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向导乃人之常情》 第1章 01 帝后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无比珍贵的晶石。只有从高级雄虫的心脏里取出的晶石才能如此剔透,未经雕琢便在殿内荡开一弧泠泠流光。 翠果屏息凝神,以庄重的视线注视着仿佛被上帝精心雕琢过的美人取出那枚晶石,细白透粉的指尖将这熠熠生辉的小玩意捻着,骨节分明处投出细碎的影,光线顺着指缝流淌,折出冷冽而脆的光线,一切都美得不可方物。 那漂亮的手将这同样漂亮的晶石放在研磨盘上,晶石便在盘中映出美人精致而细密的掌心纹路。翠果心中感慨万分,踮起脚继续窥视,却眼睁睁看着美人高高举起一块大石头,哐一下把美妙绝伦的晶石砸了个粉碎。 翠果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美人颇为费力地握着那块与他纤细手指明显不太相匹配的巨石,一点点将晶石碎片磨成了粉末。 紧接着,美人将粉末细细敷在自己的眼尾,扭过头来望她,粉末在皮肤上化成一层浅浅的光,勾出眼尾上翘的弧度,颈侧的线条因侧身显得无比皎洁,衬得那双绿眸愈发清澈。 美人轻启朱唇,粗声粗气问:“咋样?” “啊?”翠果还未从刚才美人梳妆的绮丽景象恢复过来,呆呆的。 江起时不耐烦地嘁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个,眼影,好看吗?能不能拿捏那个狗帝君?” 翠果听到江起时的轻嗤不由颤了颤身子,居然双腿一软扑通跪地,吓得如丧考妣般抽抽噎噎:“好看的,好看的,您最好看了,帝君一定最喜欢您了。” 江起时与跪在地上瑟瑟不已的翠果大眼瞪小眼片刻,愈觉头痛欲裂。对这被前身折磨得几乎有些神经质的小姑娘心生怜悯的同时,他觉得翠果这副怯弱模样实在玷污了他精心为其择选的名字,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让她站起来。 翠果立刻站直,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对主人接下来要干的事熟稔到了极致。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主人那张秾艳至极的漂亮脸蛋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抹了口脂的檀口迅速张合,人人生而平等之类大逆不道的话语瞬间如倒豆子般从中泄出。 翠果起初还强自凝神,试图将这些骇人听闻的字句听进耳中,可那些话与她数年穹宇生活中所谨守的规矩全然相悖,字字句句都砸得她心慌意乱。听着听着,她的心神便再难聚焦,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主人开合的唇,形状姣好,水光润泽,比帝君倾尽心血培育的地球芍药还要娇艳几分...... 她暗自思忖幸而自己宅心仁厚,虽往日没少挨娘娘的打骂,背上至今还留着旧痕,却仍选择忠心不二,从未向帝君殿下透露这些足以诛九族的狂言。 反帝反封建?若真没了帝君,你这株倚仗帝国而生的菟丝花向导,又该如何自处? 江起时眼见那小宫女的眸子里浮上些显而易见的怜悯与同情,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气得差点吐一口血驾鹤西去。 他放弃了从群众动员推翻封建制度的想法,悻悻地倒回宽大的毛茸沙发,坐姿甚是随性,一截皓玉般的脚腕自榻边垂落,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脚趾微微蜷起,透着几分慵懒的艳色。 翠果屏息凝神,端端正正地立在一旁,生怕这美艳妃子又像以前那般突然发疯用那双秾纤有度的脚踹她。 江起时不知道原身给这小宫女留下了多大阴影,他仍自顾自舒展筋骨,问:“帝君今天还来么? ” 翠果噤若寒蝉,肃然道:“晚些会来。” “喔。”江起时面上仍然平静,背地却暗骂一声狗皇帝,懒洋洋地抹了一把因晶石摩擦而泛起刺痛的眼尾,命令道:“那去温些粥吧,陛下喜欢这个。” 翠果一步三回头地退下,他整个人立刻软进靠枕里。锦缎一层层堆叠着,他踢了几下,像只烦躁的小兽,顺手把半长发丝上的钗也拔了下来,随手丢进茶盏。 这钗是帝君瑞亚斯给他的。他不知从哪得知江起时故乡的祖先们喜欢用这玩意把头发扎起,便亲手打造了一个命他时时插在脑袋上。 瑞亚斯的掌控欲不止于此,他乐衷于将自己最心爱的妃嫔当成一个玩具一般打扮,从起居到衣食,无一不经过他的手。 这对于江起时这个直男来说,无异于莫大的羞辱。初来此地时,他差点就要与这爱睡男人的变态拼命,直到系统神秘兮兮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系统向他介绍了这一江起时从未听闻的星际世界,构成与古代封建社会颇为相似,皆以皇帝也就是帝君为尊,剩下的以普通人居多。 若说最为不同的,那便是这里除普通人外,还存在两类特殊的能力者:哨兵与向导。 