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归途》 第1章 第 1 章 夏日的余威仍在铁轨旁盘踞。 于小七的鼻腔被肆意飘来的泡面调料味灌满,她皱着眉头将额头抵在沁着冷凝水的绿皮车窗上。玻璃外是被热浪扭曲到模糊的站台,列车员吹响的哨声撕开溽热,催促着站台上透气的,抽烟的人。 绿皮车缓缓开动,吭哧吭哧碾过铁轨接缝。 下一站,北城。 于小七蜷在褪色的蓝布座椅里,胳膊肘拄着小桌板,手指捏着指甲钳一下一下地剪碎手机卡。指甲钳开合的脆响与邻座大爷磕瓜子的声响此起彼伏,手机卡的碎屑簌簌落入果皮袋。 车厢里的空调很足,穿着半袖T恤有点冷。她将灰色外套随意披在身上,手指捻着桌板,把散落在上的碎屑一点一点拾进果皮袋。随后搓搓手指,拄着下巴望向车窗外。 十几个小时里,风景一直在变化。从一望无际的平原,到一户户低矮的平房,偶尔还能看到几座挂着花圈的土坟。后来便是一幢幢六七层的小楼,不算宽的街道上零星的几辆小轿车。 直到现在,钢筋水泥的楼房拔地而起,它们错落有致地显露着威严,玻璃幕墙将下午的阳光折射成刺眼的光芒,惹得她半眯起双眼。 终于有了逃脱出来的实感。 于小七转转脖子,把衣服拉链拉好,又将掌心贴上小腹,隔着运动裤布料触到隐秘的凸起。思考了几秒后,从小书包的前兜里掏出一把铜色的钥匙,仔细闻会有种淡淡的锈味。她摩挲了几下,扔进果皮袋,心里小声地说了声拜拜,然后将沉甸甸的果皮袋礼貌地递给收拾垃圾的阿姨。 点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到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绿皮车是穿越时光的怀旧之旅,而对于于小七来说,这是她重获新生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车。 不是期待魔法学院,而是想远离原来那个不像家的家。 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还是有点吃不消,站起来时腰有些酸痛,她用右手的拇指轻轻揉几下,然后惦着脚拿行李架上的行李。两个红蓝条纹的蛇皮袋,一个书包,这就是她这个大一新生的全部家当。 “北城北站到了啊,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于小七背上书包,一手拎一个蛇皮袋,被几个乘客推搡着,簇拥着下了火车。 顺着人流走出站台,抬眼就看到了安大迎接新生的牌子。她的步伐缓慢,尽量让自己走得平稳。 “哈喽学妹,是安大的吗?”迎新的学长们热情地迎了上来,男生率先伸手接过其中一个袋子。 “哎,沉。”话音未落就看到男生被坠得一个踉跄。 “学妹,你这……”男生直了直腰,确实沉,“装的是哑铃吧。” 两个女生见状也迎上来,接过她另一只手里的袋子,带着她往大巴车走去。大概两三百米的路,她们一直在跟于小七聊天,学妹老家哪的?哪个专业的啊?充分显示安大学子的热情开朗。于小七也笑盈盈的回应,讨人喜欢是她的看家本领。 已经是报道的第二天下午,大巴车上的新生不太多,还有几个家长陪着,时不时的聊聊路过的名胜古迹,讲一讲家里的鸡毛蒜皮。有几个自来熟的新生互相认识,交换了联系方式。 大巴车碾过减速带的颠簸中,于小七偷偷用鞋尖丈量车上斑驳的树影,开始向往自己的新生活。 大巴车稳稳停在校门口,新生们吵闹着,有序下车。 不愧是全国顶级学府,连校门都格外的气派,迎新的气氛更是扑面而来。校门外的广场上架起一座红色的拱门,写着欢迎大一新生回家。拱门两侧飘着两个巨大的气球,看着很浮夸。 于小七有点疑惑,为什么要用“回家”这个词,毕竟还没真正的“到家”。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若有所思。看着进去的,充满朝气的,满眼好奇的同一届新生。看着出来的,成熟的,佯装大人的学长。下午四点,太阳将影子拉得好长,她举起手机定格自己的影子,镜头里纤细的轮廓正被“安大”二字温柔吞噬。 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又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校门,走进新生活,走进新世界。 而新世界里却是另一番喧闹嘈杂又眼花缭乱的景象。放眼望去,每个学院是整齐划一的红色遮阳棚,棚沿儿上贴着学院名字的条幅。而棚子旁边的装饰各有不同,争奇斗艳。有的是五颜六色的气球,有的是店门口揽客的充气跳舞小人儿,有的是开业大酬宾的花篮。 于小七拖着行李,垫着脚,伸着脖子谨慎张望,只希望能一眼锁定自己的学院,少走弯路。在经过三个遮阳棚后,她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找到了社会学院。 她是社会学专业的,被动调剂的。 报道的人不多,于小七很快就排到了,她将行李堆在地上,笑着对低头登记的学姐说:“你好,我是社会学的大一新生,我叫于小七。”顺便很懂事的把录取通知书递到那人手边。 学姐随意回了句你好,能听出疲乏感。她抬头看一眼,打开录取通知书,和本子上的内容做比对。 “于小七,你还没交学费是吧?” 于小七用填写完信息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嗯对,可以付现金吗?” “你看对面那条街,有个蓝色的棚子,”她用笔指了指,“在那边交一下学费和住宿费,现金单独有一队,你过去看看。”说完,在于小七那一页信息表上方打了个对勾,宿舍楼是2舍608。 “哎,你还得快点,那边老师五点就下班了。” “谢谢!”于小七把两个蛇皮袋往一边挪了挪,摘下小书包,将眼前的头发掖到耳后,又摸了摸鼓鼓的小腹。 学姐瞄了一眼袋子和书包,“把东西放这儿吧,我帮你看着,但是贵重物品还有证件什么的还是随身带着吧,这里人多还杂。” “没有贵重物品。”于小七看了看自己的家当,笑笑说,“请问这里最近的洗手间在哪儿?” “就我后面的这栋楼,得去二楼,一楼的在维修。”说着又顺手用笔指了指后方,头也没回。 “谢谢。”于小七脱下外套,放在了书包上,往楼那边走去。 这是体育馆,二楼的洗手间和更衣室连着。于小七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躲到墙角。她将运动裤褪到膝弯,里面是一条棉质的白色贴身短裤,小腹处有一个走线细致的带拉链的小兜,装着学费和这学期的生活费。 出了汗的后背与冰凉的墙壁一抵,凉意瞬间顺着脊柱向上攀爬。于小七缓了三秒后,两腿稍稍向前有个支撑,然后低着头轻轻拉拉链。那条拉链是她在破旧的牛仔裤上剪下来缝上的,不是很丝滑。她抿了抿嘴唇,稍稍用力,刚拉开一点,拉链齿又咬住布边。 于小七与顽固的金属齿较着劲,汗珠顺着脊沟滑进腰窝。突然,一股淡淡的香气掠过鼻尖,温柔又惊艳。于小七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味道,与记忆中的现实中的都不一样。像是不愿惊扰他人的风,蜻蜓点水般路过,仅一次,就足以让人流连。 而在她抬眼的瞬间,一簇火焰般的红发映入眼帘。 那抹红不像染发剂的化学光泽,倒似热烈的玫瑰。 红发女孩进门,瞄了一眼角落里的于小七,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洗手台洗手,在镜子里整理不听话的头发,时不时瞥一眼角落里的“战况”。 此时的于小七已经满头大汗,头也因低的时间长了,有点充血。 “学姐,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微弱,带着点羞涩。 “你能,帮帮我吗?”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快到五点了,怕来不及交学费了。她咬了咬嘴唇内壁,硬着头皮发出求助。 红发女孩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红着脸,裤子已经腿到脚边的女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微不可察地拎了拎嘴角,径直走过去。 她半蹲着,一手扶着短裤的边缘,一手扶着拉链。带着凉意的食指不经意触碰到于小七的小腹,让她不自觉地吸了口气。 “夹住了。”红发女孩轻声说,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扯坏,可以吗?”她抬头看了看于小七,尾音勾着笑,但脸上不肯显现任何表情。 于小七撞上了她的目光,充血的脸正在滴血。 “可、可以。”于小七吞了下口水,声音有点哑。 “嗯。” 红发女孩直接蹲下,于小七盯着她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忽然想起离家前夜绕着灯罩横冲直撞的飞蛾。飞蛾撞出的细响,如同此刻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红发女孩左手的食指伸到刚刚拉开的缝隙里,于小七感受到了她指尖的触感,突然小腹一紧,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指尖陷入红发的刹那,某种丝绸般的触感惊得缩手,发丝间逸散的玫瑰香让她喉头发紧。 红发女孩一愣,微微皱眉,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于小七清了清嗓子。 “我就是看看,掉不掉色。” 红发女孩低头,似笑非笑。于小七叹了口气,十分懊恼刚刚这个唐突的举动。她无意间扫见了红发女孩耳尖漫开的绯色,不知道是掉色染的,还是别的。 红发女孩用力一扯,布料“撕拉”一声,小兜里的现金终于重见天日。 于小七将现金握在手中,刚要道谢就听见了门轴的转动声。 “你现在做这些事都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第2章 第 2 章 顶灯恰巧闪烁了一下,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脆响裹着风袭来,于小七缩了缩肩膀,不知所措地定在了原地,像一只受了惊吓又窘迫的猫,攥着现金的掌心都是汗。 红发女孩没有理会来人,她将于小七不当心掖在裤子里的衣角拉出。 “去吧,快五点了。”声音混着洗手台滴答的水声,像融化了的雪。 于小七手背抵上灼热的脸,又低头重新整理好裤子,轻声说了句谢谢。犹豫了几秒,转头又看向红发女孩,看到她向自己轻轻点头,才放心离开。 收费处的蓝色遮阳棚爬满铁锈,白色A4上的“现金通道”四个大字尤为突出。于小七默默排在队尾,打开现金才发现贴在掌心的钞票已被汗水浸得潮湿,她将那张钞票捏在手上煽动,试图用暮色中的微风吹干。 终于赶在了收费老师下班前交完学费。返回时,各个学院都在忙忙碌碌地拆卸装饰物,搬运着桌椅。登记的学姐用本子扇着风,脸上还保有着一丝笑意。 “回来了,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于小七看着曲终人散的场面,有一丝抱歉。 “没事。不过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了,我一会还有事,没法送你去宿舍了,抱歉啊学妹。”学姐望了一眼堆在面前的行李,语气中满是歉意。 于小七摆摆手,笑笑说了声谢谢,问了宿舍的方向,背上小书包转身时,正好看到了隔壁遮阳棚里熟悉的身影。 红发女孩双手反抵着桌沿,眼睛盯着地砖缝出神,漫不经心地听着别人说话。 于小七踢走脚边的石子,拎起袋子,刚走两步就打了个趔趄,蛇皮袋砸地的瞬间,熟悉的香气逼近。 红发女孩偏头看了眼弯着腰的于小七,轻哼了一声,露出了不可察的笑意。 “哪栋?”听不出任何情绪。 “2舍608。”于小七紧跟在后面。 “让新生住6楼。”语气中带着一点打抱不平的韵味。于小七嘿嘿一笑,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 这会儿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她。黑色短款工装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裁剪不规则的白色衬衫,一角随意掖在了牛仔裤里。衬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光滑白皙的小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她拎起另一个行李袋时,衬衫下摆掀起,雪白的腰线重见天日,于小七慌忙移开视线。 红发女孩低着头走在前面,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蛇皮袋上。袋梁是重新缝制的,用粗麻布裹着棉絮缠成了软垫,更加贴合掌心的弧度,宽度也更符合力学原理,拿着很省力。袋口磨损处绣着一朵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不易察觉的小红花。 六楼,此时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好累。 红发女孩越走越慢,拎着的袋子越来越低。 “学姐,你先歇一歇,我把这个送上去再来接你。” 于小七蓄着力加快了步伐,越过在缓步台上休息的红发女孩,继续爬楼。加固过的的袋梁在掌心勒出浅淡的凹痕,她换了一只手拎袋子,被换下来的那只手却不自觉地抖动。 红发女孩目光追随着这个一刻都不肯停歇的女孩,脸颊泛着红晕,马尾不再整齐,两鬓的发丝附着汗液粘在了腮边,后背彻底被洇湿,隐约可以看见内衣的扣子,腰上松松垮垮地系着外套,盖着曾经退到脚边的运动裤。 这让她想起了刚刚看见的砖缝中极力生长出的兔尾草。 她整理好呼吸,一使劲儿把袋子悠到肩膀,走到五楼时遇到了折返的于小七,二人合力将袋子拎到六楼。 推开608虚掩的门,上床下桌的四人寝,现在还有一个空床。 “啊你好你好,我叫韩俏。”室友光着脚,泡脚盆蒸腾着中药味。 “你好!”于小七点头示意,鞋尖蹭了下水泥地,转了转眼球。 红发女孩手拎了拎嘴角,手指蜷起抵着床沿,半阖眼瞄了一眼于小七。 “走了。”随后转身离开。 于小七一晃神,随即转身喊道:“学姐,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凌西。” “呀”的一声扰乱了于小七的思绪。韩俏的擦脚巾掉进了洗脚盆,她也来不及捡,甩了甩脚上的水,趿拉着拖鞋凑到于小七旁边。 “凌西?你居然认识凌西?”韩俏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啊?不认识,今天才见过,她帮我拿行李。”于小七搓了搓衣角又挠了挠脸颊,脑子里飞快回忆今日的种种,像是撒了个弥天大谎。 还没等她问,韩俏就倒豆子一样,细数凌西的风云事迹。 凌西,大三法律专业,安大学校官网和贴吧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很严重,可以用亦正亦邪来形容。 在官网里,她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质学生。成绩好,绩点第一,年年拿国奖。能力强,大一创立的创行社团,两年内横扫大学生创业奖项,奖金拿到手软。在贴吧里,她混迹酒吧夜店,经常有不同的豪车接送,听说私生活混乱,最重要的是,男女通吃。 男女通吃,这四个字韩俏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不动声色地敲击于小七心里的鼓点。 “不过今天一见,确实好看,”韩俏砸吧砸吧嘴,“你看那一头红发,漂成那样竟然还那么顺滑,一点也不毛躁,都能拍洗发水广告了。” 是啊,还有丝绸般的触感,于小七最知道了。 “你看她露出的小臂。”韩俏摇着头,毫不吝啬的赞赏。 是啊,洁白光滑,肌肉线条和暴起的青筋就像是神仙手笔的画作,令人垂涎。还有楼梯间随着呼吸起伏的汗涔涔的锁骨,透着几分禁欲感。 韩俏见于小七正在分神,便用胳膊肘碰碰她,“小七,我先去食堂,你收拾一下,我们六点二十宿舍楼下集合,一起去参加新生大会,然后再逛逛校园。” “嗯好!”于小七看着容易相处的室友,心里暗自高兴。 “哦对了,你加一下我微信吧,我把你拉到宿舍群里。”韩俏拿起手机,打开二维码,举到于小七面前。 于小七乖巧地扫码,添加好友。 “哎?你怎么都没有朋友圈啊?不会把我屏蔽了吧?”韩俏盯着于小七,等待回复。 于小七急忙把手机微信递到韩俏面前,“没有没有,我前两天新买了手机卡,刚绑定的微信,你看。” 韩俏显然对这个诚恳的举动很满意,“哦”了一声,拿着饭卡出门了。 于小七蹲下整理行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低下腰,伸手捞出柜子下自己刚刚踢进去的小卡片。 她用外套边缘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浮尘,然后用拇指轻轻抚摸上面的照片和文字。大一时黑色锁骨发,齐刘海的凌西在像素格里,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眼底住着未染尘埃的星河。 与此刻倚在门框上的人隔着两年时光对望。 “看什么呢?”红发垂落肩头的刹那,于小七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啊,”蹭得脖子有些痒,“你的饭卡。”她乖乖回答。 “好看吗?” “好、好看。” 凌西轻笑一声,指尖拨开蛇皮袋往里瞧,这是? “生玉米?”苞衣沙沙作响。 “对,等饿了煮点吃。”于小七舔了舔嘴角。 “会查违规用电。”凌西淡定地说。 又瞄了瞄地上的小罐子,“这是?辣椒酱?好吃?” 三连问,懂事的于小七立马捧起一罐递到凌西手上,玻璃瓶身凝着的细密水珠沾湿了指尖,激得她想起洗手间里那截触碰自己小腹的冰凉手指。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家自己做的,给你尝尝。” 凌西接过辣椒酱,抿了抿嘴角,转头看了看宿舍床位的标签。 “于小七?” 于小七顺着凌西的视线看过去,简简单单八个笔画。 “嗯,对,很,敷衍的名字吧。”于小七轻轻叹了口气,低着头掩盖住无意间显现出来的窘迫。 凌西拿过她手里的饭卡,凑近轻声说了一句:“挺好听的。” 第3章 第 3 章 于小七倚着门框望那抹红发融化在楼梯转角,暮色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斜斜渗入,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单薄。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被蛇皮袋勒出的红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凹陷的纹路,仿佛要揉碎方才凌西那句“挺好听的”里藏着的温度。 她是于家这一辈排行第七的孩子,因为是女孩,名字不过是个没有意义的符号。没有资格入家谱,没有资格进祠堂,逢年过节的饭桌上她总是和两个姐姐捧着碗缩在灶房,连坟头都只能远远望着堂兄和亲弟弟烧纸钱的青烟。 于小七苦笑,攥紧了抹布把床和桌子里里外外擦一遍,粗糙的棉质纤维擦过铁架床的栏杆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替她质问为什么,又像是在劝导她,都过去了。 平复好心情,把床铺铺好,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儿分类放在柜子和抽屉里,又把少得可怜的衣物整整齐齐地码在衣柜里,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六点十五。 她思索片刻,从衣柜深处抽出叠得齐整的牛仔裤,又摘下刚刚挂起的白衬衫,走到镜子前学着凌西的穿搭,笨拙地将衬衫下摆塞进裤腰。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摇摇头,嘴角的弧度还未来得及收回。又换了件黑色宽松半袖,理了理鬓角翘起的发丝,转身下楼。 “哈喽小七,好准时啊!”韩俏的声音裹着食堂的葱油香扑面而来,和于小七热情地打招呼,旁边还有两个女孩。 “我是许多多,住你对床。”正蹲在地上系鞋带的女孩抬头打招呼。 “哈喽,舒姚。”带着眼镜,看着很文静。 “你好你好,于小七。”于小七伸手摇晃了两下。 “走了走了,一会还得按专业排座位,我们要分开了!”韩俏勾住于小七的肩膀,四个人向礼堂走去。 “啊?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吗?”于小七有些诧异地望了望另外三个人。 舒姚摇了摇头说:“安大从前年开始施行通识教育,为了让不同专业的同学能够交叉交流,碰撞出新的东西,所以宿舍按照学科随机分配。” 韩俏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说:“咱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我刚吃饭的时候在网上用我们的名字算了一卦,说咱们非常契合,团结合作大有作为,哈哈哈哈。” 于小七看着韩俏兴奋地样子,抿嘴也笑了笑。 “我是环境专业的,姚姚人工智能,俏俏经济学,小七呢?”许多多温柔地询问。 “我社会学,调剂的。”于小七有点尴尬的低下头,看了看脚尖。 “好厉害,听着就高级,我们三个都是工具,你能制定规则。”许多多快走两步,跨住了于小七的胳膊。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就到了礼堂。 穹顶的射灯将大理石地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人群如流动的棋子般涌向各自专业的区域。六点半,新生大会准时开始。学校领导和教师代表接连发言,大会竟没有想象中的枯燥。 于小七的手机屏幕在膝头明明灭灭,宿舍群里正跳出气泡。 韩俏:这学校有点东西,领导都是女性。惊讶.jpg 舒姚:前年的数据显示,安大管理层女性占比86%,全国最高。 许多多:@舒姚行走的数据库! 韩俏:我听说前几年有学姐在女厕所看见代孕的广告,就告诉导员了,导员跨了好几级举报到校领导那里,学校也特别重视,用了两天就抓到了兼职发广告的男生,当即开除了。 舒姚:嗯,那个导员现在是团委副书记。 于小七:好厉害! 韩俏:领导和老师都挺潮啊,还用了鬼畜视频介绍学校哈哈哈哈! 舒姚:安大的校训就是创新自由,民主包容。 许多多:姚姚你好像个AI啊! 舒姚:职业病。 韩俏/于小七: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上忽然响起高跟鞋叩击木板的脆响,学生代表的裙摆扫过讲台边沿,耳饰随颔首动作轻颤。于小七认得,是今天洗手间里的那个女生。 于小七:她是谁? 韩俏:凌西的死对头李修含。她俩一个班的,但是水火不容。 许多多:展开说说.jpg 韩俏:看打扮就知道,在爱里泡大的富家女,据说家里巨有钱,在学校也是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模样。贴吧说她和凌西抢过一个男生吧,反正写的挺狗血的。 于小七深吸一口气熄灭屏幕,望着李修含微笑时弯成月牙的眼,忽然想起洗手间里那句冰冷的诘问,喉头泛起说不出来的涩。 许多多:行走的数据库@舒姚,行走的八卦机@韩俏 韩俏:那你呢? 许多多:我不爱走,爱躺着。 韩俏:哈哈哈哈哈哈 李修含的声音温柔又明媚,即便提着裙摆欠身鞠躬,也是一副孤傲的模样,仿佛台下的人听她的演讲都是一种普渡众生的赏赐。 韩俏:反正我不信贴吧传的,你看她的样貌和谈吐,哪个男的能配得上啊。 许多多:为啥总要给两个优秀的女孩子之间编造一个男性呢?我要是作者肯定不这么写。 “接下来是社团代表发言——” 主持人尾音未落,台侧已踏出一抹红。灰色西装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绷紧时浮起的青色血管。她单手插兜走向话筒,脚步的声响汇织成一条线,牢牢地牵引着于小七的视线。 “大家好,我是大三法律专业的凌西。”她的嗓音似松针坠入雪地,清冽中裹着几分距离感。 台下骤然掀起骚动,前排女生脖颈抻成僵直的弦,后排男生窃语。 座椅扶手上的绒布蹭得指尖发痒,于小七将掌心贴紧冰凉的金属椅架,试图平息胸腔里横冲直撞的躁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游刃有余的凌西,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低头看了看暗影里的脚尖,轻叹一口气。 萤火之光注定不能与日月同辉。 散场后,四个人在之前约定好的地点集合,准备608的第一次集体活动:逛校园。 “凌西可真好看!比贴吧偷拍的生图好看一万倍!”韩俏蹦跳着踩碎满地光斑,“比下午见的时候还好看!完了,我要成她的迷妹了!” 许多多看着韩俏问道:“你下午见过她?” “对啊,她帮小七搬行李。”韩俏转头看了看于小七,又凑到她身边,“可是我怎么看凌西都不像那么热心肠的人啊!咋能帮你搬行李呢?” 于小七清了清嗓子:“我来的太晚了,别人都在忙着拆棚子,她可能看着我拎两个袋子怪可怜的,帮帮我。” “法学院的学姐都那么养眼啊!今天扫了一眼我班的人,怎么那么多男生啊!我想转专业。”韩俏耸耸肩,叹了口气。 月亮透过树梢悄悄地观察着几个初见的女孩子,她用自己的光亮平等地照拂每一个人。 几个人走累了,在操场上随意坐下。 “这里的空气真好啊!”于小七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后面望着天。虽然这里没有星河,但这里有太阳、有月亮、有玫瑰、有朋友。 “啊?今天有污染,都发布橙色预警了。”许多多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在于小七面前晃了晃。 “她职业病也犯了!”韩俏笑道,突然指着远处惊呼:“看!那里有萤火虫!” 舒姚推了推眼镜:“是LED灯,三米外那个男生裤兜里还露着充电宝。” 众人大笑。她们在操场上谈天说地,讲述自己的经历与见闻,于小七多数情况下只是笑着听着,感兴趣的地方多问几句。她深深地被身边性格迥异的女孩子吸引,然后在北城的月光下尽情地享受偷来的自由。 被几只苟延残喘的蚊子咬了几口后,四个人准备回宿舍休息。路过宿舍小广场时,韩俏推了推许多多的肩膀,兴奋地指了指前面微弱的光亮处,“那边是不是有人表白啊?走走去看看。” 残破的蜡烛围成心形,玫瑰拼出的“LX”在夜风中瑟缩。显然已经表白过了,显然失败了。 “说实话,有点土吧!”许多多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韩俏和舒姚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LX不会是凌西吧?哪个2门**谈想吃天鹅肉啊?”韩俏自动把自己放在凌西小迷妹的位置上,于小七和许多多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许多多走到那几个还未燃尽的蜡烛旁,俯身干脆利落地吹熄蜡烛,跃动的火苗在她瞳孔里碎成四散的星子。 “容易引起火灾。”她解释到。 韩俏双手合十举在胸前的模样被月光剪成皮影戏,“可是我还没有许愿!” “生日快乐!”于小七轻轻碰了一下蜡烛,冷不丁的接了一句,众人笑作一团,好莫名其妙。 人与人的磁场,有时只需一瞬交汇便能共振。她们穿越人海赴约,共饮一盏星霜,同折几枝岁月,待斜阳漫过山脊线,便带着彼此的影子继续远征。 于小七悄悄蜷起沾着蜡油的手指,将那抹烫意藏进口袋。 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趿拉鞋子洗漱的声音,宿舍门**谈的声音,操着家乡话和家里视频的声音。 宿舍楼按时熄了灯,黑暗裹上来的瞬间,月光淌过窗棂,在608宿舍的水泥地上汇成银色溪流。床位上的小台灯也纷纷点亮,将四张床铺染成暖黄色孤岛。 “我们班长说下周军训,明天下午去体育馆取军训服。”于小七在床上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 韩俏把腿搭在墙上拉伸,回应道:“我们也通知了,那我们上午先去‘百团大战’凑凑热闹,你们想去什么社团啊?” 舒姚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去看看机器人社团。” 韩俏划了下手机,换了一个腿拉伸,“我去股票证券相关的社团,听说后面还有股票模拟大赛可以玩!” 许多多熄掉了自己的台灯,“我没什么感兴趣的,明天上午去图书馆。小七呢?” “我,明天先看看再说吧!”于小七转身对着墙,手机页面停留在“创行社团”的简介里。 “叮——” 通知栏突然弹出好友申请,红点刺目如朱砂。 “我是凌西。” 第4章 第 4 章 于小七的指尖悬在消息栏上方久久未落,她紧咬住下唇来抑制剧烈的心跳。平复一会儿后,她按住胸口的起伏,蹑手蹑脚爬下床打开门,倚在走廊窗边。 月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晚风将她的领口掀起一角,又裹挟着远处的猫叫声直直地钻进她的心里,痒痒的。 她屏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手心浸出了汗,指尖颤抖着划过“接受”。你好学姐,学姐你好,不知如何开启对话,四个字打了又删。屏幕上方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让她喉头泛起酸涩的甜。 对话框瞬间被薄荷色填满,一条消息跃入眼帘: “我只是想提醒你,辣椒酱,坏了。” 于小七的耳尖倏地发烫,喉咙发紧。她慌忙打字,错别字删了又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学姐你没事吧? “嗯,睡了。” “学姐晚安月亮.jpg” 月光漫过窗棂,洒向人间,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很容易让人产生被偏爱的错觉,而对话框里还是孤零零的月亮表情。 于小七将额头贴上玻璃,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透亮的玻璃,她抬起手在白雾中无意识地写下了两个字母:LX。直到白雾渐渐消失,LX渐渐消散,像是做了一场没有痕迹的梦。 她深吸了一口气,逃离于家村来到北城,她准备了整整六年。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辗转了三天。真久啊,久到辣椒酱都坏了。又一阵风顺着窗缝挤进来,吹到她的侧颈激起了一层小栗子,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回了宿舍。 躺在床上,从微信退出来回到浏览器,重新一页一页地翻看社团的新闻,小心翼翼地点开带有凌西的合照,指尖将照片放大又缩小,然后保存。好像跟随那些文字和图片经历了一遍凌西的过往,又熟悉了一点点。她将滚烫的脸颊贴上沁凉的墙面,终于放任自己勾起嘴角,合上双眼。 “百团大战”的喧嚣撞碎晨雾。四个人早早起床梳洗,于小七穿了一件淡黄色连衣裙,韩俏给她编了一个鱼骨辫。她们在食堂吃了早餐,便往小广场走去。 五十多个社团在小广场各显神通,滑板碾过地砖的摩擦声与轮滑社的哨响交织,街舞社的音响震得杨树叶簌簌发抖,热闹的景象不亚于昨天的迎新。四个人来到小广场后各自散去,于小七直奔“创行”。 这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创行社团的学姐踩着凳子举着喇叭,录了一段音频:“大家不要挤,排队取表,填好交到我这儿,三天内我们会通知符合条件的同学面试。”然后把喇叭摆在桌子上,循环播放。 于小七攥着创行社团的报名表,裙摆被穿梭的人流掀得翻飞,她随意压了压,挤进了最里面:“请问,凌西学姐在吗?” 社团的学姐相互对视,刚刚录音的学姐笑了笑说:“今天没来。”又转头和其他人说:“全都是来见西姐的,简直是活招牌。” 她退出人群,在社团摊位旁边的花坛坐下,打开和凌西的对话框,又退出来,反反复复。等到人群散开了,她起身在摊位前踱步,时不时的瞄一眼社团成员。闲下来的她们看着这个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的女孩,忍不住窃窃私语。 于小七走累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花坛边,鼻尖掠过煎饼果子的焦香,社团传单的油墨味,终于迎来了那缕熟悉的玫瑰香,今天不一样,还夹着几分甘草的气息。等到香气和影子完全覆盖她小小的身躯时,她才抬头。 “你找我?”凌西半蹲在她面前,白色无袖背心被汗浸出一小块暗斑,苍白的唇色像是被雨水泡褪色的花瓣,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沙哑。 “嗯。”于小七抿嘴点了点头。 “怎么不发微信?”凌西掀起眼皮,气息打在她的脸上。 于小七捏住裙褶,抿抿嘴唇,“我不敢,怕打扰你。” 话音未落,凌西就坐在了于小七旁边,垂眼揉着太阳穴。视线落在凌西肩膀,有一朵拇指大小的盛放的玫瑰,花瓣边缘泛着红痕。 见她有些愣神,凌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惊得她一抖,“找我什么事?” 于小七缓过神,转头看着她说:“你没事吧,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辣椒酱坏了,最近天太热了。” 凌西顺着她的目光偏头轻笑,“还活着。” 于小七擦了擦脖颈的汗,脸也晒得有些微红,她咬了咬嘴唇,“我想加入创行,我想跟着你。” 凌西手掌撑着下巴,“为什么?”声音慵懒又迷人。 “我,我得养活自己,我想挣钱。”虽然是事实,但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羞赧。 凌西目光一滞,随后又软了下来,“我要离开创行了。”随后俯身凑近,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想加入创行?还是想跟着我?” 于小七的喉间动了动,耳边有蜜蜂的嗡鸣。她盯着那朵肩膀上的玫瑰,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轻声说:“跟着你。” 凌西将目光移到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于小七瞬间缩了回去。轻笑了一下,“你会什么?” “我可以学。”目光坚定。 凌西直起身,暮夏的风掠过她汗湿的后颈,她抬手随意抹了一下:“挣钱需要三个特质,体力、口才、头脑,我有两个要求,能做到,就带你。” “为什么不是三个要求?”于小七脱口而出,随即咬住舌尖。 凌西的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第三个要求,留着下次。” 风带着甘草味钻进鼻腔,于小七的脊柱似窜过一道电流,她微微点头。 凌西扬了扬眉毛,低头笑笑,“第一,从明天起晨跑1500米。第二,进辩论社。” “好!” 于小七起身道别,去小广场寻找辩论社的摊位。她没问为什么,没有约定晨跑的周期,甚至没有确定在辩论社获得怎样的成绩才算完成任务。所有的她都没有问,只是照做。 凌西望着那个淡黄色的背影,不禁想,到底是怎样的土壤,才能生长出如此坚韧又固执的生机? 体力对应晨跑1500米的要求,口才对应去辩论社的要求,至于头脑嘛,她一直都有。拎行李时假装摔倒,偷偷踢走掉落的饭卡,故意在社团摊位前踱步。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都在帮她拼凑出这个女孩。至于辣椒酱,那应该真的不知道。 凌西的肚子又有些隐隐的痛。 “凌小西,你怎么不在宿舍躺着跑这儿来了,”萧萌拎着粥和包子走过来,又从创行摊位顺了一瓶矿泉水,“你不是不当社长了吗?” 凌西接过水拧开瓶盖,“她们说有人找我,我来看看。” “好点了吗?”萧萌拿出纸巾,递给凌西。 “还好。”凌西接过纸巾擦擦嘴角,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走吧,回宿舍,吃午餐。” 萧萌晃了晃脑袋,有些得意地说:“还是我好吧!你那肠胃啊,简直是行走的食品质检仪,然后你还馋,什么都想尝尝。谁能想到在外面叱诧风云的西姐,昨天拉了一晚上,吓死我了。” “萧萌!” “怎么了?” “嘘!我要面子!” “那你给我封口费。”萧萌眼睛一转,拎了拎嘴角,“先欠着,等你好了再还!” 凌西轻哼了一声。 “对了,那你退出创行,和李修含打的赌怎么办?” “旧棋盘掀了,”凌西甩了甩红发,将鬓间的发丝勾到耳后:“新游戏,得用新棋子。” 第5章 第 5 章 于小七心里还在回味刚刚鼻腔里的甘草味,脸颊仍在隐隐发烫,不知是不是晒得太久了。她为什么想靠近凌西,愿意听她的话?或许完完全全是本能的吸引与信任。这和在家时假装乖巧,察言观色,努力让父亲和弟弟开心,然后对她卸下防备的讨好不一样。 于小七站在辩论社摊位前,认真阅读入社信息,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七,你要加入辩论社啊?”韩俏叼着的冰棍口齿不清地说:“可这个看起来好难啊。想加入的新人需要随机组队,随机抽辩题,随机抽持方,赢得内部比赛。” “试一试。”她含笑将报名表投入铁皮箱。 “我看你也不怎么爱说话,能辩论吗?”韩俏咬了口冰棍,凉意激得她眉头一皱,缓了几秒后续言道,“回去我们陪你练练。” 于小七点点头,笑笑说:“我比较慢热。” 在于家村,同龄的人不少,但是同龄的女孩子却没几个,于小七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未成年的大姐在她十岁的时候被父亲嫁到了隔壁村,偶尔见面也如陌生人。二姐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走之前把她托付给村里的杨老师,哭着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去才能逃离这个牢笼般的家,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六年里,她只能在夜晚和星星对话,把最隐秘的心事说给几百万光年外的宇宙尘埃听。也许在某一天,那些零零的话语,也会散落到有缘人的梦里。 太阳快下山了,校园里的柏油路上依旧蒸腾着热气。体育馆仓库的霉味与樟脑丸气息纠缠不清,军训装备摊在台阶上,迷彩色块被阳光镀上一层暖色的柔光。 “军训衣物试好再走,过了今天不给调换!”大喇叭循环播放。 “最小码还是好大啊!”许多多拎着迷彩裤的松紧带,眉心拧成川字。 于小七看了看衣服和裤子的走线,“没事,我能给你改到合身。” 许多多惊讶地竖起大拇指。旁边的韩俏正在试鞋,军绿胶鞋的硬底敲得铁架叮当响,“这鞋底是钢板焊的吧?穿两周脚趾头都得磨成粉!”她夸张地跺了跺脚。 斜后方飘来一声轻笑:“选大两码,垫两层软鞋垫,中间夹片夜用卫生巾。”说话的女生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嗓音裹着甜润。 旁边是将红发束成高马尾的凌西,甘草味混在劣质橡胶的刺鼻味里格外清透。远处篮球场传来断断续续的拍击声,像是谁的心跳漏了节拍。 韩俏恍然拍手:“对啊!卫生巾吸汗又减震!谢谢学姐!” “她是谁啊?”许多多悄声问韩俏,韩俏摇摇头,竟然还有她不认识的人。 舒姚脱下刚刚试的衣服,“我们学院的萧萌大神,软件工程专业,大二就拿到了大厂的offer。”不紧不慢地叠进包装袋里。 “哇塞好厉害,果然优秀的人吸引优秀的人啊!”韩俏咂咂嘴。 刚刚路过的凌西有些陌生,眼神对于小七没有一丝垂青。此时,萧萌贴着凌西的耳畔说话,指尖缠绕着自己微卷的发梢,两人影子在斑驳墙面上交叠。 于小七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涩,她捏了捏迷彩服的衣角,快步跟了上去。 劣质橡胶味钻进鼻腔,萧萌下意识用手指掩了掩鼻翼,于小七慌忙后退,尴尬地咬了咬唇角。只见凌西忽然向前半步,阴影不动声色地漫过于小七的脚尖。半个头的身高差,嘴唇刚好落在额头处。 于小七微微抬头,“学姐,你用的什么香水啊?我闻着是甘草味,”于小七轻咬嘴唇内壁,“有些……提神。”有些好闻,但没说出口。 萧萌噗嗤笑出声,胳膊搭上凌西肩膀:“西姐,你用的什么香水啊?把学妹迷成这样。” 于小七耳尖倏地充血,仿佛又回到逼仄的体育馆墙角,金属拉链卡住的不是布料,而是她溃不成军的呼吸。 凌西撇了一眼萧萌,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于小七泛红的耳垂。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于小七,轻声回答:“我不用香水。” “不好意思,打扰了。”于小七的脸颊像是被架在火焰上炙烤,转身跑开。路上依旧有些懊悔,冲动地上去问了没头没脑的话。 回到宿舍,于小七盘腿坐在干净的地砖上摆弄胶鞋,韩俏探头时,正见她将卫生巾和鞋垫缝得平整。 “我的妈呀!”韩俏把改造好的鞋垫塞进胶鞋,踩在脚底松松软软,“你这手艺能去手作市集摆摊了!” 于小七笑笑剪断线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卫生巾粗糙的纹理,有些晃神。 她的青春期是在学校度过的,虽然有杨老师的照顾,但月经这种私密的事,始终羞于启齿。第一次来时,她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凳子洇上的斑斑血迹也无暇顾及,疼得昏了过去,被送到村卫生所。 小护士给了她半盒止痛药和几片散装卫生巾。回来时,班里的几个男生堵着门不让她进教室,说她身上有脏东西,扯坏了她的书包,把那几片仅有的卫生巾贴在了黑板上。 晚上,她忍痛蹲在教室门口,就着闪烁的微弱的灯光,把旧衣服裁成布条,棉絮里混着晒干的艾草,自己缝制卫生巾。一次一次地失败,一次一次地尝试,针线功夫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 再后来,每次都会痛经,疼到嘴唇发白浑身发抖,她也会假装镇定,生怕别人发现,觉得她脏。 如今,穿着垫着卫生巾的胶鞋,恍如隔世。 迷彩布料摊开,于小七按照刚刚画好的尺寸修修剪剪,缝缝补补。她将裁剪后缝了暗扣的裤子递给许多多。她穿上试了试,十分合身,道谢之后,她望着收拾碎布的于小七,不免有些心疼。 四人洗漱后爬上床,韩俏刷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看贴吧没有?说凌西在酒吧。” “在酒吧干嘛?”许多多好奇地询问。 “不知道,就附了一张照片,我发群里你们看看。” 于小七翻身面向墙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手机在枕下震动,一张逆光的剪影,红发在昏暗的灯光中燃烧成不灭的野火。她的手指悬在贴吧的APP上,终究还是没有落下,熄灭手机,合上双眼。 今夜还是难眠。 第6章 第 6 章 清晨六点,薄雾在操场上空织成半透明的纱幔,于小七踩着帆布鞋碾过塑胶跑道,她正望着天际线处未褪的月影发呆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凌西的消息,很简短:“跑前拉伸。” 于小七笑了笑,回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将手机揣回兜里。她对着空气拉伸,指尖在晨风里划出无形的弧线,她知道凌西的目光正穿透薄雾落在自己身上。但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色。 跑步时,远处食堂烟囱腾起白烟,呼吸一起一伏,包子豆浆味慢慢飘散。 于小七从初中住校开始就被强制要求晨跑,1500米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这也是她毫不犹豫答应凌西第一个要求的资本。但高考结束后也有两个多月没跑了,配速有些乱,后半程很累,她跑完就立即瘫坐在台阶上。 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起来走走!” 于小七起来走了一圈,给凌西回微信:“我表现得怎么样?” “还不错。明天跑完加练10分钟坐位体前屈。” 轻薄的汗在周身铺开,于小七拎起衣服的领子轻轻一抖,想要晨风灌进去,风干薄汗。她回复凌西一个OK的表情,熄灭屏幕去食堂吃早餐。 凌西站在宿舍阳台,保温杯热气慢慢散开。她盯着于小七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忽然察觉那件运动服下,藏着过分单薄的身体。 “凌小西,你又抽什么疯啊,起这么早!”萧萌揉揉眼睛,伸手拿起一只小熊玩偶冲着凌西砸过去,“还把窗帘拉开了,让不让人睡觉啊!今天周六啊。”点亮手机屏幕,“才不到7点啊,昨天咱俩1点多才回来啊!造孽啊!” “还不是因为你被人缠住,非要我去接你。”她吹吹氤氲的热气,伴着上扬的嘴角,喝了一口水。“我都没怪你打乱了我的生物钟。” 萧萌打着哈气,翻身对着墙,有气无力地说:“不要紧,反正你睡眠质量那么好。” “我去食堂,先买点水果贿赂宿管阿姨,再给你带早餐回来,吃什么?”凌西拧好保温杯。 “两个豆腐馅的包子,油条豆腐脑,谢谢!”萧萌用胳膊撑起脑袋,笑吟吟地说。 “用你饭卡。” “你……”萧萌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点了两下,“包里,自己拿吧!” 凌西换了一件宽松的卫衣,蹬上鞋子。又瞬间想起了什么,踩着梯子,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跳下来转身出门。 食堂的水蒸气凝在玻璃窗上,油炸糕的甜腻裹挟着豆腐脑的咸鲜扑面而来。于小七站在豆浆桶蒸腾的热气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饭卡边缘。照片上的少女眼神怯懦,与玻璃倒影中马尾晃动的身影重叠又分离。 她在窗口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纠结,虽说早餐不贵,但也要精打细算,手插在兜里,还在考虑要不要给室友带些。 “去找地方坐。”凌西清泠的嗓音惊散了氤氲的热气,“我来点,有忌口吗?” 于小七先是一愣,思考了几秒后起唇:“我不太喜欢吃香菜,” 有些人的忌口是“不吃”,而于小七的用词是“不太喜欢”,这是一个极具退让的说法,意思是如果吃也可以。她的声音很小,仿佛说出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也是一种不被允许的叛逆。 “学姐,我的饭卡。我去拿餐具。” 凌西接过饭卡,看着照片和面前的人对比了一下。嗯,还是本人好看。然后走到窗口点餐,用萧萌的卡划过读卡器。 回到座位上时,于小七正在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水烫餐具,她觉得凌西这样的人,就该一尘不染。 “这么多?我们俩吃不了吧。”于小七盯着餐盘和塑料袋里的早餐,有些惊讶。 “盘子里的是我们的,袋子里是你室友和我室友的。” “哦!”想得真周到,于小七感到一点点肉疼,随即在宿舍群里发消息,告诉她们自己给带早餐,大家一致欢呼小七万岁。 “你吃这个。”她将没加香菜的豆腐脑推过去,腕骨凸起的弧度像精心雕琢的白玉。 于小七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拿起勺子轻轻搅动豆腐脑,她用余光描摹着凌西夹着包子的手,白净细腻的皮肤轻轻兜住深蓝色的血管,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随后又将视线上移,望着晨光穿过的红发,她想起了昨晚那张照片。 凌西对上于小七的目光,“有话说?” “你昨天去酒吧了?”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于小七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碗里。她捞着碗中浮动的木耳丝,不锈钢勺柄硌得掌心发痛。 凌西眨眨眼,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这么关注我啊!”尾音像羽毛扫过于小七的耳膜。 “我没去过酒吧。”于小七低下头,用勺子舀起豆腐脑,“有点好奇,好玩吗?” 凌西吃掉最后一口包子,挑了挑眉毛:“挺好玩的。” “下次……”于小七抿抿嘴唇,“可以带我去看看吗?”说完便视死如归地抬起头看着凌西,像是在等待宣判。 “扑哧”凌西笑出了声,手指弯曲敲了敲于小七的额头,“小朋友要好好学习。” 于小七“嘶”了一下,手背揉了揉额头:“我不是小朋友,我都20岁了。” “20岁?”怎么才上大一。 于小七看出了凌西的疑惑,接着说:“嗯对,我7岁才上学。”她咬了口奶黄包,“然后中间又休学了一年。” 凌西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等着于小七吃完早餐,她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小荷包,缎面浸着淡淡药香。 “我不用香水,想了一下你那天说甘草味,应该是这个,喜欢的话送给你。”她将荷包递给于小七。 于小七吸了吸鼻子,“这里面是药材?”接过来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生命线。 凌西怔愣几秒,将手一缩,“对,朋友给配的中药,调理肠胃。” “你身体不好吗?”于小七轻轻皱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 凌西笑笑,偏头用掌心拄着下巴,她的眼神里藏着温柔,仿佛想要抚平于小七微蹙的眉头:“还好,就是不能随便吃东西,那天的辣椒酱如果其他人吃了可能也没事,但我就受不了。” “那我不能要,还是留着给学姐调理身体吧!”于小七将荷包双手推到凌西面前。 “那你需要什么?我让她再给配一个。”凌西抬眼时,眸中流转的光彩像晨起时躲在云后面的阳光。这个充满药香的早晨,美好得近乎虚幻。 “有治疗失眠的吗?” 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失眠了。 第7章 第 7 章 于小七拎着早餐穿过梧桐夹道的林荫路回宿舍,指尖还残留着夹杂甘草味的药香。推开宿舍门时,只有舒姚刚刚起床。 “早餐放桌上了。”于小七用气声说道。她将塑料袋轻轻搁下,去到洗漱间,掬起冷水扑脸,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镜中人眼底浮着淡青,昨夜失眠熬出的红血丝像蛛网缠住瞳孔。 她蹑手蹑脚地换下混着晨雾与水珠的运动服,和舒姚打了个招呼,背上书包去图书馆,准备为辩论赛做准备。高中课间时,老师会给她们放国辩的精彩片段,说是锻炼逻辑和辩证思考的能力,于小七接触过,了解过。这也是答应凌西第二个要求的资本,但是她没有真正实践过。 图书馆顶楼机房的冷气开得汹涌,于小七蜷在角落敲击键盘,空调风掀起她的笔记本,纸页轻响,耳机里是国辩选手铿锵有力的陈词。 于小七觉得,辩论也蛮有意思的,在这里没有是非,只有立场。就像是漫长的人生,没有对错,只有数不尽的因果。 纸张上的笔记越来越多,直到太阳坠向西山。 一回到宿舍就闻到了哈密瓜的清香,舒姚正伏在书桌前敲代码,韩俏歪在床上刷综艺,笑声一阵阵起伏。 “小七回来啦!”许多多从阳台探出头,湿发裹在毛巾里滴着水,“给你块最甜的瓜芯。”她叉起一块哈密瓜的果肉递来,汁水顺着叉齿滴落。 “嗯嗯,我去图书馆准备辩论赛了。”她接过哈密瓜,一口吞掉,真甜。然后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手,又递给许多多一张,对着她笑笑。 其实她本没有必要解释自己的行踪,但看着热情的室友,突然有了家的感觉,她想和她们分享生活,分享自己。恍惚间听到了一丝响动,筑在心底的冰山正在被友情慢慢融化,滴答滴答,滴在跳动的心上。 “你早上去晨练了啊,你可真是狠人。”韩俏冲着于小七竖起大拇指。“后天就军训了,你还找虐。”大拇指改成了“6”。 于小七笑了笑:“提前适应一下军训的节奏。”她弯腰拿起自己的盆,“我先去洗漱啦。” 回来时,三个人正围在桌子前分享最后几块哈密瓜:“小七,还来点不?”许多多咀嚼着,吐字不清。 “不吃了,刚刷完牙。”于小七将洗漱用品摆放整齐。 “啊对了,早餐多少钱,我们A给你吧。”许多多又叉了一块塞到嘴里,举起手机。 “不用了,也没有多少钱,顺手的事。”于小七笑笑,摆了摆手。 许多多用湿巾擦擦手,把椅子拉到于小七面前,像上课回答问题那样举起一只手。“那我有个提议。” 舒姚提了提眼镜:“请讲。” “看样子,我们三个都是不爱起床吃早饭的人,既然小七早上都要锻炼,那要是方便就顺手帮我们带一下早餐呗。我们把饭卡放在桌子上,你每天早上轮流拿我们的饭卡买早餐,行不?” 舒姚和韩俏纷纷表示赞同。 于小七望着她们温柔的样子,有些感动。开学没几天,她吃过许多多的水果,用过韩俏的面膜,借过舒姚的电脑。她没有因为穷而将自己与她们隔离开来,偷偷躲在角落里消化自己的自卑与不配得感,或是望着她们琳琅满目的用品而抱怨世界的不公。 相反,她从没有在她们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拮据和不安。而她们也在悄无声息地,以最不易察觉的方式关注着守护着她敏感的心。 很奇怪,明明在火车上都想好了带什么样的面具过完这四年,才短短几天就被这几个女孩用真诚“收买了”。 女孩子真好,像星星,像月亮。 还有凌西,宛如初升的太阳,热烈又自由,让人不自觉地仰望,又担心被灼伤。 第二天,于小七依旧早早起床去晨跑,跑完又练了10分钟的坐位体前屈训练。今天的手机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她有点失落,拖着沉重的脚步去食堂。 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凌西。她抬抬下巴,示意于小七找座位,她来点餐。可于小七却攥着衣角,走到她面前。 “学姐,这是我室友的饭卡,买她们三个的。这是我的饭卡,买我们……几个的。”她不知道凌西需要带几个室友的饭,也没理由让凌西掏钱买单,又……不熟,要是能熟点,该多好啊! 凌西笑了笑接过饭卡。 饭桌上两个人偶尔交谈两句,偶尔沉默。于小七在喝汤的间隙偷偷瞄着凌西低头刷手机的样子,陌生得好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合约情侣,想到这个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笑什么?”凌西撇了一眼,又低下头喝汤。 “没什么。”于小七抿了口汤。 “明天军训?” “嗯嗯。” “哦。”凌西又开始刷手机。 吃过早饭,于小七将早饭送回宿舍,换件衣服,又去了图书馆。今天的她认真了解了辩论的历史和规则,并且下载了几段优秀辩论手的视频集锦,准备回宿舍一点点地扒辩论稿,看看里面的层次与技巧,一忙又到了太阳下山。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正在准备明天军训的装备。 韩俏举着防晒喷雾,“朋友们,军训最重要的是什么?请大声告诉我!” “擦防晒。”舒姚冷静配合。 于小七轻轻一笑,换上睡衣,将手机架起来,打开下载好的视频一下一下地按着暂停,抄文案。 舒姚走到她身前,问她:“在干嘛。” “我吵到你了吗?”于小七起身,到包里翻找耳机。 “没有,你要提取文案吗?”舒姚凑近手机屏幕,“你这样太慢了,我用程序帮你自动识别,有错误你自己再修正一下。”随后到桌子上拿电脑递给她,让她把视频导进去。 “果然,科技改变生活。”韩俏敷着面膜懒洋洋地说。 舒姚提提眼镜,手指在键盘上劈里啪啦敲个不停,屏幕上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 于小七正在惊讶于舒姚的操作时,手机弹出了一条短信通知:想加入辩论社的新成员明天中午12点到法学院101抽签。 于小七回复“收到”的同时,收到了舒姚扒出来的辩论稿。 许多多又拎了半个哈密瓜回来,韩俏立马殷勤地凑上去,像是采蜜的蜜蜂,急于品尝美味,于小七也叉了一块。 “我看凌西在咱们宿舍楼下溜达,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谁。”许多多不经意地说。 “她看上咱们楼的哪个女孩了吗?这两天贴吧都没有她的八卦了,遇到真爱海后上岸了吗?”韩俏边看贴吧,边吃哈密瓜,边嘟囔。 于小七沉默不语,拿着手机点开和凌西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个“OK”的表情。 有喜欢的人了吗? 洗漱间“嘭”一声,谁的水壶又炸了,玻璃碎裂声像冰锥刺破幻梦。 于小七抓起外套下了楼,铁门撞响的余韵中她看到了凌西。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红发在夜风中燎原。她抱臂轻踱,马丁靴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于小七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头发掖了掖,走到她面前。 “好巧啊,学姐,你在等人吗?”故作轻松。 “不巧,在等你!”凌西转身时,红发轻轻飞散,玫瑰香混着夜露的清冷漫过来。 “等我?怎么不发微信呢?”于小七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跟你学的。” “下来的真慢,我都快被蚊子吃掉了。”褪下薄薄的纱料外套,蚊子包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于小七伸手,用指盖在上面掐出一个十字形。 “好用吗?”凌西抿住笑,掀起眼皮。 “好用!”于小七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起凌西的胳膊看了看肩膀,又扒开另一边看一看。 “干嘛?要轻薄我啊?”凌西任由她摆弄,拎了拎眉毛,尾音勾得人心里发痒。 “不好意思。”于小七急忙缩回手,“可是你的纹身呢?” “我没有纹身,我怕疼。”凌西将外套穿好。 “上次我明明看过一朵玫瑰。”于小七眉毛微微拧起,像是在拼命回忆。 “那是小朋友送我的纹身贴。” 小朋友?她很喜欢这么称呼别人吗?于小七低下头踢走脚边的石子,心里抽动了一下,酸涩在喉间凝成硬块。 凌西察觉到于小七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翻着手机,“现在小学生很流行这个。”她举起一张和一个小朋友合照,在于小七眼前晃了晃。 于小七脸色由阴转晴,手附上手机,隔着屏幕在凌西的脸上摩挲,“好可爱的,小、朋、友。”一字一顿,意有所指。 凌西收起手机,晚风掠过树梢,也掠过她微红的耳根。夜风卷着碎叶掠过脚边,像谁匆忙掩藏的心跳。 她顺手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防晒霜,“给。” 于小七连忙摇头:“我有的,不用你破费。”她怕凌西是可怜她,有一丝慌张与窘迫。 “不白给你。”凌西拉起于小七的手,把防晒霜安安稳稳地放在她手上。 “这个月的早饭,你包了。” 第8章 第 8 章 军训的第一天,太阳就给了这些大一新生一个下马威,热浪在军训场地上空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于小七的帽檐压得极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一!”教官洪亮的声音劈开热浪。 右臂机械般悬在胸前,指尖因充血泛着青紫。迷彩服后襟已湿透,紧贴脊背的布料洇出斑块。刚刚站了半个小时的军姿,脚掌还有些酸痛。于小七小幅度轻轻抬脚,蜷动脚趾,胶鞋里垫着的卫生巾吸饱了汗,脚掌落下时像踩着浸水的棉絮。 “二!”又一声口令。 于小七迅速换了左臂在前,视线顺着队列中的肩线望去,远处教学楼玻璃幕墙折射的强光刺得人眼眶发酸。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节奏,汗珠顺着脊柱滑进后腰。 “手臂绷直!膝盖别打弯!”教官嘶吼着,“第二排第四个,说你呢!” 队列右侧传来窸窣响动,第一排高个子的男生踉跄着栽进树荫,这是今天上午第六个晕倒的新生。 校医抬来担架,落地时碾过地面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响声。被抬走的男生的胶鞋磕在担架的铁杆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奇妙的声音与记忆重合,于小七突然有些恍惚。十岁那年的三伏天,她顶着毒日头在田埂间拔草施肥,风吹过麦田,弟弟在树荫下打翻了汽水瓶。 “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十分钟!”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于小七保持着军姿缓缓下蹲。迷彩服后襟黏在皮肤上,像是第二层茧。她将帽子脱下散散头顶的汗,摸出水壶抿了口淡盐水。 “小七你膝盖不疼啊?”韩俏从自己的队伍里爬出来,瘫坐在树荫下,迷彩帽盖着脸瓮声瓮气,“我要被太阳烤化了。” “我还好,最近早上跑步也活动开了,你就是太久没运动了。”于小七摩挲着裤袋里的防晒霜,金属管身被体温捂得温热。 昨夜路灯下凌西递来时的触感忽然复苏,那人指尖蹭过掌心的酥麻顺着血管爬上耳尖。慌忙间,防晒霜挤多了半寸,在虎口凝成小小的雪山。 树影忽然晃动,红发掠过一排排迷彩服。凌西抱着冰镇矿泉水穿梭在方阵间,她将矿泉水塞进中暑新生怀里,弯腰时工装裤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看啥呢这么入迷?”韩俏用手肘捅她,“给我挤点防晒,我要脱皮了。” “凌西学姐怎么会来?”于小七在韩俏的手心上挤了黄豆大小的防晒霜。 “不知道啊,大三已经开课了吧,学法律的这么闲吗?不会真看上咱们宿舍楼的谁了吧!”韩俏用指尖蘸着防晒霜在脸上涂抹均匀,“再给我来点呗,都不够半边脸的。” 于小七挤防晒霜的手顿了顿,余光里凌西正俯身查看担架上的女生,红发垂落时比晚霞还要迷人。 “集合!”口令伴随哨声响起,全体新生又哀嚎一片。 踢正步训练时,砂砾偷偷钻进胶鞋,落地时硌得脚生疼,于小七无暇顾及,她借着摆臂的幅度偷瞄主席台,凌西倚着遮阳棚和巡视的校领导在交流。 “第二方阵,第三排第五个标兵出列!” 于小七被点到名字时,她正盯着凌西比划的手发呆,教官如炬的目光将她定在了原地。 “动作标准,站到前排做示范。”教官的表扬引来阵阵私语。于小七感觉后背扎满视线,她轻咬嘴唇挺胸抬头走到队列前。 余光偷瞄凌西,她双手抱在胸前,冲她歪头笑了笑。 “解散”的哨声响起,于小七立即飞奔到法学院大楼。走廊尽头的101教室亮着光,玻璃窗上辩论社招新海报被晒得卷边。她在门口擦了擦鬓角的汗,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越过热切交谈的其他人,她选择在角落里落座。 12点一到,辩论社的学姐就走上讲台,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让大家排队抽取辩题和持方,20天后比赛。于小七指尖拂过纸箱里折叠的辩题,抽出,缓缓展开。 “缺爱/不缺爱的人更懂得爱人——正方(缺爱)。” 于小七指甲在“缺爱”二字上掐出月牙,手指不可察觉地抖动。 缺爱?爱人? 她无声冷笑。那个缩在灶房扒冷饭的自己,那个月经初潮时被男生用卫生巾贴满黑板的自己,连爱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谈何懂得爱人?这个持方,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手机的震动把她捞了回来。 凌西:“什么辩题?” 于小七将印着辩题的纸条展开铺平,拍了个照片发了过去。 “我可能进不了辩论社了。苦笑.jpg” 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回复,于小七和同组的队友互换了联系方式,熄灭了手机屏幕。 下午的训练强度明显没有那么大了,韩俏发微信说,是因为教官们都高估了当代脆皮大学生的身体素质,上午晕倒好几个,下午请假好几个,校方怕出事儿,跟军训负责人商量降低了强度。 在阴凉处站站军姿,踢踢正步,休息时拉拉军歌,表演表演节目,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于小七收到了凌西的消息,她发来一张草编的小兔子照片,茸毛在逆光中泛着金边。 凌西:“认识吗?” 于小七:“小兔子!” 凌西:“这是兔尾草。” 于小七:“我们那都叫它毛嘟嘟。” 凌西:“像你!” 兔尾草的种子会随着微风漂浮,落到适宜的环境中就能发芽生长,所以被赋予了坚强的花语。 像她,第一天见面就觉得像。 于小七擦了擦汗湿的手机屏幕:“可以送给我吗?” “明早给你。” 即便如此轻松的军训,宿舍的其他三个人也吃不消,早早洗漱上床睡觉。于小七按照辩题查了查资料,列了几个论点,又和队友在群里讨论了一会,也爬上了床。 老天奶也许也在心疼这些脆皮大学生,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好像哪位冒失的同学触犯了天条。天微微亮时,外面还在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于小七打着伞来到操场,用手心接了一捧雨水,望了望宿舍楼的方向。 凌西在阳台看到了于小七,眉毛不自觉拧成了川字,她拿了伞,揣好手机和兔尾草,被正在找东西的萧萌叫住。 “凌小西,你看到我新买的防晒霜了吗?我记得就放桌子上了,怎么找不到了?” “我拿走用了,新给你买的明天能到,到时候取件码发你,你自己取一下。”说完转身下楼。 “我怎么能有你这么个犬系好友!” 换言之,你可真狗。 到操场时,于小七已经不见踪影。凌西打开微信运动,看着于小七的步数逐渐变多,用昨天那张兔尾草的照片占领了她的微信运动封面。 在体育馆见到于小七时,她已经开始练坐位体前屈了,凌西蹲在她旁边,轻声说:“明天开始加练10分钟立定跳远”。 于小七撇了撇嘴,依旧没问为什么,轻喘着气点头答应,接着说:“你的宿舍应该能看到操场吧?我知道你会看着我的。” 凌西坐到了地上,双手撑在后面,懒洋洋地问:“那你为什么不顶着雨跑步,让我心软?” 于小七笑着摇摇头:“你不像会心软的人。而且是我自己答应你的,要说到做到,与你监不监督,都无关。万一我感冒了,第一个要求就达不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她学着之前凌西提要求时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凌西满意地点点头,眼里映着于小七倔强的模样:“嗯,有理有据,期待辩论赛了。” 于小七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陷掌心,她在心里默念:“我会赢。” 不是承诺,是赌咒——赌她能撕开“缺爱”的茧,赌凌西眼底那簇火能烧尽她骨子里的卑怯。 “兔尾草呢?”于小七缓缓张开手掌,掌心由白色慢慢晕成红色。 凌西变戏法似的掏出小兔子:“种子会随风飘到任何地方扎根。” “像你。” 茸毛蹭过于小七虎口时带起细痒,就像她带着满身伤痕,跌跌撞撞扑进这场名为凌西的细雨。 第9章 第 9 章 连续几天细密密的小雨冲刷了北城的燥气,不必在烈日下训练的她们将精力释放在熄灯后的夜晚,608宿舍的几盏小台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 “小七,你抽到的辩题是啥?咱们辩一辩呗。”韩俏突然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晃着脚丫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是随口一提,但眼神里却闪着好奇的光。 于小七盘腿坐在床上,眉头微微蹙起,叹了口气:“缺爱还是不缺爱更懂得爱人。” 韩俏立刻夸张地捂住胸口,“这辩题也太扎心了吧!”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不过我觉得挺好辩的啊,肯定是不缺爱更懂爱人啊!你准备了那么久,肯定没问题。”说完腿搭载了墙上。 许多多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于小七,眉头微微一挑,“小七,你抽到的持方不会是缺爱更懂得爱人吧?” 于小七苦笑了一声,点点头,“是啊。” 宿舍里顿时安静了一瞬,于小七对自己刚刚的苦笑还有些不适应,她也会像平常的女孩一样暴露情绪了。说来也很奇怪,曾经广袤无垠的田野让她感到窒息,如今这个20平方米的小屋子却让她自由无比。 她抿了抿嘴,轻声说道:“那你们跟我说说不缺爱为什么会爱人,我看看对方辩友会提出什么论点,再想办法应对。” 韩俏立刻来了精神,盘腿坐好,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方认为不缺爱的人更懂得爱人,因为他们从小就被爱包围,耳濡目染,知道怎么去爱别人。比如我,我爸妈从小就特别宠我,所以我特别会照顾人,对吧?” 许多多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自夸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韩俏撇撇嘴,“我说的是事实嘛!不缺爱的人更懂得爱人,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不会患得患失,也不会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付出。” 舒姚熄灭手机屏幕,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道:“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不缺爱的人确实更容易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他们从小在爱的环境中长大,学会了如何表达爱和接受爱,这种能力是缺爱的人很难具备的。” 于小七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有些复杂。她低头望着手中台灯点亮的微弱的光,轻声说道:“可是,缺爱的人难道就不懂得爱人吗?他们也许更懂得珍惜,更懂得付出,因为他们知道爱的珍贵。” 韩俏歪着头想了想,“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缺爱的人可能会因为太渴望爱而变得偏执,甚至会用错误的方式去爱别人。比如,有些人因为缺爱,就会过度依赖对方,或者控制欲特别强,这样反而会伤害到对方。” 许多多点点头,“缺爱的人可能会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患得患失,甚至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怀疑对方的爱。” 于小七沉默了。她从小就扮演一个乖顺的孩子,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扫地出门,就连初中开始住校也讨好般地帮着老师们干活。那些因为缺爱而小心翼翼的日子,那些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表达的情感,如今看来,还心有余悸。 许多多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咱们别说得这么沉重了!这只是个游戏而已。韩俏,你在干嘛?在床上蹬三轮啊?” 宿舍里又恢复了轻松的氛围,韩俏开始讲起她今天军训时的糗事,许多多和舒姚时不时插上几句,笑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睡觉吧,明天还得训练,再坚持三天就解放了。” “晚安咯宝子们!” 愿我们都有人爱着。 天终于放晴了,室外还混着泥土的清香。倒数第三天的军训任务是后山拉练,实际上就是徒步蹬山。碎石子钻进胶鞋的细缝,每一步都像踩在砂纸上。 各方阵攀比着唱军歌,只顾嘶吼不问音调。中午下山她们到食堂集合时,韩俏的嗓子都劈了。 “坏了,我饭卡丢了?”韩俏摸着空荡荡的兜。 “你要是丢山上了,可不好找。”许多多用帽子扇着风。 “要不去失物招领处看看有没有人捡到吧。”于小七指了指充卡机器旁的玻璃柜。 失物招领处的铁盒爬满锈迹,韩俏颤抖的指尖捏着失而复得的饭卡,照片上炸毛的刘海仿佛都在嘲笑她。 “别看别看!”韩俏捂住了照片,“照片太丑,照相时我还没坐下,就让我走啦。”她边说边走向旁边的充值机,查消费流水。 看到消费流水单的瞬间,许多多倒抽一口冷气:“晚上9点奶茶店消费128,10点便利店消费207......这是蝗虫过境吧?” 舒姚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消费地点分散在三个食堂,故意的。”镜片反光遮住了她眼底的锐利。 “惯犯!”韩俏气鼓鼓的喊道。 于小七看着屏幕上的流水账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在机器上查了查自己的消费流水,上午12点前,没有任何支出,再往前推一周,早上都没有支出。 她揉揉发痒的眼皮,抬眼的瞬间,在米线的窗口,扫见了那一抹红。 于小七快走两步,上前拍了拍凌西的肩膀,“学姐,最近都是你请我们吃的早饭吗?”声音轻得像片飘落的蝉翼,“说好的这个月我包了。” 凌西挑眉的弧度与那日递来防晒霜时如出一辙,“我胃口大,怕把你吃穷。” 萧萌突然嗤笑出声:“西姐真浪漫,追人好手段。” “闭嘴!” 于小七脸颊微红,轻声道:“我会还你的。”随后转身离开。 “小西,你认真啦?” “没有,棋子而已。” “给棋子和她室友买半个月早饭?” 凌西没说话。 萧萌看着凌西吃瘪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到窗口点了两份全家福米线。 滴,余额不足。 “我开学刚充了800怎么能没钱了呢?”随即听见凌西的轻笑。“靠,你用老娘的钱追女孩。你是真的狗。” “这顿你请,吃死你。”萧萌从凌西的兜里拿出饭卡。 “好。” 于小七和室友一起吃饭时心不在焉,在许多多的询问下,她说出了最近她们的早餐都是凌西付的钱。 “小七,凌西不会要把你卖了吧?”韩俏叼着锅包肉挑挑眉。 于小七沉默,难道像卖猪肉一样,想养肥了再卖? 四人桌上的手机同时的震动声打破了她的思绪,新生军训群发布群公告:明天进行军训体能比赛,每个方阵出一名男生一名女生参赛,竞赛内容为一千米(占比70%),引体向上、坐位体前屈、立定跳远(分别占比10%),个人成绩最好者将获得优秀标兵称号,所在方阵也会加分,群内接龙报名。 “这个比赛不会是给小七量身定制的吧。”许多多看着手机有些兴奋地用胳膊肘碰了碰于小七。 于小七一怔,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凌西:“表现给我看。” 于小七笑了笑回复一个“收到”的兔子表情包,随后点开新生群。 “老师,我报名。” 第10章 第 10 章 于小七望着窗帘缝隙渗透的月光,辗转反侧。她点亮手机屏幕,黑暗中的白光闪得她眼睛眯了起来,已经1点05了。打开和凌西的微信对话框,反复退出,挣扎了十几秒后,咬了咬下唇打了几个字。 “学姐,早上可以陪我跑步吗?” 闭眼睛按下发送键,随后急忙退出微信,点开相册翻看之前在官网保存的凌西参加比赛的照片,心脏咚咚打鼓。指尖停留在第四张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什么好处?” 于小七心里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接着手机上又冒出了绿色泡泡。 “我要吃大白兔奶糖。” 于小七盯着屏幕的大白兔奶糖五个字,心里一股暖流经过,莫名觉得凌西不近人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奶糖般柔软的心,她好可爱。 “好啊。学姐晚安,一会儿见。” “晚安月亮.jpg ” 于小七翻身,把手机贴在胸口,扬着嘴角进入了梦乡,今天的梦是奶糖味的。 另一边,6舍302还亮着微弱的光,萧萌睡梦中起身,看着凌西还伏在书桌上写字,迷迷糊糊地问道:“小西,你要参加高考啊?怎么还不睡。”她打了个哈欠,“你平时11之前就睡了,从不熬夜的。”说完头砸在了枕头上,又睡了过去。 凌西没有理她,整理好今天的内容,伸了个懒腰,熄灭了台灯。 早上6点,于小七来到操场看到了正在热身的凌西,掌心朝上,伸出手,“给。” 凌西笑了笑,接过糖,揣进了兜里。“几点比赛?” “大概9点开始,先到体育场测坐位体前屈和立定跳远,然后去排球场的单杠测引体向上,最后在这儿跑步。”于小七一股脑的说完,凌西听出来了她的紧张。 “今天不跑步了,拉伸一下,走几圈,然后去吃早饭。怕你正式比赛的时候没有力气。” “哦。”于小七做着拉伸的动作,点头答应。两人沉默着在操场上走圈,距离忽远忽近。 “学姐,你是提前知道比赛的内容,所以才让我练的吗?” 凌西整理了一下运动服的拉链,笑着摇摇头,“不是。” 于小七疑惑地看着她,“那怎么?”怎么我练的恰好是要比赛的? “比赛每年都有,只不过内容不固定。我提前做了大学生体质分析报告。你们军训的第一天上午,我特意去观察了一下,2个小时内晕倒6个。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不是你们这些刚从高压下解放出来,缺乏运动的大一新生能承受的。” 凌西边走边做扩胸的动作,于小七盯着她若隐若现的线条,舔了舔下唇。 “军训的目的在于磨练意志、强健体魄。但对于在千军万马中杀进安大的你们来说,意志已经刻在你们骨子里了。而强健体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倒不如让你们这两周循序渐进的锻炼,增进同学之间的交流。” 凌西转头看了看于小七,于小七急忙撤回刚刚的眼神。 凌西转转脖颈,继续说:“这几个项目综合比拼力量,爆发力,柔韧性,耐力和协调能力,很适合挑选优秀标兵。” 于小七用力的点点头,“然后你就说服校领导了?” “倒也不是。”凌西抿嘴笑了笑。 “安大的竞争院校,江大和滨大今年都比这个。”凌西伸了个懒腰,“咱们校领导……要强。” 于小七笑出了声,没想到校领导组织比赛也像过家家,就为了跟对手争个输赢,这回彻底不紧张了。 站在体育馆的阴影里,于小七指尖掐着迷彩裤侧缝。坐位体前屈的标尺横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俯身,指尖猛地一推滑过刻度板。 立定跳远区的白线好似新画的,还有些许油墨味。于小七甩了甩马尾,起跳瞬间帆布鞋刮起地面发出响声,落地时砂砾钻进袜口。 前两个项目动作有点紧绷,没发挥出最好的实力。 到了单杠区时,太阳已经晒过头顶。于小七搓了搓掌心,第一个引体向上时,小臂肌肉突跳如琴弦;到第十个,汗珠沁出额角,粉红的脸颊与太阳穴显现的青筋呼应;第十七下,喉间泛起血腥味。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凌西提醒的那句“呼吸跟着节奏”。 “19!”计数员的吼声炸开欢呼。她松手跌进垫子,迷彩帽檐下透进阳光的碎片,黏在汗湿的睫毛上。 一起比赛的选手也不仅感叹,这已经是体育生的水准了。 最后的1000米,于小七游刃有余。平时晨跑都是1500米,所以比赛时整体节奏比练习的时候要快得多。 赢得比赛的决心已经溢出了跑道,她起跑后就开始领跑,紧盯着前方,倒数第三圈弯道突然加速,直到终点线扑进怀抱。 领奖台的台阶比她想象中高。校长递来奖状时,她正搓着衣角,烫金字体在阳光下几乎要燃烧。除此之外,还有2000元奖金,一双限量版运动鞋,一张500元食堂超市代金券。 韩俏在台下的欢呼声冲破云霄。 随着阳光洒下橙色的暖光,军训也结束了。韩俏、许多多、舒姚围在于小七身边开心地讨论,韩俏提议晚上在宿舍吃火锅庆祝,大家分头行动,她去买锅,舒姚去买肉,许多多去买菜,于小七去食堂买零食和水果,四个人一拍即合。 于小七指腹摩挲着奖状的烫金字体时,忽然想起老家祠堂匾额上剥落的朱漆,那些永远与女孩无关的荣耀,此刻正在掌心发烫。 她把奖状卷成筒插在军训服衣服兜里,在食堂小超市花光了500元代金券。她拎着采购的零食和水果,来到了操场原地转了一圈,树影的斑驳落在迷彩服肩章上,金属纽扣映着最后一缕斜阳,忽明忽暗如同她擂鼓般的心跳。 随后她朝着6舍走去。 “同学你好,水果零食饮料,有需要的吗?” 楼道里飘来洗发水的玫瑰香,混着此起彼伏的吹风机嗡鸣。宿舍铁门吱呀开启的刹那,甘草味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萧萌紧盯着袋子里的零食,转头问:“小西,有鸡爪你吃吗?” 凌西趿着人字拖倚在门框,锁骨凹陷处盛着半盏暮色,发梢还凝着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松垮的衣领。 “有糖吗?” “大白兔,包甜的!” 第11章 第 11 章 “不进来?”凌西转身时发梢甩出水珠,正巧落在于小七滚烫的耳尖。 萧萌抬头才看见是于小七,眼睛倏地亮起:“哟,小棋……小学妹!” “对,我叫于小七。”她放下零食袋子,指尖无意识摸着卷在兜里的奖状,做了个自我介绍。 萧萌挠了挠额头偷笑,从袋子里拿了一包话梅和一包鸡爪,拉着于小七来到自己的座位,“零食的钱小西给,你们聊,我出去一趟。”转头对着凌西挑了挑眉毛。 宿舍门“彭”的一声被关上,于小七僵直着脊背坐下,迷彩裤摩擦出细碎的沙响,奖状依旧卷在衣服兜里。耳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凌西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挑零食,眼睛扫过袋子里的鸡尾酒。 “学姐,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嗯,骚扰电话。”她在零食袋里挑了牛肉干、鸡爪、辣条,还有大白兔奶糖,“就当你在食堂说的‘还给我的’”。 “你肠胃不好。”于小七攥紧了奖状的边缘。“不要吃太多硬的和辣的。” 凌西突然贴近,呼吸扫过于小七颤抖的睫毛,“这么关心我啊?” 于小七猛地站起,头顶撞到凌西下巴。 两人同时痛呼的瞬间,窗外突然炸开烟花,礼花将暮色撕成碎片,光亮在她们眼底流转。 凌西揉着下巴轻笑:“怕我吃了你啊?” 靠得更近了,于小七盯着她的嘴唇,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她喉头滚动:“我怕忍不住先咬人。” 说完拎着袋子,落荒而逃。 凌西安静的听着自己异于平常的心跳声,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颊和耳朵,拿起手机关掉了“骚扰电话”。她靠在椅子上,闭了会眼睛,等心跳逐渐平稳了,给于小七发消息。 “搜了几个宿舍才找到我的?” “5个!还赚了36块钱!”附加一个摇尾巴小狗的表情包。 “嗯,有点厉害。” 随后发来5张照片,坐位体前屈奋力一推的于小七,立定跳远稳稳钉在地上的于小七,引体向上做到第十九个大汗淋漓的于小七,1000米努力冲线的于小七,在领奖台上闪闪发光的于小七。 于小七在2舍6楼的走廊里盯着那5张照片,视线逐渐模糊,一滴晶莹准确地落在最后一张照片的奖状上。 如果是以前,她甘愿当凌西万花丛中最不起眼的兔尾草。那么从现在开始,她想让兔尾草的种子洒满凌西滚烫又柔软的心,占据她每个角落。 眼睛好酸啊,心也好酸啊。 突然不想让凌西对别人也这么好了,又想看贴吧了,想了解她的另一面,和她养的其他的“花花草草”。 许多多拎着青菜上到六楼,脚步顿了顿,“小七,怎么没进去啊?” 于小七吸了吸鼻子,“看你们还没回来,等你们一会儿。”又擦了擦眼睛,“正好回个消息。” 许多多察觉到了异常,也没多问,打开宿舍门,两人一起进屋。 于小七放下零食袋子,将四瓶鸡尾酒摆到桌子上,又收到了凌西的消息。 “第一个要求你已经完成了,明天开始不用天天跑步,但要坚持锻炼,心情不好的时候跑步也会很舒服。” “小朋友,少喝酒。”紧接着,又来了一条。 于小七看着最后六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挨个引用上面的绿泡泡回复。最后一个引用她回复:“我不是小朋友了!” 于小七搓了搓手心的汗,开始打字:“学姐,你最开始加我的时候怎么拿到我的微信的?”终于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 “从你宿舍出来,找给你报到的女生要了你的信息。” “如果手机号不是微信号呢?”于小七更大胆了些。 “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发出去之后,心脏加速跳动,她在脑中复盘相遇的过程,心里的算盘拼命地拨动,计算她们产生交集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用新手机卡重新注册微信,如果没有果断剪掉那张卡,不留退路,不计后果的告别过去,我们会不会错过? “那我就在厕所等你。”不告诉你辣椒酱坏了。 她真的好可爱。 于小七回复了一个抓狂的小兔子表情包,想了想是不是不太合适,又急忙撤回。 “我看到了!”凌西又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尴尬.jpg” 等了几分钟凌西没有再回复,于小七放下了手机。室友陆陆续续回来了,宿舍里热气蒸腾,四个人围坐在盆架临时搭建的小桌子旁,其乐融融。 “除了奖金和代金券,听说今年比赛还有奖品,是啥啊?”韩俏夹着锅里的肉,嘴也没停下。 “一双运动鞋,说是限量版,我不太懂。”于小七指了指墙根底下的鞋盒子。 “奖品是鞋?提前问你们尺码了吗?”舒姚又往锅里下了几个鱼豆腐。“不合适怎么办?” “不合适再给换呗,你个AI真严谨。”韩俏嘴里嚼着肉,说话含糊不清,于小七笑了笑没说话。 许多多打开了面前的鸡尾酒,“咱们先一起喝一口,庆祝小七赢比赛。”四个人干杯。 “反正明天也不上课,还能休息一天,咱们玩个游戏吧。”韩俏把铁勺子摆在桌子上,随意转了一下,“勺柄转到谁,谁分享一个能说的秘密,怎么样?” “秘密哪有能说的,不都是藏在心里的吗?”许多多挠了挠下巴。 舒姚又喝了一口鸡尾酒,说:“好!” 大家看平时最古板的人都答应一起玩了,竟然还有些激动。韩俏大力转起了勺子,勺柄停在了于小七面前。 于小七放下手中的筷子,单手撑着下巴说:“其实我每天早上都在练比赛的内容,凌西学姐让我练的。” “哦!”三人齐声说道,丝毫没有惊讶。 于小七瞪大了眼睛,凌西提前透露了比赛内容,自己对比赛早有准备,像作弊一样,这不算秘密吗? “就算凌西让我练10年,我也拿不了第一名啊!”韩俏看了看许多多和舒姚,两个人点头如捣蒜。 “好吧!”于小七弯了弯嘴角开始转动勺子,勺柄指向了舒姚。 她猛灌了两大口鸡尾酒,脸颊有些微红,舌头舔了舔上嘴唇。 “我有喜欢的人,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了。”她转了一下鸡尾酒灌,把图标对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说:“是个女生。” 许多多夹住的肉掉到了碗里,韩俏屏住了呼吸,于小七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膝盖上,等待舒姚的故事。 舒姚苦笑了一下,又灌了两口酒,开始娓娓道来。 “我高一的时候,她已经高三了。新生大会她是升旗手,马尾辫梢扫过肩章上的流苏,英姿飒爽地踢着正步,那时候我就被她吸引了。后来她们百天誓师大会,她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她说科技能改变世界。” “她的梦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我在操场边悄悄地听,也跟着热血沸腾。我踮脚望着她,连她握话筒时小拇指微翘的弧度都记得。”舒姚给她们三个碗里夹了点吃的。 “我以请教问题为由,加了她的□□,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关注她的动态。偶尔看见她因为学习压力而心情不好时,就去她的空间留言‘加油’。” “高考前,我给她发了一段很长的鼓励她的话,她回复我谢谢的表情包,我高兴了一晚上。”舒姚用一根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茼蒿。 “她高考考得特别好,是我们市的理科状元。学校喜报上写了她被录取的大学和专业——安大,软件工程。从此以后,安大就成了我的梦想。”舒姚把剩下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她叫萧萌。” 第12章 第 12 章 原来那些藏在代码与数据背后的深夜,键盘敲击的不仅是程序,还有少女秘而不宣的心事。 空气骤然凝固,火锅蒸腾的热气在四人眼底结成雾。韩俏的筷子悬在半空,鱼丸“啪嗒”坠进红汤,溅起的油星烫醒了凝固的时光。 “等等,你让我再理一下。你说你暗恋了三年的人是萧萌,学姐?”韩俏双手叠放在桌子上,正视舒姚。 “上次咱们在体育馆门前见过的,很漂亮很有气质,提醒我们鞋里可以垫卫生巾的,大二就拿到大厂offer的,你们学院软件工程的大神,和凌西在一块说说笑笑的萧萌,学姐?” 舒姚捏着空罐子,点点头。“你们会觉得我……不正常吗?”喜欢女孩子。 许多多给舒姚夹了一块虾滑,“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有个问题。”她又把右手举起来,仿佛在征得老师的同意才能提问。 “你喜欢她,确定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吗?不是偶像的崇拜?不是友情的亲密?能区分开吗?” 舒姚已经进入了微醺状态,右手握拳撑着太阳穴,脸颊又染上了一丝红晕,她轻轻摇头,“喜欢同性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这种情感也会参杂友情和崇拜,其实不必分的那么清,因为心动会给你答案。等你们遇到了,就知道了。” 遇到了就知道了,于小七在心里默默重复这句话。 “那你表白了吗?”韩俏低声问。 舒姚换了另一只手撑着脸,叹了口气,“没有,她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那你……” “现在的我怎么能配得上那么优秀的她。我得努力追上她的脚步,和她站在同一个高度,才能和她介绍我自己。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舒姚趴在了手臂上,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许多多拍了拍舒姚的肩膀,“怎么会配不上呢?你是安大AI实验室破格录取的天才少女!” “那又如何呢?”舒姚摇摇头,指尖戳着心口,“这里还住着当年躲在操场角落偷拍她发言的胆小鬼。” “那如果,她恋爱了,和别人好了,你怎么办啊?”韩俏露出了心疼的眼神,许多多用胳膊肘捅了韩俏一下。 舒姚将双眼用力按在胳膊上,停了几秒,抬起头眨眨眼睛,喉间微动,“暗恋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如果我们真的没有缘分,那就算了。我会把这份感情永远埋藏在心里,遥望她,祝福她真得能够快乐,能够幸福。” “也可能会做一个机器人,陪着我。”舒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这个平时严谨,做事一丝不苟,偶尔有些古板的舒姚,跌倒在名为爱的酒里,醉得不省人事。 于小七不禁细想,真的可以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吗?真的不要勇敢一下吗?她喝掉了罐子中的鸡尾酒,甘甜的尾调夹杂着酸涩。 如果心动是唯一标准,那么于小七可以确定,她喜欢凌西。 躺在床上,她反复翻看相册里凌西的照片,“配不上”三个字在胸腔里回荡。她退出相册,点开了从来没敢触及的贴吧,那里却是另一番世界。 安大吧里竟然单独有一个叫做LX二三事的楼。 【匿名】凌西学姐好漂亮啊!(今日新鲜出炉的上课侧颜) 【匿名】哇塞,凌西学姐看起来真的很温柔啊,如果做她的恋人一定超级幸福吧! 【匿名】没错,刚上大一的时候她追求我,我们就在一起了,她满足了我对恋爱所有的幻想,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人。 于小七胃部猛地抽痛,看得眼睛发涩。 还有人拍到她下了豪车,说她被富二代包养了。有人自称是她的前男友,说她不知检点恋爱时还勾三搭四。有人自称是她的炮友,说她表面禁欲,背地里骚得要命。各种各样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内容不堪入目。 于小七刷到生理性干呕,手不自觉地发抖,心被揪到了一起。她熄灭手机屏幕,一股一股的热流顺着眼角流出,浸湿了枕套。 喜欢同性这件事,真的很复杂。是崇拜,是仰望,是追逐,是博弈。期待携手并肩,渴望亲密无间,还有无尽的占有与心疼。 于小七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出门跑步,第一圈过后凌西跟了上来,她们一前一后默默跑完1500米。停下来放松时,凌西快走两步和于小七并肩。见她眼睛红肿,皱了皱眉头,故作轻松地问道:“明天开始正式上课了,今天还不休息一下?” 于小七望着凌西的侧颜,想起了贴吧那张偷拍的照片,还有那些故事,胸腔泛起一阵夹杂愤怒的酸涩。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你不是说,不开心的时候跑步也会很舒服吗?” “那你开心了吗?”她没有问于小七为什么不开心,只是在确定现在的状态好不好。 “昨晚,我看了贴吧。”于小七很懂事的和盘托出。 “哦,精彩吗?”凌西笑了笑。 于小七拉着凌西的胳膊,让她停住脚步,急切又气愤的说:“他们编故事,谣言,诋毁你,你都不在意吗?” 凌西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抬眼看着于小七红肿的双眼,“这么相信我啊!” 于小七撞上凌西温柔的眼神,缩回拉着她胳膊的手,低下头轻声说:“我……我当然相信你!” “为什么啊?”凌西的脸继续靠近,似乎在迫使于小七与她对视,玫瑰混着甘草香气又一次席卷于小七的鼻息。 “因为……”于小七舌尖顶住上颚扫了扫,“我不知道,就是本能的相信你。” 凌西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台阶上坐下。她捏着大腿上的肌肉给自己放松,望着远方的天空,漫不经心地说:“对外的人设越复杂,猜测越多,越能保护真实的我,不是吗?” 于小七盯着凌西脚上和自己同样牌子不同款式的运动鞋发呆。 “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影响自己的心情,好好睡觉。”凌西拿出一个小荷包,少了甘草的香味,但有淡淡的玫瑰香。 “答应过你的,治失眠的。” 于小七有些惊喜,接过荷包眉眼的乌云瞬间散开。她摸着荷包上绣着的小红花,小声嘟囔,“怎么是无关紧要呢?” 关于你的事,都是重要的事。 大一的生活忙碌又充实,608的四个人尽量把必须要上的基础课选到一起。于小七课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准备辩论赛。 失眠也不会那么快就治好,睡前刷贴吧已经成了于小七的习惯,多刷几次也就免疫了。但偶尔看到那些污秽不堪的词语用在她心中一尘不染的玫瑰上,还是会心痛。 她鬼使神差地开了一个新楼,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安放无处可诉的心事,讲述与她的玫瑰不为人知的故事。 于小七和凌西在微信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多了,起初她还会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之后就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抱怨哪些课听着就想睡觉,哪个食堂的鸡蛋饼最好吃。 每一条凌西都会回复,有时候回一个表情包,有时候回几个字,于小七很满足。凌西偶尔晚上犯馋,就会给于小七发消息要零食吃。 辩论赛还有三天,于小七准备的已经很充分了,但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她在宿舍边剥柚子边想要不要找凌西讨论一下。 “我刚才回来看见小广场又有人摆鲜花和蜡烛,比开学第一天见到的场面还要壮观,也不知道又要跟谁表白。”韩俏推开门就开始八卦,边说边去于小七那里拿了条剥好的柚子。 于小七应承着,但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突然手机一声震动,凌西发来的消息。 “吃糖。” 于小七心领神会,剥好剩下的柚子,小心翼翼地将白皮清理干净,拿着囤在宿舍的大白兔下楼。穿过围观表白的人群,挤出小广场,直奔302。上到三楼时,一眼就看见了双手抱胸倚着门边的凌西。 “好慢哦!”凌西的声音比以往要柔软,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撒娇。 于小七双手奉上美味,凌西眼里浸出了笑意。她接过好吃的,顺手递给于小七一个笔记本。 “报酬。” 于小七抱着笔记本,轻轻抚摸封面上“辩论秘籍”四个字,看着俊秀的字迹,隐约又听见了屋子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第13章 第 13 章 “周六晚上7点辩论赛,你来吗?” “我有些紧张。”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吗?” “因为如果你在的话,我会很安心。” “嗯,别怕,我在。” 辩论赛在模拟法庭教室举行,教室的穹顶悬着冷白射灯。于小七攥着稿纸,指尖发麻,指节泛白,四辩席位的金属铭牌安安稳稳地立在桌前。 “下面请反方四辩总结陈词。” 对手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的摩擦声尖锐刺耳。于小七盯着桌上那本凌西手写的“辩论秘籍”,扉页夹着的兔尾草掀起绒毛。反方辩手掷地有声的理论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许多多在前排攥紧矿泉水瓶,塑料扭曲的脆响混着韩俏啃指甲的细碎声传来。于小七垂眸望向手机锁屏,凌西的自制“加油”表情包在黑暗中亮起,兔尾草编织的兔子正对她摇晃绒毛尾巴。 “请正方四辩作结辩陈词。” 于小七起身时带翻了座椅,场下一片哗然。她解开向韩俏借的西装的第二粒纽扣,让禁锢的呼吸找到出口。 “二十年前,村口的井吞掉三个女孩的母亲时……” 她的声音初时细若蚊蚋,仿佛在复述一个禁忌的咒语。右手无意识摩挲着麦克风的开关,尾音陡然拔高:“也吞掉了所有关于‘爱’的定义!” 她忽然大步跨出辩论席,站在舞台中央,继续说:“父亲将大女儿的彩礼换成弟弟的奶粉,从此这个女儿与家里形同陌路,但她自己的孩子却成为了隔壁村最幸福的小公主。” “二女儿南下打工的前夜和小妹在麦田里数了四十六颗星星,她的手按着小妹的手心说,考出去,才能逃出去。”于小七的声音很低沉,按了按自己的掌心,也咽下情绪。 “小妹考上大学的那晚,她跪在井边烧掉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火光照亮井壁青苔的瞬间,她突然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井,是无数个‘我们’在代代相传的黑暗里,用身体搭成的梯子。”她停顿几秒,眼眶泛红。 评委席有位女嘉宾摘下了眼镜。 “缺爱者的掌心天生有裂缝。”她张开了自己的左手对着灯光,“可正是这些裂缝让我们学会,如何不用整个太阳灼伤他人,而是把曾经渴求的光,捏碎成星星分给每个黑夜赶路的人。” 泪水挤出眼角,于小七用袖口粗暴地抹过眼睛,这个动作让她变回那个在麦田里拾麦穗的小女孩。 她转身望向反方,语气转柔:“对方辩友,你们说的爱是完整的花园,可这世上多得是在水泥缝里找土壤的人。你们说爱是阳光的自然流淌,可世间有多少人活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当我们讨论‘懂得爱人’,不是在比较谁给的爱更优雅从容,而是看谁能在至暗时刻听懂无声的哭泣。” 灯光笼罩住她摇晃的身影,于小七解开马尾,黑发倾泻而下遮住颤抖的肩头,这个下意识的防御姿态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爱不是温室里的本能,而是黑暗中的火把。缺爱者正是因在寒冬中颤抖过,才更愿燃烧自己温暖他人。不缺爱者的善意值得赞美,但只有经历过深渊的人,才真正掌握照亮深渊的方法。” 寂静。 而后门的角落突然响起孤零零的掌声,像是暗夜迸发的第一粒火星,之后是火势燎原。 于小七望着评委席接连亮起的正方灯牌,恍惚看见曾经的自己向现在的自己伸出手,接住了二十年后的这束光。 凌西倚在门框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当于小七撕开结痂的过去,露出血淋淋的创口,她似乎看见在体育馆墙角的女孩正在光影中涅槃重生。 “嘭”,金箔洒向了舞台,碎屑掠过于小七的鼻尖。她抬手去接,却触到眼角猝不及防的温热。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用疼痛在她铜墙铁壁的心防上凿出了裂缝。 掌声如潮水漫过模拟法庭教室的阶梯,于小七在晃动的光斑中放眼望去,她看见凌西站在沸腾的人群之外,红发不知什么时候染成了冷棕色,那双总是噙着不羁的眼睛此刻盛着破碎的星光。 “请李修含社长为获奖团队领奖!" 李修含捧着奖杯走向于小七时,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强势的节奏。于小七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凉的辩论席围栏。 “讲的真好!”李修含发自内心的夸奖,似乎一点都没有认出那天在洗手间的是于小七。随后李修含引导刚刚摘下眼镜的嘉宾,请她为优秀辩手颁发证书和奖品奖金。 颁奖嘉宾递来证书、奖金和最新款笔记本电脑时,于小七还沉浸在混沌的暗涌里。嘉宾与获胜队伍亲切合影,当闪光灯亮起时,于小七本能地望向门边,那里已经没有了凌西的身影。 观众陆续退席,李修含和辩论社的成员将获胜团队留下,讨论入社事宜。于小七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可是和凌西的对话框仿佛进入的梦乡,连一个祝福都没有弹出来。 正当她失落时,刚刚热烈讨论的声音突然消失,随后辩论社的成员开始窃窃私语。 凌西来到台前攥住于小七的手腕时,李修含的笑还凝在唇角。凌西歪着头对着李修含微笑,做出“承让”的表情。随后用眼神点了点于小七,对着李修含轻轻地说:“我的人!你输了!” 辩论社成员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凌西拉着于小七的手走出模拟法庭教室,从手腕变成掌心,现在变成了十指相扣,她指尖的温度比想象中更灼人,于小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耳后传来教室里跺脚和撕碎纸的声音,隐约听见李修含说去理发店。 凌西拉着于小七来到了排球场停下,排球场的双杠泛着金属冷光,她忽然翻身跃上,细窄的横杆在重力下微微震颤,像是被惊扰的琴弦。 于小七紧跟着坐上去,她用手紧攥着金属杆,仿佛稍一松懈就会坠入此刻的沉默。 于小七大脑飞速运转,复盘认识凌西后发生的事。她还清楚的记得“辩论秘籍”里写道:要给评委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她借着紧张踢翻椅子,走到舞台中央,最后一段话前散开马尾。 要讲动人的故事令评委共情,她找了很多案例但都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情感,所以她诚实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坦白地讲述曾经想埋藏在心底一辈子的过去。 当凌西数到第四十六颗星星时,于小七终于开口,她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问:“你利用我啊?” 第14章 第 14 章 尾音不似质问,似蛊惑。像是夜色里摇曳的萤火,明明灭灭地勾着人心。 凌西心里那道裂开的缝隙也同时洒下了点点星光,她从双杠上下来,懒散地倚在柱子上。偏头望向于小七,月光将她的睫毛镀成银灰色。 “生气吗?”凌西的嗓音混着晚风拂过耳畔,像松针坠入深潭。她垂眸,脚尖无意识地碾着水泥地上的月影。 于小七轻笑一声,她听出了凌西平静的外表下藏在声音里的微小的紧张。她双腿悬空晃了晃,金属横杆的凉意穿透裤子的布料,却压不住掌心残留的灼热,方才十指交扣的温度,此刻仍沿着血管灼烧至心脏。 若凌西是鸩酒,她甘愿做溺亡的杯盏,任灼痛在喉间结痂成戒疤。 可她偏偏是盛放的玫瑰,于小七多么渴望染一染她的香味,洗涤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污浊。 到底是谁在利用谁呢? 她摇摇头,也跳下来站在凌西旁边,眼神由清澈转为温柔,“以后,我都不会让你输。”她清晰地回应。 是棋子又如何,我甘愿为你沉沦。 她伸手勾起凌西一缕发尾,冷棕色发丝在指间流转。“她要染成什么颜色呢?” 凌西的喉间动了动,“黄色吧,红绿灯的黄!” 于小七“扑哧”笑出了声,转头看到了凌西因憋笑而颤动的肩头。 “那上一次你为什么输了?”于小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发梢分叉处,浸染着洗发水的玫瑰香。 “创行上学期的平均绩点没有辩论社高。” 想到这个幼稚的赌约还有些难以启齿。 “这么好的头发,漂一次伤一次,多可惜!”于小七不动声色地撇撇嘴,随后摸了摸自己散下的头发。 “我小时候,头发比现在还长。