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给心上人兄长后》 第1章 第 1 章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 前几日还风和日喧,可今晨推开门,外面却大雪纷扬,天地间银装素裹寒气逼人。平日喧嚣热闹的上京,顷刻就冷清下来了。 但深宅大院里的人却仍不得闲。 纪舒意昨晚没睡好,今晨又起得早,她见完各处管事,正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却听说婆母小宋氏起了,纪舒意只得又冒着风雪来向婆母请安。 纪舒意到时,婆母小宋氏已穿戴好了,正捧着茶盏在同身侧的陪房说话。 外面冰雪严寒,屋内却暖意盎然。小宋氏眼角眉梢力都是笑意,显然她今日心情很好。 纪舒意进屋请过安后,开始禀事:“这个月的月钱已经发了,母亲您昨日要的那两张皮子也找到了,已经交给您院中的孙姑姑了。成国公府老太太的寿礼也备好了,是一尊和田玉观音像,并一把翠玉福寿纹玉如意。母亲您看可要再添些?” 小宋氏看着面前气质娴静,办事周到的大儿媳,心里很是熨帖。 自从纪舒意过门后,有她帮衬着料理中馈,她这个婆母便松快了不少。 “你做事向来稳妥,这样就很好。好了,别忙活了,你坐下我们娘俩说说话。” 纪舒意坐下后,小宋氏又吩咐:“去端碗热牛乳来,让你们少夫人暖暖身子。” “谢母亲。” 小宋氏嗔了纪舒意一眼: “你这孩子,都过门好几个月了,怎得还这同我这般生分?” “儿媳不敢。”纪舒意垂眸,神色清寂恭谨,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小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 纪舒意性子柔婉,从前她们很是亲近。如今成了婆媳,她待她反倒只剩下了恭谨。 她心里还因那事在怪她吧? 但小宋氏并未问出口,而是换了话题:“听说大郎昨夜身子又不适了?” “劳母亲记挂,昨夜大夫替郎君施了针,后半夜好多了。原本今日他也要过来向母亲请安的,但大夫说雪天寒气重他不宜出门,他这才让儿媳代他向母亲赔不是。”说完,纪舒意起身欲代夫向小宋氏行礼赔不是。 却被小宋氏制止了,“这有什么,大郎这孩子就是孝顺心思重。” 沈家大郎沈怀章并不是小宋氏的亲儿子,原本他该唤小宋氏一声姨母的。 原先的安平侯夫人宋氏过世后,宋家为了保沈宋两家姻亲不断,提议让小宋氏给姐夫做续弦。 安平侯沈铎想着自己常年在军中,家中母亲年迈稚子年幼,需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交托中馈,遂答应了岳父家的提议,迎娶了小宋氏过门。 小宋氏过门后,时刻记得出嫁前父母的教导,上孝顺婆母下好生抚养姐姐的孩子。后来她虽又给沈铎添了一儿一女,但真论起来,小宋氏对沈怀章的疼爱远超过她亲生的儿女。 沈怀章自幼体弱多病,兼之又是她长姐留下来的孩子。小宋氏生怕别人说她这个继母厚此薄彼,所以她嫁进沈家后一直偏疼沈怀章,甚至为了沈怀章,她还做了对不起她亲儿子的事。 想到今晨收到的那封家书,小宋氏心中既高兴又担忧,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纪舒意身上。 纪舒意今日穿着一袭玉色交领袄裙,裙裾上绣着疏落梅花。她颌首低眉的坐着,气质娴雅淡然,宛若空谷幽兰。 这样的女娘,与她家张扬恣意的二郎比,其实与她家温和宽厚的大郎更相配。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同她家大郎相配了。 小宋氏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眉眼和蔼:“如今有你在大郎身边,我甚是安心。只是这几日倒春寒,大郎的身子除了医药外,还得去求佛祖庇佑才是。” “母亲说得是。那儿媳明日就去大相国寺寺为郎君祈福上香?” 大相国寺在城中,一来一回不过数个时辰。 小宋氏却道:“大郎身体抱恙,需求药佛庇佑。城外的普光寺原先是药王庙,如今虽然改成了佛寺,但主供奉的还是药佛。” 纪舒意明白了。 “那儿媳明日就去普光寺为郎君祈福上香。” “雪天路滑,这两日山路也难行。今儿初十,你十五再去吧。” 纪舒意离开后,小宋氏面上才露出愁色来。 今晨她收到家书,她的丈夫和儿子就要归家了。算算日子,差不多在十五这日。 这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眼下小宋氏心里的愁苦担忧却远胜高兴。 