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为小狗动心》 第1章 第 1 章 月华皎洁,星河疏淡,晚风轻柔地拂过林梢。 幽静的山径上,层层树林掩映间,一个身着靛蓝色短打的颀长身影正伴着清辉月色,半架半扛着另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 前者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头不低,四肢纤长,身形挺拔利落。他动作间透着一股灵动的朝气,只叫人一见便觉得定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这人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官娇俏,甚至隐隐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 最惹眼的是他一头灿金色的短发,在溶溶月色的浸润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雾,随着他轻盈的步伐跃动闪烁,宛如一只不知愁的毛茸小兽,正顽皮地追逐着流萤光点。更特别的是,在那头金发之中,还竖着一对尖尖的兽耳,随着他口中哼着的含混小调,时不时机敏地抖动一下,平添几分野趣。 后者亦是个面嫩的小少年,看起来与金发少年年龄相仿,着一身素净的广袖长袍,乌发以玉冠整齐束起,此刻却双眼紧闭,脸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全然不省人事,软绵绵地倚靠在对方肩头。 那金发少年瞧着身形单薄,力气却不容小觑,扛着一个与自己体格相仿的人走在山径上,竟不见丝毫吃力,气息平稳,神态轻松,仿佛只是随手拎了件寻常行李。 不多时,两人便行至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地。 脚下的主径在此分出一条略显狭窄的岔路,蜿蜒探向一座隐匿在林木间的院落。 近处可见几畦打理得极整齐的菜田,绿叶在月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接着是一道以竹木交错编就的矮篱,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其间点缀着几朵色彩鲜亮的牵牛花,看起来装饰更胜于实用。 竹篱之内,是以青石板铺就的宽敞院坝,地势较周围略高,三座样式朴素却不失精巧的瓦房呈“品”字形围合。左边那座稍小一些,紧贴墙根的屋檐下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方木桌。 透过房屋间的间隙,可见远处有点点微光闪烁,侧耳细听,还有隐约的潺潺水声传来,想来屋后别有洞天,或许有溪流或小湖一类的景致。 “……哇——”金发少年忍不住停下脚步,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派田园景象,“……这到底是仙灵境还是凡界的乡下啊……” 话虽这样说,掂了掂身上扛着的人,金发少年还是认命地往拐上了那条岔路,朝着小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微微扬起脸,鼻尖轻轻抽动,像是在仔细分辨空气中流动的气息,同时嘴里小声嘀咕着: “唔,左边这间……好重的烟火味,肯定是厨房。右边这间……木头味,嗯,还有点水味。中间这个……怎么也是泡木头味……噫!——?”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上半身下意识向后一仰,脚步倏地停在了小院门口,一双灵动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警惕地四下扫视,周身肌肉微微绷紧。 周围一切如旧,月朗星疏,花草繁茂,一片祥和静谧,屋子里也没有什么烛火亮起,仍然漆黑一片,并无任何异状。 什么也没瞧出来,少年只得低下头拿手背轻轻蹭了蹭额头,然后用指尖拂过额前仿佛被无形涟漪触碰的空气,自言自语道:“仅做示警的结界吗?孟雪拾这家伙的哥哥有两下子嘛……” 他心中有了计较,又抬步向院内走去,这次再没受到任何阻碍。 只是,走到院子中间,他又犯了难,瞧瞧中间的屋子,又看看右边的屋子,眉头微蹙: “这两间闻起来一样啊……喂,孟雪拾,醒醒,哪间是你住的?”他晃了晃身上的人,却只得到几声含义不明的哼哼。 “那就没办法了,随便选一间好啦!” 他自言自语着,抬脚便朝着正中的主屋走去。 到了屋门前,他并未贸然闯入,而是伸手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却没想到那门竟“吱呀”一声轻响,应手而开。他正欲抬脚,却突然感觉到自屋内的黑暗中迎面扑来一阵磅礴的灵识,如无声的潮水般,顷刻间便弥漫周身。 少年反应极快,几乎是灵识及体的瞬间便已后撤半步,脊背微弓,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一手抓住同伴的衣领将其甩到背后,另一手屈指成爪护于面前,指尖寒光一闪,弹出寸许长、锋利无比的利爪,喉间溢出低沉的警告声,一双瞳孔紧缩,紧紧盯住门内的黑暗。 一连串动作流畅迅捷,显是经历过实战的磨练。 “……抱歉,不必惊慌。”一个温润平和的男声自屋内响起,随即,一个模糊的人影自暗处缓缓走近。 少年并未因对方的话语而放松警惕,反倒是更为戒备地绷紧了四肢的肌肉,双眼紧盯着那人影,如同遭遇未知威胁的野兽,冷静评估着对方的每一个举动。周身灵力隐而不发,蓄势待动。 那脚步声微微一顿,转向了旁边。下一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屋内桌上的烛台被点亮,昏黄温暖的烛光驱散了黑暗,清晰地映照出屋内的陈设,也照亮了站在桌旁的人。 少年的目光首先被那双手吸引——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灯火燃起时正捏着诀,指尖浅蓝色如雾气一般的灵力还未散尽。 他心中微凛,对主人的灵力控制有了初步判断。 待对方收回手,将方才为了点灯而微微躬下的身子直起来,他才又发现,这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 他自己在族中已是同龄人里的高挑个子,没想到此人竟比他还要高出半头,这让他暗自提高了些许警觉。 对方仅穿着一件浅色的寝衣,肩头随意披了件颜色略深的外袍,如墨的长发未束,流水般直泻至腰际。他站直后,随手理了理从一侧肩头滑落的袍子,这个动作让人注意到他略显单薄的肩线。 他的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眉眼疏淡,唇色浅薄,整个人像一幅被水汽氤氲过的淡墨画,唯有那头乌黑的长发和浓密的眼睫是画上最深的墨色,周身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清寒之气。然而,在暖橘色烛光的柔和映照下,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似乎被冲淡了几分,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 “我是小拾的兄长,”那人朝着少年笑了一下,清冷的面容霎时便如春冰初融,看得少年心神微微一晃,“因我天生目盲,平日唯有倚仗灵识感知周遭,并无他意,你不必紧张。” 少年下意识去瞧他的眼睛,果然见那双瞳仁颜色较常人浅淡许多,虽无神采,但在烛光映照下竟能反射出近乎金色的漂亮颜色,温润通透,仿佛琥珀。 回想起方才那股灵识,虽然浩瀚如海,却温和似春风拂面,并无半分恶意。