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 第2章 蝴蝶 还记得那是一个周天,那个叫陈旭的男人来到了这里。很奇怪,因为我很少会接待男病人。 现在,我将用他的视角重述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 我叫陈旭。 他们说我像我的父亲。 这句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缠绕了我三十年。每当镜子里的脸因愤怒或酒精而泛红,每当指关节因紧握而发白,我都能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他酗酒、家暴,用拳头和辱骂将母亲逼走,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充满尿骚味和破碎酒瓶的童年。那令人作呕的脸每晚出现在我的梦里,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身体里流淌着跟他一样肮脏的血液。 于是我提醒自己:控制,必须控制一切。秩序,严丝合缝、不容置疑的秩序,是抵御内心那头咆哮野兽的唯一栅栏,是我与那个废物父亲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我的公寓,我的公司,我的着装,甚至我每日的餐单,都是这种秩序的延伸。衣帽间里的衬衫按色系排列。在这种绝对的控制中,我才能获得片刻喘息,我活成了一个成功、体面、无可指摘的精英--跟我父亲截然相反的人。 而陈默,最初就像一道意外闯入我有序世界的光,微弱,却不容忽视。可是后来才发现,那或许不是光,而是解开我枷锁的钥匙。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并非在什么正式场合。那天我路过设计部,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工位。她摊开在桌上的素描本上画着一个琥珀,里面封存的并非昆虫,而是一个环抱双膝的小女孩。 好美,一种需要被珍藏,被保护,被妥善安放的美。是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美。 我走近,站在她的工位前,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幅画。她回来后有些惊慌,也把我从沉浸里拉了出来。我仓促让开,掩饰着失态,只吐出两个字:“很美。” 我看着她,她就像这幅素描,一件釉色温润的瓷器,只是被命运蒙上了尘。 我想做那个为她拂去尘埃,让她绽放本该有光彩的人。 我知道公司里关于她和那个陈管的谣言。我冷眼旁观,看着那个男人用廉价咖啡、早餐和虚假的提携布下一张拙劣的网。我按兵不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足以让她看清那些环绕的恶意、并且让她全然依赖我的、恰到好处的“英雄时刻”。 机会在广州来了。我清楚陈管的手段,也预料到他会利用这次出差。我看着她紧绷着神经,提防着陈管。我很开心,恐惧会让她更容易接受庇护。 项目谈成的庆功晚宴,我看到她悄悄溜去了阳台。过了一会儿,陈管也消失了。很反常的是,一贯不带手帕的陈管竟然准备了手帕。一种直觉让我跟了上去。消防通道里隐约的挣扎声证实了我的猜测。推开门的那一刻,陈管正用下了药的毛巾捂着她的口鼻,她软绵绵的身体正在失去抵抗力。 一股熟悉而暴戾的冲动瞬间冲上头顶。我跳下楼梯,用尽全力的一拳砸在他脸上,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意外:“给我放手。”看到陈默对我感激的眼神,我的第一个想法竟不是庆幸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了,而是在回想暴力的那一瞬间。 处理后续很简单。陈管的把柄我手里有不少,毕竟在公司的几年里他骚扰了不下两位数的女同事。让他“主动辞职”并消失轻而易举。 我成功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扮演了唯一的拯救者。但我知道,想走进她心里,要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接近她,是计划中最简单也最愉悦的部分。我们聊艺术,聊画展,聊那些超越世俗的精神共鸣。我扮演着一个风趣、博学、尊重且富有魅力的引导者。她太孤独了,父母的离世,债务的压力,早已榨干了她对世界的信任。而我,提供了她急需的一切:安全感、认可、以及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圣诞节那晚,当我拿出那枚精心挑选的戒指时,她眼里闪烁的泪光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让我内心深处升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是我的了。 这只安静、美丽、独一无二的蝴蝶,终于落入了我精心编织的网。 我鼓励她辞掉工作,在家专心画画。表面上,我是为了她能追求自己的梦想。但其实我只是希望她的世界能小一点,小到只装得下我。我为她的画作被人赏识而高兴,因为爱一个人总是会期盼着她好。但是高兴里掺杂着更强烈的占有欲——我想告诉所有人,看,这是我塑造的作品,她的光华是因我而绽放。 我的书房里摆放着许多华美的蝴蝶标本,是我秩序与掌控美学的终极体现。 我告诉陈默:它们被定格在生命最灿烂的瞬间,这是一种永恒的美。 “都好漂亮,是不是很贵。”