哨兵天赋异禀,武力超群,皆掌握独特异能。其间等级分明,差距悬殊,其中以S级哨兵最为强悍,能力以一敌百也不为过。 然而造物主从不偏私。天赋越高,代价越重。越是高级的哨兵在动用力量时越会消耗巨大的精神力,而精神力的枯竭往往意味着精神世界的溃败。 一旦精神世界彻底崩塌,哨兵便会失去自我,化为只凭本能杀戮的**机器,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于是,向导的存在便显得至关重要。 他们的使命是为哨兵疏解精神力。方式多种多样,最基础的是通过肢体接触潜入对方的精神图景,进行精神层面的抚慰与修复;而拥抱、亲吻,甚至更深层的亲密接触,也被视为有效且常见的疏导方式。 而江起时不幸地成为了一名向导,还是等级颇高的那类,对于帝国的哨兵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财产。 可惜江起时是个彻头彻尾的保守派,他对拥抱亲吻这一类的接触活动敬谢不敏,思维还停留在心意相通的少男少女间心照不宣的微笑,男孩会面带羞涩地问女孩我可以亲你吗,女孩会在烛光下闭上眼睛,脸蛋悄然飘上一层红晕,两颗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共鸣。 他无法接受这荒诞的世界,于是刚解锁系统得知这操蛋的世界观后,他无比认真地提出疑问——非得是我穿越吗?我不活了也行的。 系统却很严肃,循循善诱:“从实际意义上来说,您早就是个死人了,不用怕死。怎么死的还记得吗?小行星撞击地球,撞击点就是您家屋顶,您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尸骨无存哦。” ......江起时猛地想起这段并不算愉快的记忆,面露呆滞。系统趁热打铁,以欺骗小孩的语气沉声:“实不相瞒,地球人的存亡就取决于您了,毕竟您是被小行星选中的人嘛。您需要在这个哨向世界中找出精神体为真龙的人,把他的精神体骗走,利用精神体的真龙之气挽救地球于危难之中。” “不过......”它话语一转:“您不做也是可以的,反正您的亲朋好友都死了,也没人会怪你。” “......你居然道德绑架我。”江起时咬牙切齿,系统却谦逊地说不敢不敢。 好在江起时是幸运的,他并非主星宫殿之外的低级向导那般沦为哨兵肆意发泄的工具,他只需满足一人的疏解需求。 那人便是帝国最强大的哨兵——帝君瑞亚斯。 江起时打死也不愿意和男人打啵,好在他死前是个兽医,对下药这方面颇有研究,毒人也不在话下,刚穿来那两天便速通了这陌生星际的药品库,寻了最合适的几种研制出独家安眠药,顺带附加些许养胃效果,这才勉强保住自己的童贞。 也许是上天助他。刚穿来时,瑞亚斯对这赖在他宫中的妃嫔并无好感,可以到了某种视若无睹的程度,甚至在江起时穿过来之前只与原主见过一面,给足了江起时时间研究这一旦被发现就要诛九族的秘药——当然,这个世界的九族都是原主的九族,与江起时无甚关系。 不过江起时还是认为自己既然魂穿进了这和自己同名同姓还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给给身体里,还是该对他的九族负些责任,于是他兢兢业业地伺候着帝君,即每晚把人药晕,第二天香肩半露地倒在人家怀里嗔怪:“帝君殿下把人家弄痛啦。” 时至今日,江起时的皇族断子绝孙计划还未出现任何疏漏。 如此顺利的原因当然不止他研究的神秘小药水,不然帝君一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并未得到疏解。 还得多亏江起时那贱嗖嗖的系统为他带来发金手指——与精神体对话的能力。 要知道精神体便是精神力的动物形象化身,而好巧不巧,江起时恰好便是一个兽医。 纵然瑞亚斯的矛隼精神体并不像现代人饲养的猫猫狗狗那样常见,作为宠物来说甚至有几分猎奇,可江起时获得了与之对话的能力后却仍医治得信手拈来。每当夜深人静就用精神力将它逼出来,掐着它的脖子质问是否有头痛脑热,然后对症下药,捏住它的喙猛灌一口。 他做得颇为有恃无恐,反正瑞亚斯和矛隼也语言不通,压根不怕告密。 这份能力在整个星际都是独一份,江起时掩藏得很好,再加之帝君莫名其妙的宠爱,他混得颇为顺风顺水。 只是主线任务毫无进展,江起时不免感到焦虑。 焦虑归焦虑,他却认为自己的努力方向绝无错误。毕竟真龙精神体无比珍贵,自然不能轻易见人,瑞亚斯藏着掖着也无可厚非,他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毕竟,从古至今也只有皇帝才是真龙的化身。想来这个星际也不例外。 翠果将粥碗端了过来,眼见江起时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锦衾堆里,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把自己的精神体从图景里拎了出来,素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精神体的尾巴尖。