陪房在旁宽慰:“夫人,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二郎君是个识大体的人,您不必过于忧心。” “我如何能不忧心,二郎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有多混不吝。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娶舒意这丫头为妻,当初他离京前,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替他好生看顾他的意中人。如今舒意却成了他大嫂,此番他回来只怕得闹个天翻地覆。” 光是想想,小宋氏就觉得头疼不已。 这其中的内情陪房是清楚的,事到如今,她只能劝道:“夫人,您当初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如此,二郎君向来孝顺,他会体谅您的。” “但愿如此吧。”小宋氏以手扶额。 要不是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小宋氏都想出去躲几日,好避开儿子的怒火。 她那个儿子,孝顺的时候挖心割肉都不在话下。可若谁触到了他的逆鳞,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而纪舒意就是她的逆鳞。 小宋氏担心儿子归家闹的太难看,所以才想着那日将纪舒意先支走。 从暖煦的房中一出来,刺骨的寒意便让人身上扑。 见纪舒意出来,侯在廊下的侍女云绯立刻上前,将狐裘替纪舒意披上。 云绯是纪舒意的贴身婢女,去岁十月纪舒意嫁进沈家,她和琼玉两人跟着来了沈家。 今晨府中各处的事都料理完了,但云绯知道,回到他们院中却还有不少琐事等着纪舒意。而每日从小宋氏这里出来,走回去的这段路,是纪舒意短暂能够喘息的时间。 所以云绯也没聒噪,而是安安静静的跟在纪舒意身后。 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小宋氏的院子,沿着曲折游廊往回走时,就见下人们在沿路扫雪。 见到纪舒意,那些下人们纷纷抱帚行礼。 纪舒意淡淡颔首应过后,沿着石子铺成的甬道慢慢往前走。 整个侯府被掩映在厚厚积雪中,放眼过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纪舒意走到积霜院门口时,已快到两刻钟了。 云绯惊讶的声音陡然响起:“娘子,那是郎君?” 正在想事情的纪舒意抬眸,隔着层层风雪,就见廊下站着个披着氅衣的清瘦男子。 那男子长身鹤立,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但在看见纪舒意时,他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温润的笑意。 纪舒意回过神后,疾步走过去:“郎君怎么站在这里?大夫交代过,你的身子受不得寒的。” “屋子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说到这里时,沈怀章柔和缱绻的目光落在纪舒意脸上,又轻轻加了句,“顺便等你。” 沈怀章虽然病骨支离,但他生的龙章凤姿,身上还有股温润如玉的气质。当他温柔而专注的望着一个人时,眼里的款款深情让人为之心动。 但纪舒意却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轻声道:“外面冷,先进去吧。” 沈怀章眼底滑过一抹黯然,他正要说话时,却突然咳了起来。 纪舒意将沈怀章扶回屋内坐下后,当即吩咐去请大夫,却被沈怀章拦下了。 “不用请大夫,我只是受了点寒气,缓缓就好了。” 沈怀章执意不肯请大夫,而且他的咳嗽也慢慢止住了,请大夫一事才作罢。 纪舒意让人将沈怀章的药端过来。那药刚熬出来没一会儿,此刻还冒着腾腾热气。 纪舒意接过药碗,垂眸轻轻搅动着。 下人们都退下了,纪舒意和沈怀章夫妻二人隔着炕桌而坐,但却谁都没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的哔啵声时不时响起。 蓦的,沈怀章沙哑而又带着愧疚的声音响起。 “是我拖累你了。” 纪舒意捏着勺子的手一顿,薄薄的碗底将她指尖烫的发红。 可不过须臾,纪舒意便神色平静答:“我们是夫妻,没有谁拖累谁这一说。再说了,成婚前我就知道你身体不好,而且我也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沈怀章闻言,看着面前娴雅文静的妻子。 自他们成婚后,她外帮衬着他母亲管理中馈,内将他照顾的很好,府中上下都对她赞誉有加。 可他却从未见她笑过,更从未见她哭过。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温婉平和的模样。