘先行告辞。” “啊,可以可以,慕娘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我和陆兄再聊会就走。” “慕娘谢过二位客官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李知谦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欲再同她商量什么,“陆兄,要不我们......” 只是不等他说完,陆念也借由家中有事告辞。 “小爷说错什么话了吗?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撒腿就跑的模样......” 陆念借由离开一方面不太想跟李知谦再耗,一方面着实觉得慕娘有些不对经。 自方才开始,她便感觉慕娘身上便散发一种枯败之感,一如上次于她房中所见。 陆念从醉花轩出来,轻车熟路地闪身去了侧院,见四周无人这才飞身去到慕娘房间。 窗户被人自外打开,陆念跳了进来,见那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抬脚朝慕娘走去。 却见她手握发簪,就要往自己脸上划。 好在陆念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将其打落。 “慕娘你这自残的癖好......可真是叫人害怕啊。”陆念捡起地上的发簪,捏在手中把玩起来。 “若是不想去那花灯舞展,顶多装个病就行,何必如此呢。” 慕娘不答话,眼睛定定地瞧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溢满嫌恶之色。 砰!镜中的人脸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中含泪的眼睛有痛苦,有悲哀,有痛快。 陆念安静地立在等着慕娘发泄,半响过后见消停下来,这才走过去抬起她那被碎片划伤的手。 “还好我带了伤药,心里好受些了吗?” “嗯。” “那么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为何不想参加?” “......慕娘舞姿不堪入眼,怕丢了脸。” 陆念显然不信这话,且不说她那拙劣的舞姿是否是装的,平日在醉花轩就不怕丢了脸吗? 那就是这花灯舞展的问题了。 “那倒是可惜了,听李兄说那舞展的台子搭的可是最热闹的地方,说不准整个上京城的人都会来呢。” 话音刚落,慕娘的身子猛地一震,语气带着怒意道:“那又如何,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多少人来都没关系。” 看来不是花灯舞展的问题,而是所看之人的问题,她大概猜到了。 “舞展不去也罢,这花灯节可是上京城负盛名的节日,若是不逛一逛,可就太可惜了。” 陆念轻佻着声音,弯腰来到她的面前,一双眉眼弯弯,眸中似有点漆,轻笑看着眼前人。 “要不,随公子我一同逛逛?” 第27章 第 27 章 九陌灯海沸如昼,万人空巷竞逐春。 太阳将将落下山去,街头巷尾的百姓便出了门。 “云裳姐,你快些,都等着你呢。”云玲一只脑袋伸进门内,朝着正摆弄发簪的云裳催促。 云裳闻声转过头,便瞧见一脸哀怨的云玲,心中好笑,利落地插上最后一根发簪朝门口走去。 “你呀,自申时起就开始嚷嚷着出门。” 云玲的额头被云裳拿手指一点,也不恼,嬉笑着答道:“这不怕晚了都是人嘛嘿嘿,咱们快下去,冥雀和春姐儿还在下面等我们呢。” 今日正值花灯节,按照上京城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赏花灯,吃花饼,放花船。 “可惜东家没一起来。”云玲撇了撇嘴,叹声道。 “应当是有重要的事,我们多买几个花灯,晚上等东家回来给她。”云裳安慰道。 而此时云裳口中有要事的陆念,正一身清朗公子的打扮,倚在醉花轩的侧墙下,等着一同出游的娘子。 头顶的窗户被吱呀一声打开,娘子探出头来,正是慕娘。 陆念几步跳上去,一手穿过膝弯,一手穿过腋下,将人抱在怀里,衣袍带起的风将怀中人的面纱掀起,又轻巧落下。 “陆公子。” “嗯,走吧。” 慕娘走在陆念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门。 醉花轩所在的街道本就繁华,一出门便满是出游的人们,男女老少人手一盏花灯在手。 还有几个总角孩童提着花灯奔跑穿梭在人流中,嬉笑声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热闹非凡。 发着光的灯盏将行人的眼睛点亮,除了跟在陆念身后的慕娘。 自出了门开始,慕娘的头便没有抬起来过,不安的目光直直投射在前人的脚步上。 陆念自然感觉到了慕娘的局促,便走到一处摊前买了个兔子形状的花灯。 视线中猝不及防地闯入一盏兔子灯,慕娘犹疑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 “谢陆公子。”慕娘嗫嚅着开口。 陆念应了一声,便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慕娘以前也逛过这上京城的花灯节吗?” 慕娘听见身前人问道,语气满是轻松,像是朋友间普通的对话。 “嗯。” “真的吗?那你知道这街上最好吃的花饼是哪家的吗?” 眼前的脚步停下,转向了自己,仿佛真的很期待她的回答。 “......”她视线撇向一边,并未应答。 却又听见陆念开口补充道:“我想带点花饼给家中姊妹,慕娘可以带我去买吗?” 她这才缓缓抬起了头,四周亮如星火的灯光霎时照进眼底,一同映入瞳眸的还有那张温和带笑的脸。 那张脸上的一双温柔杏眼带笑,柔柔地看进她的眼底,直将她心底那份莫名的伤感抹去,徒留一方温暖熨帖。 “嗯,一起去吧。”慕娘走到陆念身旁,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一处花饼摊。 “慕娘对这倒真熟悉啊,这个地方都能找到。”这次的陆念是真的惊讶了。 只因两人一路走来,转过了三个街角才到这,若不是常年在此生活,定找不着这隐蔽之处。 慕娘闻言有些小得意,轻哼一声,说道:“尝尝这家的味道吧,你会更惊讶。” 陆念买了一个白梅口味的,咬下一口,果不其然入口软糯,清香满溢。 慕娘瞧见陆念吃了一口后眼睛都瞪大几分,骄傲说道:“如何?味道是不是一绝?” “确实,不愧是慕娘。”陆念朝眼前人比了个大拇指,言语间满是佩服。 两人都各自买下一些花饼,便接着逛了。 自去过花饼摊后,慕娘带着陆念又逛了几处物美价廉的花灯摊,杂货摊,河灯摊...... 一路逛下来,半个时辰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慕娘已然消失,而两人的关系也如同亲密好友一般。 当然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对卿卿我我,载笑载言的年轻男女模样。 “你站住!” 陆念正和慕娘笑着谈论方才的灯谜,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还未等她转过头去,那只手的主人又是一声怒吼:“竟然敢和小爷抢人,活腻了吧你,看小爷揍不揍你就完了。” 刚才那一声站住,陆念就听出来这声音出自谁,果不其然,转过头便看见一脸怒不可遏的李知谦。 原本欲挥拳的李少爷,瞧见眼前人的模样,整个人顿时石化原地。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陆兄?你怎么在这?还有慕娘......你们。” 李知谦的目光流转在陆念和慕娘之前,随后整个人如遭雷劈般,指着两人不可置信说道。 “你们竟然背着小爷我,干这,干这......”似是一时找不到词形容,好半响才憋出了,“干着偷鸡摸狗之事。” 陆念、慕娘:“......” “陆兄,你太卑鄙了,连好兄弟的墙角都挖!”