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胖得像一只萨摩耶,大概是被他玩得有些不耐烦,不满地嘤咛了一声,柔软的爪垫揽在江起时的脖颈,把自己团成一条围脖,衬得江起时的脸愈发小。 他玩得起劲,没发现瑞亚斯的到来,直到翠果半跪着欢迎帝君,他才抬起那双浸在光雾里,琉璃般清透的微挑狐狸眼。 “帝君殿下。”他甜腻腻地夹着嗓子呼唤,手上却不甚温柔地掐住精神体尾巴将它一把薅下来,期期艾艾地抱住帝君的手臂,撒娇道:“您去干嘛了?那么久才来。” 不是自诩直男吗?系统刚来瞧这位新宿主就见到这一幕,一阵恶寒,浮在半空中看他表演。 不过帝君显然是无比受用的,他摸了摸宠妃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透着金斑的眸子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柔情,温声道:“要跟着我去其他星系看看吗?” 江起时从帝君的怀抱里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颇有矛隼神韵的脸庞——眉眼狭长,眼角微挑,弧度锋利;瞳色清亮而深,神情疏冷,五官线条分明得近乎雕刻,唇角微微抬着,彰显出这位帝王愉悦的心情。 “我的三弟从被虫族占据的星系大胜归来,我得去接他。”瑞亚斯补充道,手指轻轻揉搓江起时柔软的黑发。 他的三弟?江起时思索片刻,从原主残存的记忆中提炼出了这一在整个星际都颇有存在感的尊贵少爷。 乐绥其,S级哨兵。能在帝国残酷的夺嫡之战中存活下来并在被异族占据的星球建功立业,能力自然无需多言,结交一下对江起时并无坏处。 再说,他快在这个无聊的宫殿长草了。 这样的机会江起时自然不会放过,他立刻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忍着对同性的天然排斥在帝君的脸侧落下一吻。 这样出格的主动很快遭到报应,还好他在粥里提前加了神秘小药水,不然可就遭老罪了。 第2章 02 精神体 这是江起时第一次登上真正的帝国星舰,脚还没站稳就被内里涌来的气压晃得一踉跄。他按了按胸口,抬头看那弧形舱顶,玻璃折射着群星的倒影,一颗一颗璀璨无比,近得仿佛能掉下来落在手心。 “我操……科幻片哪里比得上这玩意。”他忍不住小声感慨,眼睛亮晶晶的。 帝君瑞亚斯走在前方,步伐稳健,侧头用余光扫了江起时一眼。那目光意味不明,淡淡的,却足够让江起时把那句后半截“太牛逼了”硬生生咽回去,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他跟在那道修长的身影后面,心跳因为兴奋而乱乱的。脚下的悬浮通道一闪一闪迎接主人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金属味,夹着星港的风卷入江起时的鼻腔,于是他露出幸福的神情,小孩子似的对舱壁摸了又摸。 “没坐过星舰吗?”瑞亚斯终于忍无可忍,侧头望他:“你不是贵族家的小少爷吗?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 江起时继续他那乖巧的笑,解释:“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帝君殿下一起坐星舰嘛。” 系统忍不住在这傻孩子耳边叮了一下,冷酷无情地吐槽:你真是一个好给的直男。 江起时懒得理他,又探身去看外头的星云。 航道很稳,舰体滑过星河时几乎无声。舷窗外的星光细雪般铺陈出一片温柔的色泽。江起时扒在玻璃上,整个人笼罩在光芒之下,也变得亮晶晶的。 瑞亚斯在指挥的间隙扭头看他,视线微微一顿,发现江起时的精神体,也就是那只小雪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抬起尖尖的嘴筒子往空中嗅闻,银色的胡须因动作而在空中颤抖着。 肩膀微微一沉,他的矛隼也不请自来落在他身上,硕大的翅膀扑扇,用尖锐的喙抵他,喉头发出咕咕哒哒的声响。 身经百战的帝国之王一瞬就意识到了不对,他脸色骤变,刚要说些什么,警报却先他一步骤然响起。 红色的光带闪烁,平静的航道被打破,毫无感情的系统音冷硬而突兀地穿透被江起时渲染得热气腾腾的空气。 【前方虫族集群入侵!防护层受损!】它不断重复。 星舰猛然一震,舱顶的灯瞬间熄灭。江起时整个人被惯性甩向一侧,撞上了舱壁,耳朵里轰鸣成一片。他还没稳住,就听见外部舷窗传来巨大的摩擦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瑞亚斯清楚得很——那是虫族盔甲的甲壳贴上金属的声音。 虫族居然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了飞船。 瑞亚斯毫不犹豫,一声令下:“全舰战斗准备!” 银色的精神力瞬时从男人的身体自内而外扩散,周遭精密仪器都被挤出低沉的嗡鸣。江起时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帝君的异能是什么,又一阵剧烈的冲击,舱体翻转,他重重跌在指挥台上,脑子嗡嗡作响。 “回舱。”他听到帝君的声音,“现在。” “我——” 话没说完,第三波冲击波袭来。爆光刺破舱壁,空气里瞬间充满烧焦的味道。江起时眼前一白,耳边只余刺耳嗡鸣,身体被冲力掀得后仰,几乎以为自己将要葬身于此。 有人在那一刻抓住他,力道强得几乎要把他的肩骨掐碎。 瑞亚斯的声音随即在他混乱的脑中划开,破出一道清明的命令。 “闭眼。”他说。 江起时本能地照做,感受到帝君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带进备用星舰,将他一把推入门内。金属舱门立即在他眼前轰然闭合,防爆层降下时,他只看见火光反射在舱外帝君的线条冷硬的侧脸上。 门关上之前,江起时听见系统的警报声连成一片。 【虫族数量超出预测。】 【哨兵精神力波动异常。】 【请立即撤离。】 “你去哪?”江起时心跳快得要爆炸,舌尖还带着残存的铁锈味。他还未从突变中反应过来,下意识扒在门上质问,不管门外的人听不听得到。 无人回应,瑞亚斯应当是没听见的。 备用舰脱离的瞬间,重力彻底失衡,星河倒转。江起时整个人被压进座椅,耳边尽是爆炸与撕裂的嘶鸣。 星舰系统在耳边语速极快:【自动跳跃程序启动,目的地不明。】 …… 坠落。 无尽的坠落。 他是被身体的刺痛唤醒的。 眼前光影碎裂,浓稠的尘雾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备用舰在黑暗的星海里跳跃,最终重重砸入某个陌生的星球表面。因此,此时的舱外是无声的荒野。 江起时挣扎着推开舱门,半跪在地上喘息。天是灰蓝色的,风带着金属的咸味,远处有巨大的阴影在隐隐绰绰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像山,又像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正在挪动庞大的身躯。 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望了望自己的身体,用手指小心翼翼拎起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晃了晃,发现自己并未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喟叹:“老子的真龙呢?!他不会死了吧?” 系统姗姗来迟,迟疑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没关系,我都说了,你的亲朋好友都死了,没人会怪你见死不救的。” 江起时没力气骂他。 恰好风声掠过,草叶摩擦发出细碎的低鸣,江起时莫名感到害怕,本能地想蜷缩回巢。 就在他打算回舱休息顺便检查物资时,不详的预感却立刻成真。 一股极强的精神波动迅速擦过他脑子里属于向导不可侵犯的意识边缘,冰凉冷锐,带着掠食者的气息。 江起时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展开精神触角探查。 可还是迟了,只一瞬,那股压迫感便从背后迅速逼近,直直切向他的脖颈又倏然停住,把他惊出一声冷汗,鸡皮疙瘩瞬间从脖颈爬向手臂。 他僵硬地偏了偏头,发现自己那只雪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冲着他的背后发出警告的尖叫,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绷成了一道弓。 他眼见雪狐这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心晓完蛋,视死如归般缓缓转身。 身后,高大的人影逆光而立,高高站在江起时的星舰上,宽大的肩随意披着破旧的战斗服,肩头的徽章在尘土中有些模糊不清,金发被风扬起,眼神如冷刃般锐利。 野兽一般的眼。 江起时心口微微一跳,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仍能从那人的注视中感到一阵不明的压迫感,仿佛被大型掠食者盯上,心中油然而生的是畏惧,绝望,以及……想要臣服的本能。 江起时微微闭了闭眼,迅速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不过他不愿引颈就戮,仍想试图挣扎着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昭示自己的向导身份以博得一线生机,未料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那人忽然勾唇一笑,声音带着股莫名的轻佻,问:“虫族?” 江起时的畏惧瞬间烟消云散,脑子里充斥的满是怒火。 你见过长得这么俊朗的虫?年纪轻轻的瞎成这样! 他敢怒不敢言,最后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好眼力。”