她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不,他们都没有你美。你才是最珍贵的蝴蝶。“ 这是发自内心的话。我希望她也如此,永远停留在我为她打造的、完美的玻璃棺材里。 我那维持了三十年的完美表象也是脆弱的。 第一次真正的裂痕,出现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客户身上。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我带她去过的餐厅门口谈笑风生,一种熟悉的、源自童年被抛弃的恐惧和嫉妒猛然窜起。无序感扑面而来。她与那个男人之间自然流畅的交谈,仿佛形成了一个我无法介入的磁场。 回到家,酒精也无法压制那股翻涌的暴戾。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那些沉默的蝴蝶标本,第一次对她露出了獠牙。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需要秩序。” 我看到她脸上闪过的恐惧,这恐惧奇异地抚平了我一部分焦躁。但这远远不够。 我向她袒露了我的过去,我的伤疤,我那不堪的父亲。我将自己的脆弱作为一种武器,我想让她明白,我所有的控制,我偶尔的失态,都源于极度的爱和恐惧。我害怕失去她,我害怕有一天她跟母亲一样离去。同样,这样的示弱也成为了我控制欲增强的借口。这招屡试不爽。 所以我变本加厉,我限制她的社交,删除她的异性列表,去哪里都要求她报备。但她总是犯一些低级错误。那天出去谈男客户被我发现了。 “我说了他不喜欢女生,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怎么会不了解他呢。”那是她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气话里的信息:他们是青梅竹马。我嫉妒到发疯,有其他人在比我早很多的时候就已经介入她的生活,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 回家后,那是我第一次打她。我爱她,所以我不能接受她离开我。我爱她,所以我不能接受她的不完美。我必须纠正她,用她能刻骨铭心记住的方式。疼痛,是我父亲教会我的第一节课,也是我验证过的最有效的老师。 我从不打她的脸,那样太容易留下痕迹。我舍不得在那张我最喜欢的脸上留下暴力的痕迹,我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我母亲就算被打到骨折,那张脸上还是没有伤痕的原因。那种暴力是内化的,是朝着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用厚厚的精装书击打她的后背,用那些冰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个人收藏品在她大腿内侧留下淤青。这是父亲教会我的第二节课,用自己的方式打造艺术品。 每一次精心雕刻之后,是极致的温柔。我会跪下来为她仔细上药,会用盛满愧疚和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看到你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好难过,感觉下一秒你就会抛弃我。对不起,我不想再被人抛弃了。默默,你不会像我母亲那样的对吗?” 我会买来昂贵的礼物,带她去顶级餐厅,在人前无比体贴地揽着她的腰,向所有人展示我是多么爱她,我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 这种冰与火的交替,这种惩罚与奖励的循环,早已让她的大脑习惯。失去所有依靠后的她,也只有我能依赖了。看着她在我怀里从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主动依偎。 我确信,她终于理解了。理解我这扭曲的一切,都是源于极致的爱。 当她告诉我她怀孕时,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淹没了我。一个孩子意味的是什么?爱情的结晶?不,太肤浅了。这是属于我们更牢固的纽带,精神上和□□上都是。 然而,当我看到她跟那个青梅竹马的聊天记录时,我发现那个男人比我更早知道她怀孕的事情。那股熟悉的怒火再次决堤般涌上。我抓着她的后颈,近乎粗暴地将她拉到镜前,让她看着里面那张惨白惊恐的脸。 “看看,陈默!一个总是跟别的异性不清不楚的人,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镜子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里面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光芒。然后,她挣脱了。那股力量之大,出乎我的意料。 从那天起,她似乎变了。她更安静了,更顺从了,几乎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完美地执行着我的一切指令。我喜欢她这样乖巧的样子,像一只小猫。 我忙于那个至关重要的政府合作项目,那将是我社会地位和公众形象的巅峰。我沉浸在对未来的野心里,忽略了她那过于完美的顺从背后,那令人不安的沉默。她只是更懂事了,更理解我了。她是我最珍贵的蝴蝶,早已被钉在了属于我的展板上,还能飞到哪里去呢? 演讲那天,我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那些决定我命运的面孔——政府评审、媒体记者、商界伙伴。