大概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吧,我爸骗我说带我去集市,出门之后他带我进了一个小屋子,里面刺鼻的染发膏味儿我到现在还记得。”于小七吸吸鼻子。 “我爸和里面的一个光头男打了招呼,让我坐在镜子前。我爸死死地按着我,那个人拿着剪刀,贴着头皮削掉我的长头发,那种撕扯感……我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挣扎的时候剪子不小心划破了我的头皮,现在还有一块小疤。”她顺手摸了摸头顶发际线处。 “我那些头发卖了200块钱,据说。我爸给了我5块,作为奖励。”她无奈地笑了笑,“回家又让我弟把钱要走了。” “后来我自己把头发剃光了,初中的时候同学们都笑话我,说我是变态。男生总拉我去男厕所。”于小七靠着柱子仰着头,尽量让自己风轻云淡。 她将自己的长发捋在肩头:“反正现在很好看,是不是?”像是等待夸奖,但更像是等待安慰。 凌西的手抬到半空,她好想摸摸那块小疤,想透过时间留下的证据抚慰一下十几岁的于小七。 于小七眼底晃动的星子正将她精心构筑的防线融化成一滩春水。那颗铜墙铁壁般的心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照进星光,照进月光,似乎要失控了。 于小七看着凌西收回的手,眼底附上了一层霜,终究还是不会再进一步了。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抛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为什么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啊?” “甜啊!”凌西下齿咬住了上唇,停顿了几秒,“我小时候吃的是大白免。你见过吗?那种假糖,名字和包装和真的简直一毛一样。” “第一次吃到真的大白兔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奶糖竟然不是入口即化的,竟然有这么浓郁的奶香。” 凌西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之前于小七给的大白兔,打开包装,“竟然还有一张透明的纸包着,这张透明的纸竟然也能吃。” 于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凌西不一样了。她愿意撕开一点点面具,给自己看看真实的样子,也许在面具的深处也会有伤疤。但没关系,都愈合了。 和她不会再进一步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对于刚才的话题,她们心照不宣地结束,有时候就是这样,倾诉不一定需要回应,只需要静静地倾听就好。 “可以带我赚钱了吗?”于小七说话时抿了抿嘴唇,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对于突如其来得到表扬,于小七还是有些惊喜。 “安大相对来说很公平,任何事情做到第一名,都会挣钱。”凌西抬手轻轻点了点于小七的额头,“请我吃饭,再教你一点!” 于小七带着笑意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询问:“吃什么?” “麻辣烫加烤冷面。” 于小七怔了怔,“就这?”没想到一向高冷不近人情的凌西学姐喜欢吃这么接地气的东西。 “吃穷你!” 点餐时果然没有客气,麻辣烫要全家福,烤冷面要豪华版。两人坐在靠窗的小矮桌等着上餐。 “学姐,你是哪里人啊?”于小七习惯性地给凌西擦桌子。 “云城。”凌西看着她忙碌地像只小蚂蚁,一会擦桌子,一会用干净滚烫的热水认认真真地冲洗餐具。 “云城人吗?不太像。”于小七嘴里嘟囔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饮食习惯也不像。”她看着老板刚刚端上来的麻辣烫和路边买的烤冷面。 “你长得立体,有框架,不像南方人。”她将麻辣烫和烤冷面向凌西那边轻轻推了推。 “你夸人的用词真别致!”凌西弯了弯嘴角,将目之所及的香菜夹到自己的盘子里,虽然刚刚点餐已经说过了不放香菜,但还有些碎末飘在上面。 于小七心尖蓦地一颤,喉间像被什么哽住似的发紧。她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生怕惊碎了此刻悬停在半空的时光。她希望此时的景象再滞留几分,凌西的温柔与偏爱再滞留几分。 “大学生普遍的一个特点,懒!你继续卖零食,外加取外卖取快递这些服务,然后做社群。”凌西轻柔的话语打断了刚刚短暂的宁静。 于小七回过神,看了看凌西,示意她继续说。 “因为,我也懒!”凌西对着她挑挑眉。 于小七听懂了,她想让自己帮她跑腿,取快递取外卖送零食。如果以前是暗地里利用,那现在就是明目张胆,但她甘之如饴。 夏末的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杨树叶沙沙摩挲着路灯的光晕。两人踩着碎银似的月光往宿舍走,临别时影子在台阶上交叠又倏忽分开。 回到宿舍的于小七又和室友聊了好久辩论赛的情况,陷在枕头里时已经快1点了。白日的温度仍攀附在手腕和指缝间,当她划开手机时,冷光里跃出的帖子让心跳漏了半拍。 【匿名】我去,凌西和萧萌,这两位大神不会是在谈了吧? 【匿名】看这照片也太亲密了吧! 【匿名】反正我和我室友不会抱这么紧。 【匿名】这个角度,不会真亲上了吧? 【匿名】酒吧嘛,随便玩嘛,懂得都懂! 宿舍另一张床的墙面上,也同样反射出微弱的光。 第15章 第 15 章 昏暗的酒吧浸在光晕里,水晶吊灯将斑驳的光影洒在深褐色的吧台上。女主唱慵懒的嗓音混着萨克斯的呜咽,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凌西推门而入,目光锁住吧台边蜷成虾米的萧萌。她面前摆着三只倒扣的玻璃杯,杯壁凝着酒液一点点滑落。 凌西与调酒师打了招呼,坐在萧萌旁边。萧萌抬眼看着她,用浸染的酒气问:“你怎么来了?” 凌西语气有些着急:“果果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萧萌忽然笑出声,指尖戳向调酒师果果,“多事……”尾音淹没在音乐声中。 果果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玻璃被摩擦出的闷响像一声叹息。 凌西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声音压的很低:“怎么了,焦虑症又犯了吗?” 萧萌突然扑进她怀里,头搁在她的侧颈。 “他注销了……”滚烫的眼泪渗进凌西的内搭,“那个□□,那个背景音乐……全没了……”她揪住凌西后背的衣料,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连这支乐队都要解散了……” “没有人能治好我的病了,我该怎么办?” 凌西的手悬在空中,最终轻轻落在萧萌单薄的脊背上。“没事,还有我,我会帮你的。” 果果默默推来一杯蜂蜜水,杯底沉着半片柠檬,像沉在人间的月亮。凌西哄着萧萌小口啜饮,直到她倚在自己肩头昏沉睡去。 “小西,很晚了,要不去我那挤挤吧!”果果看着醉倒的萧萌,叹了口气。 “好!” 凌晨两点的街道空寂如深海,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揉成长长的叹息。果果的公寓弥漫着药香,凌西将萧萌安置在床上时,发现她掌心还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永远灰暗的□□头像。 “这是调理脾胃的。”果果递来青瓷杯,药茶冒着热气,“她不能总这样,得想想办法。” 天才是90%的汗水加10%的天赋,而萧萌从来都不是天才。她上的私立高中天才云集,她们会参加各种竞赛,拿各种奖,保送名校。而萧萌却靠着夜以继日地刷题考上了安大,那些努力的日子,只有月亮知道。 高三时,她患有严重的焦虑症,每每犯病,都会在□□空间悄悄更新一条状态。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以请教问题为由用小号加了她,之后就沉寂在列表里。但每次她发动态时,那人都会在她的空间评论“加油”。 萧萌悄悄点开那人的空间,被背景音乐吸引,那首歌是没发行的LIVE实录的爵士乐,她搜遍各大平台也没找到那首歌。从那天起,她每天伴着那首歌入眠,醒来时悄悄删掉访客记录,就这样熬过了昏暗的高三。 高考前,那个人给她发了很长的一段鼓励的话,她手足无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表情。 她觉得这是他们的开始,她觉得他们来日方长。 后来上了大学,萧萌一边读书,一边看医生,一边找工作,她总喜欢把事情做在前面,并且始终相信勤能补拙。 和那个陌生人也继续保持着陌生的关系,她想等着自己病情稳定后再往前迈一步,她怕自己吓到他,怕吓跑他。 而恰巧在拿到大厂offer的那天,在这个酒吧听到了曾经在耳机里回放的,陪伴她入眠的爵士乐。 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从此明亮了。她告诉自己,再等等,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直到一个月前,那个□□注销了,她的世界又变成了灰色。 凌西蜷在飘窗上,月光淌过冷棕色发梢,睡意全无。 该怎么帮她? 她点开贴吧,页面赫然出现被偷拍的酒吧照片。照片里萧萌伏在她颈窝,自己的手正抚过对方后背。 评论区的污言秽语像蛇一般游窜。锁屏键按下时,黑暗吞没了所有喧嚣,她将头脑放空,强迫自己入眠。 晨光刺破云层时,手机在枕边震动。凌西接通电话的瞬间,听见电流那端小心翼翼的呼吸。 “嗯?”凌西坐起来,声音懒懒的。 “学姐,没打扰你吧!”于小七听出了凌西还没睡醒,有些歉意。 “怎么了?”气声软软。 “我,今天早上没有看到你!”声音裹着晨雾的湿润,语气中有几分委屈和抱怨。 凌西轻笑,“怎么?想我了?” 漫长的沉默中,只剩下呼吸。她知道于小七此刻一定咬着嘴唇,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就像辩论赛那日攥着稿纸的模样。 “嗯……”不只是停顿,还是刚刚那句话的回应。 “我昨晚看贴吧,又在讨论你……”她顿了顿,“和萧萌学姐。”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蜗牛怯生生探出的触角。 “说你们在酒吧……” “你信吗?”于小七还没说完,就被凌西打断。 “当然不信。” “不信你还问我?”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我不是……我只是担心你胃不舒服,昨天我们吃了那么多麻辣烫和烤冷面,如果你再喝酒的话……”回答快得近乎慌张。 凌西的心被揪了一下,晨风掀起纱帘,她伸手接住漏进来的光,掌纹里栖息着一小片朝阳,温暖得让人眼眶发酸。 原来被人笨拙地牵挂,是这样的感觉。 她恢复了软软的语气:“嗯。还有事吗?没事睡了,很困。”凌西打了个哈气。 “那不打扰你了,拜拜。”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炸开,于小七攥着发烫的手机,指尖无意识抠着手机壳边缘的裂缝。 她确实不相信凌西和萧萌有超出友谊之外的关系,更不相信贴吧那些闲言碎语。 只是凌西的脖颈被萧萌的发丝缠绕的照片,玫瑰香仿佛穿透屏幕漫进鼻腔,混着酒的苦涩直直灌进她的喉间。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开始萌生了对凌西卑劣的占有欲。 而等她再次点开贴吧,那条帖子却诡异地消失了,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痕。 那通电话后,生活恢复了异常的平静。一连几天,凌西都没有和于小七联系。马上十一假期了,室友们都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于小七犹豫着,打开了微信置顶的凌西。 “学姐,十一假期你回家吗?” “不回,要去趟辽城,做公益法律服务。”几乎秒回。 “好厉害啊!我也不回家,想找个兼职,但是不知道做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过了几秒,凌西发来了一条语音:“你才刚上大学,职业规划还没有很明确,如果想摆脱或者突破圈层,尽量不要用体力和时间去换钱,趁现在好好提升自己,开阔视野,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随后凌西发来了一张名片。 “这是一个朋友的社会组织,跟你的专业对口,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于小七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对方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听说是凌西推荐的,毫无保留地说了工作内容,主要是假期帮着做社会政策调研,她很感兴趣,定了明天就去实习。 于小七攥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又拨通了凌西的电话。 “嗯?”凌西打电话不说喂,而说嗯,于小七对于自己发现她这个可爱的习惯,有些开心。 “你什么时候去辽城?”省略了学姐的称呼,不想再叫她学姐了,“我想送你去车站。” 电话那边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于小七这么单刀直入,微不可察地笑笑说:“晚上8点,学校北门见!” 第16章 第 16 章 北城的夜色总是裹挟着疏离的霓虹,出租车碾过潮湿的柏油路,尾灯在通明的街道中拖曳出猩红轨迹。在这里,你永远是个过客,它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你。正因如此,它也不在意你的过往。 于小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皮质座椅的纹路,余光里凌西的侧脸被路灯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剪影。她们靠得很近,却各自看着窗外的景色。 “听歌吗?”凌西忽然摘下一只耳机递来,外壳还残留着体温。 “好……”于小七抬手却又放下,将左耳凑过来。 凌西目光一顿,她将于小七垂下的发丝掖在耳后,把耳机塞进于小七的耳朵,手指无意识地剐蹭到耳垂。 于小七侧颈激起一层战栗,耳机里的鼓点与心跳共振。出租车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驶进站台,于小七先下车,帮凌西拿下行李。 “这几天,晚上我们可以打电话吗?”于小七抿抿嘴唇,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凌西看着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的于小七,眼中带着笑意回应:“嗯,随时。” 于小七惊喜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走了!”凌西接过行李箱,拉杆上还有于小七的温热。 “嗯,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可以吗?” 凌西微微点头。于小七目送她安检进站,耳朵上还挂着那只蓝牙耳机。 早上7点55分,于小七收到了凌西的消息。 “到了。” “好!我也要去社会组织报道了!” 两人寒暄了两句就各自忙各自的事了。于小七参与的社会组织议题是食品安全,她负责收集整理政策和调研数据。 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时已经9点半了,就在她拿着手机犹豫时,那个备注为LX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那串数字早已烂熟于心。 “喂?”于小七先打招呼。 “嗯!”凌西语气听着有点累。 “你好像有点累,今天很忙吗?”于小七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 “还好。”凌西叹了口气,“就是有些无力。”一语双关,身体上的无力,和难以帮助别人的无力,于小七都听出来了。 “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事吗?”于小七的声音调小,似一种安慰。 “辽城今天下雪了。”凌西轻轻地说,声音像电台里的主播,在给听众讲一个故事,以环境描写先开头。 “遇到了一个刚上高一的小女孩,中考后的暑假,她爸爸为了保护她,失手杀了一个未满十八岁的男孩,被判了无期。可我听她讲的当时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正当防卫。” 凌西喝了口水。“没有证据,不好判断。” “女孩家把所有积蓄都赔给了对方,她妈妈带她连夜搬家来到了辽城,白天打工,晚上在夜市摆摊烤串。就……挺不容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件事影响,女孩成绩很不好,被同学排挤。她来咨询,问能不能替爸爸坐牢。” 凌西苦笑一声,没有再继续讲,她调整一下情绪问于小七:“兼职如何?” 于小七喉咙有些发酸,她吞了口水,故作轻松地说:“很好啊!老师们都很照顾我,给我分配的任务也很有意思。” “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聊天气,聊了聊窗外的景色,互道了晚安。假期的几天她们都这样聊着天入睡,共同话题也变多了。一个在辽城,一个在北城,反而距离更近了。 假期最后一天的中午,社会组织办公室开着窗,秋风吹来“吱呀吱呀”的。于小七伏在档案柜前整理文件,油墨味与茶香在鼻息处纠缠。 “小于,这是你的酬劳。”负责人递来信封。“这几天做的很好,下午好好休息,明天要上课了。” “谢谢裴姐!”于小七做完最后的工作,又把办公室打扫了一番,与大家告别。她几乎是跑着冲出大厦,初秋的凉风灌进衬衫下摆。 “凌西!我挣到一千块!”电话接通的瞬间,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惊飞四散。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响,凌西的轻笑混着辽城的风:“够买多少碗豪华版烤冷面?” “管够!”于小七换了另一边脸贴着手机,“你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风声骤然停滞,漫长的寂静中,她数着自己的心跳。 “5点20,北站见。” 于小七兴冲冲地赶回学校,路上汽车鸣笛声都没有那么刺耳了。到宿舍时,许多多正在收拾东西。 “怎么这么高兴?”许多多抖了抖床单。 “我这几天在社会组织兼职,赚了1000块!”于小七笑盈盈地展示自己收到了“巨款”。 许多多有些惊讶。“社会组织?NGO?那里不是非营利吗?还有钱赚?”她把床单抚平,“可能咱俩专业不一样,我们专业的社会组织都是志愿者,就供顿饭。” 于小七愣住了,是这样的吗?那这个钱…… 到北站时才刚过4点,即便知道时间还早,于小七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生怕错过。 越接近5点20,她就越紧张,越开心。当她在出站口第九次调整衣领时,广播响起晚点提示。电子屏红光扫过攒动的人群,将每张疲惫的脸染成相同的红。 “小七!”带着棒球帽的凌西倚着拉杆箱挑眉,冲锋衣领口还沾着一片辽城的银杏叶,像某种秘而不宣的邀约。 于小七顺手接过行李箱。两人坐上出租车后座后,凌西摘下帽子,头沉在于小七的肩膀上,于小七因为紧张而微微晃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别动,借我靠一下!”声音很软,像是在撒娇。 于小七正直了身体,想让凌西枕得舒服些,她轻轻把头靠在了凌西的头上,微不可察地吸着玫瑰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凌西舔了舔嘴唇。 下了车,她们先去了小吃街,依旧点了豪华烤冷面。于小七拉着行李,开启了话题。 “那个1000块钱,是你给的吗?” 凌西摇摇头,“那是你用第一名赚的!”她接过烤冷面迫不及待的夹上一块,露出孩子一样的天真的笑,这个表情在凌西脸上很少见。 “今天有风,这样会肚子疼的,本来你肠胃就不好,回去再吃吧!” 凌西皱眉,撇了撇嘴,听话地将袋子系好。于小七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要化了,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凌西的头发。 一股电流迅速蔓延到了凌西的全身,她停下脚步,看了看于小七。 于小七迅速缩回手,她的笑还凝在嘴边。眼神瞟像前方时,无意间扫见凌西的耳尖,泛起了绯红,这一点点颜色也在于小七的心中种下了点点桃花。 手机在兜里震如蜂鸣,打破了暧昧的氛围。辅导员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小七,有个自称你父亲的人,今天往学校办公室打了二十几通电话,说是联系不上你。还说你录取通知书造假……”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挂断电话,于小七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她咽下喉间的酸涩,仿佛吞下了一块石头,抬头撞上凌西的目光时,眼眶已经发红,噙在里面的晶莹被她硬生生地憋回去,终究没落下来。 凌西上前抱住她,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像针扎一样。 “怎么了?” 于小七把头抵在凌西的肩膀上,安静地调整呼吸,几秒后用低沉的声音对凌西说:“我今晚不想回宿舍,你能陪我吗?” 她抬起头,眼睛红彤彤地望着凌西,像是看着沙漠里最后一瓶清水:“求你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好!”凌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将于小七的头按在自己颈间安慰,“我宿舍今晚没有人,去我那可以吗?还是,你想去外面?” “去你宿舍好吗?”声音小小的,从嗓子里挤出来。 回宿舍的路上起了雾,路灯水汽中氤氲。于小七的帆布鞋碾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凌西攥着她的手腕,指尖抵住脉搏跳动的轨迹。 6舍302漫着甘草的气息,让于小七觉得十分安心,心情平复了许多。 “一会儿你睡我床,我睡萧萌床。我们宿舍就三个人,那个室友本硕博连读和导师野外调研了,平时就我们两个在。”凌西换了鞋爬上床,打算给于小七换床单被罩。 “不用换。”于小七犹豫了一下,“不然等我睡一晚后,你还得换,怪麻烦的。”她想窝在浸染了凌西气味的被子里,置身于玫瑰的花蕊上,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些事。 凌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我穿过的,干净的,可以吗?”于小七轻轻点头,背过她开始换衣服。 凌西听着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深吸一口气,等于小七换完衣服,出去洗漱,冷水拍在脸上,覆盖了内心的燥热。此时的于小七膝盖蜷缩在椅子上,她将脸埋在交叠的胳膊上猛吸一口气。 凌西回来时打了一盆热水,挽起袖子很自然的蹲在于小七身旁。于小七立马起身,“我自己来。” 凌西没有动,轻声说:“抬脚。” 温水漫过脚背的瞬间,于小七猛地蜷起脚趾。凌西的掌心托着她的足跟,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凸起的骨节。 “泡泡脚,心情能好些。”暖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冷,于小七凝视着她那雪白的脖颈。 “啪”熄灯了。宿舍里一片黑暗,只有轻轻的水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一秒两秒三秒。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 “小七,你怎么还不回来啊?需不需要和宿管阿姨说一下给留门?”许多多在电话的另一头,语气有些担心。 “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去了,你放心我和凌西……学姐在一起。方便的话明天早上帮我取一下假条,明天办完事我就回去。” 凌西在她接电话时,轻轻捞起她的脚用洗脸巾擦拭,于小七的脸涨得通红,还好熄灯了,没有人能看见。收拾好后,两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都没有玩手机,当凌西心里默默数到46时,于小七开口了。 “20岁之前,我一直扮演着最听话最乖巧的女儿和最懂事最会照顾人的姐姐。我得让他们放松警惕,我才能逃离那个家。”于小七苦笑一声,“不,那不是家。” “我拼命学习,考上了安大,但我不想让我爸和我弟知道,我想彻底摆脱他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就把它藏起来了,然后去镇上找了个做假证的,伪造一个南城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我爸。那个学校离这里最远。”凌西听到了指甲轻轻敲墙的声音。 “我怕他们偷我学费,收拾行李时,我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钱缝在了短裤上,行李里放了一个信封夹着几张白纸。报道那天,我爸帮我拎着行李,雇了个三轮车送我去汽车站,跟全村炫耀我考上了大学,自己是个多么好的父亲,亲自送我上学,还上演了一出父女情深,偷偷抹眼泪。果然演完他转身就走了,我放在行李里的信封也不见了。” “我坐汽车去了镇里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又辗转到火车站买了硬座来到北城。在火车上我剪断了之前的电话卡,以为彻底能跟过去告别。” 本以为那些不堪的记忆会随着果皮袋乘着列车开去未知远方,去往焚烧场或填埋场,然后彻底消失或封存。 于小七摸了摸自己的手指节,“凌西。” “我在。” “你明天早上陪我去趟校办好不好?我爸好像发现我骗他了,今天给学校打了好多电话,老师让我明早去一下。” “嗯,我陪你!” 也许是今天太累了,像是把糟糕的经历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又也许是周身都是凌西的气味,于小七很安心,在交谈中轻轻地睡着了。凌西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两股眼泪顺着于小七的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她终于在无意识的时候哭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20刚出头的小女孩经历过什么,她时而乖顺时而不屈,时而退让时而倔强,这种外部强压下的伪装和骨子里的坚强支撑着她跌跌撞撞来到北城。 命运带给她什么了呢?或许是一个凌西。 于小七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得如此安稳,醒来时,她看见凌西蜷缩在小床上还在安安静静地睡着。她熟睡时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蜷缩着双腿,用手臂将自己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于小七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凌西缓缓睁眼,与她对视。她撤回手,匆忙说了一句早上好,然后下床洗漱。凌西笑了笑,整理好床铺,去了洗漱间。两人并肩刷牙,各怀心事。 去食堂吃过早饭后,她们往校办走去,于小七还是有些紧张。凌西看出来了,于是她顺势牵住她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 校办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线阳光。于小七在门前驻足,转身望向凌西。“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凌西停下脚步点点头,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指节蹭过耳垂时带起细微电流。“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于小七的紧张瞬间消失,她轻轻敲门。 “小七啊,你先坐。”辅导员见于小七来了,上前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团委副书记坐在办公位上,从文件堆里抬头,镜片后的目光裹着怜悯。 “实在是那个人昨天打了太多次电话,幸亏是假期,还没影响学校的工作。老师叫你来想了解一下情况,咱们尽快解决,也省得影响你上课,影响学校正常工作。” 她用的称呼是“那个人”,说明还不确定是不是于小七的父亲。 “抱歉老师。”于小七手指蹭着瓶盖。“安大是我自己考上的,录取通知书是真的。” 团委副书记慢条斯理地旋紧杯盖,杯盖发出的声响让于小七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这是自然,安大的录取信息经过教育部核验。你不用紧张。” 于小七拧开矿泉水,小小抿一口润润嘴唇。“那应该就是我父亲,可以把电话号码给我吗?我尽快解决,保证不给学校添麻烦。” 辅导员坐到于小七身边,轻轻拍着于小七的背说:“学校不是怕你添麻烦,也是想帮你一起解决问题。”辅导员抬头看见对面的副书记使了个眼色,没有继续说话。 “小七啊,那你自己解决,要是有困难再来找我们好吗?”副书记用温柔的神色看了看于小七,语气轻柔。 于小七喉咙发涩,感觉什么东西顶在那里,她说不出来话,只是微微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时,转身鞠躬,用气声说了句:“谢谢。” 凌西在门口踱步,见于小七出来立马迎上去。于小七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出办公楼,她们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于小七抿抿嘴唇,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会给我爸打电话,说是教育系统搞错了,我也是到了南城才知道不是那个学校的,费了好大劲才来到北城,路上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差点错过报道时间,求了老师好久才让我留下。” 她掖了一下耳发,转头对着凌西继续说:“然后我会跟他说我这个月打工挣了1000块钱,要给他转过去孝敬他。以后每个月我都可以给他转1000块钱。如果他还想让我安安静静上学给他争面子,同时还能打工赚钱给他,就别再给学校打电话,否则学校就会把我开除。” “但是我也不想暴露我自己的手机号,我怕他缠着我不放,怎么办呢?”于小七低下头,抠了抠自己手指上的倒刺。 凌西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只过了一晚她就逃出了情绪圈,想好了解决办法。她轻轻拍了拍于小七的手指,阻止她抠倒刺。 “给运营商打电话,办理虚拟号。”凌西收回手,双手交叉在胸前,指尖轻轻敲打胳膊。 “你好聪明啊!”于小七向凌西吸了吸鼻子,一扫昨日的阴霾。 申请虚拟号后,于小七坐在凌西旁边,做好心理建设给父亲打电话,先是急切与寒暄,后来将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按照刚才说的绘声绘色地演绎,凌西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演得不错。”凌西轻笑。 “也许是遗传吧。”于小七无奈地摇摇头。 事情圆满解决,于小七仰头望着北城难得的蓝天,她偷瞄了眼凌西,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够,索性沉默着。 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似乎在替她表达。 凌西确认于小七心情已经收拾好了,又陪她坐了一会,之后两人分别,各自去上课。 也许是多年来淬炼的本事,于小七从不让不好的情绪影响自己超过12个小时,再难的事也会强迫自己让它过去。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挺狠的,似乎戒掉情绪了。 于小七又投入到忙碌又充实的课程中,晚自习回到宿舍,刚坐下就听见韩俏火急火燎地推开门。 “你们看贴吧了吗?太劲爆了!有人发帖说凌西开学时在体育馆厕所扒了一个女生的裤子。” 第18章 第 18 章 “哎?小七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刚去跑步了?” 于小七对上韩俏的视线,有一丝回避和躲闪。“啊对,今天有点热。”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急切,慌忙拿起手机,点开贴吧,新帖标题“凌西在厕所扒女生裤子”赫然在列,没有照片,都是发帖者的描述,原来文字也能不堪入目。 “我出去一趟啊!”于小七抓起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快步下楼,同时给凌西打电话。 “嘟……嘟……嘟”提示音同样敲击着于小七的心跳,几秒过后,对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嗯?”听着背景有点吵闹。 “你,你在哪?”于小七尽力压住自己的声音。 “小吃街,麻辣烫。” “我去找你!”于小七语气肯定,又怕凌西觉得自己没有分寸感,弱弱的加了三个字的后缀。“好不好?” 于小七听见对面轻笑了一声,然后说:“想我了?” “嗯。”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 “来吧!” 天色如打翻的墨水般洇开,小吃街的招牌次第亮起。麻辣烫店的塑料帘子被穿堂风掀起。凌西放下手机,耳边还有一些余热,她和正在点餐的萧萌说再加点鱼豆腐和甜不辣,又嘱咐她不放香菜。 萧萌端着盆,拎着夹子出来,“麻辣烫没有香菜没有灵魂了!咋了大小姐?” “她不喜欢。”凌西用食指掩了下鼻息。 “谁啊?”萧萌眉毛堆成了小山,又逐渐放开,意味深长地说:“哦~” 萧萌把盆放在桌子上,手搭在凌西肩膀,凑近她耳边:“帮人拎行李胳膊疼了三天,吃人辣椒酱折腾了一晚,请人室友用我饭卡吃一个月早餐,自己看了三个月没舍得买的限量款运动鞋给人当奖品还没有人知道,熬了一周给人准备辩论赛秘籍干眼症犯了,资格赛请了万总当评审又讹人家一台新款电脑作为奖品的,那个……小棋子?”然后用挖野菜的眼神看着凌西。 凌西没搭理她,萧萌“切”了一声,端着盆去结账。 于小七推门时耳边响起了“欢迎光临”,她一眼就望见了角落里的凌西。 “凌西……学姐。”她看到萧萌后,又改了口。“萧萌学姐。” “脸这么红?”萧萌的调侃混着麻辣烫沸腾的咕嘟声,“跑步来的?” 于小七点点头,攥着门帘的手指节发白,塑料条硌得掌心生疼。她避开萧萌玩味的目光,走到凌西对面坐下,习惯性地给凌西烫餐具。 “你不吃香菜啊?”萧萌打趣说道。 于小七耳尖倏地充血,应了一声,慌忙抽出纸巾擦拭桌面。劣质木纹桌面上凝着经年的油垢,她擦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那些窥见秘密的纹路都抹去。 凌西支着下巴看她忙碌,桌下的鞋尖正轻轻点着地砖裂缝,与擦拭桌子的节奏同频,像在敲击某种秘语。 萧萌上下打量于小七,挺漂亮的,扎个简简单单的马尾,衣服也是纯棉的没有任何修饰,看着像只小白兔,但是擦桌子的样子,啧,挺有劲儿。 “萧萌!”凌西偏头对着萧萌,“我想吃烤冷面!” 于小七心里一紧,昨天晚上凌西一直在安慰自己,都没吃上几口。她起身说:“我去买吧。” “不要,你坐下。”凌西伸手点了点,继续盯着萧萌。 “凌小西!”萧萌背对着于小七和凌西比划几下,随后无奈起身。 于小七搓搓衣角,看着她们的暗语,心里酸的要命,她们的关系这么好吗?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凌西特别的人呢? 见萧萌离开,于小七撇了撇嘴:“你没说萧萌学姐在啊!”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 凌西挑了挑眉,双手拄着下巴,声音扬了扬:“你也没问啊!再说,是你说想我,来找我的。” 于小七没吭声,继续低头擦桌子。 萧萌把烤冷面碗“咚”地搁在桌上,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碗,“给你,我可不在这当电灯泡了。”她对着凌西,语气很轻,但凌西听到了,低头抿抿嘴唇。 萧萌又换了个表情,转身对着于小七笑盈盈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学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慢、慢、聊。” 于小七轻轻点头,目送萧萌离开。老板娘端上来麻辣烫,她把一次性筷子打开,还贴心地刮了刮上面的倒刺才递给凌西。麻辣烫的热气正好掩盖她怀里的跳动。 两人沉默着吃着,于小七刚要启唇就看见李修含踩着细高跟闯入视线,走到旁边时带进一阵清冷的晚风,金色卷发间珍珠耳环轻轻晃动。 “哟,还有胃口吃呢?”她自顾自地落座,镶钻美甲叩击着凌西的椅背,“贴吧都炸成爆米花了。” 凌西移了移肩膀,夹了一块鱼豆腐。 李修含瞄一眼对面的于小七。于小七的筷子僵在半空,海带结渗出汤汁,一滴一滴在餐巾纸上洇开,她抿了抿嘴唇说声学姐好。 上次比赛后,她虽然加入了辩论社,但再也没见过李修含,她望着那头金发,发根已经开始泛黑,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但不多。 “小棋子也在呢?”李修含语气中带着调侃,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李修含始终没认出于小七就是开学时在体育馆厕所的那个人,这让于小七有些侥幸。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贴吧那些肮脏的字句正在口袋里发烫。 李修含自己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凌西旁边的烤冷面。“让你惹我,栽了吧!” 于小七当场愣住,手一抖,夹着的甜不辣“扑通”跌进汤里,溅起的油星落在了手腕上。 “别演了,恶毒女配的戏码过时了。”凌西抽纸递给于小七,葱白的指尖在暖光中宛如玉雕。 李修含冷哼着起身,香水尾调逸散在浓重的烟火气中,高跟鞋声渐远。 回程路上,杨树叶在脚下碎裂成叹息。于小七数着地砖缝隙,悠悠开口:“贴吧匿名贴,是她吗?” 凌西摇摇头。 “那那天,只有她,看到了。”于小七低下头,想起体育馆冰凉的瓷砖,想起凌西蹲在自己身前,想起手指丝绸般的触感,她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金属拉链卡住的不仅是布料,还有她至今未能理清的心绪。 凌西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勾了勾嘴角,忽然转身,月光淌过她骤然贴近的鼻尖:“看到了什么?” 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揉成长颈鹿的形状,于小七盯着地上交缠的阴影,呼吸凝在喉间,耳朵也红了。 “我……” 凌西的食指按上她唇瓣,她凑得更近,气息扫过于小七颤抖的睫毛,“你摸我头发的时候,可比现在勇敢。” 于小七看见凌西瞳孔里摇晃的自己,像株风雨中飘摇的兔尾草。 凌西笑了笑,不逗她了,回过身继续向前走。“或许她跟谁讨论时被别人听到了吧!” “你知道是谁?”于小七回过神,紧跟两步。 “嗯,大概猜到了。”凌西双手插在外套兜里。 “前段时间有个男生在学校放烟花要跟我表白。”晚风有点凉,凌西收拢一下衣襟。 “然后呢?”于小七舔了舔嘴唇,听到有人表白,还是有些不爽。 “然后我没出现,他收获了一个违纪处分,据说。”凌西说的风轻云淡的,于小七笑了笑。 “后来又在宿舍小广场摆了好大阵仗,我也没出现。可能恼羞成怒了。” 于小七抬眼看着凌西:“你为什么没出现啊?”眼睛里含着星星,仿佛在期待什么。 “我在忙啊!”凌西把吹起的头发掖在耳后 “忙什么啊?”语气中带着笑意。 “忙着,吃糖!”凌西舌尖微微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品尝大白兔的余香。 于小七在心里放了一个烟花,很小,但很璀璨。凌西就是这样,几个字就能撩拨她的心弦,时而让她升入云端,时而又令她坠入深渊。 “那这事后续怎么办?你一定有办法了对不对?” 凌西故作为难,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转头看了一眼于小七,眼睛转了转。“但是你得负责。” 于小七抬头,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凌西用慵懒的声音说:“是啊!糖是你给的。裤子……也是你让我扒的。” 第19章 第 19 章 路灯将树叶的剪影拓在路面上,凌西的尾音裹着夜风钻进衣领,激得于小七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她突然加快脚步,运动鞋碾碎满地斑驳的光影,像是要把方才的暧昧也踩进砖缝里。 “于小七!”凌西站在原地没动,棕色发梢被月光浸出银边,“再走就撞树了。” 于小七猛地顿住,额头堪堪擦过粗糙的树干,带落几片枯叶。她转身时,凌西已经逼近至半步之遥,甘草香混着麻辣烫的烟火气,在鼻息掠过。 “躲什么?”凌西伸手摘去她发间的落叶,指尖有意无意扫过耳廓。 呼吸在咫尺间交缠,于小七能清晰地看清凌西睫毛投下的阴影。树影婆娑中,于小七的喉间动了动。她突然抓住凌西悬在半空的手腕,掌心贴着跳动的脉搏:“怎么负责?” 凌西的瞳孔倏地收缩,她后撤半步:“逗你呢。” 巡逻车的远光灯刺破黑暗,凌西继续向前走时,灯光将泛红的耳尖照得无所遁形。于小七留在原地,望着她故作镇定的背影,舌尖抵住发烫的唇瓣,尝到了奶糖的甜。 于小七紧跟两步与凌西并肩:“要不要我开个贴子澄清一下?” 凌西睫毛颤了颤,摇摇头:“不用,还会有新的八卦。” 于小七脚步顿了顿,她不想再有新八卦了,她不想让凌西与其他的名字,或者其他的身影出现在贴吧了,于是侧着头问凌西:“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酒吧?你答应过我的。” 语气中带有几分撒娇,还有几分抱怨。凌西听出来了,如果有新的八卦,于小七希望是自己。她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想什么时候?” 于小七看了看手机,已经9点了,她咬了咬下唇:“现在。” 凌西先是一怔,又扬了扬嘴角:“明早你有课,怕你起不来。周六晚上带你去,好吗?”语气软软的,眼神也软软的。 于小七轻轻点头,心跳声与脚步声同频。凌西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时而与她交叠成暧昧的藤蔓。于小七悄悄靠近些,就看见两人影子正悄悄勾着手指。 宿舍楼前的杨树沙沙作响,凌西将手插回外套口袋:“到了,走了。”于小七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融入夜色。 有期待的日子过得尤其的慢,于小七在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来回奔波,偶尔还去6舍给凌西送好吃的,即便她没有主动要。 终于迎来了周六,于小七下课直奔宿舍,先是借用韩俏喷喷香的洗发露洗了个头,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挑选合适的衣服。 手机震动,凌西发来消息:“多穿点,晚上凉。” 于小七发了一个用力点头的表情包,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从夜幕降临开始,她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她挑了一件黑色工装背心,照镜子时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锁骨,瞬间就脸红了。赶紧又在外面套了一件灰色Oversize的毛衣。轻轻涂了一层口红,番茄色的,很适合她。跟室友说不用给她留门,可能不回来了,随后“啪”把门轻轻一带。 “她……是不是恋爱了?”韩俏插着的哈密瓜悬在半空。许多多在电脑上码字,意味深长地挑挑眉。舒姚点开贴吧,指尖悬在凌西之前那条八卦上。 学校门口,凌西站在夜色里,黑色工装裤配马丁靴,上身是一件飞行夹克。她旁边停着一辆粉色的小电驴,手里还拿着安全帽,等着于小七。 “哪来的小电驴呀?”于小七笑意盈盈地接过安全帽,这么可爱的坐骑和今天酷酷的凌西不是很搭。 “变来的。”凌西跨坐上,调整好姿势,对着于小七歪歪头,“上车。” 坐稳后,凌西慢悠悠地拧动油门。于小七假装紧张,顺势将脸贴在凌西的背部,双手轻轻攥住她的衣角。 其实凌西不太会骑电动车,又是第一次带人,为了安全起见,全程不超过10迈。于小七想要搂着凌西都没有机会,两人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酒吧。 这是一个叫“归”的清吧,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巷里,门外的招牌不太显眼。凌西跟吧台的调酒师打了招呼,说了声老规矩,便拉着于小七的手腕去了二楼靠窗的角落,单排沙发上两人并肩而坐。于小七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咽下了口中的酸涩。 调酒师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是学生的模样,长相清秀。她亲自端来了两杯特调,拄在桌子上仔细打量了一下于小七,又偏头看了看眼神回避的凌西,故意调侃:“小西,女朋友啊?” 于小七轻咳了两声,端起酒杯猛吸了两口,甜甜的、凉凉的,余味还有玫瑰的清香,她用余光观察着凌西。凌西用食指蹭蹭鼻子,端起特调也用吸管抿了一小口悠悠地说:“小朋友!” “啧”调酒师转头离开,回头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又一个小朋友啊?” 尾音落在于小七耳朵里,她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她端起特调,没用吸管喝了半杯。 凌西连忙伸手拉住于小七的手腕阻止,“慢点,这个后劲大。” 于小七挣脱了凌西的手,又喝了两大口,放下酒杯时,耳尖已经漫上了粉色,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盯着凌西,开口问:“我是第几个小朋友啊?”声音有轻微的颤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委屈。 凌西移开目光,拿起特调又抿了一口,随后偏头靠近于小七,鼻息蹭过对方温热的耳垂:“怎么?吃醋了?” 醋意已经蔓延到周身,伴着微微酒精。于小七抑制不住血液里沸腾的躁动,她不懂凌西为什么总是这么撩她,然后就只是撩她。于小七有些生气,她起身顺势逼近凌西,膝盖抵进她双膝之间,伸手勾住领口,露出半截精巧的锁骨。 “我的糖不多,都给你,你要吗?”气息拍打在凌西的锁骨上。 一个明目张胆的试探,我的糖不多,我得到过的爱不多,但我可以尽我所能都给你,连同我自己,原原本本的都给你。 于小七听见近在咫尺的喘息陡然加重,凌西慌乱中偏头的发梢擦过她的唇角。 “小七,你醉了。”凌西往后撤了撤,抿了抿嘴唇。“果果刚刚开玩笑的,没有什么小朋友,我就和萧萌来过这。” 于小七咬了咬嘴唇,坐回原位平复呼吸,她感受到了凌西明显的回避和拒绝,勉强咽下哽在喉咙的苦涩,舌头扫过上颚,这酒也没那么甜了。 “逗你呢。”她挤出了一个笑,假装漫不经心的说:“我就是看看会不会有新的八卦。” “有点醉了,借我靠会儿。”于小七的头靠在凌西的肩膀上,她的身体还有些轻微的抖动,睫毛已经濡湿。她轻轻阖上双眼,嗅着凌西脖颈淡淡的香气。 如果仅仅是好朋友,或者仅仅是学姐和学妹,这个举动也不算暧昧,不算过分。 时间如果能定格在这里,也好。 第20章 第 20 章 萨克斯呜咽的尾音溶进冰块里,二楼卡座的光晕越来越暗,于小七的睫毛在凌西颈侧投下颤动的阴影,还是不甘心,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会不会…… “凌西,我……”她将这个名字在齿间辗转。 凌西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节骤然收紧,真皮表面被抓出细小的皱褶。远处驻唱歌手沙哑的声线像砂纸磨过心脏,她忽然起身。 “我去帮你要一杯柠檬水。”声音裹着碎冰。 于小七望着她近乎仓皇的背影,玫瑰香还缠绕在鼻尖,可那人连片衣角都不肯留下。她抓起剩下的半杯特调一饮而尽,苦涩感顺着食道坠进胃里,化作千万根细针在腹腔游走。 凌西回来时,于小七正趴在窗台数楼下的霓虹招牌。冷风掀起她散落的碎发,露出后颈淡青的血管,单薄的脊背在毛衣下,像只被雨淋湿的鸟。 “喝点解解酒。”柠檬水递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凌西轻轻揽着于小七的肩膀走出酒吧,粉色的小电驴留在了门口。 出租车后座,于小七将额头抵在沁着雾气的车窗上。街景掠过苍白的脸,竟有些可笑。 原来有些东西,无论如何拼命伸手,终究是抓不住的。 “到了。”司机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小七下车时踉跄了一下,羽绒般的月光将她影子揉得支离破碎。两人沉默着走到2舍楼下,夜风卷着落叶掠过空荡的大厅,声控灯明明灭灭。 “你自己可以上去吗?” 于小七轻轻点头:“抱歉,今天有点喝多了。” 凌西弯了弯嘴角:“酒量这么差,以后不许出去喝酒。” “那以后,如果我想喝酒了呢?”于小七抬头望着凌西,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我陪你。” 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仿佛将于小七打捞起来。 她这样的人,要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才能在这里呼吸。而遇见凌西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能照在自己身上的一束光,哪怕一点点,都足以让她心安,足以晒掉她湿漉漉的悲伤。 那些藏在“棋子”背后的珍视,那些漫不经心的关照,都被于小七小心翼翼地收在心里的小盒子里,然后上了好几道锁,丢掉钥匙。 是她太贪心了,竟然企图拥有光,企图那束光只为她点亮。 就这样吧,于小七,就这样,别再向前走了。 凌西站在小广场上,望着声控灯一层层点亮,果果打来电话。 “怎么这么快走了?那粉色小车是你的?” 晚风灌进衣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往宿舍楼走去:“她喝醉了,车是借的,先放你那,明天萧萌去取。” “啊?醉了?不会吧!”语气显然很惊讶。 “嗯?”凌西不明所以。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闻着那女孩身上有你找我配的安神助眠的药包味,失眠的人最好别碰酒精,况且人家第一次来,我也不了解体质,稳妥起见调了一杯酒精度数极低的酒,跟你的那杯不一样。除非她酒精一点都不耐受。” “那就是不耐受吧。” 凌西懂了,于小七在装醉,有些话只有借着酒劲儿才能说出口,有些人只有借着酒劲儿才能触碰。 推开宿舍的门,萧萌正在敲代码,看着耷了着耳朵的凌西回到座位,自己拿了袋鸡爪递到她面前。 “咋了,小西。”一副八卦的样子,抽出一个鸡爪,“让我猜猜啊……” 她把鸡爪塞进嘴里,擦擦手,又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凌西旁边:“据我分析你挖野菜的行为,肯定是对那个小棋子动心了……” “她叫于小七,别小棋子小棋子的叫了。”凌西打断萧萌的话。 “哦哦哦哦好,”萧萌假装捂嘴,“小七。”这不光是动心了,是真的喜欢上了。 “以你这闷骚的性格以及现在的反应,多半是……”如果这时候手机在身边,萧萌能给自己放个柯南的bgm。 “她要表白,你躲了。”说完她假装提了提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 萧萌看着凌西目光一滞,得意于自己严谨的推理能力,又拿了一个鸡爪,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凌西的肩膀:“小西,你怕了。” 凌西拍下她的手,一阵沉默。随后轻轻道:“别说我了,你最近病情还好吧?” “还好,按时吃药,按时看医生,怎么了?” 凌西打开手机点开贴吧:“我发现一个事,贴吧里只要是跟你相关的贴子,都会很快被删掉,这种删帖速度一定是用了点手段。而你之前说的□□账号注销的时间,应该是我们刚上大三的时候。” “那个人关注你那么久,突然注销账号,会不会他以另一种方式在关注你?会不会他就在这一届大一新生中?不排除别的专业的人也会这种黑科技,但是是不是可以从你们学院查查,看看有没有你的校友。” 萧萌拿着鸡爪的手不动了,她抿了抿嘴唇,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凌西又说:“你也帮我用点手段,今天和小七在酒吧的照片如果被发上来,帮我删帖。” “可我不会啊!”话音刚落,只见凌西歪头挑挑眉,萧萌了然。 酒吧事件对于于小七和凌西来说,都算是个浓墨重彩的插曲,窗户纸虽未点破,但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都减少了与对方交流的频次,有时候甚至一两天都没有联系,似乎想要把那晚燃起的火苗浇灭,等待彼此的身份归位。 于小七这段时间很忙,除了日常的课业外,她作为辩论社的新人主力也在准备接下来的大学生辩论赛。她也将自己的那份见不得光的情感暗暗搁置,只有深夜里才敢翻出来独自欣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写下最隐秘的心事。 接连几天晨跑都没有在食堂见到凌西,她在舀着豆腐脑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想念,给凌西发去消息。 “最近很忙吗?都没见到你。” “嗯,去江城实习了,下个月才能回来。”信息秒回。 于小七心中涌出一股子委屈,她很想问为什么走之前不告诉她呢,可是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昨天看你在辩论社准备辩题就没打扰你,半夜飞的这会刚落地,手机才开机。本来想下飞机再和你说的。” 于小七看着一连串的解释,眼眶湿润了,她眨眨眼睛将噙着的晶莹憋了回去。拇指摩挲几下手机屏幕,又不甘心了,不甘心以后凌西属于别人,不甘心她对别人这么事无巨细的报备。 手机响了,凌西的视频通话请求。于小七用袖子猛地擦了擦双眼,接通电话。 “怎么了?”于小七将镜头对着豆腐脑,喉咙还哽着什么,声音弱弱的。 凌西察觉了于小七的异常,她没说话,只是将镜头对着被初升的太阳染红的天空,镜头都像是被镶了金边。 于小七把镜头调转过来对着自己:“不让我看看你吗?” 好久都没见了。 “不让。”凌西近乎撒娇式的拒绝,“我没洗脸。” 于小七拄着下巴看着日出:“那你以后去外地可以提前和我说吗?”声音微不可察。 只听见屏幕里有一声轻笑,随后用宠溺的口吻回答了声:“好~” “去哪都要提前告诉我。”声音比之前高了一丢丢。 “好~” “做什么都告诉我。”更大胆了些。 “好~” “第一个告诉我。” “好~” 第21章 第 21 章 忙碌填满了想念的日子,辩论赛的笔记散在膝头。 “明天初赛对阵滨大,大家最近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副社长整理好文件与大家告别。 手机在兜里震动。 于小七拿起手机,收好笔记奔出教室。 冬日的风裹着细雪灌进领口,接起视频的刹那,她看见凌西鼻尖冻得发红,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江城街道。 “穿这么少?”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笑出声。 她们每天晚上都会打视频,天南地北的聊,聊天气,聊轶事,但从来不聊自己,从来不说我有多想你。 碎雪飘下,落在于小七的睫毛上,她将镜头转向飘雪的夜空:“你看,北城下雪了。” 她捕捉到凌西欲言又止的唇形,身后的霓虹闪烁,像极了她不敢深究的期待,随后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明天的辩论赛我没办法去了。” “放心吧,我还有你给我的秘籍呢。”于小七借着月光微微一笑。 “紧张吗?”凌西凑近屏幕轻轻捏了捏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 于小七摇摇头,她不会紧张,因为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任何期待和索求,除了那个人,除了凌西。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于小七摩挲着手机侧边的音量键。 “明天晚上7点多吧,你好好比赛。机场太远了,你来不方便,乖乖在学校等我。”她已经猜到了于小七会说什么,提前做好了安排。 “好!”于小七乖乖点头。 作为大一新生,也是于小七大学生辩论赛的首秀,她的故事感和应变能力获得了全场评委的一致认可,也和队友为安大辩论队拿下了重要的一分。 等收到凌西降落的消息后,她立马拨通了电话。 “嗯?”凌西的声音懒洋洋的。 “我们赢了。”于小七靠着走廊的墙壁,手指轻轻刮蹭着墙皮,心里难以抑制的开心。 “我知道。”凌西也笑了。 “你怎么知道啊?” “就是知道。”凌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晚上同学要一起聚餐,可能回去会晚一些。” 于小七的指甲嵌入墙皮更深了,似乎有人在同步撬动着她心里的锁。 “哦。你在和我报备吗?”她起了坏心思,开始明知故问。 “我答应过你的。” “哦。”于小七心里乐开了花,“那我等你。” 如果以前是好感,是喜欢,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自己爱上凌西了呢?也许就是此刻,被珍视的此刻。 挂了电话,队友提出要出去庆祝一下,于小七看时间还早便答应了。聚会上,于小七也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手机,生怕错过凌西结束的消息。嘈杂又吵闹的环境,不及学校林荫小路上耳机里的那一声轻叹。 她借口出去透透气,走到隔壁的包间门外,听见了凌西的名字。包间的门是虚掩的,于小七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讨论,什么生日,什么表白,心被揪了一下,刚要拿出手机给凌西发消息就被队友叫住。 “小七,你在这儿啊!我能跟你单独说两句话吗?”男生说话磕磕绊绊的,于小七随他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包间,男生刚要关门,就被于小七阻止。 “开着吧,有点闷。”她用手扇了扇风。 “啊好好,”男生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于小七的面前,不停地搓着手,几秒后才鼓足勇气说:“小七,咱们也相处了挺长时间了,不知道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我从入社那次比赛就喜欢你了。”男生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于小七后退了一步,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着实有被吓到。她清清嗓子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不能答应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惊讶地抬头,“哦哦哦,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他礼貌地伸出手,“那,我能和你握个手吗?” 于小七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当四指指尖轻轻与他手掌触碰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门口。 她立马把手收回,跟男生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转身冲了出去。 “凌西。”于小七在饭店门口看到了凌西的背影。 “嗯?”凌西转头,双手插着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于小七快走了两步追上她,低头瞥见了她散着的鞋带,毫不犹豫地蹲下。 凌西下意识想要后退,她抓住鞋带,小声说了一句:“别动。”然后认认真真地帮她系鞋带。 几秒钟的时间,凌西的呼吸停滞了,她轻轻抬起手又收回。于小七起身拍了拍手,“你结束了吗?我们一起回宿舍好不好。” 凌西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 “刚刚……有个男生跟我表白,但是我拒绝了。”于小七怯怯地说。 “哦!为什么?不喜欢?”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 于小七摇摇头:“不喜欢。”她抬头看了一眼凌西,像天上的月亮,仍旧那么遥不可及。 “刚刚也有个男生跟我表白。”凌西轻笑一声,“我也拒绝了。” 于小七对上她的视线,“也不喜欢吗?” 凌西点点头:“不喜欢。但我没和他握手。” 于小七停下脚步,急忙摆摆手,“我只是礼貌性地用四个手指的指尖点了点,我什么都没做。不算是握手吧。” 凌西凑近,她看着于小七微红的脸颊笑了笑,手腕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到了,你在解释什么?” 于小七抬起头:“你,你想谈恋爱吗?” 言外之意,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凌西抿了抿嘴,轻轻摇头,见于小七暗下的眼眸,她启唇:“我下学期要准备保研。一个阶段我只会全力以赴做一件我认为最重要的事。” “哦。我也不想谈恋爱。”于小七轻轻附和。 其实,如果能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一直和你这样暧昧下去,我也甘之如饴。 到了宿舍楼下,于小七忽然想到了包厢里讨论的关键词,她问凌西:“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凌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从来不过生日。但是身份证上写的是今天,11月22号。” 于小七愣了几秒,她不想深究凌西为什么从来不过生日,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强调是身份证上的日期,她只是拉住凌西的胳膊,踮起脚在她耳边轻语:“那就祝你,天天快乐。” 凌西望着跑走的于小七,耳边还有些痒意,她又望了望月亮,今天的月亮在更北一点的方向。 …… 大一的期末考试来势汹汹,光是几个闭卷的基础公共课就要了她们半条命。 夜晚11点的走廊永远灯火通明,有人把桌子椅子搬到走廊,头顶还扎了一个冲天揪。有人坐在墙角,手边还放着一升的拿铁。而韩俏则把书夹在额头和墙壁之间,站着睡着了。 许多多出门洗漱,看见她笑而不语,只是不停地拍照发到宿舍群里。 “你们说她跟着凑什么热闹,她还剩最后一科开卷考了。” 韩俏被手机震动震醒,吸吸鼻子打开手机看到了自己的丑照,怒回宿舍:“你懂什么?不体会一晚上拿下一学期知识点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 于小七笑了笑,她翻了个身,退出招聘软件,打开了和凌西的对话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今年过年还挺早的。” “10号吧。” 随后凌西发来一条语音,于小七带上耳机调大音量。 “陪你过完生日。” 第22章 第 22 章 1月9号下午3点,于小七开始最后一门闭卷考试。 大学的考试,只要最后一节答疑课不缺席,就能获得考试重点,只要背了重点,就能顺利过关。更何况于小七上课认认真真记笔记,用高中的劲头上大一的课,她以这种方式来珍惜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个半小时的考试,于小七一个小时就答完了卷子,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潇洒交卷走出考场。刚出教学楼就看见了倚着粉色小电驴的凌西,小电驴前面还有个小猪佩奇的挡风披,于小七看到“扑哧”一下笑出声,立即跑过去。 凌西看了眼于小七,又低头看了看手机,轻叹了一声说道:“比我想象中出来的晚啊。” 于小七接过头盔嘿嘿一笑:“我又检查一遍嘛!”她带上头盔眨眨眼,满怀期待地问:“我们去哪啊?” 凌西帮她扣好头盔,皱皱眉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生日该怎么过。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小时候姐姐会给我煮面。”于小七思考了一会,“后来高中住校了,杨老师会给我滚鸡蛋。” “滚鸡蛋?”凌西歪头问,觉得这个词语很新鲜。 “对,新煮好的鸡蛋在身上滚一圈,新的一岁顺顺利利。” 凌西跨上小电驴,示意于小七扶好:“那咱们就去煮面,滚鸡蛋。” 今天的车速达到25迈,寒风从于小七身边掠过,她的胳膊轻轻环着凌西的腰,胸前贴着她的背,感受她的温度。 凌西感受到了背后于小七的颤抖,思索了片刻说道:“要是冷的话,可以把手伸到我的大衣里。” 于小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轻声回答:“不冷。”环着凌西的胳膊更紧了。 她们来到超市三楼生鲜区,凌西举起两袋未开封的面条悄悄问:“长寿面应该用挂面还是手擀面?” 于小七感受到了凌西的反差萌,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没做过饭吧?” 凌西撇撇嘴,摇摇头:“我就不擅长这个。” “那我给你做顿饭吧,我从6岁开始就学做饭了,厨艺还是不错的。” 凌西犹豫了一下:“你过生日,给我做饭,好吗?” “好啊。”说着开始挑新鲜的蔬菜:“想吃什么?” “肉!”凌西斩钉截铁地回答。 于小七晃了晃食指:“不行,你胃不好,光吃肉不好消化,我们得荤素搭配。” “哦。那就做你的拿手菜吧。就我们两个人不用做太多,我没有忌口。”于是乖乖推车,跟在于小七身后。 于小七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鸡蛋新不新鲜,青菜是老还是嫩,土豆炒出来是脆的还是沙的,西红柿酸不酸,牛肉硬不硬,排骨容不容易脱骨。 凌西跟在后面,像是被上了一节生活常识课,她只管提问,点头,推车然后付钱。在空闲之余,定了一间民宿。 民宿是一个LOFT,整体装修比较简约,没有主灯,只有随意调节亮度和氛围的几个射灯。开放式厨房和客厅之间隔了一个小吧台,上面摆满了红酒瓶。 客厅的壁纸是咖色,沙发罩上了奶咖色灯芯绒的沙发套。巨大的落地窗外有个阳台,一张奶白色的桌子和两个藤椅。对面墙上,有个巨大的投影布。 卧室在楼上,是开放的。 刚进门,于小七就被这个房子吸引了,她先四处参观一下,然后上了二楼,扶着栏杆望着楼下客厅里归置东西的凌西。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刚刚关上门打开灯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家的感觉。 温暖,温馨,有陪伴,有凌西。 “这些菜该怎么办?”凌西在楼下举着塑料袋问:“我不会。” 声音打破了于小七的思绪,又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可爱,“我来了。”她噔噔噔跑下楼。 “长寿面、鸡蛋和煮米饭归我,其他归你,分工明确。”凌西刷着手机找教程。 “你……可以吗?”于小七提出质疑。 “哼。”凌西没理她,转身拿起围裙给自己系好,又递给于小七一件。 冬日的暮色漫过落地窗,开放式厨房氤氲着烟火气,于小七正在利落地将排骨焯水,热气蒸腾间,她耳后翘起的一缕碎发被染成淡金色。 凌西凑近,顺手将于小七滑落的围裙肩带捋正,指尖蹭过对方后颈时,两人同时僵了瞬,随后立即弹开,慌张地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于小七偷偷瞄凌西,看着她对照手机计时器煮面的模样,像在实验室进行精密操作。 她望着凌西绷直的脊背,姣好的侧颜,忽然自己想起高三那年缩在操场角落啃冷馒头时瞥见的月亮,遥远、清冷,却在她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悄然漫进窗棂。 如今的月亮落入凡间,融入了人间烟火。 “尝尝。”凌西夹起一根颤巍巍的面条,吹凉了递到她唇边。于小七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咸淡适宜的面汤竟尝出蜂蜜的甜。 两人又忙碌了一会儿,于小七关掉灶上的火时,刚好门铃响起。凌西开门接过蛋糕,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周围是两菜一汤,两人落座。 于小七看着蛋糕,视线瞬间模糊了,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凌西把手肘搭在桌子上挠挠头说:“我自己做的,虽然蛋糕胚子不整齐,玫瑰花裱的有点歪了,星星和月亮画的有点大了,字写的也有点丑。但是味道应该是不错的。”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插上“21”的蜡烛点燃,把生日帽递给于小七。 于小七轻轻握住凌西的手腕,她感觉到胸腔内有一股液体在涌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凌西,欲言又止。 凌西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于小七的手腕,随后起身给于小七带上生日帽,关掉灯。 跃动的烛光在于小七的睫羽间流转成星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凌西唱歌很好听,相比于平时说话的慵懒,唱歌时声音很甜。 “小七,许三个愿望。” 从第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开始,于小七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了,她合掌的瞬间,二十载破碎的岁月如走马灯掠过,最终都凝成眼前人眼底跳动的暖光。 这是她记忆以来正经过的第一个生日,有长寿面,有鸡蛋,有蜡烛,有蛋糕,有生日快乐歌,最重要的是可以许愿——凌西可以爱她、凌西可以爱她、凌西可以爱她。 如果可以许三个愿望,那她就把同一个愿望许三遍。 她深吸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在黑暗中仓惶地擦掉脸上的泪,几秒的时间里只剩下衣服摩擦的悉窣和平稳的呼吸。 凌西故意晚一点开灯,给了她足够时间整顿自己。 两人把蛋糕移到旁边,开始吃饭。凌西迫不及待地品尝于小七的手艺,不得不说真的很好吃。糖醋排骨酸甜适中,蒜蓉小油菜鲜嫩可口,西红柿鸡蛋汤口感细腻。 “好吃吗?”于小七看着凌西吃很香,也很开心。自己默默地挑着长寿面,细细地品味凌西每一分每一秒融入的心思与感情。 “好吃,你别只吃面。” 于小七摇摇头:“我觉得长寿面最好吃。” 凌西笑而不语。 二人愉快地吃完饭,留了点肚子又各自吃了一小块蛋糕,于小七把剩下的蛋糕打包装好:“剩下的我明天吃。” “你什么时候回家?”凌西语气一顿,想了想于小七家里的状况,又接了一句:“回去吗?” 于小七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回,但是我没抢到票,错过这几天放假高峰,晚几天回,放心吧。” “嗯,回去要是不开心,给我打电话。”凌西软言软语。 于小七点点头:“明天我可不可以送你啊?” 凌西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抱歉地说:“明天上午我和萧萌还有事,时间有点紧张,办完事直接去车站了。” 于小七眼神暗下来,她把头转向落地窗,右手无意识地挠挠左胳膊,舔舔嘴唇说:“那我们今天,可不可以不回去啊?” 凌西笑了一声,“就一个床,你要和我一起睡啊!” “都是女生怕什么。”于小七小声嘟囔。 “那你先去洗漱吧。”凌西声音软软的,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等一下,还没滚鸡蛋。” 她到厨房把正在保温的鸡蛋握在手里,然后走到于小七面前,从头顶开始,经过脸颊、脖颈、锁骨,随后是全身。 凌西逼近的气息和鸡蛋贴身的触感激得于小七起了一层小栗子,她轻轻闭上眼,呼吸逐渐加重,脸颊和耳根也漫上了绯红。 “啪!”凌西把鸡蛋在她额头上嗑开。 “啊,好痛。”于小七捂着额头,鼓着腮帮子瞪她。 凌西举着破开的鸡蛋,眼尾漾开得逞的笑:“你开窍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凌西歪着头,眼里尽是笑意,几秒后她拢了拢嘴角,但眼底的温柔还残存着。 于小七用食指和中指轻点着额头,她想让凌西那些不同于以往的神情多停留一些,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大胆的想法。 她左手轻轻抓住凌西举着鸡蛋的手腕,右手不用力地将她卫衣的袖子撸到手肘,在光滑洁白的小臂上轻咬一口,牙印环在小臂上方,像是雪地里刚刚冒头的腊梅,牙齿轻触的瞬间于小七能清晰地感受到凌西僵了一瞬。 于小七用拇指摩挲了两下牙印的位置,随即放开她的胳膊,抿了抿下唇说:“你逗我,我咬你一口,扯平了。” 她的眼睛与凌西的视线错开,脸颊有点发热,不知是不是错觉,唇齿间还残留着玫瑰的香。 凌西用左手轻轻碰了碰被咬的小臂,扬了扬嘴角点点头。她没说话,后腰倚在桌沿低头剥鸡蛋,耳尖泛红,眨眼睫毛交叉时,无意识地轻舔上唇。 于小七也想尝尝,不只是鸡蛋。 凌西把剥好的鸡蛋递到于小七面前,神态一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又来了又来了,于小七大胆的心思又来了,胸腔里像划着了一根火柴,火不旺,但足以点燃她。 她又抓住了凌西的手腕,就这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吃鸡蛋。 于小七想把凌西也一口一口吃掉,或者她吃掉自己也可以。 凌西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于小七,看着鸡蛋。 于小七能感受到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过,她根本不敢抬眼,只能不停地深呼吸,仿佛要抽出体内全部的氧气,以免胸腔里的火势不可控。 还剩最后一口时,停住了。 “怎么了?不吃了吗?”凌西小声说,气息落在于小七的额头上。 “怕咬到你。”于小七另一只手也附了上去,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抬眼望着凌西,眼波游弋在她的眼睛与嘴唇之间,一个刚刚好的以退为进。 凌西扯了扯嘴角:“不怕。” “不怕吗?”又一次明目张胆的试探,双手抓着她的手腕微不可察她向自己靠拢。 凌西摇摇头:“不怕。” 于小七将嘴唇凑到凌西手边,微微启唇,舌尖探出,轻轻将最后一口鸡蛋勾到嘴里,一来一回中舌尖也掠过了她的指尖。 她们在月色下心照不宣地交换着暧昧,你来我往,不动声色。 “我先去洗澡。”于小七吃掉鸡蛋,快步走向浴室,急于浇灭她萌芽的欲念。 淋浴的声音不断冲刷她的思绪,如果以前对凌西是好奇,是吸引,是爱慕,是喜欢,那现在就是想要占有,拥有,据为己有。 她想起了舒姚那句“如果我们真的没有缘分,那就算了”,怎么可能算了?怎么甘心算了? 思考时,手肘无意识地触碰到水龙头,水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于小七眼前突然闪现了在老家漆黑的淋浴房里的凉水以及透过门缝手电筒照进来的微弱的光。 她冷笑了一下,关上水阀拍拍脸清醒了许多。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如今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她竟然还企图拥有月亮。 于小七洗完澡吹完头,在阳台了打了会电话,她坐在藤椅上一面听着电话,一面欣赏遥不可及的月亮,就这样远远望着也挺好吧,光也能洒在她的脸上。 回到房间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竖着耳朵没听见声音便蹑手蹑脚地上楼,看见凌西正靠着床头玩手机。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于小七站在床尾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很奇怪,说不回去的是她,说一起睡的是她,但真到了这时候,她竟有些害羞。 “站那干嘛呢?”凌西拍拍被子示意于小七上床。 她慢慢移动脚步来到床边,掀起被子背对着凌西侧身躺下,只听见后面一声轻笑。 “就这么睡了啊?”凌西放下手机,垂眼看了看于小七,月光刚好落在了她的侧脸。 “嗯睡了。”于小七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平静地回答。 “客厅阳台的窗帘没拉严,影响你睡觉吗?”凌西顺着月光看到了窗帘之间的缝隙。 “不影响。”于小七的声音很小,生怕吵醒月亮,她又小声说:“晚安!” “晚安。”同样很轻的回应。 等到旁边的人呼吸均匀时,于小七才敢翻身,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熟睡的人,此时月光透过缝隙正好照在凌西的鼻尖。 她用一只手撑起头,侧卧望着面前安安静静的,不同于白日陷入漩涡中的,众人议论纷纷的玫瑰。今夜只为她盛开于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于小七用力眨眨眼,多希望眼睛能像快门一样,一开一合就能记录下最珍贵的影像,在未来每一个慢慢长夜里循环播放。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凌西的鼻尖,手指又游弋到嘴唇,感受指尖柔软的触感,像那枚剥好的鸡蛋一样。 当凌西慢慢睁开眼时,于小七的食指还停留在她的唇角。 她急忙翻身背对着凌西,就在翻身的瞬间刚刚那只不安分的手被抓住,凌西就势将她环在胸前,头轻轻贴在她的后背。 “我……” “嘘,”于小七正要开口解释被凌西打断,“闭眼。” 凌西的呼吸轻轻打在于小七的背部,惹得她周身紧绷,浑身发热。她感觉凌西的头又向上移了移,鼻尖在她的后颈蹭了蹭,她的脸侧起了一层颤栗,气息也开始紊乱,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放松。”凌西伸手轻轻拍于小七的胳膊,“我还能吃了你啊?” 于小七周身被玫瑰香气包围,被月亮的温言软语包围,她陷在凌西怀里仿佛躺在了云端,好想把凌西装进小荷包里,带进每一个难眠的夜里。 想着想着呼吸渐渐变沉,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乘着一叶小舟望着月亮,随着水波摇晃,月亮轻柔地对她说:“再等等我好吗?” 等我理清自己的思绪和生活,等我准备好与一个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等我做好准备把自己完全交付于你。 这无疑是于小七睡的最沉的一晚,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她起身下楼,看着凌西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煎荷包蛋。 于小七揉揉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发现不是梦后倚着楼梯扶手又用力眨眨眼,再在记忆里拍一张照片。 她悄悄走到凌西旁边,接过她手中的煎锅,熟练地翻着蛋。凌西识趣地退出厨房去洗漱,这个阵地确实不适合她。 荷包蛋配着牛奶和蛋糕,两人吃饱后退房出门。 等电梯时,于小七手插兜,在自己的外套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子,里面有颗金豆子,她拿出来举到凌西眼前,疑惑的晃了晃。 只看见凌西脸上难得一见的害羞,她动了动喉咙开口说:“我不太会送礼物,想了半天,这个保值。” “你送礼物都送金子啊?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于小七拉着凌西的手,想要还给她。 凌西推开她,摇摇头:“不贵重,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送你一颗小豆子,未来把小瓶子填满。” 于小七僵直在原地,以后,每年,未来,这几个代表承诺的词语,真的可以属于她,属于她们吗? 电梯“叮”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和凌西进电梯,坐上小电驴回学校。 萧萌已经拿着两个箱子在校门口等着凌西了,看着她们晃晃悠悠地从小电驴上下来,勾了勾嘴角上前:“昨天上哪去了你俩,一晚上没回来啊?” 于小七轻咳了一声,跟萧萌说了一句学姐好,和凌西道了别便匆匆离开了。 萧萌看着凌西故作平静的神情,挑了挑眉,随后贴着凌西耳边轻语:“你俩?睡了?” 凌西撇了她一眼,用手肘与她拉开距离,没说话。 “啊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萧萌很识趣,再问下去闷葫芦就变成火娃了。 两人上了出租车,凌西才开口:“上次让你帮忙处理贴吧的事,怎么样了?” 萧萌点开手机保存下来的截图递给凌西,“果然有人造谣发帖,我给屏蔽了。不过那天的事你只猜对了一半,贴子猜对了,但是□□账号那事你猜错了,我在学院群里悬赏找人,新一届的大一男生没有一个人会这个技术,只有AI专业那小姑娘会。虽然有些失望吧,但我还是联系她私下学会了这个技能。” “不得不说,看起来文文弱弱一本正经的小姑娘,敲代码时像黑客附身了一样,见我时害羞脸红的啊,连自我介绍我都听了两遍才听清。”萧萌砸吧砸吧嘴,好似还在回味。“还挺有意思。” “谁?舒姚吗?”凌西随口一问,拇指和食指把手机上的截图放大,照片比较模糊,暖黄色的灯光下于小七依偎在自己肩头。 “你怎么知道?”萧萌侧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向来不关心任何人的凌西,竟然知道她们学院默默无闻的大一新生。 “AI实验室破格录取的你们高中的天才少女。”凌西偏头看着萧萌,“你没见过?” 萧萌轻轻摇头,在记忆库里疯狂搜索“舒姚”这个名字和她的脸,没有印象,一点都没有。 “于小七室友。”凌西继续看着照片,嘴角微微上扬。 “啊~”怪不得,“于~小~七~”萧萌阴阳怪气地吐出这三个字。 凌西没理她,把手机还给萧萌,语气冷冷地说:“照片发我。” “好~我这就把你和于~小~七~的照片发给你。”萧萌又重复了刚刚的语气,三个字吐的更重了些,“话说回来,她还挺粘你的啊,你初八回来去律所实习,她过年都不回家了,为了陪你啊?” 凌西拧了拧眉,眼神愣在了原地。萧萌没看到她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我给你交留校申请表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的表在下面,小姑娘一整个寒假都留校。” 第24章 第 24 章 18岁左右的年纪像是笼子里的雏鸟,永远想逃离困住她自由的家,飞向更远的地方。而雏鸟也会在经历了一学期的新奇后,怀念飘散在老房子里的饭香。 暮色笼罩着归家人的期盼,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学生们拉着行李箱,轮子摩擦在校园的小路上,发出唰唰地声响,用声势浩大的方式与这个跟想象中不太一样的大学生活短暂告别。 于小七刚刚结束假期实习的面试,逆着人流穿过操场,穿过小路,影子在水泥地上拉得很长。她独自回到没有生气的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明天本科宿舍楼清人,申请留校的学生统一搬到研究生宿舍管理。于小七一切从简,将自己日常必要的用品一起装在小包里,又从柜子深处拿出装行李的蛇皮袋,叠了几件外套和换洗的衣服。拉上拉链,单手提了提,不太重。 她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又到阳台确认窗户有没有关好,顺路查看一圈室友们的电源有没有关掉。确认无误,挎着袋子,背上书包,反锁了宿舍门。 研究生宿舍比她们的要大一些,依旧是住四个人的上床下桌,于小七到宿舍时空无一人,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放下行李手机就开始震动。 是凌西的视频请求。 她犹豫了几秒,将视频转成了语音,接通。 “喂?”于小七坐在椅子上,手指顺着桌沿慢慢滑动,语调很轻像是怕打扰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可主动打电话的明明不是自己。 “嗯。回家了吗?”凌西像是刚睡醒一样,声音哑哑的,她已经回家一周了。可能归家的大学生都会这样,作息不规律。 “刚到。”她想起刚到安大时迎新的拱门上贴着“欢迎大一新生回家”的条幅,也不算是说谎,但还是有点心虚。这两个字吐出来时不敢有任何情绪。 只听见电话另一边微微叹了口气,“怎么不让我看你?” “我没洗脸。”她很巧妙地用了对方曾经的借口,也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凌西懒懒地笑了一声,随后语气认真地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沉默了两秒后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事、随时。” 这五个字一顿一字的说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击打在于小七的心脏上,她在喉咙里勉强地挤出一个“嗯”。两人又聊了两句,于小七借口家里有事,匆匆结束了通话。 从小到大,她都小心谨慎地学习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乖巧的学生,不能麻烦别人是她给自己定的规矩,她知道自己一旦成为别人的麻烦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所有。 她用二十年的时间把自己缝制成一个没有负面情绪的,乖巧懂事的,没有任何侵略性和存在感的,只会挂着微笑的布娃娃,然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再一点点地充入棉花,缝上伤口。 可是在短短的四个多月里,曾经建设的自愈体系竟然在慢慢瓦解。从见到凌西的第一眼,她就开始有意识地不断麻烦她,请她解短裤的拉链,请她抬行李,请她带自己赚钱。 这些原本没有必要的交集都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她能控制走向,乐在其中。 她用示弱的方式捆绑凌西为自己解决麻烦,为自己治愈伤痛,她对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几乎上了瘾,有时甚至献祭出眼泪。 慢慢的,哪些是真情实感,哪些是夸大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没错,她确实遗传了父亲的演技。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心机中,凌西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讨厌和退却,她一次又一次的接纳,一次又一次的靠近,这份包容让于小七生出了愧疚、不安、自责,她觉得自己恶劣至极。 寒假她根本没有回去的打算,但她不想告诉凌西,她不想再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占据凌西的注意力了。 而“任何事、随时”这三个字钻入耳朵里时,心脏一点点的抽动。她觉得自己是个妖怪,以伤疤和旧事为引,给凌西下了毒,这毒已经侵入了凌西的肺腑,而解药是关心于小七,帮助于小七,解救于小七。 想到这,冰冷的寒气从脚底袭来,于小七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伸手摸了摸暖气片,还有些许温热。快熄灯了,宿舍还是没有人光临。也是,还有10天就是除夕了,有家的人谁还会留在着冰冷的宿舍。 在断电之前,她充了个暖宝宝放进被窝,自己也缩了进去。开了台灯玩会手机,只觉得冻手。于是将屏幕熄灭,闭上眼睛习惯性地在枕头边摸荷包,那个凌西送给她的,陪伴她入眠的小物件。 虽然里面的药材对她没有太大的效果,但那熟悉的气味让她很有安全感。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她起身打开手电筒,才恍惚发现自己换了宿舍忘记带了。 刚刚一折腾,被窝里的热气散了一大半,于小七悻悻地关掉手电筒强迫自己入睡。不一会儿,听见微信震动,本来不想理会,又怕是明天要去的实习出现什么变动,于是打开手机,看到置顶的头像旁有个小红点 她无意识地扬起了嘴角,点开语音,把听筒凑近耳边,听见凌西懒懒地说:“睡不着。”尾音拖地有点长,好可爱。 “怎么了?白天睡多了?”于小七打字回复。 “冷。”语音里播放着这个字,随后对话框里还出现了一个穿花棉袄周身冒着寒气正在发抖的小人儿表情包。 于小七瞬间就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也许是寒气被远在云城的凌西分去了一半,也许是半夜与她共感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 凌西总有能力,不动声色地把她解救出来,可是越这样她越不安,越喜欢她越不忍。她不忍心凌西因为自己而心疼。 “南方是不是没有暖气呀,把空调调高点,多盖床被子好不好?”打出这些字的同时,也在想象着自己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盖着厚厚的被子,最好能和凌西在一张床上,就像那天。 想着想着,胸腔竟生出一股子燥热,周身都暖和了许多,热气蔓延到脸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 “嗯。”薄荷色气泡弹出一个字,随后又是一条:“对我说晚安。” 于小七勾了勾嘴角,认真地打出两个字:“晚安。” “说!”感叹号凸显了对方的不满。 于小七只感觉耳尖也在发热,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润了润嘴唇,拇指轻轻按住条形框。 “晚安。”松开拇指,发送。 又收到4秒的语音,于小七在被窝里深吸一口气点开。 “晚安。以后每天都要。” 她自觉好像也被凌西下了蛊,对方以暧昧为引,而解药是喜欢凌西,爱凌西,更爱凌西。她回了一个小狗乖乖点头的表情,将刚刚那条语音点击收藏。 晚安,以后每天都对你说。 …… 睡得还不错,于小七被7点的闹钟吵醒,她没有赖床的习惯,起身收拾收拾,先回之前的宿舍取小荷包,又到食堂吃了早餐,然后坐地铁去实习公司。 这是一个初创的新媒体工作室,叫做Bird,办公室的装修也很简约,一看就是年轻的团队。 早上八点半,开放的办公区零星地坐着几个人,边吃早餐边打开手边的电脑开始忙碌。于小七一路过去,大家看到她后都善意地点点头,她也半鞠躬回礼。 来到创始人的办公室,门开着,她象征性地敲了敲。 “安总,我来报道。” 安总看见于小七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拉着她的胳膊走到办公区,一一介绍同事,边介绍边解释,快过年了提前给大家放假了,临时接个项目又把本地的同事召集回来了。 “别在办公室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边说边拿文件拍了拍埋头吃臭豆腐的男生的后背。 “好的领导。”男生咽下最后一口,转了转椅子,并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服了,大清早吃臭豆腐。”安总念叨了一句,又冲着于小七笑了笑,“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于小七双手轻轻摆动。 “呐,你坐这儿吧。”她把文件递给于小七,“这里面有公司的简介,之前做的项目介绍,你都看看。电脑里有我们往期的节目视频,我们主要做一些当代年轻人感兴趣的社会议题。最近的项目主题是【启程与归途】,你琢磨琢磨,充分发挥你的专业优势。” 随后给工位旁的小姑娘递了个眼神,“然然,你带带她,安大社会学的。” 于小七一一应下,目送安总离开。微卷长发披在肩头,灰色休闲西装,淡淡的木质香,随性自若,满足了她对职场的所有想象。两年后,或者五年后的凌西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凌西的脸要更加清冷些,她才不要凌西对谁都随意微笑。 “噗呲噗呲”于小七听见了一声响,低头看见了二维码。“加个微信吧,我叫秦然。” “你好你好,我叫于小七。”她立即拿出手机扫描了二维码。 “咋了?看入迷了?”秦然看着于小七一副迷妹的样子,开始调侃她。 “安总看起来好厉害。”于小七给对方备注,轻声说。 “是厉害啊,别看咱们工作室才两年,但口碑在业界也是立得住的。安姐人好,大方,听劝。咱们能挣钱,氛围好。这屋子十几个人,都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加班也没有怨言,恨不得在公司呆到死。” 秦然越说越燃,干脆站起来抵着桌沿跟于小七说:“你看咱们公司叫Bird,听起来好像挺小家子气的哈,但是这个Bird可是鸿鹄啊,我们有鸿鹄之志啊。” 于小七心想怪不得让秦然带自己,忠心耿耿还惯会洗脑的。“所以安总叫?” “安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于小七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来这个中二的笑话,找时机讲给凌西听。 接触下来就知道,秦然所言非虚,Bird的短视频作品有深度、有内容、有趣味,特别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口味。他们的用户画像也非常精准,所以视频的播放量与传播量都非常高。 团队的氛围也确实不错,项目主题确定后,大家就各自收集素材,进行头脑风暴,有时候开会时争论的面红耳赤,午休时依旧可以打两把游戏讲几句八卦,大家是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最亲密的战友。 而团队也都把于小七当成自己人,针对专业性的问题会听听她的建议,她有时也会从用户的角度提出自己的想法。于小七每天浸泡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对自己遥不可及的的未来有了些许想象。 她依旧每天和凌西聊天,有时晚上也会通话,偶尔讲讲工作上遇到的趣事,在凌西疑惑时,她含糊说是在网上看到的。 于小七恪守承诺,每天都对凌西说晚安。 第25章 第 25 章 昨晚半夜飘了雪花,不大,像是特意给校园铺上了白色的地毯。宿舍楼门楣上新贴的春联泛着金粉的碎光,两串红灯笼在寒风里轻轻打转,白墙上映出了椭圆形的倒影,远处零星的爆竹声撞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寂寞的回响。 宿管阿姨正在小广场搓着冻红的手跳健身操,枣红棉袄上绣的牡丹随动作颤动,看起来心情大好,想来晚上也要回家团圆了。 于小七与往常一样跟阿姨打招呼,却被阿姨叫住。 “姑娘!这整栋楼可就剩你了,除夕夜有去处不?” 于小七的指尖在羽绒服口袋里蜷了蜷,还没回答,就看见阿姨搓了搓手接着说:“你要是在这儿呢,阿姨就回家做个饭包个饺子就回来,今天我闺女和外孙女回来。” 于小七神色暗了暗,嘴角却熟练地弯成月牙,“阿姨,您不用回了,我今晚去舅舅家过年。” 哪里来的舅舅,她连妈妈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但我现在要出去办事,下午回来取行李,您要是信得过我,把楼门钥匙给我一把,我来锁门。” “哎哎,信得过。”阿姨猛地拍手,腕间银镯撞出清脆的响,随后进屋取钥匙,“我家那小肉团子刚会走路,啊呀好久都没见到啦。” 于小七攥紧钥匙又和阿姨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开,新雪地上两行脚印渐渐被北风抚平。 Bird的新项目需要赶在年初一上午九点上线,内容已经完成,今天还需要审核、校对、上传,如果顺利的话,五点就能下班。 于小七想着到时候去超市买点饺子,在宿舍煮上,手机上播放春晚,也算是过年了。 哦对,再在零点敲钟的时候,跟凌西说一句新年快乐。 可凡事就怕个万一,视频的审核校对都很顺利,偏偏上传出了问题。公司的网络硬件设备照常运行,多方询问得知平台出现了Bug,客服说预计晚上七点左右能解决。 同事们面面相觑,时不时地看看时间,偷瞄安知。安知低头看了下手机,拍拍手说:“既然问题找到了,大家就先回去过年吧,我在这里盯着就好。” 随后在群里发了一个大红包。 众人惊呼,一个个用这辈子跟定你了的眼神柔软地看着安知。只听她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说:“赶紧走,一会儿兴许我改主意了啊。” “走走走!”一分钟内,所有人都退出了安知的视线,除了于小七。 “哦,你的红包!”安知低头给于小七转账,并附上一句新年快乐。 “不不,安总,我不是这个意思。”边说边点击退款,“我晚上也没事,陪你呆会儿。” “不回家过年吗?”安知又将钱转回去,没听见对方回答也没再追问,“给你的你就拿着,你应得的。”随后来到餐区,拿出两碗泡面说:“这时候不好定外卖,先垫垫,香辣牛肉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来吧。”于小七赶忙接过泡面,哪有让老板自己动手的道理。 “那我再去处理些别的工作,麻烦你了。”安知对着于小七笑笑,起身回办公室,刚到门口又转身对她说:“收钱,嫌少啊?” “没有没有。”于小七笑笑回首,乖乖点击收款,“谢谢安总。” 安知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4分钟后,于小七把泡面给安知端过去,自己回到工位上慢慢吃。她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今天好安静。 她想问问凌西在干嘛,又怕打扰她跟家人一起过年。每次的聊天,她们都自动屏蔽家人的部分,凌西不会主动提起,于小七也不会主动过问。 那么今天呢?她会在哪里过年呢?云城的年夜饭有什么呢? 于小七点开和凌西的对话框,给她发消息:“吃饭了吗?” 没回,可能在忙吧。算了,不打扰了。 于小七收拾好餐盒,翻看项目材料,可注意力怎么都无法集中,她在干嘛呢?这么忙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她开始打字:“我刚吃完,你在干嘛?” 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着急,于小七删掉重新发:“我刚吃完,你在干什么呢?” 又没回复。于小七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条一条往上翻和凌西的聊天记录,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这么多话了。 她发现每次发消息,凌西都会很快回复,即便回复的不及时也会解释一下自己去干什么了。看着看着就翻到了那句“我是凌西”。 退出对话框,消息已经发出去一个多小时了,烦。 点开凌西的朋友圈,又浏览了一遍几乎都能背下来的动态,没划两下就到头了,烦。 点来浏览器,搜索“云城几点吃年夜饭”“云城网络信号好吗”,还没搜到答案就被自己的行为蠢笑了,烦。 她用食指肚磨了磨大拇指的指甲,点进对话框又发了一条“很忙吗?怎么不回消息。”怕对方觉得自己没有边界感,又补了一个乖巧等待的表情包。 连生气都没有立场,烦。 进进退退中等到了7点半,平台终于恢复正常,视频顺利上传,可以下班了。等电梯时安知问于小七住哪,说要送她一程。于小七说自己去亲戚家过年,很近走着就能到,便拒绝了。 一句谎话说了两次,差点自己都信了。 今天的北城主街褪去了市井喧嚣,沿街商铺悬着红灯笼,零星的霓虹灯牌在夜色里洇开团团暖黄光晕,为迟归的异乡人凝住最后一丝温存。 于小七拢了拢衣领,起风了。 学校附近的商铺都落下了卷帘门,“福”字贴在了正中间。下午五点那碗泡面早已消化,此时她就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心里的执念像是跟前二十年的生活较劲一般,她咬咬牙往两条街外的老小区走。 老住宅区几盏快报废的路灯闪着黄光,小胡同死气沉沉。她攥着手机,打着电筒往第三栋楼移步,记忆中那里有个小卖铺。可到了门口才发现,铁门锁得死死的。她不甘心,仍然用力敲了敲门,扒着门缝往里看。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了胡同里潮湿的枯叶,她停下了无济于事的动作,食指摸了摸鼻子,抬头望着天空,今晚的星星和月亮也抛弃她了。 她继续往前走,手机的光柱扫过墙角的垃圾堆时,身后突然传来胶鞋蹭地的声音,唰啦唰啦、唰啦唰啦,那声音像蛇信舔舐后颈,惹得她脖子发凉。 于小七紧张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她慢慢抬头想看看周围有没有监控。又听见背后几声剧烈地咳嗽声,她不敢回头,越走越快,而声音也越逼越近,攥着手电筒的指尖几乎要在塑料壳上烙出指痕。 一、二、三,脚步声不见了。于小七浑身紧绷,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手电筒只敢照着前方,依旧不敢回头。 她屏住呼吸听,一、二、三,背后传来钥匙串哗啦响,接着是解皮带的声音,还有液体滋在墙根的动静,空气里飘来股尿骚味。 这样的声音和气味让她窒息,她索性憋了一口气,向前面的路口飞奔。回到主路,她大口喘着气,世界都干净了。 于小七两手空空回到学校,宿舍楼口的灯笼也没有欢迎她的热情。想起整栋楼就剩自己了,她虚掩上楼门。 关掉手电筒时打开了微信,凌西依旧没有回复,心情像电量一样跌到了谷底,不足20%。就连掏宿舍的钥匙都掏了半天,开门,进屋,关门,开灯。 开灯? 怪不得灯笼不亮,停电了。 宿舍如同冰窖,刚刚跑出来出了汗,洇湿了贴身的上衣,现在贴在后背更觉得湿冷,拎了拎暖壶,发现也是空的。她长叹一口气,踩着梯子,摸黑取下床边的台灯和小荷包,还好台灯有一点光亮。 北风狂吼,吹得窗户都在颤动。于小七连外套都没脱,无力地蜷缩在椅子上,点开和凌西的对话框。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伸手推了推嘴角,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随后轻轻按下语音。 “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晚安。” 不对,声音有点颤抖,重来。 “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晚安。” 不对,声音有点哽咽,重来。 “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晚安。” 