江起时勉强提起精神嘲讽,尽管被那人莫名其妙的威压逼得生理性两腿战战,他仍嘴硬着:“像我这种相貌的应该是虫母级别的,挥挥手就有一万只虫来啃你的头发让你变成光秃秃的面包虫,现在居然沦落至此,被你这个......” 他挤出一副戏谑的表情,尽管因为与生俱来对强者的畏惧而略微有些变形,那双狐狸眼却仍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目光掠过对方破损的战斗服和沾染风尘的金发,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得出结论:“被你这个流浪汉给威胁了。” 那人似乎有些动怒,轻嗤一声,质地优良的军靴在星舰上微微一蹬,从舰侧跳下,落地稳而干脆。尘土被他扬起,迷了江起时的眼睛,以至于男人一步便轻易跨近他时,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强大威压随之如巨浪般轰然压来,尽管男人没有作出丝毫施展异能的举动。 江起时腿弯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让他本能腿软的根本不是什么上位者的威压,而是一个强大哨兵濒临失控时,无法自控而疯狂外溢的精神力! 男人看着他骤然煞白的脸色,低笑一声。 “虫母?”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目光有如实质般扫过江起时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滑过他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嘲讽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是用什么来召唤虫群的。” 他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江起时的下颔。江起时本能向后躲避,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星舰外壳,退无可退。 “怕什么?”男人的手停在半空,金发下的碧蓝眼眸眯起,眼球因为精神力濒临崩溃而微微泛红,里头却又透着一丝玩味的清明,笑道:“快点呀,小虫母。” 江起时被这股强大的精神力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释放出精神力证明自己的向导身份,可竭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的指间剧烈颤抖。雪狐在他脚边焦躁地踱步,冲着男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却不敢真正上前。 男人的指尖缓缓落下,没有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而亡,而是轻轻拈起江起时肩头一缕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屑,动作看似随意,指节却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他颈侧的皮肤。 一阵战栗瞬间窜上脊椎。 江起时呼吸一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热度,那是哨兵感官过载的前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作为向导竟本能地想向这人屈服,献出自己的精神图景,亦或是一切。 “你的精神体,”男人忽然凑近,灼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很漂亮。” 江起时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这人早就知道他是个向导,他能看到自己的精神体!向导和哨兵的精神体本就有着不同的气息,这也是哨向辨认友军的重要方式。他在恐惧中忘了这一点,没想到这人也将错就错,把他逗得团团转。 被戏耍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他气血上头,试图推开对方,手腕却被男人轻轻巧巧地攥住。 “滚开......!死流氓!逗我好玩吗?还想杀了我?你知道杀死一个向导是多大的犯罪吗?” 江起时的怒骂虚弱无力。他被困在星舰冰冷的金属和哨兵灼热的体温之间,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硝烟与星际尘埃混杂的气息。 男人非但没放,反而就着他手腕的力道,将人又拉近了几分。他垂眸看着江起时微微张开的唇,那双狐狸眼里此刻水光潋滟,倒映出自己因精神力波动而愈加通红的眸。 “一个向导,独自在荒星乱晃......”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难道是真的想被抓去当虫母?