说完,又看向一旁的慕娘,活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慕娘你也是,为何不早告诉我,太让我失望了。” 陆念见这少年俨然将她俩误会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只道了句:“你误会了,先听我解释。” 李知谦闭嘴叉腰,眼睛锁在陆念脸上,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模样。 陆念也被他盯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和慕娘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知谦:你看我信吗? 慕娘见状也出言解释道:“李公子,的确如陆公子所说,今日只是碰巧遇见,一同出游而已。” 李知谦:半信半疑。 “确实,正巧今日也碰见李兄了,不如也一道逛逛?”陆念见李知谦信了半分,接着说道。 李知谦也不再纠结,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口爽快地答应了:“那好吧,看在你们都邀请小爷我份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陆念和冥雀又陪着李知谦将方才走过的摊铺又走了一遍...... “诶诶,城东集市的花灯舞展要开始了,快去抢个好位置。” “什么?醉花轩办的那个?” “没错,听说那叫盼姬花魁第一个跳,这会估计都挤满了人。” 随着远处的一声锣鼓敲响,人流皆往那处涌去,陆念几人自然也听见了路人的议论。 李知谦率先一脸期待地提议:“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陆念不言,转头看向慕娘。 “去吧,我也想看看客人眼里的舞姬。”慕娘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见慕娘看起来是真不在意,便一同往舞展去。 待三人到了台前,人群已经围了有三层,若不是台子架得高,这会估计只能瞧见一群乌泱泱的后脑勺。 锵!地一声,表演开场。 两列身着水红纱衣的舞娘自左右两边汇入中央,伸展着手臂摆出一朵花的样式,随后自花心处升起红色的花芯,正是身着大红纱衣,臂挽水袖的花魁盼姬。 盼姬面容方一显露,台下人群便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氛围一下子被吵得热烈极了。 “难怪是花魁呢?瞧这身子骨,柔得哟。” “是啊,能瞧见一眼也算是没白活啊,改日必须得去趟醉花轩再见一见这盼姬。” “老兄,省省吧,人家可是花魁,见一面都得砸不少银子,你还是从其他伴舞里挑吧。” 当然,叫好声中也夹杂着不少污言秽语。 陆念和李知谦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听见一些,眼见有些人说得越来越过分,两人都有些担心起慕娘来。 转头看向慕娘,却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某处,顺着目光看去,并不是台上,而是人群中的一个男子。 “慕娘?慕娘?”李知谦叫了几声,慕娘还是没反应,甚至抬脚往那人那边走去。 陆念和李知谦见状,担心被人流冲散,便也跟了过去。 慕娘停在那男子身后便不动了,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李知谦有些狐疑,毕竟前面那人不曾转头,瞧那背影也不像是他见过的。 “嗯。”慕娘轻声应答。 陆念却从中察觉出了混杂难辨的伤感情绪,难道这人就是慕娘不想参加花灯舞展的原因? 那男子也在欣赏着台上的舞娘,男子身边还有一位,应当是同行之人。 “这盼姬的腰真不是一般细,想必摸起来更有一番滋味,江沛兄,改日玩玩?”男子身边那人笑道。 被叫做江沛的男子嗤笑一声,“别想了,这种顶级货色你我都买不来一晚。” “......”前头两人的谈话自然被李知谦几人听了个清楚。 李知谦也不禁汗颜,这两人说话怎么这么粗鄙,慕娘确定没认错人? “啧也是,不过其他几个还能付得了,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玩的那个娘子,哭声那叫一绝啊。”江沛身旁人又言道,丝毫不觉得所言有多令人作呕。 “哪个?” “诶,就是那日突然跑来抓住你衣服的那个,你老相好啊江沛兄,你不会给人忘了吧?” “抓了次衣裳就叫老相好了?你怕是喝糊涂了吧。” “没喝醉,我说的是你隔壁那家的女儿,那家被抄之前不是都快把自家女儿嫁你了吗?他女儿如今被卖到这醉花轩了,就是那个抓你衣服那个啊。” 江沛闻言依旧讽刺道:“哪家女儿?我可从来没有要娶谁,别什么低贱妓子都往我身上沾。” “啧啧真是绝情啊,那娘子被我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喊得可是你的名字啊。” “......”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不知的是身后之人已经拔下发簪,朝他们走去。 第28章 第 28 章 慕娘第一次见江沛,便决意要做他的妻子。 “苏县丞政务繁忙,今日竟劳动您拨冗相见,实在是惭愧。”说话的是坐于下首的户部司务江志平。 苏县丞呵呵一笑,摆摆手,官腔打得圆熟:“诶,江司务说哪里话。同在京城为皇上效力,便是同僚。今日不论官职,只论家谊。” 话虽如此,那“不论官职”四字,却说得格外清晰。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话里话外透着客气,只是江志平此番携子前来之意双方不明于口却明于心。 这时,苏县丞轻咳一声,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女儿:“小女苏慕,平日疏于管教,让江司务见笑了。” 那名唤苏慕的姑娘立刻起身,垂首敛衽,行了个礼,声如蚊蚋:“苏慕见过江世叔。” 江志平忙不迭虚扶一下,连声道“不敢”,随即推了推身旁的儿子,“这是犬子江沛,快见过苏世伯。” 江沛显然紧张得很,猛地站起来的动作大到差点带倒椅子,慌忙作揖,声音都绷紧了:“晚…晚生江沛,见…见过苏世伯!” “噗嗤!”苏慕被逗得笑出声来。 这一声清脆的笑声吸引来了堂内人的目光,同样也叫那个保持着作揖姿势的局促男子抬头看来。 苏慕和江沛的视线交汇一瞬,旋即都红着脸低下头去。 两人被两位长辈打趣几句便被叫去外面一块散步。 一路无言走了一会,苏慕忽地被花丛中的一块石子绊到崴了脚,好在身旁人及时扶了过来,才没叫她摔在地上。 “苏小姐你没事吧?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去叫侍女过来。” 苏慕看眼前男子惊慌的模样,心下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皱着眉嘶了一声,状似疼痛道:“走不了了。” “我这就去叫侍女过来。” “诶,”苏慕将人喊了回来,“你就放我一个人在这啊。” 江沛摸了摸脑袋,一脸为难,“那,那我背你回去?” “男女授受不亲,叫人看见可是要毁了清誉的。”苏慕认真答道,语气似含有些嗔怒。 “抱歉,是江沛考虑不周了.....可现在如何办才好。” “陪我在这坐一会吧。” 这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而他们什么也没做,只在那块花地里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即便如此枯燥,只是闲聊,可在苏慕印象中,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几乎没有停下过。 