就像院中那株看似近在咫尺,但他却怎么都够不到的花枝。 “药凉了,该……” “舒意,二郎要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但却是沈怀章先说完。 说话落 ,沈怀章就见他那始终平静淡然的妻子,眉宇间骤然闪过一丝怔愣慌乱。 “啪”一声脆响,纪舒意手中的药碗骤然坠地,汤药飞溅在纪舒意的裙摆上。 纪舒意猛地回过神来,她迅速垂眸,丢下一句,“药洒了,我让人再熬一碗来”,就径自转身往外走。 一向举止沉稳端庄的人,离开时裙角却颤的厉害。 沈怀章的目光落在地上碎开的药碗上,久久没言语。 很快便有婆子进来收拾地上。没一会儿,沈怀章的侍女竹清也端着药进来了。 “少夫人呢?”沈怀章问。 “少夫人有事在忙,让婢子来服侍郎君喝药。”说到此处时,竹清觑着沈怀章的脸色,小心问,“郎君可要婢子去请少夫人来?” “不必。”沈怀章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之后他便捧着药碗,慢吞吞的喝药。 那汤药呈黑褐色,有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光是闻着就令人蹙眉,但沈怀章却喝的面不改色。 竹清踌躇片刻,又道:“郎君,婢子听说,今日少夫人去向夫人请安时,夫人让少夫人十五那日,去城外的普光寺为您祈福上香。” “知道了。”沈怀章反应平平。 很快,安平侯府上下都知道,他们侯爷和二郎君要回来了,府中众人皆喜气洋洋的洒扫除尘,准备迎接两位主子归家。 纪舒意那日的失态宛若蜻蜓点水,稍纵即逝,之后她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冷静从容。 每日除了帮衬小宋氏理事外,其他时候她都待在积霜院中照顾沈怀章。 沈怀章的病症是娘胎里带来的,每逢节气交替,亦或者是天冷寒气重时,他身上的病症就会加重。 但经过纪舒意这几日的悉心照顾,沈怀章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了。 到了十三这日,惠风和畅春光暖软,沈怀章同纪舒意说,他想去院中坐一会儿。 纪舒意让侍女们将软垫铺好,她扶着沈怀章刚出来,就有小厮兴高采烈来禀: “侯爷和二郎君回来了。” 一个新故事,希望你们喜欢,来都来了点个收藏叭,暂定每晚20:00更,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听到丈夫和儿子回来的消息时,小宋氏十分震惊。 “不是说要到十五才能回来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小宋氏着急忙慌往府门口的方向走。 这会儿纪舒意还在府里呢,若让她那个混不吝的儿子看见了,他若登时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小宋氏问陪房:“舒意呢?舒意现在在哪儿?” “少夫人这会儿应该在积霜院。” “那你快去积霜院同舒意说一声,让她今日就待在积霜院里,没事别出门。” 陪房应声正要去,但一转头,就见纪舒意扶着沈怀章从飞拱桥的那头正往这边行来。她忙提醒:“夫人,大郎君和少夫人来了。” 小宋氏闻言只得停下来。 “大郎,大夫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好生休养的,你怎么过来了?”小宋氏这会儿心急如焚,但却仍耐着性子道。 沈怀章面色苍白,笑容却很温润:“听说父亲和二郎回来了,我和舒意想去府门口迎一迎他们。” 小宋氏有些头疼。 沈怀章去府门口迎他的父亲和弟弟倒是无妨,可若纪舒意也去,她怕场面失控。 看出了小宋氏的迟疑,沈怀章有些局促解释:“我不能为父亲分忧,也没能给二郎树立一个好榜样。如今他们得胜归家,我想出去迎一迎他们,尽点我这个无用之人的心意。若母亲觉得不便,那就算了,我这就和舒意回去。” 说完,失魂落魄的沈怀章就要和纪舒意离开,可小宋氏哪能真让他这么回去。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小宋氏忙叫住沈怀章。 沈怀章体弱多病,心思也细腻敏感。而安平侯对这个病弱的长子一直十分记挂,每封寄回来的家书,都会问到沈怀章。 见沈怀章望着她,小宋氏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母亲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我今日觉得好多了,而且葛大夫也说,天气好的时候,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有益。” 