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陆凌风》 第1章 第 1 章 蒋瑶喃讨厌粤海,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城市,但她又喜欢粤海,因为来到粤海之后,她的爸妈便不再总是能够时时刻刻控制她。 开学当天,蒋瑶喃独自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离开本地小县城前往粤海市,忽视耳边母亲的抱怨:“留在县城多好?粤海这么远,小耀功课不会你还能补习,周末也可以陪弟弟玩,要说还是留在县城县一中读书最好……” 车来了,她头也不回地拉着行李踏上大巴车,母亲继续抱怨:“你个没良心的,翅膀硬了就离家远远的了,都不知道爸妈和弟弟多舍不得你!” 蒋瑶喃戴上了耳机。 头也没回看一眼。 大巴车整整颠簸了七八个小时,终于从泸县来到了粤海市区。 她下车,便有学长学姐过来接新生。 她跟随某个热情的学姐踏进粤海中学的大门,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学校真的很大。”蒋瑶喃拖着行李跟在学姐身后,四周打量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学姐捂着嘴笑出声:“也还好吧,等你待久了估计就不会觉得大了。” 蒋瑶喃真情实感地又说:“就算在这里待三年我也会觉得学校很大,这学校比我初中大多了。” 学姐问:“你哪儿人啊。”说话间,学姐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蒋瑶喃。 “泸县。” 学姐沉吟几秒钟,笑着回:“泸县?是我们省的城市吗,没听说过哎。” 蒋瑶喃刚想解释,却听到下一秒学姐眼睛笑弯眉眼又说:“是附近的哪个小县城吧?” 学姐说的并没错。 泸县的确是个偏僻的小县城。 蒋瑶喃突然不想说话了。 学姐虽然笑着,但蒋瑶喃总觉得她可能是在嘲笑她。她脚趾抓地,头皮发麻,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她不应该说自己来自泸县,粤海市是大城市,一个偏僻县城出生的人,总归是会被瞧不起的。 学姐带她来到女生宿舍楼下,蒋瑶喃匆匆说了一声谢谢,羞红着脸转身上楼。 她的宿舍是在210,粤海中学是六人寝。 她推门进去,宿舍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三个女生齐刷刷回头看过来,看到是个面生的女生,挑眉,又面面相觑,心想这个陌生的女孩之前好像不是粤海中学初中部的学生吧。 在她们打量蒋瑶喃的时候,她也暗自打量她们三个人,开学第一天,几个女生便如此熟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三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女孩主动问话:“你是哪个初中的啊,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蒋瑶喃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留着一头黑直长发,头发长度刚刚过肩,穿着干净的米色小熊上衣和格纹百褶裙,露出两条细直白皙的腿。 蒋瑶喃没说“泸县”二字,简略回答:“十三中。” 女生又问:“你叫什么啊?” 蒋瑶喃深吸一口气,颇为艰难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蒋瑶喃。” 瑶喃,瑶喃。 她用了这个名字十五年,便讨厌了十五年。 “哦——”女生拖长音调。 旁边丸子头的女孩子笑着打了一下那个女生:“黄书意,你小心吓着人家了啦。” 黄书意捂着嘴笑了两声:“陈秋颖,你就会大惊小怪,哪里有那么容易吓到。” “新舍友一看就不是喜欢说话的类型,”苏琦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们走吧,去吃饭。” 三个人边笑着边推开门离开了宿舍。 蒋瑶喃松了一口气,开始铺床,但没一会儿,宿舍门被打开,又进来了两个女生。 两个女生手挽手,瞥见正在整理床铺的蒋瑶喃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凑在一起说八卦。 陶然序:“我去,陆凌风居然在我们班,真是神了。” “他竟然没去粤海师大附中,我们学校到底给了他多少钱啊,有二十万吧。” “他家其实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会因为这二十万拒绝师大附中的橄榄枝?虽然我们学校也很好吧,但师大附中一本率95%哎!” “谁知道啊,估计陆凌风以后在我们学校,又是像初中那样蝉联三年的年级第一了,天呐,岂不是拿奖学金拿到手软?” “我们学校奖学金一般有多少?” “学校这么有钱,考年级前十起码三五千吧。” “年级前十才三五千,”陶然序呸了一声:“打发要饭的呢?” “就是说啊哈哈哈……”顾清怡掏出镜子,开始臭美:“你觉得我是扎麻花辫好看,还是低双马尾好看?” 接下来顾清怡还跟陶然序说了什么,蒋瑶喃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满脑子就只剩下一句:奖学金有三五千。 三五千意味着什么?已经足够她一整个学期的所有生活费了。 她整理床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满脑子就只剩下三个字“奖学金。” 