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第1章 序 槐树叶被秋风吹得簌簌而落,墨绿色的江水静静环绕着临城,在暮色中宛如一块温润的翠玉。 雨丝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中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入瓯江,漾开一圈圈涟漪。远处的渡口车流如织,缓缓没入青灰色的暮霭里。 宋知渡戴着耳机靠在车窗上,雾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将他望向街道的忧郁目光氤氲得模糊不清。 叮一一 手机屏幕亮起一道光,他低头看了一眼。 嘟嘟妈:宝贝,到哪啦? 渡:不清楚。 宋知渡看了眼窗外,“温瞿路”三个模糊的大字映入眼帘,他看着那几个字接着发了一条。 渡:温瞿路。 嘟嘟妈:好的,到时候妈妈在家门口等你哦!下雨天注意安全。 渡:知道了。 他关上手机,耳机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车辆行驶在柏油路上,车轮与沥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晚间司机的车速有些快,行驶过地面,积水被溅起一大片水花,有几滴雨水溅到了车窗上。宋知渡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哎,小帅哥,到了。”司机大叔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的少年长相清秀,温和,但却有些疏离感。 “嗯。”宋知渡付完钱下了车。 杨芙绣撑着一把小花伞站在小区门口等他,看见出租车停下后,她踮着脚朝车另一侧看去:“嘟嘟?东西多不多啊?你饿了吗?要不要出去吃点?” 宋知渡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提着几个袋子还打着伞,闻言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回答她:“东西不多,先回家吧,外面雨下的有点大。” “好,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瘦了啊?”杨芙绣接过行李箱,开始打量他。 哎,杨芙绣女士,也没多久没见面,也就半个学期吧。 还有,你儿子我是长高了才显得瘦的,有好好吃饭。 宋知渡将袋子放到左手上提,跟着杨芙绣往小区里走:“没瘦,有认真吃饭,之前学校的伙食还行。” 这说的是实话,宋知渡前一所学校的伙食算是那个省最好吃的了,堪比小吃街! “好,有认真吃饭就行。现在妈妈还要在临城工作几年,你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吧,可以不用住校了,放学直接回家就可以了。路程不是很远,就在家附近。那个叫什么………临城…几中来着?”杨芙绣进了电梯,打开手机看登记信息,顺手转发给了宋知渡,“哦,对,就这个临城五中。听朋友说这所挺好的,手续都办好了,等着高二开学你就进去吧。离开学还有几天,可以趁着假期再多睡几天懒觉,然后多出去走走熟悉一下新环境。” 宋知渡努力理解完这一大段信息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门已开锁”智能门锁响了一声。 宋知渡乖巧的跟在杨芙绣身后走进了家门。 换好拖鞋,杨芙绣给他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说:“你房间,去看看吧。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妈妈讲,明天带你去买。”“好。”宋知渡提着袋子,拉着行李箱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可以看见江景,晚上的瓯江很美,灯光秀在雨天里闪烁出不一样的光芒,雨中的灯光秀在江面上铺开璀璨星河,将墨色江水点缀得流光溢彩。很标准的布置,杨芙绣女士的审美一向在线。 宋知渡把东西整理好,稍作休整后,便拿着睡衣去浴室了。 水流混合着雨声,雾气在玻璃窗上散开,宋知渡擦干身体穿上了睡衣。 “鞥。” 他一头栽进柔软的被子里,舒服的像小鸟钻进了鸟巢。 好暖和。 刚躺下来,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嘟嘟啊,睡了吗?妈妈可以进来不?”杨芙绣温柔的声音飘进了房间,打断了宋知渡空白的思绪。 他赖在床上躺了三秒。 一! 二! 三! 起! 然后冷脸去开门。 几个月不见的少年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宋知渡倚在门框上,拉开了半扇门:“怎么了?”他淡淡开口。 “啊,就是跟你讲一下新学校嘛。你今去上学不要担心啊……”杨芙绣女士站在门口开始絮絮叨叨的给他讲临城五中。 啊,妈妈,我是去上高二,不是去上幼儿园。 宋知渡极有耐心的听完了杨芙绣的话,并很认真的回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杨芙绣女士刚走出几步路又折返回来:“早点睡!别玩手机了啊!” “哦!”里面那个声音回应道。 宋知渡抱着小狗玩偶躺在床上刷手机,刚才杨芙绣给他发的资料他已经看过了,对临城五中也有所了解。 抱着早点了解学校真实情况的嘟嘟小朋友,决定先潜入临五贴吧看看学校的风气。 刚点开,就有一大片消息像海浪拍岸一样涌了出来。 贴主:高二(1)的谢澜斯好帅啊!你们谁有他联系方式? 一楼:劝你不要加他,平时高冷的半句话都不跟同学讲,有个学姐找他要联系方式直接被冷脸拒绝,原因是:我没有微信。 二楼:上面的什么意思?敢这么说我男神?说不定他只是社恐而已!三楼:高二期待和谢神能够说上一句话! 四楼: 1 五楼: 1 六楼: 10086 一百零五楼:不是我说啊,谢澜斯这人不是很拽吗?在校谁都爱答不理的,连老师都躲他几分。 一百零六楼:没有吧,谢神不是这样的,他学习好,人也好,对朋友也挺好哒! 一百零七楼:呵呵,他有朋友吗?就“对朋友也挺好哒~”一百零八楼:楼上的什么意思? 下面紧跟着一堆谢澜斯小迷弟小迷妹开始维护自家的“谢神”,宋知渡可没空去看小学生们拌嘴吵架。 他又随便划拉了几条,大致都是说:谁谁不好,我要表白谁谁谁,以及学校食堂新出了什么菜。 总体看下来,宋知渡心里也有了底。 他总结出两个要点: 1.临五的食堂还不错。 2.临五的人也还算正常。 就等着他去实地考察了。叮一一手机响了。 宋知渡点开微信,一个小红点弹了出来。 沈家涣少:到温州啦? 渡:嗯,在临城。 沈家涣少:怎么样? 渡:什么怎么样? 沈家涣少:你家啊!房间怎样?床还睡的习惯吗? 渡:就...还行吧。 宋知渡有些认床沈涣是知道的。 沈家涣少:还行就行,去上学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记得告诉我啊! 渡:知道了。 沈家涣少:(微笑小狗jpg.) 沈涣是宋知渡在英国的发小,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宋知渡小时候在英国生活过几年,高中是回国读的,原因就是杨芙绣女士担心他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就让他跟着她到处奔波。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停的意思。 已是深夜,街道上偶尔有几辆车行驶过去,灯光照进玻璃窗里,散做星星照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宋知渡把自己埋进被窝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忍不了,还是写了一点。在存稿了,后期慢慢写,文案也会晚点安排,不急。[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 第2章 谢澜斯 乌云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初秋淡淡的阳光,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昨夜未散的潮湿。 临城五中门口熙熙攘攘,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像潮水般从各个方向涌来,三五成群,嬉笑声、书包拉链的滑动声、自行车铃铛声交织成开学日的独特交响。 宋知渡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独自走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实在太过显眼——不仅仅是因为身高,更因为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他的双眼皮褶皱清晰深刻,眼尾微微上挑,最特别的是左眼角下方有一颗极小的浅褐色泪痣,为他平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忧郁。皮肤是冷调的白,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几乎在发光,而那双唇却红得突兀,如同初绽的玫瑰花瓣,饱满而色泽浓郁。人清瘦挺拔,站在哪里,哪里就好像自动成了焦点。 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快看那个!是转学生吗?以前没见过。” “我的天,这长相是真实存在的吗?” “好像是我们年级的?去几班啊?” “感觉好高冷,不敢上去要微信……” 他对这些目光和议论早已习惯,甚至感到厌烦,只是微微蹙着眉,加快了脚步。 秋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色刘海,也卷起地上积聚的未干雨水,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走到教学楼楼梯口,人群更加拥挤,他侧身避让,在一个转角处拐弯。 啪── 一声闷响,伴随着几本书册散落在地的凌乱声音。宋知渡感到自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臂膀,他立刻稳住身形,抬眼望去。 一张冷淡甚至带着点凶悍的脸闯入了他的视线。眼前的少年比他略高一点点,脸庞线条硬朗利落,眉骨很高,眼窝微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皮很薄,瞳色并非纯粹的深褐,而是在光线映照下,隐约透出一种极淡的灰蓝色,像是风平浪静时遥远的海面,深邃又疏离。 他的头发带着明显的黄棕色天然卷,松散地搭在额前,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能隐约看到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两人对视了大约两秒,空气有些凝滞。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好意思。”宋知渡先开了口,声音清冽,没什么起伏。 他蹲下身,默不作声地帮对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和笔记本。最上面一本是《高中物理竞赛精讲》,封面上用凌厉的字迹写着名字——谢澜斯。 被叫做谢澜斯的少年也蹲下来一起捡,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没关系。”他的声音比宋知渡预想的要低沉一些,同样没什么情绪。 书很快捡完,宋知渡将手里的几本递过去。谢澜斯接过,两人同时站起身,距离很近,宋知渡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薄荷的清冽气息。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宋知渡绕过他,朝着走廊一侧的高二(5)班方向走去。谢澜斯则转身,走向另一头的高二(1)班。 (1)班后门的窗户边,一个脑袋早就探了出来,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胡朋,谢澜斯的损友,咧着嘴等谢澜斯走近。 “哎,谢神,那谁啊?新来的?长得够扎眼的啊。”胡朋挤眉弄眼地问,目光还追着宋知渡消失的方向。 谢澜斯把书放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语气平淡:“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 “啧,开学第一天就撞上你这座冰山,还把你宝贝竞赛书给撞地上了。这小子挺倒霉,哈哈哈哈哈。”胡朋把头缩了回去,笑得没心没肺。 谢澜斯没接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教学楼前的几棵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晃动着,却晃不散他眼中习惯性放空的专注。 他其实有点轻微的起床气,尤其是在假期被打断的开学日。 高二(5)班教室。 宋知渡根据昨天提前来看过的座位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倒数第二排靠窗。他把书包塞进桌肚,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袋和一叠空白的笔记本。 果然,从校门口就开始的注目礼一直持续到了教室里。几乎大半个班的同学,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都在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过分好看的转学生。 宋知渡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人像观赏动物一样打量的感觉。他周身不自觉散发的低气压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臭脸”,此刻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至少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直接凑上来搭讪。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夏日午后的蝉鸣,嗡嗡作响,几个关键词断断续续地飘进宋知渡的耳朵里。 “哎哎!这谁?新同学?好帅哦!不知道学习怎么样?” 一个女生小声跟同桌嘀咕。 很不好,谢谢。 “他咋转学到我们班啊?看起很不好惹!” 后排一个男生压着嗓子说。 不清楚,不好惹就别惹。 宋知渡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准备屏蔽这些噪音。 “班主任怎么还没来?快点介绍介绍这个新生!帅得要死!”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兴奋。 怎么一大早上就说不吉利的话? 宋知渡蹙眉,他一点都不想被当众介绍。 讨论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老师的缺席而逐渐有扩大的趋势,像清晨的海浪,一**试图将坐在角落的宋知渡淹没。 “都安静!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 一个洪亮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王老师,也就是高二(5)班的班主任,抱着一摞教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用力敲了敲讲台。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短发,看起来很干练,说话中气十足。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桌椅挪动的细微声响。王老师犀利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靠窗的那个新生身上。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朝他招了招手。 “宋知渡,来,上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宋知渡顿了一下,拔掉耳机,收起手机,依言起身走到讲台旁。他个子高,站在讲台边几乎与王老师齐平。他看了一眼王老师,眼神里没什么内容。 王老师以为他紧张,鼓励地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直接对着同学说。 宋知渡转向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充满了好奇。他沉默了两秒,薄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 “宋知渡。” 然后,就没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大家都愣住了,等着他的下文,比如“来自哪里”、“兴趣爱好”、“很高兴认识大家”之类的,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任务已经完成。 王老师也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发现宋知渡也同样平静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在说——“说完了。” “呃……”王老师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很快反应过来,这孩子可能性格就是如此。她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行吧,宋知渡同学比较……言简意赅。以后大家慢慢熟悉。好了,你下去吧。” 宋知渡微微颔首,在全班同学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步履平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开学第一天的例行公事,无非是收心、立规矩、展望未来。王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高二的重要性,要大家收起假期的散漫,迎接新的挑战。底下同学们表面上认真听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宋知渡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重新戴上耳机,但没有播放音乐,只是图个清静。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刷题APP,熟练地找到了物理题库,埋头做了起来。他坐在后排,前面有同学挡着,加上他刻意低头的姿势,几乎没人发现他在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在底下玩手机——还是在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选,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这个陌生的新环境里,用自己熟悉的方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窗外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一些,一缕微弱的阳光挣扎着透进来,恰好落在他的桌角,将他握着手机的、白皙修长的手指镀上了一层很淡的金边。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中结束。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凝固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嘈杂声四起。宋知渡摘掉耳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去接点水。 刚站起身,就听到前排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讨论着什么,声音不大,但关键词清晰地传了过来。 “看到没看到没?刚刚下课的时候,(1)班那个谢澜斯!我的天,他今天好像更帅了!” “看到了!