那日的放松是她此生从未体会过的,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成为江沛的妻子。 只是那一刻起,这念头便不再是少女怀春的慕恋,而成了一道对自己下的严苛命令。 她必要做配得上他的女子,做能令他颔首自豪、引以为傲的妻。 于是韶光皆付苦功。指尖在琴弦上反复磨出薄茧,案头宣纸堆积如山,黑白棋子间绞尽脑汁,只求每一艺皆能精绝,不致辱没她眼中那位的清名。 为此她更是迷上了习舞。并非为了娱人,而是为了在那场至关紧要的宴席上,为他一人,献上一支足以惊艳四座的惊鸿之舞。 付出终得回报,苏慕感觉到江沛对自己的爱意心口如一,婚期也如约而至。 可苍天无眼,竟嘲弄她至此。武国三年春,苏县令因被人举报有反言举家被抄。 苏家三代一夜之间皆沦为阶下囚,苏慕因众亲合力协助得以出逃。 她知道父亲是被陷害的,可举目无亲的她又能找谁帮忙呢? 只有江沛,那时的苏慕脑海中只有那一人的名字,所以她找到了他。 江沛接收了雨夜逃亡的她,给了她隐蔽的安身之所,她还听见他说要去找父亲,定会帮她家沉冤得雪。 苏慕对江沛的感激和爱意在那夜达到顶峰,得此郎君,她此生无以为报。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自以为的顶峰实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晚朝她伸来的不是江沛承诺的援手,而是人贩的黑手。 苏慕被江沛拿去抵了他积年累起的赌债嫖资。 那夜后,苏慕便没了姓,成了醉花轩的一名新舞姬,唤作慕娘。 慕娘的要强是被刻在骨子里的,好要好到极致,跌到谷底的时候也要将自己粉身碎骨得彻底。 毁容也好,遭人凌虐也罢,正合她意,她要将自己折磨成非人的样子,等再相见,才能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只是她烧入骨髓的痛意恨意爱意,却在他那写满陌生的眼眸下轻飘飘地化为灰烬。 杀了他!她要杀了他!杀了这个将她整个人变成笑话,自己却不着痕迹拂袖而去的渣滓。 一步一步,手中的发簪攥得手掌泛白,周遭人声尽褪,她此刻眼中脑中心中只有杀念,手臂缓缓抬起。 陆念也发现了慕娘的不对劲,见她攥着发簪的手扬起,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挤过人群走到慕娘身边,将那只发白的手按下。 “放开!我要他死。” 这样他是死了,可周围这么多眼睛,慕娘也得因此背上杀人的罪名,陆念见慕娘像是入了魔,心知劝不住,便将其弄晕过去。 “李兄,扶慕娘先出去。” 李知谦还在疑惑着慕娘说要谁死的话,却见她突然晕倒在陆念怀中,不做他想即刻照陆念说的办。 李知谦前脚刚扶着慕娘出去,背后的人群中便爆出一声痛呼。 “啊!我的手!救命啊!” 众人瞧向呼救的那人,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声尖叫,“杀人啦!快跑!有人死了。” 顿时台下人像见着鬼一般纷纷四处逃窜,不一会中间的情况便显露出来。 江沛和他身旁那人皆被斩去手脚,惊惶不安地瘫在地上,而其周围无一人施以援手。 李知谦也听见身后的骚乱,还未回过头去看,便被随后到的陆念喊走。 三人来到河边的一处大槐树下。 李知谦将慕娘靠在树干上,这才看向陆念问道:“陆兄,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听他们说杀人了,我听慕娘也说了杀谁来着。” 陆念大致可以猜到方才那两人口中的女子就是慕娘,而慕娘大概也是因此才起了杀心,可她无法对李知谦说明。 “应当是慕娘和其他人一样看见有人受伤了,以为是死人了吧,”陆念随意糊弄了一句,“没事,我们现在安全了,不用管那边。” “嗯,好吧。”李知谦信了这套说辞,随即走到慕娘身边瞧看情况,“慕娘估计被吓晕了,我去给慕娘买点甜水来。” 李知谦说完便快步朝集市去,陆念这才走到慕娘身前,一连点了几处穴道。 慕娘眼皮微动,缓慢睁开了眼,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身处河边,方才之事仿若一场噩梦。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皆看着右方河上的小花船。 慕娘沉寂地看着盏盏花灯漂过,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陆念只是静静陪着她,等她愿意开口那一刻。 好半响,陆念才听见慕娘轻笑着,满是自嘲地开口:“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 “自作多情以为这样残败如枯柳的自己,能勾起那人一丝悔意,没想到人家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 “你说,我如今这样算是他害的,还是自己作的。” “是你。”陆念毫不客气地道出事实。 慕娘面上满是笑容,眼角的泪却一颗颗顺着脸颊落下,声音带着颤抖:“呵呵呵,折磨自己也算作恶的话,我大概算是极恶之人吧。” “大概正因我做的恶太多,才会导致这一生怎么走都是死局。” “才不是!”李知谦跑来,气喘吁吁朝着慕娘喊道,紧紧抱着手中的包裹,“慕娘才不是坏人,相反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李公子。”慕娘被李知谦的大喊惊到,看向少年的眼中带着些许意外。 “慕娘的手和眼睛明明那么温暖......我不知道慕娘遭遇过什么,但是小爷绝不允许你这么想自己!如果这之中必有可恨之人,那也只能是除慕娘以外的任何人。” “......慕娘不值得李公子的这番话。” 李知谦见慕娘还是沉迷自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开口力争,不料被陆念抬手打断。 陆念走到慕娘身边坐下,依然是那副翩然自得的闲散公子模样,轻笑着说道。 “自己折磨自己怎么会是作恶呢,是作乐才对吧。” 慕娘:“?” 李知谦:“?” 陆念对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不以为意,轻摇扇子,接着道:“只要是自己做想做的,都是作乐,谁说痛感不是一种快感呢?” “陆兄你这话有些惊世骇俗了。”李知谦侧眼看来,“不过细想来,倒真有几分道理。” “所以慕娘,如果你厌倦了之前痛苦的快感,不如从现在开始尝试另一种纯粹的快感。” 慕娘被陆念射过来的邀请似的目光一震,似醍醐灌顶。 所以她也是有选择的吗? “......纯粹的快感?” “没错,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本公子就带你体验一回。”陆念啪地一声收起扇子,爽朗一笑,拉着慕娘站起身来。 李知谦见陆念把慕娘带着就要走,连忙喊住,“诶诶诶,你们这是去哪?说的什么感?小爷我怎么听不懂了。” 却见陆念手指向另一边,李知谦朝所指方向看去,几个府兵正朝他跑来。 正是他母亲派来抓他回去的府兵......没错,今夜又是李少爷偷跑出来的一夜。 慕娘一路被陆念领着走到一处楼前,抬眼看去,金字牌匾上赫然写着,幽兰楼。 第29章 第 29 章 “东家回来了!”陆念刚一推开门,正在摆菜的冥雀便注意到这边。 见陆念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起先还有疑惑,待女子将面纱摘下。 “慕娘?!”冥雀之前同陆念去醉花轩时见过她。 慕娘见眼前人认出了她,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地朝陆念身后靠了靠。 “云裳,这是慕娘。”陆念领着慕娘走到桌前,开口同云裳介绍。 