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雨》 第1章 晋江首发第一章（修） 九月，秋天的脑袋刚冒出来，高三生和复读班已经上了一周的课。 开学考出了成绩，张贴在布告栏里，打眼一看，顶头的年级第一是复读班的尹时雨，考了710的高分。 “一般复读班都是考不上大学或者分数不满意来重读一次的，但是这尹时雨可是六月高考全市前五十名，能上个不错的大学了，怎么还来复读？” “可能她没考到满意的分数？” 他们所议论的当事人，一个身材高挑欣长的少女，扎着马尾辫，乌黑的头发衬得瓷白的皮肤愈发干净。 尹时雨微微抬着眼，内心毫无波澜地听着同学的话，看着布告栏上顶头第一的“尹时雨”三个大字和后面跟着的分数，默默在心里记下哪几科有些失误，回忆哪些题是本不该做错的。 大概回忆得差不多了，她转身就回了班里。 一进门，教室里哄闹的声音立马钻进她的耳道里，让她喘不上气来。 这个私立高中一年学费极其贵，能坐在这里的多是富家的少爷小姐，自然不用担心前途，至于她尹时雨…… 完全没有和这些人走在一起的资本，恐怕她能接触到这种人也就只有这一年了，殊途的人是玩不到一起去的。 好在她充分拥有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进入专注学习的经验，也不用担心分心。 尹时雨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围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她拿出一本习题，摁下破旧的手表上的计时功能，开始刷题。 卷子写到一半，一个身材有些偏大的女生被身后四五个女生推搡着靠近尹时雨，这群女生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还发出尖锐的笑声，让尹时雨想到黄色鸭子玩具被挤压是咯吱吱的声音。 “尹时雨。”身材偏大的女生叫了一下她。 听见有人叫自己，尹时雨放下笔，抬起头来看这些人，乌溜的眼眸里似有似无地闪着光。 “怎么了？” 然而女生没说话，却立即憋红了脸，看耍猴戏似的看着尹时雨，抿紧了嘴也没有下文。 尹时雨微微偏头，又将面前的女生上下打量了一遍，依然不理解对方的行为。 身材偏大的女生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口水溅了尹时雨满脸，她自己则转回去窸窸窣窣地又和身后的其她女生说着什么。 这让尹时雨想起麦田里偷麦子的老鼠，窸窸窣窣咬掉麦穗，窸窸窣窣拖进洞里，用那阴谋的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着麦穗，随即拆吃入腹。 尹时雨因为这种感觉而下意识清扫掉自己脑海里不好的想法，看了一眼咯咯笑的女生们，不明所以地转回头，拿起笔继续刷题。 然而还没写几个字，女生又叫了她的名字。 这次她没抬头，只是吹着眼眸微微侧过脸，边写题边道，“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意料之中，女生还是没说话，又转回身去窸窸窣窣了几句什么，然后一群人都尖锐地笑起来。 尹时雨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刚才女生憋红的脸和微妙的表情。 尹时雨没理她们，将注意力放回题目上，于是那些女生似乎觉得没意思，又你推我搡的离开了。 今天是周五，无疑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日子，但高三生和复读生周末还要上课，所以和平时无异。 而初秋的粘腻燥热显然加重了周末无休的怨气。 过去的一周里，上课时有老师来象征性地坐着或者讲两句，主要靠学生自主学习，下周一才会开始进行系统性的复习。 尹时雨一刷题就刷到了傍晚放学，在走出教室门吹到外面的凉风时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粘腻的汗。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会让她感到些许烦躁。 比起艳阳天，她更喜欢下雨，雨声倒是能让她平静下来，大概因为名字里带了个“雨”字。 这个学校多是上下学的，寄宿很少。至于尹时雨，他还得回去给自己的父亲做饭。 从校门出来，吹着凉风时，她忍不住开始想今天那几个女生突然叫她但又什么都没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以逗弄她取乐？ 想起这些，尹时雨就觉得一阵心悸，她就着锋，深吸了一口气打扫掉自己的思绪。她注定和这些人走不到一起，这么在意她们又有什么用呢？ 她眼下最应该在意的事情是如何提高自己的分数，想当屏蔽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同学。” 尹时雨只顾埋头走路，完全没注意前面有个人挡住了，一不小心差点和面前这个高大的男生撞上，抬起头猛然看见一堵墙，立马连连几步后退，抬起头来看着将自己笼罩在阴影中的这位大块头同学。 不好的预感在脑子里疯狂乱窜，她咕噜咽了下口水，歉意道，“不好意思同学，我没注意看。” 然而这个同学听了她的道歉却似乎不以为然，步步紧逼，尹时雨看着这一座小山一般壮的男生，只能露了怯，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 在后背感受到冰凉的硬度撞到墙上时，尹时雨心里一沉，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堵进了小巷子里。 心里不好的感觉顿时爬满，整个心脏如同被啃咬一般烧得慌，后背冷得她想打颤，由于害怕眼眶也不自主发酸起来。 这时宽大的男生身后又凑过来一群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个个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如同电视剧里可怜的受害者要被欺负的预兆。 尹时雨原本瓷白的脸变得煞白，微微抖着手翻动自己的背包。 “我、我没有钱……”尹时雨不敢去看这群人，只能低着头哆哆嗦嗦地站在角落。 她突然开始抱怨自己。 如果自己再勇敢一些，如果自己能直接跑出去报警…… 可事实是她不敢。她既厌恶自己的懦弱，却也无能为力，她只能在原地盘旋却无法走出去。 “没钱，那你就帮我们把作业都写了吧，你是年级第一对吧？”宽大的男生说着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 随即所有人都拿出作业本递到尹时雨面前。 尹时雨打了个颤。尽管非常不情愿，但是眼下要是不帮他们写作业，自己的下场恐怕就惨了。 ……她哆嗦着伸出手接住一本又一本作业，心也随着逐渐沉没。她将作业放到地上，从背包里拿出笔，翻开了一本看起题。 泪水有些忍不住地快要从眼眶里逃出来，她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后，写下了第一个字。 几个人见状嘎嘎嘎嘎地哄笑起来，如同水上的鸭子。 “年级第一给我们写作业，还是大哥你厉害。” 这个“大哥”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以后都给我们，写作业。” 尹时雨身体忍不住地发抖，握笔都有些不稳，频频点头。 他们的笑声如同一个个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口，撕扯着将尹时雨分食殆尽…… “你们，干什么呢？” 一道慵懒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哄笑声中，随即所有笑声都戛然而止。 小巷子里顿时落针可闻，尹时雨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我问你们干什么呢？”这次那慵懒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不耐烦，仿佛下一秒就要发作。 刚刚还作威作福的“大哥”立马点头哈腰地谄媚道，“锋哥，我、我们教训一下她……” 尹时雨闻言委屈极了，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要说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入眼的人却让她呼吸一滞。 小巷口，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背着光，发丝在夕阳光照射下好像发着光，遒劲的臂膀从T恤袖子露出来，修长的腿则裹在校服裤子里。 “年级第一尹时雨…”少年抱着手臂，眼眸淡淡地扫视着这群人，“她做错了什么？” 尹时雨心脏还在狂舞，少年在叫自己名字时带了些许温和，与后面那句比起来，像是狼狗收起了尖牙轻轻地安抚她。 一群混混闻言都耷拉着脑袋，半天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就算她犯了错，也应该是老师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教训她了？”少年的语气堪称凌厉，眼神也如狼似虎。 这些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状立即像淋了雨的小鸡一般可怜巴巴凑在一起，没一个人敢抬头看少年。 “你没事吧？”少年伸出手抓住尹时雨的手肘。 入眼是纤长劲瘦骨节分明的手背，她心里猛地一颤。 “没、没事。”说话之余，她迅速欲盖弥彰般瞥了一眼少年的脸。 “作业还给他们，以后有这种事你就去告老师，或者找我，我罩着你。”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如同一汪水，一下下波动着涟漪，温温和和地将人泡在里面。 “谢、谢谢你。”尹时雨无所适从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破旧的手表，正是她回家做晚饭的时间。 “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我明天再好好感谢你，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尹时雨说着将笔收回背包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少年。 后者不由得微怔。 “季锋。”他低低道。 “好的季同学，今天谢谢你，我明天一定好好感谢你，我先走了。”说着，她低着头快步走出小巷子。 季锋看着尹时雨消失在巷子口的拐角，又转回头来，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一群小混混立马吓得点头哈腰。 “看来我教训你们两年还不够啊，你们还是死性不改啊。” 季锋深邃的眼眸里燃起一丝无名的火，撸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紧接着它就落在了宽大的男生脸上。 虽然季锋比这些人高不少，但体型上却比宽大的男生要单薄，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四两拨千斤把人撂倒在地！ 男生哎哟一声扶着屁股，畏畏缩缩地看着季锋，他身后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一群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锋哥!锋哥我们错了！我们不知道她是您罩着的人，不然我们哪敢惹啊！” 季锋垂着眼眸懒懒地扫视这些人，“这意思是，不是我罩着的人你们就要随意欺负了？” “反正你也管不到……”宽大的男生嗫喏了一句。 “什么？？” 季锋说着剑眉微皱，正准备继续教训这些人，没注意巷子外闪过一道人影，将这里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晋江首发第一章（修） 第2章 晋江首发第二章（修） 尹时雨在家门前站定，从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眼一拧，年老的铁门咯吱吱地打开。 门一开，里边闷热的气息夹杂着男人的汗味刚扑面而来。 她都不用踏进门，家里熟悉无比的闷味儿立马让她变得低落。 ……别人一进来估计立马就受不了了，她却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八年。 “爸，我回来了。” 尹时雨立马料到父亲要说什么—— “赶紧去做饭！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饿死了！” 父亲带着鼻音的烟嗓一出来，她几乎能闻到父亲喷在自己脸上唾沫星子的臭味。 这几乎陪伴了她短短的十八年，她麻木地听完这话，麻木地放下背包直往厨房走。 她每周日都会菜去菜市场买菜，然后按容易腐坏的时间排序分好每天要用的菜。不耐放的如平菇、豆芽之类，排在周一、周二吃；更耐放一点的如包菜、西兰花之类，排在周三、周四，而周五、周六、周日则吃最耐放的土豆。 土豆是世界上最有用的食材，尹时雨高考的那一周就给就买了一堆土豆，让父亲对付几口，如果别的菜太贵她也会买土豆，怎么做都好吃。 