我觉得那群虫子不会嫌弃的。” 江起时恼得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集中被搅得一团乱的精神力发起殊死一搏的攻击,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精神触梢在靠近对方的瞬间都被其深不见底的精神漩涡捕获,非但无法探查,反而有被吞噬拉扯让自己精神力崩溃的危险,不得不放弃。 男人似乎觉得他咬人兔子一样的反应有趣,终于低笑起来,松开了钳制,懒洋洋地唤出自己的精神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北美狼,肩高近乎成年男子的头颅,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厚实毛皮下起伏,黄褐色的虹膜中央嵌着几乎凝成黑点的瞳孔,沉沉地盯着江起时。 它歪了歪头思索片刻,微微咧开嘴,露出惨白的犬齿,一步一步向江起时走来。 他要杀人灭口!江起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这个惨然念头。 他望望比他高一个肩的北美灰狼,又望望吓得嗷嗷乱叫的狐狸,心中甚至有几分埋怨自己的精神体为什么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却巨能吃的玩意。 雪狐不知道主人的所思所想,它像萨摩耶一样扒住主人的裤脚嘤嘤直叫,直到被主人抱在怀里还在发抖,当真废物一只。 江起时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把它搂得更紧,眼睁睁看着灰狼一点点靠近。 狼湿漉漉的鼻尖几乎抵上他的喉咙,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激起身体本能的战栗。江起时戚然闭眼,等待利齿刺穿血管的剧痛。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个温热的物事轻轻蹭过他的脚踝。江起时惊愕睁眼,看见方才还煞气腾腾的巨狼正侧卧在他脚边,两只前爪蜷在胸前,露出覆盖着白色软毛的腹部。那截总是高高扬起的尾巴此刻正小幅度拍打地面,扬起细碎的灰尘。 ......? 像狗一样。 男人接收到了江起时震惊中带着疑惑的表情,耸耸肩笑道:“西塞尔知道你是向导。如你所见,我的精神力损耗严重,它也很不舒服,想要你帮忙。” 江起时颤抖的手指颤抖着触到那片柔软的腹毛,灰狼的四肢不自觉地轻轻蹬动,尾巴拍地的频率更快了。它甚至翻动身子调整角度,把最脆弱的咽喉也暴露在他指尖之下,殷勤地舔江起时的脚踝。 ...... 男人仍一副一切都在掌控之内的表情,风度翩翩地弯了弯腰:“我叫诺恩,出于和你一样的原因流落至此,如果得不到向导的疏导,我很快就会死掉。当然,你可能也会被狂化的我杀掉,” “所以。”他用那双泛红的蓝瞳望他,微笑:“小虫母,可以为我疏导吗?” 第3章 03 星舰 星舰内部,唯一仍保持着运转的生态维持系统恪尽职守地输出稀薄氧气,发出的幽微蓝光映照着两只交叠的手。 江起时的手在上方,指尖冰凉,虚虚搭在诺亚宽大的手背上。从远处看,俨然是一幅向导为哨兵进行精神疏导的标准姿态,充斥着的满是沉稳与专业。 只有江起时自己知道,他掌心沁出的冷汗几乎要打湿对方的皮肤,那股来自哨兵的恐怖压力丝毫未因面前哨兵的闭眼而消散,反而像不断积蓄的风暴,以他们交握的双手为中心缓缓盘旋。 显而易见,这个讨厌鬼哨兵精神力即将崩溃。 江起时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精神力,这人就像从分化为哨兵后就从未接受过疏导一般,精神图景中满是黑压压的,深不见底的阴云。 可,江起时他爹的根本不会这种在哨向中被广泛使用,同时也是最基础的精神疏导方式。他穿过来的数个月都在浑水摸鱼中度过,成天趁着瑞亚斯被药倒以后欺负那只可怜的矛隼。 他既心虚又害怕,丝毫不敢松手,诺亚指尖的微颤都让他心跳骤停,生怕下一秒那双手就会暴起拧断他的腕骨。 好巧不巧,在江起时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时刻,脑袋上悬着的幽□□光闪烁了一下,他被吓得一个战栗。 谁爱疏导就去疏导吧!反正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大不了一起死!他于心中骂娘,本就抖抖索索的精神触角因主人的情绪波动而在哨兵黑压压的精神图景中抽搐。 微拧着眉的男人不适地睁开眼,那股盘旋的精神压力骤然收紧,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碧蓝的眼眸比先前更红,那炙热的色泽甚至给江起时一种即将蔓延至全身,甚至要波及到自己的可怕预感。 ...... 窒息感从脖颈漫上头颅,江起时决定收回刚刚的话。 他想活着,穷尽所有力量活着。 