沈怀章既这么说,小宋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而且沈怀章既然要去,若不让纪舒意去,小宋氏担心沈怀章又多想。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这场祸是躲不过去了。 小宋氏只得心一横,带他们夫妻二人同去。 只是他们一行人刚绕过水榭,就遇见了一个戴着面纱提裙疾走的女娘。 “阿娘,我听说爹爹和二哥回来啦。” 这是小宋氏的女儿沈春楹,沈春楹前几日吃坏了东西,脸上长了很多红疹子。小女娘爱美不愿让人看见她长疹子,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不肯出来见人。今日得知父兄归家的消息后,这才戴了面纱出来。 “先前得到信儿说已经进城了。”小宋氏说完后,又皱眉念叨沈春楹,“你马上就十六了,怎么还是这般莽撞不稳重?” “知道了知道了。”沈春楹不耐烦听小宋氏念叨,同纪舒意和沈怀章打过招呼后,就催促小宋氏,“我们快些过去吧,不然爹爹和二哥该回来了。” 小宋氏这才止了说教,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到府门外等。 他们一行人翘首以盼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沈铎和沈怀霁的身影。 沈春楹腿都站酸了,她扁嘴抱怨:“阿娘,您得的信儿准不准啊?若是先前就进城了,这会儿早该回来了。” “许是先进宫面圣去了。”小宋氏说完,又看向沈怀章,一脸关切,“大郎,你父亲和二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要不让舒意扶你先回去歇歇?” “谢母亲关心,但是我的身子还能撑得住,我想在这里等父亲和二郎回来。” 沈怀章既坚持,小宋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纪舒意沉默的站在沈怀章身侧,她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婉平静,但掌心却从听到沈怀霁归来的消息后就再未松开过。 他们一行人约莫又等了两刻钟,守在坊口的仆从满面喜色跑回来报信。 “侯爷和二郎君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小宋氏喜出望外,当即吩咐,“都别傻站着了,快将鞭炮准备好。” 侍女小厮们立刻忙活起来。 没一会儿,一行队伍打马踏着青石板,朝安平侯府行来。 小厮们立刻将准备好的鞭炮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炸了一堆红屑,站在府门口的众人皆一脸喜色。 队伍逐渐走近,打头的是安平侯沈铎。玄色甲胄包裹着沈铎魁武高大的身躯,他一张脸大半笼在头盔里,只露出锐利冷峻的双眸。 而他身后则是他的二儿子沈怀霁。 和沈怀章的病弱清瘦不同,沈怀霁有一副健康挺拔的身躯。他穿着银色铠甲高坐在马背上,暖煦的日光落在他的铠甲上,却泛着泠泠冷光。 沈怀霁手中握着缰绳,目光死死的钉在纪舒意身上。 两年前,他离京前夕,曾与纪舒意许下了白首之约。 可如今他再归京时,纪舒意却已绾做了妇人髻,眉眼沉静的站在他兄长身边,他们二人宛若一对璧人。 沈怀霁倏的攥紧手中的缰绳。 小宋氏看见二儿子的眼神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生怕沈怀霁会直接在府门口闹起来。 “都到家了,还不下马?”沈铎肃冷的声音响起。 沈怀霁从马背上下来,就听沈怀章在唤他。 不知是沈怀章的身子又不适了,还是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此刻纪舒意正扶着沈怀章。 熟悉的脚步声朝她逼近,纪舒意扶着沈怀章的手微微发颤,但却仍眼帘低垂只盯着脚下的一隅之地。 很快,一道玄青色的袍摆就出现在纪舒意的视线中,与之而来的是一道人影罩住了她。 沈怀章温润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二郎长高了,但是好像比从前瘦了些。” 沈怀霁的目光移到了沈怀章的身上。 两年不见,他的兄长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身体孱弱但面容温润可亲,看向他的目光里,既有久别重逢的喜色,也有一日既往的关爱。 但沈怀霁却如鲠在喉。 