尹时雨做好饭时满身都是汗，衣服上全是油烟味儿。 她将饭菜都盛出来摆在餐桌上，叫了父亲吃饭之后自己进厨房对付了两口，就匆匆回房间写题了。 父亲吃完饭一般直接把碗筷往餐桌上一摆等着她收拾，偶尔良心发现会把碗筷收进水槽，如果某天走了狗屎运，父亲则会把碗洗了。 如果这种日子到来，那尹时雨会觉得自己上辈子烧了高香。 父亲吃完饭后随便把碗筷往水槽里一扔，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老旧的沙发被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压得咯吱作响，电视也开得震天响。 家里来了人，毫不意外是父亲的酒友，他们时常聚在其中某一个人的家里，准确说是时常聚在尹时雨家里。 尹时雨其实觉得这是觉得父亲好欺负，但父亲却觉得这是给他面子。 一群人经常一聚就是大半夜，又是抽烟又是喝酒，要是尹时雨还没睡觉，必然要她炒两盘花生米。 今天也一样，那群酒友提了一打啤酒来，说是要和父亲不醉不归。 尹时雨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这副场景，一群男人坐在一起吞云吐雾。烟味扑面而来，呛味钻入鼻腔深入肺泡，她立马屏息。 她没资格制止这些人吸烟。饶是她受不了，也受了很多年了。 “叔叔们好。” 父亲拿掉嘴上的烟杆子吐出一片白烟，笼罩了酒糟鼻和绿豆眼。 “尹时雨，赶紧去炒两盘花生米来给叔叔们。” “好。”尹时雨说着就如同乖巧的小棉袄般进了厨房。 在外人看来，尹时雨的父亲有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女儿，连带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个馒头就能活，成绩优异，高中学费全免，就算复读，学费也全免，还能拿奖金。 “老尹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以后要是你女儿飞黄腾达了，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子了。”一个留着些许胡茬的男人睁着老鼠般的眼睛调笑道。 “我儿子今年刚好24，大专毕业，配你女儿刚刚好。”另一个男人吸了一口烟，鼻子里冒出两股白色浓雾。 尹成海哼哼笑了两下，算是敷衍的回答。 这群酒友都知道尹成海最是宝贝他的女儿，这些话也只是玩笑而已。 “哎哟老尹，你还真是心疼你这宝贝女儿啊。” 尹成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吸了一口烟当是默认。 尹时雨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又炒花生米又把碗筷洗了，听到这些人的话时，只觉得讽刺至极。 她抬着两盘花生米摆到茶几上，然后转向尹成海，乖巧地道：“爸我把碗洗了放碗架上了，我要刷题了，刷完就睡了，你和叔叔们吃好喝好玩好。” 此话一出，周围的一群男人立即向尹成海投去艳羡的目光。 尹成海因为女儿在兄弟面前给自己长面子乐了一下，抬起手挥了挥，“去吧。” 于是尹时雨转头就扎进了卧室。 一群人看着尹时雨，又收回目光看着尹成海。 “老尹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剩下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尹成海时常带朋友来家里喝酒也是这个原因，自己出息的女儿能给自己长脸。在朋友面前出风头可是一件美事，能弥补一些其它方面的不足。 尹时雨从小就伴着家里的吵闹声学习、睡觉，到现在，任何吵闹的环境都已经无法影响她。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然而卧室里和客厅里的人似乎都感觉不到似的。 终于写完一套题，尹时雨将所有东西收进背包，穿着大衣就躺到床上，这样一早起来就只需要梳头。 外面父亲喝醉后带着鼻音信口开河的声音穿过薄薄的墙壁钻进她耳朵里，她突然想到傍晚替自己解围的男同学。 季锋…… 尹时雨脑海里闪过少年的身影，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像是垂死的枯草终于等来了那一场雨。 外面的哄闹声还在继续，但她的意识渐渐远去，去了梦里寻找自己的那一场雨。 次日早上五点半，天色还是黑的，尹时雨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准时起床洗漱，蒸了俩馒头当早点，一个给父亲，一个自己吃。 把馒头放在蒸锅里定时好之后，她扫了一眼昨天几个醉汉留下来的烂摊子。 辛好，预料之中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了。 她感恩戴德于昨天那些个叔叔因为自己成绩优异对父亲恭维有加，父亲肯定是一时兴起把烂摊子都收拾了。 想到这，尹时雨开始期待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上学路上各个早点铺子的食物香。 这一片狼藉的生活好像即将远去似的，让她心头提起了一股子劲儿来。 馒头蒸好后尹时雨把它放在桌子上，又开始准备父亲的午餐。 今天周六，尹时雨只需要做土豆就好了。 她不由得又感叹发明土豆的人简直是天才，烹饪时间短还好吃。 福至心灵地做完一盘土豆后，她将其放进冰箱冷藏，等中午父亲饿了会自己热这盘菜吃，省心又省力。 等到她打理完家里的一切，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她麻利地背上包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晨光熹微，街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和车来往，小巷子到学校沿路的早餐铺子生意正火爆。 往常尹时雨无心看这些景色，但今天她走了大运，心情也好得不得了，沿路走啊看啊，勃发的生命力组成一股奇特的清新味道在她鼻尖萦绕。 致使她没注意前边的路，而前面，正是一个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女人—— 尹时雨处理完一切之后再回学校已经是早上八点，下课铃在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响起。 校门口有不少文具店，也有很多零食店，尹时雨扫了一眼,想起昨天替自己解围的季锋同学。 她费了点心思想男生会喜欢什么，最后发现送男同学什么都不合适，干脆在文具店买了一盒中性笔。 