她不确定自己的电量还能不能撑到零点,又补一句“新年快乐。”说完,关掉所有应用,把手机调成低电量模式,熄灭屏幕,也熄灭了台灯。 喉咙动了动,将头埋在双膝里。 她像抽烟一样,猛吸了一口荷包,这样是不是就能洗涤刚刚听到的闻到的恶心。 窗外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不是说禁燃吗?烦。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外套领子向上拎了拎,遮住耳朵,让自己尽量平静,最好与世隔绝。 “哐!”北风吹开了虚掩的门,不是早上还阳光明媚吗?烦。 鼻子有些发酸,嗓子有些发紧,眼睛有些发热。 不停的震动声,烦。 她皱皱眉抬起头,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赫然写着“凌西”。 眼睛里瞬间涌进两股暖流,想要夺眶而出。喉咙处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她拼命吞咽口水也无济于事。于是认命般地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时指尖还在颤抖。 知道凌西向来不喜欢先说话,她张张嘴说了一句“喂”,但是声音哽在喉咙里,连自己都听不到。又咽了咽口水,刚想再说一次时,听见听筒里急促的喘气声,紧接着是两个字。 “开门!” 第26章 第 26 章 于小七想,如果到了生命的尽头,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一生中的珍贵影像,这一幕将会被反复播放。 门外的人手扶着行李箱拉杆,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微弱的白光映着略显疲惫的脸。微蹙的眉头还未来得及熨开,嘴唇微微发干,锁骨处急促起伏。 棕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呆毛在头顶作乱。她穿着黑色的大衣,肩膀处有些潮湿,仔细看还能发现冰晶和瞬间消融的雪花。 于小七抬手,轻轻拍她肩头,想要拂去身上残存的风雪,视线随着自己的手移动,眼前早已模糊。 “外面……下雪了吗?”她绷着最后的一根弦,从喉咙里假装安然地吐出几个字,习惯又僵硬地弯弯嘴角,而叛逆的嘴角却出卖了她,微微颤动着。 “嗯。”凌西望着着于小七,润了润发干的嘴唇,“不抱抱吗?”声音沙哑又温柔。 “啪”于小七听见心里那根弦断裂的声音,赖以生存的坚强外壳被彻底击碎,她埋在凌西肩头,就连大哭她都不擅长,只是小声呜咽,但眼泪溃不成军。 糟糕的家庭,贫瘠的思想,苦难的生活,不公的世界,这些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曾经把这些归结于“不幸的命运”,也早已学会麻木地适应周遭的一切,从未奢望过老天能大发慈悲,施舍她一点点的怜悯。 她用尽力气与命运周旋,横着脖子势必与其对抗到底,只要她还活着。她倒要看看,所谓的命运究竟等把她折磨成什么样。 而一个拥抱就将她打回原形,原来那些伪装的坚强不堪一击。 如果放在四个月前,今天的经历只是家常便饭,她只会吸吸鼻子,继续木然地洗着弟弟的臭袜子,收拾父亲的空酒瓶,连感知情绪的时间都没有。 自从那抹红发出现在她的世界,温暖,偏爱与珍视也将她包裹,那些曾经不敢奢求的光照在了她的身上,那些曾经不敢想象的爱融入了她的血液,慢慢地滋养她这种兔尾草,在肥沃的土壤上野蛮生长。 委屈后知后觉,积压了二十年,泪腺是唯一的通道,但只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拥抱,就能稳稳接住。 眼泪浸湿了凌西大衣里面的卫衣领口,于小七吸吸鼻子将头转个方向,轻声问:“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呢?” 原本想问你怎么来了,没说出口。 “没电了,开了低电量,没看到。”声音比刚刚更哑了。 于小七感受到环住自己的手臂更紧了,气息在耳边漫开,柔软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颈侧,然后听到了令她错愕的三个字。 “对不起。” 被这几个字激得有些恍惚,于小七的脑子里发出一阵嗡鸣。 也许人的劣根性就在于贪婪,感受过就想得到,得到了就想拥有,拥有了便开始期待永恒。 她突然怕了,她怕凌西是她做的一场关于想象力的美梦。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给菩萨磕头,祈求自己永远不要醒,永远醉死在有凌西的梦里。 于小七与凌西拉开距离,食指轻轻抵在她的唇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对不起,以后都不要。”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何德何能,我的贪婪无所遁形。 凌西眨眨眼,揉了揉她的头发,“跟我走吗?” 漆黑又冰冷的宿舍,两部加起来电量还没有年龄大的手机,一盏像垂死的萤火虫一样微弱的灯光,这样的环境只适合释放情绪,不适合生活。 凌西用自己仅有的手机电量定了酒店,叫了车,点了外卖,等于小七拿好必备物品,两人并肩离开。 呼啸的风停了,飘起了大雪,透过出租车玻璃借着路灯的暖光看着窗外,于小七发现这个城市又多了几分包容。 爆竹声依旧此起彼伏,竟有些悦耳。一幢幢高楼里的万家灯火,承载了许多人的幸福,而如今,烟火人间也有属于她的一盏,那盏灯曾经是红色的,后来是五彩斑斓的,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温暖了她心中的宇宙。 到了酒店,于小七看着双床房眸子暗了两秒,她回忆起那天在民宿的大床上后颈均匀的温柔气息,耳尖仍然有点发烫,她摸摸耳朵愣在原地。 “我点了外卖,除夕骑手少,送的慢,你先去洗澡?”凌西没有注意到于小七的动作,在床头忙着给手机充电。 声音打破了于小七的怔愣,她应了一声,拿起睡衣匆匆去了浴室。 蒸汽包裹全身,头顶淋着细密的热水,她感觉身上的每寸毛孔都被打开了。在这种舒适和放松的环境里,总是会忍不住思考和反省。 她不禁问自己,怎么还不满足呢?现在已然是最好的距离,她们以朋友的身份自然相处,付出朋友之上的关心,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她双手稍稍用力地拍了拍脸颊,顺便拍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浴室外的凌西,隔着玻璃依然能扫到里面傲人的身材,曼妙的身姿,她觉得有些热,将空调调低了几度。 等两人都洗完澡吹好头发,外卖刚好送达,于小七坐在地毯上,看着凌西摊开外卖发呆。 三个小时前,她为了买一袋速冻饺子,什么馅都好,贸贸然走进老旧又破烂的小区,踏进了黑暗与恐惧,她执拗地以为要是能买到饺子就能拯救她。 如今她坐在有空调的温暖房间里,面前是虾仁和鲜肉馅的手工水饺,旁边是沾上液露的玫瑰,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她有些恍惚,到底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啊!”凌西小声叫了一下。 于小七连忙回神,“怎么了?” “醋滴到身上了。”凌西抻了抻衣服,盯着白T恤胸前的醋滴,皱皱眉,小嘴撅了起来,竟有些小孩子的天真与稚气,好可爱。 于小七起身,没忍住摸了摸凌西的头顶,刚吹完蓬松的头发被揉得有些纷乱,更可爱了。 “没事,我帮你弄。”她把擦脸巾弄湿,蘸了些洗手液,跪坐在凌西身前,拎起衣服的一角。 像是对着一件博物馆展出的白玉珍宝,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一点点瑕疵。一下,两下,三下,呼吸也随着手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 她咬了咬唇角,脸瞬间红成苹果,因为她发现凌西没穿内衣。 “好了,回去再洗洗应该就看不出来了。”她低头起身,去卫生间扔掉擦脸巾,明明手边就有垃圾桶的。 又走到门口的桌子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明明饺子旁就有一瓶,是她洗完澡刚刚打开的。 又不自觉的原地转了一圈,挠挠头。 果然,人在心虚的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忙碌。 “哦。”凌西拎了拎嘴角,继续低头吃饺子,没人察觉她泛红的耳尖。 “吃饭,凉了。”她依旧没抬头,招呼于小七。 “哦。”于小七慢吞吞地回到原处,仿佛拖延点时间,就能忘记刚刚眼前的春光。 两人沉默了一会,凌西放下筷子,望着于小七轻轻地说:“我明天得去趟江城,你自己可以吗?” 于小七撞上她有些抱歉的表情,瞬间很难过,不为自己,而是她知道凌西本可以直接去江城,却特意拐了弯先来了这里,如此舟车劳顿,让她有些不忍。 “我当然可以啊,我跟手机一样,充好电了。”她象征性得拿起桌上的手机,百分之百的电量,在凌西面前晃一晃。 “好。我大概初七回来,之后要去律所实习一段时间。” “嗯,我也找了一份实习,也是初八上班,正好这几天休息休息,好累啊。” 后三个拖得很长,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能坦然的说出累,就证明真的充满电了,她想让凌西放心,不想自己再成为麻烦或负担。 于小七又讲了讲自己实习的事,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凌西安安静静地听着,有不懂的问两句。两人吃完饭又收拾收拾,关了灯躺在各自的床上,也没玩手机。 外面的鞭炮声更大了,光亮时不时地闪进窗内,像是惊雷。 “凌西……” “嗯?” 于小七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你这么跑来家里没关系吗?你去江城做什么呢?你……累吗?遇见我之后,你……是不是更累了? 无数的疑问终究汇成了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窗外炸开了一朵烟花。 “凌西……” “嗯?” 可能是对面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凌西又问了一句:“睡不着?” “嗯。”于小七用鼻子哼出这个字。 “过来。” 见对面床没有动静,凌西又拍了拍床。 于小七光着脚,两步就迈上了凌西的床,她掀开被子钻进去,尽量不碰到对方,缩在一旁。凌西翻个身仰卧,微微闭上了双眼。 “凌西……” “嗯?” “你是天使吗?”声音小小的,幼稚的问题既希望她听不见,又期待她的回答。 凌西轻轻笑了笑,随即答:“我是啊。”声音交织在烟火中,真好听。 “我后背有翅膀。”怕对方不信,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一句,但听在对方耳朵里,无异于小时候跟小伙伴们吹嘘我家的小狗会说话。 于小七“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信呢?” “嗯,你是小朋友。”凌西伸手摸到了床头的台灯,点开开关打到最小档,暖光渐渐照亮枕边,她背对着于小七,慢慢撩起上衣,把光洁的后背露出来,在蝴蝶骨中间慢慢浮现了一对青色的,小翅膀形状的胎记。 于小七眼前一亮,眼眶不自觉地发酸,她轻轻揉了揉,然后借着微光,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勾勒翅膀的形状。 原来你真的是天使,所以你总会来救我。 第27章 第 27 章 凌西醒来时天还没有大亮。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于小七还在熟睡中。 凌西借着窗帘缝隙透过的晨光,仔细地打量这张恬适纯净的脸,眉宇间还留有几分坚韧与倔强。她轻轻挪开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抬手拂去黏在于小七脸上的几根发丝,蹑手蹑脚地下床,转身掖了掖被角,收拾行李出了门。 昨晚凌西说自己出门太早,温柔地拒绝了于小七要送她的请求,代价是让她贴着小翅膀睡觉。 下过雪的北城像是一幅干净的素描,走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今这幅画作有一排脚印点缀,平添了一丝生机。 火车票比飞机便宜一半,凌西坐在靠窗的位置头抵在车窗上,眼前景色不断变换,从白雪皑皑到绿树成荫,从云雾缭绕到太阳当空。脑子里像播放电影,闪过和于小七短暂相识的五个月,最后定格在晨起的那张矛盾感十足的脸上。 只记得新生开学那天太吵了,她躲清静去了体育馆,正在她倚着窗台发呆时,一个女孩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捂着肚子行色匆匆。 她瞥见那张脸,如果把目光聚焦在她的鼻子和嘴唇上,就会显得乖巧单纯,如果聚焦在眉眼上,还能感受到一种倔强,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凌西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假装洗手,在洗手台的镜子里看到了正在拉拉链的于小七,低头时间久了,脸颊充血微红。 她看到自己,眼前一亮,像只饿了很多天的流浪小狗,虽然还有些窘迫和羞赧,但依旧摇摇尾巴,企图被施舍一丝目光。 凌西的密集空间很大,边界感很强,她很少与人肢体接触,更惶恐蹲在地上扶着对方的贴身衣物,但她依旧拒绝不了于小七祈求的眼神,而当对方得寸进尺地摸她的头发,她竟然没有一丝厌恶和抗拒。 她扯坏了拉链,也扯开了于小七的遮羞布。 试问移动支付如此发达的时代,谁还会把现金揣在贴身短裤的兜里。她确实对眼前这个女孩子产生了好奇。但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愿窥探别人的**。 回到新生注册棚时,凌西无意间看见了砖缝里的兔尾巴草。它表面上随风摆动,和善又单纯。却又死死地扎根土壤,硬生生地从水泥间隙破土而出,发芽长大。 她盯得有些出神,眼前的景象莫名与卫生间的女孩形象重合。 而那个不算陌生的身影恰巧从自己侧边掠过,凌西能感受到她先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于是不动声色的假装踉跄,兔尾巴草用这种方式抢夺阳光雨露。 蛇皮袋子真的很沉,凌西抬得胳膊发抖,到了六楼宿舍弯腰放袋子时,饭卡从口袋里溜出来,大半张卡划进柜子的缝隙中,凌西喘着粗气一时间顾不上捡,却看见帆布鞋一蹭将它踢到了柜子里。 她想看看后续剧情会如何发展,于是若无其事的离开,找到新生登记表,拍下了女孩的所有信息。而萧萌打电话让她给带晚饭,她又不得不折返回去取饭卡。 胳膊疼、腿疼,她忍痛上楼,取了饭卡,顺走了辣椒酱,就当作让自己又爬一次六楼的赔偿。 于小七,有意思。 凌西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考安大,学法律,保研政法大学,这条路的她高中就规划好的。赚钱独立,还清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与所谓的“家”彻底撇清关系,也是早早就规划好的。 她从小就试过很多赚钱的路,到了大学又创立创行,参加商业比赛,赚奖金,做项目。个中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贴吧的闲言碎语也是拼命赚钱的代价。 所以当于小七直白的告诉她,想跟着她赚钱时,她仿佛看到了在酒吧与某个老总拼酒谈项目的自己。 如果可以,现在的自己是否也能为曾经的自己撑起一把伞? 她帮于小七赚钱,希望她可以少吃点自己吃过的苦。她把于小七当棋子,名义上为了赢得与李修含的赌约,实际上只是希望于小七少欠点她的人情,让她少一些负担,她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而当于小七为了赢得辩论,不惜剖开自己的旧伤疤时,她才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这个女孩。于小七将自己的故事精心包装好,“砰”地放在地上。可故事的沉重让四周腾起烟尘,她背着它走了一千多公里,走了整整二十年。她已经在轻拿轻放了,她是多么有力量。 父亲来电话,说她录取通知书造假时,这种感觉更深刻。 凌西无疑被这样的于小七吸引。后知后觉,其实当于小七毫无保留地相信她,竭尽全力地完成她布置的任务时,她就已经沦陷了。 装醉后的亲密接触,被表白后的试探,于小七的心意凌西早已了然,可她只愿意跟于小七玩着暧昧的游戏。她怕自己失控,怕自己偏离规划已久的轨道。 生日那天,她和于小七在厨房各自忙碌,在温馨的氛围里吃下家常便饭,从来没有过的“家”的感觉在凌西心里发了芽。 同床时,那只不安分又克制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鼻尖,嘴唇时,温柔的触感让她彻底缴械投降,她还想要更多。 而当于小七骗自己回了家,除夕夜一个人在没有光亮的寒冷宿舍蜷缩着,却依旧酝酿情绪和自己说晚安时,凌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抽动,是心疼,实实在在的心疼。 凌西知道,于小七是怕依赖成为负担,她努力地做个令人省心的人来维持这种来之不易的关系,她在扮演一个懂事的暧昧对象,亦如她在家的那些年,扮演乖巧的女儿和谦让的姐姐。 她怕再多要一点,就会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平衡。 那些凌西卫衣衣领上的眼泪把她完完整整的出卖了,她多渴望那个拥抱,两人心知肚明。而于小七却对心里的委屈三缄其口,最后化作一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呢?” “对不起”这三个字既是对不回消息的道歉,也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逃避道歉。 凌西躲开了于小七有意无意的试探,却避不开她以退却的方式珍视两人之间的连结。而当她主动接住于小七的脆弱和依赖时,就已经在做准备,承担她的一生。 于小七是凌西二十年里唯一的变量,她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是一个有于小七的未来。 政法大学研究生的含金量不言而喻,但安大和江大联合培养的研究生也是首屈一指,联培只需要研二在江大读一年。 她想,等她读研二时,于小七正好读大四,可以好好选择自己的工作。她们短暂地分开一年,无论于小七毕业去哪里,她都可以跟着过去。 她们会在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城市有一个属于她们的家。 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等等她,很快的。 第28章 第 28 章 过年放假的几天,于小七也没闲着,她听说北城有个寺庙很灵验,大年初二的时候去那里花大价钱给凌西求了一个手串。 喜欢一个人,就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尽管这个“最好的”也只是听说。 一个朱砂佛眼开光手串,于小七甚至还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祈求凌西健康、平安、快乐。 她不敢把自己融入到愿望里,生怕自己与生俱来的坏运气影响她。 喜欢一个人,总会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除夕夜的大风吹坏了电缆,报修后很快就有人响应,于小七就在宿舍等着初七,等着凌西。 依旧是熟悉的高铁站,于小七站在出站口,由于等的时间太久了,脚都已经冻僵,脚趾在雪地靴里反复蜷缩,双手捧在身前不断哈气,但心脏仿佛还停留在盛夏,“砰砰、砰砰、砰砰”,越接近晚上七点,跳得越厉害。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围都静止了,时间也停滞了,全世界只剩下那个人,和自己的心跳。 于小七走近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头发好像长长了,脸好像更瘦了。 “不抱抱吗?”凌西偏着头望着于小七,先开了口,向她张开了怀抱。 于小七重重地点头,环着凌西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不用力的嗅了嗅,熟悉又安心的玫瑰味,好想在这睡上一觉。 “嘶……”上方传来了小小的一声。 “怎么了?不舒服吗?”于小七与凌西拉开距离,皱着眉头,焦急地询问。 “坐太久了,腰有点酸。”凌西抬手,锤锤后腰。 于小七把手伸进凌西的大衣里,就着她捶打的位置捏了捏。 她感受到了凌西下意识的躲避,也觉得自己失了边界感。 但放下一半的手被凌西抓回了原位。 “我怕痒。”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刚刚躲避的行为,实际上她还没有习惯其他人的肢体接触,但是她想尽快适应。 “嗯……”于小七掌握好力度在她的腰间揉捏,“这样好些吗?” “嗯,好多了。”凌西拍拍于小七的胳膊,“走吧。” 于小七点点头,接过行李和凌西一前一后到乘降站排队等出租车。队有些长,凌西站累了,很自然地将胳膊倚在于小七的肩膀上。 “很累吗?”于小七侧头,看着凌西疲惫的脸,离近看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 “好累啊,江城的饭也不好吃,胃都不舒服了。”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胃,瘪瘪嘴,不自觉地撒娇。 于小七摸了摸凌西的头发,凌西也就势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气息近在咫尺,于小七感觉自己脸上的小绒毛都竖起来了,她吞了口口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始作俑者又偷偷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侧颈,于小七呼吸乱了,她赶忙撇开脸。 “我也怕痒。” “哦。”凌西直起身子,随意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挂着得逞的笑容。 两人上了出租车返回学校,各自回了宿舍。接下来的日子里,于小七继续在Bird实习,凌西也去了律所积累工作经验,两人都很忙,偶尔下班时间能凑到一起,就在地铁站碰面一同回学校。 她们像好朋友一样,分享自己的实习生活,于小七肉眼可见地开朗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她跟凌西讲自己又学到了什么,遇到了哪些奇葩甲方的建议,凌西都含笑听着。 只有当她满眼崇拜的讲安总多么多么的厉害,多么多么优秀时,凌西会微不可察的变脸色。于小七以为是自己说的东西很无聊,凌西不喜欢,便不再提了。 偶尔她们也比好朋友更亲密,凌西会在过马路时轻轻勾住于小七的小拇指,牵着走一段路。于小七也会在凌西双手插兜时挎着她的胳膊,这时凌西会把她冻得攥紧拳头的手拉进自己的兜里。 她们在车水马龙里享受暧昧,在斑驳的霓虹里感受彼此的温度。 凌西又揉了揉胃,于小七敏锐地察觉到了。 “胃不舒服吗?” “嗯,有点。” 于小七伸出双手用力地搓搓,将掌心贴在了凌西的胃部轻轻按揉,“最近都点的外卖,油大还不干净。”于小七又搓搓手,换了一只手按揉,“明天晚上我们去民宿,我给你做饭吃,可以吗?” 凌西半阖眼帘看着于小七,扯了扯嘴角,于小七心虚的撇开脸,明天是2月14号。 Bird确实人性化,情人节这天不仅不加班,有约的员工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可以提前下班,于小七也在有约的范围内。而社畜实习律师就不一样了,还有个案子需要讨论。 于小七把手串精心打包,放在背包里,下班直奔超市买菜,依旧是荤素搭配。今天的西红柿都比往常可爱,圆圆滚滚,红彤彤的。 她甚至想象,以后自己可以找个挣得不多但可以准时下班的工作,这样每天都可以给凌西做一桌好吃的,帮她把胃养好。 大包小裹回到民宿,洗洗手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做饭,忙忙碌碌也不觉得累,等饭菜都做好已经8点半了。 “咔哒”门锁响动,凉气扑面而来,先进门的是一束红玫瑰。 “买东西送的。”凌西把花放在玄关上,挠挠额角来缓解尴尬。 “哦。”于小七拎了拎嘴角也没拆穿她,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她捧起花轻轻嗅了嗅,挺香的,但是没有凌西香。 她把花放在餐桌上,招呼凌西洗手吃饭。 “好香啊。”凌西洗完手,挽着袖子坐在餐桌旁。 于小七发现,只要看到吃的,她就会像小孩子一样眨眨眼睛,露出藏匿起来的天真。 以前,只要她在家,都会给父亲和弟弟做饭,他们今天嫌菜没有味道,明天嫌油不够大不香,从来没有像凌西现在这样大快朵颐,于小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如果以后能和她有个家,该多好。她把这个心愿记在心里,留在下次过生日时许愿。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先后洗完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准备看电影。民宿客厅有个巨大的投影幕布,她们随便选了一个文艺片播放,拉上窗帘打开落地台灯,规规矩矩地倚在一起。 于小七能清晰地看见凌西睫毛投射在脸上的扇形阴影,锁骨处一起一伏,今天明明没有喝酒,但好像是醉了,她的眼睛好像失焦了,顾不得电影演什么,只把嗅觉和听觉释放出来,静静地感受玫瑰的清香与玫瑰的呼吸。 凌西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她摩挲着沙发缝,翻出一个小瓶子在于小七面前晃晃,里面有颗金豆子叮叮作响。 “送你。” “怎么又送我一颗?”于小七接过小瓶子,在自己耳边又晃了晃,对着凌西弯了弯眼角。 “要把小瓶子装满。” 于小七搓搓衣角,在睡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凌西。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就是在寺里求的。”似乎是第一次送人礼物,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暖光照在她渐红的耳尖,小小绒毛在上面跳舞,可爱极了。 凌西也害羞了,她抿抿嘴唇,用左手托着盒底,右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她把手串放在掌心,食指一颗一颗地抚摸上面的朱砂珠,然后把它套在了左手上,在台灯下晃晃手腕。 于小七拉过她的手腕,像她刚刚那样摸着每一颗珠子。凌西歪头望着于小七启唇问道:“求了什么?” “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 “那你呢?”你想求什么? 于小七抬眸,撞上了凌西温柔似水的目光。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有个家。 安安静静地对视了几秒,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背屏蔽了,只有彼此眼里的星辰。 手机震动打破了寂静,凌西瞥一眼屏幕:安总。 于小七回过神,拿起手机示意凌西自己去接个电话,然后走到阳台。凌西透过玻璃门看着于小七的神色,有时是认真,有时是调侃,有时还有些凌西都未曾见过的俏皮。 她又回忆起两人平时一起回学校时聊的话题,三言两语就能提到安总。年少有为,亲切温柔,大方得体,安总满足了于小七对职场人所有的想象。 而凌西,与她描绘的形象相去甚远。心里像被挤了柠檬,说不出来的酸涩。 她摸了摸手串,关掉投影,打开主灯,上了二楼。 于小七打完电话见凌西不在客厅,便也上了二楼。床头还留了一盏台灯,她轻轻钻进被子,对着凌西的后背小声问:“睡了吗?” 没有回答。 于小七有些失落,她关掉台灯,也关掉了今日的美好。听着凌西均匀的呼吸,思绪更加混乱,她小心翼翼地翻身对着凌西,右手轻轻隔着衣服,附上了小翅膀,用气声说了句:“晚安。” 凌西轻叹一口气,睁开双眼,望着窗帘缝隙外的月亮,在心里默默回了句:“晚安。” 第29章 第 29 章 凌西更忙了,两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还有不到一周就开学了,于小七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嗡嗡嗡弹出几条消息。 可能大学宿舍都是这样,室友们在校时形影不离,放假了销声匿迹。临近开学了,宿舍群又热闹起来,仿佛是想先预热一下,以免见面还得重新认识。 韩俏:听说了吗?开学咱们要换宿舍。 舒姚:嗯,北城要举办比赛,我们学校是分会场,新生2舍被征用了。 许多多:那我们搬哪去? 韩俏:据说1舍和6舍都有空宿舍,1舍楼层低,6舍可能得4楼以上,随机分配。不过我认识分宿舍的学姐,可以走走后门。 许多多:阳面就行,你们呢? 于小七:6舍4楼 于小七:可以吗? 舒姚:好! 许多多:好! 韩俏:这么精准,啥情况。挑眉毛.jpg 许多多:风水好呗。 许多多:萧萌在6舍,还有你偶像。 韩俏:哇哇哇哇哇,那的确风水好,我这就去说! 于小七退出群聊,又点开了与凌西的对话框。情人节过后,她发现了和凌西关系的微妙变化,依旧每天会嘘寒问暖,依旧还会互道晚安,但总觉得怪怪的。 就像是A4纸在手指上划了一个小口,不仔细瞧看不见,但是隐隐作痛。 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连发微信都需要找话题,于小七不禁觉得,是不是那天没经过同意就摸后背的翅膀,这个行为有些越界了,以至于让凌西感到厌烦。可如果道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要搬宿舍了。”于小七咬了咬右手食指第二关节,继续打字:“可能搬到你楼上。” “嗯。”好冷漠的回复,于小七隔着屏幕撇撇嘴。 “什么时候搬?” “大概开学一两天吧,等室友回来一起搬。”心里有点小雀跃。 “嗯。” …… 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其他内容,屏幕上也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可能真的在忙吧,于小七叹了口气,按住白色框框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绿色泡泡出现两个冰冷的字。 另一边的凌西反复点开白色语音框里的“晚安”,能听出来于小七的情绪有些低落。但凌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天脑子里反复出现“安总”“安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连树上的麻雀多叫了几声都会觉得异常烦躁。 也许自己只是每次都在于小七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而于小七也错把这种恰好当作缘分,错把这种依赖当作喜欢。换做别人,也是一样的。 如果换做安知…… 于小七喜欢的或许只是天使,而不是一地碎片的凌西。 外面的鸟又叫了,真烦。 …… 开学前一天,于小七的实习也接近尾声。安知对她的印象非常好,聪明好学,认真细心,考虑和她再续签一份合同,开学也可以远程工作,按照小时计算工资。于小七喜出望外,与同事们道别后回了学校。 室友们中午也都归校了,已经确定了搬到6舍402,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四个人一拍即合今天就搬。韩俏在自己社团摇了两个男生帮忙,好在东西不多,收拾收拾就开始一趟一趟地搬。 每次经过302的时候,于小七都会磨蹭一会,万一有人出来呢?万一呢? 舒姚也是如此,到三楼歇歇脚,瞄一眼。 一行人忙活到了5点多,太阳慢慢落山,橙色的阳光洒在走廊的窗台上,格外耀眼。许多多和舒姚抬着最后一个箱子到三楼时,302的门开了。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 “我说怎么一下午叮叮咣咣的。”萧萌懒散的转转脖子,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对不起啊学姐,吵醒你了吧?”许多多连忙道歉,趁机瞟了一眼石化在当场的舒姚。 萧萌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抹胸背心,外面套了一个短款羽绒服,看样子像是要出门。 舒姚清清嗓子,“嗯……学姐,多穿点吧,外面冷。”她用食指碰了碰鼻子,“或者,加一条围巾?” 萧萌笑笑拉上羽绒服拉链,将白皙的肩颈罩在里面,“姚姚也在啊,你们宿舍在搬东西啊?”她回头瞥了一眼正在套外套的凌西,“不是说明后天吗?” “嗯,今天室友都回来了,明天还得上课,就先搬了。”舒姚说话时没看萧萌,提了提眼镜。两句话的功夫,颜色从脸颊染到了耳根。 “你咋累的脸都红了。”萧萌在羽绒服外套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舒姚。“要帮忙吗?” 舒姚接过纸巾,狠狠地攥在手里:“不,不用了,最后一趟了。” “哦。”萧萌转身招呼还在宿舍的凌西,“小西快走啊,你不是饿了吗?” “嗯。”凌西出来,关好门。 “我们先走了哈。” “学姐再见。” 凌西双手插着兜,在二楼的转角处看见了于小七……和另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肩膀上扛着蛇皮袋子,憋得脸通红,额角还沁着薄汗。他右手扶着于小七精心缝制的袋梁,没有人比凌西知道那个袋梁拎起来有多舒服。 于小七在后面,一个手托着袋子,一个手给男生扇风,脸上挂着微笑,嘴里还特别抱歉地嘟囔着“要不我来吧。” 尾音刚落,她就抬眼看到了凌西,没有任何表情,比冷漠更冷漠。背后突然吹来一阵凉风,激得她不自觉一抖。 刚要打招呼,就看见凌西的眼神从她身上移走了,装作不认识一样,对着男生冷冷地说了一句:“让一下。” 男生侧身,凌西下楼,头也没回。 于小七心里不停地打鼓,刚刚凌西陌生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委屈,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就突然这么冷漠? 她想抓住凌西,把她逼到墙角质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觉得她越界了,可以直接告诉她,她大可以努力退回朋友的位置,从此忘掉自己的非分之想。 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扬扬头憋了回去,喉间一动,咽下了满心的酸涩。 凌西踢着石子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不断重复于小七给那个男生笑着扇风的画面,此时的麻雀又在她头顶不合时宜的乱叫。她突然挺住脚步:“不去了,给我带点吃的吧。” 转身离开,留下萧萌在原地莫名其妙。 凌西回了宿舍,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声音越来越大,屏幕上空白的文档里全是于小七三个字。 “啪”她扣上电脑,趴在桌子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胃。 于小七默默收拾完行李,也顺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打开对话框,绞尽脑汁想和凌西聊天的话题。 “今天不忙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不合适,删掉。 “明天一起跑步吗?”不合适,删掉。 反复措辞,反复编辑,反复删除。 旁边的韩俏正吵吵着饿,于小七接茬:“咱们煮面吃吧?” “我们准备在402煮面吃,你来吗?”看到吃的,应该会更有吸引力,随后又补了一句:“香辣牛肉的。” 于小七一边攥着手机,一边拿锅,时不时地看看门口,满怀期待。 “不了,吃过了。” “好的,那你好好休息吧。” 于小七暗下眸子,放下手机,视线已经模糊,她努力睁睁眼,想把不听话的液体吹干。 锅里倒上热水,插上电。 “啪”眼前的漆黑和耳边的尖叫同时发生,整栋楼都停电了。 各个宿舍纷纷开门查看,走廊里一片沸腾。韩俏把锅里的水倒到盆里,又把锅藏到衣柜里,给许多多使了个眼神,自己开门出去打探消息,留在宿舍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韩俏回来了,呼哧带喘地关上了门。 “我听说刚才团委副书记正好在咱们楼查晚归,刚到一楼一下子就断电了。”她吞了口水,喘着粗气继续说:“然后凌西拎个电水壶下楼‘自首’了。” …… 宿舍里安静地只剩下喘气声。 “啪”来电了。 于小七坐在椅子上,让眼睛重新适应一下灯光,半天没回过神,脑子里都是那句“凌西拎个电水壶下楼自首了。” 她还要保研呢,她不能有处分。 她望了望静坐在椅子上的室友,欲言又止。都是要拿奖学金的,都不能有处分。 自己呢? 她来不及想太多了,从韩俏的衣柜里拿出电锅,披上个外套,蹬上鞋子:“俏俏,锅我明天还你,先借我。”关上门就往外跑,宿舍里的三个人还没回过神。 于小七拎着锅跑到校办,摒弃了以往的教养,没有敲门径直进了办公室,看见屋子里的人,愣住了。 “唉对,又来一个。”副书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瞄了一眼端着锅不知所措的于小七。 副书记放下水杯叹了口气说道:“萧萌,没熄灯在宿舍用充电台灯。”她点了点桌子继续:“李修含,大晚上用卷发棒。” 转头看了看于小七,无奈地摇摇头:“于小七,大晚上……做饭。” 话音落下后,屋子里很安静,于小七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用余光瞟了一眼前面的萧萌和李修含,一个挠挠头,一个扣着指甲,又听见门口细细簌簌的声音。 “还有你们几个!”副书记看着门口,苦笑地叹了口气,“到我这吃夜宵来了是吗?” 只见韩俏、许多多、舒姚一个个涨红着脸,端着碗,站在了于小七旁边。 萧萌转头“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李修含也咬了咬嘴角。 “你们不想保研了?不想要奖学金了?” 几秒的沉默,萧萌开口:“书记,法不责众嘛,您就看在我们主动认错的份儿上放过我们吧!” 舒姚提了提眼镜,抿抿唇:“学校应该优化电路,优化资源配置,不应该只堵不疏。” 萧萌倒吸口冷气,这学妹平时见着自己唯唯诺诺的,关键时刻这么刚,转头悄悄在下面给舒姚竖起大拇指,只见舒姚瞬间又红了脸。还在感慨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时,萧萌的手机响了,她把屏幕举在副书记面前:“是凌西。” 于小七心里咯噔一下。 “接!”副书记坐下,又喝了口茶水:“开扬声器。” 萧萌接通电话,清清嗓子,示意凌西千万别瞎说话,可对方却无动于衷,懒懒地问:“怎么还不回来,饿死了。” 不是说吃过了吗?于小七舌头扫过上颚。 “来校办吃吧!”副书记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按掉了通话键。 屋子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韩俏深吸一口气:“那个,书记?” “干嘛?” “大晚上少喝点茶,睡不着觉。” 众人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 “我今天夜班。” 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 副书记也跟着扯扯嘴角,摇摇头,看着这帮优秀的女孩子,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凌西跑进来,还微微喘着气,她看着桌上的违章用电,还有屋子里的人,心已了然。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副书记说:“看见了吧?东西留这,带她们回去吧!” “书记……”凌西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只见书记摆摆手,“下不为例!”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往门外走。 “那个谁,舒姚!”气氛又紧张了起来,舒姚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转身对上副书记的视线。 “把门给我带上。” 第30章 第 30 章 一行人走出办公楼,萧萌懒洋洋地活动活动胳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扑哧”又笑了,她后退两步勾住舒姚的肩膀:“越想越有意思,你们三个咋想的,端着碗来的?” 舒姚红着脸,僵硬地挠挠眼皮,又挠挠头:“我……” 许多多看了看舒姚吞吞吐吐的样子,连忙解释:“我们正要煮面,插电的时候断电了,听说凌西学姐‘自首’了,小七就端着锅跑出去了。” 又瞄了一眼低着头的舒姚继续说:“我们也不能让小七一个人顶雷,要处分就一起处分吧,舒姚说小七已经拿锅去了,咱们拿碗就行,证明是咱们宿舍一起决定的。” “哈哈哈哈,你们还挺仗义啊。”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舒姚,脸仿佛在滴血,“我发现你挺有意思啊,硬刚领导的时候挺能耐的,私下怎么像有什么开关似的,不知道碰到哪或者说了啥就害羞成这样啊。” “我……” 韩俏见状上前解围,挎住了萧萌悬着的胳膊:“学姐,你和凌西学姐不是一个宿舍的吗?咋你在校办,她在宿舍呢?” “害,你们搬家那会儿我们正要出去吃饭,都到操场了不知道她犯什么病突然说不去了,自己回宿舍了。我在小吃街吃了东西又给她打包一份,付款的时候看到学生会群炸了,说6舍正好赶上查寝的时候断电了,凌西如英雄一般承担了所有。” “我们宿舍那个电水壶早就坏了,插头都弯了怎么可能是她。我当时就想这不会是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吧。” 她回头,正好和于小七对视,冲着于小七挑挑眉继续说:“可是小西还得保研,不能有处分啊,那我也勉为其难当个英雄吧。她啊,脾气死硬不会服软,要是我把这个事扛下来,跟书记好好说说,兴许能网开一面呢。反正有人顶包就行呗。我就去超市买了个充电台灯去校办负荆请罪了。” “现买的啊!”许多多惊讶地竖起大拇指。 “是呗!” 正在萧萌得意之时,李修含瞟了她一眼说道:“做戏也不做全套,标签还在上面挂着呢!” “那也比你大半夜用卷发棒强啊!”萧萌回怼。 “懒得理你。”李修含转身,看着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凌西,气不打一处来:“凌西我告诉你,我们俩在大风大浪里公平竞争,你小心着点别在小河沟里翻船了,下次我可不陪你趟这种浑水了,政法保研面试见,我一定能赢你。” 凌西看着李修含的头发,欲言又止。 李修含问道“想说什么?别说谢谢啊,懒得听。” “嗯……”凌西抱着胳膊,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你头发长得真快。” “啊哈哈哈哈。”萧萌笑出了声。 “你……咱们走着瞧。”李修含气冲冲地往前走,韩俏跑了两步跟上说:“学姐,你穿高跟鞋呢,慢点别崴脚了。” “老娘乐意!” 萧萌依旧架着舒姚往前走,她和许多多同时回头,发现凌西和于小七越走越慢,已经和她们拉开了距离,索性留给她们时间和空间自己解决问题。 没了几个人的吵闹声,夜晚的学校小路上很安静。每隔十米一个路灯,把凌西和于小七的影子拉得好长。上一次这么各怀心事地散步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于小七背着手,摸着食指上的倒刺,过了一会才开口:“胃还疼吗?” 凌西似乎没有料到是这个问题,愣了两秒才摇摇头说:“好多了。” 于小七咬了咬嘴角,今天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搬家时希望看到凌西的期待,走廊里看到她时的兴奋,看到她冷漠表情时的诧异,回想起这段时间患得患失的委屈,邀请她吃面时的忐忑,知道她不来时的失望,听说她“自首”时的担忧,知道她替自己顶包时的愧疚。 每一种情绪都在心脏上留下了划痕,在胸腔里隐隐地坠痛。 她余光里看到凌西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心情放松了些,开口继续问:“为什么帮我顶雷啊,你还得保研呢!”声音有点小,但在寂静的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夜里,足够了。 “因为我发现了比保研更重要的事。”凌西停下脚步,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眼睛里好像只有她。 “我……” “问完了吗?该我问了。”凌西抿抿嘴唇,想说的话还在嘴里咀嚼,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搬宿舍,为什么不找我?” “啊?”于小七诧异于这个问题,“我,我以为你今天会很忙,而且,而且你最近很累,我不想麻烦你。”说完幽幽地垂下头。 “如果,我想呢?”声音哑哑的。 “啊?”于小七没懂,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凌西。 凌西向前迈了一步,鞋尖与于小七的鞋尖轻轻搭在一起,她咬了咬口腔内壁:“我说,如果我想你麻烦我呢?” 于小七耳朵里像是塞了东西,周遭更安静了,她紧张地抠着手上的倒刺,想把它撕下来,轻微的痛感能让她确信,现在不是梦。 “是……是我想的那样吗?”她抬头,对上凌西近在咫尺的脸,路灯下如此精致,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她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凌西拉起她撕着倒刺的手,弯弯眼角,歪着头问:“你想的是什么样?” “我……可是我可以等你,等你保上研!”于小七低着头,她已经不敢看凌西了,她怕自己哭出来。 “我保本校,申请江大联合培养。” 怪不得之前突然去江大交流,过年也去江城拜访教授,原来她早就开始打算了。 “可是你要放弃你原来的学校吗?”于小七的头微微抬起一点,依旧没有看凌西,但眼里已经困住了几滴晶莹。 “不是放弃,是有更好的选择。这样我还能同时准备法考。” 怪不得从江城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扎进律所实习,加班到那么晚连吃饭都顾不上,胃病都累犯了。 “可是我还没有很了解你。”于小七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这句话其实是反过来问的,你还没有很了解我。你不知道我的心机,不了解我的阴暗。 曾经梦想的瞬间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有点怕了,她怕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凌西,还没得到她就开始怕失去了。 “嗯,那就慢慢了解。” “可是……” “我喜欢你。”凌西打断她,声音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还有可是吗?” 于小七终于抬起头,对上凌西的目光后两行眼泪“唰”就流下来了。眼泪的成分很复杂,有得偿所愿的激动,有这几天胡思乱想的委屈。都不重要了,她将用接下来的时光好好守护这份喜欢。 凌西拉起她另一只手,不用力地握了握,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指节,她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但那百分之一依旧能让她满盘皆输。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于小七慢慢抽出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凌西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像第一次在体育馆那样。 “我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 于小七仰着头对凌西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刚刚好,脸上还挂着泪痕,在路灯下闪烁着晶莹,好可爱。 凌西把她轻轻拉进怀里,这次比以往的拥抱都要紧一些,她们用身体感受彼此的心跳。 呼吸交织在耳畔,凌西用鼻尖轻蹭于小七的侧颈,她能感受到于小七胸腔起伏的频次逐渐加快,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凌西与她慢慢拉开距离,双手捧着她的脸,视线从眉骨移到嘴唇,停了两秒后轻轻吻了上去,随即分开。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软软的,凉凉的。于小七感觉自己吃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果冻,她舔了舔嘴角,抬眼看见凌西泛红的耳尖,还觉得不太真实。 凌西气息浮动,拉起她的手说:“走吧,一会儿熄灯了。” 于小七乖乖点头,跟在她身后。 女生宿舍楼下总是有成双成对的热闹,被假期异地折磨的热恋中的小情侣们在校园里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于小七穿过她们,脸颊更红了,她在宿舍楼门口的最后一个台阶上停了下来。 凌西回头用眼神询问,于小七看看左右难舍难分的情侣,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凌西的手指,又舔了舔嘴唇低下头,露出微红的小耳朵。 凌西莞尔,也捏了捏于小七的手指以作回应,她走下台阶,拉着于小七往宿舍楼旁的廊道走去,见四下无人后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对后,“啪”,熄灯了。 廊道幽暗,只有月光。于小七圈住凌西的脖子,闭上眼睛,将嘴唇送了上去。 凌西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吸,舌尖也不安分的探出,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时不时地扫过她的上颚,酥酥麻麻地触感惹得她轻哼一声。 于小七只感觉双腿有些发软,脸颊滚烫,呼吸急促已不受控制,她稍稍用力地攀住凌西来支撑自己的平衡。 她是最好的学生,像模像样地学着凌西的动作回吻,从舌尖到舌根,唇齿纠缠,细细地感受每一寸触感。她采撷着玫瑰的雨露,品尝着玫瑰的芳香。 嘴唇分开后,凌西搂着于小七,从上到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等两个人的呼吸逐渐平复,拉开距离。 她们在月光下对望,许下了心照不宣的承诺。 第31章 第 31 章 于小七把凌西逼到了墙角,哽咽着质问她为什么这几天这么冷漠,好像变了个人。凌西只是沉默着,眼神躲闪着。 她终于忍不住了,攀上凌西的肩膀,咬上了她的嘴唇,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她一声吃痛的轻哼,随后是唇齿的回应,温柔又缠绵…… “铃”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于小七猛然惊醒。 许多多听到声音,揉揉眼睛,看看手机,“小七,你不是有早课吗?都7点42了,要迟到了。” 于小七从床上弹了起来,赶快去洗漱。 “小七平时都不用定闹钟的,今天怎么睡过头啦。”韩俏倚着栏杆,看着床下手忙脚乱的于小七,打了个哈欠。 平时于小七是她们的闹钟。 “可能,昨天,太累了吧。”于小七抿抿嘴唇,仿佛还有凌西的温度,想到这里她感觉耳朵又热了。换好衣服,匆匆赶去教室。 以往都按时吃早餐,一顿不吃肚子就开始抗议了。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撅撅嘴,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了凌西。她拎着包子和豆浆,倚着墙,看着也没什么精神。 于小七快走两步,迎上凌西晨曦般的微笑,不那么热烈,但足够温暖。 “你怎么来了?” “送早餐啊。”凌西直了直身子,右手提了提手里的食品袋,“顺便看看我女朋友是不是后悔了。” “一早上都没有给我发消息。”她左手捏着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似乎在控诉这个不听话的物件怎么都没有响。 “我睡过头了……”于小七接过早餐,另一只手摸摸耳垂,“嘶”有点烫,垂下头继续说:“哪有后悔,我连做梦都……” 只感觉有温热的气息逼近,随后听到轻轻的,哑哑的声音:“做梦都什么?” “我……我要去上课了。”于小七的耳朵像是在燃烧,她转身要回教室,被凌西拉住了手腕。 凌西凑近,双手有些脱力地搭在于小七肩膀上,与她视线相交:“早安吻呢?” 于小七后退一步,两人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她左右看看木然进入教室的同学,不自然地理理刘海。 凌西的眸子微不可察的暗了。于小七轻咬嘴角,拉住她的手,像昨晚那样摩挲她的指节以示安抚:“有人……” 淡淡的笑挂在脸上,凌西抬手帮于小七把头发掖在耳后,“去吧。” “我看着你走。”她又捏了捏凌西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抬头。 凌西轻轻眨眼,转身离开,消失在于小七的视线中。 于小七回到教室,打开豆浆吸了一口,嗯,好甜。无意间瞟到杯子上“无糖”两个字,笑了。 她打开手机,给凌西发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凌西回了个“心如止水”的表情包。 一上午于小七都没怎么听进去课,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喝着豆浆终于有了恋爱的实感。 她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东西,小时候自己意外得到一块糖,她会藏在最深的口袋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在被窝里享用。 她就想把这份感情揣到口袋里,最好再缝上拉链,谁都不知道。 当凌西要早安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多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凑上去,可是她怕,怕自己的肆无忌惮让还没发芽的感情有变数,她怕老天看到她过得这么开心一个不高兴再收回去。 心里突然又空落落的。 硬挺了四节课,在去食堂的路上正要给凌西发微信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哈喽,好巧。”萧萌从背后拍了于小七的肩膀。 “学姐,你怎么一个人?”于小七环顾了四周。 “小西胃疼,请假了。” “啊?”早上不还好好的。 “她昨晚就没吃饭,咱们那事儿还折腾那么长时间,回宿舍她就一直不舒服。今天第一节课本来都请假了,她非要去吃早饭,还……”萧萌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于小七,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就忘了昨晚她没吃饭胃本来就不舒服呢?怎么就没注意到今早她略微失色的嘴唇呢?怎么就没感觉到她搭在自己肩膀上双手的无力呢? “她,在宿舍吗?”于小七的语气有点飘了。 “嗯在。” “我去看看她。” 于小七先到食堂点了热粥和几个清淡的小咸菜,就往宿舍赶,越想越愧疚,越想越心疼,心脏一紧,像被什么揍了一拳。 到了302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门里传来一句“来了”,随后听见下床的声音,趿拉着拖鞋开门。 见到于小七,凌西收起倦容,挤了挤嘴角:“你怎么来了?” “吃药了吗?”于小七带上门,放下粥,往前迈了一步,手背轻轻搭在凌西额头上,还好不发烧,但脸色还是不太好。 “吃过了。”凌西把于小七环在身前,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吸着她的侧颈,就像是摄入什么灵丹妙药,来缓解病情,不只是胃病。 今早,她还是如以往一样在阳台寻觅于小七的身影,喝着热水吃了药。 7点,手机很安静,如果不跑步,于小七也应该起床了,会给自己发早安。 7点20,她到了食堂,在包子、豆浆、豆腐脑氤氲的热气里没有看到于小七,在嘈杂的交谈与碰撞的碗筷声里没有看到于小七。 她望着桌上的豆腐脑有些失神,难以名状的害怕蔓延至周身,是不是昨晚是个梦啊? 胃部一阵抽搐,疼得她要紧了牙。 7点40,想要给于小七发消息问问,编辑两下又退出了,有时候文字总是冰冷的,尤其是对话框里的文字。 她点开早前要来的于小七的课表,打包了包子和豆浆,按着隐隐作痛的胃,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去了教学楼。 “抱一会就好了。”凌西埋在于小七的颈窝,想要埋掉一个早上的患得患失。她也在想,那些年的胃疼是怎么挺过来的,那时候没有一个柔软的肩膀。 于小七被蹭地有些痒,她微微耸了耸肩膀。她摸着凌西的后脑勺,看着凌西虚弱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休息一下就好了。” 于小七将她抱得更紧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嗯。” 凌西放开于小七,把她带来的饭摆在桌子上,一打开就皱了皱眉:“我想吃排骨,你做的。” 于小七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像哄一个挑食的小朋友一样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胃疼先吃点清淡的,周末我们出去,我给你做好不好。” 凌西撇撇嘴,认命般把粥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于小七看着她乖乖的样子又笑了。她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杯,暖壶里滚烫的水倒一半,又接了一半矿泉水,还是不放心温度,嘴唇抵在杯口抿抿,水温刚刚好才递给凌西。 凌西接过水杯,不动声色地沿着刚刚试水温的位置小口喝水。于小七喉咙一动,耳后又热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凌西吞咽水的声音交织。 忍不住了,她上前亲了凌西的耳垂,随即弹开,给凌西夹小咸菜。 凌西放下水杯,望着假装若无其事的始作俑者。 “午安吻!”于小七没有看她,舔了舔嘴唇说。 凌西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喝粥,于小七看着刚刚自己亲过的地方上了色,若有所思。 于小七从小就忙于扮演另一个自己,明明在自己家却时常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明明是很想要的东西却笑着摆摆手说给弟弟。她总是劝慰自己,不要期待什么,反正也得不到。 直到遇到凌西,她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得寸进尺地想要拥有。 而一旦拥有了,她又不知道如何才能不失去。 第32章 第 32 章 在于小七的照拂下,凌西很快就好了。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不好好吃饭叠加最近心情起伏导致的。没两天,凌西又成了校园里最好看的风景,于小七是这么认为的。 而课余时间,于小七也在用高考冲刺的精神,恶补了“恋爱”这门课程。翻阅攻略、教程、实战案例,最终都总结成一句话:给彼此足够的空间,感情才能更长久的发展。 第一次恋爱的于小七听进去了,她按耐住了几次想给凌西发消息,问她在干嘛的心情。 就连凌西告诉她最近都会很忙,没课就会去律所,周末没时间一起做饭时,她也只是乖乖地发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 而凌西仿佛对“给彼此空间”这件事游刃有余,聊天内容就卡在了“小狗点头”。 什么嘛?不开心。 手机震动,于小七激动地捧起,是银行短信。可怜的余额映入眼帘,她只能收拾好心情,打开电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远程完成Bird的工作。 转移注意力做点事情,这样就不会满脑子都是凌西了。 当完成最后一份调研报告发给安知时,对方打来了电话。 “小七,周三中午有时间来一趟吗?我们团队聚餐,下午女生们放假。” 于小七翻着日历,周三是妇女节,下午没课。 “好啊安总,周三见。” 挂断电话,又点开了和凌西的对话框,日常报备应该不算打扰吧,她拿起纸巾擦了擦掌心的薄汗,给凌西发消息。 “周三中午Bird聚餐。” “我要去吗?” 其实她并没有必要征求凌西的意见,也知道凌西不会干涉她的社交,但还是在询问我要去吗?而不是简单的告知我要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但就是希望凌西替她做决定。 “去。” “但不要喝酒哦。” 于小七捧着手机,后背跌在座椅上,也许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亲密关系,有的只有人前假模假样的关心,人后劈头盖脸的训斥。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温柔的“管”过她,透过屏幕都能嗅到溢出来的轻柔的玫瑰香。 北城的春天来的晚,但心里的春天已经到了,那片贫瘠的土壤松动了许多,在凌西的精心浇灌下,竟然也发出了嫩绿的小芽。 聚会在公司楼下的自助餐厅,来的都是女性,安知给每一位同事都贴心的准备了一小束玫瑰花。于小七收到的是粉色的多头玫瑰,与她今天穿的裙子很搭。 她们在长长的桌子上,各自挑拣自己喜欢的食物,没有客套寒暄,没有假意的吹捧,她们聊工作,聊八卦,聊政治,聊热点。三三两两碰着杯,没有人关心你喝的是什么。 于小七偶尔搭两句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听着。她很喜欢这种轻松的聚餐氛围,不用担心祝酒词说的顺不顺畅,不用忍受令人发呕的烟味,不用绞尽脑汁想如何推掉难以下咽的酒。这是独属于女孩子们的自由与松弛。 她越放松,就越想凌西。 于小七摆弄着多头玫瑰,凑近闻闻,隐隐的香气。她想自己的玫瑰了,热烈又不张扬,惊艳又不失温柔。于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恋爱中的人会把我想你了化作任何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化作任何一张没有文案的照片。 “发什么呆呢?”安知时刻观察着于小七,怕刚刚踏进职场一只脚的大学生被冷落了,于是坐到于小七旁边,和她轻轻碰了杯。 红酒味钻进于小七的鼻腔,她用左手食指轻轻抵了抵鼻息,右手捧着橙汁喝了一小口,又看了一眼花。 “没有,我在想,玫瑰真好看。” 眼前的玫瑰好看,心中的玫瑰更好看。 安知摇了摇面前的红酒杯,“你成年了吧?喝过酒吗?” 于小七笑了笑说:“喝过,没成年时也喝过。”她又喝了口橙汁,“我酒量很好的。” 她的酒量遗传了父亲,从小她就知道。每次家里来了父亲的朋友,她都会被要求陪几杯劣质散白酒,辛辣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起初喝完还晕晕乎乎的,适应了之后就在大家的惊讶与夸赞声中继续回厨房炒着下酒菜。 曾经酒味总会让她关联起家里昏暗的灶房,而如今已被新的记忆所覆盖——萦绕在耳边的爵士乐,洒在侧脸的暖光,还有脖颈透出的淡淡的香。 又想凌西了,光是想想就醉了。 安知拄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于小七,轻笑一下:“嗯,那就祝你能拥有选择喝与不喝的权力。”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心里是无尽的甘甜。 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各自散去,于小七谢绝了同事顺路送她的邀请,与大家告别。3月的北城还是有些冷,但仔细看,人行道的砖缝里也冒出了几棵小小的,不起眼的嫩芽。 回学校的路上特意买了一个简单的花瓶,她把玫瑰修剪好,放在了桌子上,又觉得晒不到阳光,索性移到了窗台上,她自背后拄着椅子,欣赏了片刻。 “回去了吗?”凌西发来消息。 于小七用睡衣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回复了小狗点头的表情。 紧接着又打字:“一会去图书馆,辩论社和创行要联合做一套思辨力的网络课程,我负责文案。” “你快下班了告诉我,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太晚了!” “我去找你!” “小狗点头.jpg” 又是小狗点头。凌西感觉心里被撒了一把盐,咸咸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第一次恋爱是这样的吗?如果不是最近案子比较紧急,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于小七黏在一起。而对比于小七呢?没有迫不及待的见面,没有抑制不住的分享,没有时时刻刻的占有,进退有度,张弛有度。 她感觉于小七在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称职的女朋友,会万事报备,会嘘寒问暖,会乖乖听话,但是她没有撒娇,没有依赖,甚至没有小情绪。 就连这几天自己忙得晕头转向,没时间和她聊天见面,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落和不满。 什么嘛?不开心。 退出对话框,无意识地打开朋友圈,看到了于小七两个小时发的一束玫瑰花。凌西像是吞了什么不该吞掉的东西,哽在喉咙,也哽在了心头。 是……安知送的吗? 不安又在心里作祟,她将手机按灭,黑色的屏幕映着自己烦躁的脸,其实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深吸一口气,给萧萌发消息。 “园艺学院,有认识的人吗?” “咋?” “我要种玫瑰。” 第33章 第 33 章 萧萌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不是,姐,你又犯什么病啊!” 一阵沉默。 “服了你了,我现去认识,在哪种啊?啥品种啊?” 凌西动动鼠标,把黑屏的电脑点亮,随意打字搜索,漫不经心地回复一句:“宿舍,红玫瑰。” 红玫瑰——热恋、热情、热爱着你。 对面思索了几秒:“emmm土不土?” “挂了。” 凌西看了一眼时间后放下手机,晃动一下手腕,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她想早点回学校了。 暮色降临,写字楼下的路灯不约而同地亮起,凌西完成了阶段性工作,她直直后背,收拾完东西,跟领导打了招呼离开办公室。 中午时听同事们说楼下新开的奶茶店不错,排了10分钟队,点了一杯玫瑰奶茶,她要更新所有于小七心里关于玫瑰的记忆。 北城晚高峰的地铁就像是一个个鸡笼,只有A4纸大小的位置,车厢里灯光照得刺眼,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凌西单手扶着扶手,把奶茶护在胸前,车窗玻璃里映着她的样子,无精打采。 她没有告诉于小七自己早下班了,心里别别扭扭地来到图书馆门口,站在路灯下踩着小石子,偶尔抬头,看到来来往往的小情侣,胸腔里的酸涩慢慢发酵。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到了门口的于小七。 于小七和许多多从图书馆出来,还在聊着什么,于小七抿嘴一笑,轻轻拍打了许多多的胳膊,许多多就势挽着她,二人一起下台阶。 后面有个男生从图书馆跑出来叫住了她。 “小七,我定了奶茶,给你。”那个男生凌西见过,搬宿舍那天的楼道里。 “谢谢,奶茶我就不要了,这个时间喝,晚上睡不着觉。”于小七笑意盈盈的拒绝。 “那……”男生显然有点尴尬。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拜拜。”于小七的笑还留在脸上,但已经拉着许多多转身了。许多多向后瞄了一眼男生,看着他垂头丧气地回图书馆了。 “他在追你?”许多多闪着大眼睛八卦。 “没有,就搬宿舍见过那一次。” “我也就见过那一次,怎么不送我奶茶呢?”许多多笑嘻嘻的调侃她。于小七也跟着笑,伸手箍住了她的肩膀,揉了揉她的头,一起下台阶。 许多多一抬眼,就看见了路灯下的凌西。她拍打于小七的胳膊,提示她向下看,自己定在了原地。 于小七见到凌西喜出望外。她跟许多多打了招呼,一步两凳迈下台阶,越靠近,越发现凌西的脸色不好,她也逐渐收敛笑容。 凌西双手插兜,奶茶挂在手腕上,在于小七走到自己眼前时,转身往宿舍的反方向体育馆那边走去,于小七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心里像揣了兔子,跳得七上八下的。 径直来到体育馆二楼的洗手间,她们初遇时的地方,凌西把奶茶放在洗手台上,打开灯。 灯光很亮,于小七眯着眼适应了几秒,她看着凌西走近隔间一间一间确认里面有没有人,自觉的关上门落了锁。 凌西双手插着兜,倚在光滑的瓷砖上——于小七曾经靠过的位置。她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眼睛没有聚焦,好像是在发呆。她的喉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于小七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凌西,她像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孤品,怀揣着饱经风霜的故事,隐匿在角落里,闭口不言。 如果凌西不想说话,那就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出声。 于小七向前迈了两步,吻上了凌西扬起的脖子,轻轻含住喉间,随后吻到下巴,嘴角。凌西的呼吸打在她的睫毛上,有些痒,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凌西开始积极回应,与她接吻,过了一会,她们调转了身位。凌西细心地将手心垫在她的脑后,把她抵在瓷砖墙上,凉气穿透衣衫,惹得她一阵战栗。 凌西比刚刚更强势了,她稍稍用力地吮吸着于小七的嘴唇,温热的气息又游弋至耳畔,轻咬耳垂。于小七不自觉地发出闷哼,随后感觉侧颈迎来细细密密的触感,紧接着是一下轻微的刺痛。 “别,别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好不好。”于小七在错乱的呼吸中,用气声轻轻吐出一句话,在强势的凌西面前,带着轻微的乞求。 凌西闻声,停下了动作,将头埋在于小七的颈窝,等着呼吸平复。于小七把脸颊靠在她的耳边,抚摸她的头发。 “你……怎么了?”于小七知道凌西的反常,温柔的询问。 “有人给你送奶茶。”她抬起头,与于小七对视,“搬宿舍那个男生。”似乎不太习惯自己被情绪左右,声音也没有底气,听起来弱弱的。 “我……我没要啊,我不喜欢晚上喝奶茶,会失眠。”于小七连忙摆手解释,她睁大眼睛以示真诚,很怕凌西不相信她。 凌西转头看了看被自己放在洗手台上被冷落的孤零零的奶茶,“可是我也给你买了。” “我一会儿马上喝掉。” 凌西弯了弯眼角,情绪散了一半,她拉着于小七的手,几根手指挤进指缝:“我不喜欢你摸别人的头。” “啊?” “也不喜欢你收别人的花。”将自己的占有欲原原本本的吐露出来也不是一件易事,对于凌西这种骄傲的人来说,更难。她自觉有一种难堪,脸颊和耳朵都红了。 于小七见状,圈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以后都不摸别人的头了。那束玫瑰每个聚餐的人都有,就像是……赠品。我看到她时就想你了,所以发的朋友圈。” 出乎意料的回答,情绪差不多都散了,但还有一点需要确认。 “想我?那这几天你怎么都不找我呢?” “我没有不找你,我怕打扰你,我怕太粘人,怕你觉得我烦。”于小七与凌西拉开距离,越说越着急,眼眶微微泛红。 “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我,我查了很多攻略,她们说要,要给彼此留空间,所以我就,刻意忍住不给你发消息,不给你打电话。我怕啊,怕相处不好,怕你……不要我。” 最后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于小七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不说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天也积攒了这么多的委屈与担忧。 凌西眼睛也红了,她轻叹一声,环住于小七的腰,“我喜欢你找我,喜欢你粘着我,这都不是打扰。我之前说过,有事给我打电话,随时。现在再补充一句,没事也给我打电话,随时。” 不等于小七的回答,她转过头,轻啄她的耳廓,下巴和嘴唇。于小七低眸看着自己起伏的胸口,她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上学时,每每体育课跑步路过几个男生,都会听到他们细细簌簌的讨论以及几声讥笑,他们背后用猥琐的语气说她发育得好。 于小七感觉浑身酥酥麻麻,像是通电了一般,她垂下右手,捞着凌西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附上自己的柔软,感受到凌西不用力地揉捏,她用气声问道:“我的,身材好吗?” “嗯。”凌西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于小七又解开自己衣领上方的两颗扣子,露出雪白的锁骨,随着紊乱的气息一起一伏。 “不明显的地方,可以留下痕迹……” 第34章 第 34 章 于小七很白,是健康的那种白。 此刻,雪白的肌肤上被装点了几朵温和的腊梅,不似红玫瑰那样热烈,却也分外耀眼。 凌西低头抿着嘴角,脸颊红扑扑的,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映在于小七的脸上。 她格外认真地将于小七裙子衣领上的两颗扣子扣好,像是农场主,要把满园的春色尽数藏在禁忌之地,最好无人造访,甚至于小七自己都是客人。 凌西被哄好了,但脸上依旧挂着复杂的表情。 于小七借着明亮的白炽灯细细品味一番,无论什么成分的表情都指向了两个字:在意。 她在意有没有及时回消息,在意消息的内容甚至背后的表情与情绪,在意亲密无间的关系中横插一束玫瑰或是一杯奶茶,更重要的是她在意自己。 其实凌西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细腻得多,而在这段突如其来又来之不易的爱情里,谁都不是坐享其成的旁观者,谁的心都在得与失的簸箕里跌了个粉碎。 于小七迎上凌西的眼神,只觉得眼眶发酸。才几天,她都要溺死在这份温柔里了,她像是漂泊了好久的小船,没有帆没有桨,却意外地靠了岸,从此便有了安乐乡。 “回去吗?”于小七又摸了摸凌西的头,虽然她也不舍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但是宿舍快熄灯了。 凌西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路过洗手台时,于小七提走了奶茶,用吸管满足地喝上一口。 “玫瑰味的?”于小七看看杯壁,是没见过的牌子。 “嗯,花茶的茶底,不会失眠。” 于小七将手指偷偷嵌进凌西的指缝,微不可察地摇摇手腕:“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凌西吸吸鼻子,似乎有些害羞,又掺杂几分臭屁的得意。 “周五我们可以去民宿吗?”如果周五晚上去,就能一起度过一整个周末,她擅自将日程提前。于小七又吸了一口奶茶,闪着眼睛望着凌西。 凌西觉得明明月亮那么远,仿佛又近在咫尺。 “可以,不过周五我得把工作处理好,我订好房你先自己去行吗?我下班就去找你。”凌西弯弯嘴角。 “好哦!”还有两天,她要精心研究一下菜谱,还要精心挑选两件衣服,万一周末凌西有时间她们可以出去约会呢,想到这里于小七的心里小小地雀跃一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宿舍小广场。于小七头一次觉得校园这么小,从体育馆到宿舍楼都不到一杯奶茶的时间。 宿舍走廊里来来往往穿梭着洗漱的人,有的比较相熟,与凌西打招呼,她微微点头回应。于小七偷偷将十指紧扣的手撤出,轻轻挽着凌西的手腕。 凌西当然察觉了这一小动作,她只是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到了三楼,凌西轻轻掐了掐于小七的脸颊以作告别。 于小七揉揉脸回了宿舍。室友们在韩俏的座位挤成一团,许多多第一个听见门响:“小七回来了。” “嗯。”于小七放下奶茶,换了拖鞋。又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背对着室友换好,把乌黑的长发从睡衣里撩出。她晃了晃奶茶的杯子,还有小半杯,端起来去室友那凑热闹。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最近用姚姚写的那套AI程序研究星座,准到不行。哎?咱们算到哪了?对,姚姚是天蝎座。让我看看哈。” 于小七惦着脚尖,看着韩俏煞有介事地在电脑屏幕上操作。舒姚拄着手臂,一副被绑架的模样站在她旁边。许多多笑了笑,后撤半步,给于小七腾出一个身位。 “来了啊。天蝎座是十二星座中最具深度、最复杂也最富魅力的星座之一。她们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却蕴含巨大的能量;像浴火重生的凤凰,在毁灭与重生中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的世界充满秘密、深刻的洞察力和不屈的意志。理解并接纳天蝎座的暗与光,才能真正领略这个水象固定星座独特的灵魂魅力。” 韩俏挠挠腮边若有所思,转头上下打量舒姚:“嘶……也没看出来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啊,活脱脱的戴眼镜的白兔嘛。” 许多多“扑哧”一笑,抬眼看了看杵在身边的于小七,她将吸管抵在嘴边,盯着屏幕眼睛慢慢移动,一字一句仔细默读。 像,像凌西。 “小七,你脖子这怎么了?”许多多扫到了于小七领子旁的一小块红痕,关切地询问。 “啊、啊,可能昨天洗澡搓破了。”于小七的思绪被打断,睡衣穿得太久,领子有些懈掉了,正好露出锁骨的位置。她挠挠锁骨处,不知道脸有没有显色,反正此时涨热涨热的,又喝了一大口奶茶含在嘴里,企图从内部降温。 “天蝎座的特质:深沉冷静、独立自主、热情坚定、善妒记仇、占有欲强、X欲强……” “噗”于小七把奶茶一下子喷到了许多多的身上。 “怎么了?怎么了?”韩俏闻声转头。 “对不起啊多多。”于小七连忙拿自己的毛巾给许多多擦拭。 “没事,可能她……要给我做奶浴吧。” 许多多和韩俏笑作一团,舒姚勾了勾嘴角提提眼镜,留下依旧慌乱的于小七。 “没事,陪我去洗漱间处理一下?” “好。” 许多多换了一件睡衣,将刚刚的放进盆里,又拿了条毛巾去了洗漱间,于小七紧随其后。她打了点热水,将毛巾沾湿,轻轻擦拭脖颈,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于小七敏锐的察觉到了:“怎么了?” 许多多见四下无人,凑过脸小声说:“你……和她在一起了?” 仍然不确定是否真的没有人听见,她用了代词,但是指代谁二人心知肚明。 于小七咬了咬嘴角,思绪极为复杂,她不确定凌西想不想她们恋爱的事让其他人知道。而自己,确实不想公开,她怕还没长大的小树横生枝桠。 许多多看出了她的犹豫:“我没别的意思,最近在图书馆写东西找素材,看到了贴吧里奇谈板块的故事,觉得有点像,就对号入座了。还有今天的她和你刚刚的反应……” 奇谈板块,于小七在那里匿名记录着和凌西的故事,写了几篇,访问量个位数,却也乐得自在地在那里记下心里的秘密。 于小七轻轻点头作为回应,她不想主动公开,但也不想刻意隐瞒,尤其是在许多多面前。 “哦,挺好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当然放心,相较于大大咧咧的韩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舒姚,许多多心思是最为细腻的。她能时刻观察着周围人的情绪与表情,恰到好处的给予温暖与关心,有着刚刚好的边界感和分寸感,又不失真诚,这样的性格曾一度让于小七十分羡慕。 “多多。”于小七小声叫了她的名字。 许多多停下了搓衣服的动作:“怎么了?” “你觉得我和她……我们……” 我们般配吗?我们能一直走下去吗?话到嘴边依旧无法问出口,她想听听旁观者的视角,也不敢听第三个人的评价。 自卑是爱情里极其显著的副作用,它随时都会袭来。 “你们现在很好,不是吗?” 第35章 第 35 章 于小七想,如果从现在开始珍惜和凌西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条消息都认真回复,每一次见面都郑重其事,是不是就能长长久久。 她不知道,但是想增加一些可能性。 周五很快就来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下午3点加了一节社会学导论。于小七上课时如坐针毡,她难得坐在后排,搜着小红书找菜谱,又到美团生鲜点好食材,算着时间让卖家5点半左右送到。 她下课后直接飞奔出去,本来想打车,又考虑北城惊人的晚高峰,于是扫了自行车到地铁站,还是地铁较为稳妥。 3月,北城的风还有些凛冽,像是把冬天残余的寒气尽可能地吹到初春里。 于小七拨开挡在眼角的散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今早起来她就收拾好了洗漱用品,还给自己编了鱼骨辫,即便今晚只是简单的吃顿饭,但这是确定关系以来的第一次约会,她非常重视。 到了民宿,按照凌西发来的密码解锁,“咔哒”,心跳猛然加速,跨进这个门,就像是循规蹈矩的小孩子一下子进入了大人世界,既兴奋又期待。 凌西很爱吃排骨,糖醋的,但她不喜欢啃,所以排骨要炖的烂一点。于小七支上锅炖排骨,想着想着就笑了。接着她开始处理海虾,挑掉虾线,打算做最简单的水煮虾,她看了看手机计算着时间。随后就听到了一声门响,她拿着锅铲走到门厅,见到了正在换鞋的凌西。 这个场景太日常了,让于小七觉得不那么真实。 “这么早就回来了?饭还没做好,要不你先去洗澡?”她举着锅铲,系着小熊的围裙,对着凌西歪头笑一笑。 这个对话太日常了,让凌西也觉得不那么真实。 凌西站在原地笑了,她先上下打量于小七,编了小辫子,脸上略施粉黛,围裙里罩着一件她没见过的连衣裙。 被凌西看的有些害羞,于小七偏了偏头,脚跟略微抬起,用脚尖蹭了蹭地板。凌西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我去洗澡。” 留在于小七在原地,脸颊多了一层腮红。 浴室的水声与厨房的炒菜声交织,凌西出来时将浴室蒸腾的热气带进了客厅,与饭菜的香味碰撞,变成了人间烟火。 两人边吃饭边聊天,于小七说今天突然加了一节课,比预计的时间来得晚一些,也不能自己去挑食材,只能网上买。这个排骨肉有点厚,不过虾还是蛮新鲜的。 倒豆子一样说完,把刚刚剥在碗里的虾推到凌西面前。 “你尝尝,很鲜。”她舔舔刚刚剥过虾的食指,然后用湿巾擦干净。 凌西抿抿嘴唇,不用力的吐出一口气,夹起一块虾肉。 “嗯,好吃。” 于小七对着她笑笑,自己也夹起一块。 “你明天几点去实习呀?我早上给你煮面好不好?” “我明天不去实习,有更重要的事。” 于小七心里一紧,筷子无意间敲到了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又要忙了吗?”她轻轻叹口气,夹了一根青菜放在凌西碗里。 凌西察觉到了于小七失落的情绪,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 “嗯忙,忙着谈恋爱。”她说完低头,看到自己碗里绿油油的油麦菜,眉头微皱,“可以不吃吗?” “不可以哦,要营养均衡。”于小七收回刚刚的情绪,对着凌西弯弯眼角,她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凌西的碗里,由于炖的时间够长,夹起的瞬间骨头就脱落了,乖乖留在了盘子里。 凌西像小兔子一样,腮帮子鼓鼓的,一口一口的吞掉青菜,然后扒一口米饭,吃掉排骨,用排骨和米饭压掉青菜的味道,动作一气呵成。 于小七放下碗筷,手掌撑在腮边,看着凌西,觉得她十分可爱,心里冒出了不安分的想法。 “凌西,我想喝酒,我们一会去酒吧好不好?” “好。” 吃完饭,收拾完,二人出门,不一会就到了“归”,果果离职了,换了新的调酒师,凌西按菜单点了两杯莫吉托,牵着于小七上了二楼。 还是熟悉的氛围和音乐,于小七靠着凌西,把玩她的手指,恍如隔世。她喝了一口酒,比上次那杯酒精浓度高很多。 “其实,我酒量很好的。上次,我装醉的。”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于小七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凌西。 “嗯,我知道,果果给你调的那杯几乎没有酒精。” “原来你知道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于小七坐直,端着酒杯咬着吸管,很神奇的感觉,不是羞愧不是吃惊,而是安心。 “所以为什么装醉?”凌西揽着她的肩膀偏头看着她,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吗?”于小七眯着眼睛,舔舔嘴唇。 “不知道。” “因为这个……”于小七仰头吻上了凌西的唇,音乐刚好走到的副歌。 也许是这里远离学校,远离一切熟悉的环境,她变得更加大胆,更加肆无忌惮,在舔舐,吮吸中轻咬凌西的下唇,如愿的听到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才放开,又将舌尖探入,开始攻池掠地。 姿势有点不舒服,于小七索性翻身,坐到了凌西腿上,轻拽她的衣领,抿着她的耳廓,轻咬她的侧颈。幽暗的灯光在头顶晃晃悠悠,心也像秋千一样摇摇晃晃。 她似乎记错了,其实她酒量并不好,仅仅两口就让她神魂颠倒。 而凌西终于感受到了于小七对自己的侵略与占有,她让渡一部分主动权,纵容于小七在身上肆意作乱。 她闭上眼睛,酒精会将所有感官都放大,耳边是分不清谁的轻喘,颈边是如针灸般细细麻麻的触感,偶尔一口猝不及防的刺痛。仿佛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治疗,从身体到心里,从感官到灵魂。 于小七放开凌西回到现实中,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她装作若无其事,平复呼吸,喝着酒,轻瞄凌西。凌西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几秒钟后,舔舔嘴唇,抬手握住右耳。 于小七觉得她害羞的样子更可爱了,凑过去,捏了捏她滚烫的左耳。 “回去吗?挺晚了。”凌西的声音有点哑。 “嗯嗯,我们走吧。” 两人打了车坐在后排,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各自望向窗外,不同的是座位中间,有两只纤细的手,十指相扣。 回到家,于小七先去洗澡,包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凌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把抱枕放在沙发扶手上,垫着胳膊侧躺着。 于小七蹲下,借着暖黄色的落地灯望着凌西,刚刚怎么没发现呢?眼下有一片不曾察觉过的乌青,额角处冒了一颗痘。于小七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抚脸颊,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凌西迷迷糊糊地醒了,眨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于小七,淡淡地笑了,她摸着于小七附在自己脸颊的手,偏头,抿了抿她的掌心。 “怎么没吹头?”似乎嗓子还没打开,前两个字被吞掉了。 “看你睡着了,怕吵到你。”于小七语气轻轻的,似乎仍然怕吵醒她。 凌西弯弯嘴角,揉揉她的手腕,“去拿吹风机,我帮你吹。” 于小七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凌西。吹风机在耳边嗡鸣,热气从头顶落下,几根手指穿过撒开的头发,指尖触碰到头皮时,她微微缩了下脖子。 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于小七突然觉得眼睛发酸,视线渐渐模糊,她用力眨眼,想把不听话的杂物劝退回去。 吹风机声音停止了,于小七转身抱住了她,头贴在她的腹部,轻轻蹭了蹭。她发现自己离不开凌西了,越来越贪恋,越来越上瘾。 凌西揉揉她蓬松的头发,“走吧,去睡觉吧。” 两人牵手上了二楼躺在床上,于小七一翻身,滚到了凌西怀里,拉着凌西的手腕软糯糯地说:“我们明天再去趟庙里好不好。” “想求什么?” “不告诉你。” 凌西笑了笑,在她腮边落下一吻:“晚安。” “晚安。” 均匀的呼吸打在于小七的脸庞,香香的,软软的。于小七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凌西的嘴角。左手抬起,她现在可以精准的找到小翅膀的位置,在那里轻轻地划了一个圈。 第36章 第 36 章 凌西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淡黄色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拿着彩纸做的小风车,风车轻轻的转动。似乎有人在叫小女孩,她应了一声便向前跑,她笑得很开心…… “凌西,小懒猪,起床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温柔又悦耳,凌西没睁眼,想多听几声。但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了。 “还不起来吗?一会面都坨了。”于小七捏捏凌西的脸蛋,柔柔地说。 凌西仍旧闭眼,但她张开了胳膊。于小七自觉地钻了进去,亲亲她的脸颊。 她又圈住了于小七的脖子,于小七拖着她的腰,用力向后一仰将她拉了起来。 凌西坐在床上,头搭在于小七的肩膀上醒困,“几点了?” “快9点半了,一会佛祖该下班了。”看着她软软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于小七发现,凌西除了喜欢赖床,其他事情都没有任何拖延。两人收拾完,10点钟准时出门,直奔寺庙。 凌西向来不信这些,但她看着于小七在各个方位敬香,拜佛,也顺便祝福身边的人都能身体康健,岁岁平安。走着走着,于小七在一个大殿前停了下来,她虔诚的三鞠躬,每一次嘴里都念着点什么,凌西听不清。 拜完,她挽着凌西跨出寺庙,准备逛逛北城。 这两年,凌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看看北城,她到了安大就考虑学习,考虑实习,考虑保研,考虑赚钱,在北城的几年是她安身立命的机会,她要站稳脚跟,才能有未来。 而于小七的出现,就像是开学那天偶然瞥见的兔尾草,提醒着她,原来这条路上还有其他的风景。 她们来到古色古香的胡同,虽然商业气息很浓,但于小七依旧觉得新鲜。她会到每一个手工艺品摊位旁看一看,遇到喜欢的也不拿起来,只是悬着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 凌西发现了这个习惯,精准的拿起来她指过的陶土小猪。两个手指节大小,甸在手上还有些分量。她瞄了一眼标价,默默付了钱。 于小七拍她的胳膊,“干嘛呀?根本不值这个价钱。” “可是你喜欢啊。”凌西举起陶土小猪对着太阳转了一圈,拉着于小七的掌心,稳稳的放在上面。“我也喜欢。” 凌西喜欢,喜欢为于小七的喜欢买单。 于小七了然,她把小摆件握在掌心,用生命线贴合它的手工纹路。另一只手拉着凌西的手腕,用体温感知它的跳动脉搏。 “像你。” “什么?” “小懒猪。” 凌西笑笑,用头轻轻撞撞于小七。 两人逛累了,随便吃了点小吃垫垫肚子,凌西还是喜欢于小七做的家常菜,不油不腻,吃起来有种温馨的感觉。 晚些时候,两人去了甜品店,这个店在老街区的二楼露台上,老板说过一会儿正好能看到绝美夕阳。两人点了两杯饮品,坐在同一侧的沙发上,依偎着,等待着太阳落山。 太阳开始西沉时,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调暗了色调,褪去了刺眼的光芒,边缘泛起柔和的橙红,云层也跟着镶了金边。 两人对视,在夕阳里无声的接吻。 慢慢的,当最后一道光冕没入地平线时,暮色漫卷而来,晚风转凉。 夜晚的北城有别于白天,流淌着一种静谧的喧嚣。凌西帮于小七拉了拉衣襟,两人牵手离开。 “我饿了。”凌西捏了捏于小七的手指。 “那你想吃什么?” “家里的饭。” 于小七笑了笑,她很喜欢“家里”这个词。两人去了超市,采购了些简单的食材,凌西发微信给果果,让她帮忙闪送一瓶酒。喝惯了果果调制的酒,昨天乍一喝新的,胃有些不舒服。 “她怎么这么了解你啊!”于小七低着头,把称好的青椒扔进购物车里。 “一会吃什么?醋溜青椒吗?”凌西觉得好笑,揽住于小七的肩膀。“她是我的医生,付过钱的。” “哦,那我呢?” 那我是你的什么?于小七挑挑眉,又开始使坏了,明知故问,但还是期待凌西说点什么。 “宝贝。” 凌西贴近她的耳边,用近乎气声吐出这两个字。于小七的后颈瞬间铺满了小栗子,连着绒毛都立起来了。她用手肘与凌西隔开距离,推车购物车快步往前走。 明明是自己问的,也明明早有预感,可亲耳听到那个带有颗粒感的嗓音在自己耳边撩拨,还是不自觉的起了生理反应。 凌西鼻息一动,伸手蹭蹭脸颊,快走两步追了上去,在于小七没看见的地方,她的耳根也红透了。 回到家里,于小七简单地做了一个青椒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荤素搭配,她不需要凌西打下手,催促凌西去洗澡。 洗完刚好吃饭,凌西吃了一大碗米饭,很满足。吃完简单收拾一下碗筷,两人靠在沙发上,倒上果酒,看上次没有看完的那部电影。 依旧没人在意电影在演什么,两人越靠越近,都有预感。 于小七偎在凌西怀里,抬头,眼睛水汪汪的。凌西抬手把她的耳发拨到耳后,又像想到什么,起身拿起于小七的手机,静音。 于小七不明所以,抬眼询问。 “我怕小鸟叫。” 小鸟?于小七脑子疯狂转动,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凌西扑在身下,轻咬她的下巴。 “你不喜欢安知啊?” 凌西掀起眼皮垂眼看她,面无表情:“你喜欢?” “不不不不,我只喜欢你。”于小七语气急促,同时伸出三只手指指向天花板,像发誓一样表忠心。天地之心,日月可鉴。 凌西也伸手,把指尖渗入她举起的手指缝隙:“可是她很优秀,知性,年少有为……” 回旋镖,于小七当她的面夸安知的词语,她都记得,嘶,不愧是天蝎座。 于小七以吻封缄。 凌西被取悦到了,与她调转身位,用更加温柔与缠绵的方式品尝周身的香甜。 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于小七的瑟缩与躲闪,她退出来,在于小七的腰间捏捏,以示安抚。随后伏在于小七胸前,等待她平复呼吸。 于小七无疑是紧张了,她还没有做好相关功课,对于这些知识的储备几乎空白。 而凌西向来是最有耐心的猎手,无论是相遇,表白,接吻,都是等于小七向前迈出一步后,她才会完成下一步。 永远点到为止,永远循循善诱。然后守株待兔,等待愿者上钩。 “不早了,去洗澡睡觉吧。” 于小七似乎还没缓过神,脸颊潮红,木然的点点头起身去浴室,脱衣服时,她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夜晚,两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互道晚安,相拥而眠。 可于小七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翻身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打打删删,仅仅一些文字描述都让她喉咙发紧,她轻轻吞咽口水,原来是这样啊。 月光又从缝隙中透进来,她转头看了看凌西,不自觉又红了脸。 第二天没有安排,于小七陪凌西赖会床,快到中午才起来。她用昨天的剩菜做了拌面,凌西吃了一大盘。 两人在两点前退了房,本想再出去逛逛,但于小七收到消息,之前做的思辨课程还需要修改,明天就要拿去参赛,她摇摇凌西的胳膊,有一丝不情愿。 “我们坐公交回学校好不好。” 公交车很慢,她想和凌西多呆一会。凌西笑笑,捏捏她的耳垂,点头答应。 96路公交车直达,但是需要坐一个多小时,好在周日的下午车上没有多少人,两人在后排落座。于小七把凌西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一根根折起,再一根根打开。 凌西用另一只手掏出耳机,挂在自己的耳朵上。 于小七转头看着她,指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呢?” “我只有一只耳机,上次你没还我。”语气中还有点委屈。 于小七恍然,上次出租车上顺走了凌西的耳机,偷偷放在了自己的宝贝盒子里。她笑笑,把凌西的耳机取下来,放在自己的耳朵上,又拿了耳机仓,放在自己口袋里。 她想据为己有,不只是耳机。 凌西笑笑,没说话,扫一眼周边,转头轻抿于小七的耳廓。 于小七缩缩脖子,她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四季更迭,昼夜变换,她想到了永恒。 “凌西~” “嗯?” “暑假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不用暑假,随时都可以啊。” 于小七摇摇头笑笑,望着凌西:“我没有那么多钱啊,我们从这个月开始,一个人每个月存500块钱好不好,这样到暑假就有4000块钱了,我们可以去草原,去海边,去古镇。” 去哪里都好,只要有凌西。 凌西看着她的眼神,真诚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而且未来里有自己。 她认真地点点头,“那你来做攻略?” “好呀!”于小七的头不自觉的晃晃,然后靠在了凌西的肩膀上。 “凌西~” “嗯?” “你相信永远吗?”声音小小的,说出来自己都有些心虚。但是没办法,遇到凌西之后,自己开始迷信这些与科学相悖的事,比如许愿,比如永远。 “以前不信。” 于小七直起身子,眨眨眼:“现在呢?” “现在,有点期待。” 凌西一定是最好的烘焙师,她知道什么时候烤好软软的蛋糕,也知道什么时候挤上奶油,装裱好看的花,恰到好处的端到你面前。 于小七品尝到了凌西亲手烘焙的名为“有点期待”的蛋糕,甜到了心坎里。 她希望公交车可以一直开下去,两只手可以一直牵下去。此时,她望着窗外走马灯似的景象,再次许下了在寺庙的愿望。 第37章 第 37 章 回归校园,又回归了平淡而又充实的生活。 凌西结束了律所的实习,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法考中,只要没课就泡在图书馆。 相对来讲,于小七的大一生活要精彩得多,辩论社和创行联合制作的思辨课程上线后获得了各大高校广泛好评,这个作品也成功进入了全国大学生网络课程竞赛决赛板块。 同时,她也在为了赚钱而努力,不旷课,不迟到,争取学期末拿国奖,没课时就会去bird实习。 四月,草长莺飞,北城终于有了春天的模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万物复苏,空气里有种隐秘的甜,混合着新草破土的气味,连风也变得和煦又温柔。 凌西和于小七也在彼此交心和托付中,来到了恋爱稳定期。 偶尔于小七想要跑步时,会在前一天晚上软磨硬泡让凌西陪自己。不跑步时,两人也会按照彼此的课表在不同的食堂假装相遇,一起吃完早饭再各自去上课。 如果没有课也不去实习时,于小七都会去图书馆陪凌西自习,她们在五楼靠窗的地方找了一个固定座位,那里清净,鲜少有人。 凌西养了两盆花,一盆放在宿舍,一盆放在图书馆的窗台上。偶尔学累了,就会拿着小喷壶浇浇水,她按照园艺学院同学传授的方法细心照料,很快就冒出了小骨朵。 她们一点点的浇灌玫瑰,就像是在悉心浇灌爱情,等玫瑰开花,等爱情结果。 凌西也有厌学的时候,有时于小七会找一个没人的教室,两人用电脑看一部老电影。看着看着,于小七就将头靠在凌西的肩膀上,在凌西轻轻搂住她时,抬头一吻。 凌西会笑笑,伸出食指点点前面的监控,于小七害羞地把脸遮住。 “骗你的,晚上不开,他们怕费电。”凌西拉开于小七的手,抿住她的嘴唇。 在教室里做羞羞的事情总会多几分刺激感,像是在打破某种禁忌。于小七半眯着眼,看见两个人模糊的轮廓映在窗户上,耳鬓厮磨,如梦如幻,心底发麻,连脖子都红透了。 校园夜晚像被谁悄悄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蓝纱,路灯在薄雾中洇开毛茸茸的光晕,风里浮动着年轻的声响。 两人在校园的小路上散步,凌西捏捏于小七的中指,于小七则轻轻回握,你来我往,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 “哎,凌西。”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周遭的宁静,于小七闻声慌忙放开了凌西的手,凌西转头看她皱皱眉,又将手牵起。 萧萌拿着行李箱走到两人面前,看看拉着的手,又看看半个身子缩在凌西身后的于小七。 “躲啥啊,我早就知道了。” 于小七侧头看了看凌西。 “你看她干啥,她那张嘴说话按字收费,才不会主动跟我讲呢。”萧萌对着凌西翻了个白眼,意思是真不够意思,幸亏我聪明。 “哎呀之前啊,又送限量跑鞋,又请人赞助比赛,又屏蔽贴吧帖子的,咱们小西啥时候对这些事感兴趣过啊,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啊,又借小电驴,又种玫瑰花的。现在啊,就知道对着手机傻乐。” 萧萌倚在拉杆上轻啧一声,“瞎子都看得出来。” 凌西一记眼刀飞过。 “好好好,我闭嘴,凌西学姐脸皮薄。”萧萌嘿嘿一笑,“得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回家一趟。” 她伸手拍拍凌西的肩膀,又凑近耳边说了一句:“enjoy!”然后拉着行李箱潇洒离开。 凌西搓搓耳垂,清清嗓子转头望着于小七。 于小七没看她,脑子里按照萧萌说的过了一遍画面,心里突然酸酸的,原来在她看到的,看不见的地方,凌西为她做了很多。 她牵着凌西的手,转头注视着她,睫毛根部濡湿,她转转眼珠将湿润的部分风干,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摇摇凌西的手:“我觉得你好爱我啊。” 我觉得我好幸福。 凌西扬扬嘴角,伸手揉揉于小七的头,两人往宿舍走。 “你毕业想留在北城吗?”于小七似乎有了一些勇气,来和凌西谈论以后。 “是你先毕业啊。” 言外之意,你毕业在哪,我就去哪。 温柔的话语像月光一样轻柔,照进了于小七的心里,她的心要被凌西揉化了。 “喂!”一个不那么熟悉又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传来,于小七又下意识的松开了凌西的手。 “找你聊聊。”李修含走到凌西面前,瞟了一眼于小七。 “学姐好,你们聊。”于小七看了一眼凌西,自觉离开,她转身得太匆忙,以致于没有看到凌西的手还悬在空中。 凌西轻叹一口气,被放开的手不用力的握紧又松开。 “说吧。” “你为什么没交保研预审表?”李修含盯着凌西,语气有点生气,但她已经尽量控制了。 “我交了,不过交的本校保研。”凌西捏捏自己的骨节,抬眼对上李修含的视线。 “为什么要放弃政法?因为她?”她抬手指了指于小七离开的方向,眉头挤成川字。 凌西摇摇头,“我自己的选择。” 李修含沉默了几秒,轻叹一口气:“那么最后一场,我赢了。”她抬眸,伸出手,对着凌西笑笑。 凌西也弯弯嘴角,握了握她的手:“我也没输。” 她望望于小七离开的方向笑了:“她说不会让我输的。” “你总是那么有想法,谈恋爱能比打赌有意思?”