我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之巅,优雅、自信、掌控一切。我的演讲条理清晰,展望未来时充满了感染力。 就在我以为胜券在握时,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助理惊慌失措地跑上台,试图在我耳边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被台下越来越大的喧哗淹没了。我困惑地看向观众,却发现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后的大屏幕上——那上面不再是我的PPT。 那是一张张女孩的照片,记录着详细的日期、工具、和我曾说过的那些训诫语录。紧接着,是一些模糊却致命的影像碎片,甚至包括我早已处理掉的、关于“前任”的一些蛛丝马迹…… 没错,我撒谎了,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其他的那些女孩不是被我逼到精神失常就是跳楼寻死,运气好的被救了下来,至于那些死掉的,只能怪她们自己倒霉了。她们都是一些父母双亡的孤儿,孤独地在这个社会挣扎。她们有什么能力反抗我呢?也有一些人在后面又回来找过我,不过他们早就失去了价值。我是一名艺术家,失败的艺术品就应该呆在垃圾桶里。 台下的目光从赞许变成了震惊、鄙夷、厌恶。媒体的长枪短炮不再是对准我的荣耀,而是对准了我的耻辱和毁灭。不是商业竞争的失败,而是人设的彻底崩塌。我精心构建了三十年的秩序堡垒,在这一刻,被最意想不到的力量,彻底炸成了废墟。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在何时埋下了这些毁灭的种子。 我看到她了,她站在旁边的阴影中,对我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我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我知道我失去了一切,包括那条我们共同创造的生命。 他们说得对,我终究还是像我的父亲。用另一种方式,毁掉了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一直以为,我捕获了一只世间最珍贵的蝴蝶,将她制成只属于我的完美标本,密封在名为“爱与秩序”的琥珀里。我却忘了,或者说我从未愿意去看清,那琥珀的核心,包裹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不是甘于被禁锢的美丽艺术品,而是一颗种子。期待着琥珀出现裂痕,想要破土而出、迎接复仇与新生的种子。而现在,琥珀彻底碎了。琥珀里藏着的那个小女孩走了出来。我才发现,当时小女孩背后的两笔颜料代表的是翅膀。她就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脆弱但美丽。她飞得很高很高,高到我抓不住,高到我看不见。 从那时候我才知道,陈默的沉默是无声的反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陈管发来的信息: “表弟,没想到吧?你总是把所有人都当作你棋盘上的棋子。但你忘了,棋子也会思考,也会反抗。当你让我配合你演那场英雄救美的戏码的时候,我就偷偷录了像。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你真正在乎的东西,被彻底摧毁的机会。现在,终于让我等到了你的破绽。你那自以为是的性格,跟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陈管,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表兄;陈默,我以为永远掌控的蝴蝶——他们一个从外部揭穿,一个从内部瓦解,共同完成了这场完美的复仇。 留给我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废墟,和那句回荡在空寂房间里的、我自己的诅咒: 他们说我像我的父亲。 后来有人看到这篇故事的时候问我,家暴这样平常的事情,也值得我写下来吗? 家暴很平常。平常得像空气里的尘埃。但正因为太平常了,我们才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忘记了——对于那些女性来说,一粒这样小小的尘埃,也能成为压死他们的山。 那天偶然看到了蝴蝶标本的制作过程。人们会用特制的针,仔细地从蝴蝶胸腹最柔软的地方刺入,将蝴蝶固定在展板上。然后再慢慢地展开它鲜艳的翅膀,用透明薄膜压住,用其他针固定翅膀的角度。整个过程干净、优雅,不见一滴血。最后成品美得令人窒息,但是那依然是死亡。 最可怕的暴力,从来不是鲜血淋漓的。它发生在紧闭的门后,穿着‘爱’的外衣,戴着‘为你好’的面具。它平常到邻居听见了摔打声,只会摇摇头说‘夫妻吵架很正常’;平常到受害者身上的淤青被长袖遮盖,平常到施暴者在人前依旧是体面的精英。 这就是我必须写下来的原因。我们太容易对‘平常’的恶习以为常。家暴不只是拳打脚踢,更是自由的剥夺,是以爱为名的囚禁。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家暴故事背后,都是一个正在被制成标本的灵魂。 但这样的故事,结局总是令人绝望。那些不被看到的女性,不为自己发声前,不奋起反抗前,又有谁在意呢?而且有太多太多女性,在报警后,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暴力。