他那头发颜色是天生的吧?阳光下好好看,像漫画里的!” “混血儿就是不一样,五官太立体了。还有他的眼睛,我的妈呀,那个淡蓝色,每次看都觉得好神奇,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可惜好高冷啊,听说他都不怎么跟女生说话的,除了学习就是搞竞赛。” “人家是学神嘛!次次年级第一,物理竞赛还拿过省奖,有点脾气正常啦!” “唉,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谢澜斯? 宋知渡脚步微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早上楼梯口那张带着混血特征的脸,和那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印象深刻的淡蓝色眼睛。 原来他叫谢澜斯,还是年级第一,竞赛大神。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那人身上确实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和一种锐利的聪明感。只是没想到,在别人口中,他竟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宋知渡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拿着水杯,沉默地穿过喧闹的人群,向教室外的饮水机走去。 谢澜斯是攻,宋知渡是受。[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谢澜斯 第3章 雨 宋知渡穿过空旷的走廊,早晨的阳光被窗格切割成细长的菱形,落在他的校服上。一群男生嬉笑着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热的风。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看见一个高瘦的男孩站在人群里,棕黄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雾蓝色的眼睛像是冬日结霜的湖面,冷淡而疏离。 是谢澜斯。 又碰到他了啊。 宋知渡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身影。谢澜斯正侧头和身旁的同学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雾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宋知渡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插在兜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拐进旁边的茶水间。手指按在饮水机的按钮上,冰凉的水流注入水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哎!你看到了吗?谢澜斯!好帅啊!”一个女孩子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是啊!听说他快要参加全国物理竞赛了吧?上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学习也太强了吧!”另一个女生接完水,声音渐渐远去,“不过听说他特别冷,一班的女生都说他从来不跟人多说话。” 宋知渡垂下眼帘,看着水杯中的涟漪渐渐平息。 谢澜斯,真的这么厉害? 他不想多管什么。杯中的水已经接满,冰凉透过杯壁渗入指尖。 穿过光影斑驳的走廊,阳光透过老旧的窗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斑块。宋知渡慢慢地走着,身影在光与影之间交替。回到五班时,班级里也在讨论谢澜斯——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兴奋地交换着关于那个优等生的消息。 “听说他初中就拿过好多竞赛奖了...” “这次物理竞赛要是再拿奖,保送肯定没问题了。” “不过他好像从来不理人,上次三班班花跟他表白,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谢澜斯,谢澜斯,谢澜斯。 哪里都是谢澜斯。 临城五中改名叫谢澜斯高中算了。 宋知渡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水杯轻轻放在课桌上。教室里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但抽屉传来的一阵震动打破了他的平静,他皱着眉低头解锁手机屏幕。 宋广涛:这个月的钱呢? 宋广涛:别装死,你不理我,我就去找你妈。 宋广涛:别逼我去找你。 前两条是宋知渡刚到温州时宋广涛给他发的,最新一条就是“别逼我去找你。” 这样的恐吓维持了六年。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杨芙绣跟宋广涛离婚,那个闷热的夏天,宋知渡记得母亲红肿的双眼和收拾行李时颤抖的双手。杨芙绣把宋知渡与宋广涛的任何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但宋知渡还是被宋广涛阴魂不散的追着。就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后来,上了初中。宋知渡换了一台新手机,原以为终能摆脱宋广涛,结果他发来的短信依旧是那些熟悉的恐吓。宋知渡不理他,打算就这么晾着。结果,宋广涛第二天就去学校门口堵他,粗壮的手臂拽得他生疼,在他耳边低语着威胁的话语。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宋知渡知道宋广涛的能耐,只要自己不给他钱,他就会找杨芙绣麻烦。 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杨芙绣心烦。 宋知渡:知道了,等几天。 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上午第二节课刚下课,大课间,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出操。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缓缓汇聚,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他双手插兜,下了楼梯。脚步有些沉重,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 宋知渡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乱逛,想要把这些烦心事统统发泄出来。他走过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汗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他走过教学楼后的小花园,那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浓郁的花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几乎让人窒息。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从远山那边缓缓推移过来,吞没了原本湛蓝的天空。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闷,黏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一场雨似乎在所难免。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图书馆,那是一栋红砖老建筑,墙面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滴”——第一滴雨水落了下来,恰好打在宋知渡的鼻尖上,冰凉的一小点。他快步躲到图书馆的屋檐下。 雨渐渐密集起来,打在图书馆老旧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灰茫茫的天空洒下一点点的光亮,像是透过厚重的云层勉强挤出来的微光,照在宋知渡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乌云厚重地盖在远山上,连轮廓都模糊了。宋知渡皱着眉头,心事如同这天空一般阴沉。 他望着雨幕出神,没有注意到图书馆内,有一双雾蓝色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谢澜斯就坐在图书馆内,靠窗的位置。他本来在翻阅一本物理竞赛题集,但窗外渐渐密集的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宋知渡。 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个男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将他与外界隔开。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又时不时被飘过的阴影遮盖。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谢澜斯莫名地想。 宋知渡。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开学不过一天,他已经无数次听到过、看到过这个男孩。总是在人群之外,总是独自一人,总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忧郁。就像现在,他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乌云遮住了宋知渡的脸,却遮不住那股忧郁的气质。谢澜斯望着他看了好久,直到手中的笔完全停下。他注意到宋知渡微微蹙起的眉头,注意到他无意识咬着下唇的小动作,注意到他望着雨幕时空洞的眼神——仿佛透过雨,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直到上课铃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雨天的宁静。 谢澜斯合上书,收拾好书包,走到图书馆门口。他撑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然后转向那个站在屋檐下的身影。 “走吗。”谢澜斯看着天,声音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嗯?”宋知渡望着雨,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谢澜斯的脸——精致的五官,那双雾蓝色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谢澜斯拿着伞又问了一遍:“一起走吧,雨有点大了。” 他的语气很淡,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像是结了薄冰的湖面,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泛起涟漪。 有一瞬间的犹豫,宋知渡点了点头:“谢谢。” 谢澜斯的眼睛,好像会笑。 是错觉吗? 那个恍惚的一瞬间,宋知渡仿佛看见那双眼睛掀起了一丝波澜,像是海的心跳。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中。伞有些小,他们的肩膀不时轻轻碰在一起。宋知渡闻到了谢澜斯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雨后青草的味道,清爽而干净,与他冷淡的外表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你是五班的吧?”谢澜斯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依然保持着距离感。 “嗯。”宋知渡有些惊讶他会知道,“你呢?是一班的谢澜斯。” “你知道我?”谢澜斯微微挑眉,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全校都知道你。”宋知渡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们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路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草坪。一阵风吹来,带着雨丝的凉意,宋知渡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谢澜斯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将伞往他那边偏了偏,但什么也没说。 沉默再次降临,但并不尴尬。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在雨**撑一把伞,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又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走到教学楼,就在那个拐角处,雨势稍小了些。宋知渡转头对谢澜斯说:“谢谢你的伞。” “不客气。”谢澜斯淡淡地回答,雾蓝色的眼睛依然平静如水。 两人各自朝自己的班级方向走去。宋知渡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澜斯也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那一刻,宋知渡仿佛看到谢澜斯眼中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耳边依然回响着雨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但他的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一些。 而谢澜斯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个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轻轻摩挲着伞柄,那里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温度。他的表情依然冷淡,但那双雾蓝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雨还在下,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在寂静中生根发芽。 第4章 隅光 午饭铃声响彻临城五中的教学楼,清脆而急促,宣告着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到来。走廊上立刻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少年少女们嬉笑着涌向食堂,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活力。 宋知渡安静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槐树上。他习惯等待人潮散去,享受这份独处的宁静。直到走廊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合上手中的书,慢慢起身。 临城五中的食堂宽敞明亮,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学生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宋知渡随着稀疏的人群走进食堂,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今天选了清炒土豆丝、小圆筒菜和糖醋排骨。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食堂中央,在那片最热闹的区域,他一眼就看见了谢澜斯。 谢澜斯总是人群的中心,此刻正和篮球队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初秋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洒在他身上,那头棕黄色的短发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桌上的矿泉水瓶,雾蓝色的眼睛在交谈时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宋知渡迅速收回视线,径直走向食堂最角落的位置。那里有一根柱子半挡着,形成了一小片隐蔽的空间,是他首选的座位。从这里,他可以安静地观察整个食堂,而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小心地将餐盘放在桌上,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青红椒丝点缀其间;小圆筒菜翠绿欲滴;糖醋排骨色泽诱人。临城五中的食堂确实名不虚传。 就在宋知渡拿起筷子时,一阵格外响亮的笑声从谢澜斯那桌传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哎,澜斯,你又不吃西兰花啊!啧啧,这样营养不均衡啊!”胡朋边吃边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忙碌的仓鼠。 谢澜斯放下筷子,眉头微蹙:“不是不吃,是学校里的菜都不好吃。”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带着些许冷淡。 胡朋夸张地摇头:“大少爷,别挑了!临五就这个水准了!再说了,这也算是临城里最好吃的食堂了!” 谢澜斯没再回应,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将餐盘里的西兰花全部拨到一边,动作干脆利落。 原来他不喜欢吃西兰花。 宋知渡默默记下这个细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餐盘。 不远处,几个女生围坐一桌,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谢澜斯的方向。 “谢澜斯今天又和篮球队的坐在一起啊。”一个短发女生小声说。 “他头发在阳光下真好看,颜色好特别。” “听说他眼睛的颜色是天生的,真的好少见,像雾气中的海。” “不过他看起来好高冷,班上都没几个女生敢跟他说话。” 宋知渡低头默默吃饭,那些女生的对话不经意地飘进耳中。 他能理解她们对谢澜斯的关注——那个人确实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另一桌的女生们话题却转向了别处。 “你们注意到角落里那个男生了吗?就那个总是独自一人的。” “宋知渡?他长得其实挺清秀的,就是太安静了。” “我从来没见他和谁一起走过,总是独来独往。” “不过他那神安静的气质还挺特别的。” 宋知渡的耳根微微发热,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讨论的对象。他往角落更深处缩了缩,希望自己能够完全隐形。 谢澜斯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成绩优异,球技出众,长相出众,却总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他的光芒不灼人,却也无法忽视。 宋知渡有时会在图书馆遇见他,看见他专注阅读时的侧脸,那时的谢澜斯与球场上的他判若两人。 这种反差令宋知渡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更多。 谢澜斯想起早上在图书馆。当微弱的光线斜射进窗户,照在宋知渡的侧脸上时,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那一刻,谢澜斯发现自己难以移开视线。 宋知渡就像一首未完的朦胧诗,安静地藏在书架之间,等待着被人理解,同时又拒绝着过分的解读。 谢澜斯的确看见了宋知渡。 