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满枝》 第1章 第 1 章 暮色渐暗,墙角的宫灯在风里明明灭灭,殿门外,一个小太监已等候多时,见宫女现身,他急急迎了上去。 “知秋姐姐,我去前殿打听过了,陛下今日天不亮就离宫了,连贴身总管都没带,到这会儿也没回宫。” 宫女知秋一听这话,就觉得蹊跷。 再回想起近日陛下对娘娘日渐冷落的态度,心中已隐隐猜到几分。 可娘娘眼下的状况,那些猜测她终究不忍说出口。 三言两语将小太监打发走,知秋便转身,重新回到殿内。 一眼便看到坐在窗边的那抹孤寂身影,她脚步轻巧的走过去,还未来得及出声,那身影便回望过来,眼眸明亮,连嘴角都微微扬起。 “你回来了,屹郎怎么说?是不是很快会来?” “娘娘……”知秋轻声打断了她的期盼,微微垂首:“陛下今日不在宫中,您别等了,让奴婢侍候您就寝吧。” “他出宫了?” 眼里才亮起的点点星光,瞬间暗淡下来。 “你下去吧,我自己静静。” 知秋不好再劝,只将一碗刚热过的鸡汤放到桌上,便默默离开。 苏寻雁一坐便是一整夜,直到天将破晓,她整个人才仿佛活过来般,将宫女都唤了进来。 “快,给我梳妆,我要去见陛下。” 宫女们应声上前,为她梳妆描红,不一会儿,苏寻雁那略显憔悴的面容就明艳了许多。 只是,当她兴冲冲赶到崇华殿时,等待她的只有紧闭的殿门,与挡在殿外的一众侍卫。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见陛下,让开!” 殿前小太监一脸为难,语气讨好地说。 “娘娘,这是陛下亲自下的令,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如您先回去,等陛下这边忙完,奴才立马进去回话。” 在苏寻雁的再三追问下,小太监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昨夜,韩屹从宫外带回一名女子。 这位对外向来稳重自持的陛下,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慌乱之色,紧急传召御医进宫不说,还下令封锁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她,苏寻雁。 可她不愿相信,仍固执的等在殿外。 那落寞单薄的背影,连御前的小太监都不忍多看,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娘娘,里面尚不知情形如何,您在这儿干等也不是事啊,不如,先随奴才去偏殿坐会儿?” 苏寻雁却根本没在听,她想起了与韩屹之间的过往。 她自小便向往自由洒脱的生活,进宫为妃,并不在她的人生选项里。 犹记那日踏春,初遇韩屹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圣宠的皇子,似乎还遭受着其他皇子的冷落排挤。 而苏家却是武将世家,不仅手握众兵,还深得陛下信赖,皇子们见了她,无不争相示好拉拢。 唯独韩屹,像个局外人一般,独自坐在角落,默默喝茶赏景。 与众人寒暄完,她不经意的转身,恰好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不知为何,她突然被对方那清冷孤寂的神情所吸引,还一发不可收拾。 当日回府,她就与爹娘说,“我要嫁给他。” “你可想好了?一旦嫁入皇家,很多事就无法转圜了。” “他对我是真心的。”苏寻雁自信满满。 爹娘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都很意外,二人极力劝说,却终究没拗过她,只好妥协。 有了她爹的助力,韩屹顺利选为储君。 二人刚成婚后不久,先帝就驾崩了,韩屹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她就这么看着他,从一个稚嫩少年,一步步成长为令人敬畏的帝王。 而她,却并未如自己预想的那般,获得本该触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只是册封为贵妃。 她也曾追问过韩屹缘由,韩屹轻轻抚过她的发丝,语气温柔。 “寻雁,我才刚刚登基,朝局尚不明朗,待我彻底执掌朝政,定封你为后。” 苏寻雁信了。 安心等了三年,却只换来今日这令她难堪的局面。 苏寻雁露出一抹自嘲,她想象不出,韩屹对别人露出紧张慌乱的样子。 也无法相信,当初信誓旦旦许下的相守白头,才短短三年,便不作数…… 暮色蔓延,苏寻雁只觉得双腿酸胀发麻,面前的殿门这时缓缓敞开。 她下意识的抬头,与立在门内的那抹高大身影对视上,苏寻雁迅速收回视线,将脸转向一旁。 那人笑着朝她走来,如往常那般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顶,语气温和。 “不是让你先回去?怎么还站在这儿?不冷吗?” 来人正是东齐朝第三任帝王,韩屹。 苏寻雁感觉心脏突突的跳,视线有些模糊。 眼前这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人,突然让她感到陌生。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着,韩屹就拉过她的手,苏寻雁忙挣脱开,眼神木然的看着他。 韩屹轻叹了口气,柔声哄道:“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再度伸手,握住苏寻雁有些冰凉的手,“跟我走,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这次苏寻雁没挣脱,随着对方一步步往前。 她有一瞬感到恍惚,仿佛之前她所受到的冷待,都是自己的幻想,并不真实。 望着对方宽阔挺拔的脊背,苏寻雁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回握住对方。 “是要送我生辰礼吗?” 韩屹回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见了,自然就知晓了。” 苏寻雁才仰起的嘴角,在瞥见对方眼底的那抹腥红时,骤然消散。 她猛地回过神,一把甩开韩屹的手,指着身后的殿门质问:“她是谁?” 韩屹怔了怔,随即轻笑道:“你说她啊,只是一位故人,你别多想。”、 “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你为她守一整夜?” 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忍不住伸手推了韩屹。 远处的侍卫见状就要上前,韩屹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屹大哥?” 二人同时回头,苏寻雁只瞥见一抹白色倩影。 韩屹疾步走至女子面前,语气淡淡。 “你怎么出来了?御医不是说,让你卧床休养?” 女子无措的垂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是,我在里面听到了你们的争执声,是不是我给屹大哥添麻烦了?若是因为我……” “不是,你先进去。” 韩屹打断她,随即冷声吩咐一旁的宫女。“带林小姐回去,好生侍候。” 两名宫女连忙上前,扶住那林姓女子,待几人步入殿内,沉重的殿门再度合上。 韩屹又沉声叮嘱门口的侍卫,“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闯入。” 