李修含笑着摇摇头:“那就祝你幸福。” “谢谢。” 原本还温柔的风忽然吹得猛烈,凌西与李修含道别,拢拢衣襟往宿舍楼走去。同样的风也钻进了402,吹得窗户“哐”一声。 于小七跑到阳台关紧窗户,她不自觉的往下张望,手里还攥着手机。 回宿舍心里一直怪怪的,不,从见到李修含心里就怪怪的。为什么李修含总是针对凌西,而这种针对却没有丝毫的敌意。 她们两个似乎有着更加独特的磁场和结界,仿佛只要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里,所有的人都成了外人,连于小七也不例外,这种被隔离的感觉一点一点的揪着她的心脏。 于小七恍惚间想到,曾经在学校网站和贴吧里搜索凌西时,下面的关联词就是李修含,她们的名字总是同时出现在各种新闻里,又都能作为代表站在学校最大的礼堂中央发言,曾经有一篇公众号还称她们的情谊为“高山流水”。 她们在高处相见,在顶峰相见,细如流水,连绵不绝,甚至连优秀都那么默契。细细密密的针尖在她的心脏上轻轻戳着,不疼,但很难受。 为了打断自己胡思乱想,于小七将手机调成声音模式放在睡衣口袋里,拿着盆去洗漱间洗漱,洗完回来手机依旧很安静。 她坐在椅子上点开和凌西的对话框,一条条翻看聊天记录,眼前甜蜜的真实感渐渐冲刷掉了刚刚的思绪,心情好了很多。 突然她发现上面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心情大好,她捧着手机等着白色的对话框出现,心里像是有个秒表在计时。 “回了。” 嗯?就这两个字,看不出任何情绪。于小七拿上钥匙,想想又回柜子里翻了翻,转身下楼。 第38章 第 38 章 302的门虚掩着,于小七敷衍地敲敲门,探头看见了坐着看书的凌西。凌西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看书。 于小七挠挠额角,进屋关上门。她清清嗓子:“我来看看玫瑰。” 凌西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阳台,于小七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在花盆前左看看,右看看,眼睛滴溜溜地转。 嘶,不对劲。被欺负了?不应该啊。 她弯起食指,轻轻碰了碰含苞待放的花,余光扫在凌西身上。 靠在椅背上,左胳膊弯曲,小臂抵在扶手上,手上捧着书。长长的睫毛,阴影洒在白纸上,像是多了几个注脚。好像刚刚洗漱完,刘海有点沾湿,一滴小小的水珠垂在发尾,摇摇欲坠。 她认真阅读时,会习惯性地轻抿嘴角,很快就放开。而此时,抿嘴的时间过长了,很明显注意力不在文字上,而且自打自己进屋就没听见翻页的声音。 糟糕,于小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乖巧地走到凌西后面,用指尖接住那颗水滴,将沾湿的刘海顺了顺。在自己的衣兜里翻翻,握着拳头,在凌西面前晃一晃,随后张开手,一颗大白兔奶糖乖乖躺在掌心:“吃糖吗?” 凌西接过,剥开糖纸,将糯米糖衣一起放进嘴里。 于小七不用力的戳戳她略微鼓起的腮边,圈住她的脖颈,靠在她的肩膀上:“在看书啊?” “嗯。”凌西没有抬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 “好看吗?”于小七歪头,对着她的耳朵说。 “不好看。”凌西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糟了个糕,可以确定了,凌西生气了。 于小七把桌上的书签拿起来,塞进展开的那页,然后附上凌西的手,轻轻合上书。 既然不好看,就不看了。 她转到凌西身前,双手抵在她的肩膀上,柔柔的望着她:“怎么不开心?她欺负你了?” 凌西没有马上回答,她等着糖在嘴里完全化开后,掖掖嘴角,连同眼尾也耷拉下来,几秒后才扬起头对上于小七:“你,你欺负我了。” 啊?于小七的心像绷了一个鼓面,被重重的击了一下,胸腔的闷响与耳膜产生了共鸣。 她愣住了,但已经无力思考自己做了什么了。对着这样委屈巴巴的凌西,即便自己什么也没做,也会心甘情愿说一句我错了。 凌西拉着她的手,她身子一沉,顺势坐在了凌西的腿上,先以姿态示弱。 “你为什么……”这几个字像含在嗓子里,不是很清晰,凌西咽咽喉咙:“放开我的手。” 短促的呼吸后又补了两个字:“两次。” 凌西眼圈红了,她捏捏自己发酸的鼻头,也在暗自嫌弃自己不争气。明明这么小的一件事,却让她琢磨了很久,直到现在,她仍然记得自己的手被放开后悬着的感觉。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只小熊氢气球,她紧紧地攥着,可是还没到家,绳子就断了,小熊飞走了。 她当时就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明明已经攥得很紧了,可为什么小熊还是飞走了。 她在马路上站了好久,伸出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 “我……”于小七只觉得眼睛发酸,喉咙也发酸,说不出话了。 她仿佛骤然失去了氧气,于是她捧起凌西的脸吻了上去。既然已经无法呼吸,那就索性不呼吸了。 凌西回吻,这次比以前都更用力些,她吮吸着于小七下唇,舌尖毫无章法的搅动着。于小七觉得自己浑身发麻,像触电一样,一直麻到了心底。 两个人像是两条主动上岸的鱼,拥抱着,窒息着。 凌西放开于小七,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蹭。于小七摸摸她的头发,贴着她的耳侧呼气:“对不起,我错了。” 她又亲亲凌西的腮边:“我很害怕,害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还没有那么强大,没法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我怕别人议论,怕影响我们。” 如果你有一个宝贝,在虚荣心的驱使下,你一定想昭告天下,恨不得和全世界炫耀。但你要是有一个宝贝中的宝贝,你只想把她藏起来,怕被人惦记,怕被别人说,你不配。 怕,是因为,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凌西感觉到一小股热流贴在了自己脸上,又顺着流到了脖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在爱情里根本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踏踏实实的存放安全感,它虚无,它缥缈,它来去无踪,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猜心中感受到它的存在,一点点的寻找,一点点的积累,筋疲力尽,又乐此不疲。 “我下次不会了。”这句话伴随着抽噎,让凌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抬起头,闭上眼,虔诚的亲吻她的爱人。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于小七的脸上,可能掺杂着刚刚的眼泪,湿乎乎的,热乎乎的。 她又像一个专业又虔诚的画手,用指尖代替笔触,临摹对方完美的弧线。 小时候,校门口总有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摊位,凌西总会在棉花糖机器面前驻足。小颗粒的糖块倒进中间的圆盒子里,不一会就出来了白色的丝线,商贩拿着爆米花在上面一搅动,丝线就乖乖地缠绕上,一圈一圈,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团白云。 有买到的小朋友伸出舌尖舔一口,白云就有了一处凹陷。 凌西停下来,与轻喘的于小七对视,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微不可察,但嘴唇已经把字勾勒出害羞的形状。 “啪”熄灯了。 “今晚在这睡好不好。”简单的几个字,落在耳朵里像带了钩子。 有了刚刚的亲密,这句邀约就带有不一样的氛围。于小七挠挠发热的脸颊:“睡……一张床吗?” 凌西本来想着自己睡萧萌的,于小七睡自己的,像上学期那样,可以头对头聊聊天。可听到于小七这么一问,觉得有些好笑,想逗逗她。 “又不是没睡过。” “哦。”于小七偏头,揉揉自己的耳垂。 自从上次发现了秘密后,她也上网做了很多功课,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实践了。 “是不是进展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她把头垂下来,像是熟透了的西红柿。 凌西鼻息一动,捏捏她的脸颊:“需要准备吗?” “哦。”虽然有些紧张,但依然很期待。 “你先上去,我去洗漱。”本来已经洗过了,可是刚刚又吃了糖,大白兔奶糖。 “哦。” 洗完漱,凌西打着手机手电筒,上楼梯钻进被窝时,于小七正对着墙侧躺着。宿舍的床很小,凌西上床后,两人中间也没了缝隙。 于小七能清晰的感觉到后背的热源贴近,她身子一紧。耳后传来一声轻笑:“紧张什么啊?” 于小七抿抿嘴唇,轻轻翻身抱住了凌西。 “我有点害怕……” 凌西把她散开的耳发拨到后面,用气声说:“怕我吃了你啊?” 于小七红着脸思考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问:“有……那个吗?” “什么?”凌西没懂,用眼神询问。 “就是,就是,我看网上说得带那个,要不,不卫生。” 凌西抿着嘴笑,她清清嗓子:“没来得及准备。” “哦。” 于小七思忖片刻,一咬牙,闭上眼睛轻轻掀起自己的衣服,刚要脱下被凌西拉住。 “干嘛,晚上冷。”随后是“扑哧”一声,凌西笑出了声,肩膀止不住的轻颤。 于小七抬眼望着她:“你逗我?” 她扒着凌西的衣领,在肩膀上用力咬一口。 “嘶,疼。”凌西将她搂紧,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于小七低头抿嘴一笑,手指摩挲着凌西的手腕,又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询问。 凌西吸了吸鼻子,不用力地咬了咬口腔内壁,于小七知道,她害羞了。 “嗯。”一个软软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凌西拉着于小七的手环在自己腰间,自己却转过身,背对着她。 于小七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紧贴着凌西的后背,捧着稀世珍品。 两人轻轻闭上眼,只有听感和触感,感受爱的声音与形状。 于小七好像也吃到了糖。 第39章 第 39 章 前方传来捷报,思辨力课程斩获二等奖,辩论社副社长发消息,让于小七晚上一起来庆祝一下,于小七欣然答应。转头发消息和凌西报备。 “社团晚上要聚餐,如果回来太晚就不能去图书馆找你啦。” “大哭.jpg” 时间长了,于小七能发现凌西自内心的幼稚,这种表里不一的反差感像羽毛一样,轻轻在她心里拂过,痒痒的。 “那我早点回来去找你。” “好哦。不许喝酒。撅嘴.jpg” 到底哪来的这些丑萌丑萌的表情包啊,又霸道又可爱,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她将额头顶在书桌上,企图掩盖好压不住的嘴角。 “可是大家一起庆祝,不喝不太好吧,而且某人最近贪凉吃冰棍,胃病又犯了,也不能陪我。哭唧唧.jpg” “我不管,我不在不许喝,乖~” 一个小小的波浪号,直接浪在了于小七心窝里。像是有人不经意向平静的湖面扔出一片小小的鹅卵石,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好~” 浪花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图书馆,凌西的嘴角也泛起了小括号,刚要放下手机看书,又收到了消息,是李修含和创行社长的邀请。 聚会地点在一个学校附近的网红餐厅,他们人多,都聚在大堂,显得像包场一般。玻璃杯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炸鸡油脂的香气和啤酒花的微苦。 “嘭”,不知谁放了礼花筒,彩带碎飘飘洒洒,与胜利后特有的、略带亢奋的人声呼应。一些彩带旋转着落在桌角,似乎被遗忘了。 于小七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微微发硬,她终于寻到一个空档,把自己从喧闹的核心悄悄剥离出来,一点点挪到了靠窗的角落。她端着橙汁,抿了一口,在嘈杂中想凌西。 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隔开了大部分的光和声音。她把自己嵌进这片柔软的阴影里,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渴望沉没。 喧哗声浪一**拍打过来,又在她面前徒劳地碎开。 她的目光越过晃动的人影、碰响的酒杯,却被牢牢的定在了门口。 怕自己看错了,又揉揉眼睛,再睁大。 长发披在肩头,仔细看右侧还有一缕小辫子,这是于小七中午无聊时给她编的。白色T-恤外罩着一件灰色开衫毛衣,简单的牛仔裤,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 “呦,西姐来了,快坐快坐。” 凌西与创行社长微微颔首落座,又注视着角落里的于小七偏头笑笑。 于小七被她的眼神勾住,抿抿嘴慢慢起身,坐在了和凌西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上。 “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于小七在桌子下偷偷摸摸的给凌西发消息。 凌西笑笑,放下手机没回复。她起身拿起两个新酒杯,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玻璃杯上滑动,一边跟社员们交流,一边倒酒。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斟满的酒杯放在自己和于小七中间。 陪你喝酒啊! 于小七的手悄悄移动到酒杯旁,环顾周边,确定没人发现后取了一杯喝一口,她不总喝啤酒,竟然觉得有点甜。 舔舔嘴角,又给凌西发消息:“你不许喝。” “乖~” 凌西拿起手机轻轻一笑:“都是你的。” 天啊,怎么这么会啊。 于小七起身,将自己之前盛着橙汁的杯子倒满,又悄悄推到凌西手边。刻意偏过头,没看她。 “谢谢学妹。” 凌西拿起杯子时,手指刻意触碰到于小七的指尖。于小七感觉麻酥酥的,不自觉曲起手指。 “不客气。”只觉得有些燥热,她又端起自己的杯子猛灌一口,企图降温。 “来来来,咱们玩游戏吧。玩你有我没有怎么样。”辩论社的男生端着酒杯,挤到了凌西和于小七的中间。 凌西皱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她向外挪挪,与男生隔开一些距离。 “好啊好啊。”众人听后,放下酒杯,伸出手指。 “我先来啊,我被狗咬过。”一个戴眼镜的活泼女生站在桌边先开口。众人纷纷弯下手指,于小七也将拇指扣在掌心,她向前探着身子轻瞄凌西。 手指未动。 “学姐,你……”刚刚活泼的女生不活泼了。 “嗯,我有一只小狗,很不乖。上个月抱着她时咬了我的肩膀。”她噙着笑,抬起右手轻轻揉揉肩膀。 于小七的脸唰就红了,她咬咬自己的食指指节,又清清嗓子,端起酒杯喝一口。 凌西余光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微微一笑。 “好好好,该我了。”坐在她俩中间的男生站了起来:“嘿嘿,我有女朋友。” “什么呀,在这秀恩爱呢?”大家嫌弃的折起手指。 于小七的食指动了动,她偷瞄凌西。 手指未动。 嘶,她挠挠下巴,神色复杂。 “西姐,你,你,你……” 凌西轻轻挑眉,“怎么?女性朋友不算女朋友吗?” “对啊对啊,算算。”大家起哄,一边夸着凌西聪明,一边把折起的手指又放开。 “玩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阵香气袭来,李修含穿着黑色长裙,梳着公主头,姗姗来迟。 “含姐,来,坐坐。”坐在她俩中间的男生起身,殷勤地让位置。 “我就坐这吧。”李修含坐在凌西对面,看了一眼微微低头的于小七,又撞上了凌西的眼神。 她俩,这是在,装不熟?李修含心里暗骂一句,臭情侣。 “咱们换个游戏吧,快问快答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们转酒瓶。瓶口指到谁,就问关于谁的一个问题,瓶底指到的人回答,怎么样?” “快问快答,怎么着也得问三个问题吧?” “行,来吧,我转了啊。” 稍稍用力,酒瓶就在长桌上轻轻旋转,大家翘首以待。慢慢的,酒瓶像卸了力,瓶口悠悠转到凌西面前,停住,瓶底对着李修含。 “哇偶。”有女生捂着嘴窃窃私语。传到了于小七的耳朵里,她们说:“西洋参含片,磕到了。” 于小七端起刚刚倒好几乎没怎么动的冰啤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起一阵细微的灼痛。 “我来问。”刚刚捂嘴的女生自告奋勇,“请问修含学姐,凌西学姐的口头禅是什么?” “嗯?”李修含挤出一声,悠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女生愣了愣,以为她没听清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口头禅是,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生侧过脸,凌西朝她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 周围立刻爆发出“哇哦!”的惊叹和热烈的掌声。她们对面而坐,自成一方天地,一个旁人难以介入的,由默契构筑的堡垒。 “来来,我问一个复杂的,对于凌西学姐来说,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为什么?”一个很私密的问题,众人鼓掌,等着好戏。 李修含清清嗓子:“这是两个问题,回答完就结束了是吗?” “不不不,后一个是前一个的解释,来验证回答的准确性。” “不愧是辩论社的啊,牛啊!” “哈哈哈哈,就这么坑社长,好爽。” 李修含将垂下的耳发别在耳后:“死都不能,她天蝎。” 凌西拿起薯条,沾了沾番茄酱,咬了一口点点头。 掌声和口哨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于小七觉得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只为她们两人存在的电波在空中对接成功。而自己,只是那个坐在迷雾里,茫然看着她们的局外人。 于小七感到指尖冰凉,手里的啤酒杯外壁凝满了水珠,湿漉漉地沾在皮肤上。她低下头,避开那片刺眼的聚光,又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身边有热源贴近,随后不动声色地拿下她附在杯壁的手,在桌下不用力地握了握。 仅仅一个动作,于小七就被安抚了,凌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最后一个问题我来,凌西学姐喜欢的数字是多少?”如果说刚刚的问题都能从日常的相处中获取信息,那这个答案无疑是大海捞针。 问问题的女生挑挑眉,等待着李修含的答案。 李修含掀起眼皮轻笑,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指,比了一个“7”。 于小七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起头。 “没错,我最喜欢7。”说罢又捏了捏桌下的手,也将它摆弄出“7”的姿势。 于小七的脊背瞬间僵直,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仓促地垂下视线,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块模糊的光斑。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又浅又快。 刚刚问问题的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吵吵嚷嚷的开启了下一轮。凌西凑到于小七耳边轻轻问:“喝够了吗?回去吗?”呼吸打在耳边,触感蔓延到耳廓。 于小七红着脸,点点头。 第40章 第 40 章 酒喝得有点猛,于小七有点晕晕乎乎的,她看着凌西走在前面,手在身后冲着她勾勾手指,她快走两步将手搭在上面,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身侧借力。 垂下的眼角,黯然的眼眸被凌西看在眼里。她用力揽住于小七的肩膀,语气轻柔,略带抱歉:“我没吃饱,再陪我吃点,好不好?” 她知道于小七有些不开心,但她不会哄人,说出的话也如此苍白。 于小七极力掩盖自己的嫉妒和不安,微微点头。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在说凌西和李修含之间肯定没有什么,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凌西就在自己身边,还在奢求什么呢?不是说好了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吗? 另一个小人气鼓鼓的,我知道没什么,可为什么李修含那么了解凌西?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她们默契十足,十分相配,而我呢?我像个观众,都不知什么时候应该鼓掌。 两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于小七的头隐隐作痛,她抬手揉揉太阳穴,不一会儿一只柔软又微凉的手附上来,帮她揉着,轻声说:“萧萌还没吃饭,让我给她带点烧烤回去,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凌西亲了亲她的脸颊:“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于小七感受到了凌西在示弱,在撒娇,心中的不开心消散了一半。她搂住凌西的腰,作为回应。 两人买了烧烤回了宿舍,萧萌已经摆好桌椅,她看于小七脸色有点不好,给凌西递了个眼神询问。 凌西不予理会,给于小七挑肉质鲜嫩的串串,放在她面前。 萧萌拿起一个羊肉串,咬了一口,随后用肩膀碰碰于小七:“咋了,小西惹你生气了?说说,我替你做主。” “没有。”于小七摇摇头,低头吃了一口鱼豆腐。 “李修含找你们麻烦了?” 于小七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醋意又蔓延开来。 萧萌见于小七半天没反应,想着自己可能是猜对了:“害!她大小姐脾气,你别理她,她人也不坏,就是要面子。要说她俩的纠葛,还得怪小西。” 凌西低头不语,把于小七吃完的签子归置好,又不断地在她面前摆上新的,于小七爱吃的,偶尔还把浮在上面成块的辣椒面抖掉。 于小七就这样安然的享受凌西的照顾,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抬眼望着萧萌:“什么纠葛啊?” 萧萌瞄了一眼凌西,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随即喝了一口水,开始娓娓道来。 “大一军训走队列,踢正步的时候,小西把修含的鞋踩掉了。那时候我们都垫好几层卫生巾嘛,都跟着鞋一起掉出去了。” 掉出的瞬间,时间凝滞了,紧接着,死寂被彻底撕裂。 先是周围几个男生憋不住的噗嗤声,像点燃引线,瞬间引爆了整个方阵压抑已久的哄笑。 那笑声像夏日里骤然掀起的滚烫热浪,蛮横地拍打过来,将跑道中央那只孤零零的鞋,旁边铺开的卫生巾,还有僵立着的李修含,彻底淹没。 李修含的脸,霎时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被灼伤似的惨白,随即又猛地涌上羞愤的赤红。 她猛地回头,那双总是微微上挑、带着点睥睨意味的漂亮眼睛,此刻像刀子,狠狠钉在凌西脸上。 那眼神里,是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怒火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 那道目光从此就成为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冰川。 凌西当时愣在了原地,喉咙像被砂纸堵住,想道歉,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见李修含单脚跳着,狼狈又倔强地捡回了那只鞋,胡乱套上,将卫生巾捡起塞进兜里。 “大小姐哪受得了这种羞辱啊。”萧萌摇摇头说道。 于小七托着腮,想到了曾经自己的卫生巾被贴在了黑板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凌西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了桌前。 “后来呢?”她把手搭在了凌西的大腿上,继续询问。 “后来她们专业总有那种模拟法庭的课程,听说两人在课上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刀光剑影,寸步不让。一度成为法学院的风景,我们有时候没课也会去凑热闹。” 凌西用食指勾住于小七搭在自己腿上的手,将其他手指嵌进指缝间把玩。 “也是那时候吧,贴吧就有了造谣小西的帖子。两年前贴吧可比现在火多了,有什么八卦传的都特别快,那时候写得乱七八糟的,可比现在的恶心多了。” 凌西入学后,就通过各种渠道实习、兼职赚钱。某天,一个匿名的帖子悄然出现在学校贴吧的角落,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浑浊的涟漪。 标题直白又恶毒:“扒一扒法学院那个为钱什么都干的凌某!”帖子内容荒诞不经,绘声绘色地描述她如何“利用各种手段”捞取好处,甚至暗示一些不堪的交易。细节编造得如同亲见,字里行间充斥着廉价的恶意和捕风捉影的揣测。 帖子热度很高,它带来的影响是隐形的,却无处不在。凌西能感觉到一些同学目光中的异样,室友跟她说话时也带上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于是她主动提出要换宿舍,跟萧萌成为了室友。 “是李修含?”于小七诧异的转头看着凌西,眼神中带着心疼,她握了握凌西的手,凌西回握,轻轻摇头。 起初她也以为是李修含,但每次李修含见她时,眼中那份源自军训踩鞋事件的鄙夷和厌恶,更添了一层冰冷的、看穿什么肮脏本质的了然。 她下巴扬起的弧度更高了,眼神锐利得像要在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来,然后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小西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也很难受,哪个女孩被无端的造黄谣不在意啊。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可以屏蔽帖子,就挨个点举报,天天去堵书记告状,可能学校也觉得影响比较大,从官方的角度联系管理员删帖子了。” 于小七把椅子往凌西旁边移了移,把头靠在凌西的肩膀上。她知道如今贴吧的闲言碎语,难以想象比现在还恶心的到底是什么文字,那时候的凌西还那么小,怎么挺过来的呢?她深吸一口气,想把胸腔里要涌出的酸涩排出去。 “删完帖子,热度降下去,慢慢就没什么议论了,但是小西还得出去赚钱,有一次她自己去酒吧,那个老板特别不是东西逼着她喝酒,恰好李修含也在那,就又碰上了。” 凌西当时坐在角落卡座的阴影里,桌上堆满了空酒瓶和果盘残骸。对面是一个啤酒肚腩、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他们是凌西兼职的销售公司急需争取的潜在客户。那时候凌西还没有意识到要做职业规划,什么赚钱干什么。 “小凌啊,年轻,美女,前途无量!”男人打着酒嗝,粗短的手指捏着酒杯,重重地敲着桌面,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凌西脸上,她下意识躲闪。 “但这酒量嘛……还得练!来来来,这几杯,敬咱们以后的合作!干了它,什么都好说!”他又推过来一排琥珀色的液体,杯子在托盘里晃动,发出清脆又冷酷的声响。 胃里早已翻江倒海,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刀片,凌西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王总,我真的……”凌西艰难地开口,声音被震耳的音乐吞没大半。 “啧,小凌,不给面子是不是?”男人立刻脸阴沉下来,语气带着威胁。 就在她咬紧牙关,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准备认命地再次端起那杯毒药时,一道高挑的身影,带着一股冷冽的香风,突兀地切入了这片浑浊的空气。 是李修含。 第41章 第 41 章 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一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的休闲套装。微微扬着下巴,径直走到凌西卡座旁边,脚步停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落在酒杯和指节发白的手上,然后又扫过凌西惨白如纸的脸和额头的冷汗。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有“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类似恼怒的东西。 男人抬头一愣,随即起身:“是……小含?” “是啊王叔,我跟朋友在这玩,没成想碰到您了,我来打个招呼。” “哈哈哈哈,都长这么大了,你妈妈身体还好吧?过两天我一定登门拜访。”男人殷勤地与李修含寒暄,满脸堆笑。 “都好。王叔,这是我朋友,你们要是谈完了,我就叫过去一起玩了?” “诶诶,好好,你们年轻人玩。”男人看了一眼凌西,假笑依旧僵在脸上:“小凌啊,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小含的朋友呢,小含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她妈妈多年的老交情了哈哈哈。合同我明天派人送过去哈,你们好好玩,好好玩,哈哈哈。” 他转头和手下的人交代了几句,又对上李修含:“小含啊,今天你们敞开了玩,都算我的,回头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啊。” 李修含微微点头,对凌西使了个眼色,凌西捂住胃跟她去了另一个卡座。坐下后,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冷淡的弧度,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嘲弄。 “你那么缺钱吗?”她翘起二郎腿,目光移到自己的鞋上,思忖片刻说道:“我鞋带松了,最近腰疼,帮我系好,给你一万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震耳的音乐声、周围的喧哗声都退得很远很远。几个凌西熟悉又不熟悉的目光在她们之间逡巡,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胃部的绞痛尖锐地提醒着她,刚刚那笔合同签下,也就2000块提成,一万块,可以是她一学年的生活费,弯弯腰而已。 凌西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在所有人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在胃部翻搅的剧痛中,她绕开桌子,走到李修含面前,慢慢地、几乎是顺从地,蹲了下去。 劣质的卡座地毯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酒渍和污垢气味,直冲鼻腔。 凌西动作有些僵硬,指尖缠绕着光滑的鞋带,打结,拉紧。在周围嘈杂的声浪中,这方寸之地却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系好了一只。 她沉默地移动重心,准备去系另一只。 “行了。”李修含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冰冷,打断了她继续的动作。 凌西顿住,手指还停留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收回了手。她起身,胃部的绞痛让她带着几分摇摇晃晃,拿出手机点开收款码,设置了金额,递到了李修含眼前。 李修含垂眼,扫码,到账。 “谢谢。” “你的才华不应该用在陪酒上。”转身离开时,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凌西的背上。 “……活该!真以为钱那么好挣?” “就是,修含干得漂亮!看她那副穷酸样……” “诶,说到这个,你们还记得贴吧那帖子不?说凌西为了钱什么都肯干的?嘿,那标题还是我灵机一动想的呢!怎么样,带劲吧?帖子内容也是我编的,七分假三分真,效果多好!” 最后那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得意的男声,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开酒吧浑浊的空气。李修含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还在得意洋洋的男生。 “你……说什么?”李修含的声音不高,但极其冷漠。 男生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慌乱起来:“修含,我……我就是想替你出出气……” “滚!”李修含厉声打断,起身大步离开。 凌西捂着胃瑟缩在酒吧的台阶上,冷汗瞬间湿透了鬓发,入了秋的北城,风也有些刺骨。她艰难的起身,想要打车回宿舍,但身体不听使唤地往下滑,只觉天旋地转,随即被一双手托住。 “喂,你怎么了?别讹我啊!” “胃疼……” “撑住啊,我送你去医院。喂,你别吐我身上啊,你可赔不起……” …… 于小七倚在凌西怀里,浑身都在颤抖,满心满眼的心疼。两股热流被困在眼眶里,她拼命眨眼,想把它们咽回去,它们又哽在了喉咙,哽在了心底。凌西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都过去了。李修含给那个男生举报了,那男生被处分了。”萧萌给于小七抽了两张纸递给她:“她给我打了电话,跟我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让我去医院接小西。不严重,但是胃就落下毛病了。” “本来以为冤家就解了呗,结果又出事了,你俩真是天生的死对头。”萧萌撸了一口牛肉,轻啧一声。 大一将尽时,一个重磅消息点燃了校园,两年一度的国际大学生辩论锦标赛即将开赛。辩论社作为校内的选拔核心,面向全校学生开放选拔,往年是不允许大一参加的,今年例外,有一个新生名额。 能参加比赛,就会有更多的机会,被更多的人看见。消息一出,整个校园都沸腾了,辩论社的宣讲会挤得水泄不通。所有法学院的学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新生的名额,几乎毫无悬念地落在凌西和李修含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选拔过程漫长而残酷。从笔试到模拟对抗,一轮轮筛选,如同大浪淘沙。 每一次唇枪舌剑的交锋,每一次逻辑与反应速度的碰撞,凌西和李修含的名字总是紧紧挨着,出现在晋级名单的最前列。 赛场之上,她们是彼此最强劲的对手,目光相接时,空气中仿佛能迸溅出无形的火花。赛场之下,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无需言说的了解。 凌西能精准地预判她下一步的犀利攻击,李修含也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凌西逻辑链条中最细微的缝隙。 然而,就在选拔即将开始的前一天,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翻了整个辩论社,甚至迅速蔓延到整个学校。 凌西退赛了。 毫无征兆,没有任何解释。辩论社的指导老师只是脸色复杂地在选拔开始前宣布了这个消息。据说是凌西本人一早亲自递交的书面申请,态度坚决。 消息传来时,李修含正坐在准备室里,最后一次梳理着自己的立论卡片。她霍然起身,冲了出去,在走廊里撞见了正从指导老师办公室出来的凌西。 “凌西!”李修含几步冲到她面前,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抖,“你什么意思?” 她眼中翻涌的难以置信和被愚弄的怒火。凌西张了张嘴,却觉得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最终,只是垂下眼,避开了她灼人的视线,低声道:“我有别的选择了。” “别的选择?”李修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凌西!你把我当傻子吗?” 她逼近一步,“你是觉得赢不了我,所以提前认输?还是……”她的话音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刺痛,“你觉得我需要你让?” “我没有让。”凌西抬起头,迎上她愤怒的目光,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决,“是我自己的决定。创行更适合我,能了解更多商业运作模式,能挣钱。” “你行,你可真行。你总是那么有想法……”李修含眼神复杂,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被轻视的屈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李修含最终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那个唯一的新生国辩名额。然而,胜利的光环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关于凌西主动让出名额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疯狂滋生、发酵。 萧萌坐累了,直起身子,锤锤腰:“李大小姐面子挂不住了,她就隔三差五给小西下战书,赌注也越来越离谱,你记得不,我们大三开学小西的红毛哈哈哈哈。” 于小七微微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个让她一眼就钟情的,盛放的玫瑰红。 “然后就到了现在,这两年多,两人也是上演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恨情仇。不过我敢打保票啊,她俩绝对不是那种感情啊!”萧萌怕于小七误会,连忙解释,两个大拇指对着弯弯。 于小七抿抿嘴唇,微微点头。 萧萌看了一眼时间:“坏了,我还得去洗个澡,再不去要关门了,这里你们收拾一下吧。”说罢套上外套,拎着澡框出了门。 第42章 第 42 章 凌西看见自己白T恤的胸前滴了一滴油,索性起身去换衣服,她瞥了一眼搭在椅子靠背上的长袖成套睡衣,又到衣柜里翻腾一会,找到了一件吊带睡裙换上,随后将长发从睡裙里撩出,把白T恤扔进脏衣娄。 于小七没有看凌西,她只顾把桌上的竹签码好,用塑料袋裹住缠上几圈,怕漏油,又套了一层塑料袋立在墙边。 她又拿起水杯,在桌子上淋上几滴干净的水,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拭着油渍。 被无端造谣,被恶意灌酒,被践踏尊严,那些画面在于小七的脑子里不断闪过,那些讽刺的话语在她耳边重复又重复,心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一阵一阵的抽搐。 她觉得胸腔在翻腾,只听“啪”一声,一滴热泪毫无防备地滴到桌子上。她抽出新的纸巾擦掉泪滴,接着是一滴又一滴,桌子上像是下了倾盆大雨,她依旧执拗地擦桌子,直到纸巾完全沾湿。 凌西心头一颤,她知道于小七在心疼自己,走过来拉起那只还在擦桌子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双手捧着她的脸,帮她擦眼泪。 “不哭了,不哭了。” 于小七将头埋在她颈间,肩膀还在颤动。她用力搂着凌西的腰,亦如隔着时空,拥抱两年前那个弱小又无措的凌西。 原来爱一个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心疼。 凌西眨眨酸涩的眼睛,好像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因为心疼她而哭。她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于小七的后背,轻啄她的脸颊。等她情绪平稳后贴着她的耳边说:“刚换了睡衣,又被你弄湿了,你得赔我。” 于小七张张嘴,没说出来话,又咽了咽口水,鼻音很重地说:“把我赔给你。” 赔你一辈子。 凌西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顺便把堵在心头的东西也放出来。她笑笑坐下,拉起于小七的手,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环抱着她。 于小七满眼通红,望着凌西轻轻问:“你怎么也会缺钱啊?” 她一直以为只有优渥的家境和富足的生活,才能培养出凌西这种自信从容,孤傲冷静的性格。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与看法,不迎合别人的想法与心意。就连爱人,都游刃有余。 一切也能说得通了,当于小七处心积虑的接近凌西,让她带着赚钱时,她没有任何的鄙夷和厌恶。那时候,凌西是不是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其实我不缺钱,家里也给生活费,只不过……”凌西抿抿嘴唇,想着该如何措辞:“我不想花她的钱。” 一个意味不明的“她”,于小七感受到了凌西话语间的回避,也没有继续追问。 什么时候,凌西才能跟她分享自己的过去,让她在只言片语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凌西? 于小七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听见凌西说。 “修含也确实提醒了我,我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陪酒上。那时候太想赚钱了,也没好好做未来的规划。你当初要兼职时,我也跟你说的,尽量不要用体力和时间去换钱。”凌西笑笑,抬手捏了捏于小七的耳朵。 “我其实对法律专业没有那么热衷,只因为它是安大的王牌,我就报了。准备辩论赛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创行,这是国外的NGO发起的,那时候安大还没有这个社团。它确实适合我,让我能了解当下商业运作模式,有机会创业也挺不错的。” 于小七思忖了片刻:“所以,你退赛真的不是为了把名额让给她?” 凌西勾勾嘴角,摇摇头:“她很优秀,真比起来,还不一定谁能赢呢!” 于小七的心头又酸了,她也知道李修含很优秀,但是从凌西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难过。她掖掖嘴角,转眼才注意到凌西穿了夏天的睡裙,雪白的胸脯明明晃晃,没忍住在锁骨上轻咬了一口。 “嘶!”听见凌西一声吃痛后,缓缓放开。 “我不开心。”她用食指划过锁骨上的牙印,喃喃道。 凌西淡淡一笑,将她垂落的耳发别在耳后,又把肩膀送到她嘴边:“那……再让你咬一口?” 于小七推开她的肩膀,皱着眉头说:“你和李修含那么有默契,而且你俩还有CP粉。” “啊?什么CP?”凌西假装兴致勃勃地询问,她伸手掩住自己的鼻息,于小七醋醋的模样让她觉得十分可爱,又忍不住继续逗她。 “西洋参含片。”于小七圈住凌西的脖子,在她耳边气鼓鼓地吐出几个字。 “嗯,不好听。”凌西转头抿住于小七的耳垂,等到如愿的看见耳尖慢慢红透时才放开:“给我们也起个CP名。” 于小七“扑哧”一笑,抬眼望着凌西,可能是刚哭过的缘故,眼里仿佛含着星星。 “叫什么呀?” “嗯……”凌西捏了捏于小七小巧的下巴,拇指在她的下唇掠过,“叫七西,嗯或者JQX(拼音声母)。”随后在刚刚划过的地方落下一吻。 于小七莞尔,她舔舔嘴唇:“什么JQX呀,JQX小淘气呀。” “没错,JQX小淘气……”凌西低下头,手指在山尖轻轻挑逗:“见到‘鱼点’就挖去。” 于小七身体一紧,自己的呼吸也在逐渐加重。她红着脸吻上凌西的唇,一只手圈上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打开装着小兔子的牢笼。 小兔子离开了束缚,开心地跳动了两下,随即又被一只纤细又微凉的手困在新的牢笼里,小兔子不断变换着形状,但它很舒服。 凌西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嘴唇扫过耳畔,落在侧颈,不用力的吮吸,一朵傲然的梅花就显现出来。她轻轻拉过于小七的衣领,舔舐着锁骨,又在肩膀上种上一朵。 于小七感觉浑身发热,她扭了扭身子,索性跨坐在凌西身上。手也试探性地学着她刚刚的动作。 女孩子连**都是温柔的。 “咔哒”门锁响动。 于小七一愣,随后立马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凌西也清清嗓子,拉下了自己的睡裙。 萧萌刚进门,就对上了脸颊红透了的于小七,抬眼瞟见了有红痕的侧颈,尴尬的挠挠头,随后转身放澡框:“那啥……还没走啊……” “啊、啊,学姐回来了,这……这就走。”于小七慌忙抬腿,走到一半又回身拿起垃圾:“那个,萧萌学姐再见。” 凌西缓缓起身,扬扬嘴角,也跟了上去,“我送你。” “啪”顺手带上了门。 萧萌皱皱眉,楼上楼下的有什么可送的。带钥匙了吗?就锁门。暗骂一声臭情侣。 没几分钟,就听见了敲门声,萧萌开开门翻了个白眼:“还回来干啥?” “睡觉。”凌西弯弯嘴角。 “等等等,别动,我看看。”萧萌双手叠放在胸前,上下打量凌西:“啧,这睡裙,你当初不是说死都不穿吗?还不到六月就套上了?” 凌西不理她,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刚要迈步又被叫住。 “你、你等会儿。”她支着头凑近,看着锁骨上的牙印,摇摇头,撇撇嘴:“啧,你俩啊,一个爱咬人,一个爱留痕,绝配。” 凌西有些羞涩地笑笑,也没有回嘴。她径直走向衣柜,换回了长袖睡衣。 “咋又换回来了?冷了?”萧萌揶揄她。 第43章 第 43 章 凌西发烧了。 起因是为了勾引女朋友,还没入夏就穿上了吊带睡裙。两人在漏风的宿舍做了点羞羞的事,出了汗,又去走廊吹了风。 萧萌一边搅拌感冒冲剂,一边嫌弃地走到凌西椅子旁。 “喏,快趁热喝了,让你瞎得瑟,你那小身板儿像个脆皮小鸡仔儿似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凌西坐在椅子上,身子伏案刷题,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她用手背点点桌面,示意萧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先放这儿吧,太热了。”嗓子有些哑,连声音都带有颗粒感。 “铛铛铛”敲门声不大,但很急促。 萧萌把杯子放下,笑了笑说:“你老婆来了。”随后转身去开门。只见于小七拎着好几个袋子,额角沁出了薄汗,脸颊仿佛运动过的微红。 她跟萧萌打了招呼,把袋子放在空桌子上,径直走向凌西。 “怎么发烧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于小七皱皱眉,关切地抬起右手放在凌西的额头上,感受她的温度。 “作的呗。”萧萌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边随意翻着科学杂志,没等凌西开口就揶揄道。 凌西拉着于小七的手,轻轻晃晃,笑笑说:“好多了,就是头有点疼。” “我给你按按。”于小七站在凌西身后,两个拇指的指肚不用力地按压她的太阳穴,食指抵到百会穴。凌西后仰靠在椅背上,放松地闭上眼睛。 “emmmmm,没眼看。”萧萌翘起来的腿晃了两下,继续翻杂志。 于小七看了看萧萌,礼貌地笑笑,转眼瞥见了桌上的感冒冲剂:“怎么不喝呢?一会该凉了。”她端起杯子,用手掌轻轻贴近杯壁试试温度,温度刚刚好。 又用勺子将未来得及溶解的沉底的颗粒搅上来。舀了一勺,不用力地吹吹,送到凌西嘴边。 “大郎,喝药了。”萧萌拄着下巴看着她俩,清清嗓子在旁边绘声绘色地配音。 于小七轻轻一笑,勺子又往前送了送:“趁热喝,好不好?” 凌西眉间挤成了川字,瘪瘪嘴道:“不想喝,太苦了。” 萧萌走过来,抱着胳膊倚在衣柜旁:“凌小西你别在这儿演啊,我都看不下去了。咋,还给你吃糖啊?” 一听见吃糖,于小七的脸“唰”就红了,凌西低头掩住笑意。 萧萌有些疑惑:“不是,你们宿舍人都啥毛病,身上有啥开关控制脸色的吗?” “啊,没,刚有点热。”于小七胡乱回复。 她看见正在憋笑的凌西,肩膀还在发颤,掖了掖嘴角,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把杯子送到嘴边:“快喝掉!” 凌西对上于小七的眼神,眼波流转:“好~” 音调拐了又拐,单独一个字竟也能让于小七的心荡漾一下,涟漪一圈一圈扩散,直到心底。 “得,你俩在这儿吧,我给你们腾地方。” “你干嘛去啊?今天不是没事吗?”凌西喝完药,表情还紧绷着。 “去食堂吃人饭,不在这吃狗粮。”说话又白了一眼凌西。 于小七咬咬嘴唇,有点羞涩。她上前两步,扒开桌上的袋子说:“学姐,我买了饭,够我们三个人吃。但……都是她爱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凌西得意地对萧萌挑挑眉。 萧萌虚眯着眼睛看凌西,咬了咬后槽牙:“我不跟她一起吃,我怕她传染我。” 转身出门时,还不忘把门重重地给她们带上,臭情侣。 “过来……”凌西轻声叫于小七,“帮我看看还烧吗?” “我买体温计了。”于小七在袋子里翻倒了一会,摸出体温计,打开盖子,仔细辨认刻度,晃动手腕轻轻一甩。 凌西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里尽显温柔。 “看我干嘛?抬胳膊!”于小七舔舔嘴唇,错开凌西的目光。她将体温计从领口探至腋下。而凌西依旧抬着胳膊,于小七瞪着她:“夹紧了,你小孩子呀,还得教你。” “哦。”凌西扬着笑意,乖乖夹紧胳膊。 “感觉还是有点热呢?”于小七又将手掌附在凌西额头,随后划到侧颈,感觉不到温差,索性把自己的刘海拨到一边,将额头贴了上去。 她们靠的很近。 凌西有一双爱人的眼睛,此时含着秋水注视着她,睫毛煽动,扫得她发痒。温热的气息软哒哒地打在她的脸上,吹得她绒毛都竖起来了。 她感觉时间都静止了,不自觉地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凌西淡淡一笑,食指抵在于小七的嘴唇上:“不许亲我,会传染。” “我哪有……”于小七慌张地拉开距离,咽了咽口水。 “没有吗?”凌西眉毛上扬,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有……”于小七低下头笑笑,抓着自己的手腕不用力地捏捏。“到时间了,体温计拿出来吧。” 凌西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就只是拉开了自己的衣领,然后看着于小七,就只是看着于小七。 救命啊,没有人跟我说天蝎这么会撩啊!于小七心里的小人在尖叫。 她挠挠自己发烫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口气,克制住有些不自觉抖动的手,从衣领伸进去,拿出体温计。 “37.6,还有一点烧。你先歇会,我去给你洗点水果。”于小七拎着袋子匆忙离开,再不走自己也要发烧了。 来到洗漱间,先用温水洗洗脸,给自己降降温。 于小七买了很多水果,她先把桑葚和樱桃的梗摘掉,泡一会,空隙间把芒果和枇杷挨个洗一遍,小心翼翼地剥皮,工工整整地摆在塑料盒里。 “啧,这么贤惠啊!”李修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在旁边洗手,瞥了一眼果盘。 “啊,学姐好。”于小七目光有些躲闪,她刚要拿东西离开又被李修含叫住。 “喂,你怎么见着我就躲啊?我怎么着你了吗?”李修含没看于小七,她甩甩手上的水滴,又用纸巾擦干后,整理头上的碎发。 “没,没有。” “我都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总是一副我欺负你了的样子。”李修含转身,左手撑着洗漱台,右手顺了一颗樱桃,用纸巾擦干。 “学姐,对不起啊,当初我不知道你们在打赌。”于小七低着头立在旁边,摸了摸自己的指节。 “呵,别装了,你要是知道我们在打赌,你只会表现得更甚。”李修含轻笑一声,又拿起了剥好的枇杷,离于小七近了些。 “昨天聚会,看大家起哄我和她,吃醋了?” 于小七一怔,心里莫名又被灌了一杯柠檬汁。她抬眼望着李修含,对方表情里分明写着得意。 “你……喜欢她?”于小七攥着自己的衣角,尽量压抑着情绪,让自己平和地问出这句话。 “嗯,喜欢。”李修含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咬一口枇杷。 “我把她抢走,怎么样?”她轻轻俯身,凑近于小七,笑着说:“或者,我把你抢走,会不会气死她?” 于小七定在了原地,牙齿轻咬下唇内壁,直勾勾地盯着她。 “逗你的,我对这个没兴趣。而且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爱情好吗?嘶,枇杷有点酸。”她皱皱眉,扔掉果核,拿纸巾边擦手边说:“她踩我鞋,让我当众难堪,我让她系鞋带,这事儿就算扯平了。但我越来越发现,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李修含双手撑在洗漱台边缘借力,一只脚的脚跟悬空晃了两下,抬头望着天花板继续说:“别人都因为我的家庭宠着我,让着我。从小到大,只要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这么说有点凡尔赛是吧?但我的生活也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懂的。我就像是生活在楚门的世界,渐渐的,我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 “这两年和她打赌,挺有意思的。也只有她真心实意把我当对手,当李修含,而不是谁谁谁的女儿。我很欣赏她,欣赏她的才华,也欣赏她的自由。可能以后也没有太多机会真枪实弹地跟她比试了,但我尊重她的选择,也真心希望她能好。” 李修含转身对着于小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你,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你也很厉害的好吗?别总一副唯唯诺诺,担心自己配不上她的样子。我相信她的眼光,更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于小七喉头被哽住了,眼眶也有股热流要涌出。 李修含挑拣了一个小芒果放进嘴里,别过头,抬手挡住于小七的脸:“唉!打住啊。别谢我。你等我去取个东西,昨天你俩走的早,创行社长托我给凌西的。” 第44章 第 44 章 于小七进门时,凌西还在塑料袋里翻倒着,手上举着一包没开封的鸡爪。 于小七见状顿时笑了。 凌西抬头对上她的笑颜:“怎么才回来啊?我都饿了!”手还不忘在肚子上揉两下,着实可爱。 “饿了怎么不吃饭,找零食吃啊。”于小七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打包的饭菜摆出来。 “等你一起吃。”凌西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拍拍于小七让她坐下。 “我在洗漱间碰见李修含了,说了会话。”于小七佯装不经意提起,还是习惯性地把筷子上的毛刺刮掉递给凌西。 “聊什么了?” “她说她喜欢你……” 于小七看见凌西夹牛肉的手顿了顿,随后缩回去放下了筷子。她抬眼对上凌西有些慌乱的眼神,忍俊不禁。 凌西笑笑,又拿起筷子:“我这么抢手啊?” “是!啊!”于小七知道凌西看穿了自己在逗她。 “那你会不要我吗?”凌西低头吃着饭,语气软软的,看似风轻云淡,但问得很认真。 “啊?”于小七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放下碗筷,用食指刮蹭凌西的手背,糯糯地说:“我当然不会啊,谁都抢不走你。” “好。” 两人吃完饭收拾了桌子,把水果摆上。于小七想看看凌西还烧吗,抬手的瞬间被拉住,身子就势落在了怀里。 淡淡的熟悉的玫瑰香蔓延在鼻翼,于小七感受到后背被一股热源贴上,软软的。她的心脏胡乱地蹦跳着,仿佛在华灯初上的舞厅与心爱的人跳上一支恰恰舞。缓了几秒后,拿起樱桃喂给凌西。 凌西抬眼注视着于小七,眼睛里像是能挤出水一样温柔。她用舌尖勾住樱桃,再往下,含住了食指的指尖,然后放开。 于小七的食指还悬在空中,像是触了电,麻麻的,又热又凉,不自觉地动了动。舌尖轻扫上颚,用力抵住,希望能压制住自己错乱的呼吸。 凌西看着于小七脸颊到耳根逐渐蔓延起的绯红,鼻息一动。吃完樱桃,她点点于小七的腿根,示意她起来,自己去拿纸巾吐掉核。 于小七不为所动,一手圈住凌西的脖子,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抬到了凌西嘴边。 凌西笑笑,轻轻摇头,但于小七依旧举着手坚持。 凌西拗不过,抓住她的手掌,温热的嘴唇抿住她的生命线轻啄,小心翼翼地吐出樱桃核。 于小七起身把果核扔进垃圾桶,用湿纸巾擦了擦手,随后把李修含给她的一摞文件递给凌西。 “李修含说创行社长给你的,这是什么呀?” 凌西接过,随意翻了几下:“今年的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章程。想参加吗?” “真的吗?”于小七眼睛一亮,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凌西旁边,顺着她的手读着上面的文字,“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而且比赛时间在暑假,你得复习,九月份就考试了,没有时间啊!” 目光逐渐黯淡,没有人知道她多想和凌西一起并肩作战,她多想以后搜索凌西时,下面的关联词的第一顺位是于小七。 凌西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之前说的,卖零食的社群还在做吗?” 于小七不懂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在做,只不过最近有些忙,只是中午和晚上有时间时,顺路做的。” “嗯,可以让萧萌带队参赛,我做场外指导。你问问你室友感不感兴趣,让她们过来我们讨论一下。” 凌西指了指比赛设置那一段:“根据以往的经验,参赛的多数为科研成果的转化,听起来高大上,专业却难以落地普及。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参赛作品要凸显实用性,之前让你做社群时就有大概的想法了。我答应过你,带你赚钱的。”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于小七上楼和室友简单说了一下比赛,室友们都很感兴趣。大一下学期,她们能够一起上的课很少,又各自忙各自的,所以很期待能够一起做一件事。 她们下楼时,萧萌正在吃着芒果和凌西讨论。于小七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 “还敲什么门啊!随便坐。”萧萌跟她们打招呼,还不忘调侃于小七。 “哇,学姐,你们宿舍还有白板啊?好专业啊!”韩俏的中二魂都要燃起来了。 “是啊,我俩偶尔也会在宿舍头脑风暴。准备个白板方便。”萧萌坐下,展开自己的笔记,见舒姚还定在门口:“姚姚来啊,坐我旁边。” “哦。”舒姚扶了扶眼镜,搬着小凳子坐在她旁边。 凌西站在白板前拿着笔:“我先说我的想法,大家可以随意提问。” 她在白板中间画了个圈:“这次比赛我们可以以便民服务为核心,先从学校入手。之前小七做过一个卖零食取快递的社群,我们可以拿到数据样本,了解大学生的实际需求,比如课比较满没时间排队取快递,外卖不让进校园没法及时取餐等等。通过大数据分析,开发融合人工智能的小程序接单。然后用机器人配送。” 韩俏举手,凌西点头示意她发言。她“噌”地站了起来:“学姐,可是除了姚姚会AI,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会啊。还做机器人,我想都不敢想。” 凌西笑笑,继续说:“萧萌带队比赛,她除了专业知识过硬外还有大厂的资源可以帮忙。根据现有的数据样本,舒姚可以进行分析,并且开发人工智能程序。许多多环境专业的,安大对于实用性要求很高,所以你应该掌握了工程设计,制图,电路电焊之类的,可以设计机器人雏形,然后用3D打印机做出成品。” “那……我和小七呢?”韩俏依旧站着,明显被凌西迷住了。 “知道禾念集团吧?” 众人点点头。 “禾念是做智能家电的,她们这两年也一直在拓展新领域,比如小范围的社区服务,康养等等。你和小七的作用不仅限于比赛。你学经济的,应该对现在市场风口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小七做过调研,知道现在的社会热点和民生问题,你们一起先出个商业策划,计算好我们这个模式的未来发展趋势和投入产出比,找他们为我们的成果买单。” “比赛不是目的,赚钱才是。” 凌西说完,白板已经被隽秀的字迹和各种形状填满。于小七拄着下巴,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事业上的凌西”,她终于理解了李修含口中的欣赏。她坐在椅子上,虽然只有一步远的距离,却觉得遥不可及。但她依旧愿意做个观众,永远为她骄傲,永远为她鼓掌。 韩俏被凌西彻底折服,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眨着星星眼说:“学姐,你太厉害了,布局那么远。我要是男生一定要死要活的追你。” 萧萌“扑哧”笑了一声:“咋必须是男生才要死要活追她,女生不可以吗?”说罢,瞟了一眼同样星星眼望着凌西的于小七。 殊不知,她也进入了舒姚温柔的目光里。 韩俏被问住了,她看了一眼舒姚,清清嗓子,满脸堆笑地说:“那个男生嘛,比较自信,不掂量掂量自身情况就敢死皮赖脸的追。我可不行,我配不上学姐。” 她思忖了一下继续说:“我要是小七那么好看,也要死要活的追她。” “哎呀小七啊,小七能要死要活的追吗?”萧萌翘着二郎腿打趣道。 于小七轻咬嘴唇内壁:“能。” 凌西笑笑不语,抬眼看了看于小七,耳尖又染上了粉色。 第45章 第 45 章 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分为三个赛段,比赛分别定在6、7、8月的月底。初赛通过各参赛队伍匿名提交的申报书盲选。复赛由各赛区组织,以汇报答辩的形式选拔。决赛定在北城展览馆,以路演展示的形式,由专业评委打分评选。今年的比赛形式多样,奖金也较为丰厚,一等奖的队伍有10万块。 韩俏看到奖金的设置,咽了咽口水,连忙放下奶茶,唤醒休眠的电脑继续查资料。从确定参赛开始,几个人就按照凌西最初的分工开始准备。 现阶段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完成一份申报书。 北城的6月,阳光明媚,树木葱茏,阴凉宜人。而安大的6月处处飘散着海棠香,忙碌的她们都没有时间好好欣赏一下散落的缤纷。 舒姚用了一周的时间分析了数据样本,并延展到各大高校,精确地获取了大学生的需求类别与支付意愿。她与萧萌合作,理论部分很快就完成了。之后两人就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开始了内嵌人工智能训练和软件开发。 许多多负责硬件及机器人设计。安大宿舍没有电梯,如果使用机器人进行自主配送,最先要解决的就是机器人爬楼的问题。她埋头挑选了半个月的主控板和传感器,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用CAD软件进行建模和制图。对于申报书来说,完成这些就足够了。 于小七则是和韩俏一组,初赛阶段负责申报书的编写。凌西在图书馆自习,她们就在图书馆查资料。许多多也经常来,偶尔有需要讨论的,她们怕吵到凌西,就去楼下的咖啡厅。 历时一个多月,终于完成了申报书,点击完提交后,于小七长长舒了一口气。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几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 刚出图书馆,凌西就叫住了在前面走的于小七。“陪我去买个东西。” 许多多闻声,忖了忖片刻道:“把包给我们,你们去吧。” 于小七点点头,将电脑递给许多多,转身和凌西往体育馆方向走去。 “哎……”没等韩俏说话,许多多就挎着她往反方向的宿舍走去。 “她俩要买啥啊?那边都没有超市。”韩俏一头雾水,皱着眉头,挠挠额头。 “哎呀,管那么多干嘛,走走走。”许多多拉着韩俏加快了步伐,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而同在月光下的另外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在小路上,两只手十指紧扣。 熟悉的体育馆更衣室,关上门两人就开始接吻。热情的嘴唇代替彼此诉说着思念,明明每天都见面,但还是想念。 “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和我说话。”凌西边吻,边在她的耳边呢喃。 于小七轻喘着,嗓音像沾了春水:“终于忙完了,很想你。” “期末考试结束,我们就去旅行。”凌西在她的下颌用力吮吸,手不断在于小七的腰上摩挲,她告诉自己再等等,再忍忍。 “好,我们去旅行。” 二十分钟后,两人停下来,凌西抱着于小七,静静地等待着情绪平复。 凌西与于小七拉开距离,借着月光望着于小七,她笑笑,抬手拨开刚刚被自己弄乱的头发,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耳朵,温温的,暖暖的。 于小七没忍住,又亲了上去。十分钟后,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彼此的唇,拉着手回宿舍。 刚刚好的风,吹在身上懒洋洋的。于小七拉着凌西的胳膊,慢慢地走着,偶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偏头笑笑,继续走。凌西则揉揉她的头,帮她摘下飘落的花瓣。 “舒姚是不是喜欢萧萌?”凌西淡淡的说一句。 于小七抬头,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虽然她每次看见萧萌都会害羞脸红,但那眼神……”凌西轻轻笑了笑,“好像要吃掉她。” 于小七点点头冲凌西眨眨眼,眼珠一转,伸手轻轻拨开凌西轻薄的外搭,在肩膀上印上一个牙印。 “我也想吃掉你。”语气中带着笑意。 “好~让你吃掉。” 一片云将月亮遮住,仿佛它也害羞了。 走着走着,于小七撇撇嘴,她抬头望着凌西,喃喃道:“你说姚姚和萧萌能在一起吗?” 凌西摇摇头:“萧萌心里一直有个人,是个男生。” 于小七叹了一口气,觉得好可惜。又不用力地握了握凌西的手,觉得自己好幸运。 两人沉默了一阵,凌西在思考…… □□号,同校,爵士乐队,屏蔽帖子,见面会胆怯害羞……凌西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不可以是女生,为什么不可以是舒姚呢? 回到宿舍,两人在二楼告别。 上楼时,于小七还在复盘。这阵子忙着准备初赛的申报书,她确实没有和凌西好好说话,为了在室友面前避嫌,也不会过多的和凌西进行肢体接触,有时凌西靠过来,她也会下意识的闪躲,凌西每每暗下的眼眸都会让她心尖一颤。 原来玫瑰也渴望被垂青。 刚刚接吻时的凌西强势又温柔,她能感觉到唇齿间溢出的委屈。她很后悔这段时间对凌西的冷落,也暗自庆幸她们能够彼此遇见,突破世俗的彼此喜欢,于是她暗自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都洗漱好了,舒姚和许多多在准备期末复习,韩俏带着耳机在剪指甲,听见门响后,她转头说:“回来了!买啥了?体育馆那边有卖啥的?” “我……”于小七挠挠脖子,思考如何开口。 “我想和你们说个事儿。”声音很轻,但吐字很清晰。于小七从来没有如此郑重其事的宣布过什么,舒姚和许多多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肃性,于是放下书静静等着后面的话。 韩俏带着耳机没听见,她看舒姚和许多多都看着于小七,自己也摘了耳机,擦了擦手坐好,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咋了?” 于小七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原来坦白也让人如此紧张,她向后看了一眼,确定门关紧了,又润了润嘴唇说:“我……我和凌西在一起了。” “啊?你俩不天天在一起吗?”韩俏皱着眉头,觉得莫名其妙。 “我……我是说,我们……”于小七的脸瞬间红了。 “啊啊啊啊啊啊!”韩俏发出了爆鸣般的尖叫,她起身,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你是说,你们谈恋爱了?你们睡了?” “嘘!俏俏你小点声。”许多多笑笑说。 “没……没睡。”许多多揉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她真是佩服韩俏的脑回路。 “啥时候的事啊?”她转头看见许多多和舒姚一副平常的表情,“你……你们都知道了啊?就我不知道啊?” “违章用电之后。”舒姚笑笑,推了推眼镜,回过身继续看书。 许多多惊讶于舒姚的洞察,她上前拍了拍韩俏的肩膀,安抚道:“我们也是猜的。” “真不够意思,就瞒着我!”她鼓起腮帮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捂着脸说:“我上次是不是还说要是男生就追她来着,还说要是小七就追她。你们也不拦着我,多丢人啊!” “没事,没事。”许多多笑笑,拍了拍她的后背。 于小七长舒一口气,原来坦白也没有那么困难。 另一间宿舍,萧萌敷着面膜,看着纪录片。凌西洗漱完,在座位上怎么也看不进去书,她蹭了蹭下颌,走到萧萌面前起唇:“萧萌,你那个人,有线索了吗?” 萧萌垂下眼眸摇摇头,无奈地笑笑:“没有,也许真的就是没有缘分吧。医生也劝我别太执着于过去了。”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我没事,最近睡不好是因为比赛的事,我的病很久没犯了,应该是好了。”她转头向凌西挤出一个微笑,面膜也因此起了皱褶,而眼角依旧下垂。 凌西沉默着点点头,随后又问道:“那个账号可以给我看看吗?” 萧萌掏出手机,点开企鹅号,太久没登录了,还需要重新验证。凌西看着她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于是把手搭在萧萌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信息映入眼帘:一个标准的企鹅头像,性别男,账号是一串8位的数字。 她们这个年纪根本申请不到八位数的账号。凌西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这回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舒姚了。 第46章 第 46 章 7月由忙碌的考试周开启,考试安排十分紧凑,好在于小七功夫都用在了平时,顺利考完了所有闭卷科目,还剩两个开卷的公共课,她终于有时间做旅行攻略了。 7月8号5点考完最后一科,12号公布进入复赛的名单,所以她们只有三天的时间玩,兜里的钱和时间都有限。于小七在纸上写写画画,还没定好目的地。 韩俏叼着冰棍凑过来:“你们要去旅行啊?去金海岸呗!我去年刚去过,中产打造的高端社区,有市集有演出,什么都不干躺在沙滩或者草坪上都巨舒服。”说着翻开自己的相册,给于小七看之前拍的照片。 于小七心动了,但查了查酒店的价格又犹豫了。 金海岸一直是附近大城市人的避暑圣地,再赶上暑假,酒店的价格飙升,就连民宿的价格也让人望而却步。如果算上7月存的钱,也只够住两晚,再加上路费和吃饭,将将够用。 但是她太喜欢那里了,光是看图片都心生向往。 看了看时间,凌西应该快考完试了,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一直是忙音,等她快挂断时,对面接通了。 “嗯?”还是习惯的开头。 “你考完了?”于小七转着手中的笔,时不时的在纸上画几个圈。 “嗯,刚出来。” 于小七能听见电话里熙熙攘攘的嘈杂,但凌西的声音独树一帜。就像是燥热的北城洒下的一场甘霖,清新又清爽。 “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去金海岸好不好?9号早上去,11号晚上回,就是住宿有些贵,钱可能都得花掉了。” 在以前的思维里,一晚上将近2000的民宿于小七想就不敢想,那是她无法企及的价格。即便现在,她也觉得极其奢侈,恨不得吃素一个月,来抵消心里的罪过和负担。她天生就觉得自己不配享受好东西。 但凌西不一样,于小七觉得凌西就属于优质的生活,属于金海岸,那里的大海衬她,沙滩衬她,文艺的氛围衬她,而自己也跟着凌西小小的借点光,当一次NPC,窥探一眼不一样的世界。 “为什么9号走?不是8号就考完试了吗?”凌西仿佛出了教学楼,周围安静了些,显得声音更动听了。 于小七把手机放在桌上换成扬声器模式,她打开购票软件查看:“8号5点多考完,最晚的一趟高铁6点多,我们赶不上了。” “开车去。” “啊?你会开车啊!”于小七有些惊喜,随后又皱皱眉头:“可是我们还得租车,而且……” 而且多住一晚,多2000块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笔还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随后听见手机震动,两个人的存钱支付宝小荷包多了5000块钱。 “你干嘛呀?”于小七手指划过手机的边缘,糯糯地问。 只听见听筒那边笑笑说:“现在接单吗?帮我去取个快递,跑腿钱。” 于小七也跟着笑了,凌西总有办法解决问题,也总有办法化解她心里的那一丢丢小别扭。 “接单,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快递多。剩下的先存着。车我问修含借,我先回图书馆取东西,晚点回宿舍找你。” 于小七乖乖应答,挂了电话。 她知道自己跟凌西的经济差距,但也不过分纠结这些,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点小别扭。但只要凌西有充分的理由,她都全然接受。算算自己这学期结束也能得到奖学金了,如果比赛取得很好的名次,这些钱她也都能补上。 预算多了,选择也多了。她比选了几家民宿,果断下单靠海的六期。她可以凑合,但她想在能力范围内选择最好的给凌西。 定完民宿,又在网上下单了一些必备用品,之后出门取快递。 凌西说的没错,快递真的很多,还有一个行李箱。于小七在每个快递点转了一圈,把零零碎碎装进行李箱,刚好拿回宿舍。 拆快递时才发现,都是旅行的必备用品,防晒衣,防晒帽,还有几件做工精良的衣服和一套情侣装。于小七想象着凌西穿着裙子在海边的样子,想象着两人穿着情侣装在沙滩上手拉手散步,她们可以看晚霞,看星星,借着彼此的眼睛,看见遥不可及的未来。 就在于小七脸上挂着笑发呆时,电话响了。 “快递取完了吗?” “嗯嗯取完了,怎么买那么多东西呀?”于小七指尖摸着裙子,布料很有质感,软软的。 “衣服都是你的尺码,挑了好久呢!”怕于小七收下心里有负担,凌西特意强调了自己的心意。“我不想拿箱子,我们把行李装在一个箱子里好不好?” 懂了,箱子也是给自己买的,于小七心尖一颤。凌西的好,就像水流一样,能不动声色填满每个缝隙,就连自尊心都被小心翼翼的照拂。 “好,那我一会去把衣服过一遍水,都带着。车借到了吗?还顺利吗?” “借到了,她问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怎么说的啊?” “请她吃狗粮。” 于小七“扑哧”笑出了声。挂断电话,她便马不停蹄地去洗漱间洗衣服。凌西来宿舍找她时,韩俏给她开的门。 “学姐好,坐坐坐!”韩俏殷勤地招呼着凌西,还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她面前:“那个,小七刚去洗衣服了,我去叫她?” “不用,我等一会儿就好。” “哦哦哦,学姐吃冰棍吗?”韩俏打开了书桌下的迷你小冰箱。 没错,是冰箱。自从上次违章用电事件后,学校宿舍优化了电路,据说是按照民用公寓修建的,她们得知后也更加肆无忌惮。 凌西起身,在冰箱里挑了挑,拿出一个奶油的雪糕。刚要打开包装,于小七就进门了。 凌西拿着雪糕的手悬在了空中,看了眼于小七,又看看雪糕咽了口水。不出意外,于小七上前抢过雪糕,又放回了冰箱。 韩俏在旁边偷笑,凑到凌西耳边:“学姐,你妻管严啊?” 凌西的脸逐渐上了色,嘴角依旧上扬。 “她不能吃雪糕,她胃不好。”于小七皱皱眉头说道。 韩俏一副“磕到了”的样子,双手拄着下巴看着她俩。凌西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挠挠额头。刚好许多多回来了,进门就看见韩俏一副嗑CP对正主贴脸开大的样子。 “俏俏,走,陪我买个东西去?” “啊?买啥啊?你不刚从外面回来吗?”韩俏挠挠脖子,一脸不情愿。 “哎呀走吧,刚刚忘了。”她催促韩俏穿鞋,两人出了门。 留下依旧脸红的凌西:“她们,知道了啊?” 于小七笑笑,环住凌西的脖子,低头亲亲额角:“对,我跟她们说了。” 凌西摸了摸于小七环着自己的胳膊,很奇怪,安全感这个东西一点有处安放,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于小七拉着凌西的手,抚摸她的指根,指腹,指尖:“哎?你这手上怎么有个倒刺啊,我给你剪剪。” 她从书包侧兜拿出指甲剪,坐在凌西对面,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剪掉倒刺。不禁想到了什么,抿抿嘴唇,红着耳根,把凌西微长的指甲剪掉,又认真地修剪一番。 她们都期待着这次旅行,她们都有预感,所有人都有预感。 第47章 第 47 章 即便开卷考试,于小七也没有掉以轻心,依旧认真复习。奖学金是她能安心谈恋爱的经济基础,她赌不起,也输不起。考试时卷子写得满满的,直到最后一刻才交卷。 凌西把行李都提前搬到车上,还买了一套露营装备放在后备箱。她调好座椅角度,调好空调温度,精心挑选了旅途音乐,副驾上放好零食和奶茶,在校门口安安静静地等她。 当第三首歌进入尾奏时,于小七敲敲车窗歪头冲她笑笑。 “师傅,金海岸走吗?” “师傅?”凌西轻哼一声,明显对这个称呼不满意,“不走。” “美女?走吗?”于小七勾勾嘴角,继续询问。她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凌西摇摇头:“不走。” “那……”于小七哒哒哒从车前绕道驾驶位,凌西目光追随着她,把车窗摇下。她将头探进车窗,在凌西耳边询问:“女朋友?走吗?” “走,但是很贵。”凌西笑笑,偏头望着她。 于小七抿抿嘴唇,顾不得看周边,就在凌西的唇上落下一吻:“先付定金。” 哒哒哒又跑回副驾,落座,舔舔嘴唇,回味无穷。 凌西上前,给她系好安全带,不经意间在她腮边也落下一吻:“利息。” 启车,出发。 别看凌西电动车骑的不好,车开的还是很稳的。起初于小七还有些紧张,上了高速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木一闪而过,车上放着她不熟悉但很好听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清香,身边是她最爱的人。在这方寸之间里,她开始期待远方,期待未来。 毕业工作几年后,她们可以买一辆代步车,不用像这个如此豪华。周末休息一起去郊外露营,避开人流攒动的法定假,她们可以把年假凑到一起,自驾去更远的地方。 网上说的“诗和远方”,有凌西的地方就是诗,就是远方。 于小七捧着奶茶吸了一口,又递到凌西嘴边,她们品尝着同一份甘甜。 北城到金海岸需要4个多小时,加上晚高峰堵车,到接待处时已经10点多了。长时间开车,凌西的腰有点酸,下车时不动声色地捶了捶。于小七顺着她的手,帮她按摩揉捏。 于小七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到窗口办理入住,凌西跟在后面,把头搁在她的肩膀,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工作人员讲解入住事项。办理完,凌西揽着于小七的肩膀往住处走。 于小七扫了一眼凌西的身份证,定了几秒。随后看了看凌西:“你比我小一岁?” 凌西挑挑眉,没说话。 于小七撅撅嘴:“我叫了你快一年的学姐,你都不说,占我便宜。” 凌西捏了捏她的脸颊,两人进了电梯:“好听,我爱听。”刚要把头凑过去亲她时,电梯开了。 于小七没理她,甩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径直走向房间。 她从来没有过叛逆期,和凌西在一起之后,偶尔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耍点小性子,她知道凌西会全盘接受,全然宠她。 心里像绽放了一朵小小的烟花,与门禁同时发出“哒哒”的声响。 “哇,还有欢迎水果。”于小七进门,看着桌子摆在精致的果盘,四处转了转,发现实物与图片完全一致,她很满意,转头看凌西的反应。 凌西把箱子拉进民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左右看看,像是在不断确认,随后望向于小七。 “你定的双床?” 于小七张了张嘴,有些心虚:“啊对,酒店太贵了,民宿性价比高,同等价位都是双床。” 凌西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她将箱子放平,取出洗漱用品去洗澡。 于小七弱弱地跟在后面,被关到了门外。她捏捏手指,转身收拾行李。先将买的一次性床品套在大床上,然后换了一身夏天的睡衣。 “叮咚”门铃响了,于小七把外卖接进来,哒哒哒跑到浴室门口。 “你定的外卖吗?” “嗯。”声音混着水雾,更显低沉。 还生气啊?本来就更便宜嘛…… 就在于小七靠在门框上,手指在玻璃上划动着不知所措时,一股蒸腾的热气载着玫瑰香气扑面而来。 凌西穿着吊带睡裙,胸前白花花的一片,隆起的小山丘若隐若现。头发擦的半干不干,发尾的水滴扫在后背,洇开了一大片。脸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水珠挂在细小的绒毛上,可爱极了。 于小七倚在门口,吞了口水,她感觉周身燥热,用手扇扇风,强迫自己平静。她拉着凌西的手指,低头摆弄她的指节。凌西没反应,任由她牵着。 两人来到餐桌前坐下,于小七打开包装精致的外盒,里面是一个四寸的小蛋糕。 “为什么买蛋糕啊?”于小七眼里含着星光,目不转睛地望着凌西。 “纪念一下。” 纪念第一次旅行,纪念第一次…… 天蝎座的浪漫不是声势浩大的张扬,而是把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融化在点滴的日常里。 于小七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大块放在盘子里,随后端着盘子来到凌西面前,腿一沉,跨坐在她身上。 “干嘛?”凌西挑眉,勾了勾嘴角。 “吃蛋糕啊。” 于小七用小叉子挖了一小块送到凌西嘴边。凌西看着她,张开嘴,细细地品尝蛋糕的软糯香甜。 “好吃吗?”于小七小声问,声音有点哑。 “好吃。” “我尝尝……”她将托盘放至在背后的餐桌上,闭上眼睛捧着凌西的脸吻上了她的唇,舌尖轻轻舔舐,一寸一寸地品尝独属于她的玫瑰味的蛋糕。 凌西将她抱得更紧了,手刚要探进衣服里时,被于小七抓住。 “是好吃。”于小七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与凌西拉开距离。 “我去洗澡。”起身拿着洗漱用品离开。 凌西还在微喘着,眼角和嘴角耷拉下来。她叹了口气,又拿起叉子吃了几口蛋糕,一点也不好吃。到洗手池刷了牙,侧身躺在了于小七铺好的床上。 于小七洗完澡出来时,正发现凌西背对着她躺着刷题库。她在脚垫上蹭了蹭沾湿的拖鞋,低着头走向凌西的床,钻进被窝,从背后环住凌西的腰,手又绕道前面将手机取下。 她默不作声,将头埋在凌西颈间。 “准备好了吗?”凌西轻吻她的耳垂,在耳边呢喃。 “需要准备吗?”她用之前凌西回应她的话回应这份邀约。 “吃掉我……”于小七吻着凌西的侧颈,又滑到她的耳边:“学姐……” 于小七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在梦里凌西带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时而将她托上青云,时而将她拽入深渊。 而凌西,无疑是最好的造梦者,她编织了一个于小七从未企及过的梦。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知道何时进退,知道轻重缓急。 永远张弛有度,永远游刃有余。 第48章 第 48 章 两次过后,于小七侧卧,凌西从身后抱住她。 凌西像是一位资深的书法家,在山水间研磨,执笔温柔地勾勒,临摹她最得意的作品。 于小七翻身埋进凌西怀里,脸颊、耳根,目之所及都泛着潮红,像是皎白躯体的点缀。凌西轻抚她的后背,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等到潮热褪去,凌西拿起床头的湿纸巾帮她擦拭。于小七捂着脸,从指缝中窥视凌西,姣好的身材凹凸有致,傲人的神色尽显温柔,她突然难过了。 有人见过这样的凌西吗? 刚刚的体验让于小七又惊又喜又羞,即便自己私下做足了功课,过程中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事后的凌西如此细致入微。 于小七靠在床头,把被子往上一扯,将脸蒙住。 凌西发现了她的小情绪,把头探进来悄悄问:“怎么了?刚刚……弄疼你了吗?” 于小七没回答,轻轻摇头。 “是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因为太舒服了,于小七轻轻叹了口气。她将自己从被子里放了出来,哀怨地望着凌西,眉毛挤成了川字。 凌西有些着急了,她捧着于小七的脸,用大拇指抚平她的双眉。于小七抓住她的手腕,就势在虎口上咬了一口。凌西眉头微蹙,但很快就放开了,也没躲,就让她咬着。 于小七松开嘴,脸红着喃喃道:“你和别人……有过吗?”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珍惜当下,不问过往,但又忍不住探究凌西闭口不言、只字不提的过去。 凌西笑了,笑得很坦荡,她将于小七揽在怀里,用食指轻点她有些发红的鼻头:“没有……” 于小七有些惊讶的抬头:“那你怎么?” “嗯?怎么什么?什么怎么?”语气中带有意味不明的挑逗。 怎么什么都知道?怎么那么会啊! 凌西见于小七的脸红得要滴血,便不再逗她了:“了解过。” 了解过?什么时候了解的?很想问,但终究是难以启齿。 “哦。”于小七把玩她纤长的手指,想起刚刚的感觉,又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开始摆弄她的发尾。 “我发现双床也挺好的。”嗓音有点沙哑,在耳边如立体声环绕,诱惑极了。 “啊?”于小七没懂,抬头看着凌西。 凌西没说话,用视线牵引她。看到床上床下一片狼藉时,于小七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随后又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凌西笑出了声,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累吗?要不要出去看日出?” 于小七眼里放着光:“日出?现在吗?” “嗯,现在四点多,洗个澡刚好。”凌西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懒懒地说。 于小七兴奋地点点头,准备下床去洗澡。刚站起来,脚底一个踉跄。 凌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憋着羞赧地笑,轻轻地说:“刚刚这次比开学那天演得好。” 于小七一记眼刀飞过,凌西抿住嘴唇,抖着肩膀。 两人4点50出门,走到岸边时,远方天空已褪去浓墨,渗出了一线微光。金海岸的日出很有名,有很多网红架着长枪大炮慕名而来。 这时正是大学生放归自由的日子,三五个女生围城一圈对着海边的微光自拍,想要把青春也框进镜头里。 于小七看着她们欢笑着,自己也攥着手机。她们越过人群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并排而立。 风似乎也弱了,海涛声低了下去,心跳声清晰可闻,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撞击,既害怕太阳爽约,又恐错过它跃出的第一瞬间。 凌西揽着她的腰,她们凑得更近了。微光渐渐晕染开来,天幕边缘被撕开一道裂口,透出里层隐伏的金红。慢慢的,那团炽热刺穿青灰的云霭,将整个海面染成了流动的赤金。浪花里浮动着金光,像是被揉碎了的金箔撒在上面。 还没等于小七反应过来,凌西就捧起她的脸与她接吻,在一臂的距离处,凌西举着手机捕捉到了这一瞬间。 凌西像这轮初升的太阳,像一道金光,将蜷伏在黑暗里的二十年的于小七,一点一点的拖拽出来,不厌其烦,不辞辛苦。于小七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又有什么在悄然生长。 气温渐渐升高,她们在沙滩上拍了会儿照片,又去超市买了点早餐垫垫肚子。折腾了一晚上,又起来看了日出,两人精疲力竭,洗了澡,相拥而眠。 凌西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个穿黄色裙子的小女孩,她在广场上迎着落日,边跑边放风筝。风筝的样子有些奇怪,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像是手工编制的。等凌西想再看看时,她却被别人叫走了。 于小七睡眠一直都很浅,被手机震了两声就醒了。她迷迷糊糊摸向床头,想看看几点了,却摸到了凌西的手机。 屏幕上有两条微信。 苏来:暑假回来吗? 苏来:她其实很想你。 于小七没听凌西谈起过这个名字,而那个意味不明的“她”又是谁呢?于小七捧着手机,拇指沿着侧边轻轻滑动。一只柔软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语气软糯软糯的:“几点了?” “一点多了!”于小七放下手机,亲亲凌西的下巴。 “再睡会儿,两点再起。”话音刚落,凌西的呼吸又变得均匀。 于小七轻轻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心里还思忖着那两条信息。凌西的怀抱实在是助眠,没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两人睁眼时已经三点多了,腻歪了一会儿,起床洗澡,换上情侣装,准备出门。 说是情侣装,实际上就是色系比较一致的衣服。于小七是白色,装点天蓝色碎花的连衣裙,凌西则是白色雪纺衬衫不规则半身裙。 这时已经褪去了一天的暑热,还没到饭点,去哪里都不用排队,刚刚好。两人吃了一顿火锅后又逛了逛海边市集,凌西照例买单了于小七手指悬空轻点的小玩意儿。 金海岸的沙滩尤其细软,她们光着脚,拉着手走在沙滩上,走在浪花上。等到太阳快落山时,霞光铺满了天空。凌西将车上的露营装备拿出来,她们在海边搭了个帐篷,将充气沙发充满气。旁边支开一张小桌子,摆上果果特调的酒。 她们依偎在沙发上,听海浪一阵阵翻滚拍打海岸,看天空逐渐从橙色变成粉色,最后蒙上一层青蓝。 “凌西,今天早上我看见有人给你发微信了。”于小七靠在凌西肩头,喝了一口酒,轻轻地说,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越界,算不算冒犯,但她依然想了解凌西,过问凌西。 负距离地交流后让她变得更加大胆,又更加害怕。大胆于被拥有后的坦诚相见,害怕于隐匿在内心深处的变数。但她依旧想走近她的生命,无论过去现在或是未来,借着她的眼睛看一看月亮。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第49章 第 49 章 傍晚的海边,空气都是湿润的,晚风吹在脸上也不觉粘腻。于小七抬眼望着凌西,喝过几杯酒后眼底也变得湿润了。 凌西抬手揉捏她微微发红的耳尖,又将有点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手掌贴在她的耳根慢慢抚摸,随后掀起眼皮歪着头起唇:“想要听故事啊?用什么交换啊?” 声音也是湿润的,像是海妖的蛊惑,让你心甘情愿典当灵魂。 于小七抿抿嘴唇低下头:“现在……在外面,回去的好不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三个字像是被喉咙吞掉了。 “回去做什么啊?”凌西凑近她的耳边,用气声询问。 于小七登时觉得脸颊像是被灼烧,她不用力地推开凌西,别过脸,用手给自己扇风降温。 “回去做排骨,我要吃排骨!” “啊?”于小七蹙着眉望着凌西。 “怎么?你看起来很失望啊?”凌西笑笑,背靠在沙发上望着天空。 深蓝色的天沉默不语,深蓝色的海呼啸不断,它们交相呼应,遥遥相望。 凌西将自己杯中的半杯酒一口吞下,晃了晃空空的酒杯。透过酒杯,她看见浪花拍打过来,又褪去,声音阵阵,像是即将与过去的自己开启对话的前奏。 温热的体温靠近,于小七靠在她的肩膀上,双手用力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浪花把她席卷,吞没。爱人把她救赎,释放。 “我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生日是什么时候。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云城的远郊小镇里,那里的天比这里高,晚上经常能看见星星和月亮。” 凌西转头摸了摸于小七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我是被捡来的。” 听大人们说,她是在初冬的一个黄昏被捡到的,身上还穿着单衣,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奄奄一息。 “捡我的人叫凌南。” 被捡到的时候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凌南带着她去了医院,花了好大一笔钱,好容易才活过来。等身体好转后,在市集上给她买了一身红色的小棉袄,然后送她去了警察局。 她能听懂警察的话,但她什么都记不得。警察调查了本地的失踪人口,最终确定是被遗弃的,要被送到福利院。 福利院的墙是黄色的,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橙色的光。小小的她拉着警察阿姨的手,迈着怯懦的步子向前走,马上要到福利院的栅栏门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回头,凌南就站在街对面的红路灯下看着她。 弱弱小小的她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不喊不叫不闹。 凌南风一般地闯着红灯跑过来,把她接回了家。 她就被领养了。 “因为我是在镇子西边的旱厕被捡到的,所以叫凌西。” 环着凌西的双臂夹得更紧了,于小七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发出隐忍的抽噎的声音。 凌南在捡到凌西的一个月前,一人一包来了这个小镇。据说亲戚生前留下一个小砖瓦房,她就自己拾掇拾掇住了下来。她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念书念到什么时候就辍学了。她结过婚,但没有人见过她男人。 凌西到了她家后,她开始在这个砖瓦房里经营一家小卖店。小卖店的生意不景气,勉强够她们两人度日。卖的小零食也都是假货,什么大白免,雷碧之类的,有去过城里的小孩回来就在她门前大喊假货,更有甚者在小卖店的墙根底下尿尿。有未成年的小混混来买烟酒,她都不卖。因此,小店的玻璃经常也夜里被打砸。 凌西也习惯了,所以她睡眠质量很好,只要睡着了,什么声音都吵不醒她。就这样平平安安地上了小学,只能说是平平安安,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快乐。 “她从来都不让我叫她妈妈,也从来没抱过我。所以我从小就很少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很抗拒。但你那天在洗手间摸了我的头发,我竟然没有本能的躲开。” 凌西轻轻吻了吻于小七的额角,她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甚至可以说是命中注定。只那一只穿过发丝的手,就让她上了瘾,久久不能忘怀。 “我小学跳了一级,大概上四年级的时候吧,隔壁一直荒着的院子搬来了一个女人,就是苏来。” 苏来跟凌南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和小镇的气质也格格不入,像是空降的外来人员。若说凌南的性格是风风火火、不修边幅。那苏来就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 她将荒废已久的小院收拾得很文艺,院子里搭了一个木架子,任由藤蔓缠绕。架子下面摆着一张木制的方桌,两把椅子,下午时会在这里看书,乘凉。 “我们成了邻居,但凌南很不待见她,从来没正眼瞧过她,也几乎不和她说话。我经常偷偷跑过去,听她给我讲书,讲外面的世界。凌南做饭很难吃,我偶尔也会去苏来那里蹭饭。” 听到“蹭饭”两个字,于小七笑了,从小就这么馋啊。刚刚湿润的眼睛也被风干了,她靠着沙发,让凌西枕在自己的腿上,温柔地询问:“为什么不待见她啊?” 凌西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 发尾扫过于小七的腿,很痒。伴着海风,凌西继续讲故事。 又过了两年,凌西要上初中了。当时万秋晏,也就是现在的万总,以个人的名义在小镇设立了女子奖学金,要举办一场选拔考试,第一名将由她全额资助,可以住校,读云城一中,走竞赛生路线,取得优异的成绩就能直接保送安大。 坊间流传,进入一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顶级学府的大门。 “考试那天早上,凌南突然在家晕倒了,苏来那天刚好不在家,附近也没有其他的熟人,镇上也叫不到车,我急得不行。骑着平时小卖店拉货的三轮车,把她送到了医院。” 凌西车骑得不好,更别说三轮车了,路上不知道翻车了多少次,跌跌撞撞地将她送进医院,挂了急诊。 她永远记得那天,自己跑上跑下,终于搞明白了医院的流程,缴完费进入病房的门时,凌南撑着虚弱的身体,用正在输液的左手抓起床边包砸向她,嘴里念着什么白眼狼,养你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这么重要的考试都不去,以后吃喝还得靠我,当初就不应该捡你云云。 那时候,她才不到12岁。 凌西怔在了原地,包扔过来时她没来得及躲闪,金属的拉链刮在胳膊上形成一条长长的红痕,随后鼓起。两行热泪不动声色地流下来,没有任何征兆。她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凌南对她都不咸不淡,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累赘。 她似乎又被遗弃了,第二次。 于小七的心像被一万只蚂蚁啃食,疼得要死。她咬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迅速调整呼吸,伸手轻轻抚摸凌西的脸颊,手指也被沾湿了。 “等我赶回学校时,第一科已经考完了。即便其他科拿了满分也得不了第一名了,好在过了几天,校方让我重新补考了第一科,万总也追加了一个资助名额,我进了云城一中。” 凌西坐起来,两条泪痕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 于小七眼里噙着泪,她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企图将堵在喉咙的硬物咽下去。 “没事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凌西用拇指拂去她即将溢出的眼泪,歪头勾勾嘴唇问道。 “很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于小七哽咽了,但语气很坚定。 读一中的凌西每天只顾着学习,住校生允许一个月回家一次,但她不回,因为她没有家。 过年的时候她会回去和苏来一起吃个年夜饭,跟凌南依旧没有过多的交流。凌南每个月都会给她寄生活费,她都好好存着。六年的时间她除了学习就是攒钱,奖学金,比赛奖金她都留了下来。 她不知道多少钱够养自己这么多年,10万,20万,30万够不够?她不知道,只知道攒钱,只想还给凌南,并将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悉数奉还,然后一刀两断。 第50章 第 50 章 凌西双手撑在沙发两侧,目光投向海的尽头,她弯弯嘴角,像是一个释然的微笑。海风渐凉,吹得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肩膀。 于小七起身来到她面前,蹲下,抬头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星辰。她将凌西的手背放在自己掌心,指腹沿着生命线轻轻滑动,之后拉起她的手腕,吻上跳动的脉搏。 只有女孩子才会用这种方式诠释安抚,诠释心疼,诠释爱。 凌西笑笑,拨开她被吹乱的发丝:“故事听完了,回去吗?”嗓音还带有颗粒感,在轻柔的夜里,显得格外特别。 于小七点点头,起身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们收拾好东西,回民宿。小路上没有几个人,清爽的海风吹着杨树沙沙作响,两只小狗一黑一白,伸着舌头玩闹,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 她们走得很慢,很安静,十指相扣的手越握越紧。 回到民宿,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凌西不经意问了一句话,于小七没听清,她便一笑而过不再问了,拿着洗漱用品进了淋浴间。 于小七能隔着磨砂玻璃看到凌西的剪影,她先将长发随意地挽到头顶,花洒喷出细细密密的水滴,她扬起欣长的脖颈迎接甘霖。不知道她此时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上的,于小七想亲眼看看。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换上拖鞋,手搭在门扶手上,心脏砰砰直跳,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打开了浴室的门。 “嗯?”凌西脸上有刚打的洗面奶泡沫,她睁开一只眼睛,眯着看于小七。来人背着手,脚底一蹭一蹭地向她移动。 “我想……帮你洗。” 凌西说她没有被抱过,不习惯肢体接触。那于小七就要一直抱着她,让她习惯,让她脱敏。 于小七蹲下,轻轻揉捏凌西的小腿,惹得她微微发颤。她将于小七扶起,打开花洒,与她在水中接吻,无数个水滴落在她们的身上又迅速滑落,像是能看懂眼色的不速之客。 凌西将于小七轻轻抵在浴室的瓷砖墙上,即便被蒸汽和热水染过,刚触碰时依旧凉意十足,激得她不禁缩了缩脖颈,而那妄动的侧颈顺势就被温热的嘴唇贴上,随后是肩膀,锁骨。 “进来之前……就应该做好准备了吧?”断断续续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喘息在于小七耳边回荡,她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 “需要……准备吗?”于小七半眯着眼睛,在凌西耳边用气声回应,轻咬她的耳垂。 浴室更热了,水声与水声交织,情到深处时,于小七攀着她的背轻念了几个字,凌西没有听到。 “你会抛弃我吗?” “我将用生命来爱你……” 回到床上时,两人已经筋疲力尽,互道晚安后,很快就相拥而眠。 