有太多女性,因为经济限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有太多女性,顺从了那样的暴力,甚至为别人的牢笼增添了更厚的一层壳。 但是我在陈默身上看到了不绝望的可能。她看起来那么脆弱,像蝴蝶的翅膀一撕就碎。可她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复仇。不过不得不否认的是,她是一个幸运的人。那些没有她幸运的人,现在又在什么样的牢笼里,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呢? 我写的不是家暴本身。我写的是那只蝴蝶如何咬破了看似坚不可摧的茧。而我希望,每个读到这个故事的人,要么有勇气咬破自己的茧,要么——至少不再为别人的茧添一丝丝线。 因为破茧而出的,从来不只是痛苦。更是生命本身拒绝被驯服、被定义、被禁锢的,那种野蛮而美丽的本能。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蝴蝶 第3章 颜色 那天来到我这里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叫颜笙,确实还在读高中。 她说,她想介绍给我看她眼中的世界,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现在,我将用她的视角重述一个关于颜色的故事。 我叫颜笙。 我的世界里全是色彩。对我来说,我眼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颜色。 红色是自信又张扬的人,但是他们浑身带刺。 紫色是自我封闭的人,不愿意对他人敞开心扉,拒绝深度交流。 黄色是温暖活泼的人,他们通常很善良,乐于助人,也爱社交。 而蓝色是底色为悲伤的人,仿佛快溺水的人。 还有好多其他的颜色,但是出现的最多的,是白色。白色在我眼中便是一些麻木的人,他们好像在生活中慢慢失去了自己的色彩,成为了傀儡。 有些人的内在和磁场有不一样的颜色。有些人的磁场看起来是紫色的,但是内在却是黄色的。这种人通常都害怕跟人深交但心地善良,但依旧渴望和他人建立健康的关系。情绪也是有颜色的,不过有时候同样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意思。比如红色有时候代表自信,有时候又代表愤怒。 总之,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色彩体系。这样的能力能让我快速地分辨出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仅仅需要几句交谈,一些接触便能让我知道对方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让我在社交中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在敏锐地察觉到别人情绪的时候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后来我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逐渐察觉到情绪是有重量的。 那天在朋友精神崩溃的时候,他身上的蓝色逐渐加深,我突然感觉仿佛有人压在我身上一样。随着他的情绪加深,我身上的感觉也加重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一旁安慰他的我也遭殃了。他的情绪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逐渐长大,对这个社会了解的越多,这些情绪也会变得越重。正向的情绪是轻的,连带着身边的我都感觉变轻了。我喜欢那种轻飘飘的,很自由的感觉。负面的情绪是重的,其中最重的就是蓝色的情绪--悲伤和痛苦。 有时候我感觉我在坐过山车,上一秒接触的朋友是开心的,下一秒遇到难过的朋友。身上的重量就这样切来切去的,好烦。我总是在想,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得双相啊。 所以我跟父母介绍了这个情况,但是他们只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其实平时的小事并没有让我感到那么难受,直到那天我在天台亲眼目睹的事情。 我的领居叫小安,一直以来她身上只有一个颜色,蓝色。那是海洋的蓝色,很漂亮的蓝色。我很喜欢她,因为她跟我一样,都是蓝色的。 我们玩的很好,但是我知道,她活不久了。 她是一个天才儿童,学习很好,在我们初三的时候她就学完了高中所有的内容。不过天妒英才,她患上了白血病。 但或许聪明的人连心态都不一样吧,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她开始住院、化疗。而我,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每天雷打不动地去看望她。她在病房里总是抱着书看,我发现她大多数看的都是心理学的书。我想天才就是比较异于常人吧,换作是我的话,我这时候读书只会让我的脑细胞死光,加重我的病情。 我会给她分享学校里的趣事,偶尔问她一道数学题,还会听她讲她最新读的书里讲了些什么。其实我没有怎么听懂,或者说我没有怎么听进去,毕竟她身上的蓝色变得太厚了,把我压的喘不过气了。 我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悲伤。因为在她患了白血病后,她的母亲为了她回到了小安的外公家。