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我眼盲娶新欢?改嫁暴君杀疯了》 第1章 把瞎子往死里欺负,可她重生了 盛宁原本是贵妃身边第一等的大宫女,最得脸的女官。 为护主子,被人毒瞎了一双眼睛。 天家感其忠义,赏她千两黄金,良田百亩,田庄铺子无数。犹嫌不足。 盛宁本想带着财宝南下归乡,过自己的小日子。 贵妃却拦住: “你如今眼睛看不见,只怕护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本宫冷眼看着,你那青梅竹马的小侍卫待你好,人也不错。有他护你一辈子,本宫也放心。” 冷宫侍卫林与霄在盛宁面前双膝跪地,攥着她的手一声声恳求: “阿宁,我若能熬出头,今生定不负你,永不染二色。” 他的话,盛宁信了。 她四品女官的职位和救护主子的功劳,都折算在了林与霄身上。 以此功绩,林与霄被拔擢成一品御前侍卫,入了皇帝的眼。 后又立功,被破格封为靖威侯。 盛宁生下的儿子,成了侯府小世子。 可那孩子天生痿证,有软脚瘟。 盛宁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百倍的用心。五年,把一个原本站都站不起来的孩子,养得与常人无异。 孩子刚好些,盛宁却发现这侯府中不知何时,接回来了一位表姑娘。 全家人都喜欢表姑娘,就只瞒着她一个。 连五岁的林长安都说: “如姑姑好,娘亲坏!娘亲总打安儿,疼!” 可那不是打! 那是在帮林长安推拿正骨!不然一个浑身软骨的孩子,如何能和健康孩子一般站得起来,跑得动? 盛宁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 又察觉林与霄似与表妹有暧昧, 盛宁心惊,大哭大闹。 全家人都说她疯了,连儿子都不愿在盛宁跟前: “娘比不上如姑姑,长安要如姑姑做娘!” 盛宁操劳半生,在这个家里,活成了唯一的外人。她快被逼疯,提起合离。 事情闹到宫里去。 昔日的贵妃,现在已成了皇后,说要为盛宁做主,且让她等等。 可还没等来皇后的恩旨,盛宁便遭人害死。 阖府却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再不用和瞎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渐渐无人记得颇得圣宠的靖威侯曾是一个小小冷宫侍卫。 众人都不知,盛宁死后做了鬼,被束缚在侯府里。只是她眼睛依旧看不见。 耳朵里日日听着林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直到幼帝登基,林家却不知怎的犯了摄政王的忌讳,被诛了满门,儿子林长安不知所踪。 一口怨气散去,盛宁又一次在林府中醒来。 是她住着的芳菲苑。 冬日的太阳被云挡住半边,丁点儿日光自天井洒下。 照亮一张小圆桌。 上面廖廖几道菜,已不见什么热乎气。当中一个寿桃,软塌塌的,底下渗出些汁水。 一桌子菜,没人动筷。 盛宁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几乎舍不得眨眼。 她重生在自己二十二岁的生辰宴上。 生辰过得惨淡,老天却给了她一份厚礼。 她又能看见了。 前世困在黑暗里大半辈子,盛宁做梦都想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世间。 看看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如今,重生一世,梦想成真。 眼前各种颜色,好似争先恐后地撞进她眼中一般。那般鲜活,生机勃勃。 盛宁目光越过矮桌边缘,望向远处的立地镜。 那镜子许久无人用,已有些暗淡蒙尘。盛宁却还看得清,镜中的女子正值盛年,生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眉骨高,眼窝深,本生得端庄大气,一双眼睛尤美。 如今却蒙着暗淡的白翳。 盛宁心中微怔。 ——她能看见,可在旁人眼中,她却依旧是个瞎子。 耳边隐隐传来前院一阵热闹嬉笑声,愈发衬得芳菲苑孤寂安静。 身边丫鬟青岫窥着盛宁脸色,小心劝道: “夫人今年生辰正赶上大姑奶奶自宁阳回门,一大家子全来了,正在前院热闹着。侯爷和小公子想必忙着那边,忙完了会来给您庆生的。” 盛宁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不等了,先吃吧,不然都凉了。” 她自然知道今日林与霄和林长安会来,可这对父子,却不是来给她庆生的。 真正希望她生辰快乐的,只有身边的这几个人。 两个丫鬟青岫、青澜,一个曲妈妈,都是从宫里带出来,忠心耿耿。 前世却都没落下好下场。 盛宁手中筷子点了一下,“都坐下,一起吃。” 青澜连忙摆手:“奴婢怎配和夫人同坐?如今咱们府里成了侯府,规矩大,尊卑有别……” 盛宁打断:“侯府规矩再大,能大得过宫中?昔日在宫里时,咱们几个还不是总一处坐着吃饭?快坐下吧,今日也只有你们陪我,这顿生辰宴我才吃得下,吃得香。” 三人对视一眼,挤挤挨挨坐下。 盛宁又想起什么,指着桌上一盘肘子肉:“留给黑风。” 黑风是她眼盲后,皇帝叫御苑挑了赏她的小狗。 如今已长大,威风凛凛。盛宁出行多半靠它在前开路,对它十分喜爱。 前世却因惊吓到了表姑娘,被林与霄下令勒死。 重生一世,盛宁会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她纤细的手指,故意摸索了一下,才举起酒杯: “满饮了此杯,祝我生辰快乐。也祝我等日后都能活得平安、顺心、遂意。” 热酒暖了身子,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席间热闹了些。 有丫鬟从前院方向来,手中提着一只食盒。 “侯夫人,大姑奶奶得知今日是你生辰。她忙,不得闲来看你,特特儿赏你好菜。” 说着,伸手拿开寿桃,把食盒放在桌中间,掀开盖子。 青岫、青澜对视一眼,拧眉。 食盒里,一看就是从前面宴席上撤下来的剩菜,欺负她们家夫人眼盲,拿来糊弄人。 青澜气不过要开口。 青岫对她使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夫人如今管家权本就被林家小姑林与霜分去了一半,处境已经很难了。告诉她也于事无补,只会平白让她难过。 那丫鬟见正院竟无人敢吭声,脸上轻蔑一笑,转身要走。 “等等。” 盛宁清冷声音响起,“你是哪个院的丫鬟?” “奴婢是大姑奶奶的贴身丫鬟,从何家来。” 盛宁笑了,“原来姑姐嫁去的何家是这样的规矩,下人见了主子,竟不知道磕头问安。” 那丫鬟面上一滞。 一个瞎子,又是宫女那般卑贱出身,不过得了天大的好运嫁给侯爷。 竟敢如此拿乔。 丫鬟只得讪笑着跪下,“奴婢小鸳,叩见侯夫人。” 盛宁含笑,也不叫起: “你刚才说这菜,是姑姐赏我?我乃是一品侯夫人,身上有诰命,姑姐只是商户人家妻房。这话说出去,御史台要参侯爷尊卑不分,治家不严。你可担当得起这样大的罪过?”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小鸳膝盖软了,脊背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奴婢……奴婢知错了。” 盛宁挥挥手,让她下去。 青岫上来伺候:“夫人,奴婢把这碍眼的东西端下去吧。” “不必。”盛宁亲自上手,摸索着一层层掀开食盒。 到最后一层,众人看清了里面物件,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东西,怎会在这儿?” 不过片刻后,两道脚步声自门口处传来。 林与霄声音传来: “阿宁,我长姐远嫁,今日回门是客。你如何把她贴身丫鬟打骂哭了?” “你如今的性子,真是愈发冷僻了!” 一道稚嫩童音随之响起: “娘,您随我去给大姑姑道歉吧。” 第2章 大姑姐打上门来 盛宁看向眼前这两父子。 林与霄和前世记忆中差别不大。依旧是身材挺拔,容颜俊朗。 身上的爵位更为其增添了一丝矜贵之气。 儿子林长安今年不过五岁,乌溜溜的眼睛,红润圆胖的小脸。 这是她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孩儿。 出生第二天就被确诊软脚瘟,脖子都直不起来。府医断言,这孩子天生弱,恐怕一辈子站不起来。 婆母哭着大骂: “如何让瞎子生出瘸子来!平白占了侯府嫡子的位置!” 甚至要背着她,把小小的林长安溺死。 是盛宁拼了命从产床上爬下来,握住婆母脚踝一下下磕头,才留住了这孩子一条命。 等她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穿上诰命袍服,进宫求贵妃娘娘,许她进太医院学习小儿推拿、药膳和针灸。 回来用在林长安身上。 五年日日用心,终于养得孩子身体壮实,和寻常孩子无异。 他身上,凝聚的是她的精血,她全部的心神,她大半条命。 “娘,您不想道歉,也别这样瞪安儿,安儿害怕。” 孩子的话,打断盛宁回忆。 她一回头,对上林与霄紧蹙的眉:“阿宁,我在和你说话。” 盛宁开口:“侯爷都不问到底出了何事,便来兴师问罪。可是欺负我是个瞎子吗?” 林与霄一愣,“我没有这样说。” 盛宁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青岫,你说。” 青岫上前行礼,言语利落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她们在盒底发现的东西。 听完,林与霄眉目舒展了点,“是……丫鬟不懂事。确不怪你。” “只是一句不怪我,便完了?” 盛宁苦笑。 林家这位大姑奶奶林与玥出嫁得早,没赶上弟弟做御前侍卫,立功被封爵的好辰光。 她嫁了个寻常商户人家,心中只道是低嫁,是娘家亏欠了她。每次回门连吃带拿不说,还要处处与盛宁争。 盛宁:“这次姑姐要住多长时间?” “正是要和你说此事。长姐的儿子想在盛京城里寻个差事,要住两三个月。” 林与霄顿了顿,突地转换了话题,“先不提她们,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和安儿抽空过来。安儿,快把生辰礼给你娘。” “娘,给你!” 一块硬硬的长条状物,被塞进掌心。 表面十分粗粝,刮得手心嫩肉有些发疼。 盛宁不觉皱眉:“这是什么?” 她已看清了,是一根简陋至极的木簪。 前世她的生辰,也收到了这东西。 只因林长安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盛宁宝贝得不行,至死都戴在头上。 现在一看,这东西…… 真是丑得可以。 也十分廉价。 见盛宁面上没有应有的喜悦,林长安一愣,“娘,你不喜欢?” 他到底还是小孩子,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些许的不安。 林与霄忙道:“你娘眼睛看不见,怎会现在就说不喜欢?快,你去给娘簪上。” 又向盛宁道:“安儿亲自雕的,弄了半个多月,是孩子一片赤诚心意。” 盛宁微笑:“半个月前,安儿确从我私库中拿走了一块上好的软玉。” 现在回报她的,却是一根木簪。 那玉呢? 父子俩都是一顿,相互看了一眼。 还是林与霄开口:“安儿身子弱些,雕玉簪太耗神,是我做主换了桃木的。” 他拉着盛宁的手,去摸那发簪,“你摸摸,这桃木纹理极美,一片稚拙,安儿是用了心的。” 绝口不提玉去哪儿了。 盛宁心口微微一沉。 这时节,那位表姑娘还不曾入府。 莫不是入府前,安儿已和她见过了? 盛宁微笑淡了些,叫青澜:“把东西收起来吧。” 她当小宫女的时候,也没带过这么丑的发簪。 林长安面上有些不忿,可父亲在跟前,他到底没敢多说。 见盛宁收了东西,林与霄才道: “阿宁,为夫有事和你商量。长姐此次来京,是一大家子人,西边客房住不下。咱们满府里,也就你的芳菲苑地方大,屋子多,不如暂让出来几日?等长姐走了,你再搬回来。” 前世就是这般。 林与玥出嫁时,林府还没盖起来。她没过过好日子,心里总觉得不甘。 竟惦记上了盛宁这个主母的院子。 前世盛宁拒绝了,可这院子到底被人谋算了去。 如今,盛宁面上依旧带笑,却仍是摇头: “为何我的芳菲苑是这侯府里最好的院子?难道不是因为整个侯府,都是用天家赏赐我的嫁妆盖起来的?” 林与霄愣了愣,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不愿意让出院子便说不愿意,何至于说这种话?” “这话,侯爷不爱听?”盛宁还是笑,“我生辰的喜日子,让我搬出去给人腾地方,这话,我也不爱听。侯爷以后还是别说了。” 林与霄薄唇抿成一线。 他很不愿盛宁提起从前的事。都过去了,还总提干什么?生怕旁人不知道他靖威侯府是新贵,底子薄吗? 不等他再要说什么。 丫鬟小鸳从前院跑来,满脸是泪,见了盛宁噗通一声跪下: “侯夫人饶命!” “姑奶奶头上一根三两重的金步摇不见了踪迹,姑奶奶要打死奴婢!奴婢求夫人、求夫人高抬贵手,许奴婢在府里四处找上一找。” “若真是丢了,剜了奴婢浑身的肉,奴婢也赔不起啊!” 说着,哭倒在地。 赶在盛宁生辰闹这种事,芳菲苑众人都满脸惊诧。 盛宁面上却只是微笑。 她等着林与玥出招,终于来了! 风吹着云,彻底遮蔽了日光。凉意从脚底沁上来,叫人只觉得身上发冷。 盛宁淡淡道:“你是何家的丫鬟。你们家丢了东西,要搜侯府?” 小鸳忙道:“怎么敢说是搜?不过是容奴婢四处找找、看看……” 她说着四处找,眼睛却只往芳菲苑里看。 “不妥。”盛宁故作不见,摇头,“此事传出去,侯爷名声都要连带着受损。” 林与霄却不在意,“长姐的东西,让她的丫鬟找上一找,去去疑。不是大事,何至于就传出去?” 林长安也奶声奶气道:“娘,你不是常教育儿子不可苛待下人?小鸳姐姐都哭得这么难过了,求你别再难为,就让她找找吧。” 林长安才五岁,是第一次见小鸳这丫鬟,就会帮着外人说话。 盛宁依旧摇头不允,只让自己的两个丫鬟去扶小鸳起来。 小鸳不肯。 三人正拉扯,一道高昂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 “四处都找遍了,娘的院子,小妹的院子里都没有。只剩下此处。” 林与玥高扬着下颌,带着何家下人走进芳菲苑。 黑压压的一群人,把月亮门堵得死死的。大有不让搜就不走人的气势。 盛宁看林与玥,第一次看清这位侯府长姐身材高壮,面孔圆胖,一双眼睛睨着盛宁,满是刻薄。 盛宁微微欠身,“姑姐丢了东西,不问自己身边的人,倒要搜我的院子。满启京,谁家有这样的规矩?” “何家的丫鬟都打遍了,个个儿都说没见着。只剩下你这芳菲苑。不让搜,莫不是心虚?” 盛宁挑唇一笑,“三两黄金的东西,何至于此?” 一句话,轻飘飘的。 瞬间激得林与玥涨红了脸,“好啊弟弟,你如今是富贵了,咱们家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就睁眼瞧着你这媳妇这么轻慢我这个长姐?” 林与霄与林与玥关系好,闻言轻叱:“阿宁,那是长姐的爱物,与值多少钱无关!你怎可这样说话?” 盛宁没看二人:“我是意思是说,真想找东西,我倒有个不兴师动众的法子。” 她向青岫,“去,把狗牵来。” 第3章 大姑姐自讨苦吃,被迫赔罪 黑风如今已经长成,体型巨大,通体黝黑,皮毛闪闪发亮。 见狗被牵来,林与玥心慌得后退了半步,被仆妇扶住。 “盛宁,你要吓死我?如何叫这等畜生出来?”她气急败坏。 盛宁伸手拍了拍黑风的头,黑风大脑袋往上抬了抬,热乎乎地拱着掌心。 “黑风是皇家御苑里肃王亲自调教出来的狗,名字上了皇家犬册,等闲宫人见了它尚要行礼。姑姐竟说它是畜生?” “你……” 林与玥脸色涨红,没说话。 林与霄皱眉:“阿宁,你今日如何在字句上这般计较?有意思吗?” 林长安也声音软糯糯的,“娘,安儿怕……” 他身子弱,自幼怕这些体格巨大的动物。 盛宁没说话,侧了侧身,把林长安挡在自己身后。 才向着青岫:“去吧,帮姑姐找一找她那根金步摇。” 青岫牵着黑风,嗅了嗅林与玥裙角。林与玥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又散开绳,让黑风自行四处去找。 没一会儿,黑风嗅到了小鸳身上。 丫鬟吓得白了脸,瑟瑟发抖。 盛宁扬声喊:“黑风,可找到了?” “汪!” 狗叫声短促有力,毫不犹豫。 “好狗。”盛宁夸赞道:“咬!” 下一刻,小鸳被一下子扑倒在地!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没有见血,却只见那金步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曲线,自小鸳袖底飞出来,掉落在林与玥脚边。 风吹云动,大太阳露出来,正照得那金步摇闪闪发光。 “够了。” 盛宁一句话,黑风停止了动作,丝毫不恋战。 盛宁:“听声音,是姑姐身边的小鸳姑娘?当真好一手贼喊捉贼。” 小鸳衣袖被咬破,人却是没受伤。 此刻脸色惨白,膝行到林与玥身边,“夫人,奴婢没有!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是……” “住口!” 林与玥暴喝。 小鸳不敢说话,身子抖得快要萎成一团。 林与玥抓起金步摇,恶狠狠剜盛宁一眼,“侯府好大的威风,竟就这样待客!这个林家,我是住不下去了!我们走!回家!” 她口中刚说要走,林与霄连忙过去拦着,“长姐息怒,长姐就这么走了,叫外人如何看我这个做弟弟的……” “侯爷说得是。” 盛宁开口,生生止住林与玥步伐,“姑姐如今还走不得。你的人手脚不干净,却污蔑侯府主母不成,就这么算了?” “娘……” 林长安从盛宁身后探头出来,伸手扯了扯她裙角。 “这是小事,就别难为大姑姑了,安儿求您……” 他话未说完,却见盛宁低下头,一双蒙在白翳里的眸子,静静望向他。 林长安心口一滞。 明知道娘看不见,这一刻,他却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娘,安儿害怕……您的眼睛。” 前世就是这样。 盛宁想和自己的儿子亲近,林长安却总是哭闹,说害怕她那双眼睛。 心里绷紧的一根线,彻底断裂了。 这就是她费劲了心血养育的孩子。 