云裳也察觉到这位叫做慕娘的女子此刻的紧张,便放下手中的空碗筷缓步过去。 “慕娘,来这边坐。”云裳面带笑意,挽着慕娘到空位坐下,冥雀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 “我先去换个衣裳。”陆念说完便上了楼。 云裳和冥雀二人正和慕娘寒暄着,厨屋那头咻地窜出一个身影。 “烫烫烫,快,快接一下。”云玲双手端着一个大陶砂锅,踱着小碎步走来。 冥雀见此三步并作两步将东西接过来,手中的砂锅被接走,云玲对着通红的手掌不停地吹气。 “怎么不知道用布包着?”云裳皱着眉责怪道,接过云玲的手呼气的动作倒是轻柔。 “哪里知道这么烫......”云玲瘪了瘪嘴,余光看见桌前坐着个人,问道:“这位是?” “我名慕娘。”慕娘自我介绍了句,视线不自觉地朝旁边移开。 可云玲是谁,幽兰楼最会自来熟的人。 只见云玲亮着眼睛走到慕娘身边,熟络地打招呼:“你好,我叫云玲,是幽兰楼的大厨。” “慕娘你是东家在上京城的朋友吗?哪里人呀?有没有什么忌口?......” 一连串的问题把慕娘都问得有些懵了,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开口回答。 云裳无奈地将自己那位一脸好奇的妹妹拉走,“云玲你去看看春姐儿那边好了没?” 好不容易将人推走,云裳有些歉意地朝慕娘说道:“抱歉,家妹有些过于活泼了。” “无事,挺好的。”慕娘勾着唇角,摇了摇头。 慕娘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是,经过方才云玲这一番‘亲近’,原本因花灯舞展那事而沉着的心,竟也变得轻松起来。 陆念换完衣裳下来,春姐儿也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屋走出来。 “这下应该都齐了吧。”陆念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问道。 “还有锦织和小染,今日在集市上碰见了便都一起邀了过来。”冥雀答道。 说话间,门外头传来敲门声,正是姗姗来迟的苏锦织和苏小染。 “实在抱歉,来迟了,酥点做得一时忘了时辰。” “这么客气做什么,快来坐。”云玲说着快请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来人手中的油纸包。 众人见云玲这馋猫模样都不禁摇头一笑。 陆念和众人再次介绍了慕娘后举杯说道:“今日是幽兰楼难得的小聚,不必拘礼,直接开动吧。” 方一开始,慕娘的碗里便被云玲夹了好些菜,在那人期待的目光下吃了口。 “怎么样?怎么样?” “嗯,味道很好。”应该说这是她这些年吃过最好的才对,竟有些叫她忆起了小时候自家的味道。 谈笑间,不知谁从哪拿出来了几瓶酒。 “来!喝!”一声豪言,桌上的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半刻,云玲和冥雀就抱作一团,头对头哭喊着做酒楼的心酸。 “慕娘,你也有心事是不是,来!今日都和姐妹们说说,心里也能舒服些。”冥雀晃着身子走到慕娘身后将人拖过去。 转眼间变成了三个泪人抱作一团。 “什么?这个负心汉!我冥雀改日帮你教训他。” “没错没错,冥雀切菜的功夫一般,切人可利落了,我,我云玲跟你保证。” “呜呜呜好......” 陆念也有些微醺,一手撑着脸看着那三人,见慕娘也能敞开心扉,将心底的淤泥吐个痛快,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欣慰。 另一边的苏锦织,苏小染和春姐儿正挨在一起睡了过去。 云裳倒是没喝,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所愿皆能得所偿。”陆念听见云裳轻声说。 一个时辰后散了场,云裳和陆念将醉成烂泥的几人扶到房内休息。 “东家,你也早些睡吧。” “嗯。” 陆念回了房,却并无睡意,便出了门。 花灯夜市的热闹总在入夜时沸反盈天,却不知子时过后才是真奇景。 人群散尽的街巷光亮依旧,千百盏灯兀自明灭。 陆念踩着影子踱过夹道灯阵,目光扫过几盏尚亮着的绢笼,内里烛火被风吹动,连带着灯笼都开始摇头晃脑。 陆念忽然驻足,伸手碰了碰一盏兔子灯暖融融的耳朵。 这寂寂的煌煌人间,终于又变回她幼时扒着轿帘偷看的那个上京了。 不知不觉中,陆念来到了河上的一处石桥,倚着栏杆出神看着河中的花船。 巴掌大的莲舟灯载着心愿顺流而下,上京百姓大抵把痴念都托给了这些纸船,竟把整条河铺成一条流淌的银河。 陆念也存了放花船的想法,便踱下石桥,随手从摊上拈了盏未题字的芙蓉灯。 她蹲身将花灯推入河面,阖眼半响,忽然睁眼轻笑。 她到底没许愿,只由着那盏空灯悠悠荡向黑暗深处。 愿望只是人的愿景,实不实现都无所谓,而该做的事则是必须要做到的。 她没有什么愿望,她只有必须做的事。 “陆东家这是许的什么愿?竟笑得如此灿烂。” 一个耳熟的声音自她前方的河面传来。 只见那人着一身松垮黑色的常服,支起条腿坐在小舟之上,眯眼带笑看着她。 莫无绝?他怎么会在这?! 陆念暗道一声晦气,面上却尽显和善,恭敬道:“督主大人,打扰到您游船观景了,民女这就告辞。” “呵,见着本座就想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座是什么......”莫无绝抬着下巴思考了一瞬,邪笑着回望过来,“玉面阎罗?” 您知道就好,陆念心想,不过玉面两个字就不必带上了,毕竟坊间只道您是能止孩啼的阎罗。 “自然不是,只是天色已晚,在下须得回去了。”说完,陆念也不等他再言,转身就走。 “利润再翻两番。” 离开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道:“督主大人您有何吩咐?” “上来。” 陆念运功轻身上了船,还好这个小舟不算小,两个人并排坐,中间也还有一人余的空间,而她自然选择离那人最远的地方坐下。 陆念并不开口说任何,即使她对此人这个点来游船感到疑惑十分。 “陆东家今日又出手了。” 陆念自然听出他所说的正是花灯舞展台前之事,心中不禁打起鼓来,难不成她身边被他插了眼线? 陆念不语,莫无绝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如今都第三个人了吧,世上竟有陆东家如此良善之人,啧啧真是难得。” 分明是好话,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她总觉得带着讽刺。 不知是酒劲又上来了,还是今夜这人不带之前那般诡谲难辨的气息了,陆念也开口怼了一句。 “督主大人过誉,不如大人您良善,您可是天工绣坊上百人的大恩人,说是上京城的恩人也不为过。” “呵呵呵。”莫无绝闻言不置可否,只喉间发出阵阵轻笑,“本座还是第一次做上京城的恩人,也不枉在此生活这么多年了。” 朝笑着的那人看去,河灯映照在他的脸上给其鲜明的棱角打上柔和的光晕,眼睛笑成一弯月牙,陆念这才发现,莫无绝的眼睫竟这么长。 对了,他说他在上京城活了很多年,陆念的思绪不自觉地飘远了,他在当上督主之前是做什么的呢?难不成也是从小宦臣一步步跪舔主子爬上来的? 像他这么一个嚣张肆意的人做那种事,想想都觉得不真实。 可又想起之前遇仙楼听到的,莫无绝似乎对皇帝有很深的恨意,一定也是经历过非人的痛苦吧,毕竟弑君可不是什么易事。 她好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许他们有机会能一起合作也说不定,只要他不表现得那么阴晴不定。 陆念一时间盯着他的眼睛出了神,连那人回望过来也没发现。 “本座这张脸原来这么好看吗?叫陆东家都看出了神。”莫无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勾起的嘴角明示着此刻心情之愉悦。 “那是......自然。”