这下合适了，尹时雨心想。 ……就是不知道这位季锋同学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她捏着一盒中性笔走进学校，现在刚下课，还差十分钟开始上早上第一节课。 还没走到教学楼，她就听到操场上的哄闹声，有高三大嗓门的年级主任训斥学生，还有其余的一些起哄声。 尹时雨听得不太清楚，隐隐约约只听到什么“打架”、“斗殴”之类的词。 走进教室，她发现整个后窗边都围满了人。 她们这一侧的教学楼后窗能看到操场，平时就有一群人围在窗子边看热闹，可想而知别的几个班也是这种德行。 “诶诶诶快看季锋那个样子。” 或是女生，或是男生，似乎都对季锋兴趣很大，张口闭口都是他。 尹时雨听到这个名字时心底沉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也走到窗边看操场。 只见操场红色的跑道上，一个少年迈着大步奔跑着，甩了后面的一群人好几条街。 尹时雨视力很好，立马就认出季锋后面一群呼哧带喘的男生正是昨天欺负自己的那些人。 她心底立马泛起不知名的涟漪。 “他们怎么会被罚跑？”尹时雨破天荒地主动和旁边一个女同学搭话。 女同学转过身来时，身上的昂贵化妆品味充斥了尹时雨的鼻腔，让她感到有一点退缩。 “季锋和他们几个昨天放学后在小胡同里打成一团，被下班的物理老师看到了，今早上物理老师就告状给大公鸡和三星堆，大公鸡就打鸣了，哥几个操场上罚跑呢。” 尹时雨加入这个班一个多星期，平时虽然能无视他们的哄闹，但偶尔休息时也是听了一些进去的。 这个复读班除了她，其余人都是这个学校原本的学生，“大公鸡”就是他们的年级主任，因为嗓门大而得名，至于“三星堆”则是教导主任，因为长得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而得名…… “这个季锋，啧啧啧，从高一起就到处打架，大公鸡和三星堆都头疼得不行。”女同学感慨。 “那这个季锋同学，是哪个班的？”尹时雨问。 然而此话一出，女同学像是听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似的看着她。 尹时雨回以一头雾水的表情。 只见女生用手拐了一下旁边的其她女生，“诶诶，她居然不知道大魔王季锋是哪个班的！” 女生的话引起一圈圈涟漪一般咯咯咯的尖锐笑声。 “sis是山顶洞人吗？” “人家大学霸尹时雨，开学一个星期认识的人有三个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怎么会认识季锋。” 尹时雨感觉这群女生尖锐的笑声和说出来的话都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不止女生，所有人都笑起来，只有尹时雨一头雾水地看着一张张扭曲的脸。 笑了有一会，她一开始搭话的女生终于大发慈悲地道： “季锋是我们班的，那是他的座位。”女生说着指向一个地方，并揶揄地看着她，像是城里的小姐在看一个乡巴佬。 ——不过确实是这样。 “你居然连自己的同学都不认识！不认识就算了，你居然连校霸季锋都不认识！”一个男生如是说了一句，随即所有人又大笑起来。 尹时雨不明所以，也不予置评，只是自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习题，一如既往提起笔开始刷题，然而她的心却难以平静下来。 季锋为了替她解围，和那几个混混打起来，然后被罚跑了。 第3章 晋江首发第三章（二修） 上课铃响起，看热闹的人纷纷作鸟兽散。老师已经早早进了教室，看了一眼人数后理所当然的等迟到的同学。而尹时雨已经写了几个题。 “季锋，怎么又是你。” 尹时雨做题的手陡然停顿。 班主任无奈的笑了一下，紧接着其他同学也跟着笑起来。 她抬起头，只见在班门口打报告的男生身姿挺拔，不像其他“问题学生”那样散漫无礼，而是朝着老师颇为歉意的笑了下。 “进来吧。”班主任说着自顾走回讲桌前，用双手撑着桌面扫视了一圈座位上的学生。 “大家都是‘二进宫’了，一些事情就不用我多说大家也都知道。我要说的是，既然大家选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么就要抓紧它。”班主任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你们先自习吧，我得去开会了。” “老师。” 随着班主任落下的话响起的，是那道清朗的少年音。顿时所有人齐齐望向声音的主人，包括尹时雨。 “怎么了季锋？”班主任停下脚步。 “老师我想换座位。”季锋不紧不迫地道。 尹时雨心尖猛地一颤。 此时此刻季锋的同桌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你想换去哪？” 只见季锋的视线毫无预兆的对上了尹时雨的—— 她迅速收回视线，心底泛起圈圈涟漪。 “我想和尹时雨同学……” 听见少年叫自己名字，尹时雨隐秘地颤抖了一下。 “……后桌的同学换下位置。”季锋对着尹时雨后桌的同学露出笑容。 然而，有如海啸产生，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尹时雨觉得自己握笔的手都有些不稳。 与此同时，班上好事同学的起哄声越来越大，逐渐将两人淹没其中。 季锋痞子似的笑了一下，“你们起什么哄，我是下决心今年要考个好大学的，挨着学霸坐还能受到熏陶，你们懂什么。” 说完这话，他又将头偏过来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尹时雨后桌的同学。 尹时雨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另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季锋为什么突然要到她后桌坐？ 她并不相信“校霸”季锋，这个“坏孩子”真的会洗心革面，要考个好大学。 像他们这种家底殷实的少爷，学历不过锦上添花，就算没有这“花”，“锦”本身就已经胜过无数的“粗麻布”。 “粗麻布”尹时雨清扫思绪，将心思放回眼前的题。 尽管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是不是“锦”或者“粗麻布”，但她能决定在自己的人生添上什么样的“花”。而尹时雨想要的，就是那一朵炫彩夺目、且能掩盖所有缺陷的“花”。 班主任半信半疑地看着季锋，“那你和这位同学换一下座位吧。” 季锋立马笑了一下，搬起桌子就往尹时这边过来。 尹时雨僵硬着身子，翻出笔记本对照着知识点修正错题。 ——丝毫静不下心，如同微风不息。 老师离开后教室里窸窸窣窣地不断涌出，季锋与同桌的声音在身后若隐若现。 尹时雨留了个耳朵，剩下的心思还是放在眼前的书本上。 “锋哥，你不是说你要痛改前非好好学习的吗，怎么还讲话呢？” “我在学习。” “真不是人啊锋哥，你居然能一半写题一半聊天啊？你能学进去吗？” 季锋低低地笑了几声。 少年的声音沙沙的，轻轻钻进她的耳朵里，如同羽毛拂过一般泛起痒意，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课铃一响，班里立马哄闹起来，尹时雨倒是雷打不动，换了个科目继续复习。 “尹同学。” 听到少年叫自己时，她冷不防轻颤了一下。 她顺势掏出课桌兜里的一盒中性笔转回身去，直面着季锋。 少年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扑面而来，她恍惚之间看着对方已经初显成熟的脸庞有些忘乎所以。 “尹同学？” “啊。” 她缓过神来，直直对上了少年乌溜溜的眸子。 “这个给你，谢谢你之前保护我。”纤白的手握着一盒碳素笔放在季锋面前的桌面上，“我还害你被罚跑了……” 说着，尹时雨的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色。 季锋迟迟没有回话，她才看了一眼对方的脸，却感受到对方停滞的呼吸。 “季锋？”尹时雨试探性地叫了一下。 少年像是缓过神来一般，拿起这盒碳素笔，掰开盒子从里边抽了两支出来之后又推回给尹时雨。 “我用不了这么多笔，放我家也是浪费，我就要两支。” 尹时雨看着面前少年和煦的神色，自己却像一只成日畏缩在下水道里怕光的老鼠，被他的明媚晃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相处的人，她之前遇到的人都太卑劣，以至于让她觉得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连带着现在，少年的好意也让她下意识防备。 “你都拿去吧，或许你家里人也会用呢，又或者给你的朋友用也行。” 尹时雨刚说出这句话，看着少年微笑的脸庞，突然间羞愧感就涌了上来。 季锋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朋友自然也是。她这二十块钱一盒的碳素笔，人家或许看不上。 于是她又觉得这笑容似乎是怜悯，又或是嘲讽。 尽管她知道不是。 尽管只是她心里那只胆小又自视低矮的鬼作祟而已。 “我平时也写不了几个字，我朋友也和我一个德行，我家人更是了，大学霸一天要做这么多题，没多久就用完一支笔，你拿着吧。” 尹时雨看着季锋的神色，怎么也看不出破绽出来，但心底的那只鬼总觉得面前的少年其实是看不上自己的东西。 她缓缓低下了头，转回身来把剩下的笔放回了自己的桌兜里，翻开做了一半的卷子。 “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啊。” 季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尹时雨心里不知怎的居然升起一股庆幸。 她又转回身来，看着季锋不满的表情。 “你会做什么手工吗？” “会针织。” 尹时雨看着季锋，对方脸上意外的神色让她变得轻盈。 “那刚好，冬天快来了，你给我织条围巾感谢我，这不过分吧。” “冬天来之前，我会织好给你的。” 她感觉，心里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放下了。 “尹时雨，你现在知道季锋了吧。”另一道男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令她不适的窸窸窣窣的笑声。 尹时雨没理他们，自顾自看题。 “什么知道我？” 无论多少次，季锋的声音还是让尹时雨心尖轻颤，或许因为她很喜欢好听的声音。 这个男生立马对着季锋用他那驴叫般的声音说起来龙去脉。 尹时雨不喜欢这种声音，感觉腻腻的，像吃了块大肥肉，咽下去了，但那种油腻腻的感觉在嗓子里糊着，不上不下恶心着她。 “不愧是大学霸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你的威名都不知道。”这个男生摇头晃脑，语气甚至有点难以抑制的笑意。 尹时雨立马感受出这个男生话里的刺，字面意思上有褒有贬，但明里暗里，都在借季锋的“威名”绑架她。 可是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又能怎么办呢。这些人太幼稚，不像是成年人会做出的事情。 尹时雨虽说这样安慰自己，但心里的那只懦弱鬼还是飘到脑子里占领高地，让她不敢直接回击，又浑身不舒服，只能自己忍着脏脚穿袜子般的膈应感。 “她不知道很正常啊，我又不是什么必须要以一个人是否听过我来评判人格水准的人物。” 尹时雨闻言，心脏猛烈地颤抖起来。 “相反的，我还不是什么好人，人家尹时雨那种人就不该和我们同流合污，懂不懂。” 她不住地咽了下口水，眼前白纸黑字的题目仿佛逐渐远去，男生捧杀的话也逐渐远去，脑海里只剩下季锋的声音回荡。 他这是，在替她说话吗？ 她在父母的争吵中出生，在其中长大，又在父亲油腻腻的声音中成长。 她从来都是遇人不淑，几个好朋友也渐渐走远。 她一直都只能忍下欺负，暗自不甘，偶尔才有人替她说上一句话，她清楚地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现在，这些名字里多了季锋。 或许他只是实话实说，但他始终帮助了她，想来这些人之后也不会说这么尖锐的话来中伤她了。 ——尽管这些中伤的话在旁人看来很正常，又尽管她的父亲会让她别这么矫情。 男生吃了瘪，干笑了两声灰溜溜回座位去了。 “尹时雨你别在意，他们这些人就是嘴贱，等我放学好好管教一下就行了。”季锋手指头戳了戳尹时雨的后背。 尹时雨没忍住抖了一下，快速往前挪了挪。 “谢谢你，但你不要再打架了，今天你都被罚了。”尹时雨这次头也没回，紧紧盯着面前的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脑子里完全没有题目，只有季锋的脸，和加快的心跳。 她立马清扫脑子里一切情绪，怨自己见过的男人还是太少了，人家季锋是被父母全力托举的天之骄子，尹时雨就算要配得上他，也得二战高考之后。 等她成了屏蔽生，拿了学校约定的奖学金，到时候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季锋只是低低地笑了两声，磁性的声音流进尹时雨的耳朵。 他们都没再说话。 第4章 晋江首发第四章 太阳逐渐西斜，尹时雨一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过话，连带着季锋居然也没去找那些个小弟插科打诨。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了刚一响，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学全都原地复活，笑的笑闹的闹，哄吵着拎起背包飞也似的离开教室。 