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比她这个娘的尊严和感受更重要。 既如此,这母子缘分,不要也罢。 盛宁面上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安儿,是非对错,就算我这个侯夫人不在乎,可世间上下尊卑却不可乱,礼不可废。” 她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小公子如今的塾师是哪一位?伴读是哪几个?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可见他们无用!侯府留不得他们了!” 林长安一愣,他记忆中从未见过娘发这么大的脾气。 “娘……” 盛宁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避开林长安的手。 孩子的小手在半空中落了空,片刻后无声垂下。 盛宁:“姑姐要给侄儿寻门路,若是外面知道咱们府里尊卑不分,上下不明,嫁出去的姑娘回来反倒要搜主母的院子,谁还敢用侄儿?” 林与玥最疼爱自己的长子,如今竟被盛宁以名声拿捏。 半晌,无奈只得铁青着脸,“……弟妹,是姐姐孟浪了……对不住。” 她略微屈了屈膝,便被林与霄扶起,护着走了。 晚些时候,打探消息的曲妈妈回来,边给盛宁端上暖身的宵夜边说: “……大姑奶奶到底气不过,把小鸳狠打了二十大板,发回宁阳何家去了。那板子打得极狠,三五下小鸳就没了动静,又把人连夜扔出去,只给了一张薄被裹身,这人只怕是难活了……” “大姑奶奶的下手真狠。”青澜拍着胸脯,“要不是咱们夫人料事如神,只怕今日挨板子的,就是奴婢和青岫了。” 盛宁笑了,把蜜饯果子推过去一点,“一起吃。” 前世,林与玥看上了她的芳菲苑,要住着风光几个月,使了这一条毒计。 欺负她是个瞎子,把自己的金步摇落在芳菲苑里。 晚些时候大张旗鼓搜出来,便说是青岫、青澜两个丫鬟手脚不干净。要打板子,再发卖出去。 盛宁不肯,为护丫鬟大吵大闹。 林与霄和林长安跳出来息事宁人。 “芳菲苑院子大,房舍多,阿宁你眼睛看不见,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平白纵着下人犯错。想让长姐出气,不再闹,打你那两个丫鬟一顿。再把芳菲苑让出来,给长姐往后归宁住。” “娘,大姑姑待安儿好,您就让她住芳菲苑吧。” 前世青澜挨的板子狠,打折了一条腿,没过多长时间就死了。青岫身子强健,侥幸挺了过来。 盛宁被迫让出了院子。 住进东北角的冷僻小院。 只是这芳菲苑到底没让林与玥住进来,便宜了几日后入府的表姑娘。 今日,盛宁先一步“发现”那金步摇,让两个丫鬟趁着和小鸳拉扯时,塞回小鸳身上。 保住了自己的院子,也护下了自己的人。 “我吃不下,你们多吃些。” 盛宁依在贵妃靠上,含笑看着眼前这三人。 两个丫鬟故意争吃的,弄出些声响,惹她发笑。曲妈妈拿了薄被,盖在盛宁膝上。 林家忘恩负义,她亲手养大的孩子胳膊肘往外拐。她不要他们了。 他们在她身上占的便宜,她也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侯府松鹤堂内。 林老夫人刚把长女林与玥哄回去歇下,疲惫地叹了口气: “盛氏今日不对!怎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作她的姑姐!?让玥儿将来在婆家如何立足!” 林与霄低头:“娘,莫气,我会和盛氏说,过几日再让她把院子让出来。” 林老夫人却摇头:“一个芳菲苑值什么?玥儿又带不走,一年到头能回来住上几日?我已和你长姐说了,让盛氏折两间首饰铺子给她赔罪,你明日就让盛氏多选几家,让你长姐挑一挑。” 林与霄静默片刻,斟酌着开口: “首饰铺子可以给长姐。芳菲苑长姐不能住,盛氏不配住。该给……表妹住。” “表妹”两个字,他说得极轻。 林老夫人一愣,“你那表妹,到底是什么人?霄儿,那人你若是喜欢,大不了纳进府来。这世间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盛氏一个瞎子,又无娘家撑腰,她还敢说个不字儿?” “你不和娘说实话,你那表妹休想入府!” 第4章 表姑娘既然这般金贵,侯府容不下! 荧荧烛火,在林与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叫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娘,盛氏是贵妃指婚,她的嫁妆是皇上亲赏的。若纳一个新人进来,势必要惊动宫里。对儿子官声不好。” 林老夫人皱眉道:“可就算如此,你如今要把人不清不楚地养在府里,这算是怎么回事?” “娘,我已认了她做妹妹,我们清清白白。您别这样说。”林与霄低头道:“我只是想着,护她周全。” 林老夫人是过来人,这话她岂会轻易相信? 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家里没别人能护得住她了?” “娘,别再问了。” 林与霄声音重了几分。 林老夫人叹了口长气。她这个儿子出息,如今已是皇上亲封的靖威侯。 都依他吧。 只是还有些担忧:“可,盛氏肯吗?” 得了老夫人的话,林与霄起身告辞,“儿子自会说服她。” 林云霄走后。 林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冯嬷嬷给老太太捶着腿,劝:“……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好,要奴婢说,就纳个妾也没什么的。这般不清不楚地养在府中,只怕不善。” 林家是泥腿子封侯,说一句暴发户都不算贬损。 这冯嬷嬷却是伺候了一辈子贵人的老人儿,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儿见得多了。清楚那什么表姑娘进侯府,求的可不仅仅是个周全。 是家宅不宁之兆。 林老太太却摇头,叹息:“盛氏出身微末,又是个瞎子,娶她,原是委屈了我儿。如今府里只有长安一个孩儿,那盛氏便推身子不好,不肯再生。表姑娘入府,若能做个妾室,或是旁的什么,能叫这府里热热闹闹兴兴旺旺的,也没什么不好。” 冯嬷嬷手下微微一顿。 旁的什么? 不做妾,那表姑娘还想做什么?难不成,要做继室吗? 暖融融的室内,冯嬷嬷只觉脊背一阵发凉。 她埋下头去,不敢再说。 出了松鹤堂,林与霄本要去书房过夜,不想路上遇见林长安。 五岁的孩子手持灯笼,等在路上。 “爹爹。” 林与霄伸出手,摸了摸他细软的顶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去睡?” 林长安莫名地有些不安:“爹,娘今日是不是生安儿的气了?” “生你的气?你怎会这样想?”林与霄微微一愣,随即笃定道:“不会。你娘最疼爱你,怎会生你的气?再说,你今日并未淘气惹她,还送了她生辰礼,若她这么点小事都要和你计较,是她的不是。” 听爹的话,林长安本该信服。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日里,娘低头看他的那一眼,好似把他整个人都看透。 “爹,娘的眼睛,真的……再也好不了,看不到了?” 去年,林长安开蒙后,是去隔壁温家的族学读书。 可同一班的孩子,所有人的娘亲都又温柔又美丽又高贵。 没有一个像他娘。 是个瞎子。 被人嘲笑过一两次,林长安就不读了,回到府中林与霄给他请了塾师,只教他一个。 要是娘的眼睛能和别人一样该多好。 他就不用闷在家里,可以出去读书了。 林长安有些希冀地看向林与霄。 林与霄果断摇头:“不会。宫里的太医都说,你娘的眼睛,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得见了。” 闻言,林长安小小的人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见孩子失落,林与霄安慰道:“你送表姑的那根玉簪,表姑喜欢极了。她还说,等她来了,也要送你礼物。” “真的?” 林长安欢叫一声,眼睛闪闪发亮:“如姑姑什么时候来,安儿好想她!” “就快了。” 第二日午时,盛宁用过午膳,正要歇个中觉。 林与霄来了。 他牵起盛宁的手,“阿宁,昨日家中事忙,为夫为你准备的生辰礼不便展示。你且随我来。” 此事,倒是前世不曾有过。 盛宁也有几分好奇,随了林与霄去。 两人身后跟着丫鬟、小厮,浩浩荡荡穿过半个侯府,在一处小院门前停步。 “此处,便是为夫送你的生辰礼。” 林与霄淡淡的声音响起,“这满院的桂花,还是安儿说娘喜欢,硬是叫人栽的。” 看着眼前小院破败的门扉,盛宁有瞬间的充愣。 这就是她前世被赶出芳菲苑后,侯府给她容身的地方。 她最后也死在了这里。 “这是,给我的生辰礼?” 前世记忆激荡在胸口,盛宁声音嘶哑。 林与霄却只当她是高兴的:“是。此处院落不大,却是处处用心。里面栽了四季花卉,又有荷池,夏日可赏荷。阿宁,这是好地方。” 若是前世,林与霄这般说,盛宁多少要信几分。 可现在,小院破败的模样,在盛宁面前展露无遗。 如今是初冬时节,小院门扉掉了一半,另一扇晃晃悠悠地卡在门框上。看进院里去,结冰的水塘,支离的枯荷,满目衰败。 盛宁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 病骨支离,又中了剧毒。却不肯就死。 从房中踉跄逃出,挣扎着爬向门口。最后,就在她脚下这片青砖上,被人一剑捅穿了后心。 心口似还留着被洞穿的凉意。 下一刻,林与霄声音传来: “阿宁,芳菲苑对你来说太大了,门槛又高,不妥。为夫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新院子,这院子虽小,却精巧。你身边伺候的人少,也够用了。明日为夫帮你搬进来,可好?” 沉寂半晌,盛宁笑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的芳菲苑。” 林与霄微微顿住。 盛宁转过脸,刻意用白茫茫的眸子对着他: “怎么,长姐就非要我这院子不可?她一个出嫁女,为何惦记娘家主母的院子,莫不是打算合离归家?” “岂可这样污蔑长姐?!” 林与霄皱眉,重重甩开盛宁的手。 林与霄:“长姐和姐夫好好儿的,你怎能说这种话诅咒?” 看男人这幅为在意的人不断辩解的模样,盛宁只觉可笑透了。 终归,他们才是一家人。 “既然长姐没有合离的打算,非要我的院子做什么?” 林与霄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不是长姐。是……是表妹要来。她年轻,面嫩,娘让她住好点的院子,你的芳菲苑最合适。” 盛宁微微一愣,不觉抬眼看向林与霄。 她前世对林与霄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是个冷宫小侍卫的时候。 那时候林与霄清贫,浑身上下统共也掏不出几两银子,却愿意把全副身家都给她,助她谋一个好前程。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是因为,那个表姑娘吗? 不过前世表姑娘入府,所有人都瞒着盛宁。这次,倒是林与霄先开口说了。 盛宁压下心口微微的酸楚,故作不知,“表妹?侯爷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表妹,我如何不知?” 林家发迹的时候短,家族并不大,亲戚不多。 盛宁本该都识得。 “是母亲娘家那边的表妹,从小养得娇,来侯府做客,我们不好薄待了的。” 盛宁点头:“既然侯爷这么想,这么金贵的表妹,侯府只怕冲撞贵人。不如送到宫里去,让天下臣民一起都好生敬着,如何?” 第5章 王爷最喜欢训狗 “阿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林与霄眉心紧紧拧着,一副对盛宁失望透了的模样,“长姐归宁你容不下,表妹来客居你也容不下!那都是我的姊妹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府里不姓林,姓盛!” 他这一发作,身后伺候的丫鬟、小厮呼啦啦跪了一片。 是靖威侯的威仪。 到底与冷宫里的小侍卫不一样了。 盛宁口角含着轻笑。 反正林与霄当她是瞎子,她就当看不见他气红了脸。 “侯爷,你的长姐、表妹,住进我家里来,一来便要抢我的。吃用都是我的,还要瞧不起我,贬损我。试问,到底是谁不容人,果真是我吗?” “你……” 盛宁的话直戳进林与霄肺管子里。 偌大一座靖威侯府,前身是林府。 是用皇帝赏赐给盛宁的地,用她的嫁妆银子,盖起来的。 林与霄越想,心中越不舒服得紧。 不就是用了她点银子,何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总是挂在嘴上? 不闻人该施恩不图报吗?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林与霄冷道: “阿宁,你不要东拉西扯!芳菲苑也不过是寻常院子,你不肯让,到底是心胸狭隘,哪里像侯夫人的气度?” 盛宁后退半路,含笑:“侯爷说的是,到底是我眼盲,孤陋寡闻。表姑娘一个客人入府,却要当家主母让出院子。我明日便入宫请教贵妃娘娘,大启可有这样的规矩?” “你要入宫?” 林与霄声音瞬间拔高,“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你去扰贵妃娘娘清净?” “侯爷错了。” 盛宁淡淡笑道:“娘娘与我主仆情深。明日娘娘寿辰,一早差人来说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我如今是侯夫人,有资格入宫为娘娘贺寿,便想着去给主子磕个头,怎么侯爷竟不许?” 林与霄张了张嘴,好半晌挤出一句“随你”。 拂袖而去。 盛宁站定了,向地下跪着的小厮:“把这院门钉死。没有我的吩咐,永不许再开!” 这林家父子送她的生辰礼,当真是…… 她一个都不喜欢! 入夜。 青岫为盛宁梳着头发,“夫人,明日当真要入宫?” 贵妃裴氏是盛宁旧主,盛宁出宫后,她对林家多有照拂。年年都差人来请盛宁入宫。 前世,盛宁自伤瞎眼,托词不去。 时间长了,才叫侯府众人觉得她失了贵妃的庇护,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重生这几日来,盛宁细细地把前世的遭遇想了一遍。 也寻思了自己的出路。 还是要合离。 只是,她的婚事是贵妃亲自指的。想要合离,需得贵妃的首肯。 还要快些。 第二日一早,盛宁早早梳妆了进宫。 曲妈妈带着黑风,在宫门外等。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盛宁走入宫门。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已有多年不曾入宫。盛宁不敢多看,如寻常般垂着眼睛,任青岫、青澜两个扶着她,一步步往贵妃的翊坤宫走去。 不想半路上,丫鬟却停了脚步。 青岫如寻常一般低声在盛宁耳边告诉:“是肃王来了。夫人,咱们且避一避。” 盛宁点头,可还不及避。 身前就被一个高大身影一整个笼住。 盛宁心口微惊,肃王萧承珏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他身量极高,五官俊美,一双桃花眼,神情中带着几分散漫。 “是你。”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狗呢?怎没带来?” 盛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肃王说的是黑风。 萧承珏是太妃幼子,自幼最得先帝喜欢。世间随便什么好东西,他都唾手可得,却养出了纨绔一般的性子。 整日不务正业。且喜混迹御园,训得一手好狗。 据说,皇帝赏赐盛宁的黑风,就是萧承珏亲手所训。果然懂事听话,极通人性。 可盛宁重生一世,太知道萧承珏的下场。 不愿与他有什么瓜葛。 她稳住心神,后退了两步,在青岫搀扶下行礼:“臣妇见过肃王。” “你眼睛不好,不必多礼。”在宫中,肃王是出了名的不拘礼,好说话,一挥手便让盛宁起身,“今日你来给皇嫂做生辰?皇嫂总念着你,你来了,她会很高兴。” “是。今日是贵妃娘娘千秋,臣妇来道贺,沾沾喜气。” “皇嫂喜欢你,往后你常入宫来,陪她说话。” 肃王声音温和。 若没有前世经历,不知道此人手段,盛宁只怕真会当萧承珏果真是个纨绔性子。 她躬身行礼,刚要告退。 冷不防肃王又道:“只是,你怎知是本王?” 盛宁微微一愣,才笑道:“臣妇眼睛不能视物,为防冲撞,身边丫鬟提醒过,是王爷来了。” 肃王似还要再说什么。 翊坤宫中首领太监却迎出来,“王爷,各位夫人,贵妃娘娘起了,请诸位进去呢。” “本王就不必了。” 肃王一挥手,下人抬来半人高的一座珊瑚盆景。 “贺礼搬去皇嫂私库,本王不耽误皇嫂与诸位夫人说话,这便去了。” 肃王走后,盛宁随着三五位诰命,一同给贵妃裴氏磕头,恭贺生辰之喜。 裴贵妃叫起。 满面微笑地挨个携手说话。 到了盛宁,贵妃微微一愣,含笑,“阿宁,你来了。” 她拉着盛宁的手,拉她到炕边绣墩坐下。 “一转眼,你都出宫这么多年了。听说你给侯府添了一位小世子,怎么也不带进宫来,给本宫瞧瞧?” 盛宁不敢托大,从绣墩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再抬头,眼眶泛红,“犬子多谢娘娘救命之恩!等她大些,奴婢带进来,让他给娘娘磕头。” 在贵妃跟前,盛宁自称“奴婢”。 裴贵妃含笑,叫宫女拉盛宁起来:“你是本宫宫中出去的,本宫岂有不疼你的?” 她向其它几位命妇笑道:“阿宁在本宫身边时,本宫待她亲姊妹一般,为她选了一户好人家。如今,她夫君也为她挣了一副诰命身家来。你们说说,本宫的阿宁,是不是好大的福分?” 众命妇齐称“娘娘仁善”。 盛宁心口微微一沉。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都散了。 贵妃留下盛宁,“阿宁,你今日可算肯来看本宫。来,陪本宫说几句体己话。” 