第二天中午,凌西是闻着排骨的香味醒来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于小七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侧身,拄着脸颊看了一会。 此时,于小七正穿着自己的白色T恤,半头的身高差,衣服穿在她身上更显宽松。T恤外面套了一个深蓝色的围裙,有点大,图案也没有小熊的好看。她光着雪白的腿,小腿处有一块小小的淤青,昨天在浴室不小心撞到了玻璃。 凌西看着看着便笑了。 于小七回头正好撞进笑意满满的眼神里,她趿拉着不合脚的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轻轻揉了揉凌西柔软又乱乱的头发。 “醒了就起床吃饭吧。” 凌西揽住她的腰,头在小腹上蹭了蹭,懒洋洋地说:“早安吻呢?” 于小七笑了笑,在她左脸亲上一口:“早安。”思忖了两秒,又在右脸上亲了一口:“午安。”随后跑开了。 凌西扬了扬嘴角,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伸了个懒腰去洗漱。出来时,饭菜已经上桌了,依旧是两菜一汤,荤素搭配,还有凌西最爱的排骨,两人吃的很满足。 出门时已经是下午了,为了避开太阳,她们见到小店就进去逛逛吹吹空调,到了一个手作店转了好久,最后两人在店里用海螺贝壳一起DIY了一个工艺品。之后又去了一个香氛店,调了一瓶森林味道的香水。 于小七对这两个东西爱不释手,她想,如果能和凌西有个家就好了,工艺品可以摆在玄关,每天进门就能看到。香水可以放在书架上,每天看书工作就能看到。 夜晚的海滩也很热闹,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弹着吉他,唱着歌,喝着酒。她们光着脚,踩在细软的沙子上聊天散步,偶尔停下来看看月亮。 忽然,一声闷响撕破寂静,一朵紫金色的烟花跃入夜空,炸裂开来,刹那间迸裂成千万条金线。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朵、第三朵……光点如星雨般纷纷坠落,倒映在海面上。 凌西从背后抱着于小七,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侧着脸,看着她眼中的星星。 于小七倏尔转头,猝不及防地亲吻上她的薄唇。她们在绚烂里将爱意说尽。烟花散尽,黑暗卷土重来,无声无息地包裹了所有,而爱人眼睛却更加璀璨,呼吸却更加温柔。 在金海岸的最后一晚,应该怎么度过所有人都有预感。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就开始接吻。躺在床上,细密的吻落下时,于小七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 凌西停下来,关切地询问:“怎么了?”伸手将她额头的薄汗擦掉。 “我好像生理期了。”她皱着眉把自己缩成一团。 凌西帮于小七套上睡衣,盖好被子,自己起身穿上衣服,到厨房烧上热水,随后打开行李箱翻找止痛药。于小七的生理期一向很准,但每次来都疼得要死,所以凌西随时背着止痛药,这次可能是因为连续的剧烈运动,提前了。 水烧好了,凌西兑了点矿泉水,抿了口试了试,水温刚刚好。她把于小七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吃药,右手自然地帮她揉肚子。 于小七就欣欣然地靠在她怀里,即便脸色和嘴唇发白,也没有要躺下的意思。 “躺下睡觉好不好?”凌西眉头微蹙,心疼中还有些自责。 于小七把手附在凌西的手上,摩挲两下,她看出来了凌西的情绪:“你陪我一起睡。” 两人一起躺下,凌西的手一直放在于小七的肚子上帮她揉着缓解疼痛。有几次于小七醒来,想要翻个身,只要她一动,睡着的凌西的手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跟着动起来。 于小七感觉眼眶一酸,吻了吻她的额头。 药劲儿上来后,于小七睡得很沉。等她醒来时,凌西正在阳台晾衣服,清晨的阳光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她将凌西完美的身型都做了羽化,附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仔细一看,晾晒的是自己的裤子,昨天弄脏的。 喉咙顿时发紧,温热的泪在眼眶打转,她轻轻拭了拭眼角,又闷声清了清嗓子。原本她可以忍受黑暗,忍受寒冷,忍受孤独,可她偏偏见过了太阳,见过了月亮,见过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凌西。此时能和她有一个家的愿望瞬间达到了顶峰。 凌西见她醒了,偏头笑一笑,走到床边坐下。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一番,脸色正常,唇色正常,满意地点点头。 于小七也笑了笑,拉开她的手,钻进她怀里:“宝宝等我攒攒钱,我们一起租个房子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凌西勾勾嘴角,明知故问。 “没什么……”于小七低下头,试图掩盖泛红的脸颊:“好不好嘛?”语气中带有难得的撒娇。 “这么快就想和我同居啊?”凌西捏捏她藏起来的小脸蛋。 于小七点点头:“嗯,我想” 我有点贪心,你可不可以一直对我这么好,只对我这么好? 求你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公布了复赛名单,毫无悬念,她们晋级了,于小七旅行回来就开始投入到忙碌的比赛准备中。 萧萌认为复赛就拿出实物产品,会比做个精美的PPT要更有说服力。所以她和舒姚还是专攻产品的核心技术和软件平台,许多多则是配合她们完成硬件构建和传感器控制系统。 学校资源有限,萧萌找大厂的同事帮忙,在更加精密和符合实际需求的实验室里开始了产品测试,不断改进,不断优化。 于小七和韩俏则负责说服万总投资,实现产品的商业价值。她们查了很多资料,了解了许多国内外政策和趋势,做了市场调研分析,推翻了好几稿后,终于完成了。 她们俩拿着商业企划书和3.0版本的机器人,来到了禾念集团。 禾念总部位于北城核心区域的金穗大厦,1-5层是员工的休息休闲区,4-15层则是全体员工的办公区域,再往上是试验研发中心,不对外开放。 万秋晏也是一代传奇人物,但网络上对她的评价很多,有人说她是和老公一起白手起家的创一代,也有人说她是靠当小三上位顶级绿茶,还有人说她家境显赫,父亲是新国有名的富商。可无论什么评价,都能牵扯到她的私生活,牵扯到男人。 众说纷纭中,几乎没有讨论这位优秀女企业家的能力,反而她的家事成为了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没有人相信一位女性可以靠自己身居高位,与众多男人一起出入高端论坛,同在一场奢华的晚宴谈笑风生,成为乌泱泱的浊气中傲然的白茉莉。 或许不是他们不信,而是不愿意承认。 前台很友好的接待了她们,问她们有没有预约,于小七窘迫的摇摇头。前台姐姐很抱歉地告诉她们,万总行程很忙,如果没有预约是没有办法安排时间会面的。 于小七和韩俏回到了一楼大厅,从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们再也不只是在学校里小打小闹,凡事认识个老师认识个学长,走个关系都能通融的了。在社会上,就要遵守社会的规则。 当然,社会上也吃走关系这一套。 前台姐姐联系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要回去的于小七和韩俏,说安总在轻食厅有10分钟的用餐时间,可以去那里聊,两人喜出望外。 餐厅在二楼,她们等不及了,从应急通道的楼梯上去。在餐厅门口的镜子前照了照镜子,整理好凌乱的刘海,深吸一口气,迈进门。 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位优雅的女士,穿着白色休闲西装在用餐。之前辩论比赛见过,于小七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就是万总,可她却站在了原地。 “不过去吗?我们只有10分钟。”韩俏焦急地询问,她看看于小七,又死死盯着万总,好像怕她吃完饭拔腿就跑似的。 于小七咬了咬下唇,将机器人开机放在了地上,拿出手机在配套的APP上输入一串命令,机器人就自己动了起来。它先自行消毒,然后到公共区域拿了几张纸巾,又到饮品区僵硬又熟练地接了一杯半杯果蔬汁,稳稳当当地进入了万总的视野。 靠窗的用餐区有一个小台阶,机器人启动履带平稳模式,登上台阶,来到万总面前,自动伸展高度,将果蔬汁和纸巾放在了桌子上。 万总轻轻一笑,伸手招呼于小七和韩俏,不用看就知道她们在什么方位。 于小七和韩俏快步过去,轻轻鞠躬打招呼,然后坐到了对面。 “凌西给我发消息说有两个小朋友过来拜访我,让我见见世面。”万总喝了一口果蔬汁,脸上还挂着笑,“这小崽子又要从我兜里掏钱了?” 原来又是凌西,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办到。 于小七抿抿嘴唇,弯了弯嘴角,将策划书递过去。万秋晏放下叉子,用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认真翻着策划书。 于小七和韩俏对策划书的内容倒背如流,只要万总微微思考或略有蹙眉,她们就会根据她目光所在的位置判断相关内容,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详细解释,互为补充。 合上策划书时,万秋晏轻轻一笑:“你们回去申请专利,转让给我,决赛结束找我签合同。这个策划书我先拿到市场部让她们做个评估,如果可行,后面产品铺开给你们分成。” 韩俏拉着于小七的手,激动的点头如捣蒜。 “它叫什么?”万秋晏靠在沙发上,抱着胳膊用眼神点了点面前的小东西。 “憨人。” 决赛的路演正在北城展览馆如火如荼地进行,主办方耍了心机,专业评委掺杂在众人之中,以旁观者的视角了解队伍,了解作品,了解受众,再对整体进行打分。 这场比赛可以说是各大高校之间的对抗,电视台、报纸等各大传统媒体也都争相报道。 又被凌西说中了,其他进决赛的作品基本都是以科研成果转化为主的高精尖、深层次的专业技术,吸引的大多为同一方向的教授、学者。而于小七她们这边的展区,被各行各业,各式各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以往的比赛,往往浮在表面,浮在理论,浮在科研,从来都没有如此有趣,如此新奇又如此接地气的便民实物出现过。闪光灯、摄像头也纷纷聚焦这个小东西,它也收到了指令,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吸引着观摩的人。 “那你们这个参赛作品为什么命名为‘憨人’呢?”不知是哪个媒体的记者,像是刚刚参加工作,竖着马尾,眼睛发着光,将麦克风举到了萧萌面前。 “其实这是我们团队于小七想的。让她给各位老师说说吧!”萧萌含笑,将麦克风递到了于小七面前。 于小七有些害羞,她看见人群外的凌西冲她宠溺地点点头,瞬间就不紧张了。 “科技不能自命不凡,不能高高在上,它必须服务于民生,方便于民生,才有意义。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不会像老一辈科学家做出那么卓越的贡献,我们都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看世界的。所以发明出来再强大的人工智能,创造出来再厉害的科研成果,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也不过就是推动社会进程,推动社会发展的螺丝钉,没有什么可吹嘘的。为了避免它骄傲,也为了避免我们骄傲,就叫憨人。” 人群中爆发了善意的掌声和热情,远处的凌西歪着头笑了笑,也跟着鼓起了掌。 最终“憨人”以高票获得了比赛的冠军,而和万总的签约仪式也在众多媒体面前进行。 禾念没赞助比赛却能获得大范围的曝光和泼天的流量,主流媒体会大赞万秋晏扶持大学生创业的企业家风范,网络媒体也会借机扒一扒禾念的商业底层逻辑,届时股票将会大涨。 恰逢集团刚刚推出了小功率电器,禾念的产品以口碑打市场,质量和功能性一向过硬。不出意外这次将会是免费的广告,刚刚开学的一大批清澈的大学生自来水们将成为消费主流并主动为它们测评、代言。 这也是凌西在电话里跟万秋晏谈判的筹码。当然,这件事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萧萌退出人群来到凌西身边,将胳膊撑在凌西的肩膀上:“终于完事了,一会咱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吧!” 凌西点点头,将她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拨开。 “喂!你什么态度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当什么领队呢,你知道带几个小朋友压力有多大吗?这段时间可累死我了!”萧萌推了一下凌西的肩膀,假装气冲冲地说。 全校都知道,萧萌从来不参加任何的社团活动,也不参加任何的比赛,她受够了高三,所以非常不喜欢把自己置于高压又紧张的氛围里。去年互联网大赛,院长来亲自请她,她都没有参加,以至于现在上院长的课她都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这次完全是因为凌西,才答应的。但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她却也乐在其中。几个性格迥异又极其认真的女孩子为了一个同样的目标而努力,共同进退,她们不是对手,是背靠背的战友。 再也不是高三时孤军奋战的感觉了。 有时候她也在想,为什么当初的自己那么依赖那个账号呢?也许是因为懂得,因为陪伴。 而现在,或许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第52章 第 52 章 萧萌订了一个铜锅涮羊肉的包间,几人忙完就直奔餐厅。卸下一身紧张与疲惫的她们,恢复了以往的松弛。两个多月的接触,对彼此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聊起天来也少了最开始的害羞与矜持。 “喝点酒吗?”萧萌合上菜单抬头询问,见她们纷纷点头后,呼叫服务员要六瓶冰镇啤酒。 此时舒姚提了提眼镜,将麻将蘸料添了点新榨的辣椒油,又加了满满的香菜,没放葱,自然地推到萧萌面前。 “5瓶冰镇1瓶常温吧,谢谢。”于小七转身向服务员比了个1。 凌西撇撇嘴,常温啤酒简直难以下咽,她凑到于小七旁边轻声说:“我胃病已经很久没犯了。”语气和眼神里满是对冰啤酒的渴望。 “不可以哦,后天就考试了,吃东西更要注意。”见凌西的眼角垂下去,于小七笑笑拉住她的手,轻轻按捏指腹,“冰镇和常温掺着喝,好吗?” 凌西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只好接受。她将面前的肉放到刚刚开锅的铜锅里,筷子轻轻拨动。 氤氲的热气将舒姚的眼镜附上一层薄薄的雾,在朦胧的视线中,她把毛肚涮了七八下,不动声色地搁在萧萌的盘子里。 萧萌还在一旁看热闹,笑着说:“哎呀凌小西,谁能想到你也有今天,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成天一副断情绝爱的样子,我以为你念完大学就要剃度出家呢。”她夹起盘子里的毛肚蘸酱就放到了嘴里,丝毫没有注意酱料和毛肚是哪来的。 几个人端着酒杯,佯装大人,谈天说地,讲述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糗事和趣事,随后笑作一团。突然有点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后,事业有成的她们聚在一起时的样子。 一瓶啤酒下肚,舒姚的脸已经完全上了色,目光依旧清澈但略显呆滞,她直视着圆桌中间的铜锅,轻轻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盘子,“一会去唱歌吗?” 凌西后天就要考试了,本想着大家吃完饭早点就回去休息的,可今天的气氛真的很适合玩得尽兴。 萧萌十分犹豫,这几天跟着她们忙碌的凌西也需要好好休息,还未开口婉拒,就听见凌西说:“走吧,萧萌请客。” 哈?就不应该心疼她!萧萌心里暗骂。 于小七也疑惑地抬头,凌西很少愿意参加这种聚会,更别说是午夜的KTV,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室友的提议才不想拒绝的。 她贴在凌西的耳边轻轻询问:“不累吗?” 凌西揽着她的肩膀捏了捏,以示回应,于小七就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靠下时嘴唇轻轻扫过她的下颌。 韩俏一副磕到了的表情,许多多只是看着她们笑笑,舒姚抿抿嘴唇红了脸,萧萌一脸宠溺的嫌弃。 于小七也害羞了,但心里还有些窃喜。从前她以为,她和凌西如果公开,周边人的眼神就像是炸弹一样,只要有小小的鄙夷,轻蔑,就会将她的自尊心炸得粉碎。而如今,她感受到了善意,在友情里,她依然被爱着。 她像是回馈善意一般,转头明目张胆的轻啄了一下凌西的脸颊。众人齐齐发出“噫”的声音,凌西也勾勾嘴角,低下头时,耳尖也红了。 KTV这几年依旧受大学生的喜爱,各种品牌层出不穷,各种营销手段和优惠力度也了得。萧萌选了一家在市中心,环境很不错的KTV,点了个大包间,房费里自带一个大果盘,几包坚果,两打啤酒。 包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大,角落里一个舞台和立麦,显得十分孤独。她们把灯光调成柔和的色调,开始点歌,开酒。 萧萌、韩俏和许多多轮番上阵,唱得一个比一个好听。于小七听着歌,靠着凌西投喂她剥好的坚果。凌西则用手指在沙发上打着拍子,时不时瞄一眼角落里的舒姚。 舒姚提提眼镜盯着屏幕,嘴里念着歌词,间奏时自己默默喝酒。 几轮过后,韩俏提议玩游戏。 “玩什么?”许多多和萧萌兴致勃勃地询问。 “就玩干瞪眼吧!”她把空瓶子放倒,轻轻一转,慢条斯理地解释:“瓶口转到谁,谁就自己选一个人,对视,谁先眨眼谁输。输的唱歌或者喝酒。” “好,来吧!”说罢,萧萌将酒瓶转起来,瓶身在大理石桌面上磨出沙沙声响,伴着音响里还未切换的抒情歌,像是这个无法预知游戏结果的序曲。 最终,瓶口对上了于小七。 她垂头笑笑,拍拍手上的坚果皮残渣,起身走到韩俏身边坐下,众人的眼神追随她,从期待到诧异。 “来吧,俏俏。” “不儿,姐姐你别害我啊!西姐会杀了我的……”她转头瞟一眼凌西,那人竟然面带微笑,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酒。 韩俏长舒一口气,“来吧。” “预备!开始。” 于小七睁开眼睛对上韩俏,时不时挑挑眉,做做鬼脸。韩俏憋不住笑,不到半分钟就失败了。 “输了输了,我唱歌……” “哎哎哎,你放过麦克风吧,喝点酒。”许多多在旁边揶揄到。 韩俏接过酒瓶,与她轻轻一碰,清脆的响声通过未关闭的麦克风传到音响中,又原原本本地被释放出来。 “来,继续。”韩俏将酒瓶轻轻一转,几秒后,停在了舒姚面前。 舒姚眨眨眼,轻咬下唇的内壁,拿起面前的酒瓶,猛灌几大口。随后抬头,对上萧萌的视线:“学姐,来吗?” 萧萌愣了几秒,隔着桌子与舒姚对视。 可能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舒姚的眼神炽热又温柔。那眼神像是黑洞,仿佛意识和灵魂都能被她吸走。萧萌很惊讶,她在里面,似乎读到了自己。 一分多钟后,舒姚眨眼,一滴滚烫的泪直直地掉落在手上。萧萌也收回视线,拭了拭润湿的眼角。 “咱们……换游戏规则了吗?”咋还哭了呢?韩俏挠挠脸颊。 “输了,唱歌吧。”舒姚吸了吸鼻子,开始点歌。 萧萌抿了一口啤酒,还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离开包间出去透透气。等回来时,还没推开包间厚重的门,就听见屋子内传来熟悉的旋律,那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空间的背景音乐。 “你怎么知道这首歌?”萧萌猛地推门,大步走到舒姚面前,她皱着眉,语气有点急促。 这是首没发表过的歌,是她大一时将LIVE版消音后上传到这家KTV的,只有这家有这首歌。这两年,她心情不好时,偶尔会来这里听一听,唱一唱。 “之前偶然听过,挺喜欢的就学会了。”舒姚抿抿嘴唇,错开萧萌的视线。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萧萌点点头,回到了座位上,盯着屏幕上的歌词发呆。呆着呆着,就觉得眼眶发酸,喉咙发紧,她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试图把所有的胡思乱想统统咽到肚子里。 曲毕,萧萌才有所缓和,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依旧忘不掉那个人。眼前的热闹和陪伴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散去,而自己最终还是会独自承受孤独。 这几年,也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靠近她,其中不乏优秀的,真心的,深情的,她也曾动摇过,但吃过几次饭后就是觉得不对,怎么都不对。 每每看到于小七和凌西的甜蜜,嘴上说着嫌弃,更多的是羡慕,羡慕这种灵魂深处的契合。但她将目光投向女孩子时,心里的那个灰色的企鹅头像就会变成彩色,随后是一声浅浅的,上线的“咳嗽声”。 “咳咳……” 思绪被现实中的咳嗽声打断,舒姚在旁边捂着胸口,似乎被西瓜的汁水呛到了。萧萌轻拍她的后背,将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她。 “谢谢……小满……” 萧萌只觉得头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整个屋子都安静了,除了耳朵里的嗡鸣声。 “你叫我什么?” 第53章 第 53 章 “你好小满,我有一道竞赛的物理题想要请教一下。” “你认错人了吧?” “不好意思,打错了,萧萌……” 那个陌生的账号原本萧萌是不会加的,就因为这个阴差阳错的称呼。 萧萌出生在夏季,那时候北方的夏天还没有这么闷热,在树荫下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小鸟声,二十四节气说“小满鸟来全”,那天刚好是小满。 她因为这个美妙的缘分陷入了解救她又困住她的三年,而今天,似乎真的要迎来结局了。 “……愿你前路平坦,顺遂平安,小满胜万全!” “谢谢.jpg” 这是□□头像变为灰色前两人的最后一句对话,也让她的世界失去了曾因那个□□带来的色彩。 萧萌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灌了几口酒,苦笑了一声,像是抗衡命运的轮回一般,盯着舒姚冷漠地询问:“你到底是谁?” 舒姚起身,迎上她冰冷的视线,自己已成了离弦的箭。 这次的比赛,她比任何一次竞赛、考核都认真,她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听到萧萌说一句“不错”“挺厉害的嘛”“真聪明不愧是我学妹”。有几次她们靠在一起解题,指尖不经意触碰指尖,并肩站在一起做实验,呼吸不经意打在脸庞时,都让她生出了更为强烈的冲动。 她不是圣人,更不是AI,她心里实实在在地装了一个人,那个人完完全全地填满了她的心,整整三年。她渴望更加亲密的触碰,更加深入的交流,更加强势的占有。她没有办法坐以待毙,更没有办法就这么算了。 准备复赛时,凌西找过她。 原来暗恋可以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也可以是两个人的缄默不言。 舒姚摘下眼镜,抬起还在颤动的手,她用手背擦掉脸上止不住流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两秒才缓缓吐出。她清清嗓子,以便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听清。随后,站起身,用饱含深情的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万箭穿心。 “我叫舒姚,2016年毕业于北城六中理科实验班。我曾经在高一入学时见过一个女生,她站在主席台上铿锵有力地讲理想,从此她成为了我的理想。” 舒姚声音又哽咽了,她仰着头,眨掉眼眶中的异物,想要自己的视线更为清晰。她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 “我用九四二六六二□□这个账号加了那个女生,加她时笨拙地打招呼还打错了她的名字。”舒姚摇摇头,似笑非笑。 “她依旧那么优秀,每一次考试她的名字都在榜首,我踮脚望着她的名字,心里计算我与她的距离。那时候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会拿起手机,无数次的深夜看见她发了又删的动态,我都会去她的空间留言‘加油’,那零点几KB的文字,是我与她最近的距离。” “后来她以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安大软件工程专业,我也在那年暑假拼了命地挤进实验班,想要给自己搏一个机会,给我们搏一个可能。” 舒姚两只手指轻轻按压眼睛,将里面的眼泪挤出,又用袖子擦干,她接着向前迈一步,脚尖贴着萧萌的脚尖,这是她们此时最近的距离。 她抬眼继续说:“我叫舒姚,安大信息学院AI实验室大二学生,是萧萌的学妹。” “我喜欢她很久了……” 声音有些抖,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即便是凌迟,她也认了。 萧萌愣愣地站在了原地,没有表情,甚至看不出情绪。凌西知道她在绷着最后一口气,于是拍拍她的肩膀,拉着于小七离开,许多多见状也拉着韩俏,合上了包间的门。 “西姐,就留她们两人在这行吗?”韩俏快走两步,满脸担忧地询问。 “没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吧。”凌西看了一下手机,已经11点多了,“学校回不去了,在附近酒店住一晚吧。你们……都成年了吧?” 许多多和韩俏弱弱地点点头。 想着这段时间大家也比较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凌西便选择了一个五星的酒店。几人打车到酒店,凌西拿着身份证来到前台:“你好,要两个双床。” 啧……死天蝎,真记仇。 她们各自回了房间,凌西先洗了澡,躺在床上刷题。于小七出来时,穿着浴袍,钻进了被子,窝在凌西身旁,把玩她的头发,眉间微蹙,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瞄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凌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凌西没作声,只是轻轻挑眉。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于小七坐起来,抽掉凌西的手机扣在床上。她对凌西的崇拜又多了1分,之前的崇拜是1亿分。 凌西坐起来靠着床头,伸出手,掌心向上,眼神看了一眼手机。于小七恭恭敬敬地将手机双手奉上。 凌西点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用九键的数字键盘打下“94266364”这几个数字,随后又调回拼音模式,打下“xiaomeng”。 于小七惊讶地盯着屏幕:“那串数字是萧萌。” 凌西点点头,放下手机揽着于小七的腰,把她拉得更近些:“高三时萧萌学习压力很大很痛苦,每次她心情不好时发动态,那个账号都会在她空间留言,那段时间那个人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支撑到了她高考结束。她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有勇气知道,想着自己变得更优秀了之后,再与他相见,也许他们还能有未来。那个账号信息是男,所以她就一直以为对方是男的。” “就在我们上大三后,那个账号就被注销了。后来我发现,讨论我的贴吧,如果出现萧萌的名字或者照片,就会被火速屏蔽,于是我猜会不会那人跟我们一个学校,又懂一些信息技术,就让萧萌在她们学院搜索懂这个技术的学弟,结果学弟没找到,发现了舒姚。” 凌西有点累了,靠在于小七的肩膀上继续说:“上次和你确认舒姚是不是喜欢萧萌,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男生呢?回去之后,我发现了账号和萧萌的关系。我们这个年纪不可能申请到8位数的□□号了,即便她用的别人的号,也不会这么巧,只有一个可能——那个账号是她盗来的……” “盗来的?”于小七深吸一口气。 高中参加物理竞赛班,被全国顶级AI实验室破格录取,盗一个号码精准的账号再容易不过。而将喜欢化作浪漫的数字,明目张胆的摆在台面上,也确实像同样作为天蝎座的舒姚所为。 于小七叹了口气,转过身抱住凌西:“她们错过了快四年……”她收了收手臂,抱得更紧了,实实在在的拥有,才是最幸福的。 凌西探下身,手托着她的下颌轻轻抚摸,别过头,啄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唇。 她们用无声的亲吻,表达拥有。 于小七在被子里缓缓掀开了自己的浴袍,牵着凌西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自从旅行时两人进行过深度交流后,她的身心就更加依赖凌西了。回来后,她们便投入到了比赛中,偶尔也只能在更衣室或没人的宿舍接吻或是“吃糖”。 人都很贪心,探究过身体的美妙,拥有过灵魂深处的契合,就很难戒断了。于小七每每看着她红润的薄唇,就想亲;看着她姣好的身材,就想抱;看着她,就想据为己有。 而渴望对方对自己有占有欲才是最强的占有欲。 于小七凑的更近了,她拉着凌西的手,还想要更多。 凌西笑笑,揉了揉她没吹干头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现在不可以哦……” 于小七脸颊微红,呼吸微乱,她埋在凌西的颈间轻轻蹭,语气中满是委屈:“为什么啊?” 凌西轻拍她的肩膀,用脸颊蹭蹭于小七的头顶:“我猜一会萧萌会来找我……”她拨开于小七的头发,轻轻揉揉她的耳垂,用气声说:“再忍忍,宝贝……” 于小七只觉得浑身发麻,发烫,她连忙起身,拿起矿泉水给自己降降温,再躺下去,她怕自己化掉,被凌西的蛊惑,融化掉。 此时手机响了,萧萌打来了电话…… 第54章 第 54 章 KTV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萧萌觉得腿有些酸软,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不停地向下坠,她抬起手,想勾起挡在眼前的发丝,可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胸腔里像海浪一样翻涌,而眼底却像沙漠一样干涸。 “你……刚刚说什么?”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 舒姚的喉间动了动,如今近在咫尺的萧萌与之前那个在主席台上演讲的女孩有些不一样了,褪去了婴儿肥,皮肤洁净如雪,脸颊上的腮红平添了几分俏皮,眉毛修剪得很精致,淡淡的眼妆衬得眼睛更大更亮了,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 而自己跟高中几乎没什么变化,身边的室友偶尔都会化化妆,打扮打扮。可她不会,依旧素面朝天。身上的衬衫是比赛前妈妈在折扣店给她买的,还是前几年的款式,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戴着全框的眼镜,像是上一个年代的人。 从小到大,她听过最多的称呼就是“小眼镜”“书呆子”。很土,很呆,很滞后,很过时。 她握紧双拳,垂下头,也许是酒气渐渐消散了,刚刚的锐气也不复存在了。 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始终都配不上。 “我问你,刚刚说什么?” 显然,沉默点燃了萧萌的情绪。她抬手拉着舒姚的衣领,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 太近了,近到能看见萧萌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睫毛扇下的阴影,还能闻见她周身散发出的茉莉味的香气,淡淡的。心里像是绷着一个鼓面,鼓面上又洒了一层水。有人不停地敲击,发出轻轻地震响,水面汇成了一个个细密的水滴翩翩起舞。 喉咙很干,她用脚尖轻轻捻了一下地面,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萧萌的后脑勺,凑了上去。在还有一厘米就触碰到她嘴唇的位置,停住了。 她用行动说出了答案,但她依旧不敢亵渎心中的理想。 萧萌心脏漏了一拍,她没躲,静静地望着舒姚,抿了抿嘴唇。 “为什么注销了账号?”说完,像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头,她咽了咽。 舒姚后退两步,背着手,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她润了润发干的嘴唇说道:“我来安大做了你的学妹,每天都能通过各种方式了解你的动态。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有胆量有资格站在你面前,光明正大向你介绍我自己。那个账号是我盗来的,再用它窥视你的生活,不光彩。” 注销之前,也犹豫了好久。那是她们唯一的链接,如果切断了,也许就再也没有交集了。可那也是她精心策划的自我感动戏码,用见不得人的方式藏着自以为是的浪漫,的确不光彩。 “呵。”萧萌轻笑了一声,“那为什么现在又来告诉我?今天的对视,唱歌,叫错名字,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舒姚没有否认,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凭什么你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你把我当什么?啊?你精心布局捕获的猎物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啊?”萧萌的声音在颤抖。 “还是你知道,我有病,你看我可怜想要拯救我?”她似笑非笑,随意擦了一下脸,“天才是不是都愿意当救世主啊?” “我……我不是。”舒姚定在了原地,泪水止不住的流,衬衫的衣角被她搓得起了皱褶,“我,以前我不敢靠近你,不敢和你说话,一和你对视我心跳就加快,像过敏一样。” 她咽了咽口水,向前缓缓迈一步,语无伦次地解释:“高中的时候我知道你生病了,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只会默默关注,给你留言。” “这段时间,我们天天在一起,我没有那么紧张了就开始想要更多,想靠近你,想要有一个身份和立场过问你,我怕比赛结束就再没有机会了。”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太贪心了……” 萧萌背过身尽力忍住呜咽,肩膀不住地抖动。但她不想让舒姚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于是向门口快步移动。 “你……你去哪?”舒姚跟上两步,焦急询问。 “我出去透透气。”萧萌举起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跟着我,我现在心里很乱,你等我……等我好好想想。”说完离开了包间,小跑到大门外。 九月初的风还像是裹着塑料袋一样,吹起来闷闷的。萧萌深吸一口气,给凌西打电话。 “在哪?” “星际酒店8608。” 于小七开门时,萧萌站在门口,拎着便利店的袋子,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 萧萌向于小七挤了一个微笑,进门将袋子里的啤酒一一摆在茶几上,拿了个抱枕坐在了地毯上。凌西和于小七相顾一眼,也坐了下来。 “咔哒”啤酒环拉开,白色的气泡迅速冲到上面。萧萌把酒推到了于小七面前,又起开一听,自己咕嘟咕嘟猛灌几口。 “小西胃不好,你再陪我喝点。” 于小七点点头,隔空和她碰了个杯,也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萧萌放下酒,手指沿着罐身滑动,她盯着罐子上面的气泡轻轻地说:“小七,你知道吗?我高三查出来很严重的焦虑症,大一时还总会犯病。那时候室友总不在,宿舍就我自己。后来小西来了,整天臭着脸,跟谁也都不爱说话,我也不乐意搭理她。” 想到这,萧萌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 “有一天晚上我犯病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紧张不安,担忧和恐惧,心跳加速,我在床上盗汗,翻来覆去地难受。小西的睡眠一向很好,那天竟然被我吵醒了,她下床给我倒了杯水,然后上来给我擦汗,轻拍我的背,我才慢慢缓解。” 那天以后,凌西每天晚上都打着台灯在床下学习,守着萧萌,等她睡着了自己才睡。周末陪她去看医生,提醒她吃药。凌西话很少,但只要有时间就带她去学校的小花园散步,让她晒晒太阳,摸摸土壤,摸摸花花草草,感受自然,感受活着,感受生命的力量。 凌西抱着双膝,眼睛盯着电视下方的小红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于小七向萧萌的身边靠了靠,轻轻拍了拍她的腿,眼睛湿润了。 萧萌抽了抽鼻子,“那个人,我既希望她出现,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快出现。我连最起码的健康都没有,我……我这样的人,拿什么接受她的喜欢……”萧萌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肩膀轻轻抖动。 凌西抽了两张纸巾,攥在手里:“萧萌,其实你的病已经好了。” 萧萌缓缓抬头,凌西将纸巾递给她,“你的心里医生和我说你一直把自己逼的太紧了,你太渴望康复以至于不相信自己真的好了……” “可是,我还得吃药啊,每次不舒服吃了药才会好。”萧萌擦着脸上的泪,鼻音很重。 “你的药被我换成维生素了。我问过医生,她说你其实没有病症,但却严重依赖药物,都是心理作用,本质上就是不相信自己。她说外部的推力会让你重新树立自我意识。所以复赛前,我找了舒姚,推了她一把,也想推一推你。” 凌西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层雾,她轻叹一口气,“放过自己吧,不论你怎样,爱你的人始终都会爱你。” 萧萌抽噎着,垂下头。她缓了好久,也思忖了好久,才轻轻问:“你找过她?你们说什么了?” “挥霍和珍惜其实是同一件事,如果认真喜欢,就要想尽办法参与彼此生命的流动。” 无论最后爱与不爱,请都要尽兴。 这段时间一起准备比赛,萧萌时常被舒姚的才华所吸引,研究专业时的一丝不苟,日常交往时的体贴入微,都会让她觉得如沐春风。不知不觉中,她在生活和学习上都对舒姚产生了的依赖,虽然除了比赛相关的共同话题很少,时常聊得驴唇不对马嘴,有时候对话也像个人工智能,一板一眼的,但跟她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可以确定,对她是有好感的。 可是,喜欢吗?她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似乎在今天之前,多想几秒和女生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是对那个性别为“男”的账号的背叛。 如今,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了。她想起刚刚舒姚靠近时那个未完成的吻。如果是别人,她会躲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她吻下来呢? “那……姚姚呢?现在宿舍也回不去。”于小七看着萧萌情绪平稳了,淡淡一问,她刚刚发微信问了许多多和韩俏,舒姚没联系她们任何人。 萧萌站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慌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拿起手机,现在已经1点多了,文弱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还喝了酒。她不敢细想,立马拨通了微信语音,对面秒接。 “萧萌?”不叫学姐了,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你在哪?”萧萌语气急促。 “我,你让我等你,我还在KTV。” “不儿,你是傻吗?我让你等,没让你在原地等啊!你一个研究人工智能的怎么这么蠢啊!别动啊,等我过去找你!”萧萌拿着手机往门口走。 “我去找你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过来……” “闭嘴!”还没说完,就被萧萌打断,她回头看到凌西和于小七也穿上了外套和鞋子,跟在她后面,又补了一句:“凌西和小七陪我,乖乖等我……” 第55章 第 55 章 也许萧萌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表现出攻击性,而她的攻击性没有任何攻击力,就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龇起没长齐的牙齿,露出自以为很凶狠的表情,挠你痒痒。 三个人出门打车,还没到KTV门口,萧萌就透过车窗看见了舒姚。小小的一只,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其实她并不矮,只是骨架小,又穿着不合身的衬衫,显得格外文弱。 衬衫衣角蹭到石板台阶有些脏了。刚刚入秋,可能还有几只苟延残喘的蚊子萦绕在周围,她伸出手不用力地飞舞将它们赶走。 可能是看见了不远处逐渐减速的出租车,舒姚起身拎着自己的帆布包,一步一蹭地向车子方向走来,她低着头,依旧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姚姚,快上来。”这里不让停车,好在是夜里,应该不会被拍到。司机打着双闪,于小七打开车门招呼舒姚,然后自己往中间移了移,腾出个位置。 旁边的萧萌望着窗外,没有多余的动作,一言不发。 舒姚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双腿并拢,帆布包搁在腿上。她隔着于小七瞄了一眼萧萌,抿了抿嘴唇,垂下头。 后悔来得后知后觉,或许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到了酒店,凌西和于小七先回了房间。萧萌在前台办理入住,舒姚杵在离她三米的位置,局促不安。 “舒女士,请刷一下脸。” 舒姚走过来时,萧萌侧了侧身,没看她。 “萧女士,房间给您开好了,8686,电梯在左手边。” “谢谢。”萧萌礼貌地回应,大步向前走,舒姚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进房间后,萧萌就径直去了浴室。比赛时展览馆人很多,乌泱泱人挤人出了一身汗,后来吃了火锅喝了不少酒,身上有种粘腻的感觉。 她打开淋浴,仰着脖颈,闭上眼睛。任由水滴落在身体各处,冲刷掉粘腻,也冲刷着混乱的思绪。 洗完澡感觉世界都干净了,萧萌裹着浴袍推开浴室的门,光着脚走出来踩在地毯上。原本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的舒姚见她光着脚,赶忙去拆一次性拖鞋。 她蹲在萧萌旁边,将拖鞋放在了地上。犹豫了几秒后,轻轻握住萧萌白皙又纤细的脚腕,慢慢抬起,用衬衫袖子的里面帮她擦干沾湿的脚底。 萧萌感觉像触电一般,麻麻的触感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她将脚缩回,踩进拖鞋里。 “去洗澡,一身酒气。”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后,坐在了床上玩手机。 舒姚点点头,去给自己拆一次性拖鞋。转身去浴室时还拎起自己衬衫的前襟,轻轻嗅了嗅。 萧萌放下手机倚在床头,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水珠此时落在另一个女孩的脸上,脖子上,锁骨上,身体上。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朵,觉得自己疯了。 没有换洗的衣服,舒姚也穿着浴袍出来。摘掉了眼镜,头发散下来又平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空荡荡的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大床,角落里有一个灰色的皮质沙发,她带上眼镜向那里走去。 “过来!”萧萌叫住她,原本自己是躺着的,现在也坐起来了。 舒姚局促地立在了床边,依旧垂着头。 “看着我。”声音有些居高临下,迫使舒姚毫不犹豫地听从。 “你说你喜欢我?” 舒姚点点头:“三年零355天。”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这个人……” 萧萌干笑了一声,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出厂设置。她换了个姿势坐着,两只手拄在身侧,歪着头。 “有多喜欢?” 房间里没有主灯,射灯也没开几个,昏暗的环境让氛围多了几分旖旎。四个字像钩子一样,混着沐浴露和洗发液的清香,钻进耳朵里发痒。舒姚微微垂下头,用手掌按了按耳朵,抬眼时看见了萧萌藏在浴袍里若隐若现的春光。 呼吸越来越重,脸颊越来越烫,嘴唇又干又紧,像是被烈火炙烤,蒸干了所有的水分。她向前迈一步,光滑的膝盖与萧萌的膝盖相碰,掀起眼皮,湿漉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萧萌提起膝盖蹭了蹭她的腿,勾了勾嘴角,“我问你,有多喜欢?” 舒姚猛地向前迈了一步,将萧萌按在了床上,完成了刚刚未完成的吻。嘴唇贴着嘴唇,舌尖抵着舌尖。她慢慢变得急促,脱下萧萌的浴袍,手像一条灵活的小鱼,不断地在萧萌的身上游动。 萧萌搂着她的脖子,轻咬她的耳垂,用气声挑逗:“你会吗?用不用姐姐教你啊?” “会……” 舒姚像是只被放归森林的野兽,在她身上肆意打滚撒欢。 无数个日夜的关注,无数个日夜的沉默,无数个日夜的思念,无数个日夜的等待,终于化作了一场春雨,在彼此的交互中将爱意悉数说尽。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后,舒姚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惊慌失措地跪坐在床上。 “对……对不起。” “怎么?不想负责?”萧萌拢着衣襟,挑着眉看着她,嗓音有些沙哑。 “不……不是。”舒姚说话磕磕巴巴的,她抬起头看见萧萌的神色,似乎也多了几分勇气:“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说完她在床上鞠着躬,以示请求。又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合上所有感官,屏蔽接下来要被拒绝的话。 萧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用手掌撑着头,另一只手指在舒姚的膝盖上画着圈,玩味地问道:“怎么对我好啊?” 舒姚抬起眼,眼泪汪汪的:“我不知道。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开心,让你幸福。你想做的,不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她拉着萧萌的手,带着哭腔:“我求你相信我,我从来没骗过人。” 开心,幸福,想做的,不想做的,无条件支持。几个如此常见的字眼,拼凑出两句平淡无奇话,从舒姚嘴里说出又显得那样地郑重其事。 代码的世界是二进制的,简简单单地字符构建了庞大的宇宙。就像眼前的人一样,那么单纯地说出几个字,却让你相信,你能成为她的整个宇宙。 萧萌把她拉进怀里,哽咽道:“我们试试吧。” 舒姚哭得更凶了,她在靠在萧萌的怀里,肩膀不停的抖动:“谢谢……” 为什么说谢谢啊?萧萌哭笑不得。“那我现在想做一件事,你支持不支持?” 舒姚还在抽噎,“什么,什么事?” 萧萌笑了笑,将手探了过去,“我想……” 一夜未眠。 上午10点于小七还有课,凌西和于小七牵着手经过8686时,只见房门紧闭,便也没打扰她们。在餐厅和许多多、韩俏汇合后,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昨天的事,两人时而叹息,时而忍住尖叫。 退房时,凌西将她们两间房的房卡交到前台,说等8686退房,萧女士一起结算。于小七抿住笑,挎着凌西走出酒店,四个人打车返回学校。 凌西回宿舍换衣服,和于小七一起下楼,打算先送她去教学楼,然后自己去图书馆自习。 法学生竞争非常激烈,卷学校,卷导师,卷证书,有的甚至还卷复习法考的时长。本科考完法考,拿到证书对于后面的发展尤为重要。明天就要考试了,虽然已经胜券在握,但她依然不敢松懈。 她们很少能牵着手走在上午的校园里,风吹得树叶摇摇晃晃,干枯的叶子飘落下来,踏啦踏啦仿佛没人穿的鞋,自己走上一程。 教学楼门口人来人往,她们没法亲昵的告别。于小七拉着凌西的双手,左右晃了晃。 “我去上课咯!” “好~” “我真的走了哦!” “好~” 两人腻歪的时候,于小七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辅导员。她放开凌西的一只手,接起电话。 “小七,你弟弟,他说他叫于仁孝,给学校打电话了。说你父亲病危,打你电话也打不通,让你赶快回家一趟,见他最后一面……” 第56章 第 56 章 “谢谢老师,麻烦帮我开一下假条,我让室友帮我取,谢谢。”挂断电话,原本明媚的表情在于小七的脸上消失了。 凌西上前一步,捏了捏她的指节,关切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于小七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我弟打不通我电话,又打到校办了,他说我爸病危,让我赶紧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低下头长舒一口气,说难过吧,其实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多的是释然。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感受到过真切的父爱,偶尔有的也是虚假的,在乡里乡亲面前演的。 “我以前特别恨他,觉得她害死了妈妈,卖掉了大姐,逼走了二姐。但自从我在来北城的火车上剪掉了电话卡,扔掉了家里的钥匙,我就发现自己不恨他了。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于小七反握了握凌西的手,笑了笑:“后来啊,他往学校打电话,说我录取通知书造假,找我麻烦。我知道他就是觉得被骗了没面子,也就是想要点钱,所以我答应每个月定时给他打钱。我就想啊,就当是封口费了,让他能远离我的生活,远离我的世界。等我毕业了,就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铁石心肠,听到他病危,我竟然有些窃喜。如果他不在了,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于小七呼出一口气,“但……毕竟父女一场,回去就当给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上课铃声响起,教学楼门前的小广场空空的,偶尔有几个迟到的学生小步快跑,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墙根儿底下的她们。 凌西双手环在于小七的腰间,抱住了她,手在后背轻拍:“早去早回,好吗?” 于小七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用力地点点头。 抱了一会儿后,凌西放开她,拿出手机帮她订票:“到信城没有飞机,只能坐高铁,到那边最快也得5点多了,还得坐大巴到镇里,再坐小客车才能到家是吗?” “嗯嗯,不过坐高铁已经很快了,我来的时候坐的硬座,坐了13个小时。”于小七弯弯眼角,“没事的,只是不能陪你考试了,对不起啊!” 凌西叹了口气,拧拧眉,又抱紧她:“说对不起干嘛,周日就回来好不好,我考完试去接你。” “好!” 于小七回宿舍收拾点洗漱用品,东西不多,就背了一个小书包。关上宿舍的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凌西说:“你把你的小荷包借我好不好,我怕回去睡不着……” “嗯?”凌西疑惑地看看她,“不是你的荷包是治疗失眠的吗?” “好不好嘛?”于小七扯了扯她的衣角。 凌西摸了摸她的头:“好~下楼给你取。” 拿到小荷包后,于小七凑上去闻了闻,时间有些久了,甘草味淡了很多,但荷包上附了一层玫瑰香,凌西特有的气味,让她无比心安。 凌西送她去车站,在出租车的后座,她靠在凌西的肩膀上。 “到信城告诉我,到东江镇告诉我,到于家村告诉我,到家也要告诉我。” “好~”于小七支起身子,顾不得司机的眼光,轻啄凌西的下巴。 “手机要一直拿在手里,不许不回我消息,回消息不许超过一分钟。” “好~”于小七又轻啄她的脸颊。“那你今天看书不要太晚,考试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要吃凉的东西。起床要告诉我,考试结束要告诉我,睡觉要告诉我……” 凌西勾了勾嘴角,别过头。她们在后排无声地接吻,凌西将她没说完的话悉数吞掉,无论什么,她都答应。 半年的时间,两人像互换了性格,高冷傲娇的凌西用撒娇示弱的口吻表达占有,而自卑怯懦的于小七学会了勇敢。她们被对方改变,被对方中和,被对方稀释,成为了更会爱人的自己。 列车永远像忠诚的仆人,按时等候在站台上。 于小七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飞速向后移动的树木,建筑,仿佛时光在倒流。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她坐上绿皮车,心中没有任何期待,因为她知道,无论什么样的未来都不会比过去更糟糕了。 而此刻,她即将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带着被修复的灵魂,被爱意填满的心脏,无所畏惧,因为她知道,无论此时如何,她都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凌西,就是她的光。 信城比北城靠南边,一下高铁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于小七给凌西发微信,告诉她下车了。然后去客运站,坐上了去东江镇的大巴。 大巴上的环境比较封闭,空气不流通,于小七攥着小荷包晕晕乎乎就睡过去了,到了镇上天色已经暗下。她拍了一张日月同辉的照片发给凌西,又辗转到小客运站,坐上了私人营运的小客车。 客车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发动机发出年迈地轰隆隆地声响,车门关不严,漏了一个缝,车轮碾压土道扬起的尘土直往车里灌。于小七轻咳了一声,换了一个偏后的座位。 到了一个停靠点,上来三五个小学生。有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她坐在了于小七前面的位置,打开书包开始读语文书。 于小七凑上前也跟着看了一会,随后她从兜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掌心向上,探到了前方。 小女孩转头对她摆摆手,说了声“谢谢”。 于小七收回手,自己剥开一颗含在嘴里,她给凌西发微信。 “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给她糖吃,她没要,可能把我当坏人了。” “有我可爱吗?我也要吃糖。傲娇.jpg” 于小七“扑哧”一笑,幼稚鬼。 “你最可爱。亲亲.jpg”发完她又红着脸补上一句:“回去给你吃糖。” 于小七放下手机望着窗外,天空从青灰色变成了黑蓝色,今天的云有些厚,遮住了明月和星星。 一个急刹车后,到站了。于小七背上书包,跟在小女孩的后面下车。只见路边有个女人,打着手电筒朝着这边晃了晃。 “妈妈!”小女孩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像女人挥挥手,蹦蹦跳跳地朝她奔过去。 “暖暖……”女人快走两步牵着了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手舞足蹈地跟女人讲话,女人不时低下头仔细倾听。于小七感觉这个画面好温馨,她慢慢地跟在后面,望着她们的背影。不知小女孩说了什么,回头指了指于小七,女人好奇地跟着转过头,于小七抬眸时恰好撞上了她们的目光。 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手电筒向于小七的方向照了照,不敢确认,又对着她左右打量一番:“小七?是你吗?” 于小七怔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大姐?” “真的是你,长这么大了。”于小五拉着小女孩走过来,借着微弱的光偏头注视着于小七。离家时,她才不到十岁,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于小五伸手揩了揩眼角的泪,拉过小女孩:“暖暖,这是小姨。” “小姨?是念安大的小姨吗?”暖暖眨着眼睛望着她。 “对,你也要好好学习,像小姨一样考安大……”于小五笑了笑,又抹了一把脸。 于小七摸了摸暖暖的头发,本想问问这些年大姐过得好吗,但看着暖暖被养得那么好,答案显而易见了。 大姐出嫁那天,她就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抬上来花轿。等她长大点,知道发生什么时,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如果当初自己哭着拦一拦,或是求求父亲,是不是大姐就不用那么早嫁人了。 明知道不会改变什么,但仍然为自己当初的无动于衷而难过。后来她上了初中,偶尔回来也会特意路过大姐家,踮着脚望望,换来的都是视而不见。 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女儿。 “你怎么回来了?” “于仁孝说爸病危,让我回来见最后一面。” 于小五没说话。 于小七心知大姐一定不会回去见他,便岔开了话题。她们聊了聊现状,聊了聊变化,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结伴而行的陌生人。 一起走了一段共同的路后,于小七跟她们在岔路口分别。 刚走两步就听见暖暖叫她:“小姨……”暖暖跑到她身边,拉拉她的衣角,“你能给我一颗糖吗?刚刚我怕你是坏人,没敢要。” 于小七笑笑,在书包里摸出一颗糖递给了暖暖。 “谢谢小姨。”蹦蹦哒哒地去找妈妈,把糖给了妈妈。 于小五接过糖,朝着于小七摆摆手。 她微微点头,以做回应。 我惦念你,我记挂你,但我知道你一切安好便好,此后也不必再有什么交集。 于小五回到家就开始起灶做饭,暖暖坐在小方桌上写作业。开饭时,暖暖爸爸正好进门,他洗洗手后坐在桌前吃饭。 “你听说了吗?于良信快不行了!”于小五给暖暖夹菜,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快不行了?难不成要死了?”男人嚼着饭,不以为意。 “可能是,听说病危了。” 男人摸了一把光头,砸吧砸吧嘴:“不能吧,今早我下地干活,还看着他在村会计那屋,两人不知道说啥悄悄话,有说有笑的。晚上就不行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于家村的位置很偏僻,全村人上数几代都能扯上亲戚关系。这几年很多人都搬离了村子,去了镇里或者城里生活,村子里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小孩。 路过的几个被荒着的院子杂草丛生,房子墙壁上排满了藤蔓。于小七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前方,她沿着光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路还是熟悉的土道,脚底稍微一用力就能掀起尘土。 已经10点半了,于小七站在院门外给凌西发消息。 “我到了。” 绿色泡泡发出去的瞬间就收到了视频请求。 于小七笑笑,立马接起视频。画面里的凌西占满了整个屏幕,她披着头发,发尾有些沾湿,两只胳膊叠放在桌子前,下巴搭在上面,对着屏幕歪头一笑。 “你那边怎么那么暗呢?”凌西凑近屏幕看了看,眼睛里反射出屏幕的光。 “我还没进院子,在外面。”院门口的灯被风吹得明明暗暗,于小七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你洗头了?怎么不吹干呢?” 凌西拎起发尾抖一抖,懒洋洋地说:“吹过了,剩下的自然干就好。”她注视着于小七的脸,虽然满是笑意,但也能看出来疲惫:“累吗宝贝?” 声音迷迷糊糊地钻进心尖,在那里撒了一把糖。于小七摇摇头,弯弯眼角。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月亮在屏幕里。 “晚上吃的什么呀?” 凌西手撑着下巴,眼睛向上一望,仿佛在认真思考:“去三食堂吃了面,又喝了酸奶。” “真乖。”于小七用手指点点屏幕,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多多刚刚在群里说,明天可能会下暴雨,你去考试记得带伞。” “知道了~” “那我要进去咯!”于小七指了指身后的门,“一会挂了视频你就去睡觉好不好?” 凌西撇撇嘴:“我想你了~” “Mua~”于小七眯着眼睛,隔空亲亲对面耷拉着眼的小狗,“我会很快很快回去的,你好好考试!” “好~晚安!” “晚安宝宝~” 熄灭屏幕,于小七将手机贴在胸前望了一会儿雾气浓重的天。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进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中间停了一辆不算新的摩托车,原来种满蔬菜的地也长出了野草,鸡舍旁全是烂菜叶和杂物,尿骚味儿随着风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于小七干呕了一下,掩住口鼻,绕过院子里的垃圾,往亮灯的房子走去。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在抗拒。推开虚掩的房门,她看见父亲**者上身坐在凳子上龇牙咧嘴抿着酒,抽着烟。 脑子嗡一下,还未来得及多想,身体便快速作出反应,转身就跑。 “哎哎快,抓住她。”于良信起身刮倒了身下的凳子,他指着于小七大喊,也跟着往外跑,慌忙间甩掉了布鞋。 正在墙根儿底下撒尿的于仁孝提上裤子大跨几步,一把就薅住于小七的书包。 于小七刚脱掉书包,又被于仁孝拽住胳膊,从后面牵制住。她拼命挣扎,拼命大喊。于良信喘着粗气,用常年被烟浸渍的手捂住她的嘴。她被剥夺了新鲜的空气,忍不住地干呕。两人把她拖进了屋子里,掩上了房门,落了锁。 于小七见状,便不再挣扎了,不如留着点力气。 于良信看她逐渐平静了,满脸堆笑地开口:“小七啊,爸想死你了,你也不回来看看爸爸。” “为什么骗我回来?”于小七眼神冷漠,死死地盯着他。 于良信砸吧一声嘴,皱皱眉:“什么叫骗啊,这话说的难听了啊。你看你这学白上了,一点不懂礼貌,以前都不会跟爸这么说话的。” “小七啊,叫你回来自然是好事。隔壁村的李会计家儿子,能干,家里几千亩地,就想找个好看的有文化的老婆,我和他爸给你们定了亲,明天你们就把事办了吧。我看你以后啊,也别回去上什么学了,念也是白念。” 于小七张了张嘴,震惊于自己听到了什么。屋子里很臭,老房子的霉味,混杂着酒味,烟味,尿骚味以及腐朽味,让人生理上得恶心。 她动了动胳膊,又被于仁孝箍的更紧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硬刚一定是跑不掉的。 “爸,我得念书,我毕业了以后找个好工作就能给你养老了,我接你去城里,也住楼房。” “你养我啊?”于良信咳嗽了两声,转身去柜子上拿起报纸,在于小七面前甩了两下,“要不是报纸上说,我还真不知道你那么能赚钱,参加个比赛得十万,一个月就给我一千块钱,你打发要饭的啊。” 于良信把报纸摔在地上,声音调高了几个度:“等你念完书,我都没处找你去,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哼。钱啊,在自己兜里才是自己的,只要你过去,老李家立马付给我十八万八的彩礼,这才是养老钱。”他转身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口酒,又龇牙咧嘴地喝。 于小七倒吸口凉气,自己原来早就被明码标价了。 她轻轻抬起右脚,看准时机,后脚跟猛地一跺,狠狠地踩在了于仁孝的脚尖上。 于仁孝立马放开于小七,欸呀欸呀地后退了两步。 于小七向门边冲过去,手放在门锁上,不停地抖,她用力地拉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但怎么都打不开。 于良信轻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粉末倒在自己的酒杯里,用手指搅匀:“你啊,别费力气了,要听长辈的话,你说我是你亲爹,能害你吗?你看小五过得不也挺好吗?你去李家吃香的喝辣的,要是再给他家生个儿子,老李都能把你供起来。” 于仁孝一瘸一拐地走到于小七面前,又把他拽了回来,一手钳着她的双手背在后面,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于良信把杯中混好的液体倒入她嘴里,她不停地摇头,液体顺着脸颊,下巴,淌到了衣领里,胸前湿了一片。 于小七只觉得晕晕乎乎地,手和脚都脱了力,自己就像糊在墙上的泥巴,不自觉地向下滑,最后瘫倒了地上,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微弱的声音。 “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老李出门了,说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先捆上,把她手机扣下……” 于小七想伸手护住手机,但根本抬不起来胳膊。 “爸,咱们这么做犯法吗……” “犯什么法,我是她老子,我们用的是家法……” 眼前的桌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耳边的谈话变成了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弱,手腕像被什么拉扯摩擦,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雨下了一夜。 清晨的阳光透过小气窗洒下来,微风轻轻吹来,卷着泥土的清香。于小七微微睁开眼睛,一点点适应不亮的光。手脚被捆猪的粗绳绑着,腿一直蜷缩着,早已麻木到没了知觉。她用肩膀支撑地面,靠在柱子上坐了起来,吸吸鼻子吻到了焚香的味道。 原来自己被关在了祠堂,那个女孩子从来不让涉足的祠堂。 于小七嗤笑一声,抬头望着气窗,没一会外面响起了三声鸡叫。人家都说鸡叫三遍天下白,她们家的鸡和她们家的男的一样懒,一般7点多才会叫。 于小七拍了拍口袋,荷包还在,掏出来在鼻端深嗅一番。她望着气窗,叹了一口气,这个时间凌西也应该起床了,默念了一句:“早安……” 第58章 第 58 章 凌西又梦到了那个小女孩,风筝断了线飞走了,风车坏了不转了,她一个人站在小树林里,似乎在寻找什么,就在她左顾右盼之时,一个粗壮的大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 凌西被闹钟惊醒,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额间有薄薄的一层冷汗。她不用力地拍拍脸颊,又用手背擦了一把汗,随后给于小七发消息。 “起床了。” 她拿着手机下床去洗漱,回来时看了一眼手机——没回复。 换了衣服,擦了护肤品,把准考证和身份证放进包里,刚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把折叠伞出门,边走边发消息。 “差点忘记带伞。” 到了食堂,点了一碗豆腐脑,多加了香菜,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吃早饭了。” 仍然没回复。 或许是昨天太累了,还没起床?凌西关掉通讯录里于小七的页面,安安静静地吃饭,但心里像是有只不安分的老鼠乱窜,莫名觉得慌张。 打车去考场,凌西一直攥着手机,每隔几秒就点开看看,心里空落落的。 乌云渐渐密布,刚刚亮的天缓缓暗了下来。早高峰的路上挤满了车,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凌西没有听,只觉得很烦躁。 她打开于小七的通讯页面,拨出电话。 几秒钟的安静,心里不停的打鼓,咚咚,咚咚。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凌西放下手机,用袖子擦了擦汗湿的屏幕。 司机喊了两声,她才回过神。司机说前面堵车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通,要不要现在下车,过一个马路就到了。凌西点点头,付了车费推门下车。 一滴滴雨点砸向地面,随后越来越密,将原本灰色的马路染得更深了。凌西攥着手机,撑着伞往前走。点状的雨变成了线,最后变成了面,哗啦哗啦泼在雨伞上。 到考场门口时,凌西的肩膀已经被淋湿了。她钻进门卫的棚子里,把合上的伞放在地上,托起衣襟擦了擦手机屏幕,又拨了一个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随后是轰隆隆的闷响。凌西彻底慌了,她想赶紧去信城。 下着暴雨,前面交通路口堵着车,软件拼命搜索,但附近没有一辆能接单的车。凌西撑起雨伞站在路边焦急地招手,车一辆一辆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溅了一身水。 “喂,凌西,你干嘛呢?怎么还不进去?” 李修含两只手拉起自己的裙摆,迈过水坑,向凌西走过来,后面有人帮她撑着伞。 凌西拉起李修含的手腕,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 “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要马上去高铁站,我要去信城。”她咽下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客观又平静,“小七手机一直关机,我怕她出事。” “关机而已,没那么严重吧,或许没电了。你现在去,不考试了啊……” “什么事都没有她重要。她从来不会关机的,她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我消息的。”凌西打断了她的话,含着哭腔说出了后几个字,“你帮帮我好吗?求你……” “王叔,你送她去高铁站。”李修含拍了拍她握着自己的手,转身和身后的人说一句,接过了他手中的伞。 凌西快步和司机上了车,李修含给她发了条微信,是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后面又补了一句:我妈的朋友,在信城有需要可以联系。 踏上了最近的一班去往信城的高铁,凌西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机不断被点亮被熄灭,里面不断地传出“关机”的信号。打开和李修含的对话框,拨打了那个叫“远山”的人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远山吗?” “你是哪位?”对面是一个女性的声音,说话声大剌剌的。 “我是李修含的朋友……” “是凌西吧?小含和我说了,妹子,你有啥需要姐帮忙的尽管开口。”还没等凌西说完,对面就热情起来。听到对方这么称呼,凌西也假装熟络。 “姐,我大概中午到信城,能不能借我一辆车,我想去于家村。” “于家村啊,是东江镇那个?那地方有点偏,全是土道,我给你弄辆性能好点的车。” “谢谢姐,还有,能不能找个人跟我一起去,壮一点,能打架的……”凌西停顿了几秒,“女性……” 凌西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想到了一切最坏的结果,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手不自觉地颤抖。 “妹子,你看我行不,我是退伍兵,当时在队里是格斗冠军。” 凌西表达了感谢,放下手机望着窗外。雨在玻璃上成股成股地流下,扭曲了外面的风景。她伸手捂起了隐隐作痛的胃。 痛感似乎可以传递,于小七的胃也发起了抗议。昨天只在镇上的客运站买了一个面包垫肚子,一直到现在还没吃饭。昨晚不知又被灌了什么药,连同一杯劣质烧酒顺下去,胃后知后觉开始疼了。 于家的祠堂在村子最里面的小山坡上,方圆几里都没有住户。除了清明和过年,鲜有人至。坡下面就是祖坟,从太爷爷开始,所有男性都葬在这里,立碑立牌,写生平写功绩。 一家的女性往往会在男性的旁边,一个小小的土包,草草一生。像她妈妈这种横死的,是没法入祖坟的,怕晦气。 她家离祠堂最近,于良信也被推举成祠堂看守人,村里人都夸他仁义、孝顺,这些功德等他死了都能写在碑上。 小时候,祠堂里会有肉啊,水果啊,总之是她和姐姐们吃不到的,各种各样的贡品。偶尔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大姐就会带着她们来偷贡品吃。 她倚着柱子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一蹦一挪地往供桌那边移动。 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牌位,各个有名有姓。香炉里的香刚刚燃尽,想必是昨天绑她来时于良信怕祖先怪罪女娃进祠堂,假模假样地上香赔罪。 香炉两侧分别摆了两个盘子,其中两个罗着馒头和各式各样的糕点,另外两个摆着香蕉苹果。 看来祖先的口味也很单一,一直都是这些东西。而即便是这些东西,她们从小到大也没光明正大的吃过。 于小七靠在桌子上,双手捧着馒头,手指轻轻撇去上面的浮尘,捏着食指和拇指摘掉上面的黑点,咬上一大口。边吃边望着远处的小气窗发呆。 该怎么逃出去呢? 想着想着,一块石子通过气窗从外面飞了进来。于小七放下馒头跳过去大喊:“救命啊,有人在外面吗?” 只见一颗小小的脑袋瓜,从气窗里探了出来:“小姨!” “暖暖……”于小七喜出望外。 “嗯!妈妈让我来看看你在不在这里。”小女孩歪头看了看于小七被绑着的手脚,顺着气窗扔下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妈妈让我带了这个。” 于小七蹭过去,捡起水果刀,一下一下地磨邦在脚上的绳子,不一会就切断了。她转转脚腕,脱下鞋,用双脚夹着刀柄,继续磨手上的绳子。额头上都是汗,顺着滴到了眼睛里,她眨眨又继续。 “啪”绳子断了,两只手腕被绳子磨破了,红色的血印深深地落在上面,像是小时候买不起的红头绳。 于小七走到门口用力拉拽门把手,门很结实,锁是从外面上的,根本打不开。她又走到气窗下,暖暖探进来时还有很大的空隙,自己应该可以钻出去,可这个气窗大概能有三米高。 她抬眼左右扫了扫,把桌子上的牌位和贡品一股脑地扔在了地上。牌位七零八落,苹果滚得很远,香炉里的香灰飞起来时于小七轻咳一声。 桌子腿摩擦着地面发出“划拉划拉”的响声,于小七把桌子拉到气窗下,爬上去垫垫脚,还是够不到。她咬咬嘴唇,扫到了牌位,冷笑了一下。 于小七忍着手腕的疼痛,将牌位搬到桌子上,一个叠着一个横着罗列。不知最后踩的爷爷还得还是大伯,她用力一跳拉住了窗沿,胳膊猛地一撑,慢慢地从里面钻了出去。 “小姨。”暖暖拉着她凑到她耳边说:“妈妈说她在秘密基地等你,我还有别的任务,你自己要小心哦。” 秘密基地,就是祖坟旁边的一个用砖头砌起来的半个围墙,上面盖上麦草,那是只有她们姐妹三个知道的地方。 每次挨打过后,或是想妈妈的时候,大姐都会带她们来到这里看星星。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她知道妈妈也在看着她们。 于小七用胳膊抵了抵发酸的眼眶,用力吐出一口气就往秘密基地跑,远远就看见于小五向她不停地挥手,旁边停着一辆三轮车。 “小七,快上车!”于小五招呼着她,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于小七右手撑着后斗的边缘,一下子就跳上了车。车子启动,突突突冒着黑烟,她们走了最偏僻的小路,带起的尘土四处飞扬。车子跌跌撞撞,碾过乡土,碾过曾经,碾过苦难。 “暖暖去哪了?”于小七的声音调高,盖过了发动机的嗡鸣。 “她啊,我怕她跟着我们有危险,让她去找杨老师通风报信了。昨天我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儿,也不知道和谁商量,就找了杨老师。她今早先带那些在学校被于仁孝欺负的孩子家长去堵于良信讨要说法,现在于家已经被看热闹的围起来了。咱们趁这个时候赶紧走。”说完加了油门,于小七身子向后一顷。 她看了看太阳,这个时间凌西应该考完第一科午休了,一上午没回消息,一定急坏了。 “大姐,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我的被她们拿走了。” “在衣服兜里,你自己拿一下。” 于小七掏出手机,输入了倒背如流的号码。她深吸一口气,按了通话键。 “喂?”听到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于小七嘴唇微张,止不住地颤抖。 “小七?”对面的声音急促又克制。 “嗯,”于小七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笑,“对不起啊,我手机丢了……” 突然一个急刹车,于小七被甩到了车斗的后方。随后是一声短促的汽笛声。 “姐儿们,麻烦让让,我们赶时间。” 三轮车和汽车在狭路相逢,同样的声音从环境中传来,也从彼此的听筒中传来。 第59章 第 59 章 于小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混乱的思绪。此时的她站在了天平的两端,既期待那个人出现,又不希望她出现。举着手机的手迟迟未落,她缓缓探出头。 而当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打开车门奔向她时,所有的情绪从心底堆到了眼底。委屈来得后知后觉,害怕也来得后知后觉。 她跳下三轮车,被凌西稳稳地接住。 “你怎么……”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没去考试?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话还没问出口,于小七就被凌西拉进怀里,拥抱比以往更加用力,她能感觉到凌西在颤抖,胸腔挤压着胸腔,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似乎在用生命感受彼此的心跳,而心跳供应的血液也因为这个拥抱又变得滚烫。 过了一会儿,凌西放开于小七,捧着她的脸又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察看,看看她的宝贝是否安然无恙。胳膊上有挣扎的淤青,手腕上有摩擦的血痕,衣服裤子脏脏的。 凌西咬住颤抖的下唇,低下头努力憋住所有的情绪,话到嘴边终究没问出口。 “我没事,就这点皮外伤。”于小七轻轻抚摸凌西的脸说道。 “小七啊,是朋友来找你了吗?”于小五上前,欲言又止了几次后,轻轻开口。 于小七点点头,她望着凌西,眨掉阻挡视线的晶莹:“她来接我回去了……” “哎好好好!” “大姐,回去他们会找你麻烦吗?”于小七猛地想起来,看着于小五,脸上浮现担忧的深情。 于小五犹豫了几秒,掀起眼皮挤出了一个微笑:“没事,放心走吧。” 远山悠悠地走过来:“在信城谁敢找她麻烦,我就找谁麻烦。一会留个电话,有事找我。” 于小七这才放心,她与于小五说了几句话道别。在她转身时,于小五抬起的双手放了下来,终究没有完成一个拥抱。 “小七啊!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于小五对着于小七上车的背影高喊,语气是颤抖的。随后三轮车掀起了尘土,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她像是一个战士,昂首挺胸,赤手空拳地回到她的战场,继续与不公的命运,与不公的世界周旋,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车子启动,两人坐在后排。于小七靠着凌西的肩膀,拉着她的手,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 “累吗?要不要在信城歇一晚再回去?” 于小七摇摇头,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也是禁锢她的土地。那个生养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是禁锢她,要卖掉她的人。以前她只想逃离,而如今她才发现,自己从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一刻都不想停留了,光呼吸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窒息。 她们坐上了最近一班回北城的高铁。双人的座位上,于小七依旧靠着凌西。可能是太累了,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睡着睡着又猛然惊醒,抬眼看见凌西后才敢再闭上眼睛,如此反复很多次。 凌西就一直揽着她的肩膀,轻拍她的胳膊,直到下车。 到北城后,天色已经暗下。被雨水冲刷后,整个城市都变得清新了。于小七顾不得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排队打车时依旧抱着凌西,好像不抓住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凌西轻叹一口气,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不会学校好不好?”于小七在她颈边轻轻说。 “好~” 凌西揉了揉她的头,两人打车去了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上次于小七说那里的床品很舒服。 从下车,办理入住,一直到进房间,于小七都死死牵着凌西的手。 “你先去洗澡,我出去买两身换洗的衣服好不好?”凌西扫了一眼于小七蹭脏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泥点的裤子。 于小七眼角耷拉下来,摇摇头:“你陪着我好不好?”语气很轻,像是在乞求。 凌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只知道现在于小七特别需要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衣外裤,接着是内衣内裤。然后一层一层地脱掉于小七的,牵着她去了浴室。 凌西小心翼翼地帮于小七洗澡,尽量避开有伤的地方,眼神扫过淤青和血痕时,心脏都想被什么揪住了一下。 “你想起诉他们吗?” 于小七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也再也不想和她们有任何瓜葛。” 报案,起诉,寻证,开庭还会经历很长的时间,每一次见面,每次听到他们的声音,都会觉得恶心,都是一种煎熬。 凌西将于小七身上的水珠擦干,裹着浴巾将她抱到了床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于小七压在了身下。吻从耳廓开始,随后到了脸颊,下颌,脖颈,锁骨。细密的吻伴随着一滴滴泪,落在凌西的身上,也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这是于小七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次流眼泪,只有确定了自己足够安全了之后,才敢流的泪。 “凌西,凌西……”于小七带着哭腔舔舐着她的喉间,“求你了……” 人在破碎的时候往往更渴望被占有,爱人用温柔的手拾起一片片支离破碎,再完完整整地拼凑出一个真正的自己,重塑血肉,重塑灵魂。 爱让人脆弱,爱也让人坚强。 凌西扶着于小七,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抚慰她,怜惜她。 她仰望着自己的爱人,看着她在爱欲里卸下所有的防备。听见她用喘息和低吟代替委屈和害怕,跟着她一起流泪,一起颤抖。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有资格爱她,而且只有自己有资格爱她。 事后,于小七趴在凌西身边大口喘着气,仿佛是干涸的沙漠迎来了久违的暴雨,身心和灵魂被爱意洗涤,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凌西……”于小七让凌西转过身,自己从背后抱着她,嘴唇轻吻她的小翅膀,那个象征着永远能救她于水火的小翅膀。 “嗯?”后背有些痒,凌西不自觉地动了动蝴蝶骨。 于小七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又微不可察地说出几个字:“我没有家了……” 凌西将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贴在自己的心脏,“我们会有一个家。” 砰砰砰,砰砰砰,心跳似乎让承诺变得更加郑重。 …… 校园按部就班的生活让一起回归了平静,她们也迎来了收获的季节。10月,上一学年的奖学金发放,两人的小荷包又一笔大额进账。11月,比赛的奖金也顺利到账,大家一致同意六个人平分,可凌西说自己没付出多少,便拒绝了。 此外舒姚还收到了禾念提前录用的offer,这是凌西当初和万秋晏谈判的第三个筹码。专利技术,大流量曝光,以及潜力股研发人才。 “我不想去,我想和你去一个公司……”在萧萌的宿舍里,舒姚提提眼镜,搓着衣角面无表情地说,她站在离萧萌半米远的地方,像是一个被教导主任抓包干坏事的孩子。 “你傻啊,多好的机会。”萧萌双手抱着胳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想这小人机怎么还是个恋爱脑啊,没办法只能哄着,“下班不也可以见到嘛!” “不想去!离你公司太远了,下班都没办法去接你。” “你……”萧萌呼出一口气,软得不行非逼着老娘来硬的,“我们公司不让办公室恋情。” “哦,那好吧!”舒姚挠挠头勉强同意。 凌西捧着手机笑笑,给于小七发消息:“轮到我吃狗粮了。悲伤.jpg” “等我下课飞回去找你。跑步.jpg” “那我想吃糖~” 正在上课的于小七的脸瞬间充血,虽然不知道凌西是不是天蝎座,但是粘人,占有,□□强这三点真的很天蝎。想到这于小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想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跟你的生日一起过好不好?” 以你的生日为生日,与你命运共体。 第60章 第 60 章 没有风时,冬天的夜晚总是那样安静,轻薄的云像是给月亮罩上一层若即若离的纱,显得格外朦胧。北城的夜很少看到星星,它用高楼大厦的灯火通明代替。 而万家灯火中有一盏最为特别。纤细的蜡烛在蛋糕上挺立,烛火在空气中摇摇晃晃。两个香香的影子铺在桌子上,又被拉到墙上,投射出精致的轮廓。 于小七的掌心拖着小瓶子,视线随着金豆子掉落,一颗、两颗、三颗…… 当第九颗落下时,她的目光也坠落在了凌西的眼底。 “这次怎么这么多?” “理财。” 于小七“扑哧”笑出了声,拿起木塞把小瓶子盖好,放在了桌子上。又怕不小心刮到,往桌子中央移了移。 “我们是不是该许愿了?”她指了指慢慢燃烧的蜡烛,早知道晚点儿再点了。 “嗯。” 两人闭上眼睛,两个小脑袋又不自觉地向前凑近,胳膊拄在桌子上,指尖交叉握在胸前,虔诚地许下愿望。那时的她们,对时间还没有具象化的概念,只以为永远,便是一眨眼,一瞬间。 吹灭眼前唯一的光源,于小七眨眨眼,适应两秒眼前的黑暗,刚要起身去开灯,被凌西一把拉住了手腕。她捧着于小七的脸颊,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庆幸与难过,心里被撒了一把盐,咸咸的。 于小七弯了弯眼角,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落下淡淡一吻,以安抚,以定心。 人只有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后,才能发现自己未曾痊愈过的伤。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被抛弃,被嫌弃,即便不断告诉自己往前走,别回头,但莫名的负面情绪依然会无孔不入,随时袭来。 而爱一个人也是自我疗愈的过程,她们慢慢地把破碎的自己修复好。期待用漫长的岁月了解彼此的脆弱,了解彼此为何坚强。在庸碌无常的生命中,那个人便是唯一的烟火。 于小七在黑暗中揉了揉凌西的头,起身去开灯。 凌西抿抿嘴唇,很奇怪,莫名的情绪也会莫名地消散掉。她将两只胳膊叠放在桌子上,下巴懒洋洋地抵在上面。 “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云城呢?”说话时,于小七没有看凌西。只是熟练地将散在后面的头发拢到一起,翻手挽了个丸子头,开始收拾饭桌。 “估计除夕当天吧。”凌西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又抬眼看了看于小七忙碌的背影,她正挂着小熊围裙刷碗,刷完后在手盆里甩甩水,立到支架上,民宿的陈设早已轻车熟路。转身抽出纸巾擦擦手,失落神情不自觉地挂在脸上。 “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心脏也顿了顿。呃……虽说……但是……这是要见家长了吗? …… 云城是一个西南的边陲小城,有别于北城此时的冰封雪裹。踏入云城,就仿佛一脚踏入了时间被温柔延长的深秋,或是提早抵达了一个慵懒的初春。这里的冬天,是最富诗意的注脚。 云城的空气在冬天格外清冽、通透。于小七深吸一口,带着一丝凉意,却毫无凛冽刺骨之感。随后又被一股二手烟侵入鼻腔,她皱皱眉,不自觉地干呕。自从上次逃回来,也许是应激反应,一闻到烟味她就恶心。 凌西轻抚她的后背,搂着她快步出站。拦了一辆蹦蹦车,去往边溪镇。蹦蹦车一路晃晃悠悠,颠得于小七不自觉地向凌西身上倒。到最后,索性就倚在她身上,毕竟过一会到家里了,就无法太亲密了。 云城冬日的暖阳不像夏日的灼热,而是像一块巨大的、柔和的金色绒毯,均匀地铺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天空是澄澈的湛蓝,极高极远,几缕薄云如丝如絮。 她们在镇子的最东边下车,需要穿过整个小镇才能回家,凌西想趁现在,好好介绍年少的自己给于小七认识。 “那边是我的小学。”凌西牵着于小七的手,另一只手指了指远方的二层小楼。 “你那么好看,是不是在学校很受欢迎啊?”于小七歪着头朝她笑了笑,比身后饱满硕大的山茶花还要绚烂,为冬日的云城填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凌西微微挤眉思索一番:“确实总有人在我桌斗里放小零食,但我怕有毒,没敢吃,都扔了。” “因为那零食的名字和包装,跟凌南小卖部的卖很像,却不一样。”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嘴角小幅度地上扬:“我以为桌斗里是假的。” 于小七又想起了大白兔和大白免,心酸又好笑。她靠着凌西的胳膊,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借力,“还有呢?” “还有……”凌西思考了几秒:“一二年级的时候吧,老师让我上台给优秀毕业生献花,她们就摸我的脸,这个算吗?” 于小七想象着软软糯糯的小凌西,带着红领巾,穿着可能不太合身的套装校服,也许在那样庄严的场合,额头还会被点一个小红点,然后迈着小步,捧着一束可能是向日葵的小花,举在比她高的小朋友的面前,再郑重其事地敬个礼。 光是想想,心都要化了,谁能忍住不捏一下小团子呢。 光是想想,心都发酸了,她举起手,报复性地捏了捏凌西的脸颊。 “哎,疼……”凌西揉了揉自己微微泛红的脸蛋,“后来再找我,我就不去了,不喜欢别人碰我。”凌西换了个姿势,揽住于小七的肩膀。她从小就讨厌肢体接触,直到遇到了于小七,才开始感受到肌肤相亲的美好。 “那我毕业,你也给我送花好不好,我要玫瑰花……”于小七用头顶蹭了蹭凌西的耳朵,软糯糯地说。 “不是我先毕业吗?” “我不管……” 凌西笑笑点点头,将于小七飘舞的发丝掖在了耳后。 她们走到夕阳的金辉褪去,走到夜幕降临,刚好抵达小卖部。如今的那个小店只是卖点油盐酱醋和烟酒,外围的墙角也有些破败。饭菜的香气与炉灶的烟气同时袭来,于小七忍不住轻咳一声。 “小西回来了!” “来姨。” 苏来看起来40岁左右,扎着白色的围裙,身着杏色丝质套装,吊带,外搭,阔腿裤都颇抬气质。头发被一根毫无装饰的棕色发钗慵懒地盘在后面,面容姣好。她从烟火气里走出来,就像是初到凡间历练的仙人。 “阿姨好,我是凌西的学妹,因为没买到回家的票就跟她一起回来了,打扰了……” 凌西诧异地看了一眼于小七,于小七没理她。 “你好,先进来坐,饭菜马上就好。”苏来笑意相迎,没有过多的客套,但足以看出她的教养,还有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里屋的空间很大,红木家具的陈设一看就上了年纪,折叠的圆桌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荤菜,旁边立着两个配套的椅子。靠在床头刷手机的凌南无声无息地抬头瞄了她们一眼,又继续刷手机。 于小七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凌西轻轻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自己又去角落里搬了两个塑料方凳,坐在其中一个上面。 厨房的灶台熄了火,凌南放下手机,顶着散乱的头发,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她穿着已经洗得没有版型的棉质睡衣,皮肤粗糙,面容憔悴,伸了个懒腰才起身往桌子这边走来。 于小七连忙起身做自我介绍,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刚才听见了。”说罢,凌南便甩甩筷子上的水,自顾自的吃起来。 于小七悻悻地坐下,凌西轻抚她的后背,将碗筷摆在她的面前。 苏来将一整锅米饭端进来,摘下围裙,在门后挂好后转身说:“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凌西起身,将凳子摆好:“来姨,一起吧。” 凌南像是与她们有结界的局外人,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神态,认认真真地啃着猪蹄。 “吃了再走。”正当苏来犹豫之时,凌南说了一句,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神态,如果不联系上下文,你都不知道她是和桌上的人说的,还是和猪蹄说的。 苏来坐下来,几人也纷纷动了筷子。于小七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吃饭,凌西不动声色地给她夹菜,虽然提前打了预防针,说过和凌南的关系,但身在其中,还是有些不自在。期间,苏来偶尔问一问凌西的生活,未来的规划,凌西一一作答。 于小七敏锐地发现,说到几个关键时刻时,凌南夹菜的筷子会顿一顿。随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大快朵颐。 正在她思考之时,一缕淡淡的烟味飘来,生理上不自觉地快速做出反应,小小地,无人察觉地干呕一声。 凌西皱皱眉头,起身来到凌南面前,用食指和拇指,将点燃的烟捻灭。 “别抽了。”冷冷地甩出一句,然后回到座位上。于小七拉起她的手,看看有没有烫伤。 “呦,翅膀硬了,开始管老娘了?”凌南的语气也很冷,她倚着凳子的靠背,手上拎着打火机,一圈一圈地磕在桌子上发出哒哒的闷响。 凌西没抬眼,拍拍于小七拉着自己的手,提起筷子继续给她夹菜:“小七闻不了烟味。” “你对这个朋友挺上心啊。”凌南瞄了一眼于小七,视线又回到打火机上。 “不是朋友,是女朋友。” “啪”打火机按在了桌子上,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厨房坏掉的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地渗着水,一滴一滴地渗进于小七的心头。饭桌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凌南盯着凌西,语气更加冰冷:“你说什么?”她的神态似乎带着几分哀求,她希望刚刚自己听错了,希望凌西能打捞起她将要坠落的心。 凌西没理她,继续吃菜。于小七小心翼翼地揪了揪的衣角,她也无动于衷。 “你搞同性恋啊!”凌南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声音逐渐放大,能感觉出她在压制心里的怒火,语气中还得着一点点哭腔:“你知不知道搞同性恋会遭报应的,啊?” 于小七手足无措,正当她目光投向苏来,乞求她救场时。她看见苏来放下端着的白瓷碗,从见面就沉着冷静,气质出众的她,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怎样,不需要你的同意。”凌西放下筷子,在桌下捞起于小七的手,像曾经一万次的安抚那样,摩挲她的指节。 “你给我滚,永远都别回来!”凌南浑身都在发抖,她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夹在两唇之间,可手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 凌西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语气平淡:“这里有30万,有你这些年给我的,也有我自己攒的,密码是你捡到我那天,都给你。很感激你救了我,又收养了我,给我一口饭吃,让我念书。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剩下的我以后再一点点还你。” 说完她牵起于小七离开,在门口转身向凌南鞠了个躬,又面向苏来,鞠了个躬:“来姨,保重。” 夜晚的边溪镇温度明显下降了,能真切感受到“冬”的存在。于小七被凌西牵着,安安静静地跟着她的步伐,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她知道那都是凌西深思熟虑的决定,也是这么多年她独自消化却无法摆脱的心结。 之所以选择今天说,是因为有自己在,她才有勇气,有底气踏出那个门槛,走出过去的阴霾,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向独属于她们的未来。 冬天的边溪镇,不乏一些文艺青年和达官贵人前来避寒,落脚。因此,特色的民宿也随处可见。一排排民宿的墙面被岁月染上深浅不一的痕迹,静静诉说着过往,一如今天。 于小七推开房间的窗户,鞭炮声在空中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星空在寒冷的夜里更加璀璨、低垂,而民宿却显得格外清晰和安宁。她被一阵柔软包裹,被一双温柔又纤细的手环住腰间。 于小七后扬着头,用脸颊蹭了蹭凌西的下巴。随后一把银色的钥匙垂在了眼前,风吹过窗棂,调皮地附着在系着绳子的钥匙上,摇摇晃晃。 “我在安大附近租了个小房子,等回去我们就搬过去。” 凌西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存在了留在桌子上的那张卡里,在这之前,她买了九颗金豆子作为于小七的生日礼物,私心希望与她长长久久。又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口气付了一年的房租。 现在的她比走出云城时还要潦倒,但抱着于小七,却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于小七转身对上她的眼神,攀上她的肩膀:“我们……要有一个家了吗?” “嗯。” “那我要好好布置我们的家,要买好多好多成双成对的东西,要摆上好看的花和漂亮的酒……” “好~” 她要好好经营她们的小家,好好弥补曾经的缺失,好好迎接她们的未来。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了。 如果时间能快一点,该多好。 (上篇完) 第61章 第 61 章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年少时,总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她们期待长大,期待独立,期待有钱,期待走出困境与枷锁,期待走出束缚与迷茫,期待去见识一下永远到底有多远,期待去憧憬已久的未知的未来看一看。 但于小七不曾想过,这个“未来”,没有凌西。 偌大的北城,合租的房子,只有关上房间的门时,才有属于自己的一隅天地,才有属于自己的片刻自由。 但这个方寸之间,也没有凌西。 明明这个房间比之前两人住的更大,设施更齐全,布局更舒适,但依旧没有家的感觉。 刚下班,于小七没有换家居服,便瘫到在懒人沙发上。月光不经意洒下来,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被生活打磨得疲惫不堪的人。她顺着月光往窗边瞧,目光停留在了阳台的角落,正怔愣得出神时,手机响起。 眉间堆出的小山尽显厌恶,她打开静音键,将手机丢到床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径直走向阳台。 于小七撑着膝盖弯下腰,轻轻转动花盆,细细打量一番。随后拿起花盆边的喷壶,小心翼翼地喷两下,又转了一个方位喷了两下。她伸手轻轻触碰叶子上面细密的水珠,隔着水珠触碰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是隔着时空,抚摸着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已经五年了。 毕业后,于小七为了强迫自己忘记这段感情,逃离了北城,一年前因为工作变动才又回到这里。本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回忆,可生活里,街道中,处处都有凌西的痕迹。 有一些人,总是有本事惊艳岁月、惊艳时光,有本事篡改记忆,有本事永远扎根在你心里。白天悄悄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时冒出头,反复试探、质问、嘲笑先行离开的人。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 “现在又在矫情什么呢?” 于小七回过神,轻叹一口气。返回屋子,捞起床上的手机,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了,她点开那个来自“王岩”的号码,拨了过去。 “小七,一会跟投资方有个饭局,这次谈妥了基本就能签约了,你再帮哥一次,成吗?” “时间地点发我。” 于小七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灯光随着眨眼的频率忽明忽暗。 人都是会变的,是吗? 她和王岩是在Bird认识的,那时的王岩意气风发,有理想,有抱负,有目标,爱在早晨吃臭豆腐。后来,母亲病危,他辞职回了老家辽城。母亲辞世后留在了辽城创业,搬用安知的那套理念和模式,成立了自己的新媒体公司——山石。 创业初期,偶遇了逃离北城,到辽城散心的于小七。 于小七便留在了山石。 后来居家成了常态,于小七策划的线上节目和直播很快地进入大众视野,账号小火了一把。