陆念对这人的自恋感到无语,脸上却因方才的怔愣泛起丝丝红晕。 当然她可不会承认是看这张脸看得,定是酒劲上头了。 两人皆无言赏着两岸的灯景,陆念却并不觉得不自在,甚至有些沉浸在这静谧的氛围之中。 陆念搁在双膝上的脑袋倏地滑落,咚地歪在船壁。身旁之人下意识伸手欲扶,指尖距那人发丝半寸时又缩回。 水波漾上熟睡者的睫毛,明灭如蝶颤,清醒人眼中映下此景,晦暗不明。 忽的小舟猛地一震,停在岸边,陆念这才惊醒,她竟然就这么在他旁边睡过去了,有些悔恼。 “睡醒了?”莫无绝嘴角勾起戏谑的笑。 “......多谢督主此番邀请,民女先告辞了。”说罢,闪身越过莫无绝下了船,头也不回地走了。 船上之人看着那仓皇跑走的背影,又是一声轻笑自喉间溢出。 他倒是对这上京城有些期待了。 不远处树下跟随着的影枢,瞧见那头对着人家背影‘傻笑’的自家督主,一阵摇头。 这下变天了,督主恐怕真看上那幽兰楼的东家了,只是瞧那位避督主如蛇蝎的模样,督主追妻之路漫漫啊。 希望被拒绝之后不要把怒火发到他身上就好,阿弥陀佛。 第30章 第 30 章 光移影碎,雀鸣檐暖,幽兰楼在一个暖风和煦的早晨迎来了一位新人,慕娘。 “从今日起,慕娘就是幽兰楼的人了。”陆念将慕娘带到堂内。 “慕娘终于来啦!”云玲和冥雀跑上前将慕娘围住,涕泪俱下。 自上次酒局过后,云玲和冥雀已然将慕娘视作知心姐妹,这会见慕娘能来到幽兰楼,二人都控制不住心中喜悦之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仨是失散的亲姐妹,今日来这认亲的呢。”云裳走到陆念身边,朝着三人打趣道。 慕娘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客套了两句,“今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了,慕娘也会尽量分担楼中事务。” “这可太好了,从今以后慕娘你就是我和冥雀的亲姐。”云玲夸张着道,神情却相当认真。 冥雀也一脸认同地重重点头。 任那边三人说完,陆念这才开口说起要事。 “既然慕娘也来了,是时候该着手那个计划了。”陆念勾唇一笑。 众人看过来,“那个计划?” “没错,拯救天工绣坊的计划。” 冥雀这才想起来,顿时恍然道:“对了,离一月之期还剩二十日不到,难不成东家你已经有......” “当然,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陆念说着,视线直勾勾地停在慕娘身上,一脸‘就是你了’的表情。 众人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去。 慕娘被大家投过来的视线弄得有些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五日后的幽兰楼内。 “这是要做什么?”食客瞧着中央摆起的台子,同周围人问道。 其实自开门那刻起,对于这个架起的台子议论纷纷,只因这台子用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了个全,没人能看见其中模样。 “我觉着像是跳舞用的。”有人猜测。 另一位不赞成,摇着头说道:“肯定是有什么大动作,不然也不会遮起来不给大家看。” 显然众食客已经不管碗中的吃食,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个神秘的幕布后。 陆念见预期的效果达到,给楼下的云裳传了个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了。 云裳击掌三声,乐师倏然拨响琵琶,幕布应声滑落。 但见中央立着位赤足舞姬,金粉描就的蝶翼自眼尾绽至鬓边,纱裙层叠如流云倾泻,随乐声翩跹时,广袖忽扬出漫天花瓣。 “好美......”台下人被眼前这美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待众人痴望时,曲调陡然转急! 舞姬旋身间外层青碧纱衣如蝉蜕般脱落,露出内里灼灼的红妆。只听鼓点愈密,她每转一圈便甩落一件外衫。 流仙裙、齐胸裙、甚至最寻常的粗布裙都教她穿得人眼前一亮,鹅黄、月白、绛紫......颜色也各不相同。 待到最后竟只剩珍珠缀成的裹胸与烟雾般的绡裤,足尖点地时,臂间披帛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砰!地一声火焰消散,台上已无人影,徒留千百只银翅蝶振翅四散。 一舞作罢,众人皆默了默,随后掌声如雷。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天玄女换羽衣!”满堂惊呼中,不少人眼眶中还含着热泪。 这边慕娘回到台后,冥雀和云玲连忙放下手中的道具前去迎接。 外头食客的欢呼声她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三人相视一笑,心知这次完成得堪称完美。 那夜后,幽兰楼的名声大噪,整个上京城都在传有神女降临在此。 来排队的食客多得更是不用说,堂内可谓日日人满为患。 陆念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趁机将天工绣坊的衣裳摆到堂内,不出所料,衣裳方一展示出来,来问出处的食客络绎不绝。 不过三日,陆念便收到天工绣坊的来信,大赞陆念此举,绣坊的利润已经翻了一番有余,一月之约得以顺利达成。 - 这一舞传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莫无绝的耳朵里。 “这位陆东家行事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莫无绝听影枢禀报后,沉声笑着说道。 “如今那绣坊已然达到督主您的期望,是否需要东厂派人再接手?” 凡是督主名下的,原则上都应由东厂卫来加以管理,影枢便多问了一嘴。 莫无绝摆了摆手,“不必,就让她们自己做吧。” “是。” “裴琰那边的事跟得怎么样了?”莫无绝收起笑意,神色归于平淡,视线却重量十足地落在影枢身上。 “禀告督主,人和东西都已经拿到了,”影枢禀告道,随后接着说,“东西流转到了裴琰派出的两名线人手上。” 说罢,将从线人手中取来的信物,一枚写着裴字令牌,递交了上去。 莫无绝将手中的令牌打量了一番,不屑一哼,“就这个破玩意值得裴琰藏这么久?” 他原以为是那个东西的另外半块,没曾想就是个破牌子。 影枢有些汗颜,就督主口中的这个破玩意,一般人若得此物,可是意味着整个裴家都能给其做后盾。 见督主大人对此不甚满意,影枢又犹豫着开口道:“属下在拷问那两人之后,得知他们是要去见什么人。” “见何人?”莫无绝闻言来了兴趣。 “不知,他们也只知要带着此物去到城郊外的一处竹林密地,”影枢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应当是做什么交易?” 而且能让裴琰拿出裴家令牌的,恐怕对方持有的不是一般东西,或许就是督主真正要的呢。 影枢见上头那人眯着眸子思忖,对他方才所说不置可否,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督主这是什么意思,要接着查吗? 半响,影枢才听见这位大人开口,“交易?得去了才知道,问出来什么时候碰面了吗?” “两日后的酉时。” 督主这是要让他深入虎穴了?可......正想着,不料上方之人接着说出了骇人之语。 “本座亲自去。” 影枢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督主大人亲自去?! 还没来得及消化督主亲自出马这件事,影枢又想到另一件事,支支吾吾开口道:“可那两位线人是一男一女......” 影卫可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啊,这......