而后,她又不禁想。 粤海中学的生源怎么样,她的实力在这个学校排名如何,她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那个新舍友口中初中蝉联三年年级第一的学神陆凌风又是何方人物? 都已经考来粤海中学了,谁还不是个第一了呢?她在泸县十三中,也是蝉联了三年的年级第一,而且还是断层第一名。 只不过比起这边初中部的第一名的含金量还是低了一些。 只不过……她拿奖学金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来到粤海中学之后,蒋瑶喃第一个记住的名字,居然是陆凌风。 她的舍友名字听过就没有什么太大印象了,但她就是记住了陆凌风。 开学第一天都有晚自习,她踏进教室时还在想,她要看看那个所谓的陆凌风,究竟是何方神圣。 蒋瑶喃习惯性从后门进入教室,但她喜欢坐前排,在第三排靠墙的位置准备坐下来,旁边的女生扫了她一眼:“同学,我们的座位是按学号分的,不是乱坐。” “啊,这样吗?”蒋瑶喃看到桌子左上角确实贴着一张白色的纸,她抱着包站起来。 张巧巧说:“你可以告诉我学号是哪个?我帮你找位置。” “谢谢,我40号。”学号在公布分班的时候就有了。 张巧巧语气有些震惊:“你就是蒋瑶喃?” 在新的环境新的学校,被人念出名字,的确是一种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蒋瑶喃心里浮现出一种隐秘的高兴:“我是,你知道我?” 张巧巧笑了一下:“我们班很多人都知道你好吧。”她伸手指了一下后排:“你位置在哪儿,最边边的位置。” 我们班,很多人,都知道你。 这句话让蒋瑶喃的背后突然长出了翅膀,她扬起一抹笑,脚步轻盈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放好自己的书包,下意识撇了一眼自己同桌桌面上的座位号。 她心里想着对方可能是39,可能是41,但万万没想到是“1”。 她同桌的学号,居然是数字一。 蒋瑶喃就这么呆愣地盯着那个数字发呆,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 直到下一秒,一个背包轻砸下来,盖住了那个数字。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看到的是黑色运动裤,简单的白色上衣。 再往上,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皮肤冷白,下颌线清晰利落。他的眼型内勾外扬,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 鼻梁高挺,而那双薄唇微抿着,没什么表情。 此刻,他正垂眸看着她,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相触的瞬间,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可蒋瑶喃却持续震惊,大脑彻底宕机。 她同桌为什么是个男的。 还长得酷似吴世勋? 还没有等她震惊完,几个男生飘过来,搭上她同桌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陆凌风啊陆凌风,我们都以为你会去附中,没想到你直升高中部了啊。” 陆凌风还没开始说话。 蒋瑶喃听到“陆凌风”三个字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偏头看了过去。 陆凌风和几个男生似乎被她如此突然的目光吓到,纷纷盯着她。 陆凌风。 她的同桌竟然就是陆凌风。 短短几分钟内,蒋瑶喃就已经被震惊了一次又一次。 蒋瑶喃收回视线,起身走出教室,直奔女厕所洗手台洗了一把冷水脸。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红苹果。 她终于理解那句“我们班很多人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个排座位方式,又是在羞辱谁? 陆凌风这样的天子骄子,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如此万众瞩目,他的同桌究竟是谁,这件事自然也会备受关注。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年级第一,自然大家也会知道坐在他旁边的她——是倒数第一。 既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名字,那会不会已经讨论过她? ——看啊看啊,那个女生是从小县城来的女孩子,看啊看啊,她成绩是班里的倒数第一。 平心而论,她一点儿都不希望跟陆凌风同桌。 又或者说,她不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被其他人关注到。 她更无法接受,自己怎么就是倒数第一呢?明明泸县十三中的每个班都会有五六十个人的,为什么这里的人数就只有四十个人? 她默默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重新走回班级。 第2章 第 2 章 新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并不太符合蒋瑶喃对班主任的猜想。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身形清瘦,穿着一丝不苟的浅灰色衬衫,袖口规整地卷到小臂。 