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立即撤去防备,而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孟雪拾,发现此人依旧在安心地呼呼大睡,仿佛对这灵识毫无防备,想应是平日里早已习惯了的,这才收敛了爪锋,周身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 于是当那灵识又试探性地蔓延过来时,他并未躲避,任由其如无形的水流般拂过自己的周身,又向他身后的孟雪拾探去……哎不对,怎么还有一小撮灵识跑到他头上去了? 坏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刚才被突然出现的灵识吓了一跳,耳朵上的毛又不受控制地炸起来了! 他心下懊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迅速而用力抖了抖那双敏感的尖耳,手下迅速动作,一面把孟雪拾推出来挡在身前,一面慌忙伸手去按压耳尖那些不听话的绒毛。 “师兄好!我是孟雪拾的朋友,我叫金旺旺!他喝多了,我送他回来——”被猛然推出来的孟雪拾因为惯性上身向前栽倒,又被金旺旺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只是这样他就无暇同时顾及两只耳朵了,只好顶着一只勉强顺服、另一只仍旧蓬松炸毛的耳朵,努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望向烛光下的孟白卿。 “……”那一小撮灵识没忍住又在他头顶打了个转,才被主人略显尴尬地迅速收回。对方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时,语气依旧温和,“金……旺旺?多谢你送小拾回来。” 说罢,那人指尖又亮起一抹灵力,灵力一闪间,一张人形符纸出现,下一刻便化作了一个身形异常高大不似常人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比常人要高出近一半来,浑身上下以白纱包裹,仅有脸部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周肌肤亦是一片惨白,不似活人。更诡异的是,那被白纱紧紧包裹的脸部从侧面看竟是一片平坦,毫无起伏。 金旺旺耳朵上的毛又开始炸起来了。 第一周每天双更,一更在12:00,一更在20:00,要是没有按时出现就是没过审哈,等我修改(或者一刀切)。 全文存稿,请各位放心,这次真的不会太监,嘿嘿。 人生第一次尝试写纯甜小甜饼(你们知道这对一个舒适圈是狗血疼痛的作者有多难吗!!),请多关照! 我想要评论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被那灵识捕捉到时,灵识的主人没忍住又弯了弯唇角,然后及时开口解释道:“这是符纸所化的灵侍。我目不能视,多有不便,小拾自幼多由他照料起居。” 金旺旺强自镇定,面上不露怯色,努力压下心头那点对诡异形态的本能抵触,只是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半步,同时下意识抽了抽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果然只闻到干净清冽的木植气息和淡淡水汽,并无任何阴邪之感,心下这才安定不少。 “你将小拾交予他即可。”说着,他面向那灵侍略一凝神,想是以灵识传去了指令,灵侍亦面向他微微一颔首,便向金旺旺走来,动作熟稔地将孟雪拾接过来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孩子一般,往门外去了。看那方向,是院子里右边那间屋子。 眼瞅着孟雪拾被妥善带走了,金旺旺这才收回伸长了的脖子,扭回脑袋,转而迅速抬手,看似随意实则迅速地一边一个握住自己那双此刻备受关注的耳朵,用手指细细揉捏梳理着那些不听话的绒毛。 那对尖尖的兽耳在他掌心被随意搓圆捏扁,显得异常柔软且有弹性。 “啊对了,师兄,你怎么称呼呀?”一边高效梳毛,金旺旺一边语气自然地跟对面的人搭起讪来,仿佛方才被那个灵侍吓得炸毛的人不是自己。 或许是注意力还在某人的耳朵上,对方略迟疑了微不可察的一瞬才答道:“去芜,去芜存菁之去芜。” “去芜师兄啊……那你跟孟雪拾是兄弟的话,你的名字就是孟去芜吗?”金旺旺说着没营养的话,心思却全在耳朵上,苦恼于看不见自己此刻的形象是否妥帖。 “去芜是我的字,为师门所赐。我的名字……孟白卿。”孟白卿空茫的眸子丝毫未动,藏于宽大衣袖下的指尖,却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但终是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凡尘俗世多以姓名相称,但仙灵境中修士,在拜入师门后,师父通常会另赐一字,此后便多以字号相称,以示斩断凡尘因果。” “哦对!我想起来了!”金旺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我师父也给我取字了,叫白阳!不过我刚来仙灵境,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实在不习惯别人叫我字号,平时跟孟雪拾他们,也还是直接叫名字的。” 许是自觉应当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终于放下双手,挺直了背脊,殊不知那两只尖耳朵的顶端,各有一小撮格外顽强的白毛,依旧倔强地翘立着,像两棵迎风招展的小草,为他添了几分滑稽的憨直。 于是孟白卿的手指又动了动,嘴上却是顺着对方的话疑惑问道:“白……羊?” 灵识终于逮到机会光明正大地在他那双耳朵上转了一圈,意味分明:观此耳形,合该是狼犬一类的根脚,又怎会取名为“白羊”? “并非山羊的羊啦!”金旺旺连忙解释,同时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试图驱散那灵识拂过带来的似是而非的痒意,却不想反让那两撮不驯的白毛翘得更加明显,“是白阳,太阳的阳!我师父说,因为我原型是白色和金色两种毛色,但直接叫‘白金’听起来有些傻气。太阳是金色的,且太阳真火是最厉害的火焰,而我恰好又是火灵根,所以师父说是希望我以后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修炼。” “……啊,原是如此。”孟白卿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早听闻妖修心思纯直,不尚虚文,却没料到连已是一峰之主的仙君级妖修大能,赐字时也这般……质朴实在。 金旺旺嗯了一声,于是话头就此断了,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语。 回头看了看屋外墨蓝色的天空,金旺旺估摸着时辰不早,便主动开口道:“那个……夜深不便久扰师兄,我就先告辞了。”话毕拱手一礼,作势要走。 “等等。”孟白卿开口道。 金旺旺动作一顿,转回身,面带询问地看向孟白卿。 孟白卿略一迟疑,抬手将滑落肩头的长袍又拢了拢,这才迈步走到金旺旺近前。他捏了个诀,指尖凝结灵力,在空中流畅地划过一个圆弧。霎时间,周围的水汽迅速汇聚,灵光闪烁间,一面约一尺见方、水波莹莹流转的灵镜凭空浮现,稳稳地悬停在金旺旺面前,正好将他头顶那双耳朵照得清清楚楚。 金旺旺眨了眨眼,立刻会意,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高高兴兴地向他道了声谢,然后便凑到水镜前专心致志地打理起自己的耳毛。 “还是水灵根方便啊,像我这样的火灵根,除了烤肉的时候生个火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他随口和孟白卿抱怨着,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羡慕。 孟白卿静静地“望”着他在镜前忙碌、表情专注认真的模样,在水镜形成的涟漪之后,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双缺乏神采的眼眸底处,也仿佛漾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天地五行,灵根各异,本就各有其便捷与不便之处。譬如我这水灵根,每逢冬日便觉寒意难耐,若想取暖,还须耗费昂贵的火系灵符方可。” 金旺旺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算将耳毛打理服帖,闻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赞同道:“师兄说得对,是我片面了。” 他放下双手,抬起脸,目光明亮地看向孟白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语气热切而真诚:“不过没关系!现在你认识我啦!”他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以后你要是觉得冷,尽管跟我说!我别的不敢夸口,就是一身火灵力多得没处使,包你从头到脚都暖和!” “……”孟白卿闻言,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下,连带着身前那面水镜都微微荡漾了一瞬,随即被他不动声色地散去。 这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孟白卿想。 不过也对,妖修大多性情率真,又是火属性,行事热烈直接些也是常情。再说听他意思,才拜师不足月余,想也是刚刚成年,此等话语,大抵就如同幼犬见了亲近之人,便欢快地摇着尾巴想要凑近取暖一般,是其表达亲近之意的一种方式,并无任何狎昵之心…… 于是孟白卿含糊地随便应了一声:“……嗯,好意心领。” 金旺旺却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何不妥,或者说他并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中对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人有点莫名的亲近。 见对方没有明确拒绝,便当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他心满意足地拱手道别,转身脚步轻快地沿着来路下山去了。 直至走出饮暇峰的地界,确认四周再无他人,金旺旺才猛地停下脚步,像是终于卸下什么包袱似的,浑身使劲地甩了甩。 尤其是脑袋,摇得如同风中摆动的拨浪鼓,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触感从身上甩脱。 “唔……”他小声咕哝着,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尖,“被灵识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扫过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倒并非厌恶,只是那种仿佛被无形之手轻柔却彻底地抚摸、感知遍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的感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侵入感,让他这颗属于小动物的心有些无所适从,心跳都漏了几拍。 恍惚间,竟似被人小心翼翼地、整个儿地捂在怀里里一般。 联想到孟白卿那看起来清冷又温柔的人抱住自己的样子,金旺旺赶紧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联想: “金旺旺,清醒点,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想这些,像什么话!” 不过……孟白卿是挺好看的哈。 金旺旺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带着纯粹的欣赏,回味了片刻。 “可是,到底为什么……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歪着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却毫无头绪,只得再次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想不明白的念头暂且抛开,身形一动,便如一道金色流光般朝着自家师门所在的万兽崖方向疾驰而去。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天光尚未彻底驱散万兽崖间的薄雾,金旺旺已在洞府外的开阔平台上迎着朝霞舒展筋骨。 他所选的这处晨练之地,视野极佳,能将云海翻腾与远山轮廓尽收眼底。一套家传的锻体术法行云流水般施展完毕,周身灵力活泼流转,毫无滞涩。 他居住的这处山洞,开凿在陡峭的崖壁上,洞口悬挂着藤蔓。洞内陈设带着鲜明的妖修特色,粗糙的石壁透着原始的气息,一张硕大的石桌表面被磨得光滑,上面随意放着几只粗陶碗碟;角落里堆着些亮晶晶的矿石和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奇特骨头,是他作为犬族妖修的一点小癖好。但同时也混杂着人族的用具,比如一张铺着软垫的木椅,一只用来盛水的青瓷壶,还有石床床头堆叠的一沓各色话本,显示出他对舒适生活本能的追求。 他利落地回身入洞,走到角落一人高的镶铜镜前——这是他特意从登仙驿淘换来的,对着镜中身影端详起来。 今日他选了一件如同成熟枇杷果般亮黄色的窄袖劲装,衣领袖口以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样,衬得他愈发神采奕奕。 他尤其在意自己那头灿金色的短发,蘸了些清水,熟练地将几缕不听话的翘发捋顺,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对从发间支棱出来的、覆着细密绒毛的尖耳朵打理得蓬松整齐,确保每一根毛流都呈现出最佳姿态。 满意地看到镜中少年眉眼飞扬、一身亮眼装扮的模样,他这才勾起一个带着点自得的笑容,步伐轻捷却稳健地沿着崎岖山径向崖下奔去。 今日的目的地,依旧是那片位于仙灵境入口、永远喧嚣沸腾的登仙驿。 说起这登仙驿,其来历颇为不凡。仙灵境本身,并非洪荒初开时便存在的世界,而是远古一件名为“须弥乾坤卷”的先天至宝衍化而成的独立半位面。 此宝内含乾坤,自成天地,灵力之充沛浩瀚,近乎无穷无尽。更玄妙之处在于,若有修仙者修为突破至仙君境界,便能在此宝境内心生感应,自然而然执掌一方天地权柄,于原本混沌未开之处,凭空造化,开辟出独属于自身的道场仙山。心念微动间,可令顽石点头,枯木逢春,虚空生碧水,云雾托峰峦,实乃夺天地造化之神通。 因修士大多心性高洁,慕幽静而远尘嚣,喜奇峰险壑之胜景,故而历经万千年演变,仙灵境便形成了如今这般数十座灵秀山峰悬浮于渺渺云海之上、各色灵气光晕缭绕其间、宛如一幅巨型立体水墨长卷的瑰丽奇观。 至于那些修为已臻上仙之境、真正超脱物外的大能者,则早已隐于境内更为深邃玄奥之所在,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关乎一境存亡之大事,绝迹于寻常弟子视野。 故而,如今境内一应日常庶务,多由各位仙君及其门下弟子协同维系。 