王岩又在辽城动用点人脉,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一年前,王岩说北城机会多,要把公司迁到北城,于小七无法舍弃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便也同意了。 而到了北城,一切都变了。 于小七策划的节目更新的频次越来越少,从日更,变周更。原本的对谈直播节目,也变成了不入流的低俗直播。短短一年,山石就成为了行业黑马,赚得盆满钵满,播放量直线上升,而口碑却跌入深渊。 于小七也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酬劳,银行卡里日益增加的数字让她从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了后来的缄默不言。 两个月前,王岩说有风投公司看中了山石,想要注资。于小七是核心创意和策划,他知道现在的山石,没了于小七就是一个靠擦边搞颜色的三流公司。他求着于小七帮忙站台,等到公司融到钱,想办法提现,大家好聚好散。 她答应了,只有躺在银行卡里的钱不会变。 于小七起身,去公共的卫生间洗了脸,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吊带长裙,目之所及,尽显山水。坐到梳妆台前,铺开化妆用品,熟悉得使用着各种工具,像一名工匠,精心雕琢着本就精致的脸。 指腹沾上遮瑕,轻轻点点,盖住从未褪去过的黑眼圈。小刷子沾上腮红,扫过脸颊,在原本清纯的模样里添加几分不过分的性感。 踩上门口的细高跟鞋时,脚踝还隐隐作痛。 锁上门,将钥匙随意丢在白色手包里,打车去往餐厅。 服务员引领于小七上了三楼的包厢,包厢内已经有三人落座。除了王岩和之前对接过业务的部门经理刘总外,还有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 于小七扫了一眼男人,心里满是疑虑。注资山岩也不算是小数目,虽然前前后后已经聊了一个多月了,对方的意愿也十分强烈,但真的最后吃一顿饭,喝一顿酒就能谈妥? 王岩满脸堆笑地接过于小七的手包,赶忙介绍年长的男人:“小七,这位是昭阳资本的副总李总。” “李总你好,我是于小七,幸会幸会。”自觉地欠身,与对面的人握手,商务表情切换自如。 “于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节目,今天一见,果然比视频上还好看!你可叫我们好等啊!”李总拍拍于小七的手,回头对着刘总说话。 “是啊是啊。”刘总上前附和。 于小七陪着笑,说路上堵车,手任由他拍着没有抽出。王岩见状又吹捧了李总两句,引领他上座,并叫服务员走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服务员很有经验地将分酒器摆在每个人的右手边,晶莹剔透地液体注满晶莹剔透的杯,酒香迅速蔓延到包厢的每个角落。 于小七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看着被斟满的酒杯,她突然想起来安知说的一句话:祝你能拥有选择喝与不喝的权力。 于小七起身,举起小酒盅:“抱歉李总,今天我来迟了,我先自罚三杯。”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前几年山石刚刚起步的时候,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广告收入,为了那么一点点的营销推流,为了让自己做的内容让更多的人看到,她也经常混迹应酬的酒桌,练就了一身谈天说地的本领,总是能把在场的金主哄得当场签约。 她太懂坐在主位的男人想要什么了,他们想要这个包厢里的人绝对的攀附和服从,他们想要绝对的权力。 而男人在主位的饭局上,只要你有所求,就没有选择喝与不喝的权力。要么用主动换体面,要么用尊严换笑脸。 之前用智慧和酒量换前途,现在换的是钱途。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从鼻腔,到喉咙,再到胃。从最开始的清冽,然后变得火辣辣的灼烧。 “好,好!小七美女好酒量啊!我陪一个。” 于小七挤出一个笑,称呼变了,冰已破。 王岩坐在一旁给李总热情地夹菜,见缝插针地推销公司。李总频频点头,又喝了几轮后,王岩合适宜地递上一支烟,挡着风给李总点上,又分给刘总一支。 烟气混着酒气,于小七又起了生理厌恶的反应,她吸吸鼻子依旧扬着笑脸:“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皱着眉憋着气跑到洗手间,在水池旁干呕了几下。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闻到烟味就恶心。 她反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依旧是精致的妆容,脸颊微粉,酒比腮红更容易上色。 每每这种不得不带上面具伪装,不得不假意迎合,不得不被恶臭和铜臭笼罩时,她就更加想凌西,想那株清冷又温柔的玫瑰。 她会抱住自己假装凶凶地说“不许喝酒”,她会躺在自己身边捧着自己脸说“又醉了”。 可惜,玫瑰已不再属于她了。 于小七扬扬头,想要把要涌出的酸涩憋回去。缓了一会儿后,用手指沾了水,轻轻拍拍自己的后颈,深深吐出一口气,往包厢走去。 包厢的门虚掩着,于小七刚到门口就听见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嗓音性感,即便说着客套话也带着几分强势。紧接着又听见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一个短促又带有疏离感的应答。 “嗯。”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于小七有些恍惚,可能是最近想她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她靠在门口的墙上深吸一口气,等到心跳恢复正常,推开了包厢沉重的门。 有些人就是那样耀眼,只要她出现,仿佛身边的人都成了陪衬,仿佛世界都蓦的变成了黑白色,只有她是彩色的,是发光的,是被人仰望的。 凌西坐在靠窗的位置,端着白瓷杯,抬眸扫了一眼门口,又收回目光,淡定地喝着杯中的茶水。那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猫,一只狗,一个陌生人。 于小七的双腿像是被注了铅一样沉重,脚踝的痛感更加强烈,比脚踝更痛的是胸腔里跳动不安的心,就像是沉寂了五年,突然复活,突然复苏。她庆幸自己有这一连串的生理反应,那就证明,眼前的所见不是梦。 “小七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王岩引导于小七来到另一个女人身旁,“这是年总,也是昭阳资本的副总。” 眼前的女人穿着淡粉色的西服套装,如果换成另一张脸,一定显得俗气,而她恰好生得高级,鼻梁高挺,眼睛明亮,气质中藏着几分坚定,让人过目不忘。 配上这身粉色,就仿佛将所有的野心都包裹在糖衣里,削弱了侵略性,又增添了几分柔软。 这个人于小七曾经见过,在江城…… “小七老师你好啊。”年总率先伸出了右手,上扬的尾音打断了于小七的思绪。 “你好年总,很高兴认识你。”右手回握,表情又切换回了商务模式,挂上标准的笑脸。 王岩又向窗边走去,抬手介绍:“这位是昭阳的法律顾问,凌西小姐,也是年总的好朋友。” 人真的会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反复爱上同一个人,即便已经分开了五年,即便她现在已经褪去了书生气,褪去了曾经的张扬,但一个抬眸,一次不经意的抿唇,都会重燃心动。 于小七调动所有的神经细胞,用理性压制住灵魂的潮汐。她伸出不听话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启唇佯装无事地问好:“凌总你好。” “你好。” 一阵熟悉的玫瑰香袭来,当凌西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掌心时,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小腹也跟着一紧,久违的感觉唤醒了沉睡的躯壳,在她想贪恋更多,希望时间多垂怜几分时,那只手被她的主人抽回了,没有一丝留恋。 于小七的掌心已经渗出了薄薄的冷汗,停在了半空中。她蜷起手指,握了一个空拳,希望触感和气味都能留的久一点。 桌上的白酒换成了红酒,酒杯的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年总来了之后,场子的主导权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转变,李总不再侃侃而谈,刘总不再唯唯诺诺,席间的谈话也更偏向于专业。 于小七详细介绍了山石最主要的业务板块,年总仔细地听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及时提问,于小七也对答如流。间隙中,她偷偷瞟过一眼凌西,排骨已经吃了四块,各种荤菜都夹过一轮,而绿叶青菜从来没得到过凌大小姐的垂青。 “年总,来。”王岩找到了谈话的气口,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根烟,年总客气地接过,烈焰红唇抿过香烟的过滤嘴,比打火机的火苗还要热烈。 于小七喝了半口柠檬水,含在嘴里,想要压制住即将逸散的烟味。 一只纤细的手不动声色地将香烟抽出,将刚刚燃起的零星掐灭在烟灰缸里。 于小七松了一口气,她抬眼望着凌西,眼睛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而对方连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表情都没有,依旧淡定自若地吃着刚刚夹的排骨。 “怎么?管这么严啊?”年总拎了拎嘴角,转头望着凌西。 “对身体不好。”话音刚落,一根完整的骨头正好落在骨碟中。 “好~” 于小七猛地灌了一口酒,原来她灭烟,不是为了自己。 这也是年总进入包间以后第一次露出真实的神情,不同于应酬时的谈笑风生,不同于谈专业时的得心应手,是完全可以展露自己柔软与脆弱的亲切,是一种信任的托付。 于小七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不知是不是酒精上了头,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同着心也在抵御风浪,还有时隔多年的,无法言语的酸楚。 “那就不抽了。”王岩收起烟盒喝打火机,端起酒杯,“小七,我们再一起敬年总一杯。” “啊,好。”于小七愣怔了几秒,端起酒杯上前,越过凌西时手不自觉一顿,杯中的红酒一晃,正好有几滴溅到了年总的袖子上。 “抱歉抱歉,我……我包里有湿巾给你擦擦。”于小七放下酒杯,从另一个方向绕开凌西去取包,翻出湿巾给年总轻轻擦着红酒的印记。 “没事,晚上我送去干洗。”年总拍拍于小七的手臂,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于小七能读出来,她是真的说没事。 于小七满怀歉意地回了座位,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谈了一会儿,凌西在年总旁耳语几句,年总便提议今天就到这,改天办公室继续聊,随后结束饭局,准备各自散去。 “年总,我叫了代驾,送你们?” 年总虽也是副总,但在昭阳也跻身到二把手的位置,比李总说得上话。自打年总来了,王岩就没怎么主动敬李总酒,趋炎附势的姿态尽显,此时也更加殷勤。 “不必了王总,我们也叫代驾了,回见。”年总招呼着看手机的小七,“哎小七老师,你怎么回啊?看看顺不顺路捎上你?” “不用了年总,我住的地方偏,自己打车就好。”于小七晃晃手机屏幕,“我叫到车了,马上到。” “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自己注意安全啊,到家发个消息。啊对,我们还没加微信。”年总低头调出微信名片二维码,“你扫我啊?” “好。”通明的饭店招牌闪烁着霓虹,在屏幕上反着白光,于小七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才加上,“好了,发过去了。” “我也扫一下,我也扫一下。”王岩凑上前,一晚上都没有机会要到联系方式,自然不会放过。 “我的车到了,先走了。”于小七挥挥手,对上一旁凌西的视线,冲她点点头。 上了车,于小七一下子瘫倒了后座上,绷着的神经终于卸了所有力气,任由各种各样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往出涌,所有的情绪都指向那个人,而今天凌西所有的动作,表情,语言都在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再次相遇才发现,只要自己被困在了时间里。 夜色如墨,出租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窗外的世界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笼罩,模糊而疏离。偶尔有广告牌上的笑脸一闪而过,夸张而空洞,像是在嘲笑着谁的心事。 于小七靠在车窗上,触感如同抵在那年驶来北城的绿皮车车窗,而心境却截然相反,境遇也截然不同。 她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包翻出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翻包,她把包里的气垫,口红,笔记本,钥匙,身份证……所有的零零碎碎都掏了出来,她慌了。 荷包,不见了。 送凌西去江城时,她们互换了荷包,于小七就一直将带有凌西气息的荷包揣在身上。分手时她只拿走了两样东西,一盆玫瑰,一个荷包。 凌西的荷包没有安神的作用,但这些年,于小七一直用它来安心。 她将掏出来的东西又放回包里,拿起手机在平台上搜索刚刚的饭店电话,或许是拿湿巾的时候掉出来了。她用手背擦擦额角的薄汗,打通了饭店的电话。 “你好,我刚刚在三楼301包间吃饭,请问你们收拾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淡黄色的荷包,有淡淡的甘草味?”于小七说的有些急,她咽咽口水,食指不自觉地敲打手机壳。 “女士,您说的那个荷包已经被您的朋友拿走了,她留了一个电话,说您可以联系她取。电话我短信发给您,请注意查收。” 第63章 第 63 章 于小七点开对方发来的短信,一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她的目光似乎被钉在了那串数字上,同时也禁锢住了她的呼吸。直到打开车窗,夜晚的风灌进来,夜市的喧闹涌进来,她的五官才重获自由。 凌西的电话号码,她倒背如流。 于小七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用力划掉短信页面,佯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司机按照导航将车停到了小区门口,支付密码输了三次才输对。下车时身体一晃,她原地转了转脚腕,更痛了。 于小七住在北城的西边,这边不算发达,跟繁华的市中心比起来仿佛像是个被热闹遗忘的县城,但好在这里安静,最重要的是性价比高。 当然,除了听觉上的安静,还有视觉上的安静。这个小区位置偏僻,入住率比较低,业主少物业就不负责任了。自打她搬进来,小区单元门口的路灯就没亮过,报修了几次也一直被各种借口拖延,迟迟未修。 于小七打开手电筒,光打在地面上,疼痛的脚腕令她走起来一瘸一拐的,细高跟撞击在地面上,一轻一重,幸好住在最外面的单元,需要走的路程不多。 到了家,脱下鞋,打开落地灯,她躺在床上,感觉如释重负。望着天花板倒映的影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里才是她的安乐窝。 伪装让她踏实,孤独让她心安,没有凌西的日子让她觉得真实。 曾经她无比憧憬未来,以为只要往前走,再也不会比过去更糟了。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一直跟随着她,缠绕着她,让她永远无法摆脱。她没有承载好运的躯体,没有享受好东西的幸运。 凌西是宝贝,是她不配。 房子里要比以往更安静些,今晚应该只有她自己。 于小七拿着浴巾去洗澡,那串号码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短信里,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眷顾。 而凌西的手机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坐在后座,车子停在于小七租房的小区外。刚刚看着于小七下车打开手电筒走进小区,心里五味杂陈。 以前她们一起租的房子的小区路灯也不是很亮,凌西有时候回来的晚,于小七都会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手电筒在小区门口等她,然后两人拉着手,说说笑笑地回家。 偶尔凌西会搂着于小七的腰,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在她身上。于小七就索性弯弯身子,把她背起来,像当初扛行李一样,把她扛回家,然后丢到床上。 一个个小格子的灯光陆续熄灭,直到最外面的单元10层的暖光也没了色彩。凌西的手机仍然没有任何响动,她攥着小荷包的指尖已经发白。 几个小时前,小荷包从眼前掉落时,她不动声色地把它踢到了桌下,仿佛撒下了一张无形的网,等待鱼儿自投落网。 但鱼儿没有。 她真的不要了吗? …… 于小七一夜未眠,不光是因为伴她入睡的荷包不在身边,更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心里装着人。头昏昏胀胀,脚踝也肿了起来,她哑着嗓子给王岩打电话请假,王岩说她可以多休息几天,但是晚上黄金时段还得直播两个小时。昭阳注资**不离十了,趁这几天最好再涨涨热度,增加点筹码。 于小七应下了,翻个身在床头柜里翻腾出几粒褪黑素,含在嘴里闭上双眼。 等她再醒来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昨天喝了酒,今天一天没吃东西,胃里又空又酸。她跑到卫生间吐了几次,也只是干呕。回来坐在沙发上点了些外卖,算算时间,吃完刚好直播。 于小七直播的内容主要是对热搜进行评价,最开始设计的初衷只是想从自己专业的角度谈谈社会现象和问题,深究一下其中的运行规律,给大家多提供一些思路和见解,打破信息茧房。直播小有热度,吸引的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后来,山石为了扩大受众,直播开始评论文娱热搜,慢慢的,吃瓜群众,明星粉丝也都涌入了直播间,评论区也更加多元,更加不堪,有时候满屏的星号,但热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有几次评论当红男星塌房的热搜直接升到了直播榜首位,直播的内容又被各大博主做成切片在各大平台流转,热度出现了长尾效应。 山石的营收上来了,于小七的口碑下来了。那段时间还收到了不少陌生人对她全家的问候,于小七看后只会冷冷一笑。 她自己可是连祖宗排位都踩过的人,还怕这? 再后来,流行连麦了,王岩让于小七直播结束前的半个小时与网友连麦。起初连到的都是一些被生活困扰寻求帮助,或是对某些事件有独到见解的观众,于小七跟她们聊得很好。 无论是疏解她人的苦难,还是多元观点的碰撞,都将直播的内容与价值推上一个新的高度。口碑慢慢回转,但热度平平。 而自从王岩开始盘算利用山石融资起,直播间连线的人就成了榜一。有之前于小七谈论过的明星粉丝花钱冲到榜一,连线上来就直接进行辱骂和问候,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直到直播间被封禁。 也有一些觊觎于小七的油腻男人,连线上来花式表白,彰显财力和自以为是的魅力,每次于小七下播都得多嗅嗅小荷包的气味,换掉全身的氧气,洗涤全身的污浊。 晚上9点,直播准时开始。 于小七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吊带,外面搭了件白衬衫,扣子从中间开始扣起。雪白的脖子上带了一个choker,显得不那么空荡。头发则是随意挽着的丸子头,散在两边的碎发为今天的她增添了几分慵懒。 按照既定的流程,先是评论近期的热点事件。于小七早在几天前就做足了功课,既然当众表达,就要有理有据,立场可以有不同,但评论一定要基于事实。 最近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与热议的就是“拐卖儿童案”。 于小七调整好坐姿,确保自己完完整整地落在屏幕内。 “当我们谈论拐卖儿童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法律案件,更是社会肌体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社会学视角看,这种犯罪从来不是孤立发生的,它暴露的是结构性暴力的传递:贫困地区经济机会的稀缺、传统宗族观念对男丁的畸形渴望、跨区域治理的缝隙,以及人性在利益链条中的异化。” 于小七吐出半口气,她握紧了双拳又缓慢松开,看了看评论区,继续评价。 “每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背后,都是一个被连根拔起的社会网络。亲缘关系、社区信任、法律尊严在此过程中被彻底撕裂。更可怕的是,这种犯罪正在制造一种隐性的社会恐惧,它迫使父母们不得不筑起更高的防护墙,让童年消失在过度保护的牢笼里,最终吞噬整个社会的互信基础。” 评论区纷纷对此展开激烈讨论。 落叶:确实是,我是个小学老师,现在的小孩儿上下学都有家长接送,有时候一家好几个一起来接,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有风吹来:是嘞,我朋友家孩子都上初中了,还没有自己坐过地铁。 飘散:主播不愧是专业的,表达也很精准。 …… “但我们真正需要拷问的是,为什么会有市场?为什么会有买家?这背后是文化基因中对传宗接代的执念与社会保障体系缺位之间的共谋,是封建宗法思想在现代社会的幽灵式存续。打击拐卖不仅是警方的任务,更是对全社会价值体系的彻底重构……” 于小七看着飞速滚动的评论区,眼前一阵晕眩。她眨眨眼睛缓了几秒,截屏看大家的评论,针对一些疑问或明确的观点进行深入探讨,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半。 “好了,我们来连线今天的观众。” 连线的后台有山石的专人负责,于小七只需要点击接受即可,她趁着这个间歇用吸管喝了一口水,屏幕上有一个灰色的头像,昵称是“X.”的网友上了麦。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于小七露出标准的商务脸,用今天最灿烂的微笑迎接这位网友。 “凌西。” 于小七的脸僵在了屏幕上,评论区全是???主播怎么了?卡了吗?小姐姐声音好好听啊! “扣子扣好。” “加我。” 第64章 第 64 章 关掉直播,于小七的世界又陷入一片死寂,唯一鲜活的是自己那颗跳动的心。她闭着眼睛仰着头,想平静一会,但思绪和情绪的线头像是被一只恶劣的老鼠叼着,在脑子里,在心脏里,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 她打开书桌的小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一个小盒子。而在小盒子的最深处,有一张手指盖大小的手机卡。在离开北城的高铁上,她也拿起了指甲钳,想要把手机卡剪得粉碎,想要与这几年的生活彻底割席,然后再重新开始。 可当她拿起指甲钳,夹住手机卡时,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像是为了挽留要走的人下起的倾盆大雨。于小七任由泪滴掉落,也不擦,就一直盯着手机卡。直到视线模糊到再也看不清指甲钳,直到手颤抖地再也夹不住手机卡,她才叹出一口气,放下指甲钳。 之后手机卡就被收在了宝贝盒子里,连同与凌西有关的记忆,一并封存。 于小七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心不在焉地点开朋友圈,胡乱地刷着,呼吸依旧是混乱的。过了一会儿,又在睡裤上擦了一下掌心的汗湿,退出朋友圈,点开添加朋友,她屏住呼吸在上面输入了一串数字。凌西的微信主页出现在眼前时,仿佛时间退回到了入学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月色和今夜一样朦胧,但气温比今天要燥热。 于小七点击主页下方的蓝字,添加到通讯录,她删掉自己的备注信息,发送好友验证。 秒通过。 点开与凌西的对话框,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想要打招呼又不知道如何打招呼,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 而眼睛时不时地瞄一眼对话框的顶端,她期待着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仿佛这七个字就能拯救她于水火。 但是没有。 于小七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手机留在桌子上,拿着浴巾和洗漱用品去洗澡。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她可以不用顾及会不会吵到别人,会不会将热水用光。 而同样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的,还有凌西。 角落里的光昏昏暗暗,风从气窗里探出头,吹得灯罩摇摇晃晃,茶几上是喝了半杯的药酒。凌西盘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看手机。 她点开于小七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读,像是准备法考一样认真。又像是一名破获大案子的侦探,点开照片放大,细细地观察每一寸角落,不愿意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于小七的第一条朋友圈是一张照片,她在去往辽城的高铁上透过车窗拍的北城站的照片,没有任何配文,只有一个句号。很明显,她的新生就是和过去告别,和熟悉的北城告别。 而和自己告别的那天,也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当时凌西还在江城联合培养,那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连轴转好几天,吃饭也都是插着空隙。而在案子的最关键,最机密的阶段,根本无法使用手机。 忙过那段时间,她终于有了两天的假期可以休息,她买了半夜的航班,红着眼飞回了北城,到达出租屋时刚刚早上6点。 本以为迎接她的是惊喜,是兴奋,或是一个温柔的拥抱,一个睡梦中的撒娇。而于小七当时正在收拾东西,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凌西,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凌西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底的乌青。 “怎么这么早收拾东西?”凌西用力睁睁眼,勉强压制住困意,声音也有气无力。 “嗯,本来想等你忙完再说的,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于小七把自己的箱子整理好,“啪”地一声合上了。 凌西轻轻捶打酸胀的大腿,她向后一仰倚在了墙上,“说什么?”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它颤抖。 于小七蹲在地上,视线落在合上的行李箱上,可她的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神魄,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 “我们分开吧。” 凌西喉间微动,像是在拼命地咽下什么,几秒钟后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我能要一个理由吗?” “我累了。”于小七拍拍双手,坐在了地上,她蜷起双腿,把下巴拄在膝盖上转头看着凌西。 “很累,一直等你很累,一直追逐你很累。”她咽下口水,抬手拭掉眼角的湿润,“我想谈正常的恋爱,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恋爱? 凌西垂下头抿抿嘴唇,上次回来时她在校门口看见了于小七与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当时于小七看见自己时,先是一慌,然后与男生礼貌道别,朝着自己走过来。 异地本身见面的机会就特别少,凌西也不想把见面的时间都用在无谓的猜忌与解释中。这个画面也就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本以为早就忘了,可今天她说的“正常的恋爱”,又让凌西不自觉地往那想。 她们之间的恋爱是不正常的,对吗? 从确认关系到现在,除了室友,于小七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主动提及或公开过她们的关系,是不是从最开始就对这段关系没有认同感,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理智在慢慢地崩塌,思绪在慢慢地发酵,相处中的佐证细节像电影片段一样闪现在凌西的脑海里,抽掉的手,躲闪的眼神,以及只有姓名没有身份的“凌西学姐”。 也许,恰好是自己在那时遇见了于小七,成为了她仰望的星星,成为牵引她的月亮。 这只是一个概率事件,换做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所有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放在卧室了,我能拿走一盆花和这个小荷包吗?”于小七起身,她不敢看凌西,视线沿着阳台方向指了指那盆刚刚谢掉的玫瑰。 “嗯。”凌西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一个字,她用掌跟沾了沾眼角,保持着一贯的体面。 原来泰山崩于前真的可以面不改色。 “那我走了。”于小七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这个行李箱也是你送的,我……” “拿走吧。”凌西深吸一口气,“我送你。”她向前迈了两步,想要接过行李箱。 “不用了,这么早,你好好休息吧。” 于小七低头,绕开了凌西的手,关上了门。 之后便是没有彼此的五年。 凌西又用于小七的手机号在其他社交平台搜索,用多年养成的学术精神,一点点拼凑一个崭新的、陌生的于小七,一寸寸地窥探没有自己的五年。 看完所有的社交平台动态,已经是凌晨2点了,她揉揉酸胀的脖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了卧室。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果果的电话。 “果果,这个酒对我不起作用了,我又睡不着了。” “明天来我这拿新的。”果果迷迷糊糊的说道,她打了个哈欠,像是醒了醒神,欲言又止。 在凌西挂断电话前,补了一句话。 “小西,放过自己吧……” 凌西没应声,她挂断电话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翻个身,又将于小七的朋友圈翻了一遍,点开和她的对话框,给她发消息。 “找时间来趟昭阳。” 熄灭手机屏幕,过一会儿又打了几个字。 “来时穿双舒服的鞋。” 第65章 第 65 章 已经多久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疼不疼,累不累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舒服可言,她们无法穿着喜欢且舒适的衣服和鞋子,无法找到喜欢且舒适的工作。总是劝慰自己,再忍忍吧,再忍忍就习惯了。 于小七很不习惯穿高跟鞋,穿着累还容易崴脚,每次几天连续穿,脚踝就会揭竿起义一样肿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屏幕中的光格外刺眼,她盯着那两个白色的气泡,眼睛不自觉地发酸,缓了几秒打出一个“好”字。 输入法是有记忆的,键盘上自然出现了一个“~”波浪符号。于小七轻笑一声,直接点击发送。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没再收到过消息,天亮了。 于小七眯了一小会儿,养养精神,8点便爬起来。既然约在了公司,一定是要谈公事,还是早点去比较礼貌。上次见面,即便自己表现的很淡定,但凌西一定也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扫到自己的狼狈。 这次,她想以更好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虽然还是无法做到与她并肩,但至少让她看到自己成长后的一面。 想到这儿,于小七正在上底妆的手顿了顿,不自觉地摇摇头。或许凌西根本不在意自己了。 于小七打开窗,伸手试试外面的温度。初春的北城,还带着冰雪融化的味道,早上的风夹杂着寒气。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丝绸质感的杏色衬衫,外面搭一件裁剪别致的风衣,换上舒适的运动鞋,准备出门。 路过次卧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子里只剩下几件空空的家具,室友不知什么时候搬走了。 北城的早高峰能让每个追逐梦想的北漂怀疑人生,停在面前的地铁车厢里镶满了各式各样姿势的人,于小七犹豫了几秒,本打算往身旁撤一步,等待下一辆。 但身后莫名有一股乌泱泱的力量推着她向前蹭,她随着人群也被镶进了幽闭的空间里。车厢内空气稀薄到令人窒息,她只能尽量仰着头,以呼吸到更多的空气。 下了地铁,于小七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启动前她拢了拢前襟。右手微微拧动,耳边吹着自由而清新的风。 关于北城电动车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那天凌西穿着很酷的飞行夹克,以10迈的速度摇摇晃晃地骑着粉色小电驴带着她去酒吧,那天的风比要比今天要温柔得多。 她总是会这样不经意地想起凌西,起初当想念冒出苗头时,她就会极力转移注意力,将它按灭在摇篮里。可是有些东西,就像弹簧一样,越压制就越汹涌。 渐渐地,于小七也学会了与回忆共处,而这些与凌西有关的记忆,也慢慢融入到她生命的缝隙里,填充在每一次失落与失望,悲鸣与叹息里。 在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她需要这份养料,来滋养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枯萎的心。 昭阳资本是业内有名的老牌风投公司,老板眼光独到又赶上了时代的东风,一举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经过几轮融资,早在十年前就完成了上市,总部就在北城。 于小七来到前台,礼貌地告知自己来找法律顾问凌西。前台引领她去了6楼,副总的办公室。 “小七老师,又见面了。”年总热情地招招手,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纱织长衫,下面是一条白色的阔腿裤,比上次更加亲切,更加休闲。 “你好,年总。”于小七点头回应,她不由得左顾右盼。 “你在找小西?”年总看出她的神情。 “对,她约我来的。”刚刚风吹得嘴唇有些发干,于小七舔舔嘴唇。 年总拉着于小七坐在沙发上,“她今天有事不在公司,是我约你来的。” “啊?” 于小七脑子里画了一百个问号,明明年总有她的微信,为什么还通过凌西传话。昨天直播连线的时候已经那么晚了,难道那时候她们还在一起? “对,我们昨晚一起听的你的直播,算是……调研?”年总笑了笑,“小七老师业务能力真强。” 肋骨里像是夹了两个柠檬片,浸出的酸水随着血液蔓延到周身。于小七拎了拎嘴角,一半的苦笑,一半的嘲笑。 “于老师,咖啡?茶?还是牛奶?”年总举着空杯友好地问她。 “喝水就好。” “好,再给你加一片柠檬。” …… 于小七握着温热的水杯,找话题寒暄,“很少有企业招待还准备牛奶的,年总想得真是周到。” “嗐!小西只能喝这个,她还不爱喝白水,茶,咖啡她都碰不得,她失眠特严重,偏偏对什么咖啡因啊,茶多酚啊又特别敏感。”年总用小勺子搅着咖啡,像是与一位新朋友谈论自己的老朋友,又像是对着一个客人谈论自己的家里人。 她怎么会失眠呢?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于小七抿了一口柠檬水,若有所思。 “小七老师,我们来聊聊正事吧,今天约你来是想谈谈山石。”年总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微微侧身对着于小七。 “其实我们在一年前就注意到了山石,并开展了多方位的考察,如果王岩不来找李楠,我可能也会去派人跟他聊。但是在考察期,我们发现山石的定位十分不明确,什么热追什么,什么火捧什么,而稳定的内容也一直都是你策划的对谈和直播节目。”年总拿起手边的平板,展开数据的页面递给于小七。 “虽然这两个节目综合热度不算高,但是粉丝粘性极强,用户画像也很明确,探讨的内容也符合主流年轻人的口味,如果昭阳介入,讨论度和热度一定会再翻几倍。” 于小七翻着平板里显示的数据页面,她抿抿嘴唇抬头望着年总,等待着下文。 “我就直说了啊,据我们分析,王岩拉拢昭阳投资,无非就是想提升市值,自己套现。昭阳进场后,他也不会想好好经营山石。所以昭阳想要的不是王岩的山石,而是有你的山石。”年总接过平板,退出当前页面,又点开了另一个PPT。 “我们也调查了王岩,他创立山石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最开始也是因为仿照了Bird的经营管理模式,再加上你的内容助力。目前除了山石,大概还有三家同质化的公司,创始人无一例外,都是Bird出来的,我们曾经也试图联系过Bird的创始人安知,但是很可惜没成功。听说她疫情前找到了真爱,卖掉了Bird回家当全职太太了,也许现在在享受另一份成就。” “你是想?”于小七还是有些疑惑。 年总把平板关掉,喝了一口咖啡,“之前我们已经在资源合伙人那里购买了10%的股份,你作为技术联合创始人还拥有20%的股份。我们依旧会注资,但是会给王岩两个选择。一是他将自己的70%的股份按照市值的10%直接卖给我们,他拿钱,我们得公司,双赢。二是我们用三倍的薪资,挖走你和你的核心团队,再成立一个公司,这样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小七沉吟几秒,抬眸望着年总说:“年总这么信任我,这么快就把底牌交给我了?”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年总笑笑,翘起二郎腿:“现在的山石已经不是最开始你们创立时候的样子了,我想小七老师也不想自己一手撑起来的专业内容变成了现在这样蹭热度,玩营销,搞擦边的烂俗节目吧。” 于小七的舌尖在上颚扫了一圈,没说话。年总说的没错,她也厌恶极了现在的山石,如今的走向和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她也知道王岩在利用她。 可慢慢地也就告诉自己算了,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在哪都一样,能有利用价值也是一种价值。 年总的提议是当前对她最有利的方案。之前只想着完成融资,分了钱就与王岩分道扬镳,可还没来得及细想之后自己做什么。 不得不说,年总真的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短短几句话就说到了于小七的心坎里,也点燃了熄灭已久的斗志和热情。 “你不用现在做决定,我知道你和王岩有些交情,你可以考虑考虑,下周三之前给我答复就好。但是小七老师,刚刚我跟你说的,希望你能保密,毕竟……” 于小七点点头,她伸手摩挲了几下沙发缝,像是为刚刚的对话画上一个句号,如果是自己和团队,怕也撑不起现在的山岩,年总一定还有自己的考量,随后续言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年总单眼挑眉,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模样,她靠着椅背上抱着双臂说:“我还希望你能联系一下安知,看看她是否还愿意回归,由她做公司的负责人,做选题的审核和管理。如果她愿意,后面的事,我再与她细聊。” 对话被手机震动打断,是房东大姐。 “不好意思年总,我先接个电话。”于小七指了指电话,走到了门外的拐角处。 “春姐,有什么事吗?” “小于啊,原来租次卧的那个小姑娘搬走了,下周差不多会新搬进来一个小姑娘,姐见过了,看起来就是有素质的,私生活也很干净,你放心哈,姐就提前和你说一声,哈哈哈哈。”结尾响起了春姐爽朗的笑声。 春姐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岁数大了,无儿无女,无欲无求。房子干净,房租也合理,家里有什么设施不好用了,一个电话她就上门维修,修不好就给换新的。她看着这些来北城奋斗的年轻女孩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能帮衬就帮衬些。 于小七和春姐道谢,挂断电话,回了办公室。 “小七老师中午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于小七摇摇头。 “那太好了,我想吃湘菜,你陪我?” “好,我的荣幸。”于小七歪头笑了笑。 年总拾起转椅后背上搭着的白色西装外套,想着吃饭穿白色容易弄脏,又到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色的外搭披在身上,转身挽着于小七的胳膊,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自在地走出办公室。 下了地库,开车直奔一品湘。 第66章 第 66 章 年总把外套脱下来,习惯性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拿起手机扫描桌子上的二维码开始点餐。 “小七老师有什么忌口吗?”年总抬头礼貌询问。 “没有。”于小七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已经烫好的碗筷摆正,又给两人倒好柠檬水。 “服务员!”年总请唤,服务员走了过来。 “我在小程序下单了,但是你们这里不能备注。” “女士您跟我说一下要求,我去跟后厨说。” “我们的菜都不要放香菜。” 柠檬水倒得太满,推过去的时候洒出来了一点,于小七用纸巾擦拭桌子。 服务员在点菜机上打字,“女士,我们的菜如果不加香菜口感可能会降低一些,这边跟您说一下。” “好。” “年总不吃香菜?”于小七抿一口柠檬水,试探性地询问,心里还期待一丝可能…… “以前我是吃的,但是小西不爱吃,慢慢地也习惯不吃了。”年总回应完就低头回消息。 她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香菜了?是因为自己吗? 她因为自己恨屋及乌,别人也因为她恨屋及乌。 她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于小七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凌西是研一的暑假去的江城,说是导师想让她提前进组开展课题研究。纵然百般不舍,于小七依旧没有流露出一丝的难过,她天生就有演戏的天分,遗传的。 突然的异地让于小七极其不适,凌西就像是她生活中的一剂强针,需要天天看着,天天抱着才能感到安抚,她早就对她上了瘾,而这种陈年老瘾根本无法戒掉。 她的戒断反应很严重,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视和幻听。 虽然她们每天都会聊天,每天睡前都会视频,可越聊天越难过,越视频越难受。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就一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但没有凌西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算下来就是365年。 凌西似乎也察觉到了于小七的不安,但她忙碌起来确实走不开,她还想要有能力负担起她们的未来。所以只能隔着屏幕亲亲抱抱,表现出自己的依赖和思念,来中和掉于小七的情绪。 十一假期,凌西给于小七买了机票,她有三天的空闲时间,想带于小七逛一逛江城。 那是于小七第一次坐飞机,紧张又期待。 前一天晚上,凌西细致地给她讲解了坐飞机的事项,比如假期人多,需要提前2个小时左右到机场;比如坐飞机的时候耳朵会不舒服,可以吃口香糖;比如起飞过程中会有下坠感,如果不舒服可以请乘务人员帮忙。 于小七一一记下,两人互道晚安。 于小七根本睡不着,她又在小红书上看江城的介绍,查江城的攻略,在贴吧依旧无人问津的板块记录心情。 “我要去江城找她了!” 相对于抖音,小红书这些媒体,贴吧的节奏太慢了。热点的变化更迭之快,吧主搬运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这种严重的滞后性让它一点点没落,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发新的帖子了。 它像是一个跟不上潮流的老人,逐渐被遗忘在时代的进程中,进入了历史,进入了废墟,进入了无人在意的角落。 而当时最热的凌西吧的吧主也退圈注销了账号,凌西的传奇与争议也随着一个个帖子沉寂。 但于小七还是很喜欢这里,她在这里打造了一个满是自己和凌西的小世界,一字一句地记录两个人的记忆,书写两个人的故事。 于小七曾在飞机上反复地预演一会儿见到凌西,要以什么样的姿势飞奔过去,是狠狠地抱住她?还是直接跳到她身上挂住? 可真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却定在了原地。麻木感从脚底开始,一直蔓延到腰。心跳骗不了人,心动骗不了人,即便每天对着几寸见方的屏幕能看见她的音容笑貌,但见到活生生的她,依旧会爱意喷涌。 那时候于小七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爱她,自己会反复爱上她。 “不抱抱吗?”凌西张开双臂。 于小七抿抿嘴唇,她看了看自己的两边,低下头快走过去,生生地扑进凌西的怀抱里。她像一只进了米缸的老鼠,紧紧地攥着她拥有的米,贪得无厌地嗅着凌西的气息,耳边,脸颊,脖子,统统都是玫瑰味,淡淡的,似乎只有自己能闻到,她希望只有自己能闻到。 凌西被她的鼻子蹭得有些痒,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 “我们走吧。” 于小七被凌西牵着,跟在她后面,不经意撇见她耳后的颜色,于小七也暗自红了脸颊,她没问凌西要去哪,这几天什么安排,她知道只要一直牵着手就够了。 在江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凌西依旧定了一个靠近江边的loft。 “我先点个外卖垫垫肚子,下午我们……” 还没说完话,嘴巴就被于小七封住,拿着的手机也掉在了地垫上。于小七把凌西抵在玄关的墙角,急切地亲吻她的耳朵,她的脸颊。 “怎么这么急啊……”凌西喘着气询问,尾音又被于小七吞没。身体也被于小七一点点点燃。等太久了,双方都等太久了。 两人吻进了房间,于小七一件一件地脱下凌西的衣服,后面渐渐失去了耐心,她将内衣向上一扯。 凌西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眼神转为宠溺,她抱着于小七,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上点火作乱。太重了她会皱皱眉头轻咬于小七的侧颈,舒服了她会轻吻刚刚留下的咬痕。 于小七一点点地填满凌西的身体,像是在填满错过的时间的缝隙。 感受到了纵容,于小七便更加肆无忌惮,变换不同的姿势,尝试不一样的方式,她想在凌西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印记,用每一个吻代替她说出那句,我好想你。 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于小七枕在凌西的肩头,不自觉地流下了泪,她赶忙用手背擦掉。她抬头望着凌西,拎了拎嘴角。 “笑什么?”凌西也笑着问她。 “没什么。”于小七将头埋在她的颈边轻轻说:“你转过去好不好?” “啊?” “转过去嘛……” 凌西弯弯眼角,转过头,将后背对着她。 她从背后环抱着凌西,两个人的手在前面十指相扣。于小七将脸颊贴在小翅膀的位置上,静静地感受凌西的呼吸与心跳。 原来你真的会救我。 两人起床洗了澡,出去吃个饭,到江边看了看夜景,然后又回来倚在了一起。于小七看的攻略都没用上,到了江城她才发现,自己哪也不想去,因为最好的风景,就在眼前。 第三天的上午,师姐打来电话说课题组中午要聚餐,凌西本要拒绝,但于小七说她才来这边,还是和大家多认识多交流比较好。 “那你陪我去!”凌西撒娇一样抱着于小七,枕在她的肩头。 “我去?合适吗?”于小七抬手抚摸着凌西的手背。 她们要以什么样的关系出现在凌西新同学的面前?会不会这样的关系给她后面的发展造成影响呢? “有什么不合适?”凌西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痒……”于小七轻轻侧开头,“那你就说我是你学妹,来找你玩的。” 凌西疑惑地抬头看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是女朋友,不能承认她们的关系? “我……我害羞。”于小七起身,开始收拾行李,算着时间差不多吃完饭就要直接去机场了。 两人一起参与了课题组的聚餐,于小七的乖巧礼貌很受师姐们的喜欢,凌西话不多,只是一味地给于小七夹菜。偶尔手搭在于小七的腿上,肩膀上,也会被她自然地推开。 凌西只能闷闷地低头吃排骨。 导师走过来,坐到了凌西旁边,拍拍她的肩膀说:“小西啊,这次的实习名额我帮你申请了,但是今年竞争特别激烈,你法考晚了一年才通过,对你很不利。下午和我一起去见一下院长,我们再聊聊。” “老师,我下午……”话还没说完,就被于小七在桌子下捏了捏手指,凌西看了一眼于小七,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答应了导师。 “我自己去机场可以的,正事要紧。”导师离开座位后,于小七在凌西耳边轻轻说。 去年因为法考晚通过一年丢了奖学金,今年又因为这个事将要错过实习机会。于小七一直为凌西去救自己错过考试而耿耿于怀,这是她带给凌西的不幸。 但即使是这样,如果时间倒退让她拥有改变剧情的权力,她依然会选择让凌西去救自己。每每这时候,于小七心里的两个黑白小人又会出来打架,黑的说白的虚伪,白的说黑的恶劣至极。 聚餐散了,凌西给于小七叫了一个车,她在人群中抱了抱于小七,在她耳边呢喃。 “别乱想,等我。” 嘴唇在撤离时,不经意地触碰了脸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动声色地落下一个隐秘的吻。 于小七坐上后座,脸颊还在发烫,额角也出了汗。她打开书包想要拿纸巾擦擦,正好看了一袋大白兔奶糖。那是她从北城带来的给凌西的,她想等她吃完这些糖,她们就又能见面了。 不听话地热源又要从眼眶中涌出,刚分开不到5分钟又开始撕心裂肺地想念了。 她请司机停车等等她。她下车后便飞奔回刚刚聚餐的饭店,她想,这次一定要不顾一切地扑向凌西,奔赴地再热烈些,然后再要一个离别的吻。 等她回到饭店时,恰好看见了一辆豪车。 一个女孩倚着车头在和凌西说话,那个女孩抬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凌西的头发,凌西也并未闪躲,眼神中也反射着亲切与温柔。 那个女孩的长相和气质会让人过目不忘。 她就是面前的年总。 第67章 第 67 章 她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小七老师?”年总在于小七面前挥挥手,看她回神后挑挑眉,“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于小七夹起一块辣椒放在米饭上,筷子又在米饭上按按。 “年总……你和凌……凌总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应该怎么称呼她? “啊小西啊,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年总喝了一口柠檬水继续说:“我听她说你也是安大的,你们……” 电话铃响打断了对话,年总起身,“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于小七微笑点头,看着她向门口走去,接电话。 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在江城吗? 听她说?她在别人面前还会提起我吗? 于小七心中满是疑惑,本以为思绪已经被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可从见到凌西那天起就被挑起了线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将一整条错综复杂的丝线抽出,理好。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嗯,办完了。你妈妈让我们下午去一趟公司。” “不去!” “喝中药都不忌口吗?还来吃湘菜。” “馋了嘛!” 于小七隐隐约约听见对话,熟悉的声音永远那么抓耳,即便距离不算近,她的音调,语气都会灌进耳朵里,无处逃离。她抬头时正看见年总挎着凌西的胳膊一起走过来,刚夹起的小黄牛掉到了盘子里。 “小七老师,不介意小西来蹭饭吧?”年总嘴上还在客气地征求于小七意见,自己的碗筷已经推向了里面的位置。她把刚刚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坐下。 “不介意,放在我这边吧。”于小七伸手接过外套,规规整整地放到了自己这边空位上,然后给凌西倒柠檬水。 “谢谢。对了,刚刚我们还聊起你呢!”年总用胳膊肘推了推凌西。 凌西撇了一眼柠檬水,没动,“聊我什么?”她拿起筷子,直奔黄牛小炒,似乎说话只是张嘴吃饭捎带脚的事。 “问你们都是安大的,之前认不认识。” “认识,不熟。”凌西说话时连头都没抬,又继续夹了一块肉,就着米饭送入口中。 “那蛮可惜的,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于小七低头“嗯”了一声。“不熟”两个字就像一盆凉水一样,一下子泼到了于小七的身上,她感觉自己从头凉到了脚底,就连心中刚刚见到凌西的心跳也被浇湿了,结冰了。 于小七深吸一口气,“对,凌西学姐太优秀了,我没有机会结识。”她将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年总,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哎小七老师,你都没吃几口……”年总看着于小七饭碗里几乎没动的米饭。 “嗯,本来也不饿。你今天和我说的合作,我会好好考虑的,下周三之前给你答复。”说完,附上一个标准的商务微笑。 “哎等等……”年总拿起凌西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瓶云南白药的喷雾,“小七老师,我昨天看你脚踝有点肿,今天也没怎么消,这个药你拿着。” 连最后一丝以为被关心的希望也破灭了。 “谢谢。”于小七接过药时手还在不自觉地抖,她强装镇定的离开,连招呼都没和凌西打,她怕自己对上那双冷漠又若无其事的眼神会丢掉最后的体面。 “我看小七好像有点难过。”年总皱着眉,望着于小七仓促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干嘛说不熟啊?” “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凌西咬咬上嘴唇继续说:“我只是替她先说了。” 年总把背包整理好,放在旁边:“明明特意过来送药的,你怎么不自己给她呢?” 凌西的手紧紧握成拳,青色的血管清晰地铺在手背上,没有回答。五年的空白,一年的异地,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很难一下子倒出来。难过的又岂止是一个人,如今自己的关心又有什么立场呢? 于小七只感觉腿发软,呼吸困难,像中暑了一样无力。她逃出饭店,扶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大口喘着气。 明明自己先离开的,先假装不爱的,不是吗? 她叫了一辆车,回了家。进了卧室的门就踢掉了鞋子,拉上窗帘后打开了地灯,她去浴室立马洗了个冷水澡,想要浇灭自己所有的非分之想。 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又想起什么,起身去拿那瓶药,喷在了脚踝。等到药风干了,她盖上被子,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干咽了一片安眠药,翻身睡下。 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头还是很疼。拿起手机,只有王岩提醒她晚上直播的事,今天讨论的是男爱豆被爆地下恋情。于小七回复了一个“好”字,拿起手机点外卖。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精神了许多。坐在桌前,又拿出盒子,抽出里面的手机卡,插在手机上。在通讯录上的上方很快就找到了安知的电话,犹豫了几秒,拨了过去。 提示音响了7声,接通了。 “安知姐,我是小七。” 在Bird兼职了三年,自然跟安知越来越熟络,后面就不再用那些官方的称呼了,安知也拿于小七当亲妹妹,倾囊相授。如今于小七的一些创意和想法也多多少少有安知的影子,安知可以说是她职场上的伯乐。 “小七啊,好久没联系了,你过得怎么样?”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少了些当初的少年心气。 “我挺好的,在王岩的山石工作。” “山石啊,听说被昭阳看上了,要注资是吗?”即便多年不在这个圈子,安知依然了解行业的发展情况。 “是,安知姐,其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出山?” 安知一下子就懂了,她既然知道山石要被昭阳收购,自然也知道山石所面临的问题,“昭阳想让我重建一个新的山石,你做内容,是吗?” “是。”于小七坦然回答。 “小七,我想当面和你聊一下,你周日下午2点方便吗?我女儿在天意商场有一节书法课,我送她去上课,我们可以找个咖啡厅聊聊?” “行,安知姐,我们当面说。” 挂断电话,外卖也到了。于小七没有胃口,随意吃了两口,便支起设备开始直播。 每场直播的主题都是山石在微博提前发布的,直播开始,就有大批量男爱豆的粉丝涌入直播间,他们在评论区排出了队形,喊出响亮的口号,什么XX勇敢飞XX永相随啊之类的。 “前两天我们看到了顶流地下恋情被曝光的新闻,今天我们也不仅仅是为了吃一个娱乐圈的瓜,更是为了透过这个现象,去审视我们身处的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一位男爱豆地下恋情的曝光,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绯闻。它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人设’与真实的‘自我’之间的剧烈碰撞,是一次对现代消费文化、粉丝经济和社会关系的**裸的解剖。” 还没说几句,评论区就成为了“战场”。 “主播能不能别**了吗,有实锤吗就在这里讨论,*” “还不是实锤啊,就差在大街上脱衣服了,一堆脑残,支持主播” “我***,主播管管你的粉丝” …… “在社会学的视野里,顶级的男爱豆早已超越了一个普通艺人的身份。他是一件被资本精心打磨的‘文化商品’,一个被符号化了的‘情感寄托客体’。他的存在,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可供投射的幻想空间。” “粉丝们投入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巨大的情感劳动。她们通过打投、控评、应援,亲手参与建造了这个神坛。而‘单身’、‘可供幻想’是这个商品最核心的属性之一,是这份社会契约的隐性条款。” “哈哈哈哈,主播真敢说啊,开始物化男性了。” “滚,你**才是商品,***” “前面的谨言慎行啊,不愿意听就出去。” …… “地下恋情的曝光,其本质是一场信任的破产和契约的撕裂。在粉丝看来,这不仅仅是背叛,更是一种‘欺诈’。它瞬间击碎了那个集体共建的幻想泡泡。社会学上,我们称之为‘拟像’的破灭,那个无比真实、完美、但本质上并不存在的虚拟形象,轰然倒塌了。” “主播别放*了,山石倒闭吧” “山石倒闭” “山石倒闭” “举报举报举报” …… 眼看评论区的风向变得不可控,王岩那边紧急通知场控,提醒于小七结束评说,立即进入网友连麦,这样上麦的人也能帮于小七分担一部分被攻击的火力。 于小七扫了一眼粉丝投喂榜,那个灰色头像昵称为X.的榜首不在线,顿时有些失落,可情绪只持续几秒,她就切换了表情,一个小猫头像的网友上线连麦。 “你好,怎么称呼?” 只听见一个男性清清嗓子,“哥也花了不少钱了,加我,见面聊聊?” “滚!” 于小七被恶心到了,立马关掉直播。其实这种场面之前也总会遇到,自己也都会礼貌化解,可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反应如此强烈。 她靠在椅背上,扭过身子看阳台上的那盆花,还是一副要枯萎的样子,没有任何起色。 好想凌西,自从见过她后,每时每刻都在想,每个发丝每寸肌肤都在想,不光想,还渴求。 于小七的手机还插着过去的手机卡,她屏住呼吸,想要登录原来的微信。分手后,她换了手机卡,与所有人断联。不知道凌西那天之后有没有联系过她,有没有和她说过话。 她既怕凌西联系她很多次,又怕凌西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所以那个微信就再也没登陆过。 验证完毕,输入密码,怀里像揣着兔子,不停地上窜下跳。登录上微信,手机一直在震动,屏幕的对话框不断闪动不断更新,红色的小点越来越多。于小七一直盯着置顶的位置,与凌西的对话框。 等到手机终于不再震动了,那个对话框的红色点点里写着3。 她深吸一口气,在裤子上蹭蹭掌心的汗,换个手拿手机,用拇指点开对话框。 2020年7月2日 你送我的手串让我不小心弄断了。 2021年4月20日 玫瑰又开花了。 2023年12月12日 我想你了。 第68章 第 68 章 四月的北城,春雨悄然而至,细密的雨丝如雾如纱,轻笼着朱墙黄瓦,将喧闹的周末街道浸染得朦胧而静谧。 仔细看,街边的老槐树抽了新芽,湿漉漉的青砖地面积着浅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和匆匆掠过的伞影,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潮气与隐约的海棠香。 原本于小七也喜欢这样的北城,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守护着年轻一辈的温柔。但刚刚被飞驰的汽车甩了一身泥后,不喜欢了。 她按时来到天意商场二楼的咖啡厅,隔着门玻璃就见到了安知,穿着与印象中大相径庭。于小七用塑料袋将湿漉漉的伞裹好,走进去确认。 “你来了,让我看看。”安知笑起来,岁月已在她的眼尾留下了几笔痕迹,淡淡地,仿佛在记录着什么,“嗯,模样倒是没变,但成熟了,也更好看了。” 安知拉着于小七坐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翻开菜单,“来,喝点什么。” 于小七看到桌子上还剩半杯的拿铁,“跟你一样就好。” 安知呼唤服务员加一杯拿铁,又拉起于小七的手叙旧。或许是当了妈妈的缘故,于小七觉得安知褪去了几分锋利,增加了几分柔软。 “好久没联系了,毕业就去山石了吗?” Bird是在于小七大三的时候被安知卖掉的,后来于小七去了辽城,换了手机号,也就没有交集了。 “对,毕业前就想去辽城逛逛,结果疫情被困住了。正好赶上王岩的公司招新,索性就留下了。” 安知点点头,她看一眼时间,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眉头轻皱,像是在认真地思考如何切入正题。 于小七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安知姐怎么样?姐夫和小孩都挺好的?” 安知的眉眼里多了几分窘迫,但很快就消失了,她依旧从容地放下杯子,抬眼望向于小七。 “我和他……”安知的手停留在咖啡杯的杯柄上,“我在打官司,争夺抚养权。” 在别人看来,安知一直是一个独立清醒的女性,而到了适婚的年纪,依然也逃不掉世俗的规训,找个好男人,找个好归宿。家里动用所有的亲戚人脉,帮安知物色对象,那时候她总是借口忙,推掉了很多相亲对象。 有一次舅舅生病,让她去陪护。她就在医院门口邂逅了她后来的丈夫,两人一见钟情。 之后的安知就坠入了爱河,整个办公室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她的脸上永远都洋溢着被爱的幸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登对,并由衷地祝福她。 安知卖掉Bird也不是因为恋爱脑,那时候的Bird已经被资本盯上了。一旦资本介入,有股东参与,安知在Bird的话语权将越来越轻,她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心血面目全非,加之这期间意外怀孕,索性将工作室直接卖掉。 走之前她还给几个跟着她好几年的老员工找了退路,自己回家安心当起了全职太太。 没有安知的Bird就像是没了翅膀,没了灵魂,观众很快就发现节目变了味道,慢慢地就被挤出了新媒体赛道。 后来,山石和几个之前的员工创立的公司显现在大众视野中。 “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会消耗很多很多爱,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不相爱了。”安知靠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讲述着,似乎在读一本书,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所有的财产分割都没有异议,唯独孩子,我们谁都不想放手。”安知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经济条件优越,能提供更优质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而我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不利于孩子成长。一审,我败诉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在帮谁宣泄无法言说的苦闷。 “坦白讲,我想接手山石,只有它能在这个阶段帮我拿回抚养权。但我知道,我已经脱离职场多年,对市场,对用户,对热点都没有从前敏锐了。而且山石的对手,你知道她们有多棒。”安知沉吟片刻,抬眼望着于小七,“我不确定,昭阳资本是否需要现在的我。” 如今的安知,脱掉了叱咤风云的职业套装,穿着朴素舒适的淡雅休闲装,磨去了当老板时锋利尖锐的棱角,留下了被生活被琐碎镌刻的灵魂。 时光的积淀是天然的素材,经历过风浪的女人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于小七轻轻拍拍安知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地略过无名指的指根,那里还有戒指留下的痕迹。 “安知姐,现在山石的对手都是你带出来的人,就凭这一点,昭阳一定需要你。” 于小七的话无疑给安知打了一针强心剂,她回手拍拍于小七。 “那明天我去回复昭阳的年总,后续具体的事我们再约时间聊。” 安知微微点点头说:“谢谢你还相信我。不过半个月后二次开庭,这段时间我还需要找个新的律师。时间上你们定,我尽量配合。” 于小七轻轻与安知拥抱道别,走出商场时,天已经放晴。北城在雨中褪去了往日的孤傲,显出一种铅华洗尽的沉静。落日余晖中,影子也安安静静地跟随,低语着时光的褶皱。 身上潮湿又粘腻,于小七一进门,脱下鞋子就直奔浴室。她将甩了泥的衣服裤子脱下来,在洗手盆里直接手洗了。然后打开淋浴头,洗澡。她闭上眼睛,感受周身蒸腾的温度,当温热的气息包围全身时,也瞬间卸去了一天的疲惫。 之前在辽城生活时,她最爱那里的浴池。水压十足的淋浴冲刷掉所有的劳苦后,进入40摄氏度的池子里泡一泡。等到大姐们用热情又有力量地嗓音喊出自己的号码牌时,就会变成案板上最幸福的鱼。 浇上温热的红酒,前面,侧面,背面,另一个侧面,最后再从正面“找一遍”。冲冲全身,再回来趴在床上,享受30分钟的奶浴,被淡淡的奶香包裹,整个人都软软糯糯的。 可惜居家的通知陆陆续续发布,浴池也开开关关,没了生气。 正在感慨之时,于小七听到了门锁的响动,随后是轻盈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新室友搬来了,于小七没有理会,继续洗澡。 等到冲掉了泡沫,关掉了水龙头,她才发现,忘带浴巾了。 最近房子里只有自己,便更加随意。经常回到家就直接洗澡,然后颠颠地跑回房间。 这…… 于小七将门撬开一个缝隙,湿漉漉地头发散在肩头,“你好……”,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清。 她清清嗓子,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嗓音调大了几个音量:“你好……” 依然没有回应。 于小七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一个箭步飞回自己的卧室,就在马上要触及到卧室门时,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你……你怎么在这?” 于小七以为自己幻视了,不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我租了。”凌西端着一杯牛奶,云淡风轻的回应。 “你怎么……” “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聊天吗?”凌西上下打量了一番□□的于小七,随后别开目光,喝了一口牛奶。 “啊……” 第69章 第 69 章 于小七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白。细细密密的水珠挂在身上,脸上还有被热气蒸腾的红晕,像一株刚刚露头的小荷,连沐浴露的香气都是温热的。 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玫瑰纹身,色彩艳丽,附着在这个白皙又清纯的躯体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叛逆。 凌西觉得浑身发热,她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透透气。 夜幕降临,月牙挂在天边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又像是一条小船,承载着难以诉说的梦。 于小七换上长袖睡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发还湿哒哒地散在肩膀上,纯棉的睡衣被水滴晕染出一个又一个斑迹,像是谁不经意间在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 于小七趿拉着棉拖鞋,右手揉着还在发热的脸颊和脖子,扭扭捏捏地朝着客厅走过来。 凌西关上窗户,瞥一眼来人,坐在沙发上继续喝牛奶。 “那什么,我不知道是你。”于小七挠挠头,扭头盯着地板的缝隙,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凌西将旁边的抱枕靠在腰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抬眸注视着于小七,“是别人就可以不穿衣服?” “当……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会有人突然搬进来嘛,更没想到是你。” “嗯。”凌西抚摸着沙发套上的纹路,转过头,目光划过于小七的腰身,故作不经意地询问:“腰上的纹身,什么时候纹的?” 于小七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纹身的位置,耳根又开始发热了,“嗯,刚去辽城时纹的。” “嗯。”凌西没再说话,她起身端起杯准备回卧室,被于小七叫住。 “哎,凌西,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于小七感觉别别扭扭地浑身不自在,像是过敏了一样,哪哪都痒,一会挠挠额角,一会挠挠胳膊,可怎么都挠不对地方。 凌西又坐下,轻挑一下眉毛,等待下文。 于小七拉了一个蒲团,坐在她对面,双手环住蜷着的双腿,“就是安知,之前Bird的老板,年总让我问问她能不能回来一起管理山石,我今天见她了,她也愿意回来,只不过她现在在找新律师,打离婚抚养权的官司,半个月后二审开庭。我想……我想你学法律的,可能认识的律师比较多,能不能帮帮她?” 声音像泄了气一样,越来越小。下午安知说她在找新律师时,于小七就想到了凌西,可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跟凌西提出自己的请求。也许是因为刚刚都已经“坦诚”相见了,所以便更大胆了些,脸皮更厚了些。 “怎么不直接找年年?” “啊?” 年年?关系好到称呼都这么暧昧了吗? “昭阳出面,可能比我私人的关系更合适。毕竟未来安知也会来山石,昭阳相当于提前帮自己人解决后顾之忧。”凌西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支着头。 于小七把蜷着的双腿向身前缩一缩,下巴贴在上面说:“我不想欠她的人情,也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她和安知谈判的筹码。” 以安知的思维,不可能没想到利用昭阳的人脉找个更权威的律师,打赢这场官司。但她始终都没有开口,想来也是想自己解决问题后轻装上阵,才好和昭阳谈合作,谈发展。 “我想帮她,只想到了你,毕竟……”于小七顿了顿,轻笑了一下,笑得很短促,然后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毕竟我欠你的太多了,早就还不清了。” 客厅很暗,只有于小七卧室的灯散出的光亮。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昏暗里完成对话,怕看清对方的眸子,怕看穿对方的心事。 凌西透过微弱的光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依旧自尊,依旧倔强,依旧像缝隙中努力生存的狗尾草。 “好。” “你同意了?”于小七抬起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嘴角也挂着月亮,和之前吃饭时那些标准的,被驯化的表情都不一样。 “嗯。不过这个人情你得还我。” “怎么还啊?”于小七又将头缩了回来。 凌西气息浮动,她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然后熄灭屏幕,身体微微弯下,离于小七更近了些,“我想吃排骨。” “啊?” 很意外的答案。 “家里没有排骨,这时候出去买剩的都是带脊骨的了,你不爱吃那种的。”最后几个字似乎被含在了嘴里,于小七没有勇气吐出来。 凌西像是被小锤子敲击了一下心脏,胸腔里颤了一下,她在黑暗中抿抿嘴唇说:“冰箱里有,我买了。” “哦,我好久不做饭了,米和调料什么的也都没有。” 刚搬过来时,于小七的生活还算得上规律,偶尔不忙时自己做做饭。可这个厨房的格局和当时她们租的那个一模一样,都是狭窄的一长条,气窗在侧面。 有好几次于小七做完晚饭端出来,她都会下意识地喊出“宝宝吃饭了。”直到久久没有回应,她才恍惚发现一切都变了。 一个人一碗饭,吃一口排骨,掉一滴泪。 后来,她就不自己做饭了。 凌西抬了抬下巴,示意于小七看门口的塑料袋:“我买了。” “哦。” 头发半干不干,于小七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意把头发挽在后面,她起身又轻轻皱眉,“好久没交燃气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火。” 对面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我交了……” “那我去做饭。”于小七挽起袖子,把排骨调料拿到厨房。她蹲下来,在柜子里翻腾出已经放在纸壳箱子里的电饭锅和炒锅,用碱水泡了一会,又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 焖上米饭,打开燃气开始做排骨。 凌西打开客厅的灯,回手机消息。偶尔透过玻璃门看里面忙碌的于小七,油烟机的嗡嗡声,刚焯好的排骨倒进油锅里的哗啦声,菜铲翻炒声,还有被呛到的咳嗽声,每一种声音都是那么悦耳。 随后是葱姜味,米饭味,糖醋味,一丝一丝地飘进凌西的鼻腔里,顺着血液,流进她的心里。 家,久违了。 “吃饭了……” 这句亲昵的呼唤,久违了。 凌西洗过手,坐在饭桌前,她端起碗,夹了一块排骨,骨头一下子滑到了桌子上。 “你买的这个排骨真不错,炒的时候我就发现它很嫩。” “嗯。” 还有这段太过日常的对话,久违了。 于小七似乎也不太习惯,她用筷子按了按米饭转移话题:“你有合适的律师推荐给安知吗?” “微信推给你一张名片,可以让安知直接找修含,我打过招呼了。她前两年进了一个不错的律所成为了合伙人。”凌西又夹了一块排骨,真好吃,还是那个味道。 “哦,谢谢。” 凌西吃饭还是那么香,塞得腮边鼓鼓的,像只饿急了的小仓鼠,碗里的没吃完,又夹了一个,贪吃又护食。 凌西抬眼,对上于小七傻呆呆盯着她的目光。 “啊那个,你毕业怎么没去律所呢?” 虽然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偷窥的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思索已久的问题。明明研二联培的时候那么忙,就是为了有个好的出路,进个好的律所,做一个诉讼律师,怎么就跑到风投公司做起了法律顾问了呢? “去帮年年的。”凌西咽下口中的饭,不经意地回答。 又是年年…… 似乎刚刚被呛到的油烟钻进了眼眶里,于小七觉得眼睛酸,鼻子酸,心脏也酸。她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放弃自己热爱的诉讼? “你们……” “什么?” “没什么。” 于小七咽下一口白米饭,想要压下一直往外涌的酸涩。她不敢再问下去了,她怕听到什么答案。 凌西放下碗筷,拿起手机回消息,丝毫没注意到由晴转阴的于小七。 “周末安大校庆,你去吗?” “啊?你说什么?”于小七还在愣神,没听清凌西的话。 她将手机公众号推文点开,推到于小七面前,“80周年校庆,团委书记刚推给我的。” 手机放在桌子上,于小七随意用食指滑动几下。也许室友们都会去,这么久没联系了,还挺想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的。工作以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当初是自己不告而别又彻底消失的,是时候跟她们道个歉了。 “我看看时间……” 第70章 第 70 章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没依赖褪黑素或者安眠药入睡是什么时候了,于小七昨晚睡得很沉很沉,像是一下子跌入了云朵里,被柔软稳稳地托起,又安心又踏实。 醒来已经10点多了,她揉揉眼睛打开卧室的门,路过敞开大门的次卧,斑驳的树影落在地板上,摇摇晃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 她已经出门了吗? 于小七打了个哈欠要去洗手间洗漱,路过客厅,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反扣在桌子上的盘子,贴了一张粉色的便利贴。上面写了两个字:回礼。 字迹像她的主人一样洒脱,于小七抿嘴一笑,掀开反扣的盘子,一个像荷包蛋的东西规规矩矩呈现在眼前。 于小七凑近边缘闻闻才确定真的是荷包蛋。 凌西的厨艺果然没有任何长进,荷包蛋的蛋黄煎得发硬,旁边的一圈蛋清剪得发黑,再外面的一圈一碰直掉渣。 于小七笑笑摇摇头,洗漱出来后坐在桌前,一口一口,从外到内地吞掉荷包蛋。已经好久没有坐在这里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地享受一顿早餐了,辽城的早晨兵荒马乱,北城的早晨……回北城后,基本没有早晨。 她连盘子里掉下的糊渣渣也没有放过,用筷子一块一块地夹到勺子里,再一口气送到嘴里。 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拉开窗帘,阳光正好洒在玫瑰的花心。之前有枯萎迹象的玫瑰又意外地扬起了头,她拿起喷壶浇灌,也像在浇灌重生一样的平凡一天。 李修含和安知约了今天下午两点见面,安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希望于小七可以陪她一起。当向来独当一面的安知露出一丝丝的软弱,她就等同于将自己的脆弱也托付给于小七了,也将自己的后背和弱点毫无保留地交给即将并肩作战的战友。 于小七收拾收拾屋子,重新换了床单被罩,又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食材,顺便吃一碗牛肉面。回家换了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出了门。 上学时,每次见李修含都有一丝丝的紧张,没想到五年过去了,这种感觉像是形成了肌肉记忆,进门前心跳依旧骤然加速。 李修含身着一件黑色吊带连衣裙,上身披了一件白色西装式短款外套,耳饰,项链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闪耀的光。 于小七虚眯了一下眼睛,眼缝间看到李修含起身走过来。 “我还在想,究竟是谁,能让那个人屈尊给我发消息……”李修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用下颌扫了一眼于小七。 “学姐你好,好久不见。”于小七礼貌地勾了勾唇角,伸出右手。 李修含将于小七的手轻轻拍掉,转头向安知伸出手,“你好,安知小姐,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安排了我们这里最有经验的民事诉讼律师来承接你的案子,这边请,我带你去见她,你们当面聊。”李修含引领安知去了隔壁办公室,将于小七留在了原地。 没一会儿,李修含回来了,径直走到座位上拿起手机发消息。于小七吸吸鼻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个学姐,听说周末校庆,你回学校吗?”她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一个共同话题。 “不去,我可不想见那个人。” 那个人……又尴尬了。 李修含放下手机,抬眼看了一眼于小七,“我这还有点忙,你自己坐,她们估计得聊一会,招待不周了。” “不会不会,那就不打扰学姐了,我出去转转。” 终于有个气口逃出来了,于小七走出李修含的办公室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给安知发消息,说到楼下的咖啡厅等她。 半个小时后,安知出现,简单和于小七说明了情况。律师很专业,提出了之前败诉的关键问题,让她放平心态,这段时间找个工作。 于小七松了一口气了,和安知分别后回了家。 她将中午买好的食材处理好,计算着时间做晚饭。一切等待那个人回家的心情和动作都太过熟悉,就好像被时间、被距离隔绝的五年消失了,时间的缝隙被日常一点点地填补,这片荒芜的土壤,似乎又悄然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7点,8点,9点,凌西还没回来。 于小七的心随着一圈一圈转动的时钟泄了气,她将饭菜倒回锅里,点亮了保温模式。 …… 晚上凌西在忙碌中收到李修含的消息。 “你是不是被她甩了?” 凌西皱皱眉,久违的委屈从胸腔里涌了上来,坦然地回复了一个字:嗯。 “活该。” 是活该,活该爱得死去活来,活该被抛弃的不明不白,活该还对她念念不忘。 完成手里的工作已经10点半了,吃掉中午剩下的一半三明治,伸个懒腰起身离开。等到出租屋时,已经快12点了。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股专属于家的味道。她随着气味来到厨房,黏黏糊糊的炖牛肉,色泽鲜艳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软硬刚刚好的米饭。 旁边还贴了一张便利贴贴,写着:礼尚往来。 在错位的时间里,她们选择了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流,便利贴越来越多,上面的字也越来越多,一个伴着晚安入眠,一个怀着期待醒来。她们用这种心照不宣的方式过渡情感,将对方再次慢慢拉入自己的生活轨迹。 周五晚上的便利贴:明天我们一起回学校可以吗? 周六早上的便利贴:我去跑步了,一会带早餐回来,吃完回学校。 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件已经洗过的,安大80年校庆的文化衫。 原来每天早上出门这么早是去跑步了,于小七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久没锻炼了,胳膊上的肌肉都解了。她搓搓脸颊去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正好凌西回来,两人安静地吃掉早餐出门。 安大的校门口小广场还像迎新时一样热闹,红色的拱门贴着黄色的字,上面规整地写着“欢迎安大学子回家。” 此时此刻,于小七终于理解了“回家”两个字,无论是第一次迈入校门,对大学生活充满想象的大一新生,还是走出校园,被社会和世俗磨平棱角的社畜牛马,安大永远支起拱门,敞开怀抱,迎接开心的,彷徨的,悲伤的,麻木的自家孩子。 于小七用余光瞄一眼凌西,两人差不多的牛仔裤,一模一样的文化衫,想到恋爱时都没有这么光明正大的穿过如此相似的情侣装,瞬间感觉脸颊发热。 “这么巧啊。”肩膀被一只纤细的手拍了一下,萧萌挤到了自己和凌西中间,许多多也在旁边跟她们招手say hi。 凌西淡定地将萧萌的手从自己的肩膀拿下来,然后理了理起皱褶的肩头,“舒姚呢?” “停车去了,不用管她。”萧萌转过头,单手环住于小七的肩膀,“于小七啊,消失了这么久都去干什么了?” 决定来校庆之前,于小七左思右想,还是用新微信加回了室友们,又重新建了个群,好在大家都在北城,找个晚上就聚了聚。见面之前还比较忐忑,怕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消失,她们会怪自己。也怕这么久不联系,再见面会尴尬,会无话可说。 可生命中总是会有些人,只要一见面,就能像初见时一样相谈甚欢,可以随意聊回忆,聊见遇,聊任何话题。她们不贪图你的成功,不嫉妒你的机遇,甚至不需要常联系,只要知道你过得还不错,就够了。 所有今天在这里看到于小七大家都不意外。 于小七被萧萌夹着走在前面,许多多和凌西并肩而行。 “多多,还没好好和你说声谢谢。”凌西双手插兜,慢悠悠说了一句。 “不用客气,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你还帮我介绍了工作,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许多多被突如其来的感谢打得措手不及。 “嗯,穆也专业能力很强,跟她你能学到东西。” 许多多搓了搓手指,迟疑了几秒回应:“嗯,她很厉害,也很好……” “对了,我找你们汇合之前去看了导员,她还聊到我们宿舍。她提到小七当年考公实际上是考上了,但面试公示后被人举报了,说她弟弟因故意伤害罪被抓了,后面政审就没过。这事你知道吗?”许多多转头望着凌西。 凌西喉间动了动,轻轻摇摇头。 “那你们现在?”许多多微微抬手指了指前方的于小七。 “还没……” “哦。”许多多低头,双手放在挎包的背带上,从上划到下,随后问道:“西姐,你是在……布网吗?” 第71章 第 71 章 从见到于小七的第一眼,凌西就能确定,于小七还喜欢她,并且只喜欢她。 炽热又闪躲的眼神骗不了人,渴望又克制的肢体触碰骗不了人,好奇又疏离的感觉骗不了人,佯装不在意又忍不住偷看的神情骗不了人,莫名其妙的醋意骗不了人,腰间烈焰玫瑰的纹身骗不了人。 可“喜欢”和“在一起”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没有任何关联词可以连接这两件事。 曾经的凌西无比相信这份感情,相信两人之间的羁绊能抵过万难。一年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用自以为是的盲目自信换来了一句“我们分开吧”,用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换来了五年的销声匿迹,太痛了,支离破碎的心太痛了。 从相遇到合租,的确是一场蓄谋。但这仅仅是创造了一个能够正常交流的契机,至于后来故事的走向如何,遗憾如何弥补,误会如何解除,或许只有作者才清楚。 凌西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顺其自然吧。” 校庆大会在体育馆举行,虽然安大开放又包容,但明面上还是要有一些官腔官调的流程。前面是校长致辞,领导讲话,学生代表发言,后面则是学生们的演出狂欢。 凌西一行人在观众席落座,许多多在萧萌旁边,想了想还是空了一个座位。 “你干嘛呀,不想挨着我?”萧萌撇撇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许多多嘿嘿一笑,“姚姚一会坐这儿,她怎么还没来呢?” “她个小人机,肯定强迫症又犯了,非要把车停得正正好好,前后左右距离一致,甭管她。”萧萌用手在耳边扇扇风说道。 不一会儿,舒姚挤过人群,来到萧萌旁边。萧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舒姚和大家打了招呼,用右手提提眼镜,左胳膊上还搭着一件校庆的文化衫,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萧萌的肩膀,语气耐心又温柔:“穿上吗?” 萧萌动动肩膀,扭了扭身子,扫了一眼舒姚身上的文化衫,一脸嫌弃地说:“不穿,我才不要和你穿一样的。” 舒姚点点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又轻轻点了点萧萌的胳膊:“喝点热水吧,我刚去接的,你这两天有点着凉了。” “不要,别碰我。”萧萌胳膊往后一撤,有些不耐烦。她转头跟凌西说话:“这太闷了,小西陪我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去。”舒姚把保温杯放在椅子上起身。 “不用你陪,我要和小西去。”萧萌拉着凌西,从舒姚的另一侧离开。她挎着凌西的胳膊,两人去了二楼的卫生间。 凌西余光看了一样萧萌,她的眉间都挤成了川字,眼尾也耷拉下来。 “怎么了?” 萧萌背靠着洗手间的瓷砖,两臂抱在胸前,脚尖沿着地砖的缝隙临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冷战呢。” 什么冷战,明明是萧萌单方面挑起的战争,也是她单方面的冷,对方滚烫的像火焰一样。 萧萌叹了一口气,双手反撑着洗手台,抬头看着凌西,拧着眉说:“你说她是不是傻,禾念派她去国外交流三年,回来升职加薪还能拿个硕士学位,她连商量都没和我商量,直接拒绝了。” “前两天去她公司接她下班,听着两个同事阴阳怪气地吐槽她我才知道。这个名额在我们公司都得抢破脑袋,就那小人机,轻轻飘飘的就给拒绝了,只说了一声不去,连理由都没有。”萧萌对着镜子理理头发,鬓间飘扬的发丝都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凌西转过身双手插着兜,盯着镜子里的萧萌。 “看我干嘛?” “你是真不知道理由,还是怕真的是你想的那个理由?”凌西轻叹一口气,气息中有数不尽的羡慕。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无论处于什么样的身份和状态,萧萌永远是舒姚的第一选择,也永远是她的唯一选择。 “她有和你解释为什么不去吗?” 萧萌口中含了半口气,缓缓吐出,“她就说不想去,不爱听外国话,不爱吃外国饭。” 这些幼稚的理由,萧萌也说服自己信了。她没办法接受舒姚因为自己而放弃前途,也没法接受这种置于本人之上的爱,太沉甸了,太贵重了,她承受不起。 所以她一直在气自己。 “三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过去啊。而且也能天天打电话,视频,放假休息还能见面,她飞回来或者我飞过去,路上也就两三天。”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底气。 很明显,她也害怕了。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曾经困于暗恋的人,都低到了尘埃里,当把喜欢暴露在阳光之下,依然会怀疑自己何德何能。 她眨眨眼,眨掉眼底的湿润。 “萧萌,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度过异地恋,更何况还是异国恋。”凌西低下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埂住了,她努力往下咽,却无济于事,缓了好几秒才继续说,“幸运的,感情会被扒掉一层皮,用挺过之后的未来治愈。不幸的,两个人的心都会被扒掉一层皮,然后……就没有未来了。” 在度日如年的孤独中,眼看着关系慢慢出现裂痕,隔着距离和时差无能为力,直到裂痕越来越大,直到破碎,直到灭亡。 当两个人的灵魂融为一体,分开时将会是撕裂般的痛苦。起初爱情的火苗烧得多旺,覆灭时的灰烬就有多么令人唏嘘。 每一次隔着屏幕轻飘飘的一句我想你了,都是因为私下里的负面情绪堆到了顶峰。滞后的拥抱,滞后的触碰,滞后的亲吻,换来的是更难挨的分离焦虑,甚至在某个撕心裂肺的想念瞬间,宁愿未曾拥有过。 沉默让空气变得格外宁静,只剩下呼吸声。 “你们还在这里啊。”于小七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安安静静的舒姚。 舒姚看了一眼萧萌,又自觉撤回了往前迈的一步,退回门口乖乖等着。 就这一个后退的动作,让萧萌心里一抖。自己到底哪里好啊,值得那么优秀的人一直在为了自己退让。她用指尖沾沾眼尾的痕迹,走出卫生间。 “走了……”她扬了扬下巴,轻轻拍了一下舒姚的后脑勺,语气中充满了宠溺。 雨过天晴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彩虹,舒姚喜出望外,紧跟两步,又探头看了一眼萧萌嘴角的弧度,彻底放心了,便也开始得寸进尺。 “可以拉手走吗?”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不可以。”嘴上说着不可以,还是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向后面弯了弯手指。 舒姚愉快地牵上,跟上萧萌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回去可以换上文化衫吗?” “学校给你提成啊,这么努力推销。”萧萌将被牵着的手指一根一根嵌进舒姚的指缝,掌心贴着掌心,感受彼此生命线的温度。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舒姚的执着,她也想用同等的分量回馈她,再爱她些,更爱她些。 “明天我们去商场,买它个十套八套的情侣装。” 舒姚勾了勾嘴角,伸手抬抬眼镜,“那会不会穿不过来啊?” 真是大无语,萧萌想找个吐槽博主,投稿自己的女朋友是个机器人,不懂风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舒姚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好像感觉到说错话了,她咬了咬唇角,靠近萧萌的耳边用气声询问:“那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萧萌被她搞得耳尖发热,“不可以,我睡床上,你睡地下。” “那我可以半夜爬上床吗?”舒姚眨着单纯又毫无攻击力的眼睛望着萧萌,但这是最让人招架不住,心甘情愿被俘获的眼神。 萧萌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单眉一挑,凑近距离呢喃:“那就要做好被我吃掉的准备……” 乌泱泱的几个人出现在过道里,擦着舒姚的肩膀挤过,越过她泛红的耳根,吵吵嚷嚷地进了卫生间后面的更衣室。也打断了正在出神的于小七的思绪。 她看着镜子里卫生间的角落红了眼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瓷砖凉还是洗完手的手指凉,没有人比她更懂得灯光下的一抹红发有多么耀眼。 她微张开嘴呼出一口气,轻轻甩掉手上的水滴,走出卫生间。 门口,凌西倚着墙在发消息,看见她出来了自觉转身,两人沉默着并肩而行。 “学姐,你能帮我拉一下裙子的拉链吗?” “好像卡住了,扯坏可以吗?” 更衣室里,正在换装马上要登台表演的两个女孩子有了一段这样的对话,一字一句钻进凌西和于小七的耳朵里,钻进两人的回忆里。 第72章 第 72 章 校园永远是最有活力的地方,不算宽阔的小路上风格迥异的女孩子来来往往。在这里,你穿得再夸张,打扮得再张扬,也只会多吸引几秒的目光。没有人会责怪你不体面,没有女孩样。 可以留帅气的寸头,也可以长发飘飘;可以穿短裤背心,也可以着碎花长裙;可以读晦涩的文学,也可以拿起有分量的电钻;可以有报效国家的理想,也可以有不为人知的摇滚梦。 你什么样,女孩就是什么样。 舒姚和萧萌作为优秀校友被邀请回学院做演讲,在后辈的眼中,她们是神一样的存在。 许多多也自觉不想当电灯泡,找个借口遁逃了。 大家约定晚一点再见,一起吃火锅。 春天又给这个校园加了一层柔光,清风拂面,海棠飘香。凌西和于小七就这样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起学习的图书馆,路过一起跑步的操场,路过交换初吻的林荫小路,路过彼此分离与等待的宿舍小广场。 太多太多的回忆像泉水一样往脑子里涌,往眼底涌,风来的正好,可以趁机卸掉一些水分。 “你为什么去辽城了?”凌西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没去过更北边的城市,想去看看。”于小七轻轻摘掉飘到肩膀上的花瓣,她很感谢那片花瓣,让她不至于显得手足无措。 本来计划用几天的时间,去一遍凌西去过的城市,也经历一遍未与她经历过的曾经。 如果此生再无交集,我便在各处想你。 更重要的是,往返辽城的列车停靠点,是她们第一次的离别与重逢。 “本来也没想呆太久,因为疫情回不来,我这个专业也不好找工作,正好遇到了山石,就留下来了。”于小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这么多,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的理由都变得合理些。 不好找工作吗?凌西知道,于小七从来都不是一个随性而为的人,即便当时准备考公,她也在不断参加面试,想让自己手里的牌更多些,选择也更多些。 “可你当时手里有好几个offer。”凌西双手插着兜,随口说了一句。 于小七手心开始出汗了,她将手掌摊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搓搓掌心,故作轻松地回应:“对,我以为考公上岸了,就把offer都给拒了。” 她吐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苦笑了一声,继续说:“没想到因为于仁孝被判刑了,我政审没过,那时候也错过最佳应聘时机了。” 凌西的脚步顿了顿,她没想到于小七能这么轻易又坦白的说出来,那是不是证明她也从来都没想过隐瞒。 那天于小七只是轻飘飘地给她发微信说了一句“没过”。北城的竞争向来激烈,更何况于小七报的还是三不限岗位,“没过”也在意料之中。凌西只是像平常一样安慰她,鼓励她,并没有想到还有其他的隐情。 她那时也是太忙了,根本没有关注面试的时间,公示的情况。原来是自己疏忽了某些细节,错过了了解真相的时机。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呢?”凌西的音量降了一格,似在自言自语。 “反正结果都是没过,因为什么没过也不是很重要吧。” 她那时候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遗憾,可每每视频时看见凌西憔悴的脸,和自己聊天时勉强扬起的嘴角和勉强睁开的眼,她就不忍再让凌西费神了。 如果凌西不问,这件事将永远埋藏在看不见的角落,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可再次提及,才后知后觉地难过,原来自己是在意的,原来自己也曾期待着。 恋爱本身就是一场心与心的博弈,有时候跟你,有时候跟自己。一面心疼你,不舍得用难得交流的时间解决我的小情绪。一面责怪你,没有通过蛛丝马迹发现我异常的心情。 于小七呼出一口气,也释放出了曾经矛盾的自己。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萧萌打来电话,说一辆车坐不下,叫她们自己去火锅店集合。 五座的车,五个人坐不下? 今天出门时凌西也没开车。两人打车到火锅店,刚好她们三个停好车。 还是当时庆祝比赛获胜时去的那家涮羊肉,后来她们也常去那里聚会,如今店面扩大了,又重新装修翻新。 “嗬!可有日子没来了!几位妹妹可是越来越水灵了啊!”看着几个面熟的小姑娘走进来,老板操着地道的北城口音,隔着好几个桌子跟她们打招呼。 “今儿个好像缺一位?咱吃点儿什么?” 许多多对着老板笑笑:“姐,还是六个人,还有一位一会到。” “得嘞,肉和菜还照老规矩来吗?今天的肉刚到的,可倍儿新鲜。” 萧萌环顾四周,看大家没什么意见,回应老板:“没问题,老规矩。” 老板笑盈盈地在本上记下,也同步播报:“调料是六份儿麻酱料,其中一份儿免葱,还有一份儿不要香菜的,齐活了!” “老板,免葱那份不要辣椒油。”舒姚抬了抬眼镜。 萧萌撇撇嘴,也没吭声,最近是着凉了,有些拉肚子。 “老板,我那份也要香菜吧。”于小七也补充了一句。 小时候,没有人在意她不爱吃香菜这件事,每次菜里有她都会皱着眉头挑出来,父亲会用筷子打她的手,说她败家挑食。越不让她挑,她就越反感香菜。大姐嫁人,二姐走了,轮到她做菜,就再也没放过香菜。 后来,凌西会记得。每次点菜都会告诉服务员,即便凌西自己非常喜欢吃,也会为于小七的喜恶让步。有时候说过了不放香菜,但还有些碎末飘在上面,她就一点一点地挑到自己碗里。 分开之后,便没有人再在意这件事了。时间久了,吃多了,也就习惯了。不是喜欢了,而是身体自然而然被驯服了,口味妥协了,喜恶也妥协了。 凌西看了一眼于小七,没说话。 漫长的时间里,她也早已将于小七的习惯化为自己的习惯,分开之后就再也没吃过香菜。 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在努力戒掉有关对方的日日夜夜里,却活成了另一个你。 铜锅冒着热气,萧萌嚷嚷着饿死了。开锅后,舒姚便将刚端上来的手切羊肉悉数下到锅里,烫了几秒变色后,捞出来一块一块地摊到萧萌的盘子中。 韩俏姗姗来迟,穿着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跟每个人热情地打了招呼,坐到位置上炫了几口肉就嚷嚷着喝酒。 “她不行,我可以。”舒姚回应韩俏,随后起身给萧萌倒了一杯热水。 