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让那张本就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显得愈发利落和严肃。 她没拿课本,只捏着一份花名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蒋瑶喃盯着新班主任的脸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班主任,严厉古板,被她带班绝对很无聊,但她又希望拥有这样的班主任,因为刻板印象如此,她总觉得这种干练型的女班主任带出来的学生成绩会好。 女班主任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韦娴,教英语,接着说:“我们第一节晚自习,最主要的事情那肯定就是——” 台下有男生也有女生接话:“选班委!” 韦娴:“是选班委,有想当的上台竞选。” 关于竞选班委这件事,蒋瑶喃向来不会参与。 她没有领导力,她知道。 对于当班干部这种事儿,她更愿意当一个普通的“平民”。 韦娴说出“上台竞选”后,教室至少安静了有整整三分钟,即使台下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愿意当焦点和出头鸟。 都在等着第一个起身的人。 一片安静中,韦娴突然出声:“陆凌风。你来不来?” 教室里的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最后一排。 蒋瑶喃有点烦这种时刻。 大家都是在看熠熠生辉的陆凌风,顺带扫到她这个普通平凡的女生。 她才不会喜欢这种目光。 所以几乎是韦娴说出“陆凌风”三个字的时候,蒋瑶喃快速垂下了脑袋,在心里默念八百遍:能不能别看过来了。 虽然实际情况是零个人注意到她。 她垂下脑袋的同一秒,身边的人轻笑一声:“我不来。” 韦娴说:“听说你在初中的时候是学习委员啊,高中也试一试呗,你肯定能够做好的。” 蒋瑶喃偏头,快速看了一眼陆凌风。 陆凌风名气真大啊。 她开学第一天就听过他的八卦,听说并记住他的名字。 就连高中新班主任都能知道他初中做过学习委员。 陆凌风依旧是微笑着重复那句,“不想。” 韦娴又劝了劝,陆凌风这才终于点头:“那我再试试吧。” 韦娴:“谁要跟陆凌风竞选吗?” “还竞选啥啊,学委除了陆凌风还能是谁。” “就是就是……” 有些人啊,连竞选都不用,只要他想当班委,无论是哪一个,只要他想,那个东西就是他的。 甚至他都不想当,是别人哄着他当。 这个世界还有真正的公平吗? 她多想的上台跟他争一争,若是他输给了她,那将有多么大快人心? 但她铁定争不过。 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跳梁小丑。 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出丑了。 一个破学委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但很快,蒋瑶喃就发现,她的同桌陆凌风同学,是真的很了不起。 开学没几天,给他送礼物的女孩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成日在班门口晃的女生,包括同级的隔壁班女同学,还有高二高三的学姐。 苹果巧克力贺卡明信片堆满了陆凌风的桌子。 有的人的青春平平淡淡,而有些人的青春轰轰烈烈。 蒋瑶喃觉得自己是真的体会到“轰轰烈烈”的青春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她只是做了陆凌风的几天同桌,就快要被他热烈的青春轰炸成了碎片。 开学几天的时间,压根就没有什么可能对哪个同学产生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但她发现自己对陆凌风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她羡慕他,她嫉妒他,她忮忌他。 为什么能有人哪哪都优秀,为什么能有人能如此受欢迎? 衬得她是这样普通。 蒋瑶喃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女生,如果她能体验陆凌风的人生,哪怕只有一天,也会是幸福的。 在他的反衬之下,她觉得自己愈发是个小丑。 简单适应了高中生活后,迎来的便是为期二十天的军训。 军训的男教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名叫张正。 张正最喜欢调侃第一排的某个女生,那个女生叫康嘉雅。 蒋瑶喃之所以会记得她的名字,是因为竞选班委的那天晚上,在韦娴点名陆凌风做学委之后,第一个主动上台竞选的女生是她。 康嘉雅竞选的是班长,长得非常漂亮,第一眼惊艳的大美女,当她落落大方地走向讲台,整个教室仿佛都为她安静了片刻。 因为她的脸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浓密的黑发像瀑布般垂到腰际,发梢带着自然的卷曲。 最动人的是那双深窝眼,眼窝深邃,睫毛浓密得像是画了眼线,眼珠是罕见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 高挺的鼻梁让她的侧脸线条立体得如同雕塑,而饱满的嘴唇又带着天生的微笑弧度。 后来经过她做自我介绍大家才知道,她那种独特的美源于她的血缘——母亲是新疆喀什人,父亲是粤海人。 