沈铎察觉到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气氛不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小宋氏忙打圆场:“起风了,咱们先进府。” 沈春楹素来和沈怀霁兄妹情深,如今沈怀霁回来了,她便缠着沈怀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宋氏见情形不对,刚进府就以筹备家宴为由,悄悄将纪舒意支走了。 纪舒意与他们背道而行,她脊背挺直步履沉稳,可穿过月洞门走至无人处时,纪舒意挺直的脊背瞬间就塌了下来。 “娘子。”琼玉担忧的望着纪舒意。 纪舒意背对着她站在花窗下,声音微发颤:“我没事,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会,就一会儿。” 云绯想说什么,但琼玉冲她摇摇头,云绯这才将话咽回去。 她们两人一同退到十步开外。 而站在花窗下的纪舒意,面上再无先前的平静,她松开掌心,白皙的掌心里血迹斑驳。 纪舒意不断调整着呼吸,竭力想将心头的酸涩压下去。 从前她都能做得很好。可此刻那些酸涩却仿佛炉子上烧开的滚水,不断在她心中翻涌冲撞,但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纪舒意以手覆面,肩膀微微颤动。 微风习习,吹得花瓣簌簌。 一盏茶后,再转过身的纪舒意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冷静。可琼玉却看出了她的强撑,琼玉道:“娘子,要不婢子去同夫人说您身子不适,不参加今夜的家宴了?” “不必。”纪舒意拒绝了。 如今沈怀霁回来了,她躲得了今日,能躲得了明日么? 同住一个屋檐下,总得见面的。 前厅厅堂中,沈家众人齐坐。喝过一盏茶后,小宋氏便同沈铎道:“侯爷许久未归家,大郎一直记挂着您。正好二郎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我带他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侯爷您同大郎说说话。” 沈铎颔首,小宋氏便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走了。 甫一出了厅堂,沈怀霁便下颌骨绷紧,疾步往积霜院的方向走。 他要去找纪舒意问问。 两年前,他离京前夕,她明明应了他的求娶,为什么转头又嫁给了他兄长! “二郎,你别去!”小宋氏急切喊道。 沈怀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步履不停。 小宋氏胆战心惊,她不顾体面扑过去,死死拽住沈怀霁的袖子,央求道:“二郎,你别去,你想知道什么,阿娘都告诉你,你别去。” 沈怀霁这一去,他们沈家的脸面就全没了。 沈怀霁这才停下来,看向小宋氏。 纪舒意之所以会嫁给沈怀章这事,还得从去年的成王谋逆案说起。 去年八月,御史张奉突然上书告发成王意图谋逆。圣人当即派人搜查成王府,不但在成王府搜到了兵甲,还搜到了一件龙袍。 圣人大怒,除了将成王一家全部下狱外,还命大理寺彻查,务必要将成王的党羽全都一网打尽。 纪舒意的父亲,因古画与成王府的一位幕僚打过几次交道。成王谋逆案后,纪舒意的父兄也因此被牵扯进去。 父兄出事后,纪舒意四处求人帮忙,但都碰了壁,最后走投无路的纪舒意求到了小宋氏面前。 而那时,小宋氏正心力交瘁。 沈怀章又病了,而且这次病势汹汹,大夫甚至已委婉提醒她准备后事了。 小宋氏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后,侯府外突然来了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那道人说这是沈怀章命中的死劫,须得找个八字特殊的女娘给他冲喜,沈怀章才能度过这场死劫。 小宋氏那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当即就按那道人说的八字开始找人。 很快,小宋氏就发现,纪舒意就是她要找的人。 恰好那时,穷途末路的纪舒意来沈家求助。 那时小宋氏煎熬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既不能对不起小儿子,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儿子去死。 而沈怀章的突然呕血,逼小宋氏不得不做了决定。 小宋氏说完后,沈怀霁浑身的血液一瞬被冻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纪舒意嫁给他兄长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个。 