然修仙之道,虽求超脱,亦重传承。为免道统断绝,亦为妥善管理日益增多的入境求仙者,上古时期几位德高望重的上仙便联手定下规矩,每十年一度,举办“启灵大典”,由境内仙君轮流投影下界,于各方预设考点,广纳身具仙缘灵根者。轮值仙君享有优先择徒之权,其余人等则一并接引至仙灵境内,聚于一处,供有收徒意愿的各位峰主挑选。 悠悠岁月,如白驹过隙。身具灵根者虽万中无一,犹如凤毛麟角,然积沙成塔,集腋成裘,累积之数亦颇为可观。 并非所有被接引至仙灵境之人,皆有幸得蒙仙君青眼,收入门墙。那些或因灵根品级不高、潜力有限,或因性情脾气不合仙君眼缘而落选者,大多心有不甘,不愿就此返回凡尘,碌碌一生。加之仙灵境内灵气之浓郁精纯,远胜外界,于修行大有裨益,故而多数人选择在仙灵境这唯一的入口处结庐而居,繁衍生息。 天长日久,星火燎原,竟也生生发展出一座规模不小、功能齐全的城镇来,这便是登仙驿。 此地堪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既有历代修仙者在境内诞育、却遗憾身无灵根无法踏上仙途的后代,也有历届“启灵大典”后滞留于此、心怀期待的求仙者。他们依托仙灵境,各展所能,经营着各式各样的营生,赚取修炼所需的灵石资源。酒楼茶肆、丹药铺、炼器坊、符箓店、材料行,乃至供人消遣放松的戏台书场,可谓应有尽有,终日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烟火气十足,与境内各峰清净无为的修行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当然,作为仙灵境门户,登仙驿内也遍布着诸多仙家特有的设施:无偿为筑基期以下弟子传授通用道法知识的“明理堂”,允许修士切磋较技、又或解决私人恩怨的“演武场”,负责发布、承接与管理仙灵境与凡界的各类委托、供弟子们赚取灵石磨砺自身的“百务楼”,以及堪称仙灵境智慧根基、收藏了无数功法秘籍、奇闻异录的浩瀚书海——琅嬛阁。 金旺旺自月前的启灵大典上被万兽崖峰主收徒便来到仙灵境,早已对登仙驿几条主街的繁华与喧嚣习以为常,不复初来时那般看什么都觉新奇。 他步履从容地穿行在清晨便开始忙碌的人流中,一身亮黄衣衫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格外显眼,如同跃动的光点。 对两旁店铺伙计的吆喝、空气中弥漫的各种奇异香气,他已是司空见惯,目光只精准地掠过几家常去的成衣铺和食肆,心下迅速评估着是否有新货上架或是推出新菜色。 今日的目标明确,乃是位于坊市东南角的“百炼精工”炼器坊。 他在这里帮工已经有段时日了,主要任务便是用他精纯的火灵根灵力,为炼器师们提供稳定而可控的炉火。这份差事对他而言不算难,既能赚取些灵石零花,又能锻炼对灵力的精细操控,可谓一举两得。 孟雪拾平日里也在此处帮工。他是金灵根,对金属材质有着天然的亲和力,能在炼器过程中精准感知材料的熔炼状态和胚体成型。 两人最初只是碰巧遇到一起,不想两人一个控火精妙,一个感知金属特性精准,配合默契,活儿干得又好又快,受到炼器坊脾气古怪的大师傅们认可,便约定着成了固定的干活搭子。 经常在一起搭配干活,又(心理)年龄相仿,心性相投,一来二去的,两人亦迅速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哥们儿。 昨儿个便是下了工,两人约了几个其他朋友一起去吃酒宵夜,却不想金旺旺酒量不俗,将众人喝了个翻倒,他自己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这才主动揽了送一早烂醉如泥的孟雪拾回家的差事。 金旺旺行至炼器坊那悬挂着交叉锤凿标志的黑沉木门前,却未见到孟雪拾的身影,问了坊里的师傅,才知道他今日告了假。 或许是昨日醉得太厉害,今日还未缓过劲儿来? 金旺旺暗自猜测。 按说孟雪拾不在,自己与他人搭档也就是了,或者索性也告假玩耍一日亦可,但今日……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饮暇峰上那道清冷出尘的身影,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眼熟”感。这感觉如同心尖上悬着一根细丝,不时被轻轻扯动,令他难以全然忽视。 金旺旺在原地磕了磕鞋尖,从怀里掏出一枚触手温润的白色玉符——这是仙灵境内常用的“传音玉符”,注入一丝细微灵力,对着玉符压低声音道:“喂喂?孟雪拾!点卯时辰快到了,你人呢?” 玉符表面灵光微闪,过了片刻,传来孟雪拾略带沙哑、难掩疲惫的声音:“旺旺?我今日告假了,我在琅嬛阁这边。” “又去琅嬛阁?”金旺旺的视线掠过炼器坊内忙碌的景象,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引导,“琅嬛阁到底有谁在啊?把你勾得,连灵石都不赚了。” 他可是知道,琅嬛阁虽藏书浩瀚,但并非善地,入门便需缴纳不菲的灵石,若想阅览更高层的珍贵典籍,花费更是惊人。 而孟雪拾偏偏有这个“嗜好”,隔三差五就往那书海里头钻,每次出来都面色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平日里赚的那点灵石,倒有大半填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阁子里。 若是往常,金旺旺最多觉得他执拗,劝两句便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可今日不同,饮暇峰上那位孟白卿师兄带给他的那种奇异感觉,让他觉得这是个顺理成章前去探问的契机。 对!就用“好奇他老往琅嬛阁跑什么”当借口,正好掩饰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蠢蠢欲动的探究欲。 “我说你啊,”他对着玉符,语气刻意带上几分夸张的调侃,仿佛只是闲来无事寻个由头,“那地方进去就得缴灵石,乌泱泱全是字儿,瞧着就头晕,有什么好待的?罢了罢了,小爷我今天左右无事,正好过去瞅瞅你到底被什么勾了魂儿!” 不等孟雪拾那头回话,他便干脆利落地断了传音,将玉符往怀里一塞,跟炼器坊告了假,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登仙驿中心区域那座最为宏伟、通体由无瑕白玉砌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巨型建筑——琅嬛阁走去。 平日里,他是绝不会主动靠近这种散发着“沉闷”气息的地方的,今日特意前来,心下确实存了几分借此打探消息的心思。 第4章 第 4 章 越是靠近琅嬛阁,周遭的市井喧嚣便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这座巍峨的建筑仿佛自带一种沉静气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两尊形貌奇古、不知为何种异兽的石像矗立在大门两侧,目光如炬,肃穆地审视着每一位进出者。 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阁内,一股混合着千年墨香、陈旧纸卷以及特有灵木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包裹,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为之一肃。 阁内的空间运用了须弥芥子之术,远比从外部看起来要开阔深邃得多。仰头望去,数层高的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颗散发出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宛如一片微缩的灿烂星空,将下方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丛林照亮。 