在胡朋喋喋不休地讲述周末见闻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食堂角落,定格在了那根柱子旁的瘦削身影上。 宋知渡。 他怎么一个人坐在那? 谢澜斯微微皱眉。 阳光慷慨地照在自己和周围同学的身上,而宋知渡所处的角落却笼罩在阴影中。谢澜斯注意到宋知渡用餐时的细致动作——他用筷子小心地将菜和米饭一起送入口中,然后安静地咀嚼,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澜斯想起开学那天,在楼梯口拐角遇见他。 很偶像剧的情节。 他当时没怎么在意。但也是从那一刻,谢澜斯莫名地记住了这个安静的男生。 “喂,看什么呢?”胡朋顺着谢澜斯的视线望过去,“哦,宋知渡啊,五班里最安静的那个。听说他总是一个人散步,挺特别的。” 谢澜斯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目光收回。他不觉得喜欢独处有什么特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胡朋没察觉到谢澜斯的沉默,继续八卦道:“不过还挺多女生偷偷讨论他的,说他有一种''神秘感''。” 谢澜斯瞥了一眼角落,看见宋知渡安静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盘中的食物索然无味。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啊?这么快?”胡朋惊讶地看着谢澜斯几乎没动的餐盘,“你又挑食!这样下午上课会饿的。” 谢澜斯没有解释,只是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他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个角落,这次恰好与宋知渡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很短,可能不足半秒,宋知渡就迅速移开了目光,耳尖却明显泛起了红色。谢澜斯怔住了,某种微妙的悸动在胸腔中蔓延开来,像是阳光突然照进了常年不见光的深海。 宋知渡希望地面能突然裂开一条缝,好让他掉进去。 就在他偷偷观察谢澜斯的时候,对方突然转头,两人的视线直直撞上。他慌忙移开目光,感觉脸颊和耳尖都在发烫,心跳如擂鼓。 他听见谢澜斯那桌传来椅子的移动声,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谢澜斯离开了。 一阵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宋知渡小口吃着已经微凉的饭菜,食堂已经空了大半。宋知渡慢慢喝完最后一口汤,将餐盘放到回收处。 午后的阳光正好,他决定去临五的小花园里散散步。 谢澜斯提前离开了食堂,却并没有回教室。 初秋的后山铺满了落叶,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园路静卧在秋日的午后,像一条被时光遗忘的浅金色缎带。 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缝隙间滋着茸茸青苔,踩上去会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两旁的法国梧桐已是满树斑斓,叶片从灿金到锈红层层晕染,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在被磨得光滑的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同洒了一地的碎金子。 风起时,便有槐树叶打着旋儿飘落,一片,两片,静静地加入那些早已铺满小径的同伴。偶尔能听见某片特别干燥的叶子在触及地面时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脆碎裂声。 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落叶混合着落叶**后**后特有的、特有的、略带苦涩略带苦涩的甘的甘醇,还有远处醇,还有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桂花残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桂花残香,清冷,又带着一丝甜香。 谢澜斯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享受着这份宁静。 就在小径转弯处,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知渡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仰头看着满树金黄的叶子。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流动的光斑。一阵秋风吹过,银杏叶如雨般飘落,围绕着他单薄的身影翩翩起舞。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谢澜斯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着这个画面。 然而,一片叶子恰好落在宋知渡的肩头,他下意识地转头,然后——他看见了谢澜斯。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在飘落的银杏雨中对视。宋知渡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中带着一丝慌乱。 “你也来这里散步?”谢澜斯率先开口,声音平稳。 宋知渡轻轻点头,从肩上取下那片银杏叶:“这里很安静。” “确实。”谢澜斯的视线扫过满树金黄,“我偶尔会来。”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奇异地不显尴尬。 “这里的四季都很美。”谢澜斯平淡的说。 “你经常来?”宋知渡轻声说,目光落在手中的银杏叶上。 “每天午饭后都会来走走。”谢澜斯盯着他。 谢澜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宋知渡手中的银杏叶上。阳光透过金黄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秋风轻柔,拂动发梢,也吹散满地落叶。 这一刻,在寂静的花园里上,两个习惯独处的人不期而遇。 宋知渡悄悄抬眼,看见阳光勾勒出谢澜斯挺拔的身形,那雾蓝色的眼眸在自然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手中的银杏叶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谢澜斯则注意到宋知渡在自然中的放松状态,与在教室里的拘谨判若两人。这让他对这个安静的男生产生了一丝好奇。 “该回去上课了。”谢澜斯看了眼手表,声音依旧平淡。 宋知渡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往回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金黄的落叶上交错。 这个午后的偶遇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章节,等待着时光慢慢续写。 第5章 归途 晚自习结束。 临城五中外的街道瞬间被涌出校门的学生们填满,嘈杂的人声与各色小吃摊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在初秋微凉的夜色中蒸腾出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宋知渡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 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噪音,然后将双手插进兜里,微微低着头,拐进了一旁相对安静的临东巷。 与主街的灯火通明相比,巷子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居民楼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光,以及更远处主街漫射过来的一点模糊光晕,勉强勾勒出巷道的轮廓。 空气里漂浮着老旧墙壁特有的潮湿气味,混杂着某户人家隐约传来的饭菜香。巷子口那盏本就昏黄的路灯不知何时彻底罢了工,灯罩碎裂,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骨架,沉默地指向灰暗的天穹。 他走了几步,鞋底摩擦着略有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耳机里的音乐是舒缓的小提琴曲,流淌在静谧的巷弄中,却并未能完全掩盖另一种声音——一声细微而清晰的猫叫,从旁边堆放着杂物的角落里传来。 那声音带着点试探,又有些许不安。宋知渡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视线循声望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在蠕动。 他没有停留,只是继续往前走,前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临东巷并不长,但在此刻,走到底再走一小段路,才能通往他居住的小区侧门。 身后,主街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膜,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然而,那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以及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心底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没必要。 在原地站立了大约三四秒,他忽然转身,动作干脆利落,重新融入了主街那片由学生、小吃摊和灯火构成的光影与人流之中。 穿过熟悉的、灯火通明的主街,绕行另一条稍远但更热闹的路回家,似乎成了此刻更自然的选择。 “嘟嘟!回来啦。”杨芙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解锁门锁的熟悉声响,立刻探出身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宋知渡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弯腰脱下运动鞋,整齐地放进鞋柜,换上舒适的居家拖鞋,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然后他直起身,拎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肩带,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哎,别着急走啊!”杨芙绣连忙叫住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近了几步,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作业还没写完?今天过的怎么样?在新学校还适应吗?有教到什么新朋友吗?”她的问题连贯而急切,像一连串被点燃的小炮仗,噼里啪啦地迸出来,充满了母亲特有的、有时会让人感到些许压力的关心。 宋知渡将书包从肩上取下,随意地拎在手里,眉眼间带着一天学习后显而易见的疲惫。“作业很多,还没写完。”他声音平静,语速不快不慢,“今天过得……还行,挺正常的。”他省略了巷子里的那一小段插曲,那似乎并不值得提及。 对于最后一个关于朋友的问题,他选择了沉默。 这不算一个正式的问句,更像是一种期待性的感叹,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期待,是给出否定的答案让母亲担忧,还是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杨芙绣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的倦色和那片刻的沉默,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那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写作业也别太晚,早点睡啊,明天还要早起呢。”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心疼。 “知道了。”宋知渡应道,声音比刚才稍微轻快了一点。他拎着书包,穿过不大的客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将书包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因为一直放在兜里而带着微微的体温。他找到充电线,插好,看着屏幕亮起显示充电标识,这才直起身。 洗完一个温热的热水澡,换上了干爽的睡衣,身上的疲惫感被洗去了大半,但精神上的一种沉闷感依旧萦绕不去。他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下一盏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不至于刺眼的光晕。 然后他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伸手将床角那只略显旧意的小狗玩偶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捏了捏玩偶的耳朵,另一只手拿起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屏幕解锁,指尖在联系人列表里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沈涣。他略一迟疑,还是点了进去,开始打字。 渡:上学回来了。 消息几乎是刚发出去就变成了“已读”状态,紧接着对话框顶端就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沈家涣少:怎样怎样?快说说!第一天正式上课感觉如何?过得好不好?临城五中的饭菜怎么样?跟你以前学校比呢? 看着这一连串迫不及待的问题,宋知渡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沈涣那张总是带着点夸张表情、精力充沛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沈涣这连珠炮似的提问风格,隔着时差和屏幕,奇妙地与刚才客厅里的母亲重叠了起来。 这种熟悉的、带着点过度关心的询问方式,让他有些无奈,又有点……难以言说的慰藉。 渡:都还行。 他回了三个字,一如既往的简洁,试图将一天的经历高度概括。 沈家涣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什么有趣的事?总不能一天下来什么都平平无奇吧? “特别的人?”宋知渡看着这几个字,指尖顿在微亮的手机屏幕上。 特别的人……谁呢? 脑海里几乎是立刻、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个在清晨拥挤校门口与他有过短暂碰撞的身影;那个在走廊转角、操场边缘、食堂窗口总是意外映入眼帘的身影;那个被周围女生压低声音兴奋讨论着的名字。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想将这个影子从脑海里驱散,但指尖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轻轻敲下了三个字。 渡:谢澜斯。 沈家涣少:谢澜斯?谁啊这名字?听着有点特别。说说,怎么个特别法?怎么就让你记住了? 渡: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早上刚进学校的时候,人很多,不小心撞到了他。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好像总是在不同的地方碰到他。学校里,好像也有挺多人讨论他。 宋知渡慢慢地打着字,这几乎是他今天以来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尽管是以文字的形式。 沈家涣少:哟,听这描述,是风云人物?校草级别的? 渡:嗯。据说算是。 沈家涣少:嚯!学习成绩好不好?光长得好看可不行。 渡:听她们议论的意思,好像成绩也挺好的。 沈家涣少:行吧。那……除了这种“风云人物”,有没有认识点能说上话的、普通点的朋友呀?我们家小宋少爷? “我们家小宋”这个称呼让宋知渡的指尖蜷缩了一下。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才缓缓回复。 渡:没有…… 沈家涣少:那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岂不是很孤独?我说,你什么时候回英国啊?这边多没意思。 渡:我这才刚到临城第一天。 沈家涣少:知道知道!我就随口一说嘛。反正,你要是决定什么时候回英国了,记得提前跟我说!我去机场接你,带你好好玩玩,把这边的无聊日子都补回来! 渡:嗯。知道了。 沈家涣少:好吧好吧,那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也当个校草,气派气派。 渡:你早点睡吧。 宋知渡看了眼时间,换算了一下。 沈家涣少:小宋少爷,麻烦你抬头看看钟,或者想想时差!我们这里现在是早上六点多,太阳都老高啦!我刚醒没多久! 渡:哦。那我该睡了。 宋知渡这才恍然,自己确实忽略了时差。一天的适应和潜意识的紧绷,让他有些昏头。 沈涣在那头顿了顿,似乎在消化他这个理所当然的逻辑。 沈家涣少:你不倒时差?就这么硬睡?能睡着吗? 渡:总要睡吧。不然明天怎么上学? 沈家涣少:行吧,乖学生。 渡:。 沈家涣少:不过被你一说,我也得去补个回笼觉了……昨晚看球赛睡得晚,快熬穿了。不行了不行了,睡意来袭…… 宋知渡看着屏幕上沈涣咋咋呼呼的结束语,指尖动了动,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句号,表示对话终结。他拔掉充电线,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伸手按灭了台灯。 房间瞬间被黑暗完全笼罩,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极微弱的、来自城市夜光的光线。他躺下来,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将那只小狗玩偶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然而,思绪并未立刻沉入睡眠。 黑暗中,视觉关闭,其他感官似乎变得敏锐。窗外极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房间里家具的静默轮廓,以及……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他的身影清瘦而挺拔,即使在拥挤的人流中也显得格外出挑。记忆中惊鸿一瞥的棕黄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还有那双眼睛——雾蓝色的,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宁静湖泊,在清晨相撞的那一瞬间,曾带着些许讶异,然后漾开极淡的笑意,看向他。 谢澜斯。 怎么会想他呢? 宋知渡在黑暗中轻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清新洗衣液香气的枕头里。 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今天这个陌生环境里,除了母亲和远在英国的朋友之外,唯一一个反复出现、并且被周围人赋予了诸多标签和关注度的存在。 是他太独特了,独特到足以在回归平静的第一天,在试图入睡的此刻,轻易地穿透刻意维持的平静心绪,留下一个清晰而短暂的印记。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空大脑,不再去探究那雾蓝色眼睛深处究竟藏着什么,只专注于呼吸的频率,等待着睡意将这一切暂时覆盖。 第6章 酸糖 走廊被课间操后涌回来的人流塞得满满当当,嘈杂的谈笑声、鞋底与瓷砖地面的摩擦声混成一片,嗡嗡地响着。 