萧萌白了她一眼,还有完没完了啊,麻酱不放辣椒油,聚会不让喝酒,苍天啊。 “啧,就你那酒量……小七能喝十个你。”韩俏揶揄她。 许多多笑笑,招呼服务员来一打啤酒。 酒起开的瞬间,白色酒沫从瓶口挤了出来。韩俏热情地举起杯,许多多附和着,杯子碰撞的声响,如同敲响了青春的鼓,几个人又打开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永远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当然,说话的主要还是韩俏,萧萌和许多多,于小七偶尔应几句。舒姚一味地给萧萌夹菜、夹肉、倒水、填料。凌西则像个局外人,只派一只耳朵参加聚会。 “还挺可惜的,因为疫情,毕业典礼临时取消了,我们都没拍上毕业照。”许多多喝了一口酒后,顺着刚刚的话茬提了一句。 “哎,我可拍了啊。我那时候当防疫志愿者,混进学校套上学士服自己拍了几张。”韩俏得意地炫耀,不自觉地摇头晃脑。 “对了,小七也拍了,我溜进学校不一会儿就看见她了,她还在哪来着,捡了一束玫瑰花,我就围着那束花给她照了好几张照片。” 第73章 第 73 章 大四下学期,时钟就像坏了一样转得飞快,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们从那时候开始,就体会到了必将到来的分离。 许多多去江城读研,已经搬离宿舍提前进组。舒姚也入职禾念,搬出去和萧萌同居。韩俏是本地人,找到了实习单位离家近,便也回家住了。 于小七从和凌西的房子里搬出来,在宿舍自己住了几晚。之后两个袋子,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带上她全部的家当,去了辽城。 6月30日,原本是毕业典礼的日子。于小七思来想去,还是考虑回去一趟。如果还能相遇,她想好好说一句再见。 提前好几天她就给辽城和北城的社区街道报备,又去医院做了核酸开了证明,打破层层阻碍,终于在下午到了北城,到了安大。 熟悉的校园只有零星的几个人,麻雀和蝉叫得更为嚣张了。于小七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在校园里,下午的阳光将后背晒得发烫,口罩里也积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摘掉,又换了一只口罩,走到了操场上。 偌大的操场,只有她一个人。她盘腿坐在跑道上,用手抚摸地上的胶粒,粗糙的质感硌到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索性又躺在地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凌西跑步时的样子。 太阳越来越低,她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小。 她起身,拍拍手,又拍拍裤子和后背粘住的胶粒,绕着操场走了一圈。走到主席台时,看见了台上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一束孤零零的玫瑰花。 一共11朵烈焰红玫瑰,被粉白相间的纸包裹着,里面用满天星点缀,看起来有点土。 不知道它在这里呆多久了,花瓣被风吹得散落了两片,无人问津,被人遗忘的样子,显得更加孤独。 “那我毕业,你也给我送花好不好,我要玫瑰花……” “不是我先毕业吗?” “我不管……” 于小七走过去,把玫瑰抱在怀里,伸手轻轻地抚摸盛开的花瓣。上天对她还是有几分眷顾的,在这个要画上句号的一天里,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她抱着玫瑰要离开时,看见了正在自拍毕业照的韩俏。 …… 许多多拄着下巴看了一眼凌西,她还在低头吃肉,但仔细一看手在抖。她轻叹一口气,转过头,似不经意地询问:“小七那时候不是在辽城吗?怎么回来了呢?” 凌西夹肉的动作变得缓慢了,侧耳听着。 “那时候不是换卡了嘛,我不知道毕业典礼取消了,还想着回来见见你们,和你们好好道个别。”说完,于小七笑了一声,往嘴里送了一口鱼豆腐。 许多多点点头,舔舔嘴上的酱料继续说:“照片呢?照片有吗?我看看呗。” “我找找。”于小七的手指在湿巾上捻了几下,拿起手机开始翻相册,拉到了最底下,点开了照片递给许多多。 许多多拿手机的距离比较远,似乎是故意让某人也能看见。 凌西瞟了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个话题像是聚餐中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和所有话题一样匆匆结束,又被新的话题替代。吃的差不多了,喝的也差不多了,几个人就散了。 萧萌没喝酒,捎上许多多开车先走了,韩俏跟她们打了招呼,叫了代驾也直接回家了。 凌西和于小七在路边等车,两个人中间还能站两个人。今晚吃饭时,两个人没有单独的交流,但视线和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于小七知道凌西吃了十六块肉,五个鱼丸,三个鱼豆腐和一个烧饼,凌西知道于小七举起了十二次酒杯。 白色轿车打着双闪停在了两人中间,凌西打开后座的门,示意于小七先进去,自己跟着坐下后关上车门。 北城的夜晚是流动的,路灯把暖黄的光晕斜斜地投进来,在座椅上拉出长长的、不断变形的光痕。车子在高架桥上滑行,远处写字楼的灯火通明与近处居民楼里疏落的万家灯火交织在一起。 于小七将车窗开一条缝,能闻到一丝混合着尾气、植物清香和隐约食物香气的,属于城市夜晚的独特味道。而关上车窗后,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味道,干净的,清淡的,夹杂着**的。 这流动的画卷,最终化作玻璃上凌西那淡淡的,与窗外世界重叠的倒影,模糊又真实。 于小七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右耳里被轻轻塞进一个耳机,两人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安安静静地听着同一首歌,安安静静地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回到家,谁也没开客厅的灯,于小七径直走向卧室,进门前被凌西轻轻叫住。 “小七。” 这是见面之后,凌西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声音似从耳朵里直接钻进了心窝里。 “怎么了?”于小七转身询问,客厅窗户洒下的月光恰好装进她的眼眸,水润润的,澄澈又温柔。 “6月30号那天我也回学校了,但我临时有急事,先走了。”凌西觉得后颈发热,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走之前,我把带去的玫瑰花放在了主席台上。”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好像被魔法凝固了,空气中只剩下心跳声。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奇妙,它能轻易地将渺小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用时间的错位来诉说遗憾,又用迟来的真相来填补圆满。 于小七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庆幸自己知道了,她在黑暗中朝着喜欢恶作剧的命运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轻声对凌西说:“谢谢你,告诉我。” “嗯。”同样一句很轻的回应。 “明天,我想和你一起跑步可以吗?”于小七歪歪头,眼角也弯了弯。 “好,明早7点见。” “晚安~” “晚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充足的睡眠是最好的咖啡,于小七起床时觉得神清气爽。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凌西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凌西竖着高马尾,穿着白色运动鞋,灰色运动裤,上面是一件露脐的运动背心。腰腹上的马甲线清晰可见,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而胸前的柔软若隐若现。 于小七呆住了,她吞咽了几次口水才勉强开口,“要不,穿个外套吧,早上有点凉。”她别过视线,用手指蹭了蹭鼻子。 凌西看见她泛红的脖子,气息一动,用鼻子“嗯”了一声,拿起挂在门上的外套,两人出了门。 热身后,开始了3公里的慢跑,考虑到于小七好久不运动了,凌西也降了速度,和她并肩。 于小七心里暗自欢喜,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健康的生活又回来了,充满期待的日子也回来了,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好像也回来了。 步伐很慢,呼吸很慢,似乎都在等待一个答案。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昨天的“晚安”中藏着一份契约,名为水到渠成,名为顺其自然。 跑完步,吃了早餐,两人一起去了昭阳资本。今天是和王岩摊牌的日子。 王岩早早就候在会议室里,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也像是新做了造型,于小七坐在他旁边。会议室很小,像是平时团队头脑风暴的地方,凌西自然地坐在了于小七旁边。对面是年总,业务刘总,以及财务总监。 年总双手交叉支在桌子上,“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王总。” “哎,您说。”王岩满脸堆笑。 “基于公司的战略布局和未来发展,经执行董事决议,昭阳决定按照你们估值的10%,买你手里70%的股份。” 刚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的嘴抖了两下才张开嘴:“之前我们都谈好的是注资,怎么就成了买我股份了?而且山石的市场占有率,用户粘性都是可以拿数据说话的,怎么就变成市值的10%?年总,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啊,哈哈哈。” 年总也跟着笑了笑,“王总,工作时间我从不开玩笑。”她抬抬手,示意刘总打开投影,展示山石的数据。 “那我们就用数据说话。我们市场部也做了对比,前几年,山石专注于内容的时候,播放量不算高,流量不算大,但市场份额也不小,粉丝粘性也很强。” 年总点了一下激光笔,翻了一页PPT,“但最近一年多,山石的战略发展发生了偏移,慢慢出现了盲目追求热点,盲目营销的现象,虽然节目播放量上来了,但忠实用户在持续减少,热搜也上过好几个,但多为负面的。” “你们给出估值是虚高的,我们找了专业的第三方评估机构评估,实际的价值只有10%。” “另外,我们现在注资山石,搞不好连昭阳的股价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动荡,我们需要把这部分的风险也算进去,你说是吧。”年总用食指敲了两下桌子,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语气不容置疑。 她又翻了一页PPT,那里呈现了山石所有节目的所有数据比对,每个时段的播放量、粉丝量互动量等,柱形图上几个高高的柱子和折线图上几个高高的拐点都被圈了出来,最终指向一个名字。 在专业的团队面前,王岩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上不了台面。于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 “投资不是做慈善,我们看中的是效益,而能带来效益的,不是你这个创始人,而是于小七,她的团队和她的内容。” 被提到名字,于小七的心砰砰直跳,久违的热血在胸腔里翻滚。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军训的主席台,在招新的辩论赛,在拿到创新创业大赛的领奖台。 时光带走的不止是爱情,还有自己慢慢积累起来的自信心和配得感。她似乎早已忘了这种感觉,被认可的,被给予的,被赋予价值的。 王岩扫了一眼于小七,轻嗤一声:“她懂什么,要不是我出去跑市场,找金主投广告,她那些东西有人看吗?现在是快餐文化时代,刷短视频看直播就是图一乐。” 王岩解开西装的扣子,皮鞋轻跺了两下:“再说她一个创意策划,她懂管理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昭阳接手后自然有人打理。”年总笑笑,拿着笔随手在本子上轻点两下。 会议室的门一开,安知走了进来。 “山石新任总经理,安知小姐,你们应该很熟吧。”年总抬手介绍,面上依旧带着笑。 王岩明显坐不住了,“你们是想直接踢我出局是吧?” 年总摇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王总,直接踢你出局就不会给你10%了,我们本来还有一个方案,就是用三倍薪资挖走于小七和她的团队,但是她没同意。” 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侧头望着于小七,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小七老师,你念着知遇之恩,人家还觉得你落井下石呢,这年头好人难做哦。” 于小七轻抿嘴唇,在桌子下搓着手指。她不是一个喜欢把冲突放在台面上的人,尤其是熟人,她有一点不知所措。此时,旁边摊开一个手掌,掌心里有一颗大白兔奶糖。 王岩吐出一口气,他咬咬后槽牙,想要说什么,被年总打断。 “你知道昭阳在业内的地位,所以早早就放出风声,提高关注度,提高市值。这个合同你可以不签,反正昭阳不缺一个没有价值的公司。但是你退出了,传出去是昭阳不要的,恐怕没有哪个风投公司敢接盘了。退一步讲,就算你不找风投注资,凭现在烂透了的山石,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要是你,见好就收了。” “你们,够狠。”随后拿起笔,在面前的文件上签了字,又将笔重重地摔下,起身准备离开时又被叫住。 “王总,再提醒一下,买股份的费用里还包括我们不要的员工的遣散费,麻烦你给他们结一下。否则凌总会上门拜访哦。” 王岩转身,用手指在空气中点了记下,最后指着年总:“姓年的,你真行……”随后摔门离开。 年总和凌西同时低下头笑了笑。那默契的笑正好装进了于小七的眼底。 第74章 第 74 章 “嘭!”会议室的门被狠狠摔上,玻璃窗有明显的晃动声。 “门坏了,他得赔。”凌西嘴里含着糖,手上摆动着糖纸,口齿不清淅地吐出几个字。年总关掉幻灯片,掩住嘴角轻笑。 不是说工作时间不开玩笑吗?于小七的心像被一把生锈的锯反复拉扯,又痒又疼。 年总摆摆手,业务和财务出去忙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安知,于小七和凌西。她将王岩摔在桌面上的合同整理好放在一边,说道:“现在留下的都是自己人了,昭阳只是资方,也不懂管理和创意,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安知小姐和小七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自从决定和年总合作,于小七就考虑过接下来的内容方向,不过只是泛泛的想法。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心里的想法也还没来得及细化,突然被Cue到,不免有些紧张。 安知镇定自若的起身,电脑连上投影,打开了战略规划方案:“我这几天也准备了一个策划案,也给年总汇报一下。” 她拿起激光笔在关键位置上画了一个圈:“之前山石的路线有问题,主要是用户群体的定位有偏差,我们做内容的没办法老少皆宜,必须寻找自己的主流粉丝群体,并且用长效性留住她们。” 安知翻了一页PPT,上面有亮眼的数据,她的风范完全不输当年。即便是回归家庭多年,依然保持着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力。 “这几天我也做了市场调研分析,短视频及线上节目,女性观众群体高达76%。也就是说,我们的用户画像很明确,就是女性,年龄段在20-40之间。” 于小七很感慨,抛开她眼底的疲惫和乌青,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安总。而自己也成长为足以与她并肩的战友。 “王岩有一点说的没错,现在是快餐时代。山石刚刚起步时,正好是疫情的特殊时期,那时候所有人都慢下来了,所有事都停摆了,所以大家才有耐心去看我们深刻的内容,去跟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思考。但现在环境变了,经济下行,人人自危,在这样的状况下吃饭都成了问题,我们很难再用原有的模式去留住观众。” 其实这也是于小七反复妥协,答应王岩蹭热度,搞营销的原因。后疫情时代,情怀支撑不起那么多人的饭碗,精神价值永远要为刚需让位。 于小七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余光扫一眼凌西,她用糖纸刚叠完一只小船,正用手指轻轻拨动翘起的船尾。 真幼稚,真可爱。 安知低下头,停顿了几秒继续说:“就以我为例,前段时间,已经被生活,被琐事,被孩子,被家庭磨得粉碎了,我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考虑社会问题。换句话说,只要与我无关的事,我统统都不会在意,也不想去关注,我没有力气了。” “我想很多女性都像我一样,困在了日常里,困住她们的是责任,是怯懦,是沉没成本。” 说的话有点多了,嗓音明显有点哑,她清清嗓子,继续说:“如果不是这次要争夺抚养权,如果不是你们重新请我回来,我可能都要忘记我是谁了。” “我知道昭阳收购山石为的是利益,如果昭阳想赚快钱,我想我做不到。如果让我重整山石,我希望它会成为一个话筒,一个媒介,一个唤醒别人的声音,一个倾听别人的耳朵。它还可以叫山石,不过会是‘他山之石’。” 在安知停顿的间隙,年总靠在靠背上动动肩颈说:“不赚钱啊?这就难办了。” 于小七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含着的糖也被她咬断了。 “我们要做公司,不是做公益。”年总起身,走到座位后面,两个胳膊撑在椅背上,“山石如果不赚钱,它对昭阳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 安知垂下拿着激光笔的手,无奈地笑了笑:“抱歉年总,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于小七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谈崩了? “安知小姐要放弃这份邀约吗?山石总经理的任职证明会给你争夺抚养权加很多分。” 安知喉间一动,她点点头,望着年总:“我知道,这个职位的收入和声望的确能赢过前夫,但是我也有其他的证据来打赢这场官司。实不相瞒,当初我卖掉Bird,大家都说我恋爱脑,可实际上是因为市场乱象,资本涌入,Bird太规矩了,它没有办法生存了。当时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舍弃本心,随波逐流,要么退出游戏。” “我不想拿我的理想换任何东西,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守住的骄傲了。” 年总直起身,伸手捏捏后颈,随后笑笑说,“不愧是安总,还得是安总。”她走到桌前,摊开面前的文件夹,打开签字笔递给安知:“安知小姐,签合同吧。” “什么?”安知表情中带着几分惊讶,但很快又收回去了,只留下了不解。 “我们投资人,投的是公司的未来,压的是创始人的未来,我们需要理想主义。你的数据量有限,所以得出的是赚不到钱的结论,但是我们之前用各种算法分析过,能获得长效收益的路线与你的思路不谋而合。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为知识,为情绪价值付费的比例更高。” “买王岩的70%股份,实际上昭阳已经赚了。后续只要能稳住口碑和现有粉丝,再使用裂变机制,让节目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引发某种热议和思考,其实它的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 年总把合同推到安知面前:“这里是聘用合同,从今天起你就是山石的总经理了。”之后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新合同,“这是以我个人名义在山石资源合伙人那里买的10%股份,现在转让给你,小西说这个对你打官司有帮助。” 于小七转头看了看凌西,她正在用一张新的糖纸叠小船。 “你……为什么?”安知拼命压制住要溢出喉咙的东西,吐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年总笑笑,坐在了安知旁边的椅子上,“我是Bird的粉丝,你们的节目每一期我都在看,之前在国外上学,就是看了【启程与归途】才决定回国发展的。” 【启程与归途】正是于小七刚进入Bird实习的那个冬天参与的项目,结尾的文案至今还记得: 启程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归途是发现答案一直在起点。这些年我翻山越岭寻找的远方,不过是你的身旁。你就是我全部的出发与抵达,当我走向世界,是在走向你;当我回到你身边,世界就在我怀里。有你在,目之所及都是远方。 伏笔是时间顺序里最惊艳的彩蛋,多年后被挖出来,依然会震动心脏。 “后来Bird不做了,我一直都觉得挺可惜的。调回北城总部,我当上了投资副总,一直有一个私心,希望能找到合适的项目你能回归。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山石。” 年总看了一眼凌西,勾了勾嘴角:“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凌西是小七老师的榜一。” “无聊。”凌西面无表情,轻声怼她,随后低下头回复手机消息。于小七用余光看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泛红的耳尖。 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吗? “谢谢。”安知哽咽回了两个字。 年总发现安知睫毛根部已经湿润了,再聊下去恐怕就控制不住场面了,她最怕这种煽情的戏码了,随后转移话题。 “安总先别着急感谢,我希望山石第一个节目是关于你的。” 安知先是一愣,之后弯弯眼角,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 高手过招向来点到为止,年总这样的投资人虽然有情怀,但也有商人的野心,她不会放过任何能给公司增值的机会。 “前Bird创始人回归”、“从创始人到全职太太”、“全职太太争夺抚养权”……每一个词条都在昭阳的计划之中,而安知又是竞争对手的前老板,其话题的热度自然不容小觑。 年总是在告诉她,能得到这些好处,除了刚刚说的实实在在的理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豁出去,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经历当作商品,放在舆论的漩涡里,成为所有人的话题。 以身入局才是最好的投名状,而10%的股份既是奖励,也是代价。 安知欣然接受,她吐出一口气,拿起签字笔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凌西起身,上前两步,接过签好的合同,放在文件夹里:“我回去扫描几份发你,给律师或许会有帮助。” 安知谢过凌西,又和年总握了握手。年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安总最近几天好好休息,下周开庭,等解决完个人问题再回来工作就可以。这几天小七老师顶上没问题吧?”她回头看着于小七挑挑眉。 “没问题。”于小七才从刚刚的博弈中回归神,她像小学生一样举手表决心,举起来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已经不符合年龄和身份了,她弱弱地放了下来,揉揉耳朵。 她听到旁边的凌西吸了吸鼻子,好像在笑。 第75章 第 75 章 新节目策划于小七在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她想创作一系列的“100N”女性节目,挖掘100位被埋没的女性,寻找100位不同职业的女性,访问100位不一样经历与身份的女性……让被遗忘的人重回历史的舞台,让被边缘的人站回属于自己的C位。 从小到大的奚落,责骂,都因为自己是女孩。在还不是很懂事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下辈子,做个男孩就好了。可长大了她才意识到,不是身为女性错了,是这个世界错了。 当女性拥有了说话的权力,她就不会只为自己发声。她要成为一个身披战甲的战士,站在聚光灯下,站在人群之中,振臂一呼,为那些像自己曾经一样依旧困于泥潭里的女性,束起一道光。 想到这里,于小七热血沸腾。 更让她开心的是,和凌西的关系正在逐渐缓和,虽然交流仍旧不多,但是已经可以很坦然的一起晨跑,一起吃饭,互道晚安,时常觉得这样相处,也很好。 但偶尔的脸红,骤然加速的心跳,莫名的醋意都在提醒她,不想止于此,不想仅仅如此。 五年的时间空隙是一条长长的沟壑,一个大大的深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填满补全的,但好在双方都在往里面投石头,想要一点点地填满,一点点的补全。 忙了一天的于小七回到出租屋,已经8点多了,她走进卧室,换了居家服,来到窗台。玫瑰已经开出了花,还有几支挂着含苞待放的骨朵,让整个屋子都充满生机。 于小七打开窗,五月的北城夜晚,微凉的晚风捎来槐花的清甜,夹杂着远处车流沉闷的白噪音。 刚刚路过次卧时,屋子里是暗的,凌西还没有回来。她安静地站在明暗交界处,旁观着不属于她的热闹。自己小房间的暖光像是被万家灯火温柔遗落的孤岛。 很奇怪,在重逢之前,她可以在喧嚣与热闹里扮演任何角色,只要退出人群,在这个一隅之地就能找到专属于自己的片刻宁静。而重逢后,在这个曾经带给她宁静的空间里,她却觉得格外孤独。 人终究是贪心的,终究是不满足的。热闹中渴望宁静,宁静中渴望被爱。 于小七关上窗,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她很感谢最近的忙碌,让她忘记麻木,忘记痛,也能让她有时间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 腹部突然隐隐作痛,随后是剧烈的、下坠的痛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生理期不准了,突如其来的痛让她直不起腰,深吸几口气,才使足力气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到客厅烧了一壶水。 回到房间,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在床头柜里翻找着止痛药。只剩一个包装盒了,最后一粒上次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她吐出一口气,胳膊横在床上,头枕上去。她的额间,颈间已经沁出了薄汗,嘴唇已微微发干,发白。 好痛。 她忍着痛,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点开和凌西的对话框。疼痛已经没办法让她稳稳地打出字,她索性按下语音键。 “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带些止痛药?” 收到消息时,凌西已经进小区了。于小七的声音很弱,她需要调大音量才能听清。 她皱起眉头,查找附近最近的药店,开车和走着去都需要15分钟的时间,往返就是30分钟,而外卖配送只需要20分钟,她点了两盒止痛药,又下单了各类卫生巾,红糖和暖宝宝,一步两个台阶进了单元门。 客厅漆黑,烧完的水原封不动立在原处。只有卫生间的灯和主卧的地灯亮着。凌西踢掉脚上的鞋,直奔主卧。只看见于小七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头埋在被子里,肩膀在无意识地抖动。 她搓搓自己有些微凉的手,指尖在自己的耳侧试了试温度,确定不凉了后,附身将于小七轻轻抱起,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还好吗?”凌西的声音很轻,语气中满是心疼。 于小七微微睁眼,嘴角还努力抿着笑,“还好。” “你先躺会,我去给你倒水。”凌西用手背擦掉于小七额角的薄汗,将她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起身去了客厅。 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她扶着于小七起来喝了几口。不一会儿,买的东西到了,她立即拆开药的包装,挤出两粒摊在手上,递给于小七。 “谢谢。”于小七接过药,放入口中,喝了几口水缓缓躺下。 “先睡吧,明天就不疼了。”凌西温言软语,帮她盖好被子后还轻轻地拍了两下,像是哄着婴儿。之后关掉灯,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于小七转头望向窗边,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一丝缝隙,刚好让月光挤了进来。月光温柔地铺在地毯上,就安安静静地和她对望。 她突然觉得好委屈,原本她也有专属于自己的月亮,原本月亮也把她当宝贝一般,冷了会抱紧她,疼了会抱紧她。可这一切的独属与偏爱都不见了。 也许自己从来就不配拥有。 她一偏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来,顺着脸颊滴到了枕头上,形成一块暗色的斑,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直到枕头湿了半边,直到药劲儿上来,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于小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刚刚月亮照拂过的地毯上有一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那人换上了居家服,胳膊搭在床沿,下巴拄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腹部,隔着布料,轻轻揉着。她的眼眸比月光还要温柔,动作比流水还要轻缓。 这个梦太美了,于小七忍不住将衣摆向上一掀,拉着她温热的手直接附上自己的小腹,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爱抚,像是躺在了云朵里,躺在了彩虹里,躺在了爱人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渗进来,照在于小七的脸上,轻轻把她叫醒。她眨眨眼,伸了个懒腰,喝掉了床头上昨晚剩下的半杯水。 迷迷糊糊地开门,正好撞见了打着哈欠出来的凌西。 “好些了吗?” “没去跑步吗?” 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低头笑了。 “嗯,好多了,谢谢。”于小七挠挠脸颊,脸别到另一边。 “嗯,今天没去。”凌西将手背到身后,用左手捏了捏右手的手腕和小臂。 沉默几秒后,于小七开口说:“我去做早餐,煎鸡蛋配牛奶可以吗?” “嗯。”凌西动动手腕,去洗漱。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过早饭,又各自去忙了。 几天后,安知带来了好消息,她在律师的帮助下,顺利拿到了女儿的抚养权。来不及庆祝,便马上投入到工作中。 她不在的这几天,于小七已经重新整顿了团队,完成了策划,和安知汇报后又进行了细节上的调整和修改。之前年总说希望第一个节目是关于安知的,她们又围绕案件本身做拆解,希望能以自己的经验为现在困于抚养权官司里的妈妈们提供一些思路和见解。 而安知的从业经历也会成为100N的素材,这些节目会以对谈,纪录片等形式呈现。 昭阳对于山石重整后的第一次曝光也十分重视,年总参加了讨论会议,最终团队一致决定,第一次的见面采取于小七和安知同框直播的形式,来讲述争夺抚养权的经历,并且在直播中公告山石未来的规划,提前收取一波观众的关注与期待。 “安知胜诉”“安知回归”等词条一下子占据几个媒体的头条,昭阳又添了一把火进行营销,用女性话题钓足了观众口味,直播预约人数创下了山石历史新高,昭阳的股票也在这几天飞涨。 万事俱备,静待见面…… 第76章 第 76 章 直播定在了周日晚上9点,以往都是于小七在家里与嘉宾连线。为了能够交谈顺利,能够及时得到对方的反馈,第一次直播定在了山石的会议室里。 说是会议室,安知已提前告诉工作人员,布置成了网红客厅的样子,后墙是一片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柜前有两把靠背椅子,中间放置一张小茶几,上面有香薰,有玫瑰,有两个素色的杯子。屋子的角落里有一站暖黄色的落地灯,仅仅作为装饰。 而书柜的对面,是整个新编团队,有打光的,有场控的,有录像的。 于小七和安知落座,晚上9点直播开始。 安知落落大方,像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和大家打招呼。评论区满是观众的回忆,有人说自己看Bird节目的时候还在上大学,现在抱着小孩一起听了。 安知看着评论区也十分感慨,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些记忆格外珍贵。她们就像是一瓶埋在岁月里的酒,时间越长,越能品出滋味。 于小七今日充当主持人的角色,她结合评论区的内容,循序渐进地和安知聊过往,按照之前对过的流程,慢慢将话题引导到离婚上。 “哪来的主持人,这不是在安知伤口上撒盐吗?” “会不会问啊?人家**能随便讲吗?” “肯定提前对过的啊,有些人不要太天真了。” 评论区不乏一些攻击,安知笑笑,表明自己愿意和大家分享自己的私事,也希望通过自己的经验,能给同样困于生活的女性朋友们提供一些帮助。 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安知又公布了接下来山石的100N计划。 “又来搞性别对立?真没劲。” “不不不,她们是来吃女性红利的。” “最后肯定又开始带货,收割一堆韭菜。” 负面评论开始铺天盖地,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舆论战争。有些账号一看就是新注册的,还有些三无账号,直播间的人数不断下跌。 一段长评映入眼帘。 “就于小七还配做女性题材的节目?我哥们跟她一个大学的,后来被她甩了,整个人都抑郁了,后来退学了。” 底下一些吃瓜群众纷纷“求瓜”。 那人回复“私”。 舆论已经不可控了,安知从容地说完结束语,下播。旁边的于小七脸色苍白,呆呆地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第一次直播在万众期待中,搞砸了。 每个人都为这场直播付出了格外多的心血,会议室里大家沉默着叮叮咣咣地收拾道具,都在想办法做一些事来缓解心中的无奈,偶尔几个路过于小七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都知道,不是她的错。但谁也没想到,输的这么彻底。 于小七觉得自己飘在了空间之外,眼神是失焦的,脑子里反复游荡刚刚那段话,一字一字地刺在她的心窝,但她感觉不到疼。 “年总到了,让我们过去一下。”安知拿着手机,食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唤醒了走神的于小七。 于小七起身,和安知去了隔壁休息室。 年总靠着桌沿,见两人进来后稍稍偏头,示意她们在沙发上坐下。凌西倚在窗边回消息。 “怎么样?”年总抱着双臂,指尖在胳膊上一下一下地敲击,抬头问凌西。 “不利。” 这两个字从凌西嘴里说出来,就证明事态已经不可控了。 年总叹了一口气,“在开播之前,能控制的我们都尽量控制了,这就奇怪了,”她的舌尖在口腔內部刮了一圈,望着于小七起唇:“小七老师,你是得罪谁了吗?” 于小七抿抿嘴唇,低下头:“抱歉。” “水军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不必自责。”凌西放下手机,双手揣在兜里看一眼于小七。 暗下的双眸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委屈,揉搓指尖的动作里藏着不可言说的难过。原本那株野蛮生长的兔尾草,一定会在风雨后抓住土壤,毅然挺立,等到阳光再次照耀她。 但是她没有,她似乎要被打到了。 “走,回家。”凌西上前拉起于小七的手腕往出走。 “喂!”年总在身后喊了一声。就这么走了,剩下的烂摊子怎么办? 于小七静静地跟在凌西身后,看着她启车,停车,开门。 “先去洗澡。”凌西打开客厅灯,留下一句话,自己回卧室换衣服。 等于小七从浴室出来时,客厅里弥漫着烧烤味,桌子上还有几罐啤酒。她走过来,坐在凌西的对面,头发半干不干,发尾还滴着水。 凌西本想提醒她把头发吹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打开一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随后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推到了于小七桌前。 屏幕里是直播平台的私信页面。 “求瓜。” 随后是对方发过来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大四的于小七和一个男生在图书馆有说有笑的他拍照片。另一张是盖有安大公章的退学申请书。 于小七感觉喉头被什么堵住了,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她很感谢凌西给她一些时间缓和情绪,没有在递出手机时同步追问。两人沉默着,像是舞台剧中的静默时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静默之后将会是情绪的**。 “作为昭阳的法务,我需要了解真相,以便我们采取补救措施来解决现在的问题。”凌西舔舔嘴唇,拿起一个肉串,又放下,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作为……算了。”她摇摇头,咬了一口肉串。 虽然凌西百分之百地相信于小七,但在实锤面前,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更何况,那个男生,她见过。在学校门口两人笑着说话的样子像是一张褪色的照片,定格在凌西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这就是于小七说的“正常的恋爱”吗? 而如今自己除了法务的身份,还有其他立场能够过问这件事吗?她记得照片里的于小七穿的那件衣服,十一来见自己时穿的就是那件。照片里还隐约能看见她们一起种的玫瑰花,不过败了。 于小七的心像被那根串肉串的签子扎透了一样疼,作为什么?前女友?为什么……又算了。 她打开面前的啤酒,酒沫从缝隙中顶上来,漫到了她的手指上。她没有理会,举起杯猛灌了几口,她希望把自己灌醉,希望酒精能够麻木大脑,麻木心脏。 但是没有,她酒量天生的好。 她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角,又擦擦手,笑了一下,盯着肉串说:“他叫刘耀,小我两届,辩论社的。” 刘耀和于小七是老乡,同镇不同村。上大学后进了辩论社,经于小七的队友介绍认识的,两人打过几次照面,但是不熟。 于小七上了大四,退出了辩论后,刘耀突然就变得十分热情,一会请教问题,一会讨论辩论。 起初于小七还礼貌回应,后来他变得越发殷勤,知道于小七在图书馆的固定座位后,经常假装偶遇,坐在她对面和她一起学习,有时候还给她带奶茶,带水果,但都被于小七严词拒绝了。 后来,为了避免打交道,于小七就去校外的咖啡厅学习,但还是被刘耀找到了。 “那天,我想着请他喝杯咖啡跟他说清楚,希望他不要总来找我。我点了两杯拿铁,然后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于小七将腿蜷在椅子上,双手抱膝。 “服务员拦住了我,说他好像要往我的咖啡里下药,让我小心点。” 于小七无意识地蹭蹭脸上的软肉,讲得很平静,像是一个看客,像是一个旁观着。 凌西拿着签子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着于小七,脑子反复重启搜索那个时期的记忆,但一无所获。也就是在这样危险的时刻,远在江城的她,作为女朋友的她,一无所知。 于小七报了警,警察调了监控,给他们分别做了笔录,也化验了药了成分,是安眠药,刘耀狡辩说他自己吃的,拿错了杯子。由于证据不足,警察说即便起诉,也只能属于犯罪预备,便从轻处理了。 回到学校,于小七越想越害怕,她拿着监控视频找到了团委副书记。书记决定严肃处理,她层层提交报告,想要强行把刘耀开除。 校领导高度重视,但考虑到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没法根据校规开除学生,并与刘耀和他的家长协商,让他自动退学,否则学校将动用整个法律学院的力量,将刘耀告上法庭定罪。 刘耀虽百般不愿,也在退学申请书上签了字。 第77章 第 77 章 一般情况下,多年后揭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主角会下意识地扔掉手里的东西,比如一个玻璃杯,一个陶瓷碗。 但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演员,也没有观众,但剧情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凌西觉得自己像一尾被滔天巨浪冲到岸边的鱼,她甩着尾挣扎,只能拼命地呼吸,而吸进肺里的并不是氧气,是氢气?是氦气?她不知道,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在濒临死亡之时,她抓住了手边的啤酒,将它们统统灌进身体里,仿佛这样,才能捞回最后一口气。 啤酒顺着下颌,经过喉间,淌到了衣服里,在胸前洇上了两块灰色的斑。手里的空易拉罐被她捏得变了形,空气中回荡着“咔咔”的响声,像是在替她质问。 “怎么都不告诉我呢?”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不光是对于小七,还是对自己。她的目光停在桌角的位置,说话时嘴角在微微颤抖。 于小七低下头,笑笑说:“那时候你太忙了,我不想让你分心。”她抬手,喝了一口啤酒,“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是事情都过去了?还是我们……都过去了? 凌西的话被哽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去了。 “嘶”于小七轻轻闭眼皱眉,捂住了胃部。翻江倒海的情绪在胸腔里像是打了个结,啤酒在空荡荡的胃里翻云覆雨。 之前于小七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说是“相遇的意义,是被你改变的那部分的我,代替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于小七深以为然,就连这胃病也留在了她身边。 “胃不舒服吗?”凌西眉头紧蹙,来到了于小七身边蹲下,伸出右手,在马上触及到于小七捂着胃的手时,又缩了回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歇会就好,老毛病了。” 老毛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很短,短到爱人的音容笑貌都没有变。五年又很长,长到覆盖了在一起的所有习惯和记忆,你对如今的她,一无所知。 “我扶你回屋躺着。”凌西右手握着于小七的胳膊,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扶她回床上休息。帮她细心地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双眼,轻轻关上门。 又走了。 于小七叹了一口气,真的都过去了吧,真的能过去吗? 她在哗啦啦的淋浴声中想了很多,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会对着屏幕中远在江城,疲惫不堪的凌西大哭一场,说“有人欺负我”,说“我需要你”,说“我想你了”。 还有机会吗? 大概十分钟后,自己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淡淡的玫瑰香慢慢逼近,凌西洗了澡,但没洗头。头发被她随意挽起,脸侧还有几绺发丝乖巧地垂在两边,修饰本就不必修饰的脸型她换了一身居家服,将水杯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在她再次转身时,手腕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抓住,那只手慢慢划到掌心,牵住了她的手指。 “陪陪我,可以吗?” 窗帘依旧能透过月光,撞进眼底,似水的目光,撞进了心底。 凌西点点头,回握于小七的手,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还疼吗?”语气轻柔,似怕惊扰了他人的梦。 “有点……”于小七轻轻向床边蹭了蹭,让凌西的手指恰好能抵到自己的上衣。 凌西将手抽了回来,她在侧颈试了试温度后,将掌心贴在了于小七的胃部,顺时针轻轻按揉。 呼吸近在咫尺,忽闪的睫毛近在咫尺,久违的玫瑰香近在咫尺。 是梦吗?如果是梦,那就再大胆些吧。 于小七舔舔嘴角,望着凌西的眼睛:“你可不可以到床上来,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 这个语气后面是什么标点符号呢?于小七觉得是小波浪~ 凌西起身上床,掀起被子给自己盖上一角。手掌又附上了于小七的肚子,缓慢又温柔地揉着。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她做个彻底吧! 于小七枕着香气,睡着了。 爱人是最好的良药,管它什么胃病、失眠,统统都能药到病除。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醒来时,于小七先闭着眼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昨天晚上的剧情,依旧不确定是不是梦。 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看见了凌西。 凌西的一只胳膊被自己枕着,另一只手依旧附在自己的肚子上。白皙精致的脸庞像是珍藏已久的瓷器孤品,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依旧让人觉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旁,像是身体自然形成的结界,警告世人,收起不堪的念想。 于小七屏住呼吸,轻轻向凌西身边蹭了蹭,想贴她更近些。她一动,凌西也跟着动了动,附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条件反射一般顺时针又揉了揉,几下后停住了,耳边是均匀的呼吸。 于小七突然好想哭,她怎么就把这么好的凌西给弄丢了呢? 酸楚直冲鼻腔,她吸吸鼻子,闭上眼睛往凌西的怀里缩了缩。再让她贪心一点吧。 等于小七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时,依旧枕在凌西的胳膊上,而自己的头埋在凌西的颈间,一只手环在了她的腰上,一只腿缠在了她的腿上。 于小七轻轻掀开眼皮看凌西,那人正面无表情地,用唯一能活动的手看手机。 凌西偏头,对上了于小七的视线。 感觉脸在充血,于小七拿下自己的胳膊和腿,翻身背对着凌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短促的轻笑。 “我得去公司开会解决昨天的事。”嗓音微哑,她清清嗓,揉着自己酸胀的胳膊下床,绕到另一边,弯腰双手撑着膝盖,隔着被子轻声说:“我点了早餐一会到,吃完你再去上班。”说罢轻轻拍了拍被子里的小人儿,起身离开。 “你不吃吗?”于小七把自己从被子里放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脸颊粉粉嫩嫩的。 “来不及了,我去公司吃。” 凌西到昭阳时,会议室里已经开始讨论了。她刚进门,年总就递给她一杯热牛奶,一个三明治。凌西边吃边听公关部的介绍。 “查到是谁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在直播之前,她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舆论布控,防止有人从安知下手。 在请安知回归之前,年总就对她做了充分的背调,她能掀起风浪的黑料就是所谓的“恋爱脑放弃事业”“离婚争夺抚养权”。所以年总要求安知在节目中“自爆”,先发制人,打竞争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安知,自己坦白地讲述出来,总比别人添油加醋地散播出来要好得多。 “他们的攻击对象是小七。”凌西抿了一口牛奶,看着打印出来的直播间负面评论说。 “真是没想到。”年总靠在桌沿上,脚上高跟鞋的鞋跟轻轻杵地,发出“哒”的一声。 即便和凌西是好朋友,也知道她们之间的过往,但年总本着对项目负责的精神,依旧对于小七和凌西分手后的情况做了详细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所谓的“黑料”。 没想到被挖出的是上学时的。更可悲的是,这些半真半假,别人一挖就能挖出来的东西,凌西全然不知。 “有消息了。” “是秦然的团队搞的。” 第78章 第 78 章 “秦然?”电话另一边,于小七揉揉耳垂思考。她舔舔嘴角说:“我们没有什么过节啊,之前在Bird实习是她带我的,我们关系不错的。” 安知眉头微蹙,她凑近话筒说:“她可能……不是故意针对小七的,我去找她聊聊。” “嗯。”凌西语气顿了顿,续言道:“别担心,安心准备线上节目和第二场直播,剩下的我来处理。”言语中满是温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隔着听筒给了于小七一颗安心的糖果。 “好。”即便看不见,她依旧点了点头。 今早开市,昭阳股票就一路下跌,年总在应对各个领导的问责。凌西挂断电话,先让团队拟了一份官方的律师函,发到昭阳的官网及各大媒体平台。 当然,在看客们看来,律师函就像废纸一般,不能扭转局面,但至少能表明昭阳的态度,以期争取一些时间。 凌西开车,直奔安大。她昨晚便约了团委副书记,现在已经是正书记了,想在她那了解些情况。之前于小七的报警记录她复印了一份,存了档,也将刘耀的手写承诺书给了凌西。 接过报警记录的时候,凌西的指尖像是没了直觉,小臂微麻,一直麻到了心脏。 隐约回忆起有人晚上,于小七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和她视频,偶尔问两句法律相关的问题。凌西忙着手头的工作,没太在意,只是随意问了一嘴怎么关心起这个了。于小七吸吸鼻子说,随便问问。 那时的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屏幕。如果她能隔着屏幕看见于小七发红的鼻头,透过身体看见千疮百孔的心,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凌西按压了几下阵痛的心脏,将文件传给团队,同步给了公关部。 专业团队效率就是高,不到一个小时,澄清文覆盖各大媒体板块,有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吃过群众看见新闻,也一边倒的支持昭阳和山石。 昭阳的股票上涨。 公关团队借着热度,将昨晚就准备好的直播切片发给营销号,网络上于小七的个人负面新闻都变成了安知独立女性、单亲妈妈的报道,狠狠吸了一波粉。 与此同时,安知传来消息,她和秦然聊过了,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了,给山石带来的损失她愿意弥补,也拜托安知替她转达对于小七的歉意。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夕阳中结束。 于小七还在忙着第一期的线上节目,手机响起。 “我在楼下。” 于小七交代好工作,和安知请了假,飞奔出去。 在温柔的暮色中,白日里干燥的风终于沉静下来,晚霞将天空染成一层淡紫、一层橘粉的薄绸。 眼前,凌西背影的轮廓被弥散的天光勾勒得有些模糊,于小七胸腔里却泛起了比初夏晚风更满溢的悸动。 凌西收回回消息的手机,转身正好撞进于小七的目光里,她歪头笑一笑,用眼神告诉于小七:我们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凌西有时间,就会接于小七下班。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刷碗,一起聊天,在暧昧的氛围中,用对方的只言片语拼凑出自己缺位的五年。 但她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分手那天,似乎还没到时候,也似乎还在等待着自己的伤口慢慢愈合后,足够健康后,再来谈及曾经的裂痕,再来畅想有彼此的未来。 她们都怕了,怕一个冲动,一个勇敢,一个不小心,又把对方给弄丢了。 时间是这场无言的伤痛里,最好的解药。 第一期线上节目以“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为题,解读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情谊。节目从“一块墓志铭”展开,探讨唐代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生存策略,从现代视角,畅谈“女性友谊”的力量与复杂性。 节目制作精良,故事讲述的生动又符合历史,一经上线,引发了广泛探讨,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也纷纷参与到讨论之中,为节目补充细节,偶尔有些争论和思辨,但都是基于内容的不同见解。 于小七重拾了信心,在她准备第二期直播时又遇到了问题,原本定的嘉宾临时有事无法参与,后两期的嘉宾也没有档期。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我们请秦然做第二期的直播,你觉得可行吗?”于小七抱着电脑,认真地问安知。 “你确定?”安知偏头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嗯,她十分符合我们对于嘉宾的要求,而且她是这几年新媒体行业的新星,我看网友都叫她‘小安知’,如果你们一起直播,一定会很有看点。” “你不生她气吗?” 于小七笑笑,“你不是说她不是故意的,之前对我也挺好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做澄清的时候她也帮忙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况且我也特别欣赏她,如果能合作,也挺开心的。” 安知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即答应了于小七的提议。她打电话给秦然,秦然同意了。 直播如期举行,安知和秦然自如地面对观众,先赚得一波回忆杀。秦然又从创业,新媒体运营等方面给年轻的观众传授一些经验,有网友直呼“干货满满”“需要做笔记”“这节课值1000块钱”。 结尾的时候,秦然意味深长地望着安知笑了笑,关闭直播后,她的眼眶红了,眼底湿润了。 于小七盯着屏幕,她突然明白了秦然之前针对自己的动机,以及她此刻的心情。 真正的放下,不是不再回头,而是当她回头望向那段路时,心中已无波澜,只有感激。感激那个人曾是她想要变得更好的全部理由,也感激自己,终于有勇气走出那条没有尽头的隧道,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光。 直播圆满结束,团队有人起哄让安知请吃夜宵,安知让大家挑地方。于小七说自己手头还有些工作,晚点过去与她们汇合。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做“本末”的酒吧,这个酒吧很特别,白天营业新中式茶饮,晚上做中药酒吧,还搭配一些轻食,很适合当代假装自律的年轻人。 类似于保温杯里装啤酒。 正在她们吵吵嚷嚷时,安知看见了凌西和年总。 一起开过几次会,她俩也没什么架子。山石团队早已经把她们俩当作了可以并肩的战友,拉着她们一起玩游戏。 玩“你有我没有”。 几轮过后,轮到了秦然。 “我喜欢过一个人……” 众人手指未动,不以为意,谁没喜欢过人啊! 凌西喝了一口酒,隐隐约约看见了门口有一个影子,她的手指未动。 “一个女生……” 几个人收起了手指,深吸一口气,说了一句:输了。 凌西看见那个影子的衣摆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手指未动。 “她在这里……” 大家心照不宣地收起手指,场子格外安静。 凌西看见那个影子贴在了门边,手指依旧未动。她低头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酒,视线再回到门口,影子已经消失了。 她揉揉双眼,难道……看错了? 第79章 第 79 章 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街道上的车来来往往发出不耐烦地鸣叫,北城的夜晚总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于小七理理被风掀起的裙摆,独自走在街上。 脑海中一直浮现凌西悬着未动的手指,而凌西旁边,年总悬着的手指,指尖轻轻弯曲后,又伸直了。 “我喜欢过一个人……” “一个女生……” “她在这里……” 于小七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像被棍子搅动,好像各个器官都错了位,疼得乱七八糟的。 握着的手机发出嗡鸣。 安知:还没忙完吗? 于小七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悬起微颤的指尖回复消息。 “安姐,今天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 “好,早点休息。” 电话这边,安知熄灭屏幕,和大家说小七直接回家了。 难道刚刚真的看错了? 凌西与大家道别,打上车直接回了家。 出门之前,于小七打开了客厅的窗户通风,此时风灌进来,将客厅吹得冰冰凉。凌西摸黑打开灯,没有人气。 主卧也没有人。 凌西皱皱眉头,给于小七发消息:“在哪呢?我去接你。” 她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明明灭灭,过了十分钟后收到了消息,“还有些事要忙,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凌西没有回复,换了一身衣服,打车直奔山石。面对漆黑的办公室,她的心像被一只手抓住了,涨涨的,酸酸的。 于小七是在躲自己吗? 她踢掉脚边的石子,仍不死心。深吸一口气,认真措辞,屏幕的白光倒映在她微皱的眉头上,轻抿的嘴唇上,最后钻进了眼底。 凌西熄灭手机屏幕,会不会走岔了?她已经到家了? 于是打车回了家,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凌西走到窗前,关上通风露出的缝隙,主卧依旧漆黑。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用尽最后一丝勇气给于小七发消息:“很晚了,什么时候回来?”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凌迟。 “今天不回去了,在多多家住。我睡了,你早点休息。” 刚刚抓住心脏的手又增加了几分力道,带着胸腔跟着一起疼,似乎将心脏拧出了血。 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冷漠了?那前几天的暧昧算什么?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吗? “多多,小七在你那吗?”凌西颤动着指尖,给许多多发消息,如果答案是“在”,似乎就能补足她缺少的空气。 “不在啊,我不在北城。” 凌西放下手机,瘫在沙发上。本以为时机快成熟了,她像一个心思细腻的钓鱼者,将钩子放在深不见底的水里,用关心,用温柔,用她能做的一切,甚至她自己作为诱饵,绑在钩子上,祈求鱼儿能眷恋,能依赖,能勇敢。 可鱼儿吃掉了关心和温柔,吃掉了所有能吃掉的一切,唯独触及到“凌西”时,她一甩尾就游走了。 凌西失焦般望着窗外,今晚连月亮都吝啬了月光。 …… 于小七不知道自己在街道上游荡了多久,每回复一次消息眼底就泛出酸涩的晶莹,胸腔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怎么调整呼吸都没办法将它搬走。 她坐在台阶上,看着今晚被云遮住的月亮,按了按酸胀的胸口。拿出手机,定了一间房。 进门的瞬间,于小七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居然下意识地还是定了上学时和凌西常来的那个民宿。 房子的陈设没有变,就连黑暗中,似乎都能看见凌西的身影。 于小七去洗澡,将自己**地放置在热水里,放置在蒸汽里,放置在思绪里。 洗完澡后,清醒了不少,她躺在二楼的床上,依旧没有开灯。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过电影般回忆再次相遇的时刻,滚烫的液体顺着眼尾缓缓流出,一股接着一股,最后汇聚在耳侧的枕套上。 凌西的笑容在眼前,气息在耳边,触感在指尖,温柔在腹间……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就又可以据为己有了。 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又在打架。 小黑人儿说:“人家年总事业有成,年轻漂亮,气质出众,才和凌西最般配好吧!” 小白人儿说:“我想要她。” 小黑人儿说:“你在江城就见过她和年总在一块,过了五年,她们还在一起。她们在一块的时间比跟你在一块的时间要多得多,别白费力气了,放弃吧。” 小白人儿说:“我爱她。” 小黑人儿挠挠额头:“那……你再争取一下吧。” 平复了思绪,脑子的小人儿达成了共识,于小七睡了过去。 起床后,洗漱完毕,在楼下买了早餐就直奔公司。在办公室换了身衣服,马上投入到工作中。 她想马上结束今天的工作,晚上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或者吃火锅也行。她和凌西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聊一聊她们和好的可能性。她想吐出所有的藏在心里的秘密。 她想告诉凌西,她想要一个机会,来好好爱她。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于小七急忙赶回家,在路上下单了一些肉和菜,还有几瓶酒,到家时刚好送到。她的心里像揣着一直小兔子,活蹦乱跳的,只能通过深呼吸将它的活跃压制在心底。 备好菜,端上桌,等待着锅里的水开。 她拿起手机给凌西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吃火锅好不好?” 都准备了,还在问她好不好,她在心里暗笑。 过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回复。 于小七蹭蹭下巴,将冒着气泡的锅调到小火。她起身踱步,给凌西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关机了? 于小七关掉火锅的电源,走到自己卧室的门口,抬头瞥见了次卧的门关得紧紧的,平时她们俩出门都没有关卧室门的习惯。 于小七抿抿嘴唇,心里躁动不安,她抬起手,蜷起指关节轻轻敲门,没有回应。 她将手搭在把手上,轻轻按压,门开的瞬间,她被钉在了原地。 房间里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人住过。于小七眨眨眼睛,依旧不敢相信。 握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沁出了汗,她不停地吞咽口水,再次拨打凌西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退出通话界面,打语音电话。 依旧没接。 于小七倚在墙上,心脏像被剜了一刀。她向上一点点地翻看和凌西的聊天记录,所有的情绪都往上涌,挤压在眼底,眼皮快兜不住了。 她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给年总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小七彻底崩溃了,她攥着手机跑了出去,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在风中肆意。她拦住一辆出租车,颤颤巍巍地说出去“昭阳资本”。 浑身不自觉地发抖,手指机械地拨电话,又挂断,拨电话,又挂断。 支付车费时,人脸已经无法识别。她用衣角擦了擦沾湿的屏幕,手指颤抖着输了三次密码,才勉强支付成功。 冲到昭阳资本,里面漆黑一片,已经7点多了,公司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81章 第 81 章 于小七拿厨房纸擦拭不小心嘣在料理台上的油点,将纸扔进垃圾桶,转身看见了倚在墙边,双手叠放在胸前的凌西。 “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用了厨房。”于小七抬手将耳发别在耳后,摘下小熊图案的围裙。 “没事。”嗓子似乎还没睡醒,哑哑的。 “你现在吃吗?”于小七转头,快速扫了一眼料理台上热腾腾的葱油拌面,心里突然很忐忑,她猜不准凌西此时的想法。 “嗯,我先去洗漱。”凌西转身回了主卧。 于小七将围裙挂好,把面端到餐桌上,又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在洗手盆里甩了两下水珠,稳稳当当地放在碗上。 凌西出来时,没看于小七,径直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于小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沉默了几秒后,她咬咬嘴角,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右手摩挲几下左手的中指,“昨天准备煮火锅的肉和菜还在桌子上,我怕……坏了。” 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逃避的借口。但必须有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才能走出去,毕竟昨晚…… “等我吃完,刷完碗再走。”凌西挑起面,面无表情地吃着,依旧没有将目光分给于小七。 “啊?就一个碗,你自己……”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是你自己要做饭的……” 本来还想说,你得负责,又觉得不合适,生生将这四个字吞了回去。 “哦。”于小七挠挠耳后,又挠挠胳膊,仍站在一旁。这时她才有时间仔细地打量这个房子。 刚刚在网上定菜时知道这是“东岸国际”,外卖有专人送进单元楼,看起来是一个挺高端的小区。屋里的陈设简约但不失高级感,和凌西的气质很搭。于小七算算自己的余额,可能再过10年能买得起一个厨房和卫生间。 凌西吃完,将碗筷放在桌子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将用过的纸也放在了桌子上。去了洗手间漱口,回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书。 于小七撇撇嘴,将纸扔进垃圾桶,拿起碗筷来到厨房洗干净。 洗完碗筷,边走边擦手,来到凌西面前说:“那我就先……” “走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又被凌西打断。 “我昨天的衬衫脏了,洗完再走。”凌西将书翻了一页,目光从上往下游,显然心思不在这。 “啊?”于小七不明所以,衬衫?我洗啊?不是有洗衣机吗? 凌西将书放下,拿起一个抱枕放在腿上,凝视于小七的眼睛:“衬衫上有你的口红,你的粉底,你的眼泪,你的鼻涕,你的……” “好好,我洗,”于小七错开视线,看见了凌西脖子上的红痕,她舔了舔嘴唇,“衬衫在哪?” 凌西靠在沙发上,手指随意一指:“主卧。” 于小七呼出一口气,往主卧走去。推开虚掩的门,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白衬衫,抬头时,她惊住了。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主卧有一个带阳台的落地窗,阳台上有一个原木小圆桌,上面摆着上学时养的那盆玫瑰花。桌子旁是两把原木摇椅,风一吹还在轻轻晃动。 床很大,配的是低床厚床垫,躺下去一定很软很舒服,床单被罩都是清新素雅的风格。床两侧各有一个床头柜,左侧的上面有一盏暖黄色的台灯,旁边摆着玫瑰味的香薰。右侧的上面有一个复古音响,旁边架着投影仪。 床边铺了一块地毯,看起来质量就很好,不掉毛的那种。 另一面墙的衣柜也是原木色的,衣柜旁是一片毛毡板的照片墙,上面贴着全是凌西和自己曾经的合照,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拍的照片。 整个房间的布置,和当时她们一起租的房子的布置一模一样。只不过放大了一倍,材质和布料高级了不止一倍。 那时候她们没有钱,但于小七还是精心装饰她们的小家。没有落地窗,没有阳台,她们就在窗边摆上小矮桌和两个小铺团,休息时在那里喝着东西,晒着太阳。 晚上偶尔看看电影,偶尔播放音乐点开星空灯,不经意地对视就会情不自禁地接吻,吻到电影结束,吻到歌曲唱完。 有时候会在床上打打闹闹,一不留神凌西就会掉到地上,她揉着肩膀说:“买个地毯铺这儿吧,挺疼的。” 于小七笑笑,也跟着躺在地上,两人会在地上抱好久。 第二天,于小七就买了地毯,等凌西再掉下去时,睡衣上粘了一身的毛,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坐在掉毛的地毯上,揽着彼此,盯着还有一点空缺的白墙。 “这里怎么布置好呢?” 凌西偏头笑笑,似乎有了答案:“交给我。” 她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反转摄像头,借着台灯的柔光,轻轻稳住于小七的唇,同时落下的快门。一张接吻的合照来得猝不及防,和所有幸福和快乐一样,毫无征兆。 那张照片现在就在眼前,在照片墙的正中间。 原来她们都被困在了时间里。 于小七感觉浑身都在抖,胸腔里有热血在翻滚,但手脚却冰冰凉,身体似乎放弃了它们。她觉得脚底很轻,快要倒下时,她扶住了床沿。 心里又酸又胀又疼,她一只手紧紧攥着白衬衫,另一只手握成拳,捶打自己的胸口,想要里面有剧烈的跳动,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 眼睛又热又干又涩,她拼命眨眼也挤不出一滴液体。她托着沉重的脚步,一点点地迈出主卧,似要逃离一个迟到的真相。 凌西的目光洒在于小七的脚上,跟着她的脚步慢慢移动,没敢再往上看。抱着抱枕的手臂不自觉地抖动,她下意识地将双手压在抱枕下。 “凌西。”于小七起唇,声音很小很小,似乎已经用掉了所有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续言道:“你……还要我吗?”声音已经颤抖了。 凌西将抱枕拿到一边,吐出一口气,嘴唇微张又合上,微张又合上,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出声:“是你……先不要我的。”嗓音微哑。 于小七咬住嘴角,一滴眼泪砸到了地面上,随后是两滴、三滴。 是啊,是自己提分手的。异地的日子自己过得一团糟,患得患失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她以为脱离这段关系就会好,就像拿着一手烂牌,她希望这局作废重新开始,只要从新开始就当作没有拥有过。 提分手后去辽城的心情和逃出家来北城的心情出奇的一致,所以她都换了手机卡,希望重启自己的人生。可结局却截然不同,前者让她遇到了凌西,后者让她弄丢了一直爱她的凌西。 “之前和李修含打赌……你说以后都不会让我输……”凌西已经在尽力克制,让自己的声音不在抖动,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喘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说:“可你却让我在感情中输得一败涂地……” 于小七的眼泪像是关不掉地水龙头,止不住地抽泣,止不住地流。 是啊,自己食言了。没被爱过的人,连叛逆期都是奢侈,被爱了以后,它似乎就出现了。一面心疼对方,不舍得她为了自己的情绪操心,一面又责怪对方,为什么看不到她的不安和委屈。 在亲密关系中,每个人都会退化到幼年时期,然后激发各种创伤和防御机制。那次的辩论赛的题目像是一个咒语,越在乎自己缺爱是不是就不会爱人,就越被这件事折磨。 她佯装着不在意异地,佯装着一年而已,她炸裂的演技骗过了凌西,更骗过了自己。那些不在意变成了大脑自我欺骗产生的错觉,最后便告诉自己,真的不在意了,连凌西也不在意了。 “你凭什么认为离开我,你会过得很好……” “又凭什么认为……离开你,我会过得很好……” 凌西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涌进眼眶,眼皮快兜不住了,喉咙发紧,感觉快要炸开了。 以凌西的骄傲来说,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就放低了姿态,放下了自尊,把自己揉碎了抛进尘埃里。 她抬眼看见无声抽泣,克制出声,身体不停颤抖的于小七,心软得一塌糊涂。 “过来。”凌西轻轻张开手。 于小七一下子扑进了凌西的怀里,勾着她的脖子埋在了她的颈间。“对不起……我根本就不会爱人。我敢承认生活上的贫穷,但我不敢承认自己心里的匮乏和贫瘠。” 这种贫瘠就像是先天残疾。盲人看不到的世界不是黑色的,是一只眼睁开时,另一只眼的感觉。她渴望,她蠢蠢欲动;她胆怯,她惴惴不安。 她自卑又自负,不甘又不安,她从未得到过什么,也从未拥有过什么。仿佛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赠品。 没有得到过糖的孩子,是不敢哭闹的。她太害怕了,怕承认自己的心是一片荒芜,玫瑰不愿意在这里扎根。 于小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倒了几口气继续说:“你去江城后,每天都很忙,我们说不上几句话。我晚上都睡不好觉,又不敢告诉你,只能拼命地学习,想找个稳定的工作,追上你的脚步。我特别害怕,怕你不要我……” 分手时说的很累,一直等你很累,一直追逐你很累,其实还有后半句,如果我追不上你,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于小七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平静了几秒说:“我也没想到,我国考没过,工作也找不到。我感觉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放弃爱人。就像是破产时,最先变卖的是奢侈品。对于于小七来说,凌西本来就应该是仰望的,是自己贪心摘下的月亮。 有时候她不禁在想,是不是她这个人天生就带着被诅咒过厄运,遇到她之后,凌西放弃政法,错过考试,丢掉奖学金,失去实习机会…… 而自己离开凌西后,有猥琐男缠着,有摆脱不了的原生家庭拖累着。是不是自己一直在凌西身上汲取好运,是不是自己离开,凌西也会过得更好。 她那么混乱的人生,怎么配拥有幸福?她给不了她最爱的人幸福,又怎么能耽误她幸福? 分手时说的我想谈正常的恋爱,过正常的生活,也有后半句,我也想把你原本安安稳稳的生活,还给你。 第83章 第 83 章 平淡又被爱意包裹的日子过得又快又慢。六月的北城,像是被泡在了槐花蜜糖的光里,心里揣着一个人时,整座城都成了温柔的同谋。每一阵风都恰好,每一道光都温柔,整个世界都在悄悄为你的快乐伴奏。 和凌西同居的日子里,于小七又回归到了健康又积极的状态。早上两人一起跑步,回来吃早餐。于小七会变着花样的做早餐,有时候是豆浆包子,有时候是稀饭咸菜,有时候是牛奶三明治,有时候是荷包蛋和沙拉。 当凌西又一次把蔬菜都挑出来时,于小七默不作声地飞了她一眼。她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着这都是喂兔子的。 于小七觉得挑食的凌西十分可爱,她起身,藏着笑意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来到凌西身边,身子一沉,坐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转身端起沙拉餐盘,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蔬菜,递到了凌西嘴边。 凌西含笑,注视着于小七,张开嘴,吞下了蔬菜。 “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吃饭还要人喂的,还挑食。”于小七皱皱鼻子,又送上第二口。 一下一下,喂光了餐盘里的蔬菜。 “真乖。”于小七放下餐盘,揉揉凌西的耳垂,并在额头上附上一吻。 “我还不太爱吃稀饭,不爱吃包子和三明治……” 于小七“扑哧”一笑,拍了拍凌西的胳膊,幼不幼稚。 两人收拾完餐具,一起去上班。一般凌西会把于小七送到山石楼下,自己再去昭阳。分开时,于小七都会向凌西要一枚分别吻,晚上下班来接她时,再还给她。 一早一晚,有来有往,像是一个小小的仪式,又像是一个无尽的循环。 是不是如此反复,就会走到永远。 她们也不知道。 以前,也许是太害怕失去,所以想得更多,想得更远。在未知里不安,在自我怀疑里不安。 如今,她们只要朝夕。 年少时的永远承诺得太过轻易,因为她们当时对时间根本没有概念。不曾想过,五年,就像一辈子那么漫长,而复合后的一个月,像是一瞬那么短暂。 爱情,有自己的相对论。 两人的唇瓣刚刚分开,拉着手轻轻晃了晃,刚要告别,就有同事过来打招呼。 “小七姐,凌总,好巧啊!” 于小七“唰”一下脸就红了。 凌西看了看于小七的表情,抿抿嘴唇,轻轻松开了牵着于小七的手。 刚放开的瞬间,就被于小七牵了回来。指尖一点点地嵌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转头面向同事,笑着回应:“好巧。”脸依旧很红。 “你们?” 于小七抿抿嘴唇,对上同事惊讶的脸,小声说:“我女朋友。” “噢噢噢噢,你们慢聊,我先上去了。”同时捂着嘴,一副嗑到了的表情,噌噌噌地走进大厦,步子不稳,还一个踉跄。 于小七低头笑笑:“再过十分钟,全公司就都知道了。” “那怎么办呢?” “晚上补偿我……”她在凌西的脸颊上落上一吻,跑开了。 曾经,她怕这份感情暴露在阳光下,她怕没有长大的感情横生枝桠,她怕自己的脆弱和敏感承受不了别人的目光,对于那时的她来讲,一个眼神都很重,一个叹息都很重,她能曲解出一百种意思,最后总结出一句:凌西怎么会看上她? 现在,她可以坦然的面对自己,面对她们的感情,即便恶意的眼神和言语,她都能够做到不在意了,并且心里暗自回一句:就看上了,怎么办呢? 这五年,没有了软肋,没有了保护,她的心也慢慢变得愈发坚强。起初还以为是破罐子破摔的,谁知道后来就有了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她现在也是别人口中的“小七姐”了,她也长大了。 到了公司,被八卦了一会儿,就积极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前几期的直播和线上节目的播放量稳步增长,粉丝量呈指数型增长。山石以黑马的姿态出现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它的运营模式甚至成为了典型案例。 各大品牌也看到了她们的粉丝效应,纷纷抛出了橄榄枝,其中不乏一些卫生巾之类的女性产品,都被安知一一回绝了。 “我不想刚有点起色,就把托举我们的观众当作韭菜。”安知解释道。 于小七心里对这件事持保留态度,她想想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就将自己的想法搁置在一旁。 午休时,凌西发来消息,说萧萌攒局晚上聚聚。于小七也在宿舍群里看到了舒姚的消息。正好都在北城,晚上7点老地方见。 每次来,店里都热气蒸腾,人声鼎沸,桌子中央端坐着的紫铜锅锃亮,几人纷纷落座。聊了聊近况,等菜上齐。 于小七和凌西和好的第二天,刚好许多多看见了贴吧的动态和评论,不想那么八卦却也忍不住好奇,还是私下问了问于小七。 于小七很坦然地给许多多讲了大致的过程,并道了谢,如果不是许多多,凌西可能也不会来找自己。 许多多说,旁观者清。 于小七又听说她赌气那天,谎称自己住在许多多家,凌西竟然也问她了。可想而知,当时凌西得有多失望,以为自己又逃避,又在躲着她,才心灰意冷连夜搬家的。 后来她们在群里聊了些有的没的,偶尔于小七会提到凌西,大家也就都默认她们和好了。 清汤锅底“咕嘟”翻滚,舒姚夹起几片红白相间的羊肉片,扔在沸水里,等肉片蜷缩变色后,夹到了萧萌盘子里,又开始放青菜。 “我们要出国了。”萧萌开门见山,边说边将盘子里的肉在醇厚的麻酱小料里一滚,送入口中。 “定好了?”凌西隔着烟火气,淡淡地问。 “嗯。她去交流,我去读书,我已经辞职了。” 舒姚没说话,将萧萌的杯子拿在自己面前,给她倒热水。 “太热了,喝不下,我想喝啤酒。”萧萌眉头微皱。 “你体寒,前段时间申请学校还总熬夜,别喝酒了。”舒姚要了瓶矿泉水,兑到了热水里,推到萧萌面前。 “这水多少度的?” “55度,刚好。” 萧萌被逗笑了,和机器人谈恋爱真有趣啊。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啊?”韩俏夹了一根宽粉,没夹住又掉到了铜锅里。于小七笑笑,帮她夹起来放到她盘子里。 凌西瞄了一眼,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盘子。 幼稚死啦,盘子里的食物都堆成小山了。于小七眼睛一转,夹了好几根青菜,罗在了小山之上。 凌西掖掖嘴角,不情愿地挑起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大概下个月吧,早点去安顿一下,再到处逛逛。”萧萌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刚刚好的温度,顺下去感觉心里都暖暖的。 “到时候我就是个穷学生,没有经济来源咯……”萧萌自顾自地说,想听听小人机的反应。 舒姚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唇,认认真真地用湿巾擦了擦手。 萧萌看着她的动作,想到了别的,不禁脸红。 “这是我所有的存款,密码是你的生日,都给你……”舒姚从兜里掏出几张银行卡落在萧萌桌前,“我在那边还能挣钱,我花的不多的。” “等我们回来,可以买一个房子,首付应该够了。” 舒姚接过凌西递来的文件,转头凝视着萧萌,提提眼镜继续说:“这是我请西姐帮忙拟定的《意定监护协议》……” “你……”萧萌有些错愕,舒姚这是把自己原原本本地交付给她了。 “姚姚,你你你这是在求婚啊?”韩俏夹着的宽粉又掉到了锅里。许多多也目瞪口呆。 于小七扫了一眼凌西,咬了咬唇角。 “嗯。但是我没买戒指,我怕我眼光不好,买的你不喜欢。”舒姚在桌子下面搓了搓手指。 从小就乖巧的孩子,长大了几乎一句话都不听。大家公认的老实人,往往最喜欢憋一个大的。 真是傻子…… 萧萌扬了扬嘴角,眼眶就红了,她接过文件和银行卡,放在包里。举起水杯:“今天就当请大家喝喜酒了,等我们回来再补一顿。” 大家举起杯子祝贺。 舒姚的心落了地,她跟着举起杯子,在萧萌举着的杯旁下移半寸,与她轻轻碰杯。 余生,请多多指教。 第84章 第 84 章 友情就是这样,有事了无聊了,就会招呼一声,随便在哪里吃口热乎的火锅,喝口口感一般的酒,只聊过去和未来,因为重要的现在,你们都在场。 她们没有约定再聚的时间,但是她们知道总会再见。 许多多瞄了一眼手机说要回公司加班,凌西和于小七顺路捎上她。 送完许多多,开车回去,于小七想在外面走走,消消食,两人从停车场坐电梯来到小区花园。 小区的绿化很好,灌木被裁剪成规整又无害的模样。槐花的香气散漫整个园区。中央喷泉亮着暖黄色的射灯,四面带有装饰的水管有节奏有规律地喷水。 于小七牵着凌西的手,拇指不断摩挲她的手背,风是温柔的,触感也是温柔的,像是幸福具象化的形状。 “刚刚等你取车的时候,多多问我,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上你的。”于小七抬眼弯弯嘴角,用另一只手拉着凌西,环住她的胳膊。 “怎么确定的?”凌西偏头,也扬了扬嘴角。 “我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女孩子天生的细腻和敏感,情感中夹杂着很多复杂的情绪。但喜欢这件事,带有命中注定的意味,遇到了,你就知道了。 凌西在月光下,吻了吻她的额头。 于小七的鼻尖在她颈侧蹭了蹭。 “她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但是她还不确定。”于小七步子迈大些,去踩凌西的影子。 “女生?”凌西欠身,微微闪躲。 于小七拍了她一下,真幼稚,又挎住她的胳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 “是啊,好像还是她领导。” “领导?”凌西沉默片刻,“穆也?” 于小七摇摇头,“她没说是谁,你认识?” “嗯,当时我在饭局上见到她,她之前那个公司没什么发展前景,她干的也不开心,我就推荐她去现在的公司,主管是我朋友,就是穆也。”凌西抬手,摘下于小七头顶挂着的花瓣。 手机响了,凌西低头回消息。 于小七无意间瞟了一眼,备注是“年年”。 眼尾瞬间耷拉下来,明明知道没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像被醋浸泡着,又软又酸。 “回去可以吗?有工作需要处理一下。” 于小七点点头,原来是工作啊,她又攀上凌西的胳膊软软地问:“需要回公司吗?” “不用,一会年年过来?” 过来?于小七的眉间堆成一个小小的川字:“来家里吗?” “嗯。”凌西还在回微信,丝毫没注意到于小七表情上微妙的变化。 大半夜来有女朋友的同事家里处理工作,这么没有边界感吗?突然想起最开始相遇时,年总说她们一起看的于小七的直播,就是在家里看的吗? 于小七被凌西牵着进电梯,到了家门口发现了更没有边界感的事,年总穿着酒红色的丝绸质感的睡衣,头上绑着束发带,脸上敷着轻薄的面膜,抱着电脑倚着门打电话。 大半夜来有女朋友的同事家里处理工作,还穿得这么随意。 她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占有欲像沸腾的开水,在心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于小七将凌西牵着自己的手拉过来,环在自己的腰间,佯装淡定地宣示主权。 管她什么关系,我现在才是她的女朋友。 年总看见了于小七的小动作,她含着笑意,挂了电话,单眼挑眉望着于小七。 “年总。”于小七假装无事发生,打招呼。 “事情比较紧急,打扰了。” 年总让出门的位置,等着凌西指纹解锁开门。 门打开后,年总自然地在门口换鞋,换完了才发现过于自然了,对着于小七补了一句:“穿这个可以吗?” 于小七点点头,脸都红了。 年总把电脑放在餐桌上,刚要去洗手间又停住了脚步,指了指那个方向:“我去个脸,可以吗?” 于小七舔舔嘴唇,又点点头,脸更红了。 凌西转头看了看于小七,揽过她的腰亲了亲嘴角:“我们要在客厅工作一会儿,你是在这儿陪我,还是回房间等我?” “我……我还是回房间吧。”于小七低下头,好像心里也没那么酸了。 凌西用鼻尖和她的鼻尖碰了碰,又捏了捏手指,听见卫生间的水流声关掉了,才放开。 于小七和年总打了招呼,回了房间。 先去主卧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怎么都玩不进去。蹑手蹑脚下了床,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听着她们讨论一些电视里或者书本上才能听到看到的专业术语,看着年总边说边打开冰箱拿起一盒牛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异地和分手的时间里挤进了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她能穿得如此随意来到凌西家,而且并没有把自己当客人。 凌西是一个自我空间那么强的人,她是怎么闯进她生活的呢? 莫名其妙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堵在于小七的胸口里,她关上门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好想理清楚啊。 年总走后,凌西看时间有点晚了,她怕于小七已经睡了,便在次卧换了睡衣,在外面的浴室洗了澡后才走进房间。 房间里开着暖黄色的台灯,她掀开被子躺进去,轻轻转身,手臂环在于小七的腰间。 于小七突然翻身,上前与她接吻,吻得很急迫,吻得很热烈,惹得凌西不自觉地轻喘。 “小七,别……”喘息声似被剪成了碎片。 “叫老婆,好不好。”于小七抬眼,湿漉漉地望着凌西。 这个表情凌西见过,在那次她把于小七从于家村救回来,她们在酒店的时候。 那时的于小七用被占有来安抚不安的情绪,而此时的于小七用占有来宣泄心中的不安。 终是殊途同归。 凌西懂了,轻轻揉捏她的发间,用气声轻轻唤了一声“老婆”。 过了一会儿,凌西微喘着气,将于小七拉入怀中,抱着她,看见她撇下的嘴角,低头轻轻抿住:“怎么了?” “她是不是喜欢你?”几个字满是情绪,吐出来时声音都是哑的,没想到自己这么在意,没想到自己一直都这么在意。 凌西诧异地皱皱眉,无奈地笑笑:“什么啊~” 于小七看她这个态度,又气又委屈,眼底涌出了液体。 “不是,她没有,真没有……”凌西把她抱的更紧了,用拇指轻轻沾掉她眼角了泪滴,语无伦次,笨嘴拙舌。 “我都看见了,那天在酒吧,你们一起聚会玩你有我没有。秦然说自己喜欢过一个人,是个女生,在现场。你的手指没动,她的手指也没动。” 难过来得猝不及防,于小七又向凌西的怀里蹭了蹭,将自己的眼泪蹭到她的颈间,“我都看见了。”哽咽了。 凌西抱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多么荒唐的误会啊! 原来自己那天没看错,她真的来了,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没回家的。 凌西与她拉开距离,望着她哭红的眼睛,自己眼睛也红了,满满的后悔,满满的心疼。 “那天我手指没动,是因为我看见你在门口。我确实喜欢你,女生,在现场,都没错。”凌西揉了揉她的耳垂:“她确实也喜欢过一个女生,也在现场,你也认识。” “嗯?谁?”刚盛满过液体的眼睛还透着光亮。 “你在那个酒吧还见过谁?”凌西见她情绪好转,捧着她的脸,挑挑眉。 于小七恍然大悟:“果果?” “嗯,那个店就是果果开的,她们早就认识,还有过一段。” 八卦先往后放,于小七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有些生气,她转头咬住凌西抚着自己脸颊的大拇指。 凌西没动也没吭声,含着笑望着她。 于小七松开嘴,把头又缩回去,“那你们工作那么合拍,还总那么默契的笑只有你们知道的梗,我在旁边像是一个外人。”一口气又说了这么多话,最后半句声音又软又小。 凌西笑了笑,又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什么时候和她笑得默契了?老婆大人?” 哎呀,好像被哄好了。 于小七噙着笑意,思考了片刻:“就上次和王岩谈判,他摔门走后,你们就笑了。” “哦,”凌西咬了咬嘴角,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想笑,“那你记得王岩摔门最后一句说的什么吗?” 于小七眼睛转了转思索一下:“他说姓年的,你真行。”手还不自觉学着王岩的动作比划两下。 凌西觉得她可爱极了,掩住鼻息,清清嗓子,用气声在咬于小七的耳朵。 “我笑是因为年年不姓年,她姓万。” “她是万秋晏的女儿。” “她叫万年。” 第85章 第 85 章 “万年?万秋晏的女儿?”于小七扬起眉头眼睛发亮。 “嗯,所以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初中吧。”凌西抱着于小七,指尖轻蹭她光滑的肩膀。 被万秋晏资助,进了云城一中的竞赛班,凌西拼命地学习。她本就比同龄的女孩聪明得多,像是天赋,更像是遗传。 有时候她也在想,爸爸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给了她如此灵光的头脑,还不错的皮囊,生下她却又遗弃了她? 住校生的环境一般,像凌西这种聪明又不爱说话的优等生,很难和大家融入到一起。万秋晏有时候来找校领导谈话,每每看到的都是凌西一个人坐在操场上背书,或是大家都出去玩了,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 万秋晏找到了凌西。 她家有两个小孩,一个就是万年,另一个是穆也,万年的表妹。第一次到万家,凌西还是有些局促。她用指尖撵着裤缝,看着万秋晏将手指放在门把上,智能锁“咔哒”弹开。 这个房子比凌西在杂志书上见过的还要大,通亮的客厅,270度的全景落地窗,蓝灰色色调的柜子,桌子,椅子,像是误入了样板间。房子里没有烟火气,全是高档的疏离感。 万秋晏喊了一声“小念,开灯,关窗帘。”一个清脆的少女音回复“好的”。 只见面前的落地窗被一层纱帘缓缓合上,接下来被一层深灰色的高级质感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客厅棚顶的智能灯亮起,灯光并不刺眼,柔弱又温柔。 万年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着哈气,一手拿着可乐,另一只手拿着的好像是游戏机,头发披散在肩头,落在墨绿色的居家服上。 “年年,这是凌西,和小也一般大,以后住咱们家,你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行吗?” 万秋晏温言软语,眉眼间透着无尽的爱,但是这爱里,还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小小的凌西不知道那是什么。 “别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我和小也过得很好。”万年喝了一口可乐,放在茶几上,盘腿在沙发上坐下,继续打游戏,头也没抬,“还有,你去忙你的事业吧,别回来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按时给我转钱就行。” 凌西轻咬了一口口腔内壁的软肉。 阿猫……阿狗…… 她握紧双拳,转身要离开,被万秋晏拉住:“凌西,吃过饭,我送你回去,抱歉。” 万秋晏平时工作很忙,常常大江南北地飞,很少在家。错过了万年的生日,错过了万年的成长。起初万年还哭闹,耍脾气,说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见过爸爸,也只能极其偶尔才能见到妈妈。 后来她发现,闹也没用,相比于万秋晏的事业,自己就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被割掉的阑尾。渐渐地她就变得越来越叛逆,也越来越沉默。 每天和妹妹相依为伴,她把妹妹照顾得很好,但自己的成绩和生活都一团糟,逃学逃课已是家常便饭。 万秋晏观察了凌西很久,初一就已经自学完成了初三的课程,竞赛成绩也十分突出。她有超出于年龄的缜密思维,也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包容。 别的同学孤立她,她也不在意,就自己闷闷地学习,万秋晏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她说那样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万秋晏决定带凌西回家时,她们以大人的方式做了一场小小的交易。她请凌西帮忙给万年补习功课,给她提供一个更为舒适,更适合学习的环境,自己也将额外支付她费用。 凌西答应了,她想赚钱,她想快点长大,她想早点离开这里。 门锁一动,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回来了,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脸庞精致地像是一个瓷娃娃,但表情却不像初中生那样丰富。 “大姨,”很轻的叫了一声,没有过多的情绪。瞄了一眼旁边的凌西,皱皱眉,偏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你是一中的凌西?” “嗯。”凌西没想到她会认出自己。 “全国数学竞赛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 “嗯。” “给我讲讲。”穆也抬手,轻轻拉住凌西袖子的一角,带到自己的房间。 “喂,阿也……”万年放下游戏机,趿拉着拖鞋跟进了穆也的房间。 …… “然后我就在万家住下了,变成了走读生,我们都成了朋友。”凌西抬手,将于小七散在脸庞的头发掖到耳后,顺便捏了捏她的耳垂。 后来,万年去了江城读大学。两年后凌西考上了安大,穆也考上了江大。 万年大学毕业,出国深造。那一年,凌西遇见了于小七。 “年年回国,进了昭阳江城分公司,那时候我研二,在江城联培。万秋晏又找到了我,和我做交易……” 当时禾念已经成为了业内巨头,万秋晏也尽量从工作中抽出更多的时间回归家庭,她已经在北城定居。 万秋晏希望凌西毕业能进昭阳帮万年,帮她调回北城总部。 从万秋晏的角度,一方面凌西是法律专业的,能在工作上给万年把关,以免她落入别人的圈套和陷阱不自知,商场向来如战场。另一方面,凌西多年的创业实践经验,也能在万年投资的方向上提建议。 更重要的是,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凌西觉得,万秋晏似乎从资助她开始,就开始盘算这件事了。 报酬是北城中心的一套精装房。她说她给万年和穆也各买了一套,都在这个小区,以后几个人有什么事,还能互相帮衬。 凌西思考了一晚上,就在实习名额被挤掉的那天,她答应了。 那时候的凌西存款不多,而赖以生存的成绩,在高手如云的安大和江大根本都不能作为优势。即便自己毕业后,进律所做个诉讼律师,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实习生做起,在这个行业,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就会是一辈子的牛马。 想在东岸国际靠自己买套房子,攒齐首付,至少得10年。 她不想于小七顶着不好用的油烟机做饭,被呛到流眼泪,也笑笑说没事。她不想大冬天两人打着手电筒,去通堵塞的下水道。她不想被莫名其妙停掉热水,两人洗完澡只能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想和于小七有一个物理意义上的温暖的家。 “所以你研二那么忙,也是因为在准备进昭阳吗?”于小七感觉眼睛发酸,她轻轻揉了两下,心像是被一根棍子戳了一下。 应届生进昭阳,谈何容易,更何况是法律专业的。凌西课余时间就去蹭金融、商业方面的课程,找权威的教授,参与课题研究。最后用几篇顶级期刊的一作,几份专业的商业企划书以及江大安大的双硕士学位,拿到了昭阳总部的offer。 搬进东岸国际,阳光从主卧的落地窗外洒下来,凌西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旁边的玫瑰花。 房子有了,家也有了,但是于小七不要她了。 2021年4月20日 玫瑰又开花了。 第86章 第 86 章 在那些没相见的日子里,在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时刻,每每累了,想放弃了,凌西想的都是那套房子。 她想于小七一定会把它布置得更加温馨,她现在的存款可以买一些质感比较好的家具,四件套是柔软的,地毯是不掉毛的。她们可以在阳台种一排玫瑰,两人依偎在懒人沙发上,慢慢看花开花落。 她想到的都是和于小七的未来。 再忍忍,再努努力,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一个阶段她只会全力以赴做一件她认为最重要的事。遇到于小七之前,是赚钱,是保研。遇到于小七之后是爱人,是被爱。异地的那段时间是努力,是和她的未来。 而正是那些对未来的畅想,让她看得太远了,从而忽略了近在当下,近在屏幕里的于小七。 一向细腻如丝的她未曾察觉到于小七的欲言又止,未曾察觉到藏在轻微叹息后的失落,更未曾察觉过眼底的迷茫和担忧。 是于小七演技太好了,也是自己太大意了。 而当所有的情绪都堆到了顶点,倾泻也就只是一瞬间。对于于小七这种把自卑刻在骨子里的人来说,连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她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细数自己的委屈和不满,只是淡淡地说“很累,一直等你很累,一直追逐你很累”“我想谈正常的恋爱,过正常的生活”。 就只是淡淡的。 那时候怎么没注意呢?是不是再多追问一句,再多挽留一句,是不是就会把伪装的气泡戳破,卸出挤压的情绪,两人畅快地吐出所有话。把毒排出去,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凌西轻叹一口气,好在她们都回来了。 于小七的心像是被揪起来,用铁丝打了一个结。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弥补当初的遗憾。 凌西似有了感应一般,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视线与她交织,眼神中盛满了温柔:“那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负责。而且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 也许会有遗憾,但未来的日子里,她们会用爱意将它们一点一点抚平。她们还有余生,她们来日方长。 于小七重重地点头。 她们没有再承诺什么永远,但是她们心照不宣地将这个承诺藏在了心间。 日子过得按部就班,平淡才是幸福最美好的载体。大风大浪都已经经历过了,差点拍死她们的爱情,如今的她们享受柴米油盐,享受烟火人间。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的尾声。 清晨是一天中最温柔的序章,微凉的晨风穿过胡同槐树的密叶,带着月季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凌西到隔壁市出差了,于小七自己在公园里跑步。 朝霞把天空染成淡金色,光线透过枝叶,在灰墙上洒下晃动的光斑,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和她一起,从容不迫地舒展开新的一天。 拉伸时,手机响起,是凌西的视频邀请。于小七嘴角上扬,接起视频。 “怎么这么早视频啊?”于小七望着屏幕里的凌西,偏偏头含着笑,明知故问。 “想你了。”凌西也偏偏头,还穿着睡衣,嗓音微哑。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于小七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 也许是之前太不擅长表达,才让她们错过了那么久。