她迎着烈日,侧脸好看得吓人。 这样的美女却偏偏跟蒋瑶喃站在同一排。 康雅嘉站在最右边,蒋瑶喃就站在她的左手边,但每次教官说向右转的时候,蒋瑶喃一向右偏头,总能够看到她那惊为天人的侧脸。 上帝果然不是公平的。 有些人,其实只需要看一眼,大概就能够知道她/他跟自己没有缘分,因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对方跟自己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康雅嘉还是陆凌风,对于蒋瑶喃来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即使陆凌风是她的同桌,两个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即使康雅嘉军训的时候就在她旁边,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熟悉。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每个人下意识都会寻找自己的“同类”。 蒋瑶喃在这个新班级,第一个朋友,跟她都是差不多的人,同样来自小县城,同样沉默寡言,同样是班级里的小透明,同样成绩倒数。 一个学号32一个学号40。 那个女孩叫宋小满。 “我是在小满那天出生的。”宋小满这样介绍自己。 她确实人如其名,整个人都透着这个节气特有的温润——个子娇小,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齐耳的短发总是乖巧地别在耳后。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怯意,像林间偶然遇见的小鹿。 她习惯性地微驼着背,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进人群的阴影里。 当蒋瑶喃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时,宋小满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随即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微笑——那笑容很浅,却像小满时节初熟的麦穗,在风中轻轻颤动,带着青涩的甜。 同类相吸,甚至不需要太过分的客套,两个女生的关系非常自然地走近。 她们一起上训一起下训,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们之间的聊天话题非常简单,抱怨宿舍床板太硬,猜测哪个老师看起来最严厉,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哪个最好吃,甚至偷偷给科任老师取外号。 但她们很少讨论康雅嘉或者陆凌风,亦或者是班上什么比较出名的同学。 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也非常无趣。 像某些同学谈论的“那个高一(1)班陆凌风啊,又帅成绩又好”这种话,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 原因无它。 已经有这么多人夸他了,她不愿意这个世界上再多她一个。 军训结束后,都会评选“最佳军训班级奖”和“最佳军训个人奖”。 高一(1)班的最佳军训个人奖出炉,两个名额入选。 一个是康雅嘉,一个是陆凌风。 张正教官宣布这个奖项的时候,蒋瑶喃沉默地抬起头,心想这个还是的太阳真热啊,感觉都快要把她给晒死了。 这个奖到底是怎么评选的,纯看脸吗? 其实看脸也是一种天赋,毕竟长得好看的确比中彩票的概率都小。 但她真觉得自己要被晒晕了。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她还非常不服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是这两个人呢? 毕竟在集体军训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啊? 想着想着,她便彻底失去意识,腿一软,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隐隐约约之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气冲冲地跑到张正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好你个教官,你是不是单纯因为陆凌风长得帅!” 蒋瑶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务室。 守在她病床的是个陌生的女生,她一时之间认不出她是谁,又叫什么名字。 “你醒了?” “你是?” “我,张巧巧,”张巧巧说:“那天给你指座位那个人就是我,你不记得我了?” “哦。”蒋瑶喃记起来了,她躺着四周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下一秒坐直了,“这是哪?” 她其实也猜到了几分,只不过还是下意识询问。 “医务室呗,你晕倒了,”张巧巧拖长音调:“是学委陆凌风把你背来医务室的哦,那可是陆凌风哎!” 晕倒、陆凌风、医务室。 