一个男生随意把包挂在肩上，嘴里含着一根牙签，含出了“黄毛叼烟”的气势。 他吊儿郎当地把背包往肩上一挂，斜着身子凑到尹时雨的座位边，咧嘴笑的眼神里全然是难以言说的揶揄。 尹时雨看了他这副表情，立马感到不妙，只能往里挪了挪凳子。 “哟，大学霸……” “啧。” 男生听了这声极具不耐烦的“啧”后，立马站直了身体，偷瞄了一眼季锋，然后立马脚底抹油般溜出了教室。 开学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尹时雨第一次不用以冷处理的方式忍下这些别有用心的调侃。 “谢谢你啊季锋，你又帮我一次。”尹时雨抱着自己的书，转回身去看着季锋。 教室里其他人已经走光，只剩下他们两个面对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尹时雨立马感到浑身不自在，仅一秒就挪开视线，放在季锋身后的黑板报上。 “你好像不习惯和别人对视。” 季锋倒是直勾勾盯着尹时雨的眼睛，她觉得对方的视线好像要把自己的脸皮都烧穿了。 “也不习惯和别人说话？” 季锋用手撑着脑袋，像是一头逗弄蝴蝶的老虎。 “面对熟人不这样。”尹时雨假装很忙地翻起自己的背包，检查有没有东西忘了拿，其实她一向是不会忘了带什么东西的。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尹时雨赶紧强迫自己去想怎么找借口走。 “我还要……” “我们……” 尹时雨刚一想到借口，季锋就和她同时说了话。 “你先说。” 季锋不紧不慢，脸上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如果不是恶名远扬，尹时雨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位绅士。 “回去晚了我爸会担心的我先走了。”尹时雨指了指教室门口。 “那还是应该我先说。”季锋笑得哑然，“我们加个微信，到时候那群孙子要是再说话刺你，你就录语音给我，我五秒到达战场。”季锋说着，举起手比出数字五。 尹时雨跟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修长暖白的手指，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水墨画里的竹子。指节修长有力，关节微微凸起，确实像竹子。 季锋点出二维码摆到尹时雨面前，她连忙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扫出来的微信主页，头像是一个卡皮巴拉的卡通画，手上敲着木鱼，坐在观音莲盘上，昵称叫“闪击校领导后被罚八千字检讨的那个雨夜。” 不知道是这松弛感头像还是抽象的昵称，亦或是二者结合的化学反应，尹时雨没忍住笑起来。 她笑得手有些抖，发送好友申请后，又点来季锋的头像看了又看，越看越乐。 季锋立马通过好友，看着屏幕上的默认头像和“微信用户1234”的昵称，也有些想笑。 他抬起头刚要说话，却看见少女看着屏幕，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不像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些男生，他们笑得像牛头马面，而尹时雨笑得清朗明媚。 夕阳橙红的光穿过玻璃，迎面照在少女脸上，她的发丝被照得发着金光，暖白干净的脸上好像也发着光。 尹时雨终于停下笑，看季锋时却对上了他滞顿的目光。 “你怎么了？”尹时雨往前偏了下头，看着季锋。 季锋后知后觉似摸了摸脑袋，刚好比手指高一些的头发看起来手感很扎。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尹时雨微怔。 “以后多笑笑。” “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我爸会担心。”尹时雨有些急促地又翻了翻自己的背包，然后对季锋挥了挥手，扭头就往教室门外走。 季锋在她走出门口后才站起来跟上，一直远远的跟在她后边，既能确保她不会再被那些人为难，也不至于让别人误会。 像尹时雨这样内向的人，被误会了恐怕解释时候只会一个劲说她没有，然后晚上睡不着复盘应该怎么说，再生一宿的闷气。 思及此处，季锋又想起尹时雨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反而特立独行的微信主页。 他们的同龄人怎么可能忍住不换好看的头像好听的昵称。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尹时雨的头像。现在他才看见，其实她的头像并不是默认的，而是在灰色的半身像的脑袋上加上了一点头发。 缩略图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季锋还以为尹时雨用的是默认头像，倒也不是。 这样看起来，倒是更有趣了。 尹时雨一路上看着手表的时间，今天他和季锋多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回家比平时晚了十分钟！她现在猛蹬自行车，只求能在父亲开始不耐烦之前回到家。 这座城市里夕阳正好，下班时的气氛总是这么轻松，只有尹时雨感觉隐隐之间背后发凉。 尽管她蹬自行车蹬得腿都酸了，但到家时还是晚了很久。 “尹时雨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伴随着家里的闷味儿一起冲过来的，是父亲怒火中烧的责备。 “我给同学讲了几个题，所以晚了。” 尹时雨完全不害臊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或许本来就是这种狡猾的人，又或许是被逼的，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完全从善如流地编出搪塞父亲的谎话，并以一副问心无愧且无辜至极的表情直直对着父亲那双混黄的眼睛。 父亲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多久，她就摆了假惺惺的无辜多久。 终于，那双混黄的眼睛肯收回视线。 “以后少和那些少爷小姐接触，他们身上衣服都顶我们一年生活费，你惹了人家我可赔不起。” 父亲转身往屋里走，随手点上了烟。 他平日里都是吸老草烟的，因为一包香烟的钱能买一大包烟丝，想抽的时候就捏出一撮来，再用半个手掌心那样小的烟纸裹住烟丝，用口水舔湿后黏成一杆烟。 这时候如果尹时雨在，父亲就会猛吸一口烟，然后语重深长地说： “家里的钱全都供你读书了，我也想戒烟，但戒不掉就只能抽这个了。