当年阿姨执意要嫁给叔叔,所以阿姨和娘家断绝了关系。阿姨最害怕严厉的她父亲,因为她父亲是个死板的人,在她小时候总是打骂她。她这次去也没有把握,只是夫妻两实在拿不出钱了,只好去求助。为了女儿,她什么都愿意去做。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一分钱没有拿到,还知道了当年她母亲去世的真相。原来,当年她母亲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在阿姨跟他们断绝关系的刺激下,病情加重了。所以在阿姨离开后的一年,有天半夜,她突然犯病,嚷嚷着要找女儿,独自一人出门了。那时候是冬天,等第二天大家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冻死在了街边。她的怀里还抱着那个阿姨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娃娃。 阿姨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她妈妈去世的真相和女儿的病情压垮了她。她竟然比女儿先一步离开了世界,听说是在悲伤过度后猝死了。我不知道小安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她总是很淡,但又总是很悲伤,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我想她确实很聪明,因为她发现了我的能力。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问她。 “因为我是天才,我自然会发现。”她开玩笑地回道。“其实你很痛苦吧,在我身边。因为我是那么一个悲观的人。” “不会的,我喜欢待在你旁边,我们有同样的底色。”我握住她的手。 “嗯,我快死了。”她看向窗外,我知道她在流泪。 “我知道。” “我打算从家里的天台上跳下去,看看会不会摔成一个肉饼。” “那样太痛了。” “可是现在也很痛。”她身上的蓝色逐渐加深。“我好羡慕你的能力。” “为什么?”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摸不着头脑。 “因为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母亲的情绪不对的话,我就可以救下她了。” “阿姨的死不是你的错,是你那该死的外公害的。而且,这样的能力很痛苦。” “对情绪的敏锐,能够快速看透人的直觉。这是你的天赋。”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我,很严肃地对我说道。“就像我觉得学习很轻松一样,你在看穿别人这方面简直易如反掌。我知道这样的能力或许给现在的你带来了很多痛苦,不过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发挥出你的天赋,不要浪费它。”她的蓝色逐渐淡下去了,看着我的眼里也有了光。 “你没有把我当精神病吗?”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在我眼里,你是个天才。”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走出病房的,两个人的对话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不是文艺片看多了,总感觉刚才的对话在哪个电影里见过。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能力,但是我一直在回想她的那段话。一直以来这种能力带来的痛苦比快乐更多,在别人眼里我就是那种敏锐、容易受别人情绪影响的人吧。但是他们不理解我所承受的痛苦,我能做的只有逃避那些情绪,试图把他们当空气。除了一些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可以用到这个能力外,我看不到其他的用处。对我来说这好像是一种累赘,我有时候希望自己钝感力强一些,这样我看到人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行走的□□,而不是被颜色包裹的人。 她结束生命的那天来的很快,就是很平常的一个周五下午。我骑车回家,突然看到她家房顶上有个人。我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从远处看,她很小一只,可是她的磁场在不断放大,身上的蓝色也在不断加深,直到跟墨水一般。那种颜色就像,深海里的蓝色。她几乎没有犹豫的跳了下去,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身上的蓝色逐渐变成黄色。也许跳下去那一刻的解脱是她一生中唯一开心的时刻。 后来,她父亲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读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只是想搞明白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整理了很多很多笔记,关于怎么面对情绪,怎么让内心变得强大,怎么不受他人情绪影响。 她在笔记本的最后留下了一幅画,画里我们一起坐在海边。右边是她,她没有再穿丑丑的病服,而是她最喜欢的蓝色裙子。左边是我,我还是穿着我平时最爱的那套橙色运动服。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对方,我看不清脸,但是我知道,我们的脸上一定洋溢着笑容。