两年前离京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阿娘千万要帮他守好纪舒意,等他得胜归来,他就风风光光娶纪舒意过门,给她当儿媳的。 现在纪舒意确实成了她儿媳,但她嫁的却是他兄长。 沈怀霁只觉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他痛苦而绝望的望着小宋氏,语不成调:“阿娘,您怎么能这么对我?” 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喜欢纪舒意,他阿娘是知道的,她怎么能这么对他。 “二郎,你听阿娘跟你解释,阿娘……” “阿娘,我是您亲生的吗?” 若他是她亲生的,沈怀霁想不通,他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小宋氏强撑的情绪被沈怀霁这句话问崩溃了,她掩面痛哭:“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你的兄长啊,难不成要让我亲眼看着他死吗?” “兄长兄长,阿娘的心里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不成!”沈春楹听不下去了,她站出来反驳。 小宋氏又哭着骂她:“死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闭嘴。” “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我要闭嘴!阿娘,你明知道冲喜不过是无稽之谈,可为了你贤良的名声,你还是选择了牺牲二哥。而且阿娘,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二哥在你心里比不过大哥,可是现在你贤良的名声也要排在我和二哥之前了吗?” 沈春楹的话,像是重重扇了小宋氏一巴掌。 小宋氏恼羞成怒,抬手就要去打沈春楹,但沈怀霁却护在沈春楹面前。 “阿楹哪句话说错了?”沈怀霁垂下眼脸,满脸讥讽的望着小宋氏。 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却是她亲手拆散了她和纪舒意。 小宋氏宁可沈怀霁冲她发脾气,也好过他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 她愧疚,害怕,但到最后,却还是选择用一个母亲的眼泪来逼沈怀霁。 “二郎,阿娘实在是没法子了呀。那时但凡有其他法子,阿娘都不会这么做的。而且你从小就跟你兄长关系好,那时你若在京中,你也绝对不会对他见死不救是不是?” 从前小宋氏也会用这招来逼沈怀霁,那时每次沈怀霁都会妥协。 可这次沈怀霁没有。 这一次,沈怀霁直接戳穿了小宋氏的谎言:“阿娘,你不是没办法了,而是在你心里,兄长比我重要而已。” “二郎,我不是,我……” 沈怀霁双手握拳,打断小宋氏的话。 “若是早知道这样,我宁愿死在战场上。” 明晚20: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这天夜里的家宴沈怀霁没来,沈家其他人则吃的是各怀心思。 小宋氏眼皮微肿,似是哭过了,但在沈铎面前,她却竭力隐藏着情绪,一直在强颜欢笑。沈春楹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害怕沈铎这个威严的父亲,平日活泼开朗的人,今夜却没怎么说话,只默默低头用饭。 整个席间,只有沈铎和沈怀章二人父慈子孝,相谈甚欢。 饭毕,一家人小坐片刻后,沈怀章便体贴道:“父亲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孩儿就不叨扰您了,您早些歇息,孩儿明日再来向您请安。” 沈铎颔首,沈春楹立刻也有样学样跟着站起来,同沈怀章和纪舒意一道走。 他们三人刚离开厅堂,沈铎就看向小宋氏,目光锐利问:“二郎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小宋氏见沈铎已经察觉到了,只得将事情的始末说了。 沈铎听完后,大掌拍在桌上,厉喝道:“胡闹!” 小宋氏向来惧怕这个凛若冰霜的丈夫,此刻见他动怒,登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从厅堂里出来后,沈春楹就带着侍女走了。 沈怀章同纪舒意道:“舒意,你先回去,我去二郎院子一趟。” 