盛宁还是宫女时,遇见被打入冷宫的庶人裴氏,两人结盟,一路相互扶助,才成就了裴贵妃今日花团锦簇。 “你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可好?缺什么少什么,你跟本宫说,本宫为你撑腰。” 一句“合离”已溜到了嘴边。 可想起刚才贵妃对着众命妇说她有福分,盛宁到底咽下了那句话。 如今贵妃正在兴头上,这话,不能说,不该说。 盛宁苦涩道:“嫁到林家,样样都极好的。” “那便好。”贵妃笑道:“阿宁,刚才你和肃王一道,说什么呢?” 第6章 全家贪图她的赏赐 盛宁将肃王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到萧承珏是问他那条狗,裴贵妃失笑: “都是先帝在时惯坏了他。如今御史台天天参他,青楼那等腌臜地方也不知避嫌,还将一个不知生母的孩子养在膝下,气得太妃都不肯跟他出宫去住。如今二十几岁的年纪,尚未婚配,也不知将来一段姻缘要落在何处。” 盛宁却知道。 萧承珏这辈子到死不曾成家。 他是死在摄政王的位置上,距离那至尊之位一步之遥,却始终不曾再进。 民间都传,那是因为当时已成了太后的裴氏秘密委身下嫁,被软禁在肃王府里夜夜承欢,才护住了幼帝的江山。 盛宁不觉抬头看了裴贵妃一眼。 若传言是真,也不知肃王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嫂子起了心思。 不过也都和她无关。 她如今一心只想着与林与霄合离,跑得远远的。省得肃王摄政后,屠尽林家满门,没准还要顺手带上她。 今日因盛宁入宫,裴贵妃的谈兴格外高,留她用了午膳。 又攥着她的手,追忆往昔: “当年皇上本要因你封赏你的娘家,提拔你家中男丁。是本宫拦住了。阿宁,你不怪本宫吧?” “岂敢怪娘娘?盛家人,他们怎么配?” 盛宁幼时家中贫寒,都靠着娘浆洗、缝补、给人做绣活。攒了一辈子钱,给爹捐了个小官。 可日子刚过得好些,便有个女人带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儿打上门来,非说她才是爹的正妻。 娘明明有婚书在衙门户籍里存着,却被爹利用手头小小权力弄回来,毁了。 这下子,娘倒成了外室女,连带着盛宁都没了正经身份。 大雪天里,被撺掇着赶出家门,身上只穿着单衣服。 母女两个在南边存身不下,来启京投奔舅舅。不想舅舅早逝,娘没了盼头,身子骨彻底垮了。 喊了一整夜“好恨”,就这么撒手人寰。 剩下盛宁一个,卖身进宫,做了奴婢。 熬出头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盛家人沾光。 盛宁眼眶微涨,“多谢娘娘成全。” 她摸索着要下跪行礼,被裴贵妃叫宫女拦住: “你我不必言谢。若没有你当日舍身救护,也没有本宫今日了。阿宁,你此番进宫,可有什么所求?本宫无不依你的。” “不瞒娘娘,阿宁确有所求,求娘娘成全。” 盛宁陪贵妃歇过午时,才被放出宫。 跟着她一起回侯府的,还有几担子贵妃的赏赐。 金银自不必说,另有两匹极好的凝光锦,一副翡翠头面。 一套文房四宝,指明了给林长安。 东西搬到芳菲苑,尚未入库时,林家小姑林与霜来了。 盛宁嫁进来时候,林与霜年纪尚小,个子才到盛宁腰间。一口一个“嫂嫂”甜甜地叫着,整日跟在盛宁身后打转。 如今也是长成了。 她口道:“嫂嫂入宫一日,只怕是辛苦了。” 眼睛却只往那堆东西上瞧。 她嘴巴不停,“这可是宫中尚珍局新制的头面?翡翠水光真透。与嫂嫂不衬,倒配的上长姐。” 她放下,又去摸凝光锦。 只觉触手微凉,指尖下的布料如水一般,泛着粼粼波光。 林与霜一下就爱上了。 她自己不说话,却给身边丫鬟使眼色。 丫鬟开口道:“这料子颜色清雅,做了衣裳穿在小姐身上,定是好看极了。” 若是前世,林与霜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盛宁的东西,八成就给了。 如今,盛宁眼中清清楚楚看见林与霜眼中的贪婪和算计。 连她身边的丫鬟,对着自己,也是一脸倨傲。 十足把她当成了怨种血包。 盛宁含笑:“贵妃娘娘的赏赐,是娘娘一片心意。若碰坏了,赔不起。” 林与霜缩了手。 盛宁又向青澜:“东西入我私库,不入公中的账。” 林家人,连一根毛都摸不着。 一旁,林与霜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她是家中唯一一个肯笑脸哄着盛宁的。平素只要说几句好话,这瞎眼的嫂子恨不得心都掏出来给她。 如今怎么反倒小气? 林与霜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她手中已有这侯府半壁的掌家权。却连一匹布都要不出来。 这是损她的威望,打她的脸。 林与霜坐不下去,一言不发走了。 她去松鹤堂。 “娘,嫂嫂过分了。贵妃赏的东西,她统统都抬入私库,女儿想看一眼,都遭她训斥。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哥哥封了爵,她一个放出宫嫁人的宫女,哪能在贵妃跟前有那么大的面子?如今却拿乔,真是忘本。” 林老太太听说盛宁的铺子尚未转到长女林与玥手里,心中正对盛宁不满。 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叫那贱妇过来!” 她顿了顿,“她答应给玥儿铺子,如今却没给。再想含混过去,却是不能!今日势必叫她好好补偿你和你长姐!” 老太太脸颊肉抽搐,咬牙道:“不好生管教她,她还真以为一个瞎子,能在林家翻了天。” 正说得热闹,林与玥未到,林与霄和林长安先来了。 林与霜微微一愣,连忙委屈找补:“哥,娘也是气狠了,嫂嫂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林与霄皱眉。 妹妹和娘那些话他都听见了,铺子的事,是他忘了跟盛宁说。 可如今娘正在气头上,得发泄出来。再说,盛宁最近也闹得太过了,连芳菲苑都不肯让出,表妹就快要进府…… 让娘好生管教盛宁一顿,也好。 想着,林与霄沉了脸:“去把夫人叫来。” 下人刚去便回。 “回侯爷、老太太的话,侯夫人已过来松鹤堂了,带着贵妃娘娘的赏赐。” 众人闻言,都舒了一口气。 林老太太更是轻蔑一笑。 从前盛宁得了赏赐,都要送到她这个婆母跟前,让她先挑。 霜儿刚才说,宫中赏下来的头面不错,她可以一整套都要过来,给玥儿正好。弥补她嫁得不好,总是不如意的缺憾。 两匹凝光锦霜儿既然喜欢,就都给霜儿。 她也到了该相看的年龄,原该多做几套好衣裳。 至于她自己,人老了,没那么多欲望。 要银子充实私库就行。 还有盛宁答应的那两间铺子,今日必须要给到玥儿手里,不许她再拖。 正寻思着。 盛宁已带了两个丫鬟,到松鹤堂门口。 众人灼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便盯着身后青澜手里的那个托盘。 托盘上盖着红布,单看形状辨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林与霜给林长安一个眼神,孩子脆生生开口: “娘,今日塾师说,长者举,未釂,少者不敢饮。家有珍馐,该先奉爹娘,方为孝。娘今日得了宫中赏赐,原该先孝敬祖母和两位姑姑,如何能自己贪图享受呢?” 说完,林与霜飞快塞了一颗蜜饯入林长安的口。 这一切,盛宁尽收眼底。 林长安牙不好,盛宁从不敢让他多吃甜的。林家其它人却不管,惯用这等小恩小惠买通孩子。 林长安吃得正高兴。 冷不防盛宁在他身前站住。 微冷的女声从头顶飘落: “是给你的。” 青澜手中托盘上的红布被掀开。里面一套孩子用的小号文房四宝,墨锭做成小龟形状,龟背纹着金边。十分精致可爱。 林长安欢喜得愣住了,刚要伸手去抓。 盛宁淡淡道: “贵妃娘娘口谕,待母至诚方为孝。你开口便指责娘不孝顺,长安,你自己做到了吗?” 第7章 她的东西,林家女不配惦记 林长安目光从小乌龟墨锭上拔出,愣愣地看向盛宁。 娘说他不孝。 他十分委屈。 他也想孝顺,想和娘亲近。 可每次去娘院中,娘都不许他吃最爱的甜食,还要打他,在他身上扎针。 又疼又麻又痒。 还说都是为了他好。 年幼时,娘的话,沈长安是信的。 可后来,沈长安认得了如姑姑。如姑姑长得好像仙女一样美,又温柔,变着法儿依他的口味给他准备蜜果子吃。 那才是真的待他好。 娘那样的,才不算! 林长安扁了扁嘴,委屈地不敢说话。 林老太太怒了:“盛氏,安儿是你亲生孩子,你怎可用不孝的大帽子压他!坏了他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与霄也道:“孩子还小,不懂事就慢慢教。阿宁,别说这样的话,伤孩子的心。” “长安不小了。” 盛宁淡淡道,一双眸子直直对上上首坐着的林老太太。 “儿媳今日就是为了此事来寻娘商量。长安如今在家中跟着塾师开蒙,老师是霜妹妹荐的,伴读也是霜妹妹亲自挑选买来的。可今日贵妃娘娘得知,长安读了两年,《千字文》都不曾读完,格外震怒。让儿媳回来问问小姑……” 盛宁没有表情的脸转向林与霜: “靖威侯府的家塾,霜妹妹是怎么管的?” 当初,林家趁着盛宁日日给林长安推拿治病,精力不济,把她手里的管家权一分两半。 说林与霜读过书,有才女的名头。家里的书塾合该归她管。 把孩子的教育包揽过去。 盛宁定定看着林与霜,面上无悲无怒,静静地,却震慑得林与霜心惊。 “霜妹妹难道不知,长安虽年幼,却是侯府世子。学识才干都要圣上考核。他是你亲侄儿,你怎可害他?” 林老太太和林与霄也望过来。 林与霜夺管家权,是他两个同意的。可林与霜不该不重视林长安的教育。 盛宁淡淡道:“我昨日便说长安的塾师和伴读要换。霜妹妹若还不肯,现在就随我入宫,亲自向贵妃娘娘解释。” 林与霜小脸一下子苍白。 为了弄钱,她账目上记的是高价,实际上却请了个三脚猫塾师糊弄。 林家孩子少,当家主母又是个瞎子,林长安还小,长成还要好几年。 本以为不会露馅。 不想今日被盛宁直接捅到了贵妃跟前。 “嫂嫂,霜儿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懂得老师是好是坏?想必,也是被人蒙蔽了……” “既然你不懂,往后家塾不用你管。”盛宁淡淡道,“明日把学里开销的账册拿来我看。” 林与霜猛地愣住,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年来,她管着家塾,借林长安的幌子,没少弄钱。 账簿根本禁不住查。 再说,盛宁轻飘飘几句话,竟就削了她手里一半的权柄。这如何能行? 她根本舍不得! 求助地看向林老太太,林老太太拧眉: “霜儿,盛氏管不好自己孩子,却要栽派到你身上。你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名声经不住这样玷污。既然她要,家塾还给她便是!省得你费了力还不讨好!” 林与霜咬唇,只得低低答应:“……是。” 林老太太村妇出身,还不知读书的重要性。她自己的儿子林与霄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过是勉强认全了字而已。 如今却成了靖威侯。 可见是林家祖坟好,祖宗荫庇。 跟盛宁请什么样的老师根本没关系。 老太太看向盛宁,眉心乱跳: “盛氏,你勿要胡乱说些有的没的。今日我唤你来,是问你前日答应给你长姐的铺子,为何还不拿来?还有今日贵妃娘娘的赏赐,你怎敢都入了你自己私库?你吃用难道不是府里的,是想翻了天不成?” 她边说边用龙头拐杖咚咚地杵着地面,话说得极重。 前世若是盛宁冷不丁挨上老太太这一顿训斥,只怕早就被逼得跪下磕头请罪。 如今她看清楚了林老太太眼中的算计,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走心。 林老太太还在不住说着:“翡翠头冠你一个瞎子,戴着只怕磕着碰着,该给你长姐。凝光锦颜色好,适合年轻女子,拿出来给你妹妹做两套衣裳。还有旁的……” 她喋喋不休,盛宁故作疑惑,瞪大眼睛打断: “娘这话,我竟不懂。贵妃娘娘赏赐单给我一个人,不是给侯府。是娘耳朵不好听差了,还是有人传错了话?” 林老太太声音拔高,愈发刺耳: “就算是赏赐给你的,你也该都交出来,入公中的库!再说,你一个瞎子,眼睛又看不到,贪图头面和布料做什么?” 盛宁依旧一脸疑惑:“依娘的意思,贵妃娘娘赏我,竟赏错了?” 林老太太一滞,片刻才道:“老身没说贵妃娘娘有错。错的是你,你怎么配?” 盛宁心中冷笑,面上直接带了出来: “我不配。只怕姑姐和妹妹,就更不配了。” “盛氏,你胡说什么?!” 半晌不语的林与霄也变了脸色,“这是林家,你岂敢这样贬损我的姐妹?她两个如今都是侯府的女眷,本侯的亲姊妹,而你……” 盛宁一双眼睛直直对上林与霄。 白蒙蒙的眸子中,隐约倒映出男人身影,小小的,浑浊不清。 盛宁冷冷道: “而我,是侯夫人,正五品诰命宜人。” “我戴的头面,能穿的料子,姑姐和妹妹,就是不配。” “给她们,是害了她们。还是说侯爷如今,已不在乎御史台的参奏?” 此话一出,林老太太还要再说什么。 却被林与霄拦住。 他看向盛宁。他的这位妻子,是内廷宫女,四品司仪女官出身,若当真论起礼仪来,谁也不及她。 况且,林家也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位卑,有了好的恨不得立时就穿用在自己身上。 现在爬上来了才知道,有些好东西,就算送到跟前,也要考虑有没有命拿。 若是被参上一本“僭越”,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不值当得很。 “……罢了。” 林与霄开口:“赏赐是贵妃一片悯下的心。阿宁,你既舍不得,就不用拿出来了。” 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不过铺子还是该给长姐……” “可以。” 盛宁一口答应,“贵妃娘娘早年赏赐下的铺子是死契,若要转让需宫中盖章。我明日便带上契书进宫,只是娘娘问起缘由,我该怎么说?” 她加重了语气,细听却有几分戏谑: “只说侯爷心疼姑姐,却要用我的嫁妆填补?贵妃娘娘想必也能理解。” 林老太太听不出话外之音,刚要答应。 被林与霄冷着脸一口截住:“……作罢。长姐她,不缺你那两间铺子。” 林老太太这时才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敢情她吵嚷了一阵,累得都出了汗,盛宁却连一根毫毛都没少! “好盛氏!你既然一口一个宫中,只觉有贵妃撑腰,不把侯府当成自家。既如此,就把侯府主母的芳菲苑让出来,自己滚去佛堂里住着思过吧!” 这话一出,松鹤堂内一片寂静。 林老太太毕竟是盛宁婆母,她这话是极有分量的。 只怕盛宁这次推辞不得。 盛宁微微转眸,看向屋内。 林老太太这富丽堂皇的华堂中,摆设的都是从她嫁妆里倒腾出来的好物件儿。 黄花梨高背椅上,林家三人高高端坐。 林与霜眼中满是愤恨,闻言畅快地笑着。 林与霄、林长安两个却是一言不发。 眼睁睁看着盛宁无辜受过。 好啊,这就是她前世倾尽一切护的家人。 当真是极好! “盛氏,快搬吧!”林老太太催促。 却见一个小厮从前院飞奔进来,“侯爷……” 林老太太正一肚子气没撒干净,随手抓起茶盏往那小厮面门上砸去:“无知的蠢东西!慌什么?!” 茶盏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被人稳稳抓在手里。 带着笑的男子声音响起: “靖威侯,你这是不欢迎本王吗?” 第8章 肃王来看狗打架 松鹤堂里一时一片寂静。 林与霄忙不迭起身:“王爷,您如何亲来了……” 肃王在启京名声不好,是个纨绔。手里没什么实权。 可再没权势,他也是天潢贵胄。林家得罪不起的贵人。 林与霄深吸一口气,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家中琐事,让王爷见笑。这是家母,这是小妹。”他顿了顿,方不情愿道:“这是内子……” 林与霜脸刷地红了。 萧承珏没看她,直接打断林与霄:“侯夫人本王认得,刚在宫里见过。” 他轻咳了一声,含笑:“贸然来访,是本王有自己的事要办。” 肃王这话一出,林与霄脸色忐忑。 他虽是靖威侯,可到底是从侍卫拔擢上来的,底子太薄。肃王能有什么事,要到他家里来办! 不会是…… 抄家吧? 下一刻,肃王一双桃花眼已转向了盛宁: “顺便帮皇嫂送东西给侯夫人。只是,这东西,你们需得跪接。” 说罢,一挥手。 四个内侍小心翼翼抬着横匾过来。 上面金灿灿四个大字: 芳菲满苑 林家众人都是一愣。 盛宁也有几分不解。她求的是贵妃的墨宝,可这匾额上盖的章—— 天下一人。 竟是皇帝闲章! 盛宁攥起手指,掩住眼底惊异,叫丫鬟扶着,缓缓跪下。 林家其他人方才反应过来。 扑通扑通,跪成一片。 只听肃王含笑声音: “侯夫人求字,皇嫂研墨写字时恰被皇兄瞧见,过问了几句。听得是赏赐侯夫人的,皇兄还记得昔日皇嫂身边那个忠勇的宫女,亲自把着皇嫂的手,写下了这四个字。又交内务府制成匾额,方才成了,就遣本王送过来。靖威侯,你的夫人在皇兄皇嫂处好大的面子,本王都羡慕得紧呢。” 一番话,说得林家人又惊喜又心急。 喜的是盛宁在最得宠的贵妃跟前,依旧说得上话。 心急的则是,这份天大的好处,怎么能从盛宁手里抠出来,为自己所用。 一旁的林与霄却是脸色难看。 皇帝亲笔,赐芳菲苑匾额。 这芳菲苑,就只有盛宁能住。 表姑娘她这辈子恐怕都住不进来了。 众人各怀心思,叩头谢恩。 起身时,盛宁稍踉跄了一下。被丫鬟扶住。 声音吸引得萧承珏望过去,眼睛微微瞪大,“老夫人身旁的这扇琉璃屏风好眼熟。可是皇嫂从前宫里的?” 林老太太身子一抖。 刚被冯嬷嬷搀扶起来,又噗通一声跪倒了回去。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她此刻才觉慌了。 她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大多都是欺负盛宁眼瞎,从她眼皮子底下偷换出来的。 用了多年都没事,不想今日竟被肃王看出是宫中东西。 林老太太到底是村妇出身,没见多多大世面,慌张地看向盛宁。 盛宁一双白茫茫的眼睛,根本不与她对视。 反倒茫然地瞪大:“岂会?娘娘赏赐给臣妇的,是娘娘一片心意。