这下谁能扮女装,千万不要是他啊。 影枢的内心话都快写在脸上了,莫无绝想不知道都难。 “备好东西就行,其他不必管。” 影枢心知督主已有打算,松了口气,领命退下。 - 是夜,陆念正给苏锦织写着回信,忽然窗外一阵风吹来,烛台上的火光一闪。 房内空气有一丝波动,陆念摸向手边的匕首,缓步走向窗户。 身后忽地有声音传来,陆念回头,惊见一人正坐在方才她的凳子上。 烛火摇曳,将那张熟悉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半面佛半面魔。 陆念见来人是莫无绝,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这是他头次闯入她的房间,她却像是对此十分习惯。 “怎么?陆东家看起来很是欢迎本座?”莫无绝翘起腿靠坐在椅背上,微微上调的眼尾似带着邪气。 “不知督主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陆念淡然问道。 莫无绝也不多废话,直接说明来意,“陆东家可还记得你对本座说过的话?” 陆念闻言,回想了一番后明白他说的是天工绣坊时,她曾言万死不辞,就知道这家伙记着呢。 “记得,督主大人需要民女做何事?”陆念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本座就喜欢跟陆东家这样的聪明人说话,”莫无绝起身踱步到陆念身后,在她耳边说道。 “不会叫你万死,本座可舍不得,不过是同本座去个地方罢了。” 陆念虽心中已有准备,可还是不禁打起了鼓,定不是一般的地方。 “现在就去?”她问道。 “嗯,带上你的人便可。”莫无绝说完,便纵身离开了房间。 竟然如此之急,陆念来不及同冥雀和云裳她们交代,只能快步走到桌前留了张字条。 待陆念从窗户一跃而下,便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紫檀木暗金边云纹马车,倒是很有它主人的风格。 陆念进了马车,那人正坐在最里面的软榻闭目养身,听见声响这才睁开了眼,朝她看来。 就着小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她这才发现莫无绝已经换了身衣裳,脸上也易了容,一副丢到人堆都找不出来的模样。 “换上。”莫无绝开口说了两个字就又阖上了眼。 这是要去干什么,还要易容?陆念心中狐疑更甚,手上换衣的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 “好了。” “嗯,过来。”莫无绝羽睫轻颤睁开了眼,从手旁的暗格中拿出一个瓷瓶。 陆念明白这是要给她也易容,便挪着身子坐了过去。 只见那人用苍白修长的食指挑起瓷瓶里的一抹药膏,朝她脸上抹来。 陆念闭上了眼,只觉温热手指混着药膏冰凉的触感,游走在脸上各处,这种奇异的感觉叫她的身子顿时紧绷起来。 耳边传来那人一声轻哼,随之而来的是他带着冷意的鼻息,陆念对此非常不习惯,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紧闭着唇等易容完成。 不一会手指从她的脸上拿开,陆念睁开眼,就着小桌上的铜镜看了看自己的面容,同样是一副毫无特点的路人长相。 “这是去哪?我需要做什么?”陆念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 毕竟两人都易容了,那定是要扮演什么人,若是对自己身份一无所知,怕是要穿帮。 怎料身旁那位依旧一副合眼养神的模样,说出的话更是叫人无语。 “陆东家聪慧过人,本座相信你定能见机行事。”莫无绝幽幽说道,似是真的对她信任十分。 陆念心中腹诽,可瞧这人不愿再开口的模样,也没有再问。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莫无绝其实也不知此行会遭遇什么,见机行事的确是唯一的解法。 第31章 第 31 章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到达一处竹林。 只听车前的马“嘶鸣”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楞框。 身旁阖眼养神的那位睁开眼,抬步下了车。 陆念心知已然到了目的地,便紧跟着跳下马车,只是眼前身处之景却叫她有些疑惑。 她环视四周,他们在竹林深处,茂盛的竹叶将夜空挡了个严实,月光撒不进分毫,浓重的雾气更是叫人难以分清方向。 此处荒无人烟,恐怕不是最终地点,陆念心想。 果不其然,莫无绝同样审视了四周一番,便径自走入前方的迷雾中。 二人又在竹林里走了半响,因竹与竹之间过于相似,以至于陆念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遇着鬼打墙了。 就在陆念想要开口同身旁人询问之际,蓦然瞧见前方的迷雾中出现两个人影。 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静静地杵在那,周身雾气环绕,似地府来索命的无常,好不诡异。 待陆念二人到跟前,这才看清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人腕间有红白绳相连,衣着也不似寻常。 莫无绝自怀中拿出一枚令牌示于二人眼前,那两具木偶般的男女这才有了动作,扬起手中的布条将她和莫无绝的眼睛蒙上。 他们被一路带着走,期间陆念放大听觉,半响耳边没有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判断已经走出了竹林。 脚下的路从寻常土路变为石路,头顶有水滴砸下,发出回响,陆念心知他们应是来到了一处洞窟。 前人的脚步停下,蒙眼的布条被摘。 眼前骤然的光亮叫陆念晃了晃神,眨了几下眼这才打量起了眼前之景。 和她方才判断的不差,他们的确是被领到了一处山洞之内。 四周的石壁被人为打磨得光亮,其上被刻着某种符文和壁画,几步之间凿有小洞用以放置灯烛。 书中记载传言这世间多有隐世部族,却从未有人证实,想起方才曲折的来路,陆念此次身临其境才知是为何。 一方面是对头次见隐世部族的惊讶好奇,一方面则是对未知的不安,新鲜又危险的情感交织叫她久违地血液沸腾起来。 打量间不期和走在身旁的莫无绝视线相撞,只见这人挑眉弯着眼瞧向她,随后自喉间传来一声轻哼,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去。 陆念莫名读懂了这位想说的话...... 不一会,他们一行人已然走到尽头,眼前是一堵石墙。 两位领路的黑白男女分走两侧朝墙壁上按了按。 “轰”地一声,原本密不透风的石壁被分隔两半,朝左右移动开来。 与方才的甬道通路不同,石门后是一处巨大的空地,虽明显仍在山洞之内,却俨然是族人们生活的场所。 整个空地被分成左右两个部分,约莫五六十个族人分列站在两侧,似在迎接他们。 陆念二人被领着往里走到石桌后落座。 方一坐下,那些族人便也男女两两成对落座,蔬果菜品随之呈上各自桌前。 显然,他们被当成贵宾招待,毕竟众人迎接,佳肴伺候,在哪都是待贵客之礼,可她总觉着有些不对经。 要说这种矛盾感从何而来......陆念不着痕迹地巡视了一圈族人,心中有了答案。 她转头看向莫无绝,只见他的目光也在族人的脸上顿了顿,便收回视线,神色如常为自己斟酒。 是了,那些族人的脸上虽无甚表情,却能从他们机械性的动作,以及空洞的眼神中看出......厌烦。 陆念正思忖着,正中心里侧的石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位老妪,衣着风格和族人大差不差,只不过右半边脸上带有半块面具。 要说最奇怪的还是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整个瞳孔呈灰白色,似是盲了,却实打实地在随着眼前之景转动。 