从那一刻开始,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蓝色也变成了海洋的颜色。我会带着她对我的这一份期待继续活下去。 我想起来了她总对我说的话:“颜笙,你的世界一定五彩缤纷、生生不息。” 在画的背面她写道: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第4章 救赎 那天的来访者叫叶离。 她说,她想跟我讲一个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情故事。 现在,我将用她的视角重述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我叫叶离。 我出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爸妈觉得传宗接代是所有人的职责。于是他们从小就告诉我,要让自己变得优秀才有男人要。我想我的童年跟许多中式家庭一样一样,就是学习、学习、学习。偶尔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维持一下人最基本的社交需求。 我还有一个弟弟,小我18岁。那时候我问爸妈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生孩子,回答我的是这是个意外。但是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想等我长大了帮他们分担些,能够帮他们一起养育这个弟弟。 我的大学生活也很平淡,上课,写作业,回宿舍。爸妈却总是在催我物色优秀的男生,不过在这四年里我都没有遇到令我心动的男生。有不少男生追求过我,但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直到我大学毕业那一年,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是我的合租室友。是她,是一位女生。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拒绝了那么多优秀的男生是因为自己对男生完全不感兴趣。 她叫安逸,她说她的名字象征着舒适和自由自在,就和她想要的人生一样。 其实第一眼看到她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很高能量的人。作为一个喜欢宅在家里的低能量老鼠,我总是很害怕跟这类人接触。出了校园脱离了爸妈严格的管控,我甚至连最基本的社交都舍去了。或许是因为她太高能量了,活动排得太满,我在家里总是见不到她。所以除了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做了自我介绍,我们之后很久都没有任何接触。 直到后来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们才有了第一次正式的接触。外婆是自杀的。从精神病院的4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开前,她甚至往我卡里汇了一大笔钱。我知道,她是不想我那偏心的爸妈拿走给弟弟。 其实几年前的外婆不是这样的,还没有得精神病,还没有变得那样消瘦。还记得小时候她会抱着我读书,边读边教我识字。因为从乡下出来的缘故,她说话带着一股口音,我总是拿这个笑她。可是现在,我连听都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了。 我喜欢吃汤圆,于是不管是不是节日去到外婆家她都会给我准备一碗汤圆。外婆说,这意味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团团圆圆。 我喜欢小动物,但是爸妈不让养。所以外婆就在家里养了一只,跟我说可以来偷偷看它。其实我知道,外婆其实是想我来看看她。 在外婆面前我才能真正当一个小孩,我才能忘记爸妈给我带来的压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外婆家就是我的避难所。 可是就是这样在我记忆里温柔慈祥的老太太,从医院的四楼跳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在乎。爸爸妈妈只在乎他们的生意,在乎赚钱,在乎我那五岁的弟弟。 在那之后,我辞了工作,在家郁郁寡欢。不仅如此,还染上了烟酒瘾,我这个好学生曾经绝对不会碰的东西。那段时间我好像丢了魂,除了会流眼泪什么都干不了。 安逸还是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她回家后我的门口总会出现一粉甜品。我知道,她在关心我。 所以那天,我写了张便签贴在了她的门上。 “谢谢你的好意,破费了。”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的时候,敲响了我的房门。这是她第一次敲门找我,以往都是悄无声息地将东西放在我门口。 出于礼貌和好奇,我还是开了门。可是开了门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安逸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出了门,上了她的车,锁上了门。一系列动作快到我没时间反应,等意识到自己在哪的时候车子已经启动了。 凌晨一点,两个人莫名其妙开始在路上飙车。