侍卫们当即拱手,齐声应是。 苏寻雁低低笑了几声,随即放声大笑,眼角很快染上湿意。 韩屹转头看她,伸手拥她入怀,却被苏寻雁猛地推开。 “别碰我!” 她抬手,再度指向大殿的方向,“你这是在防谁?防我吗?这么紧张她?怕我伤害她?”语气嘲讽。 “没有,我没有要防你。”韩屹笑着摇头。 “那你说,她到底是谁?” 苏寻雁心底刚压下的那股火气,再度被点燃。 韩屹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将她带入一旁的偏殿。 “此女名为林婉柔,乃林氏嫡女,因其父牵扯一宗贪腐案,一众家眷暂时压入狱中候审。她自幼患有喘疾,受不得牢里的阴寒湿气,我暂时将她接出来调养,待她情况转好,会另做打算。” “呵,原来是罪臣之女,你要封她什么?还是直接封妃?” 苏寻雁听后,更觉好笑。 “寻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她只是有些儿时情谊,我的心意如何,你难道还不知?” 苏寻雁眼里含泪,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哦,闹了半天,那位竟还是陛下的白月光啊?” 她几次三番如此,韩屹彻底没了耐心,语气冷淡下来。 “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你今日不冷静,我不与你计较,你先回去,我们改日再谈。”说罢,他侧身吩咐:“送贵妃娘娘回去。”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应声,苏寻雁眼底闪过不甘,语带锋芒。 “这么急着把我赶走,是被我戳中心事,心虚了?” 韩屹眼神骤然锋利,语气隐含警告,“苏寻雁,够了!此处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呵,既然知道此处紧要,为何将她带到这里休养?难道宫外就无处安置?” 面对苏寻雁的接连质问,韩屹只是沉默以对。 苏寻雁冷哼:“韩屹,你真是可笑至极!” 说罢,她转身便走。 韩屹只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没有追上去。 崇华殿内。 林婉柔抬眸看向走进来的韩屹,语气里满是自责。 “都怪我,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不然,我去向贵妃娘娘解释一下吧?” 韩屹轻轻摇头:“不必,寻雁她只是一时气急,等她知道了你的事,会比我还心疼你。” 每当提起苏寻雁,韩屹眼底就会闪过点点笑意,嘴角都不自觉扬起。 林婉柔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她垂眸,压下眼底的嫉恨之色,柔声应道。 “是呢,能让屹大哥倾心之人,定是极好的。” 韩屹隐去眼底的柔光,眼神淡淡地瞥向她,“你且安心在此调养,待你身体好些,我们再谈及案子。” “可……”林婉柔小心地看了一眼韩屹,欲言又止,“唉,还是算了……” “你既还唤我一声哥,就不必隐瞒,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林婉柔眼底闪过一抹挣扎,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她的眼神坚定了许多。 “婉柔不敢欺瞒屹大哥,其实那日,我瞧见了与我爹接头之人,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讲出。” 说罢,她还偷瞄了一眼韩屹的脸色,见他眼底闪过不耐,她忙低声说。 “那人正是苏贵妃的父亲,苏溢之。”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韩屹当即冷下脸色,语气冷冽如冰。 林婉柔吓得连忙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身侧的手指紧抓着衣裙。 韩屹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步朝外走。 转身的刹那,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与方才那清冷淡漠的神情截然不同。 第2章 第 2 章 那日之后,苏寻雁便将自己封闭在雁鸣宫内,再未踏出半步。 她日日静坐窗前,满心期待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可三日过去,韩屹非但没来,也不曾派宫人来询问过,似是并不把她当日的气恼放在眼里。 他明知自己因何气恼,却连一句解释也没有,更别说道歉赔罪了,这若放从前,是绝无可能的。 他们先前也曾有过争执,却从不会将矛盾留到第二日。 她还记得那时,韩屹亲昵的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 “记住,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更不会有隔夜仇。” 她当时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心寒。 原来男子许下的承诺,是如此轻易就能忘却。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沉,苏寻雁蓦地站起,对侍候在旁的宫女说。 “去取件外衫来,我要去崇华殿瞧瞧。” 宫女领命转身,却被走进来的管事嬷嬷抬手拦住。 “你先下去,我与娘娘有话要说。” 宫女应声退下,待殿门完全合上,嬷嬷才低声与苏寻雁道。 “娘娘,如今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雁鸣宫,您可不能自乱了阵脚啊!” 苏寻雁却满不在乎:“我管她们如何,我只想去确认一件事。” “是,老奴知道您眼里只有陛下,其他的莺莺燕燕您从不放心上。” 苏寻雁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嬷嬷话锋一转,又道。 “可这次不同了,陛下几日前就将崇华殿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连大臣们都不知陛下这是何用意,府里今早递过来消息,夫人让您稍安勿躁,万不可陷入他人的圈套之中啊。” 苏寻雁一听这话音,就觉得不对,连忙追问:“母亲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嬷嬷故作淡定地否认:“没有,夫人只是听说了林家的事,怕您牵扯其中,影响了将军。” “不对,你们肯定有事瞒我,嬷嬷……” 她正要继续追问,殿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苏寻雁忙止住话茬,朝殿外望去。 不出所料,来人正是韩屹。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便袍,头上只用了一根玉簪束发,浑身透着一股难得的随意松弛。 见苏寻雁端坐窗前,他笑着走进来,“寻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罢,将一把做工精良的古琴,放到面前的木桌上,随即绕到苏寻雁身旁的位置坐下。 “这古琴可是我寻觅良久才得来,那日你走得急,都没看到,想不想试试它的音色如何?” 苏寻雁嘴角挂上一抹淡笑,手指随意的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一串清灵的琴音便响起,整室都安静下来。 烦闷了几日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疏解。 她自小便喜爱音律,琴技更是堪比大家,韩屹这次的生辰礼算是用了心。 若没有林婉柔那档子事,她今年定能过一个难忘的生辰,只可惜…… 韩屹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便牵起她的手,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回头与她说。 “前几日是我态度不好,寻雁,能否原谅我?” 苏寻雁任由他牵着自己,语气淡淡:“陛下是觉得,单凭一把古琴,就能将之前的矛盾化解?” 韩屹闻言也不恼,还轻笑道:“自然不是,随我来,我们先去用晚膳,好不好?” 对方态度如此,她也不好再明着拒绝,便随韩屹一道出了雁鸣宫。 二人行至醉花亭,苏寻雁不禁驻足。 暮色已至,醉花亭的六个飞檐处,悬有六盏七彩宫灯,二人刚踏入亭子,宫灯便依次亮起,光华流转,与河面浮动的点点莲灯交相辉映,竟美得如梦境般璀璨夺目。 “喜欢吗?” 随着这句低沉的询问,一个紧实的拥抱将她紧紧围拢。 苏寻雁没回头,就着这个姿势,轻声说了句:“喜欢。” 只是她眼中的惊艳很快褪去,留下的只有淡淡的疏离。 得到了满意答复,韩屹就松开怀抱,牵起她的手,走至桌边。 圆桌之上的精致菜肴,散发着阵阵肉香,与亭外的荷花香交织在一起,不禁让人食欲大动。 “我们先用膳?” 苏寻雁随即点头:“好。” 话音刚落,侍女们便拿来碗筷,服侍二人用膳。 韩屹朝她们摆了摆手,几名宫女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二人行礼,默默退出凉亭。 苏寻雁面露不解,“怎么将人都遣走了?” 韩屹站起身,为她斟满酒杯,才含笑道:“说了是赔罪,自是要有足够的诚意才行。” 接着,又动作自然的夹起一片鸭肉,放到苏寻雁面前的瓷碗里。 “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好好用膳?都瘦了,来,多吃些,都是你爱吃的。” 这一桌确实是她爱吃的菜肴,她却没急着动筷,而是状似无意的问道。 “陛下今日如此殷勤,怕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吧?” 韩屹低低笑了声,抬起食指,轻轻勾了下苏寻雁的鼻子。“瞎说什么呢?”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偏爱,“快吃,菜要凉了。” 说罢,又为苏寻雁夹起一块鱼肚肉。 见她吃完了碗里的菜,韩屹眉头舒展,低声道:“不许再唤我陛下,我更想听你唤我屹郎。” “这称呼恐怕不再合适了。” 苏寻雁放下筷子,抬眸望向他,“陛下有事不妨直说,与我不必如此迂回。” “我今日只是来赔罪的,哪有什么旁的事,寻雁如此说,我可是会伤心的。”说罢,他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推到苏寻雁面前。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寻雁有些意外,“这是什么?不是刚送过一把古琴吗?” “古琴是为你准备的生辰礼,这份是赔罪的,快看看。” 苏寻雁依言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对水滴样式的白玉耳坠,晶莹剔透,触感冰凉。 “来,我给你戴上。”韩屹不容分说的将耳坠拿起,示意她侧身。 苏寻雁微微侧身,韩屹动作熟练的为她戴上白玉耳坠。 苏寻雁本就肤白,戴上这白玉耳坠,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莹润,整个人仿佛透着光。 她伸手摸了摸耳坠,只觉两耳沉甸甸的。 韩屹却早已看得失了神,指尖情不自禁地拂过她的发丝,俯身就要吻上那粉嫩的唇瓣,却被苏寻雁伸手抵住胸口。 “在事情没说清楚之前,陛下还是克制些。” 韩屹无奈妥协:“好,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看来陛下是不打算主动说了?" 看到对方那满不在乎的妥协模样,苏寻雁就来气,仿佛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韩屹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好好好,那我们先去乘舟,在舟上边赏景边说?” “不,就在这儿说。” 韩屹虽答应下来,却并不急着开口,他先给自己盏满一碗茶,慢慢喝尽,才开口。 “这林婉柔虽是林府嫡女,却并不得府里待见,她自小便养在郊外庄子上,我与她是少时相识,她曾救过我一命。” 苏寻雁了然,“所以你就将她从牢里接出来,还住进崇华殿养病?” “不是,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在暗中调查一桩军饷贪墨案,她的父亲牵扯其中,此案最关键的线索,也是她暗中提供,让她住进崇华殿,也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说到这里,韩屹握住苏寻雁的手,语气透着几分认真:“我对她,仅是出于对证人的保护,再无其他,你可不许再多想。” “我又没说什么,你在心虚什么?” 韩屹讶然失笑:“好,是我想多了。” 苏寻雁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 “此案牵扯甚多,林婉柔还需严加保护。”说着,他又凑近几分,双手捧住苏寻雁的脸,耐心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想苏寻雁今日格外清醒,没有被他哄骗到,反而继续追问:“说完了?你对她的那些格外关照,真的只是因为案子?” 韩屹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待她身体好转,案子寻到新线索,我就将她送走。”说着,他额头抵着苏寻雁,语气不容置疑:“听话,不许再同我置气了。” 事情好像都解释清楚了,可不知为何,苏寻雁却觉得哪哪都透着反常。 见她不回应,韩屹只当是默认了,再度将她抱紧,二人温存了片刻,正兴起时,一个宫女匆匆赶来,将韩屹心中刚兴起的旖旎生生打断。 他冷眼瞪向来人,语气不善:“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小宫女吓得慌忙跪下,声音颤抖:“陛下恕罪,林姑娘病情严重,御医们无法做主,还请陛下前去……” 话音未落,韩屹猛地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头都不曾回,仿佛不记得亭中还有一人。 苏寻雁轻笑了下,没有出声唤他,而是站起身,沿着廊道缓缓朝外走。 事情到这里,她已明了,今日这场幽会,表面上是在向她赔罪,实则却是在安抚她。 只是不知,韩屹究竟隐瞒了她什么…… 第3章 第 3 章 得知陛下提前离开,知秋与嬷嬷忙赶去湖边找苏寻雁。 可两人找遍醉花亭与周遭廊道,就是不见苏寻雁的身影。 