内务府一件件都有记档,臣妇知道僭越,平日里不敢用的,都在库房里好好收着。怎会在母亲房中?” 她故作沉思,顿了顿才道:“定是下人不懂事,错拿给了母亲。这不是要陷母亲与不义吗?王爷,这……” 萧承珏桃花眼里含笑:“皇嫂常夸侯夫人是最懂规矩的,如今一看,果然明理。只是这府中下人,确该好生调教。不然,倒叫本王以为是有人欺负侯夫人目盲,以下犯上,意图僭越呢。” 说罢,他又转向林老太太,依旧满面春风:“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站不起来,可是有疾?” “没、没事……” 林老太太面如土色,冯嬷嬷使了大劲儿,才把她从地上拔起来。 林与霄看了一眼母亲,到底不忍,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王爷刚不是说有自己的事要办……” “确有。” 萧承珏刚想起来一般,拇指和食指打圈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汪!汪汪!” 黑风化作一道黑影,疾冲到肃王跟前。 林与霄变色,刚要上前。 却见那平素冷肃至极的大黑狗口中哼哼唧唧,围着肃王绕圈,尾巴摇晃得快出了残影。 肃王见了,大笑。 伸手拍拍黑风的头,“淘气。” 他又叫人牵来一条高大黄狗。 一挥手,扔出一只彩球。 两只狗眼睛齐齐一亮,奔着球就扑了过去,争夺撕咬。 肃王见了大笑:“先得彩头者,赏银十两,鸡腿一只。” 一黑一黄两只大狗争夺彩球,肃王才向林与霄道:“本王来看狗打架的。” 林与霄连同一旁的盛宁,一时脸色都有些微妙。 好像被骂了,又没有证据。 最后是黑风夺了彩,却摇着尾巴送到盛宁脚边。 肃王一见就笑:“本王训的狗中,到底还是属黑风最好。” 他目光扫过林家人,最后落在盛宁脸上,意味深长:“若是用不着,只管给本王送回来。本王给它娶个媳妇。” 狗虽是肃王训的,可到底是皇帝赏的。 送回去,盛宁可不敢。 再说,她也舍不得。 看完狗打架,肃王带着他的大黄狗走了。 林与霜跟着哥哥送出门去,脸色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的模样,盛宁实实在在看在眼中。 前世,林与霜就肖想肃王,自觉自己是侯府小姐,配得上萧承珏。 可盛宁知道,林家底蕴太浅薄,林与霄这几年都没办过什么漂亮差事,他们一家人在权贵多如天上云的启京,根本排不到前头。 林与霜使计谋,肖想肃王,是自取死路。 她前世察觉出端倪,叫破阻止后,好言相劝。却被林与霜嫉恨上,最后是小姑子亲手端来了绝命的毒药,骗盛宁喝下。 这辈子,盛宁打算好了,只要她合离之前林与霜消消停停的,她不会再管她。 等她离了侯府,林与霜愿意自寻死路,由她去就是了。 如今,盛宁没有点破。看着林与霜满脸娇羞地送走肃王马车。 马车中。 萧承珏漫不经心盘着脚边大狗的脑顶,忽地一笑: “金箭,你说,那盛夫人的眼睛,当真看不见吗?本王怎么觉得,她一双眼睛好使得很呢?” 第9章 总要有人腾出院子给尊贵的表姑娘 热烘烘的气息拱在掌心,萧承珏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 这盛夫人昔日还是四品女官时,他便见过。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装瞎这事,她没准真做得出来。 不过这些是是非非,是旁人家后宅里的。与他堂堂肃王无关,他也懒得多管。 能看热闹就成了。 芳菲苑内。 青澜腰杆挺直,指挥着下人把那些从松鹤堂里抬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清点了入库。 都是极贵重的好东西,林老太太也用得精心,不曾折损。 看着东西流水般入库,盛宁面无表情。 前世林家人一家子欺负她瞎,在她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捣换东西,用次品抵掉了她私库中的宝物。 到死也不曾还给她。 这辈子,只是被肃王说了一句,就乖乖归还。足见林家人胆怯。 可就是这样胆怯的一家,前世却敢联手害她性命。 听着青澜叽叽喳喳的声音,盛宁直视前方,突地开口: “我是个目盲之人,眼下有许多不足。可你们一个个都心明眼亮,看在眼中,为何不上报于我呢?” 此言一出,芳菲苑里一片寂静。 青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青岫扑通一声跪在盛宁跟前: “青澜她年纪小,瞧见了总也气不过。是奴婢拦在里面不让说,夫人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青岫前世一直陪自己到了最后,为了给自己挡剑,死在了那冷僻小院里。 她的热血溅了盛宁满身满脸。 “起来吧。”盛宁轻声道。 又岂能都怪丫鬟们瞒着不告诉她?前世,因着目盲,盛宁总格外要强,处处不肯落在人后。 可林长安出生就得了软脚瘟。 林家人明里暗里,口口声声都说是盛宁平日里太苛,心胸狭隘,怀孕也不肯好好养着,才生出了病孩子。 盛宁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管家权让出去一半,剩下的也一点点被人蚕食干净。 把她不肯服输的心气都磨没了。 其实她就算是看不见,下人就在眼皮子底子偷梁换柱,盛宁又岂会没有一点察觉? 不过也是忍了罢了。 可这辈子,她不忍了。 吃了她的,她要叫他们统统吐出来。 盛宁叫曲妈妈关了门,只留下她们三人,才缓缓说道: “怪我从前立不起来,叫你们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归处,才无处使劲儿。” 三人跪下。 青岫哭了:“夫人,奴婢们没有这样想。只是夫人的难处奴婢等都看在眼里,怕事情闹出来,为夫人招祸。” 盛宁摸索着扶她们起来。 她们脸上的惶恐、惭愧,她看得清清楚楚。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盛宁一字一句道: “往后不许伙同外人瞒我,否则决不轻饶。” “我目盲,你们就该做我的眼睛。大家往一处使力,才能在侯府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许人欺负了咱们去。” 三人哭着答应。心里都觉得夫人这几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芳菲苑的下人有这种感触,侯府旁的丫鬟、仆妇、管家婆子等本就是随风而动,更为敏锐。 一下子就察觉出盛宁的气势似乎又起来了。 少数伺候得久的下人,更觉得从前那个要强的夫人回来了。 可似乎,也不全然一样。 从前夫人要强归要强,却处处都为侯爷、老太太、姑奶奶和小姐着想。有了好东西,都先可着他们挑捡着用。 现在,却是不同。 这侯府的风向,似乎要变了。 有些闲话传到松鹤堂里,林老太太气得腮帮子上的肉直抽搐。 她一天内就把几年来从盛宁那倒腾出来的好东西都还回去了,看着自己屋里灰扑扑的,心正疼得滴血。 “盛氏简直无法无天!对婆母不尊,对安儿不慈,对长姐小妹妒忌!这样的毒妇,霄儿,你休了她!” 林与霄皱眉道:“娘,您明知道儿子不可能休了盛氏。” 贵妃不会允许。 林老太太噎住,气愤愤地转过脸去。 一旁,林与霜哭道:“大哥,这次嫂嫂是真的误会霜儿了。霜儿管家,都是为她分担。不过是被人蒙蔽了一次,嫂嫂就要夺走管家权……” 林与霄平时疼爱这个小妹,这次却没说话。 林与霜想多赚点体己,这本没什么。可她不该在林长安读书一事上动手脚。林与霄对她有气,不愿替她说话。 林与玥尖锐的嗓音响起:“我不过是一时没来,你们竟让娘被盛氏那贱妇欺辱成了那样子,你们真是……” “长姐!” 林与霄打断:“盛氏是朝廷的诰命,不是你能随口叫的‘贱妇’。” 他倒不是为盛宁不平。只是肃王来这一趟,让林与霄看清了他这侯府内宅里,真是人人都僭越,口不择言。 盛宁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不必再提。”林与霄声音转冷,“盛氏是天家指婚给我的侯府主母,关起门来虽是一家人,可她身上有诰命,不可当面给她难堪。不然事情传出去,御史台不肯与我罢休!” 贵妃也不会饶了他。 林与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 “娘,您这几日累了,盛氏每日请安就先免了,您也好好养着身子。长姐,你此番来京是为了给言儿求个出身,如今城防司那边已经答应让言儿准入。你盯着此事便可,旁的你就不要再管。” 顿了顿,他最后看向林与霜: “至于你,小妹,你从前不是总说思念长姐吗?如今长姐来了,你且搬出凝光院,去叨扰长姐几日吧。” “什么?” 林与霜尖叫了一声,难以置信,“霜儿不过是被人蒙蔽,连大哥也要罚霜儿去住客房……” “不是罚你。”林与霄淡淡道:“是表妹明日就要入府,她总要有地方住。芳菲苑不成了,小妹的凝光院最合适。” “小妹,你平日一口一个为了侯府什么都肯付出,现在不过让你出去暂住几天,你不会不愿意吧?” 林与霄冷淡的目光钉在林与霜脸上。 不过片刻,林与霜就红着眼睛低下头去,“……都听大哥的。” 林与霄起身振衣,“明日表妹入府,小妹今日就搬出去吧。” 林与霜哽咽着点头。 只有一旁的林与玥微微发愣,她是客居,还是第一次听说林家有个表妹。 “咱们家哪里来的表妹?可是弟弟你的相好儿?” 第10章 都喜欢表姑娘,要给侯爷换个正妻 林与玥幼时,林家穷困,时时处处都要争抢。养成她性子尖酸刻薄,口中说话难听,多少富贵也洗不掉的粗鄙之气。 林与霄声音低沉,压着怒意: “我和如儿清清白白,长姐勿要毁人名节!” “她是我认下的妹子,往后入了府,处处都和霜儿是一样的。” 林与霜在一旁不忿地撇嘴。 那什么表姑娘,人还没来,就抢了她的院子。她可和她不一样! 从松鹤堂散了,林与霄就催着下人把林与霜的东西搬去客居院中。 林与霜口中不敢说什么,却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林与玥来侯府做客,来了一大家子人,她自己的两儿一女连同一个庶女,都带在了身边。 更别说身边伺候的人,乌泱泱地一大群。 哪里比得上一个人住凝光院清幽舒服? 再说,听林与霄的意思,这表姑娘是长住。凝光院再也不会还给她了。 林与霜关上门扑在榻上哭,“瞎子欺负霜儿也就罢了,如今不清不楚来的贱人,也要骑在霜儿头上。霜儿好苦!” 林与玥把妹妹拉扯起来,拍打她后背:“你傻啊?忍过这一时,没准,你就要换个嫂嫂了。” 她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到林与霄提起那什么表姑娘时,眼中闪过的柔情。 是他看盛氏那个瞎子从未有过的。 林与玥巴不得看盛宁不好,最好能被扫地出门,颜面尽失。 她笑着:“要我说,一个瞎子怎么配做侯府主母?她啊,识趣的,该早早让位才是。” 又叫丫鬟去问林与霄:“表妹如今到了哪里?她一个姑娘家,可万千别委屈着。我买些酒菜与她吃用吧。明日入了门,便是一家人了。” 丫鬟出去,没一会儿和林长安一起回来。 “安儿给大姑姑、小姑姑请安。” 林与玥看他有些疲倦的模样,“安儿怎么了?” “娘给安儿请了新塾师,安儿刚去拜见。老师问功课问得严,安儿答不上来……” 林与玥急道:“可是你娘又打你了?” 小时候林长安要治病,针灸推拿,孩子觉得痛,又不懂事,便说是盛宁打的。 后来年龄稍长,隐约明白是治病,也不曾为盛宁辩解过一句两句。 “没打。”林长安垂着头,“娘不说话,也很吓人。” 林与玥听了这话,与林与霜对视了一眼。 连亲生儿子都不喜盛宁,觉得她的瞎眼吓人。 林与玥安慰林长安:“你还小,读书不着急。你堂哥九岁才开蒙,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也不见缺什么少什么。” 林长安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只是情绪还是不好。 林与霜把他拉过来安慰:“别难过了。明日你如姑姑就要入府,往后就跟安儿在一处住了。安儿不高兴?” “高兴。” 说起如姑姑,林长安眼睛一亮。 如姑姑温柔美丽,处处都比娘强。 林与玥闻言,眼睛一转,“可大姑姑担心,你娘那个性子,为难你如姑姑怎么办?” 林长安瘦小的胸膛一挺,一副有担当的模样: “安儿不会让娘难为如姑姑,安儿会保护如姑姑!” “如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二日,盛宁醒得很早。 或是昨日心情激荡,夜里反而不曾睡好。梦见了前世。 毒是大姑子备下的,让小姑子灌进盛宁嘴里。 那药一入腹,肚子里刀刮一样的痛楚,折磨得盛宁口吐鲜血,止也止不住。 她挣扎着不想死,想要爬出去求救。 被人自身后一剑捅穿。 又叫那人拉着头发,迫她扬起脖颈。 耳边传来一句话: “姐姐,走好。” 盛宁虽看不见,却知道,是那位表姑娘下的狠手。 前世,她死后,府里热热闹闹举行了婚事,表姑娘嫁进来,做了主母。 新婚夜,盛宁听到她说了一句:“可惜姐姐看不到……” 盛宁满腔的怨恨,不解。 上辈子自己被人欺瞒,失了先机,处处被表姑娘算计,一家子打压。 大姑子小姑子害她,是图她手里的钱,也觉得她不配做侯夫人。 可那表姑娘为何恨她,为何对她下这等狠手? 前世,她就算知道她和林与霄不清不楚,也不曾把她怎么样! 她是想要合离,成全二人,想走而已。 却丢了性命…… 如今,只是梦见前世的事,盛宁都觉心口发凉发疼。好似前世被捅出的那个窟窿,弥缝不上,无时无刻不往外透着冷风。 起身后,盛宁叫两个丫鬟帮她梳妆,完了照镜子。 一身墨绿色锦缎长衫,通身精巧的缠枝莲暗纹,衫领、袖口处以金色滚边。下配白色织暗金百褶长裙,腰间悬一块御赐的宝蓝色琉璃佩。端庄大气,尽显侯夫人的尊荣。 青澜上上下下看着盛宁,眼圈突然红了,“夫人,您真美。” 可夫人自己,却看不到。 盛宁知道她的心思,回眸一笑,“傻孩子,别哭。今日可是大日子。” “什么大日子?”青澜瞪大眼睛。 盛宁含笑。 自然是表姑娘入府的大日子。 今生,盛宁开了眼,可要好好会一会那位被林家人捧得尊贵无比的表姑娘。 用过早膳,门房上有小厮报进来。 盛宁听了他的话,叫青岫拿银子赏他。小厮叩谢过退下。 盛宁向两个丫鬟伸手:“把黑风牵上,咱们去见贵客。” 两个丫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青澜扶着盛宁,青岫牵好了狗。 “夫人,咱们去哪儿?” “大门。” 她到时,看到林家除了林老太太,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等在大门内。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今日是个好天,蓝天高远,日光洒下来,照得林家人身上服饰闪闪发光。 都是拿盛宁的钱供养出来的。 “开中门,迎接!” 林与霄神气十足。 盛宁却淡淡一句:“且慢!” 她声音不大。 可青岫手里牵的黑风汪汪两声。 本要去开门的小厮都止了动作。 林家人没想到盛宁会来,有些发愣。 林与霄下意识皱眉,又不安,“阿宁,你怎么出来了?” “侯府是妾身的家,难道我来不得?”盛宁微微笑着,“倒是侯爷,还有两位姑奶奶,长安,怎么都聚在大门口?可是在等什么人?” 不等林家人说话。 盛宁瞪大眼睛,“此是中门。侯府要开中门,可是有圣旨到了?” 林与霄脸色沉落下来,“不是。” “那便是有皇亲国戚,宫中贵人要来?” “……也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盛宁依旧笑着,头上戴着贵妃赏赐的翡翠头面熠熠生辉。“我竟不知,不是传旨太监,不是皇亲国戚,不是宫中贵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牌面,让堂堂靖威侯府开中门迎接。” “侯爷,这样的贵人,合该全家跪迎。你怎么不跪?” 第11章 堂堂侯府给表姑娘开中门?她不配 身周一片寂静。 盛宁含笑看着林家人面上的表情。 林与玥脸上不忿,刚要说话。却被林与霜拉着袖角拦住。 到底是林与霄僵持不下去:“今日是表妹入府的大日子。表妹年纪小,心思敏感,是本侯要开中门迎接,让她心里好过些。盛氏,你难道不许?” 他挺直腰板,手背在身后,刻意做出威严的模样,想给盛宁施压。 盛宁此刻乐不得装瞎。 一双眼睛看着林与霄,根本无视他的怒意。只淡淡道: “侯爷自有你的道理。只是,咱们侯府何时开中门,大启《礼经》上说得清清楚楚。敢问侯爷一声,您这位表妹,可有官身?有品级?” 勋爵人家中门难开。 一旦开了,进来的定是圣旨,或是贵客。 再不就是婚丧嫁娶。 盛宁声音柔和,姿态大方:“事情若传出去,只怕圣上不喜,言官也要弹劾。” 林与霄一对浓眉拧得紧紧的。 “盛氏,此乃本侯的家事,你不要动辄便攀扯天家规矩……” “侯爷错了。” 盛宁声音冷下来,身子比林与霄更凛然,“林家如今已是侯府,中门大开,不是家事,乃是国事!” “巧言令色!” 知道表姑娘的轿子已到了门外,一门之隔,只差光明正大地迎进来。林与霄心中不免烦躁:“自家私密事,你若不说,外人岂会知道?” 不知道,不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盛宁只淡淡一句,“只怕侯爷不能如意。如今长安的塾师出自清晖书院,那是天下文风汇集之所。侯爷想叫全天下的读书人,鄙薄靖威侯府不懂规矩吗?” 林与霄愣了。 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着。 没想到盛宁请得动清晖书院的人来教林长安。 她到底还是在意安儿,在意侯府的。 盛宁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侯爷,还开门吗?” 靖威侯府门外。 一顶小轿子静静停在门口。 已经一刻钟了。 来往行人看见,不觉议论出声: “是什么人?靖威侯府要纳妾?” “不是纳妾。纳妾岂有走中门的?” “想是来投亲。” “若是亲戚,侯府这么长时间不开门,只怕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笑声很轻,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小轿不动,旁边跟着的丫鬟急了: “小姐,侯府如何还不开门?