原本沈怀霁的院子就在积霜院隔壁,可自从纪舒意嫁过来之后,小宋氏就将沈怀霁挪去了府里的东南角。 纪舒意应过后 ,带着琼玉往积霜院走。 今夜是个朦胧月,府中除了廊下有灯笼的地方亮堂些,其他各处都是影影绰绰的。 琼玉提着灯笼,与宋宝琅沿着甬道往前走。周遭鸟鸣啁啁,微凉的夜风中氤氲着杏花的香气。 蓦的,琼玉脚下一顿,悄声提醒:“娘子,廊柱后有人,好像是二郎君。” 纪舒意眼睫飞快扑闪了一下,但却竭力克制住看转头的动作,只身体僵硬的往前走。 琼玉也不再多言。 从她们所在的位置到穿过垂花门,不过二十步的距离。 这二十步里,琼玉清楚的感觉到,廊柱后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纪舒意身上,从没移开过片刻。 可直到她们走出垂花门,那人既没从廊柱后出来,也没出声叫住她们。 纪舒意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天上的月亮终于从云层里挣脱出来了,它将皎洁的清辉撒向人间,但却照不亮沈怀霁晦暗痛楚的双眸。 在军中这两年里,沈怀霁无时无刻不在想纪舒意。 可如今纪舒意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去见她。 两刻钟后,沈怀霁失魂落魄回到他的新院子时,就见院门口站着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人身形孱弱清瘦,但面容却很温和。 沈怀霁走过去,神色冷淡问:“这么晚了,兄长过来有事?” “我还以为,二郎不会再认我这个兄长了。”沈怀章温润笑着,眉眼里是一如既往的纵容。 沈怀章比沈怀霁年长三岁,他们二人虽是同父异母,但关系很好。沈怀章自小就性子沉稳,而沈怀霁却跳脱顽劣,小时候沈怀霁闯祸被罚时,都是沈怀章帮忙在沈铎面前求情。 沈怀霁避开沈怀章的视线,正要开口时,沈怀章突然弯腰咳了起来。 沈怀章如今已是弱不胜衣,撕心裂肺咳嗽时,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我去叫大夫。”沈怀霁当即道。 只是他人还没走开,就被沈怀章按住胳膊,沈怀章虚弱道:“不碍事,只是在风口上站得久了而已,二郎能请我进去喝盏热茶么?” 眼下沈怀章这个模样,沈怀霁拒绝不了。 进到院中后,沈怀霁去吩咐下人上茶。沈怀霁坐在圈椅里低咳时,想到了先前沈怀霁扶他时,他在沈怀霁身上嗅到了一股浅淡的杏花香气。 整个侯府里,只有通往积霜院的路上有一株老杏树。 很快,沈怀霁就去而复返了。 他不但让人来上了热茶,还让人拿了一个炭盆放到沈怀章面前。 炭盆里的炭火很旺,没一会儿就驱散了沈怀章身上的寒意,也让沈怀章发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沈怀章捧着热茶,向沈怀霁道谢:“二郎有心了。” 沈怀霁垂眸不置可否。 过了须臾后,沈怀章再度开口:“舒意的事,我很抱歉。” 沈怀霁霍然抬眸看向沈怀章。 纪舒意就是横亘在他们兄弟之间的一根刺。即便今夜沈怀章不来找他,沈怀霁也打算这过几日去找沈怀章的。 今夜沈怀章既开口了,霍骁便问:“那兄长可以将舒意还给我吗?”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个错误,沈怀霁想拨乱反正。 沈怀章在听到沈怀霁这话时,先是觉得不可置信,旋即一脸无奈提醒:“二郎,她如今是我的妻子。” “可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沈怀霁眼神执拗。 若非他阿娘糊涂,听信冲喜之言逼迫纪舒意,纪舒意本该是他的妻子才对。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互不相让。最终,沈怀章轻声道:“二郎,对不起。” 这便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沈怀霁闻言攥了攥拳头,背过身,语气生硬:“兄长回去吧。” 沈怀章叹了口气,搁下茶盏,离开前他又苦口婆心道:“二郎,即使我同意,舒意也不会同意,” “兄长不是她,焉知她不会同意?” 他们兄弟二人各执己见,最终沈怀章没再多言,而是选择了离开。 沈怀霁重新又跌回到了圈椅上。 当着沈怀章的面,沈怀霁说的笃定。可沈怀章离开后,沈怀霁所有的强撑笃定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他和纪舒意之间,其实一直都是他死缠烂打追着纪舒意。 纪舒意虽然性子柔婉,但却很坚韧,当初他整整追了她两年,才总算将她的心撬开了一条缝隙。 两年前离京前夕也是在他软磨硬泡下,纪舒意才同意与他定下白首之约。 如今他们分别两年,纪舒意心里还有他吗? 