本来你的成绩能上个好大学了，结果你还非要复读……反正我是越来越管不了你了，到时候成绩不理想别后悔。” 现在也不例外。 尹时雨清晰的记得这一番话里父亲说每一个字的语气。 但她的学费其实一直都是初中班主任在想办法资助，她的好父亲可以说是没出一份力。 而本来她高考完后因为排名很高，也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奖金，足够支撑起她接下来几年的生活了。 要说报答，肯定第一个报答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初中班主任，如果没有她，自己恐怕是连学都没得上。 “算了，你做饭吧。” 父亲扭动了一下发福的身躯，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总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一整天。 父亲原本是一个瘦削的人，尹时雨靠着自己给同学抄作业赚的外快补贴家里饮食，倒是让他胖了不少。 在曾经无数次对这个中年男人的失望里，尹时雨想过无数遍以后羽翼丰满就离开父亲独自生活。 她对父亲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怨恨，怨恨他抛弃母亲，怨恨他苛待自己；但在她萌生出逃离的想法后，又有天然的、血脉里自带的爱，让她难以割舍。 她会想起自己小时候，起码那时候父亲是真心实意把她拉扯大的。 或许血缘就是这样断骨连筋、千丝万缕的联系。 尹时雨一如既往走进厨房，一如既往做好晚饭摆在桌上，一如既往提前吃完饭，走进卧室一如既往地翻开习题。 “你织条围巾感谢我，不过分吧。” 少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回荡，尹时雨破天荒的把习题放下了，点开购物软件搜了一堆羊毛毛线。 这些稀罕物一团就一百五，尹时雨身上穿的衣服加起来还没一团毛线贵。但季锋家境很好，从小吃穿用度肯定都是最好的，她要是用平常的毛线织，恐怕只会把人家的皮肤刺挠伤了。 她曾经在一个有钱的亲戚家摸过羊毛线织的东西，手感顺滑，像小时候看的童话里边用云朵做出来的，天气干燥居然也不会有噼里啪啦的静电。 虽然季锋身上穿的衣服牌子她都不认识，但她用这么好的线织的围巾应该能配得上那些衣服。 “你喜欢什么颜色？”尹时雨点开俩人的聊天框发送消息。 “穿衣服喜欢穿黑白灰。” 季锋完全知道尹时雨聊的是什么话题，倒是让她少废了很多解释的力气，她很喜欢和这种脑子合拍的人聊天。 “那我给你弄一个灰白混织的线吧，这样看起来色调不那么单一。” “好。” 尹时雨立马切换应用下了单，因为线很细，她两个颜色都买了两团以防不够用。 这样下来，六百块钱就没了。 尹时雨还是第一次一次性花掉这么多钱，但季锋帮了她很多忙，这样也是应该的。 “季锋向您转账1000元。” 在看到手机上的提示时，尹时雨不自主愣了神。 第5章 晋江首发第五章 尹时雨看着屏幕上橘黄色的转账键，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季锋似乎隔着屏幕看出了她的犹豫，又发了一条消息。 “快收下吧，就当你给我织围巾的报酬。” 尹时雨捏紧了手机，看着屏幕上卡皮巴拉头像和这条消息，居然觉得对方很温良。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学都说季锋是个实打实的小混混，把人打伤了之后再往人家脸上甩两沓钱就算完事，毫无人性可言。 她赶紧点了退还转账。 “本来就是我要谢谢你，如果你还给我钱，那就不叫我谢谢你了。” 尹时雨发出消息后，看着对方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心里也缓缓提起了一口气。 “那好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尹时雨看着这三个字居然从里面解读除一些委屈的意思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发了个“嗯”，然后放下手机，从包里掏出习册。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开学一个月，月考在即，班上的氛围也同样紧张起来。 午后，暑气还没完全消退教室里难得的一片沉默，如果天没那么热就更好了。 尹时雨低头写了半天，觉得有些累了，直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季锋，然而他的座位空空如也。 季锋已经两天没来学校，她发消息也不回。 尹时雨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请过假，虽然身体素质其实不怎么好，但她一旦懈怠学习，父亲肯定会追着她数落很久。 季锋不像是爱生病的人，应该只是家里有事。 “尹时雨，给我买瓶水去。” 被叫到名字时尹时雨精神紧绷了一下，随即转过身。 一个校服穿得齐齐整整皮肤白皙的女生半抬着眼皮看她。 “你可以让你朋友买……” “她生病没来。” 尹时雨打量了一下女生周围的一圈人，有男有女，无疑都是这个女生的“朋友”。 “那钱给我吧。”尹时雨伸出手。 她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像卡在嗓子里。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懦弱。 “哦，我的朋友们都渴了，你顺便也给他们买吧，你这么好心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女生弯着眼睛笑，看似是询问，其实只不过是带着答案问问题而已。 周围的男男女女就像听话的狗，她一说完话，就立马跟着附和起来。 尹时雨感觉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心脏，脑海里无数个声音让她拒绝，唯独有一道声音让她同意。 “……我还有题要写。”尹时雨说完话后牙关紧咬在一起，身体僵硬无比，咯吱咯吱地转回身拿起笔。 我还有题要写。 我还有题要写。 我还有题要写…… 刚刚说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回荡，她含着这句话又在嘴里打了一个来回。 她忽然想到，其实以前很多时候，仅仅需要这么一句话，就能拒绝别人。 而不是不情不愿地替人做事，到头来做得不好还要被人揪着笑。 女生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只能摆着失望的脸色说： “我以为你会帮我的，看来你还有事要忙，那算了。” 