知秋急哭了,“娘娘她该不会想不开……” “呸呸,你在瞎说什么呢?”嬷嬷没好气地打断她,“咱们娘娘可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她不会。” “对对,娘娘她素来有主意,定不会想不开。”知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无意识地应道。 话虽如此,她们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正六神无主之际,一名小宫女找了过来,“贵妃娘娘去了崇华殿,她让二位不必着急。” 两人闻言,心顿时一沉,只觉眼下的情况更糟了。 苏寻雁方才沿着廊道慢慢往回走,突然就想通了一些事,她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找韩屹当面说清楚。 她随即调转方向,往崇华殿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崇华殿外,竟连一个守卫也无,殿门还虚掩着,她想寻个当值太监,替她进去通传一声,都寻不到人。 她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明日再来。 可不等她转身,殿内突然传出一段对话,令她震惊不已。 “屹大哥,那晚,只是一个意外,这孩子,还是不要留了……”话音未落,林婉柔便忍不住低声抽泣,颤动地连话都说不完整。 韩屹难得对她露出几分耐心,语气温和:“你别这么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孩子更没有错,此事,该由我们一起面对。” “可贵妃娘娘那边,要怎么说?她若是知晓……” “你尽管调理好自己身体,将孩子平安生下,至于其他,你不必操心。”韩屹连忙打断她。 苏寻雁猛地后退一步,她用手背死死抵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呼,可眼眶里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忍不住蹲下身,任由心底的悲伤蔓延,周遭安静地仿佛只剩她一人。 知秋与嬷嬷寻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昏暗灯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殿门前,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二人认出那是苏寻雁,慌忙上前,将她扶起。 知秋先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可让我们好找啊,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苏嬷嬷连忙将怀里的长袍抖开,轻轻披在苏寻雁的身上,柔声说:“娘娘定是累坏了吧?快回宫暖暖。” 殿内二人被门外的动静惊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苏寻雁下意识的转头,恰好捕捉到韩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与心虚,心底仅存的一丝期盼也就此消散。 伤到极致,大概就哭不出来了吧! 她甚至还朝韩屹露出一抹淡笑。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韩屹心下一沉,他缓步上前,眼神躲闪地问道:“寻雁,你怎么会在这?你,都听到了……” 苏寻雁什么也没说,只是收了笑,毫无征兆地抬手,‘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狠狠甩在韩屹的脸上。 “韩屹,你真让我恶心!”说罢,她转身跑远。 韩屹眼神慌乱,快步追了上去,“寻雁,寻雁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苏寻雁猛地顿住身形,转过身,眼神嘲讽:“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又想说是我想多了?是我不信任你?可我的信任换来了什么?韩屹,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韩屹欲言又止,苏寻雁懒得再看他那副虚伪的表情,正要离开,林婉柔这时突然走上前,心疼地望着韩屹的脸。 “屹大哥,你的脸疼不疼啊?” 韩屹却只顾盯着苏寻雁,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林婉柔压下心底的不甘,声音哽咽地说。 “贵妃娘娘,你何必这样,这孩子只是个意外,屹大哥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你若真有气,尽管冲我来!” 苏寻雁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背影透着丝决绝。 知秋暗暗瞪了二人一眼,便小跑着去追苏寻雁。 只苏嬷嬷一人留了下来,她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与韩屹说。 “陛下,娘娘心里一直期盼着这次生辰,可今年的生辰却比往年都要冷清,您与林姑娘的事,老奴不敢多言,可娘娘这些年对陛下的心意如何,又为之付出了多少,您当真无动于衷吗?” 韩屹眼神复杂,过了半响,他应道:“寻雁的心意,我知晓,此事,我必会给她一个交代。” 苏嬷嬷福了福身,默默离开。 她不求对方能改变,只愿他能记起几分与娘娘昔日的情分。 —— “屹大哥,贵妃娘娘这次怕是真伤心了,你快去解释一下。” 林婉柔一脸焦急地望着韩屹,仿佛真心为二人的关系感到担忧。 韩屹收回视线,看向她,神色瞬间转冷:“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位置,不是你该觊觎的。” 林婉柔脸色瞬间转青,眼底的不甘就快要压不住,却还是极力忍耐。 “我,我没有,屹大哥你误会我了。” 韩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转身返回崇华殿。 侍卫见他回来,忙上前禀报:“陛下,苏府已搜寻出密函,苏将军参与贪腐案证据确凿,是否将其捉拿归案,还请陛下圣裁!” 韩屹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沉吟片刻,他摆了摆手:“此事不宜声张,需暗中进行,你持朕的手谕去一趟苏军营地,命他秘密回京,他若问起,只说朕有要事需与他当面商议。” “是,属下领命!” 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韩屹嘴角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此后几日,苏寻雁一如往常地用膳,赏景,兴起时也会抚琴一曲,却再未问过韩屹与林婉柔之事,仿佛已经放下。 可苏嬷嬷心知,娘娘对韩屹用情至深,她随苏寻雁一路从苏家步入深宫,最是清楚她的性子,这么深的感情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只盼着时日长了,她真的能释怀。 