昨日侯爷不是说得好好儿的,叫您走中门,给您做脸。如今怎么……” 她话未说完,有小厮从小门出来: “走角门。侯爷请您委屈一下,从角门进侯府。” “这、这怎么行?”丫鬟跺脚,“妾才走角门,我们小姐可是……” “桃花。” 轿中传来淡淡的一声,瞬间止住了丫鬟嘴里的叽叽咕咕。“不可让侯爷为难,走角门。” 小轿抬进角门。过门槛时,微微一晃。 轿中人脸上漾出一个笑来。 无论如何,她进来了。 只要放她进来,往后这偌大的侯府,都会是她的。她不争一时之气,不着急,慢慢来。 一个瞎子,斗不过她。 林家众人在门口空等了一上午,如今都聚在林老太太的松鹤堂里。 无视他们怨怼的眼神,盛宁偏牵着狗也跟来了。 坐在堂上,远远地已能看到一道纯白的窈窕身影被丫鬟扶着,一步三摇地近前。 还不及看清楚脸。 突地,身边的林长安弯下腰,捂着肚子: “娘,安儿肚子好痛!娘,您看看安儿啊!” 林长安突然倒地,打着滚儿说难受。松鹤堂上乱作一团。 林老太太吼叫:“盛氏,还不快带孩子下去看大夫!” 看着林长安脑门上全是细汗,沾湿了额发,盛宁心口猛地一滞。 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就算知道孩子未必是真有什么,可看他这幅难受模样,盛宁只觉心口痛得呼吸不畅。 只得带了林长安下去。 与那位表姑娘擦肩而过。 林长安闹着要回自己的凌云轩,盛宁带他去了。 府医随后便到。 却支支吾吾地,一会儿说小世子是凉到了脚底,肚子疼,一会儿又说是念书累的。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盛宁心中明白了。 可林长安躺在床榻上,从被褥里伸出一只软软的小手,扯住盛宁衣袖:“要娘陪我。” 林长安极少对盛宁依恋,如今她不忍拂落他的手。 就这样守了孩子一整天。 到林长安睡下,已是入了夜。 盛宁把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放回被褥,出了凌云轩,长长出了一口气。 松鹤堂里一片寂静,凝光院亮着点点微光。 那个表姑娘,住进去了。 盛宁半晌不语。 却听得身侧往凝光院去的小径上,传来小小一串脚步声。 “是小世子。小世子怎么……” 盛宁对青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去看看。” 林长安脚步轻快,果然是奔着凝光院去的。 到了门口,林与霄身后跟着那位表姑娘,一起迎了出来。 “如姑姑!安儿好容易才拖住了母亲,安儿好想你!” 孩子张开双手,冲着那位表姑娘扑过去。 中途被林与霄伸手拦住:“你如姑姑今日辛苦。你不可再猴在她身上,叫她再受累。” “侯爷,如儿不累的。”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伸过来,把林长安一下子拉到自己怀里: “姑姑也想安儿。从今以后,姑姑就住在安儿家不走了,一直陪着安儿。安儿高兴不高兴?” “高兴!” 林长安欢叫着:“如姑姑,安儿向你保证,往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三人笑着,俨然温馨和睦的一家人模样。 冷风里站了半刻,盛宁开口: “小世子这话奇了。这里是靖威侯府,哪会有人欺负贵客?” 三人循声望过去,动作僵住。 看见盛宁,林长安身子一紧,一张小脸瞬间涨红了。 自盛宁出现后,身周万籁俱静,连黑风都不敢大声喘气。 知道盛宁看不见,两个丫鬟看在眼里,都替她不值。 陪了小世子一整天,夫人连口水都没喝。不想小世子竟是装的,只是为了他这位如姑姑不受欺负。 可这表姑娘今日刚入府,谁欺负她了? 盛宁静静站着,“长安,你在说什么?你的话,娘不懂。娘只问你,你的病都好了?夜间出来做什么?” 林长安小嘴张着,不敢答盛宁的话。 周围又一次安静。 林与霄身后的表姑娘站出一步,浅浅笑着:“姐姐,安儿是来看我。你别怪他。” 看清表姑娘一张脸的瞬间,盛宁心口如被贯穿一般剧痛! 她险些控制不住身子跌倒。 表姑娘是她! 竟然是她! 第12章 竟然是她! 盛宁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七岁上, 外室进门那一天。 那个女人一身桃红,满脸是泪,手里还扯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 “盛郎如今是官身了。求姐姐容下皎皎和如儿,随便给一口饭吃,让如儿她有个爹!” 可爹的官,明明就是娘操劳半生,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出来,为他捐出来的。 娘不愿让外室进门。 可到底拗不过爹。 那外室宁皎皎还是带着女儿盛黛如,住进了盛家。 不过短短一个月,大雪天里。 宁皎皎一身大红衣衫,艳得像火。 “你不过长我几岁,我唤你一声姐姐,可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盛家正妻了?” “告诉你,我和盛郎才是真心相爱,他对我也是明媒正娶!我是妻,你才是妾!你的女儿合该是庶女!” 一向性子柔弱的娘护住了盛宁,说什么都不肯认。 爹犹豫中,那外室的女儿盛黛如竟举起一旁的油灯,直接泼在娘的脸上。 尖声大叫: “贱人,谁叫你欺负我娘?你死!” “啊!” 凄厉惨叫声中,盛宁眼睁睁看着娘的脸上起了老大燎泡,红肿的吓人。 娘的脸毁了,爹瞬间就下了决定: “沈氏,我不能再辜负皎皎。就这样定了,她为正妻,你为妾。如儿是我盛家嫡女。” 娘不肯,扯着那外室母女要见官。 不想爹手脚更快。他如今是官身,疏通了衙门户籍办的小吏,将娘的婚书改成了卖身契。 又说娘妒忌、意图谋害正妻、嫡女。 将娘和盛宁赶出了盛家。 娘脸上受伤,孤身一人带这个孩子,邻里都同情。 背地里骂盛爹和那外室不是东西。 可没两天,却又传出娘是偷人才被赶出盛家,谁同情收留她,就和她是一路货色。 娘发着高热,被房东赶出家门。 母女两个只能躲在街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盛宁眼睛都蒙上一层血色,磨了锋利的碎瓦砾要冲进盛家报仇。 “阿宁!你若是去了,咱们母女两个都不得活了!” 娘扑到在地,拉住盛宁衣角痛哭:“男人的心偏了,你就算是捅破了天,也挣不过!” “阿宁,别去!往后、往后你一定要找一个心里只有你的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别像娘一样,被抢走身份,抢走夫君,抢走家……” 娘嘶哑的哭喊声似在耳边徘徊。 盛宁看着眼前宛如一家的三个人,林与霄、林长安一左一右地护卫着那位表姑娘。 盛宁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娘,当年那外室的女儿,如今又要抢女儿的夫君,女儿的家。” “您说,女儿该把他们如何是好呢?” 她冷冷看向林家父子中间,站着的正是宁皎皎的女儿,盛宁的异母妹 ——盛黛如。 现在,盛宁终于明白前世临死时,表姑娘那句“姐姐”是什么意思了。 “姐、姐姐……” 盛黛如柔柔叫出声来,担心道:“侯爷,夫人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她姿态灵动地绕过林与霄,向盛宁伸手,想要搀扶。 “汪!” 黑风见陌生人近身威胁,直接窜出来,挡在盛宁身前。 “啊!” 盛黛如被大黑狗吓了一跳,踉跄着身子,往后跌坐在林与霄怀里。一张小脸骇得全白了。 “大胆的畜生!” 林与霄扶着盛黛如,抬脚就给了黑风一脚。 黑风不得主人命令,硬生生挨下这一脚,口中小小哼唧一声。却依旧一座大山一般蹲坐在盛宁身前,一动不动。 林长安哭声响起:“这狗会咬人,爹!安儿怕!安儿好怕!” 林与霄看盛宁身边这条狗碍眼已久。如今盛黛如娇娇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拭泪,儿子也在一旁哭。 怒火直冲心口,林与霄暴喝一声:“来人!把狗拖下去勒死!” 前世就是这般。 盛宁看不见,不知黑风是不是真的吓到了这位表姑娘。林与霄盛怒,说伤人的畜生无论如何不能留,叫人把狗拖下去勒死。 盛宁跪下恳求,护住黑风。 可第二天,狗还是叫人勒死了。 忠犬不得主人命令,不敢露獠牙,至死都只是哀叫,不曾伤人。 如今,就在盛宁眼皮子底下,林与霄竟还要再来一遍。 “我看谁敢!” 盛宁声音如淬了冰。 可林与霄的小厮只听侯爷命令,一人拿着绳子,一人拿着棍棒,逼近前来。 盛宁冷冷看着。 “黑风,咬!” 青岫撒开了链子。 大狗如一道黑色闪电,不过眨眼间,就扑倒了两个小厮。 他们倒地哀号声中,黑风站定,向林与霄呲牙,却再未进攻。 三人看得呆住了。 林长安哭都哭不出声来。 盛黛如在林与霄怀里打战,“侯爷,凶兽伤人……” 一句话点醒了林与霄,他冷冷看向盛宁:“为了一条畜生,你胆敢伤人!盛宁,你的心好毒!” 林长安也抽抽搭搭哭出声来。 林与霄:“你真当本侯拿不下你?” 他一挥手,更多小厮、侯府私兵聚集过来。 盛宁只有两个丫鬟,一条狗。 人群黑压压地,堵在她眼前,似一面人墙。 盛宁却笑了: “这偌大侯府都是侯爷的,侯爷向难为一条狗,定然能成事。” “只是黑风是肃王亲自训的,它的本领,侯爷清楚。今日黑风若不活,临死前,我准它取人性命陪葬。侯爷打算让谁做这个倒霉蛋?抚恤金可给人家准备好了?” 她眼睛扫过围上来的众人。 虽都知道侯夫人瞎了,可这一瞬间,被她盯上的人,都觉后背一阵恶寒。 好似被她目光穿透。 盛宁:“若有人不知好歹,在侯府内敢亮刀兵。呵……明日太阳出时,便是死期!” “有不信的,尽可以上来试试!” 盛宁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下人默默将刀剑收回鞘中。 可没了刀兵利器防身,让他们对上黑风的獠牙…… 谁都不想做第一个。 莫名的,盛宁眼前的人墙,散了。 露出中间那三个人来。 林与霄脸色十分难看,“盛氏,为了一条狗,闹成这样!” “侯爷,有的人,只怕还不如狗。” “可这狗伤过人,见过血!便不能再留!”林与霄大盛道:“大启律就是这么写的!盛宁,你惯会以规矩礼法说事,若为了一条狗徇私,你看往后有谁服你!” “呵……” 盛宁轻笑一声。 “你去看看,那两个小厮见血了吗?” 林与霄一愣。 目光看向身边最早被扑倒的两个小厮。两人裤子都破了洞,其中一个还吓得尿了。 身上却一滴血都没有。 黑风的掌控力竟到这种地步! 只威慑,不伤人。 林与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可它无故对表姑娘下手,表妹是客……” “侯爷,我是瞎了,”盛宁直视林与霄,唇角挑起一个淡淡的笑,“可你的表姑娘明明看得清楚,却非要上来招惹一条狗。” 林与霄一顿。 回忆刚才,好像的确是如儿先冲那条狗走过去。 林长安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哭音: “娘,安儿也害怕那条狗,求娘把它送走好不好?” 盛宁白茫茫的眼睛看向人群中的林长安。 那么小,那么瘦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如今正哭着求她。 “娘,难道安儿在你心中,还比不得一条狗重要?” 盛宁看着孩子,突地笑了: “黑风是我从小狗养大,它知道我是它的主人,会护着我。” “比人强些。长安,你说是吗?” 第13章 林家容不下一条狗 林长安一愣。 “安儿自然也会护着娘……” 他声音小小的,自己都说不下去。 他护过娘吗?许是护过的…… 可却想不起来了。 盛宁看着自己的夫君、儿子,两张沉默的脸对着自己,把盛黛如护在身后。 娘说男人的心要是偏了,女人捅破天都没有用。 只能受着。 或是走。 盛宁又看看周围。下人手中的灯火,映照出托偌大一个侯府,精致奢华的凝光院。 这么好的府邸,这么好的院子, 都是用她盛宁的血肉浇筑而成。 她突地笑了。 娘啊,您错了。 男人的心偏了。她就刨出来碾碎。 她不愿意受着,也不走。 不合离了。 盛宁白茫茫的瞳孔中,映出眼前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既然他们才是一家人,这般相亲相爱。 不劳摄政王。 她要亲手送林家人下地狱,一家子团圆。 至于林长安,前世母子缘分已尽。今生原是她奢求。 往后,她再不要了。 一片寂静中。 松鹤堂派了冯嬷嬷过来,“老太太听见凝光院有动静,问是怎么了。这……奴婢回去,如何回话?” 林与霄拧眉,刚想说话。 盛黛如纤细的手指扯了扯他袖口,“侯爷,我入府第一日惹出这么大阵仗来,只怕老夫人不喜。还是……不要说了。” 她不愿得罪林老太太。这话听在林与霄耳中,却觉得是如儿为盛宁着想。 男人满脸不悦地瞥了一眼盛宁,才向冯嬷嬷道: “不敢惊扰母亲。没事儿,这便要各自休息去了。” 冯嬷嬷看眼前这阵仗,知道绝不是没事。府兵都被叫来了,还有人遮遮掩掩地带着兵刃。 对付外敌的手段,都拿来对付瞎眼的侯夫人和一条狗。 败家啊! 可她一个下人,不敢多说什么,口中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林与霄扶稳了盛黛如,冷冷看向盛宁: “本侯的话,你也听见了。退下,往后不准你带着狗来凝光院,惊吓表妹。” 他小心翼翼扶着盛黛如转身,却没瞧见怀中女人的目光凝在盛宁身上。 微微挑了挑显眼的红唇。 她这位好姐姐啊…… 盛黛如从未见她哭过。被赶出家门那天,都不曾见过她的眼泪。 不过没关系。她盛黛如进了侯府,是侯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往后,且有盛宁哭的时候呢。 第二日一早,盛宁用早膳的时候,便听得松鹤堂里一阵欢声笑语。 说是表姑娘给大姑奶奶三个孩子都带了礼物。林与玥欢喜得不行,带着两个男孩去松鹤堂,当着林老太太的面夸赞表姑娘为人温婉大气。 夸得林老太太心中高兴,一叠声只叫人开了盛宁库房,给表姑娘寻两匹好缎子做衣裳。 丫鬟刚报到盛宁处。 便听得青岫失声:“夫人,黑风不见了!” “奴婢哪儿都找过了,没有它的踪迹。只怕、只怕狗如今不在咱们芳菲苑中!” 昨夜侯爷已对黑风展露杀意。 今日狗就不见了,只怕凶多吉少! 若是黑风出事,夫人刚聚起来的威望顷刻间就要坍塌大半!夫人在这府里,往后只会越来越难。 青岫急得眼睛都红了,“奴婢再去找!” “不必。”盛宁阻住。 前世,林与霄第一次对黑风动手,盛宁护住了。 可狗还是死在了第二天。 林家人容不下一条狗。 盛宁放下漱口的茶盏,起身: “别忙。出去把咱们的人都聚集起来。有犹豫不愿跟着走的,让他们明日领着银子自寻出路去。剩下的人随我一起,去凝光院。” 前世黑风死的地方。 最终,有八个人敢跟着盛宁走。 其中大半都是宫里带出来的。 连曲妈妈都拿上烧火棍,跟着去了。 果然在凝光院里荷花池旁,看到了黑风。 大黑狗脖子上勒着大拇指粗细的麻绳。绳子被一左一右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攥在手里,正待勒紧。 “夫人,是大姑奶奶家的两个小少爷。还有……咱们家小世子在一旁看着。” “知道了。”盛宁点头。 前世,黑风竟是死在何家这两个孩子手里。 见盛宁来了,何家两个男孩对视一眼,没有松手的意思。娘说了,舅母是个瞎子,不敢拿他们两个如何。 一旁,林长安开口:“娘,您别怪堂哥……” 他话未说完。 盛宁冷声:“黑风,护着自己!咬!” 不等两个何家孩子反应过来,较小的一个已被黑风往前一扑,按在地下。绳子脱手,黑风得了自由,立时扑向另一个稍大些的男孩何谨言。 那男孩脚下慌张,脚下一滑。噗通一声,直接摔进了莲花池。 此时是初冬,池子里早就没了荷花,水虽然不深,上面覆着薄薄一层冰。 何谨言入水,杀猪一般大叫:“杀人了!黑狗杀人了!” 黑风不恋战,耳朵竖起,机警地退回盛宁身前护着主人。 林长安也尖叫:“狗咬人,安儿害怕!” 一片混乱中。 一道尖锐的女声自盛宁身后响起:“好贱妇,竟敢伤我的言儿!来人!” 她身后,跟着何家下人与侯府下人,黑压压地一大片。 是有备而来。 林与玥:“还不快把大公子救上来!” 她转向盛宁,咬牙冷笑:“纵你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纵容恶犬伤人,我可以去衙门告你!盛宁,你还不知错跪下?!” 林与玥身后转出一道纯白身影。 盛黛如柔柔地道:“姐姐,昨夜侯爷不是说了,你的爱犬不可入我的凝光院吗?姐姐为何非要威逼,就这样容不下如儿吗?” 林与玥上前一步,把盛黛如护在身后:“今日若能除了这恶犬,表妹往后在侯府住着,就再也不用怕了。” 她带来的人多,三下两下把何谨言从池子里捞了上来。 那孩子今年十五岁,欺负盛宁看不见,朝她脚下吐了一口口水,才高高地举起一只手。 手腕上一道浅浅擦伤。 何谨言高声:“见血了!是这畜生咬的,再留它不得!” 林与玥立刻大叫:“来人!把狗拖下去,乱棍打死!剩一口气时把它牙拔下来,给我儿戴着辟邪!” 一见何谨言手上的血色,侯府下人也再不犹豫。 按律法,牲畜伤人见血,就是要用命偿。 此事姑奶奶占理,就算是侯夫人也不能枉法,没人会帮她。 下一刻。 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斜刺里窜出来,与黑风并肩,立在盛宁跟前。 竟是一只通体白得晃眼的大狗! 一条黑风呲牙咧嘴已够可怖,再加上一条与它身形相当的,一时间吓住众人不敢上前。 林与玥在众人身后急得跺脚:“哪里来的畜生?一并打死!这么多人,还怕两条狗?” 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动本王的女婿?”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见是肃王,众人均是一愣。 连盛宁一时也未反应过来。 什么?肃王的女婿?谁? 难道是……黑风吗? 第14章 表姑娘给狗道歉磕头 肃王萧承珏是一个人来的,随身只带着这一条大白狗。 没人敢拦他。 盛黛如眸光一闪,回身向丫鬟低声道:“去请侯爷来,快!” 