现在的凌西会随时把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挂在嘴边,随时让于小七感受到自己需要她。 “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做排骨好不好?”于小七的手指悬在屏幕前,假装戳了戳凌西的脸颊,是不是瘦了啊? “差不多凌晨能到家,正好明天休息,你得好好给我补一补。” 于小七的脸红到了耳根,她知道凌西意有所指,对着屏幕轻轻点头。 “开夜车会不会不安全啊?要不要在那边好好休息,明早回来?”于小七微微蹙眉,怕凌西辛苦,还是有些担心和心疼。 即便她现在立马就想见到她,抱住她。 “我想早点见到你嘛,酒店的床住不惯。”凌西将头搭在胳膊上,语气不自觉地撒娇。 “哦,那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好~” 挂掉电话,于小七回家吃早餐,出门上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天格外地蓝,空气格外地清新,就连啼叫的麻雀声,也觉得如此悦耳。 度过了忙碌又充实的一天,于小七下班后就直奔超市,准备明天的食材,确实要给凌西好好补一补了。挑了排骨,牛肉和大虾,又买些凌西没有那么讨厌的青菜,给果果打电话订了两瓶特调的果酒,回家备菜。 明天一定会赖床,先把能准备的提前准备好。于小七打开客厅的音响,伴着悠扬的旋律准备食材,心中满是期待。 敲门声融入到音乐里,也打破了于小七的思绪。她从猫眼看,是物业管家,捧着一束玫瑰花。 于小七开门签收,视频响起。 “为什么突然买花啊?”于小七弯弯眼角,注视着屏幕里的人。 “今天是6月30号。”凌西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毕业那年的玫瑰花没能送到你手里,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补给你。” 于小七吸吸鼻子,睫毛根部一下子就湿润了。凌西真的在努力地填补每一份遗憾。 “谢谢。” 不知道说什么,但谢谢你一直爱我。 于小七凑近嗅了嗅玫瑰的香气,“忙完了吗?要回来了吗?” “嗯,要回去了,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好~注意安全。” “好的老婆~” 于小七隔空送上一个吻,两人挂了电话。 该准备的食材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于小七将腌好的牛肉铺上保鲜膜放在冰箱里,收拾完垃圾,将垃圾袋开门放到门口,去洗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快10点了,她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到客厅给自己倒杯水。 “铛铛铛”很轻的敲门声。 “谁啊?”于小七自然地回应,向门口走去,会不会凌西提前回来了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她压了压嘴角,又问了一句,“谁啊?” 依旧没有应答。于小七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垫着脚偷偷看了一眼猫眼。 她倒吸口冷气,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缩了回来。 “砰砰砰”敲门声变得急促。 她拿起门边的单元电话,点击紧急呼叫。 “砰砰砰砰砰”敲门声变成了凿门声,声音更加猛烈,不像是用手,像是锤子。 她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 “砰砰砰砰砰砰砰”闷声变得尖锐,像是拿刀一下一下地插进门板里。 她瑟缩在衣柜和床中间的过道里,耳边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声响。一只手紧紧握住菜刀的刀柄,另一只手拨打了110。 于小七说话的声音不停地颤抖,她尽量让自己平静,说出目前的状况和家里的住址。 挂断电话,她屏住呼吸。凿门声不见了,隐隐约约听见搏斗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哀嚎。 轻轻的敲门声和门铃同时响起,“业主您好,我是物业管家,很抱歉……” 于小七松了一口气,手里还紧紧攥着菜刀和手机。她将耳朵贴近卧室的门缝,确认是管家的声音,才轻轻打开房门。 走到大门旁,她将菜刀举到胸前,深吸一口气,又踮起脚看一眼猫眼。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门前,衣服已不似送花时平整,领带被扯开,西装的扣子丢了一颗,头发乱糟糟的。两个保安架着刚刚透过猫眼仅瞥见一眼的男人进了电梯,电梯门口还有几滴血。 “我已经报警了。”于小七的手放在门锁上,将门反锁,她提高音量,确保外面的人能听见,声音依旧再颤抖。 不一会儿,警察就到了,于小七这才打开门。物业管家调取了晚间的监控,和于小七一同上了警车。 做完笔录,于小七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了。她坐在椅子上,捧着纸杯喝一口热水。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鸣,是凌西的电话。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起身,到没人的楼梯间接电话。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在干嘛?”语气懒懒地,有几分嗔怪。 “你……下高速了?什么时候到?”听到凌西的声音,心才真正落了地。她特意避开问题,又起了新的问题。 “嗯,还有差不多20分钟就到家了,想我了?” 于小七不用力地咽一下口水,沉默片刻,起唇说:“嗯,很想你。” 很郑重其事的回答,凌西的心像被一只手抓了一把,她拧眉,隐约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于小七呼出一口气,“是遇到了点麻烦,不过我没事,你别担心,”她让自己尽量语气平静地说,但哽咽地语气出卖了她:“你可以来派出所接我回家吗?” 第87章 第 87 章 凌西急匆匆地冲进派出所,被值班的民警拦下。 “抱歉,我找人……” “凌西……”于小七穿着单薄的衣服,手里捧着还没冷掉的热水,“怎么这么快,不是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西抱住。 于小七也微微闭上双眼,享受这个期待已久的拥抱。从敲门声到现在,她的心一直提着,直到钻进这个怀抱,她才敢放下来。 过了好久,两人才拉开距离。凌西拉着于小七的手,仔细检查手臂,胳膊,脸,甚至蹲下来看看腿和脚有没有事。 于小七将她拉起,轻轻摇头:“我没受伤,没事。” “发生什么事了?”起唇时很干,声音像是从口腔里挤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有个男的一直在凿门,用锤子,用刀……” “于小七是吧?”警察打断了她们说话,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是。”于小七点点头。 “我们调查清楚了,那男的和他女朋友前不久分手了,她女朋友住你们楼上,今天他过来想求复合。碰巧电梯故障,在你们这层停下了,他看到你们家门口有一片玫瑰花的花瓣,就失控了。” 于小七倒吸一口冷气,“求复合,带锤子和刀?” “是有蓄意伤害的嫌疑,我们会进行进一步调查。于小姐,谢谢你的配合,你们可以离开了。” 凌西将自己的外搭披在于小七身上,两人跟警察道谢转身离开。 “凌小姐,于小姐,”物业管家跑过来叫住她们,“实在是抱歉,是我疏忽了放了那男的进来,之前他经常出入咱们单元楼,都面熟了就没太在意。” 管家看起来有些着急,说话颠三倒四:“可不可以求你们不要起诉我,这个工作对我很重要。” 于小七注意他的垂下的手还在颤抖,衬衫的袖口有血迹,可能是伤到了哪里,她揽了揽凌西的胳膊。 凌西看一眼于小七,心里了然:“不起诉你可以,我们家的门什么时候能修好?” 管家眼睛亮了,“很快,很快,我已经联系了开发商,门一个小时内送到,维修团队大概2个小时左右可以换完。” 凌西点点头,揽着于小七上车。 “换门大概得三个小时,我们今晚去酒店,明天再回来好吗?”凌西搓搓于小七的手,抬眼注视着她。 “不想去酒店,我们在车里聊聊天,等门换完回家,好不好。”于小七反握她的手,也摩挲了几下手指,没看她。 凌西思忖片刻,“要不我们去万年家坐坐?就在隔壁楼,她家没人。” “这么晚,方便吗?”于小七抬眼对上凌西的视线,很明显同意这个提议,她也想让舟车劳顿的凌西好好歇歇,但真心不想去酒店。 “我问问。” 凌西的手被于小七握着,单手给万年发消息。 “我们过去吧。” 凌西揉了揉于小七的头,帮她系好安全带,开车回了小区。 万年房子的格局和凌西的一模一样,客厅的装潢也不尽相同。只不过于小七搬到凌西家后,给客厅和厨房添置了很多生活用品,家里多了人气。而万年家,依旧是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两人只打开了落地的暖光灯,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一起。 “今天害怕吗?”凌西叹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后怕。 于小七轻轻摇头,把头搭在凌西肩膀上,捞起她的手指摆弄,“还好。”沉吟片刻,轻轻起唇:“其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刘耀事件过后,她每一天都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人窥视她,有人跟踪她,晚上根本不敢出门,她觉得学校也不安全,所以每天下课都回家里住。 直到有一天下午,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堵在了离小区一条街的胡同里。 是她弟,于仁孝。 即便是十一月的北城,他还穿着紧身的黑色T恤和黑色泛光的皮夹克,7分的铅笔裤,配上豆豆鞋,脚踝冻得红肿还脏兮兮的,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折叠水果刀,威胁她,问她要钱。 于小七见拗不过,给他扫了四千块钱,余额不足,只扫了三千七百五十块零三毛。又怕他跟踪自己,转身回了学校。 日子渐渐平静。 国考的前两天,于小七在家里的卧室复习。突然听见很猛烈很急促的敲门声。她屏住呼吸没敢出声,光着脚瞄了一眼猫眼,是两个陌生男人。 她害怕极了。 躲进卧室把门反锁,她很后悔没有到厨房拿一把刀防身。她蹲在在衣柜和床中间的缝隙,攥着手机。还没拨打电话报警,门就被撬开了。 紧接着是卧室的门被踹开。 “姐,是个小姑娘。”踹门的男人体格壮硕,进来时一层阴影将于小七笼罩起来。旁边还有个男人跟了进来,转头跟后面的人说。 于小七依旧蹲在原地,脸色早已没了血色。 “你是……于小七?”一个豪放的女人的声音钻进耳朵,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抬眼望向门边。 “远……远山姐?”声音颤颤巍巍,心依然剧烈跳动。 “是我,别怕啊。”远山上前,拉起于小七,“妹子,怎么是你呢?于仁孝住这吗?” 于小七摇摇头,身体还在轻轻颤动。 “他爹的,被骗了。他是你什么人?”远山抹了一把后脑勺。 “我弟。” “这个狗崽子。他前几个月用刘耀给他支的招骗了镇上几个老人的钱,躲来了北城。前几天追着他,给他揍了一顿。他引我们到这里,说还钱。” “刘耀?”于小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对,也是你们镇的,他俩初中开始就搅在一起偷鸡摸狗。于仁孝那狗脑子哪有那本事骗钱,刘耀脑袋够用,听说也是你们安大的,不过说是抑郁了前段时间退学了。” 于小七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于仁孝,刘耀,骗钱,退学,几个不相干的词却在头脑里编织出一张网,要把她慢慢吞噬掉。 他亲弟弟伙同别人,要给自己下药。一个要钱,一个要色。 于小七缓了几秒,也接受了事实。远山找人给她重新换了门,两人留了联系方式,远山说见到于仁孝给她打电话。 考完试的那天晚上,又在那个胡同里,于仁孝出现了。 他那天眼里满是惊慌,T恤的衣角破了个洞,身上也脏兮兮的,脚踝上有一抹阴干的血迹。他抓着于小七的手,似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望着于小七时一半柔弱一般凶狠。 柔弱似咿呀学语时在于小七怀里叫姐姐时的可爱模样,凶狠似提上裤子时生拽于小七往屋里拖的无情模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说他杀人了,杀了远山。 于小七把他带到家里,给他到了一杯水,当他一饮而下昏昏欲睡时,她报了警。 于仁孝被带走了,安眠药被扔进了垃圾袋里。她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丢掉所有的垃圾,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她一个人在酒店里,住了三天。 …… 于小七平静地讲述这一切,亦如此时平静的夜。 “还好远山没事,被抢救回来了。”于小七低头吸吸鼻子,“结果风水轮流转,我的报应也来了。因为于仁孝被抓,我政审没过。”她苦笑一声。 凌西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个洞,那个洞四周还有点点火星,在心脏上蔓延。 那时的她还是于小七的女朋友,而那时的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懊悔,无助,无奈,愧疚……所有的情绪纷至沓来,她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干嘛。”于小七拉住凌西的手,讲述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但望着凌西复杂的眼神时,她的眼底又布满了晶莹。 她牵着凌西的手,将它摊在面前,不用力地啄吻掌心,眼底的滚烫缓缓留下,被摊开的掌心稳稳接住。 于小七将眼泪一点点吻掉,是咸的,是涩的,是苦的。 “我这个人,是不是挺狠的?”于小七边啜泣边说。 狠到亲手把自己的亲弟弟送进监狱,明明他在跟自己求救。狠到把最爱的人推向一无所知的深渊,明明她在为和自己的未来努力。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凌西双手捧着于小七的脸,叹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亲吻她的眼睛。她没办法啊,爱上了一个把她的心掏空了又捣碎了的恶魔。 是她自找的,她活该。 第88章 第 88 章 沉湎于过去的不在场始终都没有意义,最好的弥补方式就是珍惜当下。两人在沙发上又靠着说了一会儿话,也许是太疲惫了,凌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于小七透过暖光望着凌西精致的脸庞,睫毛交叉在淡淡乌青的眼底留下阴影,泪痕还挂在脸庞,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脸颊有一点点的红印,刚刚抬手抽的。 于小七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她微红的脸颊。 即便睡着了,凌西也依旧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腰,攥着自己的手指。于小七发现凌西的爱已经深入她的肺腑和骨髓了,她亦是如此。 红润的嘴唇依旧透着光亮,于小七凑上前,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吻毕,刚好手机响了。凌西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物业管家的消息,说是门装好了,两人回了家。 两人互道晚安后,相拥而眠。 醒来时已经中午12点了。凌西捞了一把身边,空空的。 起身揉揉眼睛,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了令她安心的饭香。她倚在门边抱手看着于小七,一会儿掀开锅盖,用小勺子舀出一口汤尝尝咸淡,一会儿用锅铲扒拉两下绿叶青菜,轻轻产两下看看熟没熟。 于小七转身看见凌西杵在门边注视着她。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刚被唤醒的眼神还有些呆滞但依旧盛满温柔,脸颊因为睡饱了而红润。 “去洗漱吧宝宝,一会儿我们就吃饭。” 凌西揉揉耳垂,她对这个称呼很受用,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害羞。她轻轻点头,回卧室的卫生间洗漱。 香喷喷的凌西坐在香喷喷的饭桌前,等着最后一道菜上桌。于小七隔着排油烟机轻微的噪音隔空喊话:“你要不要问问万年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来吃饭。” 于小七关掉油烟机,旋上天然气的开关,继续说:“做的蛮多的,我们俩也吃不完。” 昨晚在万年家里打扰了那么久,虽然她家没人,空着也是空着,但理应有点回报。于小七做饭时突然理解万秋晏给她们买房子买到了一起所说的,互相照应。 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只是生物学上无法摆脱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但那些因为某些事而产生连结的朋友,才是你自己亲自选择的家人,是治愈你,牵绊你一生的财富。 “好。”凌西应了一声,给万年发消息。 “她说她正好在看外卖,不知道吃什么,马上就过来。” 于小七笑笑,又多盛了一碗米饭。饭菜端上来,擦擦手落座,敲门声刚好响起。 万年依旧穿着居家服,这次是渐变蓝。她进门后,跟两人打了招呼,附身换拖鞋,之后径直到卫生间洗手。 毫不客气地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多余的客套。于小七抿嘴一笑,也拿起筷子给凌西夹菜。 几个人随意聊聊工作,聊聊生活,万年有意无意地提及一些关于凌西的事,那些于小七缺位的点滴。她知道这些都是这顿饭的配菜,是这顿饭的报酬。 每一个微小的事件都像是几颗小石子,投在了表面平静的湖里。在于小七的心里泛起酸涩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展,一件一件悉数摊开。 这五年,凌西把自己埋进了工作里,她过得并不好。 凌西在桌下捞起她的手,不用力地捏了捏,熟悉的安抚又将于小七拉回了幸福的当下。 万年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瞄了一眼,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继续吃饭。没一会儿,凌西的手机也响了。 她举起手机,在万年眼前晃一晃,备注是万总。 “别接。”万年抬手按下手机,嘴里嚼着虾,含糊地说。 凌西将手机放回了桌子上,没接。过一会儿,敲门声不出意外地响起。于小七抬头看了看万年,又与凌西对视。 “吃个饭都吃不消停。”万年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小七厨艺真不错,下次做好吃的再叫我哦,我先走了。” 万年起身,走到门口换鞋,打开门,瞟了一眼门口的人,没打招呼,钻进电梯离开。 “年年……” 楼道里空留一句万秋晏轻柔的呼唤。 “万总,进来坐。”凌西迎上前,将拖鞋摆在门口,关上大门。 “小西啊,打扰了。”万秋晏换好鞋,抬眼才看到餐桌旁站着的于小七,眼神中透着几分惊喜:“你是……于小七?” “万总你好,我是于小七,”于小七侧身抬手,“您坐,我们做了几道菜,不嫌弃的话您在这吃点?” “好、好。” 于小七到厨房又拿了一副新筷子,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推到万秋晏面前。 “小七啊,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我之前一直在找你的。” “找我?”于小七指了指自己,又转头看凌西。 “是啊,你们设计的那个‘憨人’升级后量产了。疫情期间,起了很大作用。有不少物业都找我们订购这款产品,我们也给社区、医院批量捐赠。本想给你们几个分红,但是舒姚说联系不上你。” 当时策划书里,于小七把类似疫情这种社会民生应急应用场景写了进去,没想到一语成谶。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了,轻咬嘴角低下头。 “现在分钱也不晚啊。”凌西的手在桌下揉揉于小七的手指,对上万总淡淡的说。 “就你最会赚钱。”万总笑笑,用筷子根部指了指凌西。 “小西啊,阿姨有事请你帮忙。有一个合作伙伴家的男孩,很优秀,刚回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之前在商业峰会上见过年年,对她印象非常好。明天晚上想请年年吃个饭,阿姨想你和年年一起去,就见一见,年轻人聊聊天嘛。” 万秋晏很少摆出这样的姿态和凌西说话,她现在的语气和当初让凌西去她家里,让凌西进昭阳帮万年如出一辙,接下来一定会亮出能让凌西心动的交易筹码。 她看似在下方,请凌西帮忙,实则胜券在握,以退为进,叱咤商场这么多年,她实在太懂人心了。 “万总,年年的事,让她自己决定吧。” 凌西第一次直接拒绝万秋晏,她知道她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什么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 “她自己决定,她会走上邪路的……” 凌西没说话,只将在桌下握着于小七的手,放在了桌子上,将手指一点点渗进于小七的指缝,抬眼对上万秋晏的视线。 她知道,这就是万秋晏所说的邪路。 万秋晏盯着桌上那双紧握的手,沉默了片刻,心已了然。 “万总,我明天也没时间,我要回趟云城。”凌西继续低头吃饭。 “怎么……怎么突然回云城?” 凌西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于小七的手,像是一种提前的安抚。过了两秒,她才起唇:“我养母忌日,五周年。” 第89章 第 89 章 还没等于小七反应过来,陶瓷碗和陶瓷勺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碗中的汤也飞溅出来。 万秋晏抬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说……凌南,去世了?” 凌西疑惑地点点头,她看着万秋晏低下头,反复搅动着汤碗里的菜叶,开口询问:“万总认识凌南?” 万秋晏不语,她喝掉碗里的汤,抽出一张纸巾沾了沾嘴角,才微微起唇:“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凌南和万秋晏是初中同学,关系不太好,似乎有过节,这个万秋晏没具体说。后来凌南辍学了,两人也没什么联系。直到万秋晏回云城边溪镇设立个人基金,资助那里的孩子上学,她们才再次见面。 “你错过资助考试时,她来找过我。” 凌南拖着病躯,穿着病号服,黝黑起皱的手背还贴着胶布,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她从小道窜出,拦在了万秋晏的车前。 万秋晏按喇叭驱赶她,她也不走,死皮烂脸地轻敲车窗。等到万秋晏不耐烦地摇下车窗时,凌南用颤抖的手,将文件夹里,一张张保存完好的,崭新的奖状铺到她面前。 她双手合十,边鞠躬边祈求,她说凌西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老师们都说她是天才,她上小学就跳了一级,留在镇上会被埋没。她一遍一遍地求她资助凌西。 万秋晏叹了一口气,将奖状接过来,随意翻看,答应了凌南。 “之后让你参加补考,你确实得了第一名,但对原来的第一不公平,我就增加了资助的名额。” 即便万秋晏已经省略了很多她和凌南的交流细节,但凌西依旧能感觉到凌南那时的卑微。她盯着桌上的大虾,像是在发呆。 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心里建设的大厦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她的所有行为,所有语言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是累赘,你是包袱。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不见的时刻,用她的自尊心为你铺路。 而你全然不知。 “后来你上一中住校,她也来找过我。” 凌南故技重施,在学校门口一条街的地方,拦住了万秋晏的车。这次她更加大胆,直接上了副驾驶。 坐上副驾驶的真皮座椅,看着豪华的中控,摸到高档的中央扶手箱才后知后觉自己冒犯了。她轻轻抬起布鞋,怕掉到脚垫上泥土。佝偻着后背,似怕自己出汗了的后脊将座椅弄脏。 “她说你从小到大都不爱说话,住校怕被人欺负。让我有时间多来看看你。” 之后她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有零有整,摊在掌心上,捧给万秋晏,请她帮忙转交给凌西。 她请求万秋晏替她保密,不要告诉凌西是自己给她的。但是凌西那么聪明,看见这些钱一定就知道是小卖部的,所以请她帮忙换成整钱,换成干净的钱。 凌西咬了咬上嘴唇,痛感将她拉回现实,眼神依旧盯着大虾,过了一会儿,才又有开口:“她问什么不让我知道呢?宁愿……宁愿让我认为,她讨厌我……” 万秋晏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她说她已经查出肺癌,活不了多久了。她说你的人中龙凤,本就不属于这里,不想你有任何的牵绊。” “所以之后我才特意观察你,和你做交易,带你回家。” 凌西仰着头,喉咙干涩,口腔也干涩,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竟然有些释然。 她原以为的被抛弃,实际上包裹着爱。其实她也曾思考过凌南偶尔口不对心的行为,是不是其中也藏着几分在意。毕竟在她踏进福利院之前泪流不止时,那个人闯着红灯朝她飞奔过来。 只不过当时小小的凌西,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凌西,根本没有任何配得感。她怕一切都是自己徒劳的想象,她宁愿凌南真的不爱她,这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自行选择离开。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考虑行为背后的动机了。 如今,自己曾经的猜想终于被证实了。胸腔里长年累月压着的小石子也终于可以搬走了。 “明天什么时候回云城,我也想去看看她。” “明天10点的航班。” “好。” 送走万总,于小七去洗碗,她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水流不断地冲刷握在手中的盘子,但她的手一直没动,直到凌西从身后抱住她,抬手关掉水龙头,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在想什么?”凌西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声音很弱,像是要碎掉了,她不断地转头嗅着于小七颈间的气味,仿佛在疗愈自己。 “五年……我毕业的那一年。” 她们分手的那一年。 “嗯。” 凌西放开于小七,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拿起水池旁的百洁布,挤上一泵洗洁精开始擦洗,随后将料理台上的都洗干净后,抽了一张纸擦擦手。 她牵着于小七坐在沙发上,在边柜翻出一支护手霜,挤在手背上。捞起于小七的手,将手背与她相贴,轻轻地揉搓,把护手霜揉开到每一个缝隙。 于小七就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等着她。 完成以上动作,凌西抿了抿嘴唇,又慢慢放开。 “你跟我提分手的那天,其实我挺懵的,再加上太累,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想和你好好聊聊,但是怕自己状态不好越聊越糟。所以你走后,我没追你。我去洗了个澡,睡了一觉。” 凌西靠在沙发背上,将于小七搂在怀里,贴着她的头,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一样,细细道来。 “等我睡醒了,手机全是苏来的未接来电,拨过去后她说她在医院,凌南肺癌晚期。” 凌西将于小七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不用力地握一握,接着说:“我买了最近的航班赶去医院,医生说没办法了,最多还有三个月。后来江大课题组催我回去,我接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了,发了好大脾气,用最恶毒的话把我赶走了。” 凌西摇摇头,苦笑一声:“回江城,我又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事得当面聊才好,我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所以我没找你,那时候确实也有赌气的成分,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找我复合,或者在等什么时候能和你见面。” 后来听说于小七去了辽城,凌西才后知后觉,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她们真的分手了。 凌西一直记得于小七毕业那天,自己要送她一束玫瑰花。她把那天当成自己最后的机会,但疫情期间出省的报批手续特别繁琐,费了好大劲才回到北城。 到了北城才发现,鲜花店基本都闭店了。她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了一束包装特别土的花。 拿着它进学校时,她紧张到只能靠不断地深呼吸才能抑制住不让心脏跳出来。 这次复合,不亚于那天晚上的表白。 她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绕了一圈,反复排练一会儿要和于小七说的话。等她再次走到主席台前时,电话响了。 苏来说,让她回来见凌南最后一面。 凌西将那束玫瑰花规规矩矩地放在了主席台的角落,眼泪顺着眼角猝不及防地就流下来了,她知道她的爱情没了,于小七真的不要她了。 赶回病房,她坐在床边,握着凌南的手。苏来坐在床的另一侧,握着她另一只手。那时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凌西凑近,听到什么“丽”,什么“云”的,还有一句“对不起”。 第二天,凌南像是恢复了些精神,吵闹着要抽烟。黄昏时分,凌西和苏来推着她到医院楼下看夕阳,给她点了一支烟。 第三天,凌南去世了。 凌西握着她的手,逐渐感觉到冰冷。她没有哭,只是淡淡地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护士将她推了出去。 办完手续,送苏来回家后,她独自回到小镇的房子里,按了几次开关,灯都没亮。她将手垂下时,不当心刮到了门锁上,手串断了,小珠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她俯下身,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一颗一颗地找珠子,眼前逐渐模糊,随后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劈里啪啦。 她将拾起的珠子捧在手心,后背靠在墙上。她已经没有力气了,顺着墙体慢慢滑下来,坐在了地上。拿出手机,给于小七发了分手后的第一条消息。 2020年7月2日 你送我的手串让我不小心弄断了。 第90章 第 90 章 于小七在凌西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理解昨晚凌西为什么抬手抽自己一巴掌了。悔恨像是巨浪,翻滚而来,将她的五脏六腑颠倒,胸腔里如刀搅般疼痛。 凌西抬手抽了几张纸,帮她擦眼泪,柔声细语地说:“都过去了。” 眼泪被擦干后,于小七跨坐在凌西腿上,头枕在她的颈侧,断断续续地抽噎:“我们扯平了,以后不管什么事,什么不好的情绪都要第一时间跟对方说。如果我们生气了,闹别扭了,最多平静半个小时就立马解决。”她又摇摇头说:“最多10分钟,不,5分钟。” 凌西勾了勾嘴角,抚上她的后脑勺,揉了几下:“好,最多5分钟。”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于小七环住她的脖子,抬眼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神像只流浪狗。 “好~”凌西偏头一笑,吻上她的眼睛。 “那你给我订票……”于小七又将头埋下去,指了指边柜上的手机。 凌西含笑拿起手机订票,然后抱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于小七回了卧室。 晨光稀薄地透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窗,行李箱的万向轮与大理石地面的摩擦声像是这座城市清晨平稳的脉搏。所有的离别与抵达,所有的出发与归来,都在这清冷的晨光里,被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 于小七靠在凌西肩头,声音糯糯的:“没看到万总呀,我以为她会一起来。” “可能临时有事吧。” 两人带着眼罩又睡着了,到了云城,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在机场打车直接去了凌南的墓地。 说是墓地,实际上就是几棵参天大树下的平整空地,立了一块简单的大理石碑。碑旁有一个透明的高脚杯,里面有半杯液体。 苏来坐在树下的露营椅上看书,偶尔拿起自己的酒杯晃晃,与墓碑旁的酒杯轻轻一碰。 “来姨。”凌西拉着于小七快走两步,上前打招呼。 “回来了。”苏来抬眼,眼神温和地点点头,偏头看见于小七,含笑说了一句:“你好。” “来姨好,我是于小七。” 苏来站起来,将书放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于小七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小西的女朋友,我们见过。” 于小七含笑点头。 凌西牵着于小七来到墓碑前蹲下,她伸手拂去碑面上的灰尘。低头才发现,石碑罩着的阴影下,有一束各种各样颜色的小雏菊。 “有人来过?” 凌西很诧异,这几年,她们来看凌南从来没买过花。而凌南生前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有人来看她。 “嗯,秋晏来过了。”苏来淡淡地回答,她的眼神似清风,拂过碑笔上的字迹。 “你们……也认识?” 其实这么多年,也大致能猜到苏来和凌南之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羁绊,只不过对于之前凌西来说,生存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她都无力思考。既然万秋晏认识凌南,那她和苏来认识,也并不意外。 凌西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多余,又继续说:“昨天万总和我说当时错过考试,后来上一中时,凌南都找过她。她竟然那么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凌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但隐隐的愧疚感依旧显现在眉眼中,于小七轻轻将她的四指包在掌心,不用力地握了握。 苏来走过来,拍拍凌西的肩膀。随后将掌心贴在了石碑上的“南”字,“小西,你不用自责,如果不是你的出现,她可能活不到五年前。而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她后退半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轻轻点着。点点的火星将烟草烧起丝丝声响,配上树叶摆动的声音,像是一件隐秘叙事的前奏。 “凌西的XI,本来是希望的希。上户口时,民警打错了,写成了东西的西。” 苏来半蹲着,将口中的烟放在石碑上,燃尽的烟灰倏尔掉下,还没落地,就被风接走了。 “边溪镇,是秋晏的家乡,也是我妈妈的。后来妈妈嫁给了爸爸,就搬到了城里,我是在城里出生的。差不多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遇见了凌南。” 苏来生得白净,眉眼中尽显雅致,但在调皮的男孩子眼里,就变成了容易欺负的对象。再加上她家境不错,零花钱很多,经常遭到围抢。 就在她第三次被高年级的同学堵在胡同里被抢钱时,凌南出现了。 “她是孤儿,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我被威胁的时候,她正在旁边的垃圾桶翻找能换钱的东西。她看到我被逼到了墙角,拿着一根树枝就冲了过去,朝着那些男孩乱挥,把我护在了身后。” 苏来掩着鼻子,还是能清晰地闻见凌南身上又臭又馊的味道,不合身的灰红色运动服,裤子破了好几个洞。鞋也不是一双,一只黑色的,另一只,好像是白的。 凌南将那群小孩赶走后,苏来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但凌南似乎依然不放心,静静地跟在她的后面,与她保持很远的距离。 苏来的妈妈骑车来迎她,见到苏来时,也看见了后面的凌南。 “我妈妈是城里小学的老师,爸爸跟工程常年不在家。从那天开始,凌南就住在我家了。我妈妈教她读书,四年级的课程她竟然都会。后来,她就跟我一起上学,一起生活。” 凌南话很少,但她经常帮家里干活。早上起来做饭,放学了还帮忙打扫卫生。周末休息就去外面捡一些废品,换来的钱都给苏来。 苏来妈妈深知,对于她们普通家里的孩子来说,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所以她嫁到城里几年后,手头宽裕了,就给自己的小学母校捐了一笔钱,作为奖学金,钱不多,每学期的第一名奖励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对于父母外出打工,独自留守在镇里的万秋晏来说,是一学期的生活费。所以每个学期,都是她得到奖金。 上了初中,苏来妈妈把万秋晏也接到了城里上学,住在她们家。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对爱懵懵懂懂的时候。初二的暑假,秋晏回了镇里,我和凌南写完作业,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吃着冰棍看星星,那天的星星好亮好亮,好多好多,我们仰着头,看得晕头转向。” 凌南越靠越近,呼吸越来越近。夜晚很静,能清晰地听见冰棍化掉滴在地上的声音。她凑上前,轻轻亲吻了苏来的脸颊,很快缩了回去。 “后来我们情不自禁地接吻了,我妈妈在窗边晾衣服,她看见了。” 两人红着脸上楼,开门就见到苏来的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凌南扫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看见了。 苏来妈妈什么都没说,提醒她们早点睡,自己就回房间了。 自从凌南来到这个家里,她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没了家。即便苏来妈妈每次都温柔地对她说“去玩吧”“不用弄我来就好”“和来来看电视去吧”,但她依旧笑笑继续帮忙做家务。她对苏来的妈妈十分感激、敬重,对苏来也照顾有加。 起初她只是把苏来当作妹妹,事事帮她,时时宠她,对她言听计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不一样了。 愧疚感直冲心脏,就在那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凌南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小纸条写着“对不起”,然后离开了苏来家。 “我妈妈出来倒水发现她走了,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很怕她遇见坏人,出什么意外。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再见到我妈妈时,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苏来看着几个消防员从家旁边的河里把她妈妈捞了上来,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木的,好像灵魂已经飘走了,自己跟那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苏来将墓碑上快要燃尽的烟熄灭,附身提起还剩半杯的红酒,将它浇到地上。 于小七目光一颤,满脑子都回荡着凌南那句“你知不知道搞同性恋会遭报应的。” 苏来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继续说:“刚刚秋晏问我,不恨她吗?我说我恨不起来啊,我该怎么恨她?没有人知道,她的那份爱是我引诱出来的。” 第91章 第 91 章 没有人知道,她在学校门口的胡同看见过好几次凌南被那群高年级的男生打到在地,抱着头,伤痕累累地蜷缩着,透过几个男生裤腿之间的缝隙望向她,眼神中带着乞求。而她只是剥开刚买的棒棒糖含在嘴里,装作没看见一样扬长而去。 没有人知道,她被那群男生堵住的那天,她背在后面的手里握着折叠刀,她想只要有人碰她,她就不顾一切地捅出去。 没有人知道,凌南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时,腿在拼命地抖动,这是凌南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面对欺凌,但不是为了保护自己。 没有人知道,凌南住在她家后,她无数次想把她赶走。会把妈妈给她买的新衣服和鞋子偷偷扔掉,会把她的书本画上乱七八糟的画。而凌南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把东西捡回来,默默把书本上的画擦掉。 没有人知道,凌南出现后她就像是有了护身符,她闯的所有祸,做的所有坏事都可以赖到凌南身上。而自己只需要假装无辜,继续做妈妈面前的乖乖女。 没有人知道,她无意间看见了描述□□的书,偷偷躲在角落里看得面红耳赤,怕被别人发现,偷偷塞进了凌南的书包里。 没有人知道,是她先发现自己对凌南的感觉不一样的。 那天看星星时,她将手轻轻抚在了凌南的腿上,勾着她看自己,亲吻自己。当凌南红着脸缩回去时,是自己拽着她的衣领,迫使她与自己接吻的。 没有人知道吗? 自己知道,妈妈知道,凌南也知道。 凌南就这样替自己承受了所有,包括妈妈的死。她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被所有人咒骂,被所有人唾弃。铺天盖地的声浪,哭天抢地的声响,将她彻底淹没。 她在苏来妈妈的葬礼上磕了数不清的头,磕到额头乌青,磕到额头滴血,磕到地砖有了裂痕,渗进了血。 之后,她就彻底消失了。 “后来的每一个月,我都会收到一笔钱,从不同的地方汇过来的,有时候是几十块,有时候是几百块,有零有整。” 苏来按部就班地生活,上了大学。她读的也是法律,毕业后考上了云城周边一个县级市的法院助理。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是女方因家暴而起诉离婚的案件,原告是凌南。 再次见她时,她坐在原告席,已经是一副老态的模样。表情里没了年少时的青涩和坚毅,眼神有时也略显呆滞。 对方请了律师,她没有。被问及家暴过程时浑身发抖,情绪失控。被法官提醒后,自己努力平复情绪,一板一眼地念着早先准备好的稿子,像在场的所有人展露自己身上新新旧旧的伤痕。医院的诊断证明上,除了外伤和内伤,还有一份流产报告。 官司打了几个月,最后凌南胜诉了。她踏出法院的那天,苏来就静静地在背后看着她。头发干枯,衣衫单薄,背脊也没有那么挺立了。明明才二十多岁的人,却像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像一株枯萎的花,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 凌南出门后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而她们明明同在一片阳光下,却又像是在不同图层的人。 凌南离开,苏来调查几番才发现,她初中辍学后,进过工厂,打过零工,做过学徒,也摆过摊。每月寄给苏来的钱,都是她一分一分,一毛一毛挣来的,攒下的。 算好日子,等苏来上了大学,知道她有更好的前程了之后。她草草嫁了人,像是报复性地嫁给了一个最不应该嫁的人。对方对她每一次施暴,对她来说似乎都是救赎。身体上的疼痛能减轻心理上的负罪,她抽烟喝酒,用所有的坏习惯将自己变得让人厌恶。 她不断地用作践自己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害死苏来妈妈,法律没判给她的死刑,她自己给自己判了。她用最糟糕的生活给自己服刑。 让她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孕育新生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想活了。可没几天,家常便饭一样的暴打又招呼上来,她被推到撞在桌角上,孩子没了。 她心如死灰,想要离婚,想到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 “她去了边溪镇,用离婚判给她的那点钱买下了我妈妈隔壁的房子,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在路上捡到了你。” 凌西的出现像是上天对凌南的又一次眷顾,在她的生命里又照出了一束光。她重新拾掇起房子,还开了小卖店。尽管不想跟凌西有任何的牵绊,但依然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她很感激命运又给了她一次机会,给了她一次赎罪的机会,给了她一次重新养自己的机会。她学着苏来妈妈的样子,给凌西买新衣服,供她上学,让她尽可能地向上走,除了无法给她爱。 每每看到小凌西跟在她身后,或者躺在床上,就那么小小一只时,她也很想抱抱她。可是无数次,她都忍住了。她想着等凌西考出去了,离开这了,她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但苏来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她搬到了她妈妈曾经的房子住下,就在凌南隔壁。她教凌西读书,给她做好吃的,给她讲外面的世界。 凌南不明白苏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留在这穷乡僻壤,跟她们混在一起。 所以她没有跟苏来说过话,也从来不给她好脸色,希望用自己的恶劣态度把她逼走,像让凌西觉得自己讨厌她一样。她用歇斯底里包装自己的真心,用恶毒的话语想要逼退所有她在意的人。 蠢笨的人连套路都是赤诚的。 “你错过考试那时,她就确诊了肺癌,不过是早期,她没让任何人知道。你考上了安大,她嘴上不说,但她开心极了。每年过年前,都掐着日子去集市上买你爱吃的东西,自己不会做,就堆在我家门口。” “那年过年,你带着小七回来摊牌。她一时想到了我妈妈,所以就失控了。她觉得是那个吻害死了妈妈,是自己蠢蠢欲动的贪念害死了妈妈。” “你们走后,我们聊了好久。即使我坦白了自己所有不为人知的恶劣行径,她依然把所有的错误和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她就是很蠢,真的很蠢。” 苏来将脸贴在冰凉的石碑上,留下的泪正好落在了刻着“南”字的凹痕中。等到风将眼泪吹干,她才缓缓起身,腿有些酸软,于小七一把扶住了她。 “没事,”苏来笑笑,拍拍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我知道凌南得癌症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我叫小西回来,她还埋怨我,自己给她赶走了,又想她。晚上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就问我,小西这次回来怎么无精打采的?怎么自己回来的?女朋友怎么没带回来?” 苏来面向石碑继续说:“你这回看到了吧?放心了吧?” 于小七的眼底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雾,她不动声色地揉揉眼睛。此时,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凌西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中长大,却被养得那么好,底色温良,内核强大。 凌西是被三个女性托举起来的。 不,是四个,还有未曾谋面的,仅仅存在于别人讲述中但依旧鲜活的苏来妈妈。 她抬头,无意中瞥见了在最大的那棵树下方,有一个更大的墓碑,上面清晰地刻着四个字:励耘之墓。 是苏来妈妈的墓。 不是美丽的丽,云朵的云。是勉励的励,耕耘的耘。 第92章 第 92 章 苏来将石碑上的烟头拾到垃圾袋里,把杯子和书规规整整地放在包里,然后将露营椅折叠起来,弯下腰在石碑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一吻自然又日常,好似她们告别的规定动作,又好似再见的无声约定。 她直起身子,温柔地和凌西说:“你们早点回北城吧,今天耽搁的有些久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真的不搬到北城吗?我们现在稳定了,还可以照顾你。”凌西牵着于小七,轻轻询问。 苏来摇摇头,“不了,我在镇子上教书,挺好的。秋晏说禾念的康养计划很快会铺到这里,到时候她提前退休,过来和我一起养老。”她转头看了看凌南的墓碑,又将视线放到了远方:“而且,这里有她,还有妈妈。” 苏来迎着夕阳,独自踏上回家的小路,还是那么有气质,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凌西望得眼睛有些湿润了,不知道是阳光晃的还是什么,她润了润嘴唇,轻轻张开又抿嘴,又张开。 握着于小七的手越来越紧,终于在苏来走下山丘时开口了。 “妈……” 眼底的晶莹比声音更早地被释放出来 “等我下次回来,想吃排骨。” 声音混着微风吹进耳朵,也吹进心里。苏来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她瘦弱的胳膊轻轻摆了几下。 凌西和于小七回了北城,晚上她又梦到了那个小姑娘。 依旧黄色蓬松的公主裙,今天的小辫子还没来得及扎起来,她跑跑跳跳,不断寻找,似乎在找能帮她扎头发的人。过了一会儿,她望着远方,笑了,笑得很开心,比阳光还要灿烂。她朝远方跑了过去,似乎找到了她一直在找的人。 梦是大脑在清扫记忆时随机扬起的尘埃,也是漫漫人生中潜意识的缩影,它虚无,它虚幻,它飘渺,它迷离,可它又那样的美好。 凌西觉得,她好像也找到了,她的人生拼图,快要完整了。 北城的盛夏永远炽热而丰盈,天空是透亮的蓝,阳光泼洒下来,烫着柏油路升起摇曳的蒸汽,而骤雨总是不期而至,哗啦一阵洗净尘灰后,夜晚便漫起更加鲜活的气息。 从云城回来后,于小七对于山石的节目又有了新的想法。她把100个职业女性的策划提上了日程,当她在床上捧着电脑对拟邀嘉宾一筹莫展时,一阵熟悉的玫瑰香掠过鼻翼。 她扬了扬嘴角,将电脑合上,放到床头柜。身子向下滑动,侧身拄着脸颊望着身边正在看书的人。 她伸出食指在凌西露出的光滑又白皙的胳膊上轻轻滑动,继续向上点了点她的锁骨和脖颈。 凌西被她刮得心痒痒,她当机立断,抓住游弋在自己身上手,静静地看着始作俑者。 “学姐……” 几乎是用气声吐出来的两个字,凌西听后身上的小绒毛都竖起来了。她吞了一口口水,佯装无事地起唇:“干嘛。” “我有一个赚钱的工作,想邀请你一起……”被抓住的手依旧不安分,指尖轻轻地挠凌西的掌心。 “什么工作?”凌西翻身压过来,将于小七箍在身下:“嗯?” “想邀请你……直播……” 呼吸打在凌西的脸上,像是拂面的春风,她勾了勾嘴角:“报酬怎么算?我出场费很贵的。”凌西曲起手指,轻轻刮蹭于小七的耳廓。 于小七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环住她的脖子,偏头在她耳边轻轻说出几个字。 “给你吃糖……” 她把自己包裹成最美味最诱人的糖果,当作报酬,送给了最爱的人。 凌西拿到直播流程后,她开始后悔了。她想自己那天一定是被**迷了心,竟答应了这种网络访谈直播,主持人还是于小七。 8点20,她坐在直播间,化妆师开始给她补妆。 8点40,各个部门人员就位,调试灯光和麦克风。 8点50,直播间开始预热,大批量观众涌入。 9点,镜头对准凌西和于小七,直播正式开始。 “很荣幸今天能请到昭阳资本的法律顾问凌西,凌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专业的就是专业,于小七面对镜头依然镇定自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大家好,我是凌西。” 手挥动的不那么自然,于小七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好简短的介绍,凌西老师之前有关注过我们的节目吗?” 凌西搓了搓微凉的双手,抿了抿嘴角,轻轻回答:“嗯,每一期都看,我觉得你们的节目很有意义也很有启发。” 几句简单的寒暄后便切入了正题。 她们你来我往,暂时将恋人的身份放在一边,以更专业的姿态面对工作。对谈渐入佳境,于小七的提问总能直击最深层次的问题,总能拨开表面的云雾,抵达最本质的关键。 凌西也对答如流,在输出观点时言之有物,既有过来人的经验案例,又有不同立场的辩证看法。问答的过程中,也像是沐浴了一场温柔,将浑身洗了个透亮,将灵魂洗了个干净。 终于有机会和她并肩作战了,终于有资格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分享经验,分享想法,分享感悟了。 于小七也终于长成了自己最期待,最喜欢的模样。 而评论区却是又一番景象。 “我去,这姐姐好美啊!!!!” “简直了,看起来又飒又温柔,抿嘴角好欲啊!!!!” “建议凌西女士定制休闲西装和金丝眼镜半永久。” 还有一些更猛烈的虎狼之词,凌西瞄了一眼登时红了耳朵。 于小七还是觉得很神奇,当初贴吧更露骨更凶猛的文字凌西都见过,表面上都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怎么今天看着这么多善意的,热烈的赞扬,却如此害羞。 好可爱。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今早洗漱时,抬眼就看见了镜子上贴了两个小熊。原本是昨晚自己的漱口杯上的小熊掉了,她觉得扔掉怪可惜的,就贴在了镜子上。没想到凌西看见了,将她自己漱口杯上的小熊也撕下来,贴在了旁边。 早上将被子铺整齐后,凌西总会把床头上的一对小羊玩偶塞进被窝,让它们贴在一起,一整天都抱在一起。 每天晚上,如果于小七提前到家,都会看到凌西的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在自己拖鞋的两侧,像是在拥抱,又像是保护。 如此细致入微的爱,渺小到用显微镜才能看到,但就是这样的爱,汇聚成了她们点滴日常,汇聚到了她们爱情的山川湖海。 于小七照例收尾:“关于职业选择,凌总可以给直播间的年轻朋友一些建议吗?” 凌西顿了几秒,随后淡淡一笑:“我想年轻的朋友还是少听一些建议。” 她收起笑颜对着镜头,又认真地说:“做职业选择时问问自己,当下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并且相信一切的选择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切的选择,都是最好的安排。 于小七望着凌西侃侃而谈的侧颜,鼻头一酸。 “如果真的说建议,那就希望大家提前做好职业规划,如果想摆脱或者突破圈层,尽量不要用体力和时间去换钱,好好提升自己,开阔视野,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同样的话,在20岁的时候也听她说过,于小七眼底湿润了。凌西转头时,两人相视一笑,她们无声地在心里对对方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红了眼,红了脸。 但毕竟是于小七的主场,她淡然地处理掉了自己复杂的情绪,不经意间还捏了捏凌西的手指,评论区炸锅了。 “我看到了什么???” “没人觉得凌西和小七好好嗑吗?” “这么默契的对话,这么自然的动作,两人不会在谈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凌西的脸红到不行,但依旧很专业地完成了直播。直播间人数又创新高,讨论度也居高不下,除了“律师”“职业选择”这些正常的关键词,还有“七西”“凌西脸红”“小七好会”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题,不出意外,明天昭阳的股票还会大涨。 还没等到明天,凌西到家就将于小七吻在玄关,开始迟来的报复,开始拿回主场,收复失地…… 事后,于小七依偎在凌西肩头轻喘,用哑哑的嗓音说:“最近有点累了。” 凌西揉揉她的头发,含笑问道:“怎么个累法?” 于小七轻拍她的手臂:“我说的是工作累!” 凌西轻笑,没说话。 “我们十一放假出去玩好不好?” “想去哪?” “去辽城……带你去搓澡!” 第93章 第 93 章 相较于北城,辽城的空气要清爽干净得多。刚到十月,就有了秋高气爽的感觉,两人下高铁时,刚好太阳落山。 街道上也不似北城那样喧闹,依旧有来来往往的车,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像北城那样行色匆匆,大家都悠哉悠哉的模样,偶尔看见有人拌嘴,有狗打架,都会驻足多望几眼。 于小七拉着行李箱牵着凌西,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我们不先找个地方住下吗?”凌西捏了捏于小七的手,一脸疑惑。 “我们今天住洗浴中心好不好,我之前见过有人在那边休息,但是我一直都没尝试过。”于小七偏头,朝她挑挑眉。 “洗浴中心?” “是啊,楼上有自助餐,有休息大厅,有各种休闲娱乐活动。我之前都自己去,也没感受过。”于小七描述时,眼睛亮晶晶的。 凌西扯着她的手,与她拉近距离,凑到耳边说:“是……正经的吗?” 工作应酬时,听到洗浴中心都避之不及。一般都是酒过三巡后,男人们的放松活动,凌西从来没去过。 于小七“扑哧”一声笑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 凌西将信将疑,被她牵着,到了一个名为“南岛”的洗浴中心门口。从外面看,建筑极为奢华,像是欧式风格。“南岛”两个字的牌匾架在最高处,闪着金光。 大堂里金碧辉煌,像是踏入了名流社会的晚宴大厅。门口的接待员西装革履,见她们过来后,礼貌又客气地接过行李箱,齐刷刷地喊出一句:“欢迎光临南岛。” 凌西吓了一跳。 换下鞋,拿着手牌,两人刷开门禁。门口依然有两位迎宾人员,又齐刷刷地喊:“女宾两位,里面请。” 是……正经的吗?凌西心中狐疑。 她跟在于小七后面,进到了更衣室,看到里面白花花的一片一片。她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红了。 她看着于小七,欲言又止。 “我的柜子在那边。”于小七看起来很兴奋,丝毫没发现凌西的异常。 作为从小在云城长大的小孩,她几乎没去过如此开放又公共的洗浴场所,即便在北城上大学,她也故意挑晚上,或者大家都去上课的时候去洗澡,避开人流。 这么多人,晃得她晕晕乎乎的。 她独自找到柜子,背过身,慢慢悠悠地脱掉身上的衣物。还剩最后一件布料时,一只微凉的手附上她的后背,小翅膀一缩,肩膀也跟着缩了一下。 于小七看着凌西漫过耳尖的颜色,在后面轻轻地嘲笑她。 她甩着胳膊大大方方地走在前面,凌西佝偻着背,双手挡在胸前低着头跟在后面。于小七见凌西走得太慢,便一把拉过她的手腕,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凌西红着脸,眼睛不经意扫到颤动的柔软,不管见过多少次,依旧会心跳加速。 于小七先拿着手牌到搓澡的地方排号,然后拉着凌西去双人的小隔间淋浴。公共浴池的水压特别大,水流拍打在身上酥酥麻麻的。 冲洗干净后,于小七拉着她踏进一个双人的小池子,两人在水里牵着手,将头搁在池边,闭上眼睛静静地泡着。耳边有潺潺的水流声,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永远会为对方心动的声响。 “我们……确实不太适合一起来这种地方……” 热气像是把于小七蒸熟了,她面颊红润,眼睛里也沾满了春水。她的嘴唇不自觉地一开一合,嗓子又干又痒,即便泡在池子里,身上也燥热不堪。她呼吸不断加重,心脏要跳出来了。 “嗯。”凌西轻轻应答。 “608、609两位贵宾可以来搓了……” 领班阿姨用浓重的口音扯着嗓子呼喊,打断了旖旎的氛围。凌西低头看了一眼手牌,哑着嗓子说:“到我们了……” “哦……”于小七咽了咽喉咙,低头四顾。 凌西起身踏出池子,转过身拉于小七。 于小七脚底一滑,正正好好地跌在了凌西的怀里,脸颊不偏不倚贴上了胸前。似触电一般,连带着头顶和脚趾都发麻。 “我改主意了,晚上不在这住了,我们去酒店好不好。”她贴在凌西的胸前,小声呢喃。 “嗯。” 两人走到搓澡区,给阿姨看手牌。 “阿姨,你还记得我吗?”于小七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轻声细语地打招呼。 “哎呀妈呀,这不是那个小美女嘛,安大高材生,记得记得。那啥,好久没来了是不?”阿姨拉上于小七的手,热情地回应。 “对,我后来去北城工作了,这次来玩的。”于小七偏偏头,眉眼间尽显乖巧。 “好好好,带朋友来玩儿的啊,这小姑娘长得也好看,有鼻子有眼儿的,像那个什么明星哈哈哈哈。”阿姨边说话,边打量旁边的凌西。 “阿姨好。” “哎哎,小美女你看,阿姨穿这身衣服带劲不哈哈哈哈,阿姨不搓澡了,当上领班了哈哈哈哈。”阿姨放下于小七的手,后退半步,向于小七展示自己半袖制服,上面还有一个名牌写着:李逸清领班。 “好看好看,阿姨本来也好看。” “哈哈哈哈哈,小美女真会说话,那什么,还是老规矩呗,两个红酒搓加奶浴?” 于小七轻轻点点头,手挎着凌西的胳膊。 “好嘞,下单了啊。” 凌西躺在加热的床上,依旧将手抱在胸前,李逸清上来打趣到:“这位小美女是南方来的吧?” 凌西抿嘴点点头。 “哈哈哈哈南方小孩都害羞,搓上就好了哈哈哈,不过你这长相不像是南方人。” “我刚开始见她也是这么说的。”于小七仰着头接话。 “哎呀,真好,生女孩真好。我家那闺女也好,今天晚上就能到家了,点名要吃我做的锅包肉哈哈哈。”李逸清抱着双臂站在旁边,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和骄傲。 “小姑娘,你别躲嗷,阿姨轻点,是不是不吃劲儿。” 凌西别过脸,轻“嗯”了一声。不是不吃劲儿,是不习惯,不适应,她感觉自己像是案板上还在蹦跶的活鱼,已经被人淋上了红酒,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 但适应了之后,确实舒服,难怪于小七心心念念。 “阿姨,之前听您提过,家里孩子是滨大的?”于小七接上李逸清的话茬,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阿姨,喜欢听她操着辽城口音讲述家长里短。 似乎她的形象和语气,和从小到大缺位的母亲形象重叠了。 刚来辽城时,租的房子热水器经常坏,于小七只能出来洗澡。那时候“南岛”还没有这么大,再加上疫情,开开关关的。 初见李逸清时,她还是搓澡的阿姨。而于小七总是一个人来,不声不响地冲个凉就走了。有一次,浴池里只有她们两人,李逸清便与她闲聊。于小七也只是笑笑回应,问什么答什么。 后来有一次,于小七洗澡的时候突然来月经,疼得缩成了一团。李逸清从凳子上弹起来,朝她飞奔。地太滑了,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膝盖都磕得瘀血。 但她仍然很快地站起来,都没顾得上看自己的伤,一瘸一拐地走到于小七身边,将她扶起来,帮她穿好衣服,带回自己的休息室。 于小七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李逸清,她眉头紧锁,眼里满是心疼,嘴里还嘟囔着,小孩自己在外面生活不容易啊,这妈妈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后来两人就熟了,于小七的话开始多了,也开始尝试搓澡了。 搓过一次,就上瘾了。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带凌西来,想着想着,她在床上就哭了。 李逸清瞧见了,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她说她老公进监狱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自己在操持,一天打好几份工,供女儿上学。 她说有时候也会想,活着好累啊,但每次听到一声“妈妈”,好像又有了对抗苦难的勇气。女儿也特别争气,考上了滨大,她感觉生活也慢慢有起色了。 她告诉于小七,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对,滨大的,现在读研了。哎,别提了,小姑娘家家的,非要念那什么电焊专业哈哈哈哈哈。”李逸清笑得眼角堆起了皱褶,嘴上说嫌弃,心里却乐开了花。 “那真的很优秀,滨大的电焊全国第一,研究生也很少招女孩子。”凌西淡淡地说一句。 “是嘛哈哈哈,咱不懂,咱也不管,爱干啥干啥。”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李逸清就去忙了。凌西和于小七做完奶浴,冲洗干净后,上休息大厅转了一圈,被如雷一般的鼾声劝退了。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换衣服离开。 于小七斥巨资开了一间辽城的五星级酒店,推开门就迫不及待地延续先前的悸动…… 第94章 第 94 章 第二天,两人晌午才出门。于小七带凌西去了一个小小麻辣烫店,小店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门脸很小。招牌淹没在旁边巨大的雪王和瑞幸牌匾中间,凌西看半天,才瞧见白色的粗体字:胖姐麻辣烫。招牌是竖起来的,显得格外苗条。 “这里不是自选,是那种老式的麻辣烫,我看着点了?”于小七坐下拿起菜单说。 “嗯。” 她将菜单铺在桌子上,拿起垂在桌边的便签本和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要点的菜品,大碗麻辣烫,烤馒头片,牛肉串,羊肉串,鱼豆腐…… 可能是真的饿了,凌西看着一笔一画组成的文字,吞咽口水。 于小七将便签撕下,交给老板胖姐,还与她寒暄了几句。回来时,从吧台上自取了一壶热水。给凌西和自己的杯子烫一遍,然后拿起餐巾纸擦桌子。 凌西不禁想起初见时,于小七亦是如现在一般,餐前一定会忙忙碌碌。有些动作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只要同样的场景和同样的人出现,就会自然启动。 凌西牵起于小七擦桌子的手,不用力地握握。 于小七抬眼,含笑拍拍她的手背。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来,里面一应俱全。凌西吃完第一口,眼睛就开始放光。 “好吃吧?”于小七眨着眼睛询问。 “嗯,好吃。” “我以前就住这条街上,自己也懒得做饭,总来吃。” 自从来到辽城,于小七便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在这里生活的点滴,像是要带着凌西再经历一遍她缺位的过往。 凌西总会认认真真地听着,追根究底地询问,似乎知道了所有细节,就能弥补缝隙里的时间。 吃过饭后,她们牵着手徜徉在街道上。秋色给辽城铺上了一层金黄,叶子缓缓飘落,像是为她们加冕的金箔。偶尔风起掀起漩涡,亦如为她们伴舞的风光。 只有躺在恋人的目光里,拥在恋人的怀抱里,才能懂得秋日的浪漫。 辽城是典型的重工业城市,在建国初期,这里炼出了第一吨钢,造出了第一辆车,整个城市被时代蒙上了一层郑重其事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国家,默默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座城市也像是一个跟不上进程的老人,慢慢被社会前进的浪潮甩在了后面,被淡忘,被遗忘。 但它依然目光坚毅地矗立在这里,挺直脊背,与其它年轻的城市遥遥相望。 工厂倒闭破产,大批工人下岗后,那些老旧的厂房依旧被保留。近几年,它们被改造成了工业风的街区,里面各种文创街道,各种特色小店,用微弱的力量展现这个城市的风貌,用微弱的声音诉说着老一辈的革命故事。 两人穿过街区,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小广场。远处有几个铁架子支起的秋千,两根很粗的铁链子耷拉下来,发出厚重的闷响,秋千的座椅被废弃的汽车轮胎代替,别有一番年代质感。 不知怎的,凌西觉得这个秋千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思索在哪里见过时,于小七便坐了上去,凌西自觉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她。 广场中心,有一个带着深红色棒球帽,身着浅灰色卫衣和深灰色运动裤的女孩在滑滑板,看起来又酷又有朝气。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抬头看看滑滑板的女孩。而那个女孩每滑到离她们比较近的地方,也会将视线投在她们身上。 过了一会儿,女孩踩着滑板朝她们滑过来,离她们大概两米的位置刹车,收板。她抬了抬棒球帽,视线对上凌西,眼里又惊又喜。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凌西姐姐吗?” 凌西愣了几秒,随后不确定地询问:“你是,程笑阳?” “对对,西姐,真的是你啊!我看了半天都没敢认。”女孩拉住凌西的胳膊,开心极了。 凌西笑逐颜开,语气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小鬼都长这么大了。” 程笑阳嘿嘿一笑,转过头,视线落在秋千上的于小七。她的目光颤了颤,像是发现了什么外星人:“你、你、你是那个主播,小七老师是不是,是不是。”她指着于小七,两只脚在地上踏着小碎步。 于小七笑着轻轻点头回应,起身挽住凌西的胳膊。 “你好,我是于小七。” “你好你好,我叫程笑阳。” “小鬼,你爸爸怎么样了?”凌西将于小七环着自己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 “已经出狱了,还找到了工作!西姐,还没有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当时做法律援助时跟我说我爸的案子可能会有转机,还给我请律师帮我上诉,他可能……”程笑阳越说声音越弱,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不用客气,我只是不忍心无辜的人被错判。况且我也拿这个案子作为本科毕业论文案例了。”凌西用眼神宽慰面前的人。 “姐,你这么厉害,现在已经帮不少人打了很多官司了吧?” 凌西轻轻摇头,抿抿嘴唇没说话。于小七看出了她眉眼间的失落,在衣服兜里不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指节。 凌西回捏,偏头冲着于小七皱皱鼻子。 “你们……”程笑阳挑挑眉,一副教导主任抓早恋的模样。 “我女朋友。”凌西回应,声音比叶子飘落还要温柔。 “哦哦哦哦……”程笑阳用胳膊堵住因吃惊半张的嘴,一副磕到了的模样。 “姐,你们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妈也一直想感谢你呢!那时候我真是没脑子,也没说留你个联系方式。” 于小七从只言片语中搜索重要信息,然后恍然大悟。原来程笑阳是凌西大三来辽城做法律援助时遇到的那个女孩,她问能不能替她爸爸坐牢。 “姐姐们,去呗,我家不远,就前面那个楼,我妈做饭可好吃了,今天保证让你吃到正宗的辽城菜。” 凌西转头看看于小七,于小七轻轻点头。 “好耶。”程笑阳见状,上前一步挎住于小七的胳膊,一拖二往家走。时间比较仓促,她们在小超市买了几箱水果和牛奶,跟着程笑阳上楼。 “妈,我回来了。看看我遇到谁了?” 刚开开门,程笑阳就朝屋里面喊,她踢掉鞋子,光着脚弯腰给她俩拿拖鞋。 “爱谁谁,一到我要做饭的时候就出去玩,也不帮我干活。啥都不干还点名吃这吃那的,还锅包肉,看你像锅包肉。” 李逸清没好气地将最后一道锅包肉端上桌,在围裙上擦着手,抬头就看见了门口换鞋的于小七和凌西。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妈呀,这不是那两位小美女嘛,快进来快进来,你们和笑笑认识?” 于小七将东西放在墙边,起身打招呼:“阿姨好,没想到您是笑阳的妈妈?” 缘分这件事奇妙就奇妙在意料之外,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妈,你们认识啊?”程笑阳指了指于小七,又指了指李逸清。 “认识,认识,妈打工的浴池的顾客。”李逸清拉过于小七的手,眉开眼笑。 “这也太巧了吧。”程笑阳拉过凌西,跟李逸清说:“妈,这是西姐,就是我高一遇到的那个律师姐姐,告诉我爸爸也许能改判,还给我们找律师打官司的。” 李逸清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泪就涌了出来。她那两双粗糙的手附上凌西的胳膊不断摩挲。 “哎,妈妈妈妈,我请人家来吃饭的,你别整这出儿了啊,一会给人家整不好意思了,还咋吃饭,别哭了嗷。”程笑阳一手揽着李逸清的肩膀,一手给她擦眼泪。 凌西和于小七向程笑阳投去感激的目光。 李逸清收回眼泪,咽下哽在喉咙里的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抬眼望着凌西,说了句:“谢谢西姐。” 凌西半张着嘴,定在了原地,怎么管自己也叫西姐啊! “妈妈妈妈,差辈儿了,她叫凌西,我管她叫西姐,你跟着叫什么啊!这是于小七,小七姐。” “你看我这脑子,一激动就不转了,让你们见笑了。” 说罢,便拉着她们上桌吃饭。边吃边聊,李逸清又恢复了以往爽朗的笑声。 “爸呢?” “又跟他那群哥们出去喝酒了,外面的酒咋就那么好喝,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李逸清瞪了程笑阳一眼。 “说爸呢,怎么又扯上我了!”程笑阳夹了一块锅包肉,咬一小口。 这话引起了李逸清的不满:“都二十好几了,马上就工作了,也没见你带个男朋友回来给妈看看。” “妈……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程笑阳回应着,眼睛瞥了一眼于小七和凌西。 “哼,我已经跟我那些小姐妹们打招呼了,给你留意着点好男人了,你啊,从小就没有那根筋,成天傻呵呵的……” 于小七正给凌西夹菜,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淡淡一笑。 “哎呀,妈,”程笑阳转了转眼睛,“也不一定非得结婚吧,你看小七姐和凌西姐这样,互相照顾不也挺好的嘛。” “那能一样嘛……”厨房里的锅发出“噗呲噗呲”声响,李逸清拍着手,起身去了厨房:“哎呀我锅里还炖着汤。” 凌西瞄了一眼程笑阳,放下筷子,清清嗓子,特意压低声音说:“小鬼,打的什么算盘?从实招来。” 第95章 第 95 章 程笑阳挠挠头,扯了扯嘴角,将头凑过来,用气声说:“西姐,你们,你们和家里出柜了吗?”问完还不忘给自己望风,抬眼看了看厨房的方向。 “嗯,怎么?”凌西挑眉询问。 “真好,那你们介意在我妈面前再出一次吗?”程笑阳叹了一口气,凑得更近了:“我妈最近一直在催我找对象,估计我毕业了就会逼我相亲。” “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一直都挺稳定的,但是因为我妈一直催我找对象这事,最近她特别没有安全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想着跟我妈摊牌。” “但她自己给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我怕她伤心,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我想着今天借着你们先试探一下她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 李逸清端着汤盆走过来,程笑阳起身屁颠屁颠到厨房拿碗拿勺子,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刚说哪了?” 程笑阳没想到李逸清还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含糊了一句:“说她俩。” “哦对,那能一样嘛,好朋友和对象能一样嘛。现在再好,以后也都会各自组建家庭的呀。不结婚以后老了怎么办呦。” 程笑阳轻叹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喝汤。 “阿姨。”于小七舀了一勺汤,看着上面漂浮的油花,轻轻起唇:“其实,我们……我们是恋人关系” “啥?”李逸清拧着眉看于小七,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没听懂。 “我们在谈恋爱。”于小七牵起凌西的手,放在桌子上,仍然没敢抬头看李逸清。 她太理解恋爱中没有安全感的感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有没有用,只是想帮帮她们。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在李逸清面前摊牌,竟让她也觉得难以启齿。 “哦哦哦,你们谈恋爱啊,”李逸清抿了一口汤,“也挺好的挺好的,吃饭吃饭,吃个锅包肉。” 她岔开了话题,继续聊别的。程笑阳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蔫蔫地垂下头,她深知改变妈妈的观念和认知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吃完饭,李逸清着急忙慌去上班了,今天她晚班。程笑阳在厨房刷碗,于小七出来帮她,也来安慰她。 凌西在客厅参观,小小的家布置得十分温馨,墙壁上挂着几幅画,笔触稚嫩,应该是小时候的程笑阳画的。它们被精心裱进画框里,作为爱的点缀与装饰。 沙发上面最中间的一幅画吸引了凌西的目光,画得是一个杨树林,小树长得不高,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凌西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个树林。 “这个啊,是我小学的时候画的,那时候学油画,我爸会带我到家周边采风。”程笑阳擦擦手走过来继续说:“我爸那时候是冶炼厂的工人,分了房子,我们工人子弟都在那边住。这个小树林在机械厂那边。” “这个树林对面还是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也有一个秋千。”凌西询问。 “对对,你咋知道?不过后来我妈带我搬家了,那些家属楼也都拆迁了,小树林还在,但小广场被划进了回迁的小区,也拆的面目全非了。” 凌西抬手抚摸画框:“还有其他的画或者照片吗?” “我去找找,应该有照片。”程笑阳起身回卧室翻找。 “怎么了?”于小七看着凌西脸色有些不好,关切地询问。 “我从小到大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小女孩,穿得很漂亮。她总会在小树林玩,那个小树林和画上的一样。有时候也会在小广场上玩……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看过哪个电影或者那本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挥之不去,但这些场景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 “找到了。”程笑阳举着相册出来。 相册里全是程笑阳的照片,几岁的都有,照片里的小孩笑得像一朵花,还有几张是和爸爸妈妈的合影。 零星几张照片是在小树林和小广场照的,凌西将她们抽出来,仔细地拼凑在一起,脑子里不断回忆梦里的场景。 现实和梦境完全重叠了。 她不经意间发现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有半个模糊的身影,她指了指问:“这是谁?” 程笑阳摇摇头,那背影太模糊了,而且只有一半,她也不记得了。但她看得出来,这些对凌西十分重要。 “对了,我发小她家还住在回迁楼里,而且她爸之前是机械厂的,应该对这些更熟悉,我带你们去找她?” 程笑阳看出了凌西的犹豫:“放心,不会打扰,离得也不算远。不过她假期好像没回来,我联系她妈妈。” 夕阳铺在天边,将整个城市笼罩,出租车缓缓驶来。凌西在后座坐下,紧紧攥住于小七的手,她有预感,那几块关于身世的拼图可能要找到了。 我到底是谁?爸爸妈妈为什么生下我却不要我了? 这些即便她考上全国最高学府,依旧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或许今天就有解了。 程笑阳说,这里以前叫重工大院,是钢铁厂、机械厂和冶炼厂的家属楼。她带着凌西和于小七走到一个小区,坐上电梯,敲开了一扇门。 一个女人穿着睡衣迎接她们,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屋,递上提前切好的果盘,又拉着程笑阳的手聊了会家常。 期间,女人端详过凌西几次,没说话。 “干妈,微信和你说的,照片有不?” “有,我给你们拿。先吃点水果。”女人起身在客厅的电视柜下面翻找。 等待的空隙程笑阳言简意赅地解释人物关系,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叫迟意,这是她妈妈。两家大人关系也特别好,就互相认了亲,她们都是独生女,处得跟亲姐妹一样。 凌西接过女人递来的照片,又从兜里掏出和程笑阳家抽出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比对,生怕错过某些细节,最终,在几张照片里,拼凑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阿姨,你认识这个人吗?”凌西指了指几张照片上,几乎穿着同一件衣服的人,看样子像是个老人,白发乱糟糟的散在身上,手上还拿着纸壳箱。 “这是不是小盒子奶奶啊?”程笑阳望着照片,不确定地说。 “小盒子奶奶?”凌西拧眉。 “对,干妈,是不是你们大院的,说是好像因为受了什么打击,疯掉了。她捡废品的时候,老是被院里的男孩子欺负,我和迟意还为了保护她,跟那帮男生打架来着。” 女人手抚摸着照片角落里那个背影,眼神里尽是心疼:“是她,她总捡纸壳箱,你们都叫她小盒子奶奶,但其实她夫家姓何,也是个苦命人啊!” 她从刚刚翻照片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盒子,放在身边,盒子看起来很破旧。女人看着凌西说:“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有点眼熟……你长得有点像她。” “小盒子奶奶去世很久了,生前我一直在照顾她。这是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可能……也是你想了解的。”女人揩了揩眼角。 凌西将盒子放在了双腿上,她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住。盒子已经生锈了,她使了很大力气才打开。陈年的破旧气味直冲鼻息,几张翻开的,泛黄的纸映入眼帘。 上面是四个大字:寻人启事。 左侧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黄色的公主裙,额头上还点了一个小红点。 右侧是一段文字: 何予夕,女,1996年11月10日生,身高95厘米,体重14.6公斤,背部有明显的翅膀形状青色胎记…… 第96章 第 96 章 “你的奶奶,名叫绍铁铮。” 她是北城人,在前苏留学归来后,就毅然来到了辽城,投身于国家的重工业建设。接到上级指示,和几个同事一同组成了技术部,慢慢扩展成了重工集团。 “我是她带的技术员。” 后来为了扩大生产,重工集团拆分成冶炼厂、机械厂和钢铁厂,绍铁铮也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她的儿子何春生一点点长大,进了钢铁厂,由于技术过硬,才华出众,很快被提拔为部门主管。经人介绍,认识了机械厂的技术组长张凤贤。 两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很快就订了亲,结了婚。但二人投身于工作,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个人问题。直到上工的时候,张凤贤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家里都很高兴,尤其绍铁铮,赋闲在家的她感觉生活又有了盼头和干劲。 临近预产期,凤贤本想巡视完车间就休假养胎,没想到车间发生了意外,她为救工友撞到了铁架子上,早产了。 医生用了三天三夜才把她们母女从鬼门关拉回来。 因为早产,小孩先天不足,经常生病。而凤贤也因为那次生产,身体落下了病根,从一线退下来了。何春生只能更加努力工作,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而照顾她们母女的重任就落在了绍铁铮的身上。 好在小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两岁,凤贤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但那时候厂子效益就不太好了,凤贤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只能另找营生。她辞去了稳定的铁饭碗,开始摆地摊做买卖。 小予夕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她很聪明,什么东西教给她一遍,她就会了。 “直到你四岁的时候,你奶奶带你去广场玩,你看着有人放风筝,吵着要玩。” 绍铁铮给她做了个风筝,但是那天没带出来,说是带她回家取了再来。她不听,偏要在那里看着人家放。奶奶拗不过,飞奔回家取,等回来,小予夕就不见了。 她立马去派出所报了警,叫回了春生和凤贤,还召集了几个厂的工人,疯狂地寻找小予夕,找遍了北城的每一个角落,寻人启事贴到大街小巷。 可这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张凤贤一夜白了头。 半年后,仍是杳无音讯。春生辞去了工作,和凤贤拿着所有的积蓄,开着一辆淘来的二手车,踏上了茫茫的寻女之路。 绍铁铮就像赎罪般,被困在了北城,被困在了重工大院。 再次听到春生和凤贤的消息,是一年后。他们听说有了予夕的消息,在高速上超速驾驶,匆忙间撞上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车毁人亡。 绍铁铮领回两人的骨灰安葬,第二天,她就疯了。 一向体面,整洁的她,成天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在每个角落出没,甚至连垃圾箱都不放过,嘴里嘟囔着“小夕”。 在路上看到小孩子,她都笑盈盈地跑过去,紧紧抱住她,说“别怕别怕,奶奶来了”,吓得小孩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家长赶过来对她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久而久之,家里有小孩的家长都告诉小孩“离那个疯婆子远点”。 “我会偶尔去看她,但是她早就不认识我了,捡到什么就拿什么扔我,赶我走。直到我有一次带着迟意去看她,她才情绪平稳。” 见到迟意,绍铁铮满脸笑容,但眼里还闪着泪花。她拿出破旧的书本,教迟意读书写字。 “迟意上小学时,有一年过年,我们全家回了老家,空房子遭了贼。那贼偷完东西往出跑,在小区门口被你奶奶狠狠拽住……” 绍铁铮又喊又叫,引来了别人,那贼怕跑不掉,连捅了她好几刀,但她依然死死地咬住贼人不放,直到他被几个人合力抓住,送到警察局。 “等我们赶回医院,她已经快不行了,弥留之际她终于认出我了,她把这个小盒子交给我,请我帮她保管,她说小夕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家的。如果以后遇到了,替她说声对不起,她说奶奶没照顾好她,也没照顾好爸爸妈妈。” 女人坐在沙发上哭得泣不成声,凌西双手捧着小盒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得她发疼,她想拿个锤子或者拿个电钻将心凿开,把堵塞的异物取出来。 于小七牢牢地拉着她的胳膊,望着木然的凌西,眼泪不自觉地流。 过了很久,凌西才开口:“对不起阿姨,我现在情绪不太好,想出去透透气。东西我先拿走了,谢谢你。” 凌西的腿发软,她用手支撑着沙发的两侧,于小七扶着她,她才勉强站起来,向女人深深鞠躬。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出了门。 程笑阳识趣地没跟出去。 “我可以陪你吗?”于小七拉着凌西的衣角,哽咽地出声。 她既担心凌西,又怕凌西需要个人空间去独自消化这些重磅信息。 “嗯。” 凌西将铁盒子抱在胸前,慢慢地走到了杨树林。这里的树木比梦里的还要大,秋夜微凉,不少叶子被风吹到了地上,落在了她的肩上。 走累了,她靠着一棵树干,顺着滑落跌坐在地上。她屈膝蜷缩在树下,将铁盒子夹在胸口和大腿之间,两臂环住蜷起的双腿,把头埋得很深很深。 她张开喉咙大喊,放声大哭。似乎巨大的声波震动,才能击碎胸口的巨石,击碎被拐卖的愤恨,击碎错过的幸福时光,击碎被捡到时什么都忘了的自己。 于小七坐在离她一米处的地方,心如刀绞。 喊了好久,哭了好久,凌西才平复下来。她把自己放出来,视线落在远方,发了一个好长的呆,才开口。 “小七,他们没有抛弃我……” 于小七起身向凌西的方向挪动,和她靠在同一棵树下,揽着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她。 “对,他们很爱你。” “我的奶奶爸爸妈妈,凌南还有你,你们都没有抛弃我……”凌西向于小七的颈间缩了缩,声音还带有轻微的颤抖。 “对,我们都很爱很爱很爱你……” 于小七将她抱得更紧了,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两人许久没说话,安静地吹了一会儿风,看了一会儿被云遮住的月色。凌西缓缓挪动身子说:“我们回去吧。” 她抱着小盒子,于小七抱着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酒店。打开房门,于小七就去浴室将浴缸里里外外刷了几遍,放上热水,她想让凌西泡泡澡,好好放松放松。 等水放好后,她牵着凌西去泡澡。凌西就仰在池子里,头枕在池子边,闭着眼睛,任由她给自己洗澡,给自己放松。眼角慢慢流出眼泪,也被于小七含着泪吻掉。 于小七将凌西擦干净,裹上浴巾安安稳定地放在床上,自己也钻进去抱着她。 凌西缓慢坐起来,又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寻人启事下面,还有一个小风车,和一个断掉的风筝线轴。最下面,有一个本子,封面用钢笔飘逸地写着:小夕成长日记。 1996年11月10日晴 谢天谢地,日落时分,母女平安。小孙女取名“何予夕”,她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小太阳…… 1997年8月21日晴 小夕会叫妈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叫奶奶…… 1997年12月8日晴 小夕会走路了,叫奶奶也越来越清楚了…… 1998年12月28日大雪 小夕好聪明,今天给她念了古诗,她都学会了。以后我还会教她书法,俄语,物理……不过她不想学也没关系,只要她快快乐乐平平安地长大…… 第97章 第 97 章 回北城之前,凌西采购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保养品应有尽有,给程笑阳家和迟意家分别送了过去,好好感激,好好道别。 之后她们去了奶奶、爸爸、妈妈的墓地,跟他们说了很多话,讲她被好心人收养,讲她拥有一个充满爱的童年,讲她有三个爱她、关心她的养母,讲她考上了安大学了法律,讲她遇到了此生的挚爱。 她学着之前苏来的样子,亲吻了每一个墓碑。 生活不会因为任何一个插曲而停止,时间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份遗憾而暂停。人们只能停靠在某个地方歇歇脚,整理好思绪,继续上路。 回到北城的日子,又恢复了按部就班的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于小七尽量减少了自己的工作安排,每天比凌西提早回家,精心准备晚餐。 一般凌西到家就能闻到饭香,两人对坐着吃饭,讲一讲今天的见闻,吃完饭一起刷碗,之后凌西就去书房继续工作了。 于小七也不吵她,洗洗衣服,拖拖地,洗完澡后回到卧室里看书。 直到有一天,于小七看着看着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凌西回房间,躺在床上,越过于小七想要关灯时,被她抓住了手腕。随后于小七一翻身,滚到了凌西的怀里。 “你最近好像很忙,都没时间理我,我有点不开心。”于小七在她胸前蹭蹭,糯糯地说。 “对不起啊,我没顾得上,最近一直在学习。”凌西亲吻了她的头顶,轻轻地说。 “学习?” “嘶……” 于小七探出头,不小心撞到了凌西的下巴。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暧昧时的宿舍。 “嗯,我想把之前诉讼的知识都捡起来。从辽城回来,我一直都在想我能做什么。现在一定有很多家庭,也还在寻亲的痛苦之中,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帮助他们。” 就像帮助曾经的奶奶,帮助曾经的自己。 “那你要辞职吗?”于小七与她拉开一点距离,食指和拇指轻捏她的下巴。 凌西摇摇头,将于小七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初我和年年执意要注资山石,合伙人几乎一边倒的反对,年年和昭阳签了对赌。三年之内如果山石不能上市,或者其他她投资的项目净值有亏损,她就得离职,并且按照机会成本,承担所有损失。至少这三年,我不能走。” 于小七坐起来面对凌西:“你们决定注资山石,不是有数据依据的吗?怎么大家都反对呢?” 凌西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揽住于小七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和王岩谈判时,你们看到的那个数据分析报告,是最理想的状态。其实,我们在赌。” “是我先提出这个想法的,年年让团队熬了一个通宵做了完整的分析,成功的机率只有30%,但她同意了,她说挺有挑战的,然后用自己的前途给这场赌局加了筹码。” “虽然她一直说当时安知做的那一期【启程与归途】是她人生的转折,但我知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为了让我追回你。”凌西在被子里捞出于小七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那,要是失败了呢?” 于小七不自觉地冒了一股冷汗。回首走过的每一步,其实都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如果安知当时没有陷于婚姻的围城,如果自己没有说服安知回归,如果自己在某一个阶段又选择了逃避。那怎么办呢?在无人知道,无人领情的情况下,万年独自承受所有的损失。 凌西掐了掐于小七肉肉的脸颊:“我们才没有那么蠢,做决定之前也是做过反复推演和情景分析的。她基于市场和人心,我基于对你的了解。如果失败了,那就当老天给我们上了一课,怪我们太自以为是了。收拾东西,打工还债,东山再起。” 于小七转头凑上前,与凌西接吻,她爱死了眼前这个热血疯子。光洁的墙壁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像是在演绎隐秘的,不容分说皮影戏。 十一月的北城清晨,阳光变得通透而温柔,像是被凉水滤过一般,不带一丝炽热。空气是一种爽利的、能让人瞬间清醒的凉。偶尔一阵小风吹过,卷起地上蜷缩的梧桐或银杏落叶,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萧瑟。 凌西刚踏进办公室,就被通知到会议室开会。她抱着电脑到了会议室,只见到万年一人。 “不是说开会吗?其他人呢?”凌西低头打开电脑,随口一问。 万年坐在椅子上,身子后仰,右手转动着签字笔,左手将一个文件夹甩给凌西:“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开会。” 凌西起身,拿起桌子中间的文件夹,翻开后眉头逐渐蹙起,她合上文件,轻轻拍在桌子上,双手叠在桌前,语气认真地询问:“你什么意思?” “凌总身为法律顾问,会看不懂解聘协议?”万年将椅子转了半圈,翘着二郎腿,偏头望着凌西。 “我问你解聘我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凌西呼出一口气,她起身将百叶窗的帘子放下来,走到万年身边,刻意压低音量说:“年年,你明知道这两年是最关键的时期,解雇我,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万年收回了刚刚松散的神态,她抿了抿嘴角,轻呼一口气,说道:“小西,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知道当初你同意来昭阳,房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你敢说我不是你的考虑因素吗?你放心不下我,所以才那么快做了决定。你表面上生人勿近,冷血得要死,实际上优柔寡断,拿得起放不下。对小七也是,对我也是,对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是。” “这几年每当你处理完案子,有人问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做诉讼律师,你都笑笑低头不说话,还有上次你和小七直播说起职业选择时,你沉默的那几秒……” “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无需自责,也不需要你负责,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你签对赌,也有我的原因,我得对整个事件负责。”凌西打断了她的话。 “OK,”万年起身,绕到桌子对面,将文件拿起来放在凌西手边:“解聘协议后面还有一个文件,昭阳和李修含她们律所的合作协议,你不会以为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抵过她们整个律所吧?” 凌西拿起文件,往后翻了几页,看到了那份合作协议。她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气:“所以,是已经决定好了,今天只是通知我是吗?” “没错,凌总。”万年笑笑,向凌西伸出手:“昭阳从战略发展的角度出发,经执行董事决定,取消法律顾问职位,由与专业律所长期合作的形式代替。昭阳将支付你2N 1的赔偿金,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昭阳的付出,我们江湖再见。” 凌西也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对视的瞬间就红了眼眶。像是初次见面时,在穆也房间里的握手言和。像是每一次不用言说的默契,心照不宣地并肩作战。 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也是我一生的战友。你的前程,你的未来,你想做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你只需要大胆的往前走,我将目送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我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李修含推开会议室的门,瞄了一眼两人,随后坐在了沙发上。 “来得正好。”万年含笑回答。 “今天下午在金海岸签约?”李修含低头摆弄手腕上新买的手链,漫不经心地问。 “对,下午5点,金海岸会议大厅,都安排好了。”万年整理好文件,转头哀怨地看着凌西,一副我以后没有好日子了的样子。 凌西挑挑眉,“给我也定一个房间,要靠海的六期民宿。” 李修含睨了她一眼:“你不是都被解雇了吗?” “还没签协议。” “你不签解聘协议,我和万年怎么签合作协议?” 万年将文件夹摊在桌子上,用胳膊肘怼凌西,小声说:“先签了,签了我给你定民宿。” 凌西抬笔,在解聘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把笔还给万年:“双床,谢谢。” 她歪头看了一眼李修含,又是一副“承让”的表情。 “切,幼稚。”李修含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动:“听说你想当诉讼律师,考不考虑求求我,来我这里啊?” “你求我,我就去。”凌西的眼神丝毫没有退让,她含笑,边说边上前。刚要接过名片,李修含的手一松,那张名片簌簌飘落在地。 “幼稚。”凌西弯腰捡起名片,向后摆了摆手,走出了会议室。 自打看到那份签约文件,她就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是这几个人设得局,她们让自己无所顾忌地追寻自己的理想,又在追寻理想的路上铺满了鲜花。 凌西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驱车来到山石楼下,接走了于小七。 于小七对凌西的行动丝毫不意外,因为她也是设局之人。 在车上,于小七安安静静地看着路上的风景,听着凌西精心挑选的歌单,吃着早就准备好的零食,亦如第一次去金海岸那样。 落日正缓缓沉向海平线,天空与大海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金色。海浪卷着细碎的金光,一次次涌上沙滩,又在退去时留下湿润的痕迹,像大地在暮色里轻轻喟叹。 两人坐在沙滩上依偎着,凌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递给于小七:“老婆,我被解雇,又迅速找到工作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于小七揉揉凌西的头,笑着接过名片:“实习律师?” “嗯,我得从实习律师做起喽。” 于小七将名片揣进口袋里,抬头轻轻亲吻了凌西的嘴角,“这张名片就当作小西律师送我的礼物吧,那我也有回礼。” 潮声变得格外温柔,仿佛白日的喧嚣都在这片金光中融化、消散。 于小七摊开掌心,里面乖乖躺着两枚戒指:“我用你之前送我的小金豆子做了两枚戒指,生日快乐,老婆。” 夕阳慢慢触到海面,整片海仿佛被点燃,波光粼粼如流动的火焰,而沙滩在这绚烂中渐渐沉入静谧,等待着第一颗星星的降临。 无论前路如何,你将永远是我的归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