众人见老妪,皆俯首,待她于主桌落座,口中念了句词,族人这才归于平常。 想必这位就是族中的首领人物,或者说族长。 “欢迎二位贵人来玄晷族,吾为族中司昼。”这位司昼并未用方才的语言,而是陆念他们听得懂的通语。 见这位司昼用京中的拱手礼示意,莫无绝和陆念也回以同礼,“见过司昼。” 本是寻常的招呼,气氛却莫名诡异起来,只因主桌后的那位司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 这种毫不遮掩的视线想忽视都难,尤其是陆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来这,这位司昼又在觊觎着自己什么。 偏偏身旁这位始作俑者还气定神闲地晃着酒盏。 算了,只能靠自己收集线索应对了,还好眼下没有需要她说话的地方,陆念心想。 “司昼,裴大人命我二人前来,”莫无绝率先开口,自怀中拿出方才那块令牌,“您想要的东西就在这。” 言下之意,他想要的东西也该呈上来了。 果然莫无绝还是那个莫无绝,即使扮了相,耐性二字也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 陆念在听到莫无绝的话后,脑中已经开始搜罗所有关于裴大人的印象,不难猜,应是京中那位裴琰裴御史了。 听莫无绝这么说,玄晷族有裴琰想要交易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莫无绝也想要,还不惜亲自改装前来。 何物竟能引得朝廷两大人物争相来寻? 陆念的思绪被那边司昼的几声沙哑低笑打断。 “呵呵,是啊,东西就在这,但也得验一验才是。”司昼示意了一眼,分立司昼两侧的一男一女便行动起来。 验货?陆念有些惊讶,莫无绝手中的令牌应该做不得假,只是这令牌如何能验? 莫无绝似乎对此也有不解,神色稍凝,但还是将手中令牌交予来人的托盘之上。 司昼从呈上来的托盘中取来令牌,只拿在手中打量一眼,便随意放到桌上。 陆念瞧这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对这令牌多渴望似的,心中疑窦愈发多了起来。 见司昼并未言语,莫无绝直接问道:“司昼莫不是觉得裴家令牌还不够?” “贵人莫急,够与不够还未验呢。” 司昼话音刚落,方才得令的男女中的另一位自石屋出来,手中端着一个青铜圆盘,径直走到陆念二人桌前。 “这是何意?”莫无绝眯着眼,看向司昼。 “验证,裴大人带来的筹码够还是不够。”司昼回以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中却流动着疯狂的觊觎之色。 “还请二位贵人将血滴入圆盘。” 这下陆念算是明白了,她和莫无绝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易物。 可他们是假扮的,血液的验证很可能过不了,若被拆穿,恐怕只有动手了。 陆念和莫无绝交换了眼神,遂划破手指分别将血液滴入圆盘之中。 两人的血液顺着盘内的纹路自左右朝中央汇集,直至融合,圆盘便被呈到司昼面前。 司昼接过圆盘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中尽是狂热之色。 只见那双灰白的眼闭上,司昼仰头,双手捧起圆盘举过头顶,圆盘缓慢倾斜,盘中血液溢出边缘,直直滴入司昼的口中。 瞧着这诡异的一幕,陆念心中泛起恶心,桌下的手同时暗自摸向袖中的匕首。 闭上的眼倏然睁大,口中蹦出几句念咒,似感叹连连。 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的席间,接二连三地响起族人的应声。 与方才的厌烦大相径庭,此刻众人看向她和莫无绝的目光带着同样的狂热。 陆念和和莫无绝相视一眼,心知他们成功通过了验证,手中的匕首便重新放了回去。 莫不是随便两人的血都能通过?可瞧那群族人激动的模样,这未免也太难讲通了。 “看来是验完了,那么裴大人要的东西可能拿出来了?”陆念听莫无绝问道,语气中的不耐毫不掩饰。 司昼放下手中的圆盘,缓声开口道:“二位且先住下,东西吾会派人去取来。” 言罢,拿着圆盘起身进了来时的石门中。 陆念二人只好先住下。 是夜,他们二人被安排在洞内的石屋中住下。 似是默认了两人是一对,整个居室虽桌椅齐全,却只给了一张床。 本来陆念对此不以为意,都是习武之人,站着坐着躺着都能睡,实在不行闭目养神也成。 只是没料到的是,最令她头疼的点不是睡哪,而是和这位莫阎罗长时间独处。 那位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目光如有实质般地投射在她身上,存在感过于强烈。 陆念靠坐在椅子上冥想了半个时辰便忍受不了,遂睁开眼睛,一脸无语地看着床上缓缓摇扇之人。 即便是换了张大众脸,这人骨子里矜贵的气质依旧挡不住地散发开来,而内里的戏谑更是止不住地外露。 “督主大人不如早些休息呢?”陆念咬牙,弯眸朝床上那人闻声道。 谁知这人轻笑一声,“陆东家莫不是紧张了?这玄晷族今日瞧着确实诡谲。” “督主大人神通广大,有您在,陆某万分安心。”陆念带着笑意回答,清澈的眼眸仿佛对自己所言深信不疑。 “再神通广大也无法面面俱到,不如陆东家讲讲你的发现?” 陆念知道他这是想和她对一下线索,如果说来之前他们一无所知,那么如今的确可以推断几分。 正好她对这玄晷族有些兴趣,也想听听莫无绝的想法,便将方才观察到的事情和疑窦说了出来。 “先说这玄晷族,族内皆为男女成对,男着黑,女着白,宴席所在的空地更是精准地左右对称。壁画上刻有日月之象。” 陆念停了话语,陷入思绪,莫无绝也不着急接话,只紧紧等着。 第32章 第 32 章 陆念复又开口:“一般隐世的部族都有自己的信仰,所信奉之物有人,也有物,而玄晷族的信仰恐怕是,阴阳之法。” 日为阳,月为阴;男人为阳,女人为阴......自他们进入此地以来见过的一系列的事物皆有阴阳之意。 “那么验他们的血是为了什么呢?所以光是人还不够,还需要特殊体质的人。可为何他们二人假冒的也能行?” 陆念的推测停在了这里。 莫无绝不以为意地开口:“呵呵,或许陆东家和本座本就如此合适。” 陆念连忙打断,“督主想多了。” 她可不想和他合适,而且就此事而言也确实不太可能这么巧。 “此事既已过,陆东家不如想想之后该如何?”莫无绝好整以暇地看着桌前那个沉静思索的身影。 陆念也十分认同,继续思忖着。 司昼留他们住下,定是他们身上还有利用的东西,方才那些族人的狂热之色,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什么会对一个部族这么重要?”陆念喃喃出声。 她一时间没找到答案,便瞧向不远处闭目摇扇的莫无绝。 陆念轻声开口道:“督主大人以为呢?” 莫无绝依旧一副闲散的模样,微微睁开狭长的眼眸,朝她幽幽开口:“陆东家这是想问对本座而言何物重要?” 瞧着那人又不正经起来,陆念满头黑线,她真的没有想要关心他的意思。 “重要之物啊......”莫无绝拖长尾音,似是陷入回忆,喟叹道:“大概是失而不复得之物。” 失而不复得之物...... 陆念一时分不清这个回答到底是关于莫无绝自己的,还是她所问的问题的。 且不论这些,他所言的确指了个方向。 若是玄晷族也经历了失去,而本来不复得之物如今就在眼前呢......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陆念脑海中乍现,她猛地抬眼看向莫无绝。 “是子嗣!” 那边莫无绝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勾唇一笑,陆念便知二人想法一致。 “督主大人果然也注意到了吧,今日所见玄晷族人,观其年岁,恐皆在不惑之上。” 一个没有新枝的部族若想存续下去是不可能的,而他们二人应该就是玄晷族所寻的血脉来源。 