眼看着日子趋于安稳,不曾想,接连传来的噩耗,终究是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这日一早,苏嬷嬷刚走出大殿,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过来。 “嬷嬷,不好了!方才陛下封了那林氏位分,如今她已经是林美人了。” 苏嬷嬷闻言脸色一沉,正要叮嘱他小声些,殿内便传来苏寻雁的声音。 “有什么话,进来说,在门口嘀咕什么呢?” 二人转身进殿,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却谁都不愿将实情讲出。 苏寻雁却不给他们逃避的机会,直接问道:“说说吧,刚才在外面嘀咕什么呢?” 见苏嬷嬷不忍说,小太监就挺身而出,坦言道:“回娘娘,奴才有个老乡在殿前做洒扫,他透漏给奴才一个消息。”他越说越小声。 “嗯,说下去。”苏寻雁单手托腮,垂眸看他。 小太监慌忙垂下头,语气小心翼翼:“那林家姑娘,方才被陛下册封为美人。” “哦,就这点事,将你们难为成这样?这有什么,不过是早晚的事。”说罢,苏寻雁垂头,继续拨弄琴弦。 苏嬷嬷与小太监忍不住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异之色,只觉苏寻雁的反应太过平静。 “娘娘,您要是觉得心里难受,就与老奴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啊。”苏嬷嬷见她如此,就有些不放心,只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苏寻雁这时停了手,笑着望向二人,“怎么?难道我哭就好了?你们放心,自那日之后,我便想清楚了,也对他死心了。” 苏嬷嬷闻言露出一抹欣慰地笑,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门口传来的问安声打断。 殿外这架势,不必看也知来人是谁,正是那多日不见的韩屹。 这才刚册封了美人,他就跑来寻娘娘,定然没好事。 苏嬷嬷只觉来者不善,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几步,用自己微胖的身躯将苏寻雁护在身后。 果不其然,韩屹脚步刚一踏进来,就一脸不耐地朝几人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几名宫女依言退下,只苏嬷嬷还固执地留在殿内,眼神担忧地看向苏寻雁。 韩屹脸色当即一沉,苏寻雁注意到,连忙起身,安抚地轻拍了一下苏嬷嬷的肩膀,“没事,苏嬷嬷,你先退下。” 苏嬷嬷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苏寻雁露出一抹淡笑,她才放心地离开。 直到殿门彻底闭拢,韩屹紧绷的面色才渐渐缓和。 他走到苏寻雁身旁,压低声音解释道:“寻雁,我与林婉柔之事,只是个意外,那夜我在宫外遭人暗算,我……身不由己。” “行了。”苏寻雁不耐烦地打断他:“此事不必再说,我也不想听,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也是无用。” 韩屹抬手捂住脸,过了半响,自责道:“寻雁,此事是我不对,我会补偿你,你只要记住,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你要信我。” 苏寻雁被他的话逗笑了,只觉眼前之人无耻至极。 “陛下铺垫了这么久,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第4章 第 4 章 韩屹牵起她的手,语气认真:“寻雁,我会让钦天监择一个良辰吉日,为你举行封后大典,至于林婉柔,看在孩子的份上,只封她一个美人足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暗暗观察着苏寻雁,见她神色始终平静,又继续道:“待她诞下子嗣,便将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以后就是你的孩子,如何?” 苏寻雁眼神紧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韩屹被盯得不自在,坦言笑道:“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先前与苏嬷嬷保证过,必要给你一个交代,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大补偿。” 苏寻雁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片刻,才开口。 “先不说我要不要当这个皇后,即便我当,我也绝不会养别人的孩子。”她语含讥诮:“给我一个交代,说得好听,你不过是看孩子的母亲出身不显,想要为他寻一个家世显赫的外家罢了,你想得倒是美!” “寻雁,你竟这般想我?”韩屹痛心疾首,无奈扶额:“你我相伴三余载,我的心意如何,你还不清楚?我这是在为你筹谋啊,寻雁,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句失望,刺痛了苏寻雁,将她彻底惹火,“呵,你的心意,我还真是不清楚,还有,不需要你为我筹谋,有这精力,多为你那美人筹谋去吧!” “苏寻雁,你不要太过分了!” 韩屹的耐心彻底告罄,脸色铁青地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喝道。 “我过分?说到你的痛处,就说我过分?” 看着眼前面色狰狞的男人,苏寻雁心头翻涌的情绪突然平息,浑身的力气仿佛已耗尽,她深深地望着韩屹,语气极轻:“韩屹,我从未看清过你。” “好,好得很,我给你的,你既如此不屑,那便休怪我无情!”说罢,他一甩衣袖,决然离去。 听到殿内激烈的争执声,殿外几人一脸焦急,突然,大门‘砰’的一声从内踹开,韩屹怒气冲冲朝外走,苏嬷嬷朝他福了福身,便急忙朝殿内奔去。 “娘娘,你怎么样?陛下他,没对你动手吧?” 苏寻雁突然身体一软,苏嬷嬷急忙上前将她揽住,目光顺势扫过她的周身,检查她是否有伤。 苏寻雁靠在床榻上,缓了缓,才说:“嬷嬷,我无事,我们只是争执了几句,不至于动手。” 苏嬷嬷松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追问:“陛下与您说了什么,我看他方才走时脸色不对,可是因那位林美人?” 苏寻雁眼神放空地看向窗外,随即摇头:“我与他,算是缘尽了,这样也好,我们以后就只在雁鸣宫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苏嬷嬷心疼地抱住苏寻雁,温声安抚:“好,就依娘娘的意思,宫里的那些糟心事,我们不必再管。” 林婉柔虽只是封为美人,韩屹却为她摆了席面,为她撑足了面子。 几位皇室旁支的家眷也闻讯进宫,向她道贺。只因韩屹在位三年,还是头一次有了子嗣,就冲这点,也值得庆贺。 而崇明殿那边的热闹喜庆,似乎并未影响到不远处的雁鸣宫,只见宫人们神色平静,并未将眼前的变故放在心上。 转眼一月过去,见苏寻雁状态恢复,苏嬷嬷就要给府里去信,告知夫人宫内情况。 不想,她还未来得及动笔,知秋就慌慌张张跑进来,差点将她惊着。 “娘娘,不好了,娘娘!” 