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她就这样开着窗,载着我,一圈又一圈绕着湖边兜风。或许是因为有人陪伴,又或许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我真的感觉好了很多。 突然,她在一家烧烤店停了下来。 “老板,十串羊肉串,六瓶啤酒,打包。” 她还是没有对我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朝窗外望。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有时间仔细看她,她不是典型的美女,但是身上有很吸引人的气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属于自由的美。 后来我们回到家,她拉着我坐下来自顾自吃了起来。 “你不吃吗?” “我不是很饿。” “尝一下嘛,跑了这么远买的。” 我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还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陪,感受到善意的时候我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都好吃到哭了吗?”安逸嘴上这样说,却还是抱住了我,很温柔地捧着我的脸为我擦去眼泪。看着她的脸,我发现抑郁的人总会有些放纵行为。 我吻了上去。意外的是,她没有推开,甚至回应了我。于是我们从客厅到了床上,后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那天之后,我们在一起了。很突然,但是她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我舍不得放掉。她请了长假,陪我出去旅游。我们就像那些热恋期的小情侣一样,手牵手走在路上。我想,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圣诞节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雪。作为一个在南方长大的人,这样的体验太新奇了。我们一起滑了雪、堆了雪人,打了雪仗。 在我把第三个雪人做成便便的样子给她看的时候,她边笑边拍照记录。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啊?”安逸打趣道。 那时候我意识到,她是第二个让我做回孩子的人。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玩了一个月后我们回到了家。她开始回到早出晚归的生活,而我也开始找起了工作。 虽然她总是很晚回家,但是她总会录音频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当时我还觉得她多此一举,我都多大了,后来才发现只有这些音频在我才能安心入睡。我想到了外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那段时间开心到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有个糟糕的家庭。或许是命运爱捉弄人吧,我跟安逸手牵手在逛街的时候遇到了爸妈。他们抱着弟弟,带着他正在挑选金项链,那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从爸妈那里收到的礼物。 我正准备拉着安逸走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我们。妈妈快步走了过来,想把弟弟交到我手上。但是就在凑近我们的时候,她看到了我们身上的痕迹。 “脖子上这是怎么弄的?终于谈男朋友啦?”妈妈问我。 那天或许是安逸在身边,又或许是我想勇敢一回,我竟然坦白了我们的恋情。 “妈,我谈的是女朋友。” 妈妈瞳孔放大,随后便抬手给了我一巴掌。突如其来的巴掌将我扇懵在原地,安逸几乎是同一瞬间抱住我看我的脸。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震惊、心疼、还有浓浓的愧疚。她拉着我迅速回了家,上了药。 “怎么这么傻,不用公开我们的关系的。” “可是我想勇敢一次,我想做一回自己。” “好,那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 那天她抱着我说了好多。她说我从郁郁寡欢的样子到现在活泼开朗;从不愿社交到现在愿意主动交朋友;从懦弱胆小到敢跟爸妈作对。她说她好开心好开心,可是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看不得她哭。 “那是因为这些都是你身上的品质,谢谢你能爱我。” “我爱你。” 我想她在等我的一句回应,但是我沉默了。她的爱真是太拿得出手了,我却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敢说。感情被压抑了十几年,我的性格早就不允许我说出这样的话了。 自那天偶遇之后,爸妈开始不断给我介绍相亲,而我一次又一次的推脱。可是我知道,控制欲那样强的爸妈是不会善作罢休的。但是我没想到,为了让我能结婚传宗接代,他们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出去了我和我妈朋友的儿子的婚礼请柬。然后又假装妥协,邀请我去家里吃饭。