诺亚濒临失控,仍然是懒洋洋的姿态,看起来不慌不忙,只有难以自控的精神力随着主人慵懒的姿态四散蔓延。他的身侧,那巨大的狼发出狗一般的呜咽,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江起时的胳膊肘诉说不适,倒是比主人诚实数倍。 可江起时并不是个具备很共情能力的人,他本想沉下心思考如何让这人自愿另请高明,思绪却被它蹭得断断续续,气得忘记了恐惧,抬手就是一巴掌。 狼丝毫不怵,反而抬头用和主人如出一辙的碧蓝眼眸盯他,里头湿漉漉的,看起来更像一只满眼仰慕的狗。 诺亚见怪不怪,捋顺了巨狼尾巴的蓬松毛发,聊天似的:“其实我也挺不想失控的。以前有个好兄弟,失控了以后直接变成了他的精神体,还是只很漂亮很稀有的草莓色花豹呢,可惜了,把企图给他疏导的向导脖子咬断了挂树上,挂了整整一树,吓死人了。万一我也变成这样......” ...... 江起时意识到了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可他除了大惊失色并把狼薅开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狼下一刻就黏糊糊地蹭了上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那人还懒洋洋地补充一句,意图明确。 就在江起时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的死法时,大概是狼无休无止的蹭蹭太过烦人,比起狼像个小鸡崽的狐狸突然大怒,伸出短短的嘴巴嗷一口咬在狼耳朵上,争风吃醋地往主人怀里挤。 狼毫无防备,吓得猛地站起身,把身侧的江起时撞歪,兜里藏着的东西也随着主人的姿势而骨碌碌滚出来,在地上发出轻响。 玻璃瓶滚动的脆响在寂静的舱室内格外刺耳。江起时眼疾手快地捞起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一个念头骤然浮现。对上诺亚疑惑的眼神,他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意。 “喝点营养剂不?”他问。 “看起来很好喝,不过有一股诡异的药味。”诺亚温顺且配合,“是那种能迷倒一头牛的迷药吗?怎么,你要在我失控之前杀人灭口?不太好吧。” ......居然给他猜对了一半。 江起时抿了抿唇,攥紧瓶身,指节发白,直直迎上哨兵戏谑的眼神。电光石火间,他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拧开瓶盖朝对方唇边怼去。 诺亚随意抬手格挡,小臂与他的手腕相撞发出闷响。药液在剧烈晃动中泼洒出几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留下深色水痕。 他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一边躲一边毫无形象地怪叫:“你还真灭口啊,我警告你,你会后悔的!” 江起时没空理他色厉内荏的威胁,再次发力前压,可惜哨兵纹丝不动,反将他手腕缓缓下压,骨骼在力道对抗中发出细微声响。 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就在他即将脱力的瞬间,诺亚突然卸去力道。江起时猝不及防向前踉跄,整个人撞进对方怀中,清冽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听见耳畔传来低语:“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就算现在投怀送抱也没用。” 羞愤与绝望在江起时的胸腔炸开,他甚至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仰头,饮尽瓶中所有为瑞亚斯准备的药液。 甜香在口腔内漫开的刹那,江起时揪住诺亚的衣领,狠狠地啃上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甜津津却又充斥着铁锈味的吻。诺亚在最初瞬间的僵硬后,竟主动俯身配合。他一手扣住江起时的后颈,另一手仍从容扶在他腰间,慢条斯理地引导这场仓促的亲昵。 江起时的动作太粗暴,诺亚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唇角,血腥味混着药味在交缠的呼吸间弥漫。江起时疼得眼角沁出生理泪水,却仍不肯松口,直到确认最后一点药液都渡了过去,才脱力般向后跌去。 诺亚的眸子仍然猩红一片,却多了些江起时看不懂的意味。他想伸手擦擦江起时嘴角淌下的药液,然而江起时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对此似乎有些遗憾,微微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手,顺从地弯下腰,倚在江起时的肩上渐渐陷入昏迷。 