书架上分门别类,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式载体:温润的玉简、华贵的帛书、古朴的兽皮卷、线装的古籍孤本……琳琅满目,浩如烟海,沉默地诉说着岁月的厚重与知识的无涯。 只有零星几名弟子分散在各处,如同蛰伏的蚂蚁,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反而更衬得此地静谧庄严,落针可闻。 金旺旺还是头一次真正踏入琅嬛阁内部,虽不喜此间沉闷,却也未被这浩瀚无边的“书海”气势所慑,只暗自咋舌:“啧,这么多书,垒起来怕不是比万兽崖还高?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他天性跳脱好动,对着这种极度需要静心凝神的沉闷环境,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只想赶紧找到人,问清楚想知道的便离开。 他努力集中精神,感知着孟雪拾那独特的、带着锋锐之意的金属性气息——在这弥漫着浓郁木属性典籍气息的一楼区域,那股锐气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还算清晰可辨。 他循着那丝感应,步履轻捷地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目光快速扫过两侧书脊上的标签,对这里的分类布局已有了个粗略印象。最终,在一个靠窗的、光线明亮的僻静角落里,他找到了正埋首于一堆堆积如小山般的厚重卷册中的孟雪拾。 孟雪拾今日穿着一身普通的青灰色棉布袍子,头发用了根简单的玉簪束得一丝不苟,但眼下的青黑之色颇为明显,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昨夜醉酒的影响未消,又或许是早早来此熬书,耗神过度。 他正对着一张摊开的、色泽暗沉、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兽皮卷苦思冥想,卷上用某种暗红色颜料绘制着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结构,线条交错缠绕,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他眉头紧锁,连金旺旺走到他身边,投下的阴影笼罩了部分卷轴,都未曾立刻察觉。 "嘿!"金旺旺伸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孟雪拾的肩膀,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范围内,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孟雪拾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见是金旺旺,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无奈地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炼器坊吗?” “一个人对着那大火炉子多无趣,”金旺旺拉开旁边那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楠木椅子坐下,动作间带着点随性的潇洒,“听说你跑这儿来了,便来瞧瞧是什么宝贝,让你连工钱都不要了。” 他好奇地探过脑袋,鼻子几乎要碰到那兽皮卷,盯着上面那些鬼画符般的图案。 “你看什么呢?这么投入?这些曲里拐弯、跟虫子爬似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能当灵石花还是能当肉吃?” 孟雪拾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轻轻合上那卷显然价值不菲的兽皮卷,叹气道:“是……是关于高阶灵侍核心符阵灵力回路构筑原理的孤本典籍……说了,你大抵也是不感兴趣的。” “灵侍?”这个词立刻触动了金旺旺的记忆,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想起了昨晚饮暇峰上那个身形高大、通体被素白布帛包裹、仅露出一张薄唇的诡异“人形”,“就是你哥身边那个?用符纸变出来的那个?” “嗯。”孟雪拾提到灵侍,眼神明显亮了一瞬,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深沉。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兽皮卷冰凉粗糙的边缘,声音低沉:“我想弄明白,怎么才能把他……变得更好,更完整,更像一个……真正的‘生灵’。” “变得更好?”金旺旺眨了眨眼,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些许不解,但眼神却透着思索,“我看他现在挺不错的呀!行动自如,指令完成得也精准,昨晚把你抱回屋的时候稳当得很。难道这灵侍还有什么不足?”他引导着话题,想听得更深入些。 “你不懂。”孟雪拾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窗外那片悠然流淌的云海,眼神中透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近乎固执的深沉执着,“他如今……终究只是一具依靠特定符纸和持续注入的灵力来维持行动的存在,其能力上限、存在形态,以至于思维情绪,都局限于制作者与驱动者的意图。” “我想……我想让他真正‘活’过来,挣脱符纸的束缚,拥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和喜怒哀乐,不再是一张轻飘飘的、随时可能因为灵力耗尽、符纸受损或是制造者意念变动而消散湮灭的……工具。” 金旺旺安静地听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光芒流转。他虽然无法完全体会这种超越生存本能、关乎“存在意义”的复杂情感,但他听懂了孟雪拾话语中的沉重与渴望,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条路似乎布满了荆棘。 他看着好友眼中那簇罕见而炽热的、仿佛可以焚尽一切困难的火焰,以及那火焰深处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心中最讲义气的那部分被触动了。 他伸出拳头,轻轻锤了一下孟雪拾的肩膀,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定:“行吧!既然你认准了这条路,哥们儿肯定站你这边!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别的不说,力气和义气,我管够!” 孟雪拾被他这番质朴却充满力量的话语说得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多谢你,旺旺。不过这条路注定崎岖艰难,眼下……主要还是得靠我自己先摸索出门道。”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金旺旺,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专程跑到这琅嬛阁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吧?