宋知渡怀里抱着一摞数学练习册,册子边角有些硌人,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像一尾逆流的鱼,艰难而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高二(1)班的方向挪动。 这几乎是他每个课间的固定航线。从数学办公室出来,绕过中心花园,再穿过这条最喧闹的主走廊,理由充分——需要把批改好的练习册送回隔壁班。 他从不深究这份“任务”为何总能带给他一种隐秘的、近乎战栗的期待,只是下意识地归因于……大概是喜欢穿过走廊时,那片刻脱离教室束缚的自由感吧。 对,一定是这样。 距离(1)班后门还有几步远时,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抱着练习册的手臂微微收紧,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带着点近乎虔诚的渴盼,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那个熟悉的窗口。 在了。 谢澜斯。 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斜射进来,将他那头棕黄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更浅的金边,像秋日阳光下起伏的、成熟的麦穗田。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窗外,又似乎只是在出神,冷白的侧脸在光线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修长的指间,一支黑色的中性笔正灵活地绕着拇指打转,一圈,又一圈,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却又引人注目的节奏。 宋知渡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报复性地加快了速度,撞击着胸腔。他几乎是贪婪地、又极其克制地用余光汲取着这幅画面。脚步放得更慢,近乎凝滞,只为了让这一刻能延长些许,哪怕多零点几秒也好。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谢澜斯长得好看,像一幅值得欣赏的画,或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引人探究——毕竟,人对美好或独特的事物多看一眼,是很正常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到谢澜斯桌旁,大大咧咧地一巴掌拍在谢澜斯面前的桌子上,震得那支旋转的笔都掉了下来。 “老谢!发什么呆呢!走啊,小卖部,请你喝冰可乐!” 是胡朋。 宋知渡认得他,谢澜斯身边最常出现的朋友,性格像一团永远燃烧的火焰,热烈又张扬,和谢澜斯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他嗓门洪亮,这一声几乎盖过了走廊大半的嘈杂。 谢澜斯似乎被惊扰,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抬起那双雾蓝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了胡朋一眼:“不去,吵。” “哎呀,就你清高!”胡朋浑不在意,反而俯下身,凑近谢澜斯,压低了些声音,但以宋知渡的距离,依然能隐约听到,“跟你说,我刚看到七班那班花又往你抽屉里塞东西了,粉红色的信封,啧啧……你不去看看?” 宋知渡的心猛地一紧,抱着练习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股陌生的、闷闷的情绪像潮水般漫上心头,不激烈,却足以让他感到呼吸不畅。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粉红色信封的样子,代表着怎样一份他不敢奢望、也从未想过要去奢望的心意。他立刻在心里辩解:这种不舒服,大概只是因为……不喜欢听到这种关于“喜欢”的、轻飘飘的谈论,觉得肤浅。 谢澜斯的反应却很平淡,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抽屉,只是重新捡起桌上的笔,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无聊。你要喝自己去。” “嘿,你这人……”胡朋挠了挠头,似乎对谢澜斯的冷淡习以为常。他直起身,目光随意地往窗外一扫,恰好与正“经过”的宋知渡视线撞了个正着。 宋知渡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怀里的练习册封面,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绝世难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这种反应太奇怪了,他有些懊恼,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这种偶然的、甚至可能不存在的“对视”搅乱心神?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不擅长应对这种社交性的目光接触。 胡朋显然也看见了他,以及他怀里那显眼的一摞练习册。他像是找到了新的话题,用胳膊肘碰了碰谢澜斯:“欸,你看,隔壁班的宋知渡?好像经常给我们班送作业啊?还挺勤快。” 就是这一瞬间。 仿佛某种无形的感应,一直对胡朋的话没什么反应的谢澜斯,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 那双雾蓝色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猛地抽真空。周遭所有的声音——胡朋的嚷嚷,走廊的喧哗,隔壁班夸张的打闹——瞬间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清晰。这太不正常了,宋知渡混乱地想,这剧烈的心跳,大概是因为……被突然抓包的尴尬,对,一定是尴尬。 那是一片海。宋知渡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一片起了薄雾的、平静而幽远的海。看不出情绪,甚至没有什么焦点,只是这样淡淡地、偶然地望了过来。是因为胡朋的话吗?他注意到自己了?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让他感到恐慌的悸动。 他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瞥之下骤然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上脸颊和耳廓。他想要立刻移开视线,显得自然一点,不要那么蠢,可眼皮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承受着那片雾蓝色的掠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手同脚了,抱着练习册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然而,这漫长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几秒钟,对那个少年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谢澜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或许更短。短到宋知渡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眼神里是否有任何一点类似于探究或者熟悉的东西,他已经漠然地、毫无留恋地垂下了眼帘,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指尖,似乎是想继续转笔,但最终只是将笔握在了手里,对旁边的胡朋淡声道:“你到底去不去?” 他甚至没有对胡朋关于“隔壁班的宋知渡”的评论做出任何回应。仿佛宋知渡的存在,连同他怀里的练习册,以及他所有兵荒马乱的心事,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音,连被讨论的价值都没有。 “去去去!当然去!你请客啊!”胡朋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咋咋呼呼地拉着谢澜斯就要往外走。 静音的世界骤然恢复喧嚣,而且比之前更加吵闹,尖锐地刺入他的鼓膜。汹涌的人流推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很快便将(1)班的后窗,以及窗边那两个身影甩在了身后。 怀里的练习册变得格外沉重。一股冰凉而酸涩的液体,从心脏最深处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迅速渗透到四肢百骸。胡朋那句“隔壁班的宋知渡”和谢澜斯毫无反应的侧脸,像两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原来,在对方的世界里,他连一个模糊的代号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连被提及都不需要的存在。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带来的失落感,强烈得让他心惊。他立刻在心里筑起防线: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本来就不熟,陌生人而已,何必期待对方的关注? 他沉默地走回自己班级,把练习册放在数学课代表的桌上,对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临近窗边,能感受到外面吹进来的、带着暖意的风。他坐下来,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用浅黄色糖纸包裹的柠檬硬糖,悄悄剥开,放进嘴里。 尖锐的酸意立刻在舌尖炸开,激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那酸慢慢化开,沉淀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甜。这熟悉的味道,像极了他此刻,不,是每一次“偶然”见到谢澜斯之后的心情。他总是需要用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来掩盖或者说“解释”内心那些过于复杂、难以名状的波澜。他把这一切异常——加速的心跳,莫名的紧张,酸涩的失落——都归结于一种对特殊存在的“过度关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怪的执念。 他绝不会承认,也不敢去深想,这种执念的另一个名字,或许就叫喜欢。 他悄悄把糖纸在课桌下展平,夹进了一本很少翻阅的课外读物里。那里面已经收集了不少同样颜色的糖纸,平平整整,像一枚枚无声的、记录着某种他拒绝命名的情绪的纪念币。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宋知渡动作磨蹭,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整理好书包,单肩挎上,走了出去。 谢澜斯站在学校出口附近,旁边是几个穿着篮球服、抱着球的男生,胡朋也在其中,看样子是约好了去打球。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侧耳听着同伴说话时,嘴角似乎有极轻微的、上扬的弧度。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棕黄色的发梢,跳跃着,那身普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挺拔清俊。 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傍晚的凉意。嘴里的柠檬糖早已完全融化,只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余味,分不清是酸还是甜。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路灯还没有亮起,街道笼罩在暮色四合前的暧昧光线里。那片雾蓝色的海,遥远,冰冷,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也……不应该试图抵达。 他只是沉默地融入了放学的人流里。 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无声无息,也努力地,不想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名为“爱”的痕迹。那份悸动,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过度关注”的标签下,藏在柠檬糖的酸涩里,藏在一次次“偶然”经过的脚步声里,藏在所有他为自己找好的、看似合理的借口之下,深埋心底,不见天日。 第7章 场 槐树叶随风落下,倒像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带着阳光焙过的暖香。抬头望去,天空仿佛一下疏阔了许多,像一块被擦得锃亮的淡蓝色玻璃。 谢澜斯放下手中的《物理学的进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教室里的喧嚣与他无关,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座孤岛。 雾蓝色的眼睛望向窗外,天空是淡淡的灰,云层低垂,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秋雨。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得像节拍器。棕黄色的发梢在眼前微微晃动,他却没有理会。 “喂,谢澜斯!” 胡朋的大嗓门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一只手重重拍在他肩上。谢澜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又在看你那物理书?我说你能不能看点正常人看的东西?”胡朋扯过对面的椅子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什么是正常人看的东西?”谢澜斯平静地问,声音低沉而冷淡。 “比如...漫画?小说?或者至少是体育杂志?”胡朋掰着手指数着,随即又放弃地挥了挥手,“算了,跟你说这些是对牛弹琴。” 谢澜斯没有接话,重新将目光投向书页,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胡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周末篮球赛的事,而他的思绪却悄然飘向教学楼的另一端。 高二(5)班。 那个教室里,有宋知渡。 从开学以后,他开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无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宋知渡总是独来独往,脚步轻得像猫,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阳光里。他有着柔软的黑发,总是微微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谢澜斯不止一次想知道,那双被刘海半掩着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世界。 “...所以你倒是去不去啊?”胡朋提高了音量,终于把谢澜斯拉回现实。 “什么?” “篮球赛!周日下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胡朋不满地抱怨。 “不一定。”谢澜斯合上书,修长的手指在封面上停留片刻,“我可能要去图书馆。” “随便你吧。”胡朋耸耸肩,早已习惯了朋友的冷淡,“反正到时候缺人我再来抓你。” 上课铃适时响起,胡朋嘟囔着起身离开。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复杂的公式。谢澜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画着圈。 他在解一道电磁学题目,计算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轨迹。笔尖停顿,他的思绪又一次偏离了轨道。 如果是宋知渡,会喜欢物理吗? 他想象着那个忧郁安静的少年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宋知渡应该更喜欢文学或者音乐吧。 “谢澜斯,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物理老师突然点名。 他站起身,流畅地说出解题思路和答案,没有丝毫犹豫。老师满意地点头,示意他坐下。谢澜斯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完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他的大脑其实一片空白。 就像每次偶然遇见宋知渡时那样。 下课铃响起,谢澜斯收拾好书本站起身。他有一个积压已久的物理问题需要去办公室请教老师,这是唯一能让他主动离开座位的事情。 走廊上挤满了学生,人潮涌动。谢澜斯高大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不少学生下意识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却在经过五班门口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宋知渡。 那个少年独自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捧着一本诗集,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书页边缘。阳光透过窗户,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微微低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小巧的鼻尖和紧抿的淡色嘴唇。 谢澜斯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不规则地撞击着胸腔。那种感觉就像是电路短路,一切精密的计算和规律都在瞬间崩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已经太迟——宋知渡忽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 那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安静而疏离,像是秋日里沉寂的湖水。 谢澜斯迅速别过脸,加快脚步向教师办公室走去,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他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就像讨厌无法理解的物理难题。 可是,那道难题至少还有答案可寻,而对宋知渡的注意,却完全无解。 “老师,关于洛伦兹变换的推导,我有一个疑问。”谢澜斯站在物理老师的办公桌前,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老师热情地解答着他的问题,但谢澜斯却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神。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宋知渡那双眼睛在他记忆中反复出现。 “谢澜斯,你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老师突然说道,眼神中带着关切,“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他立即否认,声音比预期中要生硬一些,“我只是...睡眠不足。” 