苏嬷嬷随即转身,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嘱咐过你多少次了,说话做事稳重些,主子面前说什么好不好的,没规矩。” 苏寻雁嘴角的弧度才刚泛起,便凝固住了。 知秋哭得满脸泪痕,语气颤抖:“娘娘,将军,将军他,回京路上遭遇突袭,昨日,亡故了……” "咚"的一声闷响,琴弦重重回弹到苏寻雁的指尖,鲜血瞬间滴落下来,可她浑然不觉,只顾盯着知秋的唇,身体不自觉发颤。 那些字每一个她都明白,可连在一起,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 苏嬷嬷也接受不了,她眼眶瞬间红了,“怎会,将军他怎会?” 知秋抱住苏嬷嬷就开始哭,苏嬷嬷也难过的回抱住她,一时间,几人哭做一团,只苏寻雁还没缓过来。 “知秋,你刚才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知秋泣不成声,她用手捂住嘴,呜呜地痛哭。 “苏寻雁接旨!” 这时,御前的大太监带着几名随从缓步走进大殿,他目光扫过殿内的几人,态度怠慢。 苏嬷嬷忙上前将苏寻雁扶起,轻声劝道:“娘娘,先接旨吧。” 苏寻雁怔怔地跟着苏嬷嬷往前走,随即跪下。 大太监那尖细的嗓音,今日听着格外刺耳,他一字一句宣读着圣旨上的内容。 “将军苏溢之勾结户部员外郎林萧,贪墨军饷十万两,念其生前履历战功,且意外亡故,其家眷流放三千里,其女苏寻雁,德不配位,降为苏嫔,即日生效—钦此!” 见苏寻雁仍跪着没动,大太监不耐烦的出言提醒:“苏嫔,还不快接旨谢恩!” 苏嬷嬷见苏寻雁还在晃神,就暗暗拽了拽她的衣角,提醒她回神。 苏寻雁猛地起身,一把夺过圣旨,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内容,不可置信地喃喃。 “不可能,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们这是诬陷!这圣旨,我是不会接的!” 说罢,她将圣旨扔到地上,就要往外冲,却被门口的几名侍卫给拦住。 “你们给我让开!” 大太监扬声喝道:“苏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圣旨,这可是死罪!” 苏寻雁却浑不在意,“韩屹呢?我要见他!我父亲驻守边关数十载,你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将他所有军功都抹除吗?” 苏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抱住苏寻雁,颤声劝道:“娘娘,您先别冲动,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别急,我们……” “这事可没什么误会,苏将军贪墨军饷,证据确凿,我劝你们啊,也别折腾了,赶快接旨谢恩,我也好回去复命。” 大太监没耐心看她们在这哭哭啼啼,他只想把差事顺利办完。 苏寻雁仍不死心,“证据在哪?拿来给我。” “呵,还当自己是贵妃呢?还要证据,证据怎么可能拿给你,真是冥顽不灵。” 大太监气得一甩浮尘,转身欲走,苏嬷嬷连忙上前拦住他,“总管总管,您见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家娘娘太过悲痛,一时接受不了,还请您多担待。” 说罢,将一袋金叶子塞到他怀里,轻声道:“苏夫人身子弱,还望总管您多多费心,还有将军的后事……” 大太监颠了颠手里的钱袋,试着有些分量,才露出笑脸,“这事好说,你也多劝劝你家娘娘,苏家的案子已成定局,陛下的意思呢,是让苏嫔在雁鸣宫内好好反省,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谈其他。” 第5章 第 5 章 苏嬷嬷听后,心凉了半截。 此后几日,苏寻雁暗中联系与父亲交好的那些官员,希望透过他们,了解案件的更多内情,可那些昔日与她家走动频繁的官员,接到她的信函,连看都不看就直接退了回来。 这么大的案子,证据模糊,证词敷衍,朝中官员却没有人提出质疑,所谓墙倒众人推,便是如此。 苏寻雁虽还住在雁鸣宫内,却早已不是昔日的宠妃,偌大的宫殿,如今冷冷清清,堪比冷宫。 她苦寻无果,只得舍下脸,传信向韩屹服软示弱,可对方毫不动容,从此再未踏入雁鸣宫,仿佛已经忘记她的存在。 而此刻,她的家人早已踏上流放之路,苏寻雁心如死灰,对外界的一切逐渐麻木。 时间悄然溜走,某一日,雁鸣宫的宫门再度被打开,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苏寻雁眯起了眼。 一道纤细的身影随着光影,缓缓靠近。 “瞧瞧,这不是我们的贵妃娘娘吗,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唉,真是令人唏嘘啊!” 来人走到苏寻雁面前,仔细打量她的面容,随即凑近,轻声说:“苏寻雁,苏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了,这样活着多痛苦,不如,我送你一程?” 苏寻雁抬眸瞪向她,语气冰冷:“你在说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真是可怜,你娘,还有你家的那些族亲,前不久都死在了流放路上,喏,给你看看。” 林婉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苏寻雁面前。 “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父亲确实是被诬陷的,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林婉柔嘴角微扬,眼底的恶意不再隐藏:“是我与韩屹联手做的局,意外吗?你的心上人,心里根本没有你,只有你,还在这里傻傻的等他来,哈哈哈,真是蠢……” 苏寻雁攥紧手中的纸条,拔下头上的发簪,直直刺向林婉柔的喉咙。 林婉柔吓得侧身躲开,又惊又怒道:“苏寻雁,你疯了?竟想要杀我?既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她抽出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向苏寻雁的腹部…… “娘娘!” 苏嬷嬷与知秋惊叫着扑过来,苏寻雁想朝她们笑笑,却已没了力气。 她突然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娘娘!” “娘娘……” 见苏寻雁没有反应,知秋又扬声唤道:“娘娘,时辰不早,该起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寻雁猛地睁开眼,她坐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到知秋身上。 “知秋?我竟,还活着吗?” “娘娘,您在说什么?是不是梦魇了?” 见她满头大汗,知秋忙取来巾帕,为她擦拭。 可苏寻雁始终没回神,知秋与她说话,也没有回应,知秋有些不放心,默默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苏嬷嬷跟着进来,见苏寻雁还坐在床上愣神,就有些着急。 “哎呀,我的娘娘呀,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还坐这儿呢,赶快起来梳妆啊,再耽搁下去,陛下该来了!” 