这可不像是你平日会关心的事。” “呃,也不全是……”金旺旺被他问得心思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下意识地摸了摸挺翘的鼻尖,眼神自然地飘忽了一下,嘴上却顺着对方的话笑道,“就是……就是有些好奇嘛!你说你,老是往这儿跑,神神秘秘的,我过来看看稀奇不行啊?” 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自己预设的轨道,然后才仿佛不经意般地切入正题:“哦,对了,说起来……昨天送你回去,见到你哥了。他……嗯,为人挺和气的,跟我之前想的有点不一样。他看起来修为高深,想必时常需要下界历练或处理事务吧?” 他终于问出了盘桓在心头的疑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提了起来。 “下界?”孟雪拾略显诧异地看了金旺旺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摇了摇头,“很少。兄长他天生目盲,虽然灵识强大足以替代视觉,寻常行动无碍,但终究不如明眼人便利。加之他性子素来喜静,不喜与人往来应酬,除了每月固定一次和我去巡视仙灵境各处支撑结界运转的封印节点,基本都独自待在饮暇峰上清修,几乎是足不出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每月巡视?那需要离开仙灵境,到凡界去吗?”金旺旺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试图从孟雪拾的回答中寻找能佐证自己那模糊“眼熟感”的线索。 “并非如此。”孟雪拾肯定地解释道,“是乘坐专用的‘巡界舟’,在境内已开辟和未开辟的区域之间穿梭巡查,大半路程都在混沌虚无之中,极其枯燥乏味。你……为何对我兄长这般感兴趣?”他最后一句问得意味深长。 “啊?没有啊!绝对没有特别感兴趣!”金旺旺像是被点破了什么,立刻矢口否认,一对尖耳朵却不自觉地快速抖动了几下,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就是……就是随口一问!觉得他……嗯,气质挺特别的,本事也大,所以好奇一下嘛!” 听到孟雪拾如此肯定地回答,他心下暗忖:原来孟白卿真的极少离开仙灵境,那自己恐怕是真的不可能见过他了。看来昨天那种莫名的“眼熟”感,果然是自己喝了酒产生的错觉,或者,就只是因为孟白卿长得好看气质又独特,叫他下意识对应起以前看的话本里的哪个人物了。 这个结论让金旺旺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小小的、连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包袱,但与此同时,心底又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难以捕捉的失落感,空空荡荡的,像是无意中错过了一颗原本可能属于自己的、亮晶晶的小石头。 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点奇怪的情绪连同那些纷乱的念头一起甩出去,注意力重新回到孟雪拾面前那堆散发着墨香和古老气息的书卷上。 第5章 第 5 章 孟雪拾手边正半开着一卷关于灵植灵气传导的典籍。 金旺旺忽然福至心灵。 “哎,孟雪拾,”他用手肘碰了碰好友,语气状似随意,“说起来,昨天送你回去,看到你们饮暇峰上那几畦菜田,打理得可真不错!水灵灵的,比万兽崖上光长石头强多了。你们平时……就自己种菜自己吃?” 孟雪拾从符阵的沉思中回过神,点点头:“嗯,兄长喜静,不常去登仙驿。峰上日常用度,多是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金旺旺眼神微亮,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谁负责庖厨?总不能是那个灵侍吧?”他想象了一下那白布包裹的诡异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忍不住略微打了个寒颤。 孟雪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点依赖意味的表情:“灵侍只负责杂役。膳食……多是兄长亲手料理。” “那个去芜师兄?!”金旺旺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引得附近一个看书弟子投来不满的目光,他立刻收敛声量,压低声音,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浓厚的兴趣,“他……他还会做饭?” 在他想象中,那位如皎月清风般的人物,似乎应与更不食人间烟火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而非灶台烟火。 “嗯。”孟雪拾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兄长于此道颇为精通。他说,目盲之人,其他感官便更敏锐些,于火候、调味上,反倒有些优势。”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金旺旺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一位清冷出尘的盲眼修士,竟精通人间烟火之事?这巨大的反差瞬间牢牢抓住了金旺旺的全部注意力与好奇心,比什么灵侍、符阵都来得有吸引力得多。 他几乎立刻就在心中拍板——必须去亲眼见试一下,顺便……尝尝味道! 他凑近孟雪拾,脸上绽开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那双黑亮的圆眼睛眨动间带着点狡黠的光: “孟雪拾!好兄弟!你看,我昨天可是千辛万苦、任劳任怨地把你这么个大活人从山脚扛回峰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开始掰着手指算,“要不是我,你说不定就醉倒在山沟里被野兽叼走了,或者被巡夜师兄当可疑分子抓走了……” 孟雪拾看着他这熟悉的、有所求时的表情,无奈道:“……所以?” “所以!”金旺旺双手合十,作祈求状,笑容更加明亮,“带我去尝尝嘛!就一顿!我要求不高,就想见识一下去芜师兄的手艺!我保证规规矩矩,绝不给你丢脸!你就跟师兄说,是慰劳一下昨天辛苦送他宝贝弟弟回家的好心人,行不行?”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理由充分,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直率与热切,让人很难硬起心肠拒绝。 孟雪拾看着好友亮晶晶的、写满“想去”两个字的眼睛,想到兄长确实对下厨之事还算得上热衷,带个“客人”回去……似乎也并非不可。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败给了金旺旺的软磨硬泡:“……罢了。不过你需谨记,兄长不喜喧闹,用餐时不可失礼。” “放心!我最有分寸了!”金旺旺立刻保证,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已经看到了目标达成的曙光。 饮暇峰上,时光静淌,唯有风过林梢的微响与屋内灵力的低吟。 孟白卿独坐于房中,周身浸润在从窗棂透入的柔和天光里。 他今日仅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家常袍子,宽宽松松,更显其身量颀长单薄。如墨长发并未束冠,只依着平日习惯,自然披散而下,而后用一根简单的深色发带,将大部分发丝松松地拢在一边肩头,任其如瀑布般垂落至腰际,更显得他气质温婉随意。 