我不应该这么轻易相信她们的,服软只不过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那天爸妈出乎意料地做了我爱吃的汤圆,只不过我不知道的是里面下了药。我就这样在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经自己画好了妆,穿好了衣服,当上了新娘。只不过,不是安逸的新娘。 我知道,到这个地步了,我逃不掉了。爸妈一向看重面子,今天这婚我别无选择。 就在流程走到主持人说:“叶离,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尊重他、照顾他,与他携手共度此生?”时,大门被撞开了。 “我不同意!”安逸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总是这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又一次救了我。 她带我逃上了车,向外地驶去。后面爸妈请的保镖紧跟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撞。 “叶离,恭喜你,自由了!”安逸喊道。 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逃婚了,刚刚的紧张烟消云散。我脱掉了身上笨重的婚纱,披上了车里备着的外套。 不过我想我一直是个运气很差的人。或者说,遇见安逸让我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他们的车还是撞了上来。而在我们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卡车正从左边疾驰而来。 我就这样看着那辆车来不及刹车撞了上来,而安逸第一时间侧过身来护住了我。 那一瞬间,我知道她活不成了。 她被撞的头破血流,身上到处都是伤。我抱着她痛哭起来,校车司机下车查看情况被吓得不敢说话。 她还看着我,想说话,但是喉咙被玻璃扎到了,只能发出一点声音。在闭上眼睛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安逸,我从你的眼睛里读懂了,你想说:我爱你。 我很快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爸妈坐在我的床前,一脸颓废。 “要不是你逃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妈妈一脸心虚地说道。 “你们明明有弟弟就够了,他一样可以传宗接代。” 妈妈不顾我的伤情,一巴掌扇了上来。 “你弟弟能跟你一样吗?” 不过是比弟弟少长了点肉罢了,凭什么区别对待? 那天我独自办了出院手续,去了外地,换了电话卡,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安逸,我做到了。我真的自由了。 我跟和安逸约定好的那样,开了家咖啡厅。我开始社交,我开始像她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买了跟她一个型号的车,每周都会出去兜风。我去了我们之前旅游过的城市,住进了同一家酒店,去了同样的地方看了雪。可是这次,再也没有人陪我打闹了。外婆,安逸,你们走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把我当小孩了。 我变得跟她越来越像,喜欢的食物,喜欢的衣服,喜欢的歌。她走后,我的一部分变成了她,这何尝不是一种永恒呢。 谢谢你,让我能鼓起勇气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谢谢你,让我逃离了困扰了我前半生的原生家庭,让我自由。 谢谢你,让我学会了爱人,也学会了自爱。 还有一句我想对你说很久了但是一直没说出口的话:我也爱你。 到这我都以为这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直到叶离拿出来了安逸讲故事的音频。那声音,跟她的一模一样。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自救的故事。 许久之后,看到租房信息上只有叶离的名字的时候她爸妈也才发现:哪有什么安逸,从头到尾都只有叶离。 爱上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爱呢。 其实可能会有人好奇两个人第一次那个是为什么,其实是因为抑郁的人会有很强的生理**。当然,这不是所有人,有些患者失去了这方面的**。就像有些会厌食,而另一些患者会暴饮暴食一样。因为这样的行为能让人短暂地产生愉快感,所以不少抑郁患者会上瘾。 这篇的灵感其实有点来源于我前段时间分析的一部电影《黑天鹅》。在女主追求完美的过程中因为压力过大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并幻想那个人格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过在那个结局中,女主最终误伤了自己,失去了生命。而在我的故事中,安逸的出现其实是因为叶离太需要一个人来拯救自己了,这或许是身体的保护机制,才创造出了这样一个人格。当然,我在外婆身上也做了铺垫,许多精神疾病的基因是会遗传的,如果外婆有,那叶离也有很大可能会遗传到这个基因。 写这个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最近有看水仙文吧,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