如今又往前进了一步,陆念不肯停下思考,欲再继续推测。 桌上残烛半融,昏黄的光晕将陆念单薄纤细的身形包裹。 烛影摇曳,映得她眉尖若蹙若展,整个人浸在暖光里,静默而温暖,对于另一人的视线浑然不觉。 灯花啪地一声炸响,陆念似乎又有新的想法,刚欲开口,不料烛火被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灭。 紧接着自黑暗中响起一声,“本座乏了。” 她从见过如此扫兴之人。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方才思索间,蜡烛将尽,天色渐明。 - 上京城,幽兰楼内。 冥雀清早就敲响了陆念的房门,连敲带喊了几声,皆不见回应。 昨晚说好今日一早去采买来着,而且东家也不是爱睡懒觉之人才对,冥雀心想。 难道是...... 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冥雀焦急进屋,“东家!” 只见屋内摆设完好,再走进瞧看,发现床上也不见人影。 闻声前来的云裳和慕娘也进了房,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 “东家不见了。”冥雀皱眉回道,在房间四处转了一番。 “或许只是临时有事呢?”云裳表情沉着,走到冥雀身旁。 这时慕娘眼尖地瞧见了什么,指着桌案上某处说道:“你们看桌上。” 冥雀闻言快步走向书桌,只见砚台下赫然压着一张纸,连忙取出展开。 “不日便回,安心勿念。”云裳走近,将纸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慕娘也走到二人身边,瞧看着说道:“这字似写得匆忙,何事竟如此赶忙。” 慕娘对此有些惊讶,而经历过陆念重伤那晚的冥雀和云裳对此都有些担忧。 “相信东家吧。”云裳轻轻拍了拍冥雀的肩,安抚道。 慕娘也跟着附和道:“没错,陆东家可不是一般人,定不会有危险的。” 冥雀闻言将心头的石头稍稍放下,毕竟她如今就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嗯我没事,咱们看顾好幽兰楼,等东家回来。”冥雀微微一笑道。 只是变故从来都是没有预兆,说到就到。 三人正从房间里出来,只听大门外咚咚传来几声砸门的声音。 外头一个粗嘎的嗓音不耐烦地吼道:“里头的人听着!京兆府办案,速速开门!” 冥雀脸色一凛,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云裳则快步走到窗边,从缝隙中向外窥探,回头时面色凝重:“来了好些官差。” “听那人说是京兆府的?”慕娘深吸一口气,“这......为何今日会来我们这。” 云裳整理了一下衣袖,示意冥雀收起武器,沉声道:“莫慌,先下去了解情况,即便东家不在,我们也要守住。” 不一会,三人来到大堂,门闩被冥雀拨开。 大门刚一打开,一群身着公服、腰佩横刀的衙役便一窝蜂涌了进来。 为首的参军面色冷硬,目光如刀子般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谁是这酒楼的掌柜?”参军厉声喝问。 云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东家有事外出了。不知官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参军并不回礼,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在她面前一晃,冷声道。 “有人告发你这幽兰楼‘店宇过制,服色僭越’,违背《仪制令》!现奉上命,拿主事之人回衙问话,酒楼即刻起闭门歇业,等候查办!” 他话音未落,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拿着锁链,径直朝三人走来。 冥雀自然不会叫他们碰云裳和慕娘半分,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二人身前,放在腰间短刃的手欲拔。 却被云裳按了回去,云裳朝冥雀投过去一个眼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怎么?几位这是打算不从命?”参军嗤笑一声。 “自然不敢,”云裳施然答道:“只是这拿人的由头,还未曾分明,不如大人再多解释两句?” “譬如你放才所说的店宇和服饰僭越,不知是何处有过?” 参军对此十分不屑地冷呵一声,“哼,尔等也配发问?来人,拿下!” 见衙役又要上前,云裳强自镇定下来,连忙急声道。 “且慢,这京兆府在上京城也算有威信,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缉拿百姓,未免有失颜面。” 似是为了印证这话,门外也传来几句围观路人的高声附和。 “是啊是啊,就算是京兆府的,他拿人也得讲道理吧。”说话的正是赶来的春姐儿。 只是参军哪里知道春姐儿是这幽兰楼的,只当是普通百姓。 眼看路过的行人因春姐儿这一声高呼皆探头聚来,参军有些挂不住脸,连忙命人驱散人群,再将大门关上。 “哼想要缘由,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参军巡视四周,径直走向堂内。 只见那参军抬手朝上方一指,“你这彩绘梁枋用的可是官府才许用的朱漆彩画,此为其一。” 说完,又踱步走到云裳身旁,将刀柄重重搁在她的肩上,冷笑道:“还有你们这衣裳上宝相莲花纹样,这可是五品以上官夫人才能用的,此为其二。” “你们好大的胆子,人赃并获,还有异议?” 参军似是笃定几人无话可说,居高临下睥睨着云裳。 云裳等人自然知道这参军所指指出皆是假的,只因这酒楼建成已有年数,不可能和官府插上关系。 而衣裳是天工绣坊所制,不可能不考究纹样。 事已至此云裳已然明白这次的缉拿就是一场明晃晃的陷害,这些罪行更是凭空捏造来凑数的。 云裳一时之间陷入苦恼,如今自证这条路已然走不通。 冥雀也听出来其中的陷害之意,满是怒气说道:“胡说,这分明是故意......” “陷害,是嘛?”参军接过话。 冥雀三人闻言皆瞪大了眼,心想果然是有人陷害,可会是谁呢? “想知道是谁?”参军见三人的惊愕的表情也不急着捉人。 绕着三人走了一圈,眼神**裸扫过她们的脸,最后走到慕娘身边。 表情一转猥琐,说道:“反正你们也逃不了,对方是谁我可以同你们说,只是......大人我今日心情不佳。” “这位美人就是那日红极一时的舞娘?不如再现一场脱衣舞给大伙瞧瞧。” 说着,参军的手就要往慕娘身上伸去。 冥雀见此也不顾其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就往慕娘那去。 “哼,竟敢拿刀对着朝廷的人,罪加一等,来人,即刻缉拿。”参军大手一挥,应声的衙役便齐齐上前。 正当冥雀打算和这些衙役鱼死网破之际,大门被轰然推开。 “慢着!”一声高呼自大门传来。 众人停下手中动作,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外。 只见大门处站了一人,那人站在背光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似是镀了层金边,待他走近,这才叫众人瞧见容貌。 最先认出来的是冥雀。 “李公子!?” 正是太常寺卿的长子,李知谦。 李知谦也瞧见了冥雀,愣了一愣,神色古怪地回道:“冥......冥公子?” 是了,冥雀往日都是以男子身份见的李知谦,也难怪他会愣住。 “你是?”参军显然对来人有些不耐,凶狠的目光直直射在李知谦身上。 被瞪着的李知谦对此装若无睹,径自走向慕娘将其护在身后,微抬下颌看着参军,掷地有声地说道。 “小爷乃太常寺卿府上长子,李知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