老师点点头,没有深究,又补充了几句关于下周实验课的安排。谢澜斯礼貌地谢过老师,转身离开办公室。 回教室的路上,他刻意绕了远路,再次经过五班门口。但那个窗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阳光还在原地流淌。一阵莫名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下午的课程对谢澜斯来说变得格外漫长。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满了各种公式,又在旁边画了许多紊乱的线条。最后一节课结束时,他罕见地感到一种解脱。 “一起走吗?”胡朋又一次出现在他桌旁,“听说西街新开了家奶茶店,去尝尝?” 谢澜斯本想拒绝,但想到回家后也只是独自一人面对四面墙壁,便点了点头。 秋日的傍晚已有几分凉意,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开始落叶。胡朋一路上说个不停,而谢澜斯只是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奶茶店时,谢澜斯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在街对面那家老旧的书店门口,宋知渡正抱着一摞书推门而出。那些书看起来相当沉重,让他纤细的手臂有些颤抖。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怀中最上面的几本书的书页,也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 谢澜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穿过马路,但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阻隔了他的去路。当车流终于过去,对面已经不见了宋知渡的身影。 “看什么呢?”胡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 “没什么。”谢澜斯收回目光,雾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又很快平息。 奶茶店确实很热闹,排队的学生挤满了狭小的空间。胡朋熟稔地和几个同校生打招呼,而谢澜斯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告诉他今晚又有事,让他自己解决晚餐。 谢澜斯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 “你的四季春,无糖的。”胡朋将一杯奶茶递到他面前,“我说,无糖的奶茶还有什么好喝的?” “谢谢。”谢澜斯接过奶茶,没有解释。 离开奶茶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胡朋在岔路口与他道别,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谢澜斯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高档别墅,自从父亲离开后,这里大多数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打开门,迎接他的是满室黑暗和寂静。 谢澜斯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在眼前铺展,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故事。而他只是站在这里,像一个旁观者。 他想起白天见到宋知渡的场景,那个少年抱着书的单薄身影,被风吹起的黑发,还有那双安静的眼睛。 谢澜斯闭上眼,试图用物理公式来驱散脑海中的影像。他背诵着麦克斯韦方程组,计算着黑洞的史瓦西半径,模拟着双缝干涉实验的结果。但无论多么复杂的理论和计算,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想到宋知渡,他的心跳就会失频。 就像精密仪器遇到了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所有的逻辑和理性都在那一刻失效。 谢澜斯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物理学的进化》。他翻到之前阅读的那一页,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最终,他合上书,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在空白的首页,他犹豫片刻,然后写下一行公式。 库仑定律。 描述两个点电荷之间相互作用力的物理公式。 谢澜斯盯着那行公式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在下面补上一句: “也许心动,不过是宇宙间最原始的引力。” 窗外,秋雨终于落下,细细密密的雨丝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轻柔的指节在叩击。谢澜斯靠在椅背上,雾蓝色的眼睛在台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 他想,明天,或许他会再找机会经过五班教室。 就再一次。 第8章 无名醋 高二的周末,阳光正好。 宋知渡跟在母亲杨芙绣身边,安静地看着她挑选衣架上的连衣裙。商场里人来人往,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嘟嘟,你看这件妈妈穿好看吗?”杨芙绣拿起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在身前比划。 宋知渡微微蹙眉,小声道:“妈,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怎么了?叫你小名还害羞?”杨芙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朋友。” 就在这时,宋知渡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商场三楼的走廊尽头,谢澜斯正牵着一只银狐犬缓步走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校服长裤,却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深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宋知渡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澜斯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知渡,更没想到会看见他身旁那个姿态亲昵、温柔唤他“嘟嘟”的年轻女人。那声软糯的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一股酸涩尖锐的情绪猛地窜起,迅速冲刷过四肢百骸——是嫉妒。他几乎能尝到那铁锈般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谢澜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在杨芙绣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审视与比较,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冰冷和自嘲。 他在干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品头论足,又有什么立场感到酸楚?他和宋知渡,不过是走廊遇见会点头的同级生,至多算得上比陌生人熟悉一点。这份连萌芽都称不上的心思,卑微得连吃醋都显得可笑。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仿佛从不相识。 宋知渡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嘟嘟,你怎么了?”杨芙绣察觉到儿子的异样。 “没事。”他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红。 谢澜斯牵着狗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将所有的波澜死死压在冰山之下。 他害怕哪怕多一秒钟的停留,那强装的无动于衷就会碎裂,露出里面狼狈不堪的真容。他没有资格质问,没有立场不满,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用冷漠划清界限。 那只银狐犬却好奇地凑近宋知渡,轻轻嗅了嗅他的鞋带。 “哎呀,好可爱的狗。”杨芙绣惊喜地蹲下身,“你看它多亲人啊。” 谢澜斯的心脏因那女人的靠近和评价而再次紧缩。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连自己养的狗都在背叛他,主动去亲近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以及那个……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苦涩滋味的人。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轻轻拉动牵引绳,声音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 “嘟嘟,走了。” 银狐犬听话地跟上主人的脚步。宋知渡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澜斯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那只狗,也叫嘟嘟。而谢澜斯那一声冰冷的呼唤,像是一记闷棍,敲碎了他心中某种朦胧的期待。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亲人间的昵称,在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只生物——那里,似乎变得寻常起来。这种认知让他莫名地感到失落和委屈。 “嘟嘟,那条狗好像你放床上的那只总是抱着睡的玩偶哦。”杨芙绣随手挑着衣服,不经意的提到。 嗯,宋知渡的那只玩偶狗就是银狐犬。 宋知渡“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橙色时,宋知渡的书桌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涣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他划开接听,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背景是典型的英式房间布置。 “小宋!我的兄弟,这个点算准了你该到家了!周末过得怎么样?”沈涣的声音活力十足,带着一点在英国生活多年依旧没完全改掉的、略带洋腔的中文语调。 宋知渡靠在椅背上,语气有些懒散:“就那样。陪我妈逛了趟街。” “哇哦,听起来很‘充实’。”沈涣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杨阿姨的战斗力我可是领教过的。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比如……偶遇某个让你心神不宁的人?”他促狭地眨眨眼,他一向敏锐,尤其是对宋知渡的情绪。 宋知渡犹豫了一下。他和沈涣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沈涣初中随母亲移居英国,但两人从未断过联系。沈涣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碰到谢澜斯了。” “谁?等等……是那个你说过的,一班那个‘冰块脸’?你偷偷看了好久的那个?”沈涣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往前凑了凑,屏幕上的脸放大了一圈,“快说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宋知渡垂下眼睫,盯着书桌上的木纹,“他在遛狗。我妈叫我小名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然后呢?”沈涣追问,像个等待故事**的听众。 “然后……”宋知渡抿了抿唇,“他好像……不太高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叫着他的狗就走了。” “他的狗?叫什么名儿?”沈涣的直觉总是很准。 宋知渡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也叫嘟嘟。” 视频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沈涣毫不客气的大笑:“噗——哈哈哈!等等!让我捋捋!你,宋知渡,小名嘟嘟。他,谢澜斯,养的狗,也叫嘟嘟?然后他听到你妈叫你‘嘟嘟’后,当场表演了个川剧变脸,冷若冰霜地拉着他的狗‘嘟嘟’走了?我的天!宋知渡!这剧情也太精彩了吧!” 宋知渡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拜托,这还不好笑?”沈涣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明显是醋坛子打翻了啊兄弟!他肯定是误会了!以为那个漂亮的女士是你女朋友,还亲昵地叫你‘嘟嘟’——这搁谁谁不误会?然后他发现自己给爱犬起的、藏着小心思的名字,居然跟‘情敌’叫你的昵称撞了,这双重打击,啧啧,没当场黑化算他心理素质好。” “什么醋坛子……你别瞎说。”宋知渡耳根微热,下意识反驳,“他可能就是觉得尴尬,或者单纯不想打招呼。我们本来也不算很熟。” “不熟?不熟你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沈涣一针见血,“不熟你会记得他上次考试比你高多少分?不熟你会偷偷画——”他及时刹住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知渡不说话了,默认了发小的指控。 沈涣看他这样,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八卦和鼓励:“嘿,说真的,小宋,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他的狗叫嘟嘟。这名字对一只狗来说可不常见。再加上他那个反应……我敢用我珍藏的全套曼联签名球衣打赌,那个谢澜斯,绝对对你有意思!至少也是特别关注!” “他只是碰巧起了个一样的名字而已。”宋知渡嘴上否认着,心里却因为沈涣的话泛起了涟漪。 谢澜斯当时那个眼神,冰冷之下,似乎真的藏着别的什么……是受伤?还是愤怒? “碰巧?我才不信那么多碰巧!”沈涣挥挥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当局者迷’吗?你现在就是那个迷糊的当局者。要我说,这就是个机会!下次见到他,直接问清楚嘛!” “怎么问?‘喂,谢澜斯,你的狗为什么叫嘟嘟?是不是因为我?’”宋知渡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自己一定会社会性死亡。 “有什么不可以?”沈涣理直气壮,“或者你就直接告诉他,那天那是你妈妈,不是女朋友。看看他什么反应!相信我,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视频通话又在沈涣的各种“战略指导”和宋知渡的无奈反驳中持续了半小时。挂断后,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宋知渡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商场里的那一幕,以及沈涣的话。 “他肯定是醋坛子打翻了……” “绝对对你有意思!” 这些话语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圈无法平静的涟漪。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黑暗中,谢澜斯那双骤然变冷的眼眸格外清晰。 所以……那真的,是吃醋吗? 因为一个误会,而产生的……没有资格的醋?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酸涩、委屈和一丝隐秘欢喜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这个夜晚,注定要因为他那个名叫“嘟嘟”的“情敌”和远在英国的“狗头军师”的分析,而变得有些不同了。 第9章 几何 谢澜斯将手机随意扔在课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唯有他的好友胡朋还赖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周末篮球赛的精彩表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胡朋终于注意到谢澜斯的心不在焉,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谢澜斯抬眼,那双雾蓝色的眼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清冷。“计老师让我参加数学联赛。”他简短地说。 “那不是挺好?你不是最喜欢数学了吗?”胡朋不解地歪头,“而且这种比赛拿了奖,对你申请大学也有帮助。” “要组队参加。”谢澜斯补充道。 胡朋立刻来了兴趣:“谁啊?该不会是那个总是考年级前五的宋知渡吧?” 谢澜斯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收拾好书包站起身,黄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他冷峻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哇,那可是个神仙人物。”胡朋跟上他的脚步,走出教室,“听说他不怎么说话,但长得是真好看,左眼尾还有颗痣,怪勾人的。你们俩这组合,一个高冷一个清冷,比赛现场会不会被你们冻成冰窖啊?” 谢澜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胡朋立刻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过计老师怎么会想到让你和他组队?” “她说我们互补。”谢澜斯简短地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总是在图书馆角落安静看书的背影。 谢澜斯不明白计老师为何认为他们适合组队。他习惯独来独往,而宋知渡看起来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高二(5)班教室里,宋知渡正低头看着计惠洺老师发来的消息。 “学校数学联赛,你和一班的谢澜斯组队参加,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宋知渡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 窗外,几只麻雀飞过,留下清脆的鸣叫。 “怎么了?一脸严肃。”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宋知渡低头,发现是沈涣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他接了电话,屏幕上映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没什么。”宋知渡轻声说,“学校有个数学比赛,老师让我和人组队参加。” 沈涣挑眉,他那头精心打理的棕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这?你这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和谁组队啊?该不会是个难缠的家伙吧?” 宋知渡微微摇头:“一班的谢澜斯。” “谢澜斯?”沈涣吹了个口哨,“那个混血帅哥?我在你们学校论坛上见过他的照片,长得可真不赖。你这运气!” “别胡说。”宋知渡轻声斥责,耳根却微微发热。 “我怎么就胡说了?”