尹时雨听了这话不禁腹诽，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 但她不在意，她也不用在意。 她就是她，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改变。 从逆来顺受到第一次学会拒绝，尹时雨走了十八年，她的父亲从来不教她这些，她的父亲甚至愚蠢地认为只要给所有人好脸色就不会被欺负。 可有的是人因为别人给他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尹时雨第一次感受到明朗，就像是从前遮盖在天上的乌云终于缺了一个角，泄露出一束阳光。 原来拒绝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第6章 晋江首发第六章 尹时雨比平时早了一些，今天一整天都顺顺利利的，老师没拖堂，也没有那些蚊子嗡嗡叫。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做到了之前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拒绝，像新生，让她心情难得地好。 一整个回家的路上，她脑子里都像有人围着篝火唱着歌。 踩着跃动的鼓点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锁时，门没锁。 尹成海一般不会这个点回家，除非他请了那些酒肉朋友。 尹时雨心沉了半截，叹了口气才往里走。 花了点时间适应一如既往的闷味之后一如既往走进厨房。 她把两个土豆切成薄片，一股脑放进菜盆里洗。 要下锅时才发现厨房没有盐了，她一般会一次性买一口袋盐放在客厅那个巨大的柜子里，这样一次就能吃一年多，不用来回跑买盐。 尹时雨打开柜子门，从里边的口袋里掏了一包盐出来，父亲的房门开了。 她转回身来扯出一个笑容，跟父亲打招呼的话却在看见两个赤条的身体时噎在了嗓子眼里。 尹成海搂着一个女人，尹时雨不敢再往下看，但也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显然这对狗男女也狠狠地愣了一下，随即尹成海骂了一句脏话，他的卧室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尹时雨牙关紧咬，遏制住自己疯狂发抖的手，拖着软绵绵的双腿走回厨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饭菜做好，扒拉了几口白饭后去敲父亲的门的。 “爸……”尹时雨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克制住发抖的声音，“阿姨，吃饭了。” 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尹时雨看见了父亲那双猩红的眼睛，迅速低下头，声音还是没忍住发颤。 “我、我先回房间写卷子了。” 尹时雨三次都没拧动门把手，只觉得背后森寒，她能想象到父亲那双眼睛是怎样看着她，也能想象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终于，门把手被拧开，她挤着门缝钻进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尹时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冷发抖，仅仅几分钟，额头就滴冷汗下来。 她完全没法做任何事情，她连笔都握不住。 刚才仅仅几秒的画面，却像是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冲击她的五脏六腑，随之而来的恐惧一遍遍将她淹没，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快要溺死。 表盘上的秒针每走一步，却都像过了一个世纪，滴答滴答一下下捶打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她顿时惊得猛颤。她感受到自己衣领传来的湿意，父亲的脚步一下下靠近，仿佛将她的骨头都揉碎。 “尹时雨。”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尹时雨立马感受到了危险。 紧接着她的领子被父亲从后面抓住，忽地一甩，她已经从凳子摔下来伏倒在地，如同一条灰扑扑的狗。 她的脚杆撞到桌腿传来剧痛，一股脑冲进她的大脑胀满神经。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一把抓住，撕扯着头皮仿佛要被掀开，她被迫抬起头，直视父亲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光听声音，尹成海像个慈爱的父亲，但随之而来的是十几个巴掌一连串扇在尹时雨的脸上！ 尹时雨不敢说话，她的口腔已经全是血腥味，她只能咽了一下混杂着鲜血的口水。 “你不给同学辅导作业吗，你不是最乐于助人了吗。” 尹时雨浑身发抖，四肢却麻得没有知觉，她不敢看父亲，低着眼看贴了一层木质纹路的水泥地板。 她看见自己的血混着冷汗滴落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不再能感受到身体各处的疼痛的时候，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 她清醒至极，痛却怎么也刺激不出她眼里的泪水，她的心脏像是被打了麻醉剂，感受不到痛苦，只有绝望。 父亲在她面前扔了一个破盒子，里边是一罐碘伏和一盒消炎药，转头关上了她的房门。 她躺到水泥地都被她的体温捂热了，终于爬起身，看了眼表盘，才十一点。 她进入客厅，看着父亲紧闭的房门，扭头一步一步，离开了家。 她们这个全是老破小的小区出来，再骑着自行车走三四分钟，就是一条江，江的两边亮着暖黄的灯，住着买得起江景别墅的富人。 她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秋风吹在她的脸上，吹得伤口刺痛。 她看了一会江上摇曳的灯影。 ——我要怎么从痛苦里解脱？ 这时，微信消息响了一声，她掏出手机点了一下，在看到发消息的人是季锋时，心里紧了一下。 季锋：“织围巾进度怎么样？别以为我今天没去学校监督你你就可以偷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晋江首发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