江起时僵立原地,舱内只剩下生态循环系统的嗡鸣与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不断在江起时脑中回荡,他缓缓起身平复剧烈运动带来的心跳,目光木然落在一旁像狗一样端坐在主人身侧的巨狼。 它丝毫不担心主人的安危,伸出舌头殷切地要舔江起时的脖子,却被江起时一把捂住了狼嘴。 “不墨迹了。”江起时双腿有些发软,于是微微靠在墙上,握着狼的嘴筒子严肃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脑子疼?你不要在这里嗷嗷乱叫,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那狼偏过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在江起时松手的一瞬间清脆道:“老婆!” 江起时以前只接触过瑞亚斯的精神体,那只矛隼高傲且冷酷,绝不像这匹狼一样毫无边界感。 他重重拍了一下狼头,训斥:“别乱叫。赶紧办正事。不然你主人就死了。” 狼面露不屑:“死了就死了,情敌罢了。” “是吗?”江起时懒得纠正“诺亚喜欢自己”这个误区,冷笑着反驳:“精神体会比生命体消失得快。” 狼立刻像狗一样憨厚地吐出舌头,老实道:“我头晕,还困,心跳也很快,当然,心跳快有可能是因为见到了你啦。” 江起时叹为观止,揪着狼舌观察的同时疑惑道:“都说精神体是主人内心最真实的自己,那你的厚脸皮是你主人教你的吗?这么恶心?” 狼点点头又摇摇头,被扯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江起时,蓬松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引得同为犬科动物的狐狸兴奋追捕。 江起时将它掰着研究了会,从星舰备用药箱摸了点应急药物塞入狼嘴,等待药物发挥作用片刻后掰开诺亚的眼皮看了看,发现红色褪去不少。这种只浮于表面的治疗自然无法完全恢复哨兵的精神力,不过好歹将其从岌岌可危的状态救了回来,江起时十分满意。 完成了这一切后,江起时盘坐在舱壁边等待哨兵苏醒。巨狼显而易见地恢复了活力,将雪狐撵得嗷嗷乱叫。 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些许,金属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皮肤,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那片单调的合金天花板。精神上的高度紧绷骤然松弛,带来的是席卷全身几乎要将骨骼都碾碎的疲惫。 被狼追逐的狐狸悄无声息地跃上他的膝头,将自己团成一团蓬松柔软的毛球。江起时下意识收拢手臂,将这一怀温暖紧紧搂住。 好困。 为什么会那么困? 就在他几乎要被倦意淹没时,怀里的狐狸突然不安地动了动,用牙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江起时勉强睁开眼,正想安抚这突然躁动的小家伙,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却攫住了他,喉咙涌上一股甜香。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卧槽,这不是他亲自研制的药吗?! 是了,给诺亚这孙子灌药时,他不慎吞了一些进去,量不大,现在才发挥作用。想到这里,他感觉有点恶心,居然和男人亲嘴了......不过事出必要,他应当还是直男的......不行,还是好恶心....... 视野开始模糊,天花板上的灯光碎成重叠的光斑。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透过舷窗破碎的缝隙,他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移动的阴影正如潮水般涌来。 即使在双眼模糊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分辨出它们绝不是沙尘。 是密密麻麻的虫族,幽亮的复眼在昏黄的天光下连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星点,节肢刮擦地面的声音钻进耳膜,裹挟着浓郁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狐狸更加急促地扯动他的衣角,喉头发出焦灼的呜咽。 江起时想要起身,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黑暗如潮水般漫上视野,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窗外那片越来越近的阴影。 我去,怪不得他说我会后悔。 还真是。 意识彻底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