沈涣笑嘻嘻地说,“不过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他一次,说在图书馆看到他看《数学天书中的证明》,我还嘲笑你暗恋人家来着。” 宋知渡蹙眉:“我没有暗恋他。” “得了吧,你从来记不住不相干的人的名字。”沈涣一针见血,“而且你现在耳朵红了。” 宋知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尖,随即意识到被好友戏弄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说了,我要回家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不过既然要一起比赛,加把劲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沈涣挤眉弄眼地说完,迅速挂了电话,不给宋知渡反驳的机会。 宋知渡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他真的没有暗恋谢澜斯,只是...只是偶尔会注意到那个人在人群中有多显眼,会记得他那双雾蓝色眼睛里的锐利光芒,会无意中收集到关于他的一点一滴——比如他数学极好,性格冷淡,有个叫胡朋的活泼好友。 这不算暗恋,宋知渡对自己说,顶多算是...欣赏。 犹豫片刻,他复制了计老师发来的号码,申请添加谢澜斯的微信。 申请几乎是立刻被通过了。 Lance:我是谢澜斯。 简单的五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宋知渡指尖停顿了一下,回复道:“宋知渡。计老师说的数学比赛。” “嗯。晚自习图书馆见面讨论?” “好的。” 对话就此终结。宋知渡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短短几句交流中期待什么,但肯定不是这样公事公办的冷漠。 图书馆角落,谢澜斯提前五分钟到达,却发现宋知渡已经坐在那里了。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柔软的黑发上镀了一层金边,他低头看书的样子安静美好,左眼尾那颗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你很准时。”谢澜斯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稳。 宋知渡抬起头,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你也一样。” 他们花了十分钟讨论比赛规则和准备计划。数学联赛是学校的传统赛事,往年常有出色选手脱颖而出。谢澜斯提到,前几年有一对学长陈槐安与荷叶,他们的配合被誉为“天作之合”,最终代表学校在全省比赛中拿下了金奖。 “计老师说,他们强在互补。”谢澜斯说,“一个人擅长代数,一个擅长几何。” 宋知渡轻轻点头:“我们也是。” 短暂的沉默降临。他们都明白计老师的用意——谢澜斯在逻辑和代数方面表现出色,而宋知渡在几何和空间想象上更胜一筹。 “那么,分工?”谢澜斯直入主题。 他们花了将近一小时讨论具体策略和分工。令谢澜斯意外的是,宋知渡虽然话不多,但每句都切中要害,思路清晰敏捷。更让他意外的是,他们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常常一个人刚提出想法,另一个人就已经想到下一步。 “差不多了。”最终,谢澜斯合上笔记本,看了眼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我送你回去?” 宋知渡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摇头:“不用,我走路。” “我也走路。”谢澜斯说,“一起到校门?”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宋知渡无法拒绝。 走在暮色笼罩的校园里,两人之间依然沉默,但比起先前的生疏,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氛围。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汇在一起。 他们并肩走着,脚步不自觉地调整到相同的节奏。 到达校门口,宋知渡停下脚步:“我往这边。” 谢澜斯看着那个方向,点头:“明天见。” 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谢澜斯走出十几米后,回头看了一眼,宋知渡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 到家后,谢澜斯收到胡朋的信息:“怎么样?和冰山美人合作愉快吗?” 谢澜斯没有理会这条调侃,而是点开了与宋知渡的聊天界面。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确定见面时间的那几句。他犹豫片刻,发去了一条消息: “今天的讨论很高效,谢谢。” 几分钟后,宋知渡回复:“你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条消息跳出来:“我找到了一些陈槐安与荷叶学长当年的比赛笔记,扫描版,你要看吗?” 谢澜斯微微挑眉,回复:“要。谢谢。” 文件很快传了过来,谢澜斯点开,发现不少页面上有宋知渡做的批注,字迹清秀工整。他盯着那些批注看了许久,然后保存了文件。 另一头,宋知渡正与沈涣视频通话。 “所以他真的就只讨论了比赛?”沈涣一脸难以置信,“没有一点私人话题?” 宋知渡低头整理书桌:“为什么要聊私人话题?” “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啊!”沈涣夸张地挥舞手臂,“你们俩都是数学天才,都长得好看,这叫什么?天作之合!” 宋知渡无奈地摇头:“别胡说。我们只是队友。” “得了吧,你明明就对人家有意思。”沈涣眯起眼睛,“记得跟我说过什么吗?‘那个谢澜斯,解题思路很特别’——正常人会记得对手的解题思路?” 宋知渡沉默不语。 但他从不认为这是喜欢,顶多是对优秀同类的欣赏。 “他只是很擅长数学。”宋知渡最终说道。 沈焕翻了个白眼:“随你怎么自欺欺人吧。不过既然要一起比赛,总有更多机会接触,我等着看你打脸的那天。” 挂了电话,宋知渡拿起手机,意外地看到谢澜斯发来的新消息: “你的批注很有见地。” 宋知渡轻轻吸了口气,回复:“过奖了。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团队赛吗?” “没有。我习惯一个人。” “我也是。” 对话似乎又要陷入僵局,但谢澜斯的下一条消息出乎意料:“但合作不坏。” 宋知渡看着这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的,不坏。” 结束聊天,谢澜斯的思绪同样不平静。他想起胡朋说的话:“你对宋知渡挺特别的啊,居然愿意花这么多时间在一起。” 当时他否认了,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与宋知渡相处的时光并不只是关于数学比赛。 那个安静的青年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而他开始希望,比赛结束后,他们之间刚刚建立的联系不会随之结束。 夜空下,两颗心在城市的两个角落,为同一个人轻轻跳动。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的心上,仿佛在悄无声息地连接着两条本该相交的轨迹。 陈槐安,荷叶客串。[让我康康][撒花][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几何 第10章 冬日暖 阳光斜斜地照进图书馆自习区的桌面上,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宋知渡低头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数学题,细长的手指握着笔,在草稿纸上轻轻划动。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这种静谧却让他更加敏锐地感受到身旁那个人的存在。 “这里,你代入错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宋知渡微微一颤。谢澜斯不知何时凑近,手指点在他的草稿纸上。太近了——宋知渡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以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耳根悄悄泛红。 谢澜斯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指出他的错误,打乱他的心跳节奏。 “哪里?”宋知渡小声问,声音比平时更轻,生怕打破这过于亲密的距离。 谢澜斯的雾蓝色眼睛扫过题目,然后转向宋知渡:“二阶导数的符号判断,你弄反了。” 他的眼睛真是不可思议,宋知渡心想。像极了冬日清晨被雾气笼罩的湖面,冷冽而神秘。当这双眼睛直视自己时,宋知渡总感觉自己的思维会变得迟钝,心跳却会加速。他有时会不自觉地避开这双眼睛的注视,却又在独处时回想起它们的颜色。 “哦...对。”宋知渡低头修改了自己的计算过程,尽量避免与谢澜斯对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谢澜斯看了看手表,表盘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短暂的光芒:“快五点了,我得回去遛狗。” 宋知渡点点头,开始收拾书本。 令他意外的是,谢澜斯接着问道:“要一起来吗?” 宋知渡愣住了。 他和谢澜斯虽然因为比赛需要一起练习,但从未有过学习之外的接触。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好啊。”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太不像他了。 他向来不擅长社交,更不擅长应对谢澜斯这种自带光环的人物。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又为这个决定感到一丝隐秘的欣喜。 谢澜斯似乎也对他的回答感到些许意外,雾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那走吧。” 十二月的寒风让宋知渡一出图书馆就打了个寒颤。他今天穿的是学校制服外搭了一件深灰色开衫马甲,修身的剪裁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但在冬天的室外显然不够暖和。他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跟在谢澜斯身侧,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随风微微飘动的黄棕色头发上。 “你家狗狗叫什么名字?”宋知渡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虽然他明知道叫什么。 “嘟嘟。”谢澜斯回答,然后似乎轻笑了一下,“银狐犬,很调皮。” 宋知渡的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叫我?” 说完才觉得有些无厘头,可能是数学学傻了。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而谢澜斯的嘴角明显地上扬了一个弧度。那个笑容很淡,却让谢澜斯平日里清冷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 宋知渡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我是说狗。”谢澜斯解释道,但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知故问的光芒。 宋知渡感觉脸颊发烫:“嘟嘟...就是我的小名。” “是吗?”谢澜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真巧。” 宋知渡怀疑他根本早就知道,只是故意装作不知。 这种想法让他心跳莫名加快,只好低下头,盯着人行道上的砖块缝隙。 谢澜斯的别墅离学校不远,当他们走进客厅时,一只毛茸茸的银狐犬兴奋地扑了过来,先是围着谢澜斯转了几圈,然后好奇地凑到宋知渡脚边嗅来嗅去。 “它好像很喜欢你。”谢澜斯边说边拿出牵引绳,动作优雅而熟练。 宋知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嘟嘟的头。狗狗舒服地眯起眼睛,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 宋知渡忍不住笑了:“它真可爱。”这一刻,他暂时忘记了紧张,脸上露出轻松自然的微笑。 “随主人。”谢澜斯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宋知渡抬起头,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没什么。”谢澜斯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为嘟嘟系好牵引绳,“走吧。”但宋知渡注意到,他的耳尖似乎有些泛红。 冬日的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陆续亮起,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光晕。两人一狗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宋知渡偷偷观察着身边的谢澜斯,发现他遛狗时的姿态与在图书馆里截然不同,少了几分疏离感,多了些许生活气息。 “那道题,其实还有另一种解法。”谢澜斯突然提起刚才他们在研究的题目,打破了沉默。 宋知渡侧头看他:“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谢澜斯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没错。”他随后详细解释了这种解法,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就这样一边遛狗,一边讨论着数学问题。宋知渡发现,当沉浸在数学世界中时,他在谢澜斯面前的那种紧张感会减轻许多。谢澜斯也似乎比平时健谈,不时提出一些巧妙的解题思路,让宋知渡佩服不已。他们从拉格朗日聊到傅里叶,又从傅里叶聊到黎曼几何,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入了数学的韵律中。 “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很特别。”宋知渡忍不住说。他很少如此直接地赞美别人,但谢澜斯的数学才能确实令他折服。 谢澜斯停下脚步,雾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只有思考问题的方式吗?” 宋知渡感到脸颊发烫,幸好夜色已深,应该看不清楚。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在草地上奔跑的嘟嘟。谢澜斯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是他想多了吗? 他们来到一个小公园。冬天的公园没什么人,只有几对散步的老人和奔跑的孩子。嘟嘟看到开阔的草地,兴奋地往前冲,牵引绳一下子从谢澜斯手中脱出。 “嘟嘟!”两人同时喊道,然后对视了一眼。 银狐犬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宋知渡下意识地追了上去,谢澜斯也紧随其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追赶着那只白色的身影,在冬日的公园里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宋知渡很少这样奔跑,寒风刮在脸上,却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释放。 终于,在一个长椅旁,宋知渡成功抓住了牵引绳。他蹲下身,假装生气地揉了揉嘟嘟的脸:“调皮鬼!”他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谢澜斯正站在他面前,眼神柔和。路灯的光从谢澜斯身后照过来,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光晕,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某个梦境中走出来的人物。这一刻,宋知渡忘记了起身,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 “谢谢。”谢澜斯伸出手,把宋知渡拉了起来。 那一瞬间,宋知渡感到一股电流从相触的手掌传遍全身。他迅速抽回了手,心跳如鼓。他不敢看谢澜斯的眼睛,只好低头整理衣服,掩饰自己的慌乱。 “不客气。”他小声说,左眼尾那颗小小的痣仿佛也在发烫。 回家的路上,他们比之前更加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尴尬,而是充满了一种微妙的张力。宋知渡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谢澜斯,发现对方正目视前方,侧脸在街灯下显得格外立体。黄棕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雾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冷吗?”谢澜斯突然问,打破了沉默。 “有一点。”宋知渡老实承认。他的制服开衫马甲在冬天的夜晚确实不够御寒,手指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令他惊讶的是,谢澜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他:“穿上吧。” “那你...”宋知渡犹豫地看着谢澜斯身上单薄的毛衣。 “我比你抗冻。”谢澜斯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 宋知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外套。衣服上还残留着谢澜斯的体温和那淡淡的雪松香气。当他穿上那件过大的外套时,感觉自己被一种陌生的安全感包围了。外套很长,几乎到了他的大腿,袖子也长出一截,他不得不卷起一些。他感觉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却又奇异地享受这种被包裹的感觉。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但他知道谢澜斯听到了。因为谢澜斯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又浮现出那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回到谢澜斯的公寓楼下,宋知渡准备脱下外套归还,但谢澜斯阻止了他:“穿上回去吧,明天带到学校就行。” 宋知渡点点头:“那...明天见。”他转身要走,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舍。这个傍晚比他预期的要愉快得多,谢澜斯也比他想象中要好相处得多。 就在这时,他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住。谢澜斯的手很快松开,仿佛那只是一个意外。但宋知渡知道不是,因为谢澜斯的眼神太过专注。 “宋知渡。”谢澜斯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你知道吗,当你真正理解一个数学概念时,那种感觉就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宋知渡屏住呼吸等待着,寒冷的空气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就像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光。”谢澜斯最终说道,雾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宋知渡,“一切都变得清晰、合理、必然。” 宋知渡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知道谢澜斯是在描述数学,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他想要追问,却又缺乏勇气。 “我也有同感。”他谨慎地回应,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 谢澜斯微微点头:“那么,明天见。” 回家的路上,宋知渡一直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回想起谢澜斯说话时的表情,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他不敢解读的情绪。夜晚的街道很安静,他的思绪却异常嘈杂。谢澜斯今天的行为与往常大相径庭,那些若有若无的触碰,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都让他困惑不已。 当他走到自家楼下时,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谢澜斯的外套。他把手伸进口袋,意外地摸到一张折叠的纸。取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熟悉的字迹——是谢澜斯的笔迹。 “有时候,解不出的不是数学题,而是你的心。” 宋知渡站在原地,反复阅读着这行字,感觉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这张纸条是意外落下的,还是谢澜斯故意放的?如果是故意的,那又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向夜空,冬日的星星稀疏地闪烁着,就像他此刻心中那些纷乱而明亮的思绪。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家,应该像往常一样洗漱、复习、睡觉,明天继续和谢澜斯在图书馆准备数学竞赛。但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谢澜斯写下那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 而更令他困惑的是,为什么自己如此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宋知渡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回口袋,然后转身走进了楼道。在电梯里,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明显过大的外套,脸颊微红,眼神闪烁——这根本不像平时的他。 那一夜,宋知渡睡得不太安稳。梦中充斥着雾蓝色的眼睛、飞舞的数学公式和一只名叫嘟嘟的银狐犬。醒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挂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提醒他昨天的一切并非梦境。 无论如何,明天还会见到谢澜斯。这个想法让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期待。 有点拉扯了,谢澜斯小朋友加油![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冬日暖 第11章 芦荟酸奶 计惠洺的车在清晨七点的临城街道上平稳行驶,车载电台播放着轻柔的古典小提琴曲,与窗外呼啸的风声形成鲜明对比。 宋知渡靠在后座窗边,感受着从车窗缝隙渗入的冷空气。他悄悄抬眼,从车窗反射的倒影里观察坐在另一侧的谢澜斯。那人正低头看着手机,米卡色风衣的领子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浅金色的发梢和挺直的鼻梁。 “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会下雨。”计惠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带伞了吗?” “带了。”谢澜斯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低沉而平静。 宋知渡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倒影上。 车子在临城三中门口停下。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秋末的风卷起满地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我在行政楼等你们,考完还是到这里集合。”计惠洺叮嘱道,“题目我们都练习过类似的,别紧张。” 谢澜斯率先推门下车,风立刻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站在车外,难得地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还在车内的宋知渡。 “不走吗?”他问,雾蓝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更加深邃。 宋知渡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抓起自己的背包下了车。 考场设在三中的逸夫楼三楼教室。他们到达时,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考生。宋知渡找到自己的座位,正好在谢澜斯斜后方。这让他可以不经意间瞥见谢澜斯的侧脸。 考试铃响,试卷分发下来。宋知渡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正如计老师所说,题型都是熟悉的,难度并不大。他很快沉浸其中,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时间过半,宋知渡解决完最后一道大题,习惯性地抬眼,恰好看见谢澜斯站起身,拿着试卷走向讲台。 提前交卷。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考生惊讶地抬头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走出教室。宋知渡看了眼手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十分钟。 他去干什么?宋知渡盯着空荡荡的座位,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是因为题目太简单,不值得他花费更多时间吗?还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次考试?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知渡有些心神不宁。他反复检查着自己的答案,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谢澜斯。 那双雾蓝色的眼睛,似乎永远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想法。 终考铃响,宋知渡交卷后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外面的风小了些,云层间偶尔透出几缕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他站在逸夫楼前的台阶上,犹豫着该往哪里去。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左眼尾下那颗小小的痣在稀薄的阳光下若隐若现。他眯起眼睛,看向行政楼的方向。 “宋知渡。”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他转身,看见谢澜斯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两杯酸奶。风吹乱了他的金发,米卡色风衣的下摆随风翻飞。那一刻,阳光恰好冲破云层,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宋知渡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走向谢澜斯。 “给你。”谢澜斯递过来一杯酸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宋知渡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后者轻轻颤了一下。 宋知渡低头,是芦荟酸奶。他最喜爱的口味,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偏爱。 “谢谢。”他轻声道,努力掩饰内心的波澜。是巧合吗?还是... 返程的车上,计惠洺询问他们考得如何。谢澜斯简短地回答“还行”,而后便望向窗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宋知渡捧着那杯酸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凉甜润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却无法平息内心的躁动。 回到家,宋知渡径直钻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渡:沈涣!他给我买了芦荟酸奶。 不过几秒,回复就来了。 沈家涣少:嗯。嗯? 沈家涣少:[一只小猫瞪大眼睛jpg.] 渡:他提前交卷了。 沈家涣少:我觉得吧... 沈家涣少:他是不是特意去给你买酸奶的? 宋知渡盯着这行字,心跳莫名加速。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将已经空了的酸奶杯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杯壁。 渡: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 沈家涣少:问问而已?或者观察到的? 宋知渡皱起眉头,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 渡:别瞎说。他就是顺手买的,正好买到了这个口味。 沈家涣少:那你告诉我,临城三中附近有几家卖芦荟酸奶的店? 沈家涣少:而且考试期间,校外商店应该不准营业吧?他怎么出去的? 宋知渡愣住了。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临城三中管理严格,考试期间校门封闭,谢澜斯是怎么买到酸奶的? 渡:可能是从自动售货机买的。 沈家涣少:三中有自动售货机卖酸奶?我怎么不知道? 沈家涣少:行了,别自欺欺人了。他就是特意为你出去的,还知道你最喜欢芦荟味 宋知渡放下手机,拿起那个空酸奶杯,仔细端详。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已经干涸,只留下淡淡的湿痕。他想起谢澜斯递给他酸奶时的那一瞬接触,冰凉的指尖,短暂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 为什么? 宋知渡打开电脑,试图用数学题来分散注意力。然而半小时后,他发现自己仍然对着同一道概率题发呆,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满了“芦荟”、“酸奶”和“谢澜斯”。 他烦躁地关上电脑,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对谢澜斯莫名的关注。 手机再次震动,沈涣发来新消息。 沈家涣少:所以呢?你就没什么想法? 渡:他人确实挺好的,能交。 沈家涣少:好...这兄弟确实能处... 沈家涣少:[一只狗无奈地摇头jpg.] 沈家涣少:宋知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宋知渡没有回复。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怎么会呢? 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啊,他对我好,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怎么能为了一杯酸奶而去揣测他对我的心思呢? 宋知渡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自己内心那点不听话的躁动。枕头上残留着洗衣液的淡香,却无法掩盖脑海中那张带着雾蓝色眼睛的脸。 “他就是顺手买的。” 宋知渡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念一句能驱散杂念的咒语。谢澜斯那样的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提前交卷或许只是为了彰显游刃有余,买酸奶可能只是他自己想喝,顺便给他带一杯。至于芦荟口味……巧合,一定是巧合。临城三中那么大学校,有个卖芦荟酸奶的自动售货机怎么了?沈涣又没来过,怎么可能知道所有售货机卖什么? 算了,其实自动售货机里也没有芦荟酸奶。因为它是现做的…… 他翻过身,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简约的吸顶灯。光线柔和,并不刺眼,但他还是眯起了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纷乱的思绪聚焦、然后驱散。 宋知渡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接过酸奶时,谢澜斯指尖冰凉的触感。 很轻,很快,像秋末的一片雪花,落下即融,却留下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他烦躁地坐起身,重新拿起那个空酸奶杯。杯身是硬质的塑料,触感光滑,上面印着品牌的logo和口味标识——“芦荟粒”。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凸起的字,心里乱成一团麻。 谢澜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冷漠疏离,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成绩顶尖,家世优越,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雪山。可这座雪山,却会记得他可能自己都忘了提起过的酸奶口味,会在考试期间想办法弄到一杯递给他,会在雨天把自己的伞塞给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 这些行为,与他平日展现出的形象,存在着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宋知渡试图用逻辑去解释,却发现这比解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还要困难。每一种看似合理的解释,都存在着无法忽略的漏洞。 “他真的对谁都这样吗?” 宋知渡忍不住想。他仔细回忆,谢澜斯似乎并没有对其他人表现出类似的、超出常规的关注。 他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交流,很少与人互动。那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混合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宋知渡强迫自己冷静。也许谢澜斯只是出于一种……一种对潜在竞争对手的观察?毕竟在数学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对手。了解对手的喜好和习惯,也是一种策略?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却似乎比“谢澜斯可能对他有特殊好感”这个选项更让人容易接受。 他再次打开手机,沈涣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沈家涣少:喂?人呢? 沈家涣少:别装死啊宋知渡。 沈家涣少:行吧行吧,你不承认就算了。不过作为兄弟我得提醒你,有些事情,你越是逃避,它越是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 宋知渡看着最后一条消息,指尖微顿。 生根发芽?什么根?什么芽?他拒绝去定义。 他回复道:“真的只是巧合,你想太多了。快打你的游戏去。” 发送完毕,他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摊开的草稿纸上,那些无意识写下的“芦荟”、“酸奶”和“谢澜斯”的字样显得格外刺眼。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重新抽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拿起笔,开始专注地演算一道函数极值问题。数字、符号、公式……这些才是他熟悉且能掌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有清晰的逻辑和唯一的答案,没有模糊不清的边界,没有让人心烦意乱的揣测。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数学的海洋中。他解得很顺利,思路清晰,步骤严谨。当最后得出一个简洁优美的答案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也将那些杂乱的情绪一并理顺、清空。 看,这才是他应该关注的东西。 清晰,明确,有答案。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日的白昼短暂。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变得朦胧。宋知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内心的躁动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但那杯芦荟酸奶带来的涟漪,真的会随着这道数学题的解开而彻底平息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缝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让他既好奇又害怕的未知。 第12章 音乐会 数学比赛的最终成绩像一阵风,瞬间刮遍了临城五中的每个角落。 高二(1)班的谢澜斯和高二(5)班的宋知渡组成的队伍,以绝对优势拿下了第一名,为学校赢得了荣誉。喜报贴在学校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红色的纸张,烫金的字体,引得无数学生课间驻足。 宋知渡站在人群外围,微微踮起脚,能看到自己和谢澜斯并列的名字。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洒下来,在红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两个名字仿佛在发光。 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不仅仅是因为荣誉,更因为那个名字旁,紧挨着的是“谢澜斯”。 为期数周的备战,无数个放学后留在空教室或图书馆一起刷题、讨论、争辩又达成一致的下午,已经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那个耀眼得仿佛站在云端的人,原来近距离接触时,也会有解题时无意识蹙紧的眉头,思考到关键处轻轻咬住笔帽的小动作,以及被他一个生僻公式用法惊艳时,骤然亮起的眼眸。 成功的喜悦是真实的,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落。 比赛结束了,他们之间那根因共同目标而紧密联系的纽带,似乎也随之松开了。以后,除了在校园里偶遇点头致意,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像之前那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边呢? 这个念头盘旋了好几天,直到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宋知渡看着窗外对面教学楼高二(1)班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就当是……庆祝。”