一道凝练至极的水蓝色灵光自他指尖延伸而出,聚形为一道寸余长、纤薄锋锐的灵刃,宛若实质的刻刀。 这便是他日常锤炼灵力微操与凝实之法。此刻,灵刃正于一块寻常杉木上流转,木屑纷飞如尘。 屋内靠墙立着一架朴素的多宝格,其上错落放置着许多已完成的小像,展翅欲飞的灵雀、蜷缩安睡的猫儿、叶片上振翅的秋虫、游弋的水中锦鲤、团簇饱满的花果……皆栩栩如生,蕴含着自然的生机与灵动。 这些木雕材质不一,有常见的松木、杉木,也有些叫不上名字的杂木,颜色从浅黄到深褐皆有,质地也粗细不同,显是随手取用的材料雕刻而成。不少类似的物件,也点缀在孟雪拾的房间,有些甚至是孟雪拾幼时的玩伴,这便是为何金旺旺昨日会觉两间房都萦绕着淡淡木香与水灵根气息的缘故。 然而,孟白卿指下灵刃的轨迹虽精准,心绪却并非全然的空明。他对弟弟孟雪拾那日益深重的执念忧心不已。 金灵根本为修炼剑修的上佳之材,却强求不甚适宜的符修之道,犹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恐生心魔,毁及道基。这忧虑如丝如缕,缠绕在他心头。 但弟弟对灵侍的执着之深他亦看在眼里,实在无法轻易说出叫他放弃的话。 忧思浮动间,指间灵刃循着某种潜意识的牵引,在木料上留下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轮廓。待他惊觉时,灵刃已悄然散去,一块新雕已成。 灵识轻柔地抚过木雕,感知着那形态——圆润的头颅,微歪着,尖尖的耳朵毛茸茸地乍起,带点机敏的神气,短促四肢带着点可爱的蹲坐姿态,仿佛在摇动的短尾……竟是一只神态灵动的小狗。 孟白卿怔住了。无神的眼眸对着虚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雕尚带毛刺的边缘。自己怎会……刻出了这个? 旋即,昨日那个顶着一头灿烂金发、耳尖总是机敏抖动的少年模样,跃然于他脑海之中。那孩子炸毛又忙不迭整理耳朵的模样,确实像只精力充沛的小犬。 这联想却如水滴落入深潭,漾开了一圈更深的涟漪。记忆深处,一个更久远、更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那是他幼时在凡界家中,唯一的朋友,一只他偷偷救下、小心藏养的小黑狗。 它也是这般,有着湿漉漉的鼻尖,温暖而柔软的毛发,会在他感到孤独时,悄悄用脑袋蹭他的手心,亦会在他心情郁闷时静静陪伴,倾听那些因不想父母担忧而无法向他们说出口的心事。 那段短暂而温暖的陪伴,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只是后来……他入了仙门,小黑狗也与父母一同不知所踪,成了前尘往事中一抹淡去的影子。 而后他以雕刻修炼时,便也从未刻过犬一类。 念及此,一丝淡淡的怅惘掠过心头。而将金旺旺与记忆中那只带来慰藉的小黑狗隐约重叠,让他对那活泼的少年,不觉又添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类似于对幼小生灵的宽容与亲切。觉得他有些可爱,如同一只活泼亲人、全无恶意的小动物。 正当他指尖抚过小狗木雕冰凉的鼻尖,沉浸在这略带伤感的回忆中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孟白卿下意识蔓延灵识去看。一人熟悉,是孟雪拾;另一人也并不陌生,正步履轻快地近前——是金旺旺! 他们一同回来,且正朝着房间走来。孟白卿意识到自己手中正拿着这刚刻好的、形态隐隐肖似来者的小像,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淡淡的尴尬。虽说他视金旺旺如小辈、如幼兽,并无他念,但此情此景若被撞见,难免引人遐想,终究不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手将那小狗木雕往身旁窗台一角、一摞未启封的符纸旁随意一搁,那里既触手可及,又并非十分显眼之处。随即,他收敛心神,主动起身,推开房门,迎了出去。 让一位还不算熟悉的客人径直入他卧室,于礼不合。 他甫一出门,便精准地“望”向二人,语气温和如常:“小拾,你回来了。”灵识自然地将金旺旺那带着明媚笑容的模样纳入感知。 “兄长。”孟雪拾应道,语气略带斟酌,“旺旺他今日前来……” 金旺旺已是迫不及待,脸上漾开一个大方又带着点期待的笑容,声音清亮:“去芜师兄!我又来叨扰啦!昨天我可是把孟雪拾好好送回来了,他说你手艺特别好,我……我就厚着脸皮想来蹭顿饭尝尝!”他话说得直白坦荡,带着点不惹人厌的耍赖和理直气壮。 孟白卿闻言,灵识轻轻扫过金旺旺那副期盼又略带紧张的模样,心中的些许尴尬便被一种淡淡的莞尔所取代。他并非不近人情之辈,加之对这小妖修观感不恶,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不过是些粗浅手艺,承蒙不弃。”他语气温和,转向金旺旺,“既如此,峰上蔬果,都在院外篱旁田畦中,金师弟可自去挑选些合意的来。” 金旺旺一听,喜上眉梢,应了声“好嘞!”,转身便要冲向菜地。 可刚跑出两步,他却又讪讪地折返回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挠了挠那头金发,耳朵微微耷拉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师兄,我……我平时吃肉居多,对这些长在地里的绿叶子,种类和习性实在了解不多……哪样好吃,该怎样吃,还得请教你。” 第6章 第 6 章 孟白卿见他这般情状,不由觉得有些可爱,仿佛看到了幼兽面对陌生事物时的茫然无措。 他略一沉吟,便温声道:“无妨。我与你同去,为你略作讲解便是。” 说罢,他便迈步引路,向着院外那片生机盎然的菜田走去。 阳光洒在他素雅的衣袍和随意拢起的发丝上,也照亮了跟在他身旁、一脸好奇与兴致勃勃的金旺旺。 孟雪拾看着兄长竟亲自带着金旺旺去选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也默默跟了上去。 静谧的饮暇峰,因这意外的访客,添了几分生动气息。而那只被临时搁置在窗台角落的小狗木雕,正静静地“望”着窗外。 三人行至院外菜畦旁。秋日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暖融融地包裹着饮暇峰这一隅。菜畦里的植物在光线下舒展着鲜嫩的叶片,脉络清晰可见,挂着些许晶莹的露珠,煞是喜人。 孟白卿虽目不能视,却对这片土地熟悉得如同掌上观纹。他无需指引,步履从容地停在第一畦前,灵识如水银泻地,精准地感知着每一株植物的生机。 “此为青玉菜,”他声音温和,如清泉流淌,“叶片宽厚,色如翠玉,叶梗清脆,清炒最能保留其原鲜。”说着,他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灵力如无形的手,轻轻拂过菜叶,仿佛在向金旺旺展示。 金旺旺像个好学的学生,专注地跟在孟白卿身侧,仔细观察着菜叶的形态,并伸手轻轻触碰,感受其质地:“这叶片确实肥厚,脉络清晰,想来若是生食口感必定爽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吃生菜习惯?”一旁的孟雪拾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孟白卿唇角微扬,耐心解释:“生食略有青涩之气,热力方能激发其甘甜,若是快炒,亦能保留脆嫩。”他移步至另一处,“这是芸苔,取其顶端嫩尖,焯水后凉拌,爽口非常。那些黄色小花,日后会结籽,可榨油。” “花也能榨油?”金旺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仔细看了看那小花,“这倒是长见识了。” 孟白卿略停了停脚步,待他看完,继续引着他看那竹架上缠绕的藤蔓:“此乃灵须瓜,藤蔓纤细如须,故而得名。