不过片刻,林与霄来了。 见凝光院里闹出这么大阵仗,他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很: “肃王殿下,臣家根基薄,庭院浅,可也不能任人随意进出,惊吓女眷。您还是请回吧。” 都知道他纨绔,可这也太过分了! “本王并非不请自来。” 萧承珏桃花眼含笑,修长的手指从衣袖中捻出一张请柬:“是侯夫人请本王来,给黑风相看媳妇。” 想起他上次来时说的话,林与霄一噎。 萧承珏:“本王亲自带雪如郡主给它相看,原是看得起你们侯府。” “王爷,这……” 盛宁开口,打断林与霄的话。 “雪如郡主救过太后娘娘性命,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侯爷不知道?” 林与霄顿时说不出话了。 想起,太后虽不许肃王膝下那个私生子上皇家御牒,可却很喜欢这条大白狗。肃王开玩笑说认狗做女儿,太后一口便同意了,请皇上赐封雪如郡主。 还赏下了金项圈,上面挂着肃王府的令牌。 林与霄脸色难看,知道“郡主”难为不得。 “郡、郡主不曾伤人,烦请王爷牵走。臣府上这条狗却是伤人见血,臣留它不得了。” “哦?”肃王一笑,“伤了什么人?” 何谨言:“王爷,是我。” “你是何人?” “是臣侄儿,何谨言。” “何谨言……”肃王沉思片刻,笑了,“我知道你。城防司今年准入名单上,有你。” 何谨言脸上一亮,“多谢王爷……” “不必谢本王。城防司事关京畿安危,不收喜说谎、品德有亏的人。你自也不必去了。” “什、什么?” 肃王指着何谨言手腕,“你这伤口,一看就不是出自狗嘴。却肆意胡说,是欺负狗不会说话,还是觉得本王是个傻子?” 这话太重了。 男人虽是笑眯眯说着,可却有无形威压从身上放出。 何谨言一个商户子,在家里千娇百宠,出来外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脸色一白,双膝软塌塌的,一下子跌坐在地。 一旁,林与玥再也忍不了,尖叫出声:“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随意就摘了言儿官职!那可是我花了钱托了人的……” 盛宁无声微笑。 就知道林与玥惯会口不择言。 下一刻,林与霄暴喝出声:“长姐!王爷在此,不可胡言!” 这话岂能浑说! 可太晚了,林与玥的话,萧承珏听得清清楚楚。 他桃花眼里漾着笑,口中的话却极冷:“哦?花了多少?托了谁?靖威侯,你可要随本王去皇兄跟前分说个清楚?” 林与玥也发现说错了话,一张脸上褪尽了血色。 可她花了上千两银子,还有些托林与霄从盛宁私库里弄出来的好东西,好容易为儿子买了个官职。 肃王一句话,就没了? 她如何甘心? “王爷,言儿是个好孩子,不会说谎。明明就是那黑狗伤人,您不能总偏着狗……” 萧承珏看向林与玥:“就是你,刚才要打死本王心爱的小郡主。” 林与玥身子一抖,“是、是民妇错了,民妇原不知道。” 萧承珏温和一笑,口中说出的却是:“既知道错了,道歉吧。”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林与玥脸上。 盛宁只见她苍白的一张脸,瞬间涌上血气,变得通红。 林与玥本就自伤身世。 若她出嫁晚几年,怎么也能嫁到一样显赫的勋爵人家。岂用如现在一般,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女? 甚至低盛宁那个瞎子一等! 现在还要让她给狗道歉?绝不! 林与玥浑身颤抖:“做不到!” 她还想再说。 萧承珏却没兴趣再听了:“既不肯道歉。黑风,雪如,去,咬回来!” 一黑一白两道闪电交替冲过去,直接扑倒林与玥。 天旋地转,大狗热乎乎的腥气直冲口鼻,眼前全是放大的狗头! 林与玥有什么傲骨,此刻也都吓没了。 她摔在地上,口中大喊:“不是我!是……是表姑娘撺掇孩子们,是因为她害怕!” 盛宁心中冷笑。 前世,她可是看够了林家大小姑子捧着盛黛如这位表姑娘,亲如一家。 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被点到名字,盛黛如娉娉婷婷上前,眼眶红红的:“王爷,如儿只是害怕……” “因为你害怕,就要杀掉皇兄赏赐侯夫人的狗。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萧承珏漫不经心地抬手,指着还倒在地上的林与玥:“道歉,还是和她一样。你自己选。” 盛黛如脸色白了,“王爷,不要……” 林与霄上前一步“王爷,勿要惊吓臣府中女眷。” “靖威侯,你这侯府中的女眷,当真令本王大开眼界,竟能贿赂城防司。你说,此事要是皇兄知道了,不知你这爵位可还能坐得稳当?” 盛黛如柔柔弱弱哭着,林与霄理智却慢慢回笼。 都怪林与玥口不择言! 叫肃王抓住了把柄! 若真闹到御前,此事恐怕就麻烦了! “如儿,道歉吧……” 盛黛如身子一晃,闭了闭眼睛,“为了侯府,如儿宁愿道歉。” 她向着黑风:“对不住……” “这是道歉?好没诚意。” “王爷要如儿怎么样?” “靖威侯不会道歉?本王可以教你。”萧承珏指着两条狗身前空地,“跪下,磕头。” “肃王,你欺人太甚!” 林与霄忍不了了,上前扶住盛黛如,“我们不跪!怎可给一条狗下跪……” “侯爷错了。” 盛宁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她双眼盯着跟前虚空,没看任何一个人: “侯爷只当黑风是一条狗,无足轻重,任人欺凌。却不知,黑风是皇上赏赐,是天家的恩情。侯爷是要直接打杀了皇上一片心意。这么大的错处,只是让人跪下向黑风磕头道歉,已是宽宥。不然,侯爷想闹到皇上面前去吗?” 盛宁转向林与霄,声音淡淡的,“侯爷,想让王爷出气,只能委屈表姑娘跪下磕头。今日之事,还有何家侄儿的事,王爷必不会再追究。这是王爷爱护侯府的心,侯爷不要会错了意。” 这话说得都对,林与霄却只觉胸口闷痛。 他自从成了靖威侯,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权衡过后,林与霄看向盛黛如,为难道: “如儿,为了侯府,你能不能……”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林长安鼓起勇气,伸手去拽盛宁的衣袖: “娘,您帮着求求情,别难为如姑姑了好不好?” 第15章 表姑娘,你到底是谁? 林长安一日日地大了,心里也隐约明白,娘在意他。 不会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 只要他求娘,娘一定能办到。办不到也会想办法。 他的话,娘一定会听。 盛宁微微用力,一点一点从林长安手中拽出衣袖。 轻轻抖了一下,上面被抓出的褶皱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长安的话,提醒了一旁的林与霄。他看向盛宁,皱着眉,语气有点急: “阿宁,你是侯夫人,这侯府的女主人,合该照应表妹才是。表妹她初来乍到,身子不好,心思又敏感。她也是为了侯府,怎么能让她……” 给一条狗下跪道歉? 林与霄还想说什么。 一抬眼,却对上盛宁空茫的眸子。 瞬间,林与霄声音僵住,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盛宁一个内宅妇人,又眼盲,平日里并不如何出去交际,其它勋贵家的宴会也没参加过。 跟肃王没有交集。 如何求得动堂堂王爷? 除非是…… 让她替如儿,下跪磕头道歉。 如儿敏感多思,若今日受这一番羞辱,回头还不知怎么想不开要哭呢。可盛宁,她眼盲,旁人的目光她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不知道,就不会在乎。 林与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阿宁你跪下致歉,会比表妹更有分量。” 盛宁对林家任何人,都早没了期待。 听到这话,还是气笑了。 “按侯爷的说法,你跪下,岂不是比我分量更重?” 林与霄还想说什么。 盛宁懒得再听,她转向萧承珏,“臣妇求王爷网开一面。” 一旁的盛黛如含泪抬头。 萧承珏:“你倒肯为她求情。” “侯爷说得对,表姑娘远来是客,臣妇该为她负责。” “只是,今日之事,确因表姑娘而起,险些坏了皇上对侯府的盛恩。兹事体大,表姑娘若没有表示,只怕倒叫人以为是咱们侯府拿大,不重皇恩。” “表姑娘既然不肯向狗低头,不如就自己跪上两个时辰,静思己过吧。” “什么?”盛黛如惊叫出声,身子摇摇欲坠。 盛宁淡淡道:“只是跪两个时辰而已,表姑娘难道也不肯?若是不愿在外面跪着丢脸,侯府可以开祠堂,让表姑娘进去跪。你是林家亲眷,想必先祖也会原谅你的。” 林长安却插口道:“岂能如此?安儿是林家人,安儿最知道先祖不会怪表姑姑,反倒会怪娘……” 看着眼前这一幕,肃王突地笑出声。 “侯府当真好教养。长辈说话,小世子随意插口。依本王看,也该去祠堂里好好跪着,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盛黛如身子摇晃,几乎要晕倒在地。她满脸是泪,梨花带雨,只看向盛宁: “侯夫人,如儿叫你一声姐姐,你怎可如此折辱如儿?姐姐若真容不下如儿这个表亲,如儿这就走……” 盛宁一双空茫的眸子转向盛黛如方向,“去祠堂里跪祖先而已,怎么就是折辱了?这话,我竟不懂。表姑娘,莫非你不是林家亲眷?你到底是谁?” 此言一出,盛黛如脸色刷地白了。 是真的害怕。 一旁林与霄也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表妹她自然是、是远亲……” 他看着肃王一双漾着笑意的桃花眼在自己和表姑娘脸上打转,心中一寒。 千万不能被肃王盯上! 这是个纨绔,有的是时间。只怕他闲得不行,会去追查如儿的身世。 那就糟了! 无论如何,这尊大佛,得先送走。 “如表妹,还有安儿,你们……”林与霄心一横,“本侯送你们去祠堂思过便是。” 他脸色阴沉,带着几乎要掩饰不住的怒意,看向肃王:“王爷,本侯这就叫人去开祠堂,不能奉陪。只怕招待不周,就不远送了。” 肃王挑唇一笑,点了点头。 盛宁:“王爷,臣妇送您出去。” 她落后一步,跟在肃王身后。 两条狗在后面。 男人没回头,盛宁只听他声音传来:“本王心疼黑风,本想让它成个家,没想到看了一场大戏。” 盛宁声音恭谨:“家丑,让王爷见笑。” 萧承珏回头看向盛宁。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细看却是极冷的底色。 盛宁脊背一紧。 她声音艰涩,缓缓开口:“是臣妇无能,只怕护不住黑风,才出此下策。” 衣袖下细白的手指攥紧,盛宁终是呼出一口气:“臣妇不敢求王爷宽宥,只求……您把黑风带走。” “你舍得?” 盛宁不舍。 林家全家人待她,都没有这条狗好! “回王爷的话,黑风护我多年。可我目盲,府内不安,只怕有人惦记它性命。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臣妇不愿它没有个好下场。” 萧承珏深黑的眸子在盛宁身上一转,回身向黑风: “来,跟爹爹回家。” 黑风尾巴垂下,小跑着过来。却只围着盛宁绕圈,眼睛看着肃王,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 听得盛宁眼眶微酸。 “呵,小负心的。枉本王好酒好菜喂过你。” 萧承珏声音中隐含的威压一散,听起来又像一个富贵纨绔了。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雪花飞溅,落上黑风鼻尖。大狗呼噜呼噜甩头,甩了盛宁一身。 萧承珏轻笑:“好好养本王的狗。它本有獠牙,却为你所约束,不肯放开天性。不然区区一个靖威侯府,没人奈何得了它。” 盛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黑风不走了。 “多谢王爷!” “不必谢。侯夫人,本王虽然喜欢看热闹,自己却不喜欢当筏子。这次是看在黑风面上。” 盛宁知道,肃王的意思,是绝没有下次了。 她连忙屈膝行礼,“……是。臣妇知道。” 若不是为了救黑风,事急从权,她也不敢利用肃王。这人的纨绔外皮下,实在暴虐。 前世,林家全家为这位王爷所灭。不仅如此,他刚坐稳摄政王的位置,就在门阀贵族中大开杀戒。 四大门阀险被连根拔起! 萧承珏手上沾满了鲜血。 死后被人开棺鞭尸,没人肯为他求情。都骂他凶残,狠毒。也笑他孤家寡人,临到了连个愿意给他守灵的都没有。 盛宁再不敢求他,往后更要远着些。 送走肃王,盛宁带着黑风回了芳菲苑。 没一会儿便听说祠堂里的表姑娘跪了一会儿就晕了。林长安哭着喊着,叫人进来把表姑娘抱着出去,自己也跟着走了。 惊动了林老太太。 这当口,表姑娘被救醒,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松鹤堂里跟老太太哭呢。 青澜有些担心:“夫人,谁知道那表姑娘嘴里会说出些什么来?您要不去松鹤堂,当面分辩分辩?” “不去。” 林老太太一颗心天生就偏。她不在意真相,只在乎亲疏。 跟盛宁相比,林老太太一定乐意相信表姑娘。 可要是自己心爱的大女儿也在表姑娘那儿吃了亏,林老太太会向着谁,不言而喻。 果然,表姑娘被救醒后虽未再去祠堂罚跪。 可用午膳时,林与玥全程冷脸,一句话都不对她说。 林老太太还没等表姑娘吃完,就把她赶下了桌。 青澜打探消息回来,高兴得直拍手:“大姑奶奶和表姑娘斗起来,真有意思!” 第16章 狗在肃王那都有面子,盛宁没有 盛宁见她一派孩子气,青岫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带了点笑。 “把咱们的人都叫进来,都有赏。” 刚才跟着去凝光院的,外院有五人,得了丰厚赏赐,莫不喜上眉梢。 盛宁又让青澜给门上报信的小厮包了银子送去。 等青澜回来,才给她和青岫并曲妈妈一起,一人赏了五两银子。 “夫人,老奴没帮上什么忙,何须这么多?”曲妈妈推拒。 “拿着。”盛宁笑,“只是往后倘若再有这等事,曲妈妈不必去。请您老出宫,说好奉养你过舒心日子。” 曲妈妈原是宫中御膳房的嬷嬷。盛宁刚入宫时瘦弱,她看着不忍,时常接济。盛宁记着她的恩情,答应给她养老。 “今日幸亏老奴去了,不然如何得见夫人四两拨千斤的风范?” 众人都笑,盛宁也笑。 只是心里想着,她也不愿四两拨千斤。若能选,谁不愿意打准备充足的仗呢? 总是取巧,未必能久胜。 更何况…… 她现在,想要的是林家全家人偿她前世的命。 他们全都死不足惜,可她的命金贵,值钱。不能给林家人陪葬。 她这辈子,要过得好好儿的。 此事不易,需得从长计议,也需要更多盟友。 众人笑过,曲妈妈眉间却现出一抹忧色,“只是,夫人不去看看小世子?今日小世子恐怕也吓坏了。” 夫人对小世子的一片慈母心,整个靖威侯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盛宁面上笑影淡了些,“不必。林长安不需要我这个娘。” “可,夫人……” 曲妈妈年纪大,经的事多。知道女人要靠夫君,靠子孙。 可现在……明眼人谁看不明白,侯爷怕是靠不住了。 若是小世子再被挑唆,与夫人离了心。只怕夫人日后在这府里就能艰难了。 她小心翼翼地劝:“夫人,世子年纪小,不懂事,看不清人心也是有的。您别与他置气,到底是一家子亲生骨肉,将来还要靠他……”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盛宁打断曲妈妈的话,“咱们谁也不靠,会把日子过好。” 曲妈妈明白这是夫人不愿再谈下去,只得先放下。 另一边,凝光院中。 盛黛如饭都没用完,就从松鹤堂被林老太太赶了回来,整个人扑倒在床榻上,哭得浑身颤抖,梨花带雨。 “侯爷,姑奶奶和老太太误会如儿了。如儿在这府里存身不下,还是走吧!” 她挣扎起身,要往外走。 双膝却软软的。 林与霄来拦,她就摔在男人怀里。 被林与霄扶回榻上。 “长姐脾气急躁,本侯回头会跟她说清楚。言儿的事,不怪你。” 盛黛如一噎。 何谨言的事当然不怪她!要怪就怪林与玥蠢,自己说出来,叫肃王抓住了把柄。怎么能栽派到她身上? 她哭着,“可老夫人也误会如儿……” “我娘是心疼长姐,症结还在长姐身上。如儿,你这几日避着长姐一些,她是客,早晚要回去的。” 让表姑娘忍让。 盛黛如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中又蓄上泪来,柔弱道:“……是。” 一旁,丫鬟桃花插口: “侯爷,我家小姐听了您的话进侯府,您说好要把她当亲妹子待。可如今,侯夫人的芳菲苑小姐去不得,姑奶奶的院子和老夫人处,小姐也得避着。侯爷,小姐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又不是见不得人,如何非要这般委屈我家小姐?依奴婢看,这侯府,咱们不住也罢!” 桃花说完,盛黛如急急道:“桃花,住口!侯爷有侯爷的难处,咱们不过是客居,忍一忍,就过了。” “不是你的错,无需你忍。”林与霄沉吟片刻,终是一扬眉,“长姐心思直,道歉辩解的话她在气头上听不进耳中。” 男人使小厮去自己书房里拿出两张绸缎庄的契子,“就说是你自家的东西,给长姐和言儿,算作赔罪。” “长姐她,会原谅你的。” 桃花接过,收好。 盛黛如这才慢慢不哭了。 平静下来,她轻声道:“今日,肃王也来得太巧了些。倒像是,得着什么信儿特来的一般,手中还有请柬……” 她抬起水蒙蒙的大眼睛,“是姐姐发的请柬,会不会是姐姐她……”设了这个局? 为了进靖威侯府,盛黛如筹划过多时。 她本该从侯府中门,金尊玉贵地被请进去,住进最好的院子,享用最好的东西,林家众人都该捧着她,如众星捧月一般。 可现在,她被迫只能走角门,住的院子比不上盛宁,一天之内就得罪了林家大姑奶奶和老太太。 这不对。 是不是盛宁害她? “不会。”林与霄打断,“盛宁她,没那么大能耐。” “可是……” “盛宁眼盲,又许久不管家,更不曾外出交际。她请不动肃王。肃王今日来,是给狗面子,不是因为盛宁。” 林与霄十分笃定。 他那个妻子,就算没瞎,也不过是小宫女出身,再低微不过。 在肃王那,脸面还没有狗大。 至于今天的事…… 是侯府触了霉头,仅此而已。 “如儿,你身子不好,不要多思。言儿的差事,本侯等风头过去再帮他找。你只用这契子哄好长姐,便是家宅和睦。” 林与霄顿了顿,又道:“到底是委屈你了。” 果然,盛黛如那两间铺子送出去,都是极好的地段上的。又说侯爷会再替何谨言寻更好的差事,林与玥一张脸才慢慢阴转晴。 哄着林老太太对表姑娘也有了和善颜色。 不过几日,盛宁就撞见林与玥和盛黛如携手赏梅,两人头挨着头,十分亲密的模样。 连林与霜都被挤到一边去。 见盛宁来了,林与玥故意高声:“有人费尽心机挑唆,一日日只盼着表姑娘不好。可惜,表姑娘这样好的模样人品,就算在暗夜里头也发光,迟早为人所见。呦,我倒忘了,有些人眼盲,心也瞎,看不见!” 青澜听不过,还嘴: “奴婢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品模样夜里面发光。只知道奴婢老家,人人都在茅坑里挂夜灯,照着屎壳郎!” “你、你!”林与玥变了脸色,“盛氏,你的丫鬟不会说话,我来替你掌嘴!” “姑奶奶自重。”盛宁淡淡道:“既知道是我的丫鬟,也该知道轮不到旁人罚她。” 林与玥气得不行。 一旁,林与霜咬着嘴唇,忍着才没笑出声。 盛宁看了她一眼,走了。 时近十月朝,年年的寒衣节盛宁都出府给娘祭扫。娘临死前说不愿回南边,盛宁将她葬在了启京东北郊漏泽园里。 刚成婚时,都是林与霄陪着去。 后来,林长安能下地了,盛宁也会带儿子去。想让娘亲眼看看,自己的血脉。 如今…… 到了寒衣节正日子,一早,林长安身边小厮来报: “夫人,小世子昨夜腹痛,今早勉强用的清粥小菜,刚才都吐了。只怕今日不能陪夫人出府。” 盛宁听了,淡淡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今年她没想带林长安去。 那小厮从芳菲苑回来,却是去了凝光院。 一进门,便见林长安探出个脑袋:“她要是来看我,就说我好容易睡了,不见。不许她来凝光院。” 小厮赔笑:“夫人没说要来,小世子安心在凝光院玩吧。” 第17章 让盛宁少管闲事 林长安一愣。 从前,他但凡有个风吹脑热,事情传到娘那里,不出一炷香时间,娘定会急火火赶来! 还带着她那些骇人的银针、苦药。 他不肯针灸,不肯喝药,哭闹。娘就会把他抱在怀里哄,哄他喝了药就有蜜饯吃。 是娘亲手腌制的蜜饯。 比寻常的甜味淡,林长安不怎么爱吃。 前几日,如姑姑进府那天,他说肚子疼,娘还陪了他一整天呢。 今日怎么不来了? 正愣着,冷不防林与霄来了。 “如儿,本侯今日休沐,来看看你……”他声音一顿,“长安?你不是病了?学里都请了假,不在自己的凌云轩歇着,到你如姑姑这来做什么?” 他面色微沉,声音严肃起来。 他的儿子,不会是靠装病骗人,不肯进学吧? “林长安,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林长安怕了,不敢说话。 盛黛如柔声嗔道:“侯爷,您吓到安儿了。安儿是病了,才刚好些。我怕他一个孩子,身边人伺候不周到,才接了他过来。孩子在身边,我也安心。” 帮着林长安弥缝。 林与霄微微点头,面色稍缓。 盛黛如又劝:“今日是寒衣节,外面风太冷,安儿又不适。就歇一天学,也没什么的。安儿聪慧,事后赶上来便是了。” “寒衣节?” 林与霄微微一怔,皱眉:“往年寒衣节正日子,盛宁总要带安儿出门祭扫。” 盛宁的娘葬在东北郊官家办的义冢漏泽园里。 当时的盛宁还是个小宫女,拼尽全力也只能如此。可一个葬身义冢的岳家,对现在侯府来说,却有些不体面。 林长安不愿去便不去了吧。 看向林长安的目光复又和缓下来。 盛黛如黛眉微皱,有些担心道:“如今天凉,安儿一个孩子,不宜去那等阴冷地方。依我说,祭扫先人也不急于一时,人已是仙去了,多久都等得起。该为活人让路。” “如儿说的是。” “只是,姐姐她为了出门,连安儿的病都不顾,不闻不问。这……”盛黛如泫然欲泣,“侯爷,姐姐她莫非还在生如儿的气?如儿去向她道歉,她就不会再怪安儿了是不是?” “不必管她。” “可是,不能总是委屈安儿……” 林与霄按了按眉心。 好容易休沐一日,一想起盛宁,心绪就不由烦乱。 他耐着性子:“盛氏是主母,是安儿的亲娘。她会记得自己的职责,不会不管安儿。” 若盛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也有法子让她重新记起来。 从前,若是盛宁不敬母亲,或是与长姐、小姐生嫌隙,林与霄就带走林长安,将他养在她们身边。 不出半日,盛宁定然丢盔卸甲,前来道歉。 如今,盛宁因为表姑娘入府,也不知在穷计较些什么! 林与霄略微沉吟片刻,向林长安道:“你这几日多与你如姑姑亲近。如儿,也麻烦你多照应安儿了。” 只要林长安在表姑娘处,不怕盛宁不主动来找她低头和解。 三人议论的当口,盛宁已经乘坐出油壁车出了侯府。 祭拜过生母的墓碑。 青岫问:“夫人可要回府?” “不回。吩咐车夫,去择善坊。” “择善坊……”青岫微微一愣,“您要去拜会顾太医?” 盛宁沉静点头,“老师即将告老还乡,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顾府,盛宁一行人是被顾太医的徒弟笑呵呵迎进去。 不过片刻,那小徒又满脸尴尬地送出来: “侯夫人,老师的性子您知道,向来憨直,脾气又大。咱们五日后启程返乡,不若,您改日再来?” 说话间,顾太医的怒吼自院内传来: “气死老夫了!老夫八十岁老头,收的好徒儿巴巴儿跑来劝诫,三日后不要去青楼!” “当真荒谬!荒谬透了!” 徒弟一个踉跄,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 盛宁微笑如常:“好。那我三日后再来拜会。” 回到车上,青澜有些担心:“顾太医会不会真恼了咱们?” 盛宁还未答话。 刚才的小徒弟去而复返,从顾府门内奔出来,赶上油壁车。 “侯夫人,老师的方子,是开给您的。还带给您一句话。” “什么话?” 小徒弟欲言又止:“老师说,让您……养好自己身子,少管旁人屁事。” 盛宁笑了。 顾太医脾气不好,却是林长安的救命恩人。前世,若没有他日日指点盛宁,林长安只怕如今还瘫在床上,瘫一辈子。 可前世,盛宁被困于内宅。 直到老人被烧死在青楼里,身后名声尽毁。 盛宁都不曾跟他好好地道一声谢。 “多谢老师。劳烦师兄也告诉老师,”盛宁一笑,“三日后,我再来,请老师践约。” 今世,盛宁无意窥探顾太医去青楼做什么,只希望他能避过灾祸,衣锦还乡,往后余生康健,逍遥无忧。 回到侯府,盛宁被林老太太差人唤去。 松鹤堂里,老太太高坐上首。 两个女儿坐右手边,表姑娘一个人在左侧。 盛宁一进来,四双眼睛都盯着她。 “盛氏,眼看着年关将近。今年玥儿留在府中,陪我过年,她一家子人,姑爷年前也赶来。还有你表妹,这是在咱们家过的头一个年,不可简慢了。过年穿的衣裳料子,你可都预备好了?” 没人让盛宁坐,盛宁自己坐下。 “母亲记性不好,忘了。府里人四季衣裳,执衣箧的差使,早就归了霜儿妹妹管。我多年不过问了。” “呵……”林老太太冷笑,“你如今能耐大,不管家,也不管儿子。盛氏,若你不愿当这个侯府主母,不如求我儿趁早写下休书,你自然可以什么都不管,自己逍遥去了。” 从前听到这话,盛宁总会心惊。 如今只是淡淡笑了,“侯爷想休我也容易,只要进宫求一道旨意即可。只是儿媳未犯七出,不知这休书,侯爷想怎么写。” “盛氏,你好大胆!”林老太太高声。 可也心虚。 盛氏无过,林与霄休不了她,也不敢。 老太太一怒之下只能怒了一下。 一旁盛黛如亲手泡了滚热的茶,用托盘递到林老太太手边: “老祖宗您别动气。如今安儿的病都好了,您别怪姐姐……” “什么?”林老太太一愣,狐疑,“安儿病了?我怎么不知道?可是盛氏欺瞒?” 盛黛如一双大眼睛飞快眨着,一副心虚模样,掩口道:“不、不是的,想是姐姐也不知道,才未禀告老祖宗……” “好贱妇!” 林老太太可算抓到盛宁把柄。 她一把抓起茶盏,重重扔向盛宁面门。 “儿子病了,你浑然不知,不闻不问!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你配吗?” 第18章 盛宁挑拨 众人目光都转到盛宁脸上,幸灾乐祸。 打量她是个瞎子,躲不过去,定要挨那热水狠狠烫一下方才解气。 不想盛宁正好起身。 避过了那盏滚茶。 “哗啦” 茶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滴茶水都未迸溅到盛宁身上。 她看也不看,只淡淡道:“既然人病了,该叫大夫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这话说得晚了。如今安儿已好了,叫大夫来也无用。” “总要知道病因。” “姐姐,还是不劳烦了。”盛黛如推拒,“安儿他,不过是积食,是小病……” “既然是小病,又何必在母亲面前说出来,叫母亲平白担心?”盛宁转脸对着盛黛如,“表妹,你在家中,也是这样大惊小怪地侍奉双亲吗?” 是说表姑娘不孝,抑或没有教养,不懂规矩。 盛黛如脸色难看,一双手在袖底下猛地攥紧。 盛宁一个瞎子,嘴巴竟这般刁钻。真是讨厌。 得知林长安没事,林老太太又开口:“安儿没事便算了,若他有什么,盛氏,我不与你甘休。” 想着林长安出生时险些被林老太太溺死,如今看他好了,老太太才开始疼爱这个孙儿。 盛宁想笑。“有母亲护着长安,他能出什么事儿?” 林老太太被盛宁不轻不重顶了一下,心口不舒坦。 她冷了脸色:“盛氏,我不与你扯那些闲篇。我今日只问你,新年的衣裳你不管,难道要我老婆子来管?” “儿媳管可以。”盛宁一笑,“霜妹妹如前般把账目给我交割明白便是。” 林与霜脸色一沉。 前日她交学堂的账本,就被盛宁手下管账的丫鬟好生难为了一通。 不得不私下里典当了些自己的钗环填补。 正肉痛,如今又要来第二出。 林老太太看向林与霜。 无奈,林与霜只得答应,“妹妹有什么?不过是从前打量着为嫂嫂分忧,既然嫂嫂现在用不着妹妹了,妹妹乐得躲清净!” 知道侯夫人重掌府内衣饰,下人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侯夫人又开始真正管家。 也有人说盛宁这个活儿只怕是费力不讨好。侯府公中本来就不丰,年底下开销多,今年又多了给何家那么多人制新衣这一项。 还是老太太和霜小姐精明。这是让侯夫人接这烫手的山芋,用自己的嫁妆往里面贴钱呢! 林与霜知道老太太的打算,可心里还是不悦。 去送账簿时,欺负盛宁看不见,尽情挂在了脸上。 她当年从盛宁手里分走的,是油水最丰厚的三项。现在,其中两项都被收了回去。只剩下大厨房和采买。 可这一项名义上是她管,实际上却都是老夫人的人。 眯下来的油水,一分都到不了林与霜口袋里。 “嫂嫂当真和霜儿计较到如此地步?真叫霜儿伤心!” 林与霜作势把衣饰账本扔在盛宁跟前桌上。 盛宁神色如常地叫丫鬟拿下去查开,自己淡淡笑着:“霜妹妹,如今你也大了,今年就该慢慢说亲事。总和何家人住在一起,算什么?” 林与霜不语,咬唇。 她心里知道,盛宁这是挑拨。 可…… 盛宁又道:“往后姑爷陪你回门,看你住的是客房,也太不像了些。霜妹妹不管这些杂项也好,还该为自己往后好好筹谋筹谋。” 她意味深长,“毕竟,咱们女子,一生可只能嫁这一次。万一错了,就是害了你一辈子。” “娘和大哥岂会害我?” 林与霜口中这般说,心中却不安。 她今年十七岁上,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林家底子太薄,大哥说得上话的同僚家中,没有合适的。 母亲在这启京里,更是不认得什么高门贵戚。 林与霜心中又不知何时,留下了那一抹男子身影…… 出了芳菲苑,一路上林与霜都揪着帕子,边走边思量。 “小姐,这是回凝光院的路,咱们走错了。” 身边丫鬟提醒,林与霜才惊觉自己出了神。 反应过来,她恨恨地一跺脚。 这几日跟着林与玥住,长姐一大家子都在,不方便得紧! 还处处都要看人脸色。 林与玥自觉低嫁,知道林与霜将来嫁的一定比自己好,每提起来,总要刺她两句。 又恨肃王,常常夜里咒骂。 林与霜听不下去,心中焦躁,恨不得早早离了她。 可表姑娘一日不走,她就一日回不去凝光院。一个侯府千金小姐,竟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说出去叫人笑话! 怨盛宁,也怨表姑娘。 正不忿,不想迎面撞上表姑娘身边的丫鬟,那个叫桃花的。 被狠狠踩了一脚。 一双新的绣鞋踏在了泥泞里,鞋面子全脏污了。 “霜小姐,对不住……” 桃花的话没说完。 “啪!” 一记耳光重重抽在她脸上。 “好贱婢!和你主子一般,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入我侯府打秋风的,你也敢如此冲撞本小姐!” 林与霜满肚子的怨气,指着桃花尽情骂了一顿,骂得她哭了,方才气愤愤走了。 桃花顶着脸上的巴掌回了凝光院。 “小姐,霜小姐不把你放在眼里,说你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身世不清不楚。” 桃花不敢还手,心中怨恨。 盛黛如拿自己的体己赏赐桃花,安抚她。 知道这时候她在侯府需要人望,不愿得罪林与霜。 再说,林与霜是姑娘家,等到她盛黛如做了侯夫人,林与霜的婚事还要捏在她手里呢。到时候再报仇,不晚。 第二日盛黛如见到林与霜时,带着桃花给她道歉。 只是一句不轻不重的道歉,林与霜心中不舒坦,可又说不出。憋得难受,也只能姑且忍下。 她的脸色盛黛如看得清清楚楚,盛宁自然也瞧得见。 她来给老夫人请安,顺便说了宫中得来的消息: “贵妃娘娘身子倦怠,今年宫中赏梅宴不办了。娘娘怕扫大家的兴头,口谕吩咐下来,似咱们这等勋爵人家,可自行在府中办开宴赏梅。儿媳年轻,不知如何是好,来请教母亲。这赏梅宴席,咱们侯府办是不办?” 林老太太哪儿懂这些?只知道办宴会要花钱,她舍不得。 “咱们自己不办,也不必出去别人家赴宴,没得点眼。” 林与霜却变了脸色。 她转过年去就十八了!不借着赏梅宴相看,还等什么时候? 可这话,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怎么好当着众人说出口? 林与霜求助地看向盛宁。小姑的婚事,她当嫂子的本该上心。 可盛宁眼盲,看不见。 她如常般回答:“是,母亲。” 林与霜心口往下一沉。 却听林与霄声音响起:“盛氏,你这个侯府主母做得不称职!” 他大步自松鹤堂门外跨入,带起一股寒风。 林与霄:“母亲,这赏梅花宴,今年咱们家得办一场。” 第19章 靖威侯要升官 林老太太:“为何要办?” 林与霄在堂下站定,脊背挺得笔直,拱手,扬着脸道: “母亲,吏部员外郎秦灿秦大人私底下给儿子透了准信儿,儿子的稽考全是优异,出类拔萃。部里举荐儿子去骁骑营做指挥使。” 他语气十分兴奋,笃定,“折子已递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恩旨年前就下来。” 之前,林与霄虽为靖威侯,可官职不高,只是个散秩。这次若果能成,他便是正二品大员,手里攥着整个骁骑营。 实实在在的兵权,会捧着林家更进一步。 “此事当真?” 林老太太嗓音高锐,一双老眼激动得泛了红。 “霄儿,你果真是我林家麒麟子!竟有这等造化!你爹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不定要怎么高兴!” 林与霄强压住兴奋,“娘,这样的喜事,咱们家该办一场宴席。儿子也好请一请将来骁骑营的同僚,把关系结交下来。” “霄儿说得都对!” 盛宁见林与霄飞快地瞥了一眼盛黛如,开口说的却是林与霜: “还有小妹的亲事。秦大人说部里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举荐的是我。这个当口给小妹相看,小妹必能得一段上好姻缘。” 这样一说,林与霜心都热了,故作娇羞地低下头。 “长姐的言儿,虽丢了城防司的差事,可骁骑营更好。长姐也不必忧心。” 一番话,说得林家人各个心中雀跃,面上带笑。 唯有盛宁,清清冷冷地站在堂下,面上也是笑着。 空茫的眼睛里,却一片冷意。 前世也是这般,林与霄要去骁骑营,家中办赏梅宴。 那时盛宁刚被迫让出芳菲苑,青澜和黑风都死了,府中人人都在说侯夫人失势,往后怕是不行了。 她自己也惴惴,又不知道表姑娘已经入府。 急切地想要扳回一城。 被林家人哄着,筹备赏梅宴。 公中只能出五百两银,盛宁自己又贴了一千两。 侯府原本说一句新贵都勉强,请不来吏部尚书夫人。是盛宁打探到了那位夫人极爱梅花,出巨资从南边买来“梅王”,才把人请来。 林与霜要相看,哭着说没有好衣裳首饰,盛宁开了私库,任她挑选。 林与霜反反复复挑了好几次,方才满意。 侯府大厨房治不出好酒食,盛宁就托关系请了最大酒楼的庖正。 尽心竭力,方才将赏梅宴筹办得尽善尽美。 所有人都从中得了利。 唯有她这个出钱又出力的当家主母,没参加上。 还因为缺席,被宾客议论一个瞎子不配做侯夫人,不配当小世子的娘。 如今,林老太太一双老眼只盯在盛宁身上,“盛氏,公中只能出五百,你是侯府主母,合该你想法子,把这赏梅宴好生办下来。这也是你的体面。” 依旧让盛宁贴补,让她当冤大头。 从松鹤堂散出来,林与霄挡住盛宁去路。 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把黑影投在盛宁身上。盛宁面颊觉出微微凉意。 林与霄开口:“阿宁,侯府要办赏梅宴,钱不重要,体面周全才重要。” 盛宁声音中带了笑,“侯爷说的是。只是敢问一句,这不重要的钱,从哪里来?” 她顿了顿,笑意更盛,“莫非,侯爷要我从嫁妆中贴补?” 林与霄自然是这么想的。 可这话,他要脸,说不出口。 浓眉紧紧皱着,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逼视盛宁。 盛宁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却只觉得好笑。知道平日里林与霄就是这般威慑下人,可惜,她不是林家下人,还可以装瞎,根本看不到。 “侯爷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姐姐,且慢。” 盛黛如柔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儿拦住姐姐,是冒昧了。可如儿还是想问一句,姐姐你,不去看看安儿吗?” 