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蹩脚却唯一的理由。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穿过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他站在后门附近,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谢澜斯正靠在窗边,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张卷子,似乎在跟旁边的男生说着什么。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宋知渡深吸一口气,感觉指尖都有些发凉。他走过去,站定在谢澜斯面前。距离近了,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彼此的身高差,他大约只到谢澜斯的眉毛,差了快半个头。这种仰视的感觉让他本就紧张的神经更加紧绷。 “谢澜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周六你有空吗?”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有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谢澜斯闻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些许询问。 宋知渡鼓起所有勇气,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出了练习了无数遍的邀请:“我请你看音乐会吧。就当是……”他顿了顿,后面“庆祝我们的成功”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莫名有些难以启齿,仿佛掩盖了别的、更隐秘的心思。 谢澜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宋知渡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谢澜斯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好。”谢澜斯的声音清朗,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就当是庆祝我们的成功。” 他好像是在笑,但那个笑容太浅淡,消失得太快,宋知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紧张而产生的错觉。心脏却因这个干脆的“好”而重重落地,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填满。 “哎,我去,谢澜斯?”旁边的胡朋的五官夸张地皱成一团,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不是说周六你有事,拒绝跟我们出去打球了吗?怎么这就‘有空’了?” 谢澜斯侧过头,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这次清晰地扩大了,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揶揄:“现在真的有事了啊。”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宋知渡微微泛红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宣告般的平静,“我要去看音乐会。” “音乐会?”胡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视线在宋知渡和谢澜斯之间来回扫射,最后定格在宋知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打量,“那个宋知渡……不是,同学,你还真是个文艺男啊?原来你喜欢看音乐会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几个字带着直白的糙汉式不解。宋知渡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评价。 谢澜斯已经把手里的卷子塞到胡朋怀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管好你自己。”说完,他重新背好书包,对宋知渡点了点头,“周六见,具体时间地点微信发我。” “嗯,好。”宋知渡连忙应道,看着谢澜斯和还在嘟囔的胡朋一起走远,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凉飕飕的,心里却热得发烫。 接下来的两天,宋知渡是在一种微妙的期待和忐忑中度过的。 他反复确认音乐会门票的电子凭证,查了好几次周六的天气预报,甚至把自己打算穿的衣服都拿出来熨烫整理了一遍。他选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搭配一件灰蓝色的及膝羊毛大衣,镜子里的少年身形清瘦,气质干净,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希望这样的打扮,不会在谢澜斯身边显得太过逊色。 周六下午,天气晴好,初冬的阳光带着暖意,但风起时,依旧透着寒意。 宋知渡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市中心音乐厅门口。他站在高大的罗马柱旁,看着车水马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门票。风拂过他略显凌软的黑发,吹得他鼻尖微红,清瘦的身影在宏伟的建筑背景下,确实显得有些单薄。 他不断看向来路,既期待又害怕那个身影的出现。直到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看到谢澜斯从不远处的路口走来。 谢澜斯穿着简单的黑色修身长裤,搭配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了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皮衣,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即使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鹤立鸡群般醒目。 然而,宋知渡的注意力很快被谢澜斯的“装备”吸引了。他不仅戴了口罩,还架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甚至连头上都扣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那张引人注目的脸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这副打扮,与其说是来看音乐会,不如说是生怕被人认出来。 谢澜斯还没完全走到他身边,脚步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越过宋知渡,落在了音乐厅入口处巨幅的宣传海报上。海报上,一个穿着优雅黑色礼裙,手持小提琴的女子微微侧首,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艺术家的疏离与坚定。海报顶端,是醒目的两个大字——“应洵”。 谢澜斯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才转向宋知渡,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试探的意味:“宋知渡?你喜欢应洵?” 宋知渡正因他这身“全副武装”而有些走神,听到问话,先是下意识地点头,随即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她?” 谢澜斯闻言,唇角勾了勾,露出了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让宋知渡感到陌生。不像平时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或礼貌疏离的笑,这个笑似乎牵扯了更深层的东西,带着点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很难说清。宋知渡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她是大明星啊,”谢澜斯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些闷,语气却故作轻松,“很多人都认识的,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宋知渡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应洵确实是很有名的小提琴家,但她的知名度更多局限于古典音乐圈,远未到“很多人都认识”的国民级别。 谢澜斯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又太过刻意。 但他没有深究,或许谢澜斯只是随口一说。他点点头,顺着话题说:“嗯,我很喜欢她的演奏,很有力量,又不失细腻。这次她来临城巡演,机会很难得。” “是啊,难得。”谢澜斯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似乎又瞟了一眼海报,然后率先朝检票口走去,“进去吧。” 音乐厅内部灯火辉煌,穹顶很高,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柔软的红色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营造出一种庄严静谧的氛围。他们的位置在中间靠前,视野很好。落座后,谢澜斯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口罩和墨镜依旧没有摘下的意思。 灯光渐暗,只留舞台上的追光。音乐会正式开始。交响乐磅礴,钢琴独奏婉转,女高音空灵……宋知渡很快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他偶尔会小心地偏头看一眼身边的谢澜斯,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和依旧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看不清表情。 中场休息时,灯光再次亮起。主持人上台报幕,介绍下半场的曲目和艺术家。宋知渡趁着这个机会,又悄悄瞥了谢澜斯一眼,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宋知渡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他原本期待能和谢澜斯交流一下对音乐的感受,现在看来,似乎是他想多了。 下半场终于到了压轴节目。当主持人报出“应洵”的名字时,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一束柔和的追光打在舞台入口,应洵穿着海报上的那身黑色礼裙,款步走出,她向观众微微鞠躬,然后优雅地将小提琴架在肩上。 宋知渡立刻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望向舞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欣赏。应洵的琴声响起,第一个音符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那是帕格尼尼的《钟》,技巧繁复,旋律华美,在她手下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越昂扬。 宋知渡完全沉醉其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直到乐曲进行到最舒缓的段落,他无意中再次侧头,想看看谢澜斯的反应时,却愕然发现——谢澜斯睡着了。 他靠在舒适座椅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呼吸平稳悠长,显然是陷入了熟睡。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那放松的姿态无疑昭示着他此刻的状态。 宋知渡愣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尴尬涌上心头。他……不喜欢看吗?觉得这样的音乐会很无聊吗?所以才会戴上墨镜,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了方便闭目养神?那为什么又要答应他来呢?仅仅是因为“庆祝成功”这个无法推拒的理由吗? 无数个问号在宋知渡脑海里盘旋,让他对接下来的音乐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甚至有些庆幸谢澜斯戴着墨镜,至少不会让台上的演奏家看到台下有观众在睡觉,那太不尊重了。 应洵的演奏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她多次谢幕,笑容依旧得体优雅。音乐会正式结束,观众们开始陆续起身离席。灯光大亮,驱散了之前的朦胧。 宋知渡轻轻碰了碰谢澜斯的手臂:“结束了。” 谢澜斯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他坐直身体,动作间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糊,仿佛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他抬手扶了扶墨镜,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嗯。” 音乐会结束的掌声犹在耳畔,观众们开始如潮水般退场。宋知渡还沉浸在应洵最后的华彩乐章和谢澜斯沉睡带来的复杂情绪里,有些怔忡。 就在这时,后排那个女生怯生生的疑问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哎,那个……请问是谢澜斯吗?” 几道探寻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宋知渡尚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牢牢攥住。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走。” 谢澜斯只低低说了一个字,便拉着他,像一尾灵活的鱼,迅疾地穿梭在缓慢移动的人群缝隙中。宋知渡被他带着,几乎是小跑着,只能看到谢澜斯紧绷的下颌线和帽檐下几缕被风吹乱的黑发。他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只手,指尖传来对方清晰的骨节感和略高的体温。 他们一路疾行,掠过还在寒暄的观众,绕过巨大的大理石柱,直到冲出音乐厅灯火辉煌的大门,投入外面清冷而自由的夜色中。谢澜斯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又拉着他在拐过一条相对僻静、灯光昏暗的街道,才终于松开手,微微喘息着停下。 冷风瞬间包裹住两人,吹散了从室内带出的暖意和奔跑带来的薄汗。宋知渡扶着冰冷的墙壁,胸腔起伏,呼吸有些急促。他抬头看向谢澜斯,眼中满是未散的惊悸和浓重的困惑。 “怎么了?她们……她们怎么认识你?”他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谢澜斯也平复着呼吸,抬手,终于摘掉了那个显得有些碍事的口罩和墨镜,露出了完整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轮廓分明的脸。他的额角有些湿意,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像藏了星辰的寒潭。 “没。”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的仓皇逃离只是错觉,“可能是认错人了,或者……是些比较狂热的粉丝。”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宋知渡因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自然地接了一句,“走吧,送你回去。” 宋知渡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那句“粉丝”的解释听起来依旧牵强,但谢澜斯转换话题的速度太快,语气也太过于理所当然,让他一时忘了追问。 “不用,”他习惯性地拒绝,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轻,“我可以自己坐车。” “顺路。”谢澜斯已经重新将手插回皮衣口袋,迈开了步子,方向明确,正是宋知渡家的方向。他甚至没有询问宋知渡家住哪里,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宋知渡看着他径直前行的背影,那句“你怎么知道顺路”再次哽在喉间。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默默跟了上去,维持着半步的距离。 冬夜的街道,寂静而漫长。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他们都不是善于寻找话题的人,沉默便成了主旋律。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清晰,规律,像某种隐秘的共鸣。 宋知渡微微垂眸,看着脚下被灯光切割的光影。鼻尖萦绕着谢澜斯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又干净的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寒气,丝丝缕缕,扰得他心神不宁。他忍不住去想,谢澜斯为什么要送他?真的只是顺路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理不清,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在寂静和这若有似无的陪伴中,跳得有些失序。 一阵更强的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终于,熟悉的小区门口出现在视野里。 “我到了。”宋知渡停下脚步,声音因埋在围巾里而显得闷闷的。 他站在小区门口昏黄的光晕下,看着谢澜斯。谢澜斯也看着他,眸色深沉,像化不开的浓墨。 “进去吧。”谢澜斯说。 “嗯,”宋知渡顿了顿,补充道,“路上小心。” 谢澜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利落地转身,重新融入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挺拔清瘦,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宋知渡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才缓缓转身。 他不懂谢澜斯。不懂他音乐会的沉睡与逃离,不懂他此刻执意的相送,更不懂这条带着体温的围巾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意味。 一种模糊而胆怯的猜想,如同幽暗水底的气泡,悄悄浮起,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不可能。谢澜斯那样站在云端的人,怎么会……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楼。 而城市的另一端,独自走在回家路上的谢澜斯,夜风吹拂着他微烫的耳廓,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夜色里,勾起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暗恋是无人知晓的风暴,无声,却已撼动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