瓜身修长,口感清润,适合小炒或烩制。”他描述得细致,仿佛能用语言为金旺旺绘出它们的形态。 金旺旺认真听着,结合孟白卿的描述和自己的观察,最终,在孟白卿的建议下,兴致勃勃地亲手采摘了几颗最水灵的青玉菜、一把最嫩的芸苔尖,还对那修长的灵须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动作小心,尽量避免损伤植株。 捧着这些沾着泥土芬芳的鲜蔬,他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食材既已备好,”孟白卿温言道,“金师弟可与小拾去院中歇息,饮些清茶,我去厨房料理便是。” “我不累!”金旺旺立刻摇头,眼神炯炯,他凑近两步,语气诚恳,“师兄,我……我能跟去厨房看看吗?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你!就是……想看看这般新鲜的食材,是如何在师兄手中化作美味的。”他想亲眼看看孟白卿在灶台前的样子,那份好奇中混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想要了解对方更多的渴望。 孟雪拾闻言,眉头微蹙,觉得好友今日格外黏人,低声嘟囔:“厨房烟火气重,有什么好看的,别给兄长添乱……”但他见孟白卿并未反对,便也懒得多说,只道,“从琅嬛阁借回的典籍还没看完,我回屋了。”说罢,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孟白卿感知到金旺旺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和认真,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若不觉枯燥,便随我来吧。若有兴致,亦可搭把手。” 厨房宽敞明亮,灶台整洁,器物摆放井然有序,却并无过多奢华装饰,透着一种质朴的生活气息。孟白卿熟练地挽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动作有一种盲人特有的、依赖于其他感官的精准与沉稳。 金旺旺自告奋勇要帮忙处理食材。然而,这位在家中被万般宠爱的小少爷,何曾真正做过这些?他拿起青玉菜,略显笨拙地撕扯着外叶,险些将鲜嫩的内芯一同丢弃;清洗芸苔时,虽尽力控制,仍是无意间溅出了一地水花。 孟白卿虽未目睹,但灵识对水流、动作的感知何等敏锐。他并未出言责备,反而觉得这略显稚拙的模样,带着一点可爱的趣味。 他缓步走近,温声指点:“青玉菜只需剥去外层略有磨损的老叶便可,内里叶片最为珍贵。芸苔娇嫩,置于盆中轻轻漂洗即可,勿要用力揉搓。” 说着,他接过金旺旺手中那根被削得不甚均匀的灵须瓜和削皮刀:“此瓜皮薄,我来吧。” 只见他指尖那抹水蓝色灵光再次浮现,凝聚成一道极薄的光刃,贴着瓜身游走,瓜皮便如听话的缎带般均匀旋落,厚度一致,动作流畅优美,宛如一场无声的舞蹈。 金旺旺看得目不转睛,心中对孟白卿的敬佩之情又添一分。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清冷的师兄,不仅修为高深,连日常琐事都能做得如此举重若轻,充满美感。 “师兄这一手,真是绝了。”他由衷赞道。 “熟能生巧罢了。”孟白卿一边娴熟地将瓜切成均匀的薄片,一边温和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洞悉,“金师弟在家中定是极受宠爱的。” 金旺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承认:“嗯……我娘亲总说我进厨房就是帮倒忙,从来不许我靠近。不过看师兄操作,倒觉得这其中也颇有门道。” 他看着孟白卿在灶台前从容不迫的背影,嗅着渐渐升腾起的油香与食材混合的诱人气息,只觉得这位师兄耐心得不可思议,温柔得让人心生依赖。那种被细致引导、而非被斥责的感觉,让他心里暖烘烘的,更生亲近之意。 这时,孟白卿从腰间一个看似朴素的灰色储物袋中取出一块肉质鲜红、纹理漂亮的肋排,说道:“方才你说平日食肉居多,想也是无肉不欢的,恰有前日换来的香豚排骨,便一同烹制了吧。” 金旺旺一见那排骨,琉璃似的眸子瞬间亮起——这正是他最爱吃的灵兽肉!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孟白卿竟记在了心里,这份细心让他心头微动,心底的暖意更盛。 接下来的烹饪过程,对金旺旺而言,简直是一场视觉与嗅觉的盛宴。 孟白卿虽盲,却仿佛拥有另一双眼睛。控火时,灵识始终掌握着火焰的情况随时调整,火候大小随心而变;翻炒时,锅铲在他手中犹如剑诀,精准而富有韵律;调味时,他信手拈来,份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道红烧香豚排,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酱汁浓稠,色泽红亮,香气霸道地弥漫整个厨房,勾得金旺旺馋虫大动,不停地吞咽口水。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时,饭菜终于准备好了。 金旺旺主动而利落地把厨房外屋檐下那张低矮的方木桌搬到院子中央,孟雪拾也被这诱人的香气从书卷中唤了出来。 三人围桌而坐,落日的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金旺旺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吹了吹气便放入口中。 刹那间,酥烂脱骨的肉质、浓郁咸香的酱味、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甘甜在味蕾上炸开,美味得让他眼睛瞬间睁大,忍不住连连点头。 他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挑起来,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大声赞美: “唔!太好吃了!被我娘亲做得还好吃!师兄!你真是神了!”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排骨……味道绝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入味的香豚排!火候、调味,都恰到好处!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厉害!” 他直白却情感炽热的赞美,如同最诚挚的掌声,引得孟白卿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金师弟过誉了,不过是寻常家常滋味,你喜欢便好。” 虽然这么说,但被人如此毫无保留、充满活力地肯定着,他总是平静的心湖,也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愉悦的涟漪。 而坐在对面的孟雪拾,看着金旺旺那副毫不掩饰的、略显夸张的激动模样,再瞥一眼自家兄长那虽然无奈却隐约含着一丝笑意的嘴角,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 他默默夹了一筷子清炒青玉菜,咀嚼着,目光在金旺旺和孟白卿之间悄悄逡巡,总觉得……今天这顿饭,气氛有点不寻常。 金旺旺这家伙,什么时候对吃食这么有研究、这么投入了?而且,他对兄长的态度,是不是……过于殷勤热切了点? 然而,这小小的疑虑,暂时被眼前美味的饭菜和院内温馨的暮色所冲淡。饮暇峰的这个黄昏,因为多了金旺旺这只活泼“小狗”的存在,充满了以往未曾有过的、鲜活而温暖的热闹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