她仰着脸,皱眉,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安儿最近都住在我那儿,他虽不说,可如儿私心里想着,孩儿哪有不想亲娘的?姐姐该看看安儿去。” 盛宁只是淡淡道:“好好的凌云轩不住,怎么跑去了凝光院?” 林长安三岁前都跟着盛宁,住在芳菲苑。 可后来哭着闹着,非说自己长大了,要搬出去住。如今倒与表姑娘住了一处。 “这……”盛黛如满脸欲言又止。 林与霜的声音传来:“因为安儿曾和我说过,他最喜欢如姑姑,在表姑娘身边带着愉悦自在。嫂嫂,你亲生的孩儿都不愿亲近你,你该好好反省反省。” 林与霜虽不喜欢表姑娘,可当着林与霄的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清清楚楚。 林与霜上前一步,“嫂嫂,霜儿劝你一句,咱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公中出五百,嫂嫂如何就不能再出些,把这赏梅宴风风光光办下来,侯府体面,嫂嫂也荣耀。” 盛宁忍不住挑唇一笑。 前世,赏梅宴确实风光。林老太太当着宾客的面,夸赞林与霜这个小姑持家有方。侯夫人目盲,逼得侯府千金小姐持家,亲自筹备宴席。 还筹备得这样尽善尽美,是个有能耐,有手段的。 林与霜也因此被定国公夫人看上,害死盛宁后,转身就嫁了高门。 盛宁也是死后才知,当年林与霜从她私库中掏走的衣饰,一大半都给了表姑娘。为了讨好表姑娘,骗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嫂嫂。 这辈子,盛宁不会给林与霜花一分钱。 她只是淡淡的笑:“既然都是一家人,妹妹还要在赏花宴上与人相看,妹妹如何不出些?” 林与霜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盛黛如柔柔道:“霜小姐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竟要她贴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叫旁人把侯府的颜面扔在地上踩。” 盛宁:“霜妹妹姓林,侯府用她的钱不难堪。若是什么时候败落到要用我这个媳妇的嫁妆来办宴席,撑门面,传出去才是真正丢人。” 她转向盛黛如,含笑,“表妹,启京高门大户的规矩与别处不同,表妹不知道,还是少说话。省得丢人。” 盛黛如脸色瞬间涨红。 “罢了!”林与霄大声打断盛宁的话,“当着霜儿和表妹的面,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也不知羞!” 盛宁心中冷意更甚。 刚才还想要她用嫁妆贴补,这会子多提一嘴却又嫌羞。 林家人真是虚伪得可以。 “侯爷这话我竟不懂。嫁妆有什么好羞的,凡是正经人家,谁不早早为女儿备下嫁妆。怎么,表妹居然没有?” 一句话,戳到盛黛如痛点。 嫁妆,她原是有的。可爹盛丢了官,家中收入锐减,她那笔从小攒下的嫁妆,经不住今日挪用一笔,明日挪用一笔。 如今已是少得可怜。 盛黛如眼圈一红,掩面欲泣。 这柔弱的姿态果然激起林与霄保护欲,他断喝一声:“够了,盛宁!” “如儿只是想告诉你,安儿在凝光院,住得很好。比在你身边还好!” “你若想见安儿,就去凝光院,和表妹好好相处!不然,安儿他不会见你!” 第20章 表姑娘要出风头 这样狠的话说出来,是给盛宁没脸。 林与霄知道,与安儿相关的事,盛宁素来最是上心。安儿说她一句不好,盛宁只怕要哭。 可如今…… 林与霄见盛宁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 优雅得体,却看不出一丝情绪,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从前,也这样笑吗? 盛宁开口,声音淡淡的:“安儿如今懂事了,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 林与霄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去不去凝光院,也是我的自由。侯爷,烦请让路。” 不自觉地,林与霄脚下退了半步。 盛宁抬脚就走。 “阿宁……” 看着盛宁与自己擦肩而过,林与霄心口突地升起一阵莫名的慌乱。盛宁好似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伸手,想要拦住。 “侯爷……”盛黛如柔柔弱弱,“姐姐她恼我,连累了安儿。如儿不过是寄人篱下,名不正言不顺,如儿还是走好了……” 她身子摇摇欲坠。 林与霄从盛宁背影收回目光,心疼地扶住:“别再说这样的话,这赏花宴是为了你……” “什么?” 盛黛如一愣。 两人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没走的林与霜。“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们林家斥资要办赏花宴。 要出风头,也该是她这个唯一的未嫁娇女出风头!趁机相看一户好人家! 怎么轮得到表姑娘? 林与霜疑惑地皱眉,追问:“大哥为何这样说?” 林与霄一时失口。好在小妹从小就听他的话,不敢质问反驳。 林与霄:“大哥说错了。办这宴会,是为了你们两个。你如姐姐她是客居,手里面东西有限得很,抢不走你的风头。霜儿,你有好衣裳首饰,吃的玩的,该让给你如姐姐才是。这才显出你侯府小姐的气度。” 林与霜差点气笑了。 这表姑娘一进来就抢了她的院子,现在还要让她让什么? 只是当着大哥的面,她少不得笑着敷衍几句,方才去了。 回到凝光院。 林与霄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如儿,你千万勿要妄自菲薄。这赏花宴,就是为你办的。” “为了我?可我在侯府,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姐姐筹备宴会能出风头,霜妹妹也能好生相看。我、我有什么……” 她眼眶又红了,一抬头,却正对上林与霄灼灼的目光。 “霜儿有我这个哥哥,她无论什么样,都能嫁得好。盛氏已经是侯夫人,够荣耀的了,她不该贪图别的。唯有你,如儿……” “你这么好,不应只在侯府湮没无闻。上次又为了侯府,下跪受辱。这次赏梅宴,我会把你捧出来给人认识,让启京都传颂你的贤名。这是侯府本就亏欠你的。” “如儿,赏梅宴上,会大出风头,博得美名的不是旁人,只会是你。” 盛黛如感动得红了脸,“侯爷!” 帐内,林长安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出来,含含糊糊:“娘呢?” 林与霄一愣,旋即便有些怒意,“日上三竿才起,林长安,你好大的主意!” 林长安被爹吼了一声,身子吓得一颤,睡意全消。“我、我……” 盛黛如连忙挡在他身前,“侯爷,安儿昨夜挑灯夜战温书,睡得晚了些,今早是我不让他那么早起身。你要怪,就怪我吧!” 林长安小小一个人,被盛黛如挡在身后。听着她的话,只觉感动不已。 昨夜明明是他贪玩,睡得晚了,如姑姑却这般维护他。 若是换了娘,决计不会!还会跟爹一起罚他呢! 林与霄看了看盛黛如,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这么惯着他!” 林家到底根基浅薄,不知道大户人家要养废一个孩子,往往就是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帮偏护上开始。 还道盛黛如是好心。 见林与霄消了气,盛黛如推着林长安快去梳洗。 冷不防林长安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姑姑,娘她是不是……不要安儿了?” 另一边,芳菲苑。 青澜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眉毛拧得紧紧的。 “夫人,若处处都按老夫人的要求办,只怕三千两银子也打不住。公中只能出五百。” 小丫鬟气忿忿地把账目往前一推,“这不就是想让夫人用嫁妆钱贴补吗?!” 往日里她若说这种话,年长沉稳的青岫少不得训斥几句。 如今,青岫听了也点头,“老夫人打得好算盘。夫人,这钱咱们出吗?” 屋内地龙烧得暖暖的,盛宁此刻刚洗了头发,满头乌发披散在背上。人斜倚着贵妃靠出神。 听了青澜的话,只是笑道:“不出。” “可老夫人那边,肯吗?” 青澜还要再问,却见青岫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从松鹤堂回来,夫人就情绪不佳。一个人闷闷地支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宁忍不住地在想,前世的赏梅宴。 她只是这一次没去参加宴会,为何所有人都骂她不配做小世子的母亲? 明明阖府上下,谁都知道林长安就是她盛宁的命。为何还要传那样的话。 赏梅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叫她留下了骂名。表姑娘盛黛如却凭借梅王下抚琴一曲,名动启京。 她凭什么呢? 这一世,盛宁即便是早做了准备,可心底还是有些闷闷的,难受。 是被众人委屈了的疑惑与不甘。 一抬头,却瞧见屋内两个丫鬟和曲妈妈,都满脸担忧。是担心她,又不敢说,不知道该怎么劝。 盛宁笑了,“咱们不急。且有人替咱们急呢。” 她的话没错,晚些时候,大厨房里来了两个管事嬷嬷。 都是老夫人的人。 “老夫人差奴婢来跟夫人说一句,夫人眼盲,只怕饮食上出纰漏,贻笑大方。老夫人想了个法子,不如就教夫人把单子写下来,再拨了银钱,酒食这一块就交给奴婢们,奴婢们不敢不尽心。”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 林老太太一心想办好赏梅宴,可她手底下的人贪墨早成了习惯。 一时间如何管得住贪心? 怂恿着林老太太,非要把治酒食的权利从盛宁手里要过去。 前世盛宁知道她们私地下的德行,没给。 宴席上酒食办得好,可自己却落了埋怨。事后被大厨房苛待,一日三餐给得又少又差。曲妈妈饿出了胃脘痛,到死都没能治好。 如今,盛宁听那两个嬷嬷说完,只是轻轻一笑,口中缓缓地报出几道酒菜名称。然后问:“可办得了?”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故作为难,“办是能办,只怕需二百两银子,还紧巴巴。” 青澜一听,忍不住瞪大眼睛,“哪里要这么多……” 盛宁却似没听见小丫鬟的提醒,淡淡道:“可以。”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我做儿媳的怎么好不从?赏梅宴上置办酒席,从今日起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只是,这权柄,她愿意给。 却不知道林家人手里拿不拿得住。 第21章 夺盛宁权柄 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一块。 青澜还是担心。 公中的五百两银子就这么被大厨房支走了二百两。剩下三百两,还要买梅树,搭暖棚,请乐舞,制府中上下的衣饰。 根本不够。 说来说去,还是逼夫人往外掏钱。 盛宁见小丫鬟为自己急得不行,也不逗她,“青澜,你的急性子往后要改一改。放心,衣饰也不要咱们管,林与霜会接过去。” 青澜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信。 不过第二日,林与霜身边的丫鬟果然来了,绕着弯子说前日交上来的账簿有几处错的,霜小姐要拿回去重新核对。 把执衣箧的权柄又重新要了回去。 青澜难以置信:“要自己贴钱的活儿,霜小姐怎么肯?” 盛宁心里清楚。 前世林与霜是借着这次赏梅宴相看到了好人家。 可最出风头的不是她,是表姑娘盛黛如。 盛宁后来才知道,为了赏梅宴,林与霄为盛黛如豪掷千金,求得名家古琴,让她在那棵梅王下抚琴一曲。 夸她才华横溢,气度雍容,比林与霜更像千金大小姐。 自然也比盛宁一个瞎子,更像高门夫人。 这辈子,盛宁早早把这话帮林与霄传了出去。 如今,侯府上下都有些议论。说侯爷此举是为了拔高表姑娘,至于给霜小姐相看,只是顺带的。 林与霜听进耳中,生怕盛黛如抢了她的风头。急急地要回账簿,赶在公中钱被花光之前,给自己制了一套漂亮衣饰头面。 只有她自己的,没有林与玥的。 “霜小姐说玥姑奶奶是客居,若一家子新衣裳都要娘家掏钱,和打秋风有什么区别?” “玥姑奶奶气急,抬手就掀霜小姐耳光,把她脸都抓破了!霜小姐一路跑到老太太那,哭得好悬晕过去!” “这要是毁容了,还怎么相看?老太太一气之下,让玥姑奶奶禁足,赏梅宴当天不叫她出来显眼。” 青澜连讲带比画,绘声绘色,盛宁笑得不行。 前世,林家一家子趴在她身上吸血,从未缺过钱,一家子和睦。 这辈子缺钱,他们自己就会内斗。 这几日,顾太医府上来了信。报平安,道谢。 他听了盛宁的话,果真躲过一劫。不过吃了些惊吓,要晚几日再走。 还在信中保证,答应盛宁的事,一定帮她办成。 盛宁刚舒了口气,冯嬷嬷来请她去松鹤堂。 一进门,林老太太劈头盖脸便道: “盛氏,我今日只叫你一个来,是给你留脸!几日后便是赏梅宴正日子,公中的银子全在你手上,你到如今,就只搭了个暖棚!花树买了吗?乐舞请了吗?什么都没做,你还有脸来!” 她习惯性抓起身边茶盏,又要丢在地上。 “母亲小心。”盛宁冷冷道:“这茶盏值五两银子,砸了,可就没了。” 林老太太一愣。 “盛氏,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个瞎子吗? 盛宁淡淡道:“儿媳在府中这几年,母亲稍有不顺心,便要把东西砸在儿媳身上。如今听声音,八成也猜得到。” 她前世眼睛看不见,没少吃这种亏。 林老太太放下茶碗,语气不善,“你也知我不顺心!看看你自己,办得这是什么事儿!若叫你这般,咱们府里的赏梅宴,只怕办不起来!” “母亲说笑了。公中的银子,大厨房支走二百两,儿媳手里的三百两,只够搭暖棚。旁的,再也没了。” “你……” 林老太太咬牙,恨道:“连表姑娘一个远方亲眷,都知道掏心掏肺为侯府出力。你身为侯夫人,竟一毛不拔!说出去,很好听吗?” “侯府办赏花宴,要儿媳出钱。说出去,难道好听?” “反了天了!”林老太太重重一摔龙头拐杖,“盛氏,今日我把话跟你说清楚!侯府如今开销大,公中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你若不肯贴补,这筹备赏花宴的差事,我也不用你管了!” 就等老太太这句话! 盛宁身子一摇,脸色白了。 林老太太看在眼里,心中得意。就知道这个瞎子不敢不管事,生怕叫人夺了手中权柄,再无立足之地。 刚要开口迫着盛宁出两千两。 只见盛宁眼眶通红通红,眼看着要落泪。她声音发颤,却大声道: “母亲,儿媳为了筹办赏梅宴,已竭尽全力。我无过错,您怎可随意夺了我权柄,不叫我筹备?!母亲,儿媳心痛,难过!” 林老太太愣了,不等她说什么。 盛宁就用袖角挡住眼睛,哽咽着,被丫鬟扶着去了。 从松鹤堂到芳菲苑,她哭了一路。 不出半日,侯府都传遍了,老夫人不许夫人再筹备宴席,都交给了霜小姐。 霜小姐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就看出夫人行事的错处。 “嫂嫂眼瞎,想是被下人蒙蔽。暖棚而已,岂用搭那么多?人都分散开来,不热闹。不若毁成一个大的,大家都聚在一处,又亲密又暖和。娘觉得怎样?” 把盛宁搭好的暖棚拆了重搭。 一番折腾下来,钱没了。 乐舞请不来。 大厨房也频频到老太太跟前哭穷。 再想找盛宁商量,林老太太抹不下脸。 还是表姑娘隐约透出自己是官家小姐,见多识广,有法子周全。 她献上一张茶点单子。 “咱们把糕点制成梅花形状,里面实实在在填上蜜馅,外面裹上牛乳制的糖霜。又精巧又应景。” 见盛黛如要出风头,处处都要插一脚,林与霜冷笑: “只怕不妥。大厨房如今手紧,做正菜都不够,如何还能在糕点上多支出?” 盛黛如笑道:“霜妹妹只怕去的宴会有限,没见过。官宦人家这种茶点都是餐前和着茶水,先端上去,供宾客一边赏梅一边享用的。茶点用的多,用得好。咱们再配上牛乳茶,甜甜的,更占肚子。事后大菜就少几道,没人在意。” 减几道大菜,能省不少钱。 林老太太立时准了。 让表姑娘帮着筹备茶点。 一时间,林家人人身上都有差事,忙出一片欣欣向荣来。 盛宁却闲。 关起门来,在芳菲苑中赏那棵梅王。 ——她一早就让青岫那钱从南边定下了这棵树,这几日悄没生息地栽在了自己院中。 那是一棵极罕见的洒金梅。 九尺高的梅树,树冠中心的花雪白雪白,越是往枝头去,颜色越浓,竟一点点从白过度为粉,再成朱砂梅一般的红。 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上辈子,盛宁为梅王花了那么多钱,自己一眼都没看,把名声平白送给了表姑娘。 这次,她倒要看看, 没了梅王盛名的加持,林家请得动谁。 也要看看没了陪衬,表姑娘还能不能抚琴一曲就名动京师。 这日,她叫小丫鬟搬来红泥炉,跟青澜她们几个坐在树下围炉煮茶。栗子、金桔、紫薯等物被炭火一拱,热乎乎的飘香。 芳菲苑里每个人都分了一口,连狗都吃得正高兴。 林长安来了。 这是他生母的院子,他来往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向来无需通禀。 在凝光院住了几日,盛黛如不管他,可着林长安玩。他却瘦了。 今日终于忍不住来找盛宁。 林长安眼睛红红的,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安儿了?”如姑姑是这样说的。 他张开双手,就想扑到盛宁怀中。 半路却看见了那棵梅王。 林长安年纪小,没见过洒金梅,一下子怔住。 “娘,这梅树好美!” 盛宁眼见林长安小小一个孩子,站在梅树下,抬头仰望。被梅花衬得玉雪可爱。 下一刻,却听他说: “娘,你把这颗梅树送给如姑姑,请她在这树下抚琴,一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