这声陛下让苏寻雁彻底回神,“你说陛下,要来?” 苏嬷嬷没好气地说:“对啊,您莫不是忘了,今日可是您的生辰,陛下不是每年都会来陪您过吗?” “我的生辰?” 二人只当她是睡懵了,笑了笑,便各自忙活开。 很快,一排排衣架被推进来,其上的各色裙衫无不华丽,苏嬷嬷笑着说:“娘娘,您先挑选衣衫,也好让她们搭配相应的头面。” 苏寻雁却没有动,过了半响,她转头望向苏嬷嬷。 “今日是我多少岁生辰?还有,府里众人,都好吗?” 苏嬷嬷惊得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试探地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老奴去请御医来?” 苏寻雁急了,“我无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苏嬷嬷只好回道:“过了今日,您便是双十年华了,府里众人都好,夫人今早还传信来,说明日要进宫来看您呢!” “二十岁,我难道……”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苏寻雁手不自觉颤抖,眼神瞬间亮起。 她竟然没死,不仅没死,她还回到了自己生辰这日,这也太神奇了! 突然,她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朝桌案走去,边走还边吩咐:“苏嬷嬷,快替我磨墨,我要给父亲去信!” 苏嬷嬷虽然不太理解她想做什么,却也没多问,只默默地替她磨墨。 苏寻雁刷刷几笔,快速写完,将信仔细封好,便递给苏嬷嬷,认真叮嘱:“嬷嬷,你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将信送去苏军营地,务必让父亲亲自打开。” 怕父亲不信,她又将自己的贴身玉佩放在上面。“快去!” 见苏寻雁神情严肃,苏嬷嬷不敢怠慢,忙转身出去。 将信送出,苏寻雁便觉心安了一些。 父亲看到信上的内容,会对韩屹有所防备,只要他留在军营,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通了这些,她心下一松,可疲惫却在这时逐渐放大,她缓步走到床榻边坐下。 望向窗外,枯黄的树叶被暖阳照射出璀璨的亮金色,清风吹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股凉意。这一刻,她才对周遭有了真切的实感。 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那么这一次,她不会坐以待毙,她要主动出击! 只可惜上一世她太过冲动,没能了解到案件的更多细节就离世了,眼下她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思及此,她再也坐不住,连忙唤来知秋,“宫里有多少是咱们的人?” 知秋闻言一愣,随即紧张地问道:“娘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苏寻雁看了她一眼,摇头否认:“没有,未雨绸缪罢了。” 知秋虽是苏府的人,却没在她身边待过,还是进宫之后,才安排到她身边来,不及苏嬷嬷让她信任。 知秋松了一口气,“哎呀娘娘,您别老吓奴婢,您刚才那样子看得我都紧张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苏寻雁露出一抹淡笑:“好了,将你知道的人名都写出来,若真有事,我们也好应对。” 知秋忙点头,去桌案写下几个人名,让苏寻雁过目。 苏寻雁接过,快速扫过纸上人名,又递给知秋:“我都记下了,将名单烧掉吧。” 知秋有些疑惑,见苏寻雁不想说,她也没再问,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记得韩屹曾说过,贪腐案的关键线索是林婉柔提供给他的,林婉柔还曾救过他,这么想来,这二人的关系不似表面那样简单,她得先搞清楚其中的关键。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她真想给自己一耳光,为了爱情盲目自信,对方说什么都全然相信,真是太傻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朝苏寻雁行了一礼,禀告道:“娘娘,几位美人到了,都在正殿侯着呢。” 苏寻雁思绪回笼,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便朝外走去。 几名宫女欲言又止,苏寻雁注意到了,便笑道:“无妨,既是我的生辰,那穿什么便由我来决定,就这身不换了。” 第6章 第 6 章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谄媚道:“娘娘天生丽质,怎么样都是美的。” 苏寻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脚走向正殿。 韩屹后宫嫔妃并不多,仅一位婕姝和三位美人,平时几人并不来往,今日还是借着苏寻雁的生辰,才难得在雁鸣宫相聚。 “贵妃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妹妹们特来送上祝福,愿您福寿绵长,岁岁无忧,万事顺遂。” 四个人轮番说完吉祥话,又朝苏寻雁行了一个福礼。 苏寻雁坐于上首,笑着听完,轻轻颔首:“妹妹们有心了,都坐吧。” 几人找好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抬头看向苏寻雁,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其中一位长相稍显稚嫩的美人主动挑起了话茬。 “娘娘今日这身装扮很是素雅,让人眼前一亮,可比我这身艳色衣裙养眼多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呢,妹妹刚见时就想说了,贵妃娘娘这一身,清新脱俗,更显贵气,还极趁这季节呢。” “是呢,娘娘品味向来不俗,我等都该多来向您请教呢。” 苏寻雁露出一抹无奈地笑,“行了,难为你们了,就我这身素衣,也能被你们夸出花来,口才都不错。” 说罢,她朝一旁招手,几名宫女手捧托盘,上前给几人分发赏赐。 那先前一脸讨喜的美人这时起身,走到大殿中间,朝苏寻雁福了福身, “娘娘真是没把我们当外人,我们都还没送生辰礼,娘娘的赏赐就来了,那我们可不能落后了。” 说着,她从宫女手中接过花盆,笑着说:“这是我精心培育的菊花,名为胭脂点雪,它恰好在今日盛开,我特将它献给娘娘,娘娘可不要嫌弃哦。” 苏寻雁看了一眼盆中盛开的花朵,洁白底色上一抹胭脂红晕染开来,很是喜庆。让她沉闷了一日的心情,在这时放松下来。 “这花开得娇艳,想必美人平时照料的十分精心,我很喜欢,多谢!” 美人见她眼底含笑,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娘娘若是喜欢,往后我还给您送,我别的不会,这养花还是有些经验的。” 其他人见状,也陆续上前,送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有设计精巧的饰品,也有出自名人大家的古玩字画,不管喜不喜欢,她都欣然接受。 又留她们喝了一盏茶,几人便很有眼力劲的提出告辞。 “今日娘娘生辰,自是要与陛下二人幽会,妹妹们可不能留在这碍眼,就先行告退了。” 苏寻雁也有些乏了,点头应道:“几位妹妹的生辰礼我都很喜欢,改日我们再聚。” 打发走了几人,苏寻雁便回到内室,坐等苏嬷嬷那边的消息。 不一会儿,苏嬷嬷端着托盘走进来,见苏寻雁一人坐在书案后,她快步走了过去。 “娘娘,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内务府那边安排了不少节目呢。” 苏寻雁手持诗集,头也不抬地回道:“每年还不就是那几个节目,没甚意思,不如回来看会儿书。” 苏嬷嬷露出一抹了然:“娘娘,您该不会是在等陛下吧?听小锤子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怎么也得傍晚才能来了。” 提起韩屹,苏寻雁瞬间没了心情,她放下诗集,语气淡淡:“嬷嬷想多了,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今日谁也不见,就自己待会儿。” 苏嬷嬷觉得她话里有话,连忙凑近几步,轻声问道:“娘娘还在为几日前的事,与陛下置气吗?” 几日前?哦是了,前世这时她正与韩屹闹矛盾,她想要出宫转转,可韩屹死活不让,她有些生气,觉得他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如今想来,也是可笑。 见苏寻雁没有回应,苏嬷嬷就以为自己猜对了,忙劝道:“虽说您与陛下伉俪情深,可有些事,您也不要太过计较,如今他是帝王,可不再是之前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了。” 苏寻雁轻叹了口气,“还是嬷嬷你看得清楚,不过有一点你错了,他与我可不是伉俪情深,你也被他骗了。”她露出一抹自嘲地笑。 苏嬷嬷一听这话就紧张了,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说的?难道陛下他有了新欢?” “先不说这些了,那封信送出去了吗?找的人是否可靠?还有,之前叮嘱你的那些话,可与那人交代清楚?” 韩屹与林婉柔那些事,她不想再提,也与她无关,眼下她只想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苏嬷嬷忙正色道:“娘娘放心,信没交给苏府的人,我找的是我娘家的一个表亲,我曾救过他娘一命,是信得过的。此刻他人已经启程,我再三叮嘱过,务必将信面呈将军,亲眼看着将军看完信,再回来。” 苏寻雁听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这样便好,苏嬷嬷,去让后厨做一份八宝鸭来,再加几道你平时爱吃的菜,对了,再烫几壶青梅酒,叫上知秋和小锤子,今晚,就我们几个过生辰。” “啊,您不等陛下了?这样不太好吧?” 苏寻雁轻笑一声:“不等了,我们自己过,行了,你快去准备,我生辰过得如何,可就看你们几个了。” 后厨早就备好一桌菜肴,一听是雁鸣宫要的,几个小太监争着去送,不一会儿,院前的桌上便摆满各色菜品,其中就有一道色泽诱人的八宝鸭。 “既然菜都备齐了,我们还等什么,开吃吧。” 苏寻雁走到正中的位置坐下,笑着招呼几人。 知秋与小锤子站在原地不敢动,只苏嬷嬷笑着走过去,在苏寻雁身旁的位置坐下。 “既然是娘娘的意思,那老奴便不客气了,你们两个,也别傻站那儿了,快坐下吃吧。” 起初二人还有些拘谨,见苏寻雁与苏嬷嬷相处自然,还闲聊趣事,她们也逐渐放开。 一桌菜肴很快见底,知秋还觉不尽兴,起身要再去取一壶酒来,却被苏嬷嬷拦住了。 “可不兴再喝了,瞧瞧你们,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再喝,怕是要在娘娘面前失仪了。” 苏寻雁却无所谓的笑道:“无妨,让他们喝吧,今日难得空闲,我也高兴。” 知秋得到准许,立马起身,朝殿外走去。 几人中,也就苏嬷嬷还留有几分清明,见小锤子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她便不放心地追问。 “娘娘今日怎得都没问过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寻雁没有答话,又自顾自地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后,才缓缓开口:“能有什么事,嬷嬷你想多了,他不来,自是有他的理由,生辰眼看就要过去了,别想那些了,嬷嬷再陪我喝一杯?” 不等苏嬷嬷回应,她就提起桌上的酒壶,为苏嬷嬷斟满一杯。 苏嬷嬷无奈的接过酒杯,与她一同饮下。 这时,去前殿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了,急急忙忙进了院子。 见几人喝得东倒西歪,小太监为难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等等。 还是苏嬷嬷转头时看到了他,朝他招手:“陛下那边可有消息?什么时候来?” 小太监低声回道:“陛下今日天不亮就出宫了,连贴身总管都没带,这会儿了也不见回来,殿前的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陛下怎么偏偏这会儿出宫?” 小太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苏嬷嬷只觉事情蹊跷,忙转身去找苏寻雁。 “娘娘,您快醒醒。” 苏寻雁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苏嬷嬷一脸焦灼,随意问道:“怎么了?” “陛下今早独自出宫,至今未归,娘娘,您可知道?” “哦,原是出宫了,我怎知晓他去了何处,嬷嬷也别急,明日自然就知晓了。” 苏寻雁扶着桌子,缓缓起身,转向苏嬷嬷,“我的生辰过完了,嬷嬷这一晚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息,今日我过得很开心。” 苏嬷嬷目送着她缓缓步入殿内,那背影竟看不出半分伤心落寞,反而看上去很平静松快。 娘娘莫非是想通了? 若真是如此,那将军与夫人知晓了该有多欣慰啊。 思及此,苏嬷嬷也转身离开,脚步难得带着一丝轻快。 这一晚几人喝了不少酒,苏寻雁更是沾床就睡,连宫女唤她都不曾听到。 “贵妃娘娘,该起了。” 小宫女站在床前,轻声唤道。 苏寻雁却还在梦乡,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小宫女正为难,一个高大身影自身后走来,待看清来人,小宫女吓得腿一软就要跪拜,那人食指抵唇,无声地说了句噤声。 小宫女慌忙垂下头,缓缓转身,退出了寝殿。 苏寻雁这一觉睡到了巳时,直到腹中饥饿难耐,她才舍得睁开眼。 “知秋,什么时辰了?”语气慵懒。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床前传来,“已经巳时了,小懒虫,还不快起来用早膳。”说罢,来人凑过来,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还顺势挂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怎么来了?”苏寻雁眼底闪过一抹意外,有些不解。 “整个皇宫都是我的,这雁鸣宫我为何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