月亮高悬于空,既照得到侯府的东南角,也能照得到积霜院。 沈怀章回去时,纪舒意正坐在灯下看书。她的目光虽然落在书上,但书页却久久都没翻动。 “舒意。”沈怀章轻轻唤了她一声。 纪舒意如梦初醒,立刻站起来:“郎君回来了。” “不是说让你先睡,不必等我么?”沈怀霁依旧温柔笑着,仿佛没有看见纪舒意先前的失神。 纪舒意放下书,上前去接他的氅衣,垂眸道:“郎君的药还在炉子上,我怕郎君回来忘了。” 他们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宛若一对恩爱的夫妻。 “还是你细心。”沈怀章刚说完,就又咳了起来。 纪舒意扶着他坐下后,让人将药端进来。 沈怀章喝过药后,咳嗽和气喘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的目光不由落在纪舒意身上。 纪舒意正在铜盆前拧帕子,暖融融的烛火里,她的侧脸柔和恬淡。 今日沈怀霁归家后,她整个人表面上与往常无异,但她攥紧的手掌,和她低眉敛眸不肯看沈怀霁的动作,都让沈怀章窥见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沈怀章突然道:“舒意,我刚才去找二郎向他道歉了。” “啪嗒”一声轻响,原本被纪舒意握在掌心的巾帕又掉回了铜盆里,纪舒意下意识伸手去捞。 “但二郎不肯接受,他想让我们和离。” 纪舒意忘了自己掌心有伤,手甫一入水,掌心便传来尖锐的疼意。 身后沈怀章还在问:“舒意,你怎么想?” 纪舒意放弃了捞巾帕,转过身同沈怀章对视。 这天夜里,纪舒意难得梦到了少年时的事。 那是个早长莺飞的春日,她染了风寒,在府中养病时闲来无事,便坐在院中的桐花树下看书。 下人们知道她喜静,见她看书便都悄然退下了。 一时周遭阒无人声,只剩桐花偶尔坠地时,发出啪嗒的轻响。 她正聚精会神看书时,骤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闻声望过去,就见一张明朗张扬的脸,从开的密密匝匝的紫色桐花间探出来,笑嘻嘻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吓了一跳,当即站起来。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少年说完,便作势要从树上跳下来。 她脱口而出:“沈怀霁,你不准跳!” 这是内院,他出现在这里已是于礼不合,若他再跳下来,被她爹知道了,她爹会很生气的。 “可是这树上到处都是花,熏的我头疼。”少年连打了几个喷嚏,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她却不为所动:“头疼你就走。” “我不!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哪能这么快就走。” 纪舒意便不理他了。她想着他被花熏的受不了时自然就走了。可她没想到他非但不走,反倒还在树上蹲了下来,嘴上叭叭说个不停,宛若一只乖顺而又聒噪的忠犬。 那天纪舒意手中的书翻了好几页,但她却不记得书里是什么内容了。她只记得西市那边新开了家酒肆,那里的葡萄酒很好喝。还记得,安平侯府前几天来了一只狗,那狗生了两只小黑狗…… 最后,是她爹由远而近的怒吼声打断了少年的喋喋不休。 但那少年临走前,却还不忘叮嘱她:“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城外骑马。” 她还来不及拒绝,那少年已灵活的踩着树枝离开了。 树枝轻晃间,紫色的桐花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身。 梦里的场景陡然一转,又成了月老祠前。 一身碧青色锦袍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可怜巴巴道:“舒意,你若肯答应,为了你我一定活着回来。可若是你不肯答应,我伤心欲绝,说不定就死在战场上了。” 纪舒意清楚这是少年的苦肉计,但她还是应了好。 然后她就看见了少年露出了小小心思得逞的笑容。 少年高兴过后,又郑重许诺:“舒意,两年后,我一定风风光光回来娶你。” 但两年后他归来时,他们已是物是人非了。 写到后面这段时,脑子里只有一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明晚20: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另外段评已开,欢迎宝子们来玩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