蒋瑶喃瞪着一双没什么表情的眼,又直挺挺地躺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第一反应是天啊这都什么狗血剧情,第二反应是完了,为什么班里这么多人,偏偏背她的是陆凌风,她今天军训晕倒这事儿有得被人唠了,她一点儿都不想因为这种事万众瞩目。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蒋瑶喃很快把自己安慰好:但也没有很严重。 只不过下一秒,张巧巧又眨眨眼,用一种格外暧昧的语气说: “你晕倒了还说梦话,说陆凌风帅呢。”张巧巧说完,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直线。 有这回事? 无论事情真假,总之蒋瑶喃突然的心情突然就变得非常沉重。 军训本来就快和平度过了,谁曾想非在最后一天掉链子。 第3章 第 3 章 虽说军训的时候跟陆凌风有过接触,但那也是在蒋瑶喃意识不清的时候。 这事儿过去好几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都还处于“谢谢”、“让让”、“好的”、“收作业”这种简单的打招呼。 其余多的话一句都不说。 蒋瑶喃觉得这样和平普通的同学关系还挺不错,相处下来,她对陆凌风这个同桌还是挺满意的。 他上课很安静,也很认真,不会影响她学习,下课不是男同学过来找他聊天,就是他跟男同学在走廊追风谈话,但那都是下课了,就算吵翻天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他上课的时候安安静静,她就很满意了,而且他上课很少有犯困走神的时刻,无形中给了她上进的压力。 蒋瑶喃对陆凌风形象离谱变差,是结束军训,已经回归正常高中生活的第二周。 语文老师要选自己的科代表,她掌握全班中考入学的语文成绩,念了好几个名字问是否愿意,那几个女生都不太愿意当语文科代表。 科代表是纯苦力工,不像班委那样有什么小权利,还得干各种活。 念来念去,语文老师念到“蒋瑶喃”。 蒋瑶喃一听念到她的名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疯了吧,她只想在这个高手云集的班级里当个透明人,谁要当什么破科代表。 在她愣住忘记回应的这几秒钟,语文老师又喊了一遍:“蒋瑶喃同学坐在哪儿?” 蒋瑶喃刚想硬着头皮举手,就听到陆凌风偏头问隔着一条过道的隔壁桌男生: “蒋瑶喃谁啊。” 那男生一脸“ Are you kidding me?”的表情,伸出一个手指头,指了指陆凌风的同桌:“你同桌啊,还能是谁,两周了你都不知道你同桌叫啥?” 陆凌风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蒋瑶喃,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原来你就是蒋瑶喃啊。 蒋瑶喃承认,她的自尊心在这一秒钟彻底碎了一地。 她的确想当一个透明人不假,但透明到同桌两周,陆凌风都不知道她名字,这就很伤自尊了。 所以她到底是有多普通? 蒋瑶喃现在非常想用一句“陆凌风谁啊”报复回去,奈何她报复不累一点。 毕竟在这个班,她要是说一句不知道陆凌风是谁,那不就是很明明晃晃地在说谎吗? 蒋瑶喃硬着头皮,僵着笑容和身体,缓缓站起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她。 她一脸假笑地回:“我可以。” 但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她就立马后悔了。 语文老师却没有给她后悔的时间,当即拍板:“那就你了。” 蒋瑶喃重新坐回座位上,露出了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她感受到身旁那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扭头看过去,板着脸冷着声:“看什么看?” 你都知道我是蒋瑶喃了,还看。 陆凌风朝她抱歉笑笑,收回了视线。 蒋瑶喃把自己的头低得更深了。 她不知从哪里听到或者看过这样一句话——人在极度自卑的时候,就会变得无礼。 其实这句话也适用在她的身上。 她有那么普通平凡?至于同桌两周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军训那天背了一个晕倒的女生吧! 可她很早之前就认识陆凌风了啊。 这让她觉得心里非常不平衡。 这个周末,她的博客里多了几条内容,都是关于陆凌风。 -他凭什么成绩这么好? -他凭什么这么受欢迎? -他凭什么不知道我名字! - 作为一名语文科代表,她自然要承担起“科代表”的责任,去教室办公楼的次数也变得更多了一些。 她走到教师办公大楼一楼,在一块玻璃落地大窗前停下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大窗倒映出自己有些稚嫩的脸。 下巴尖尖的,手脚细长,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她对着镜子笑了笑,拍了拍脸,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即使一个小小的科代表不像班委那样有“编制”,但起码也能够勉强算得上一个小官。 她要认真做好。 蒋瑶喃走上教师大楼,不太熟练地在楼里逛,找寻语文老师的办公室。 粤海中学就是有这点不太好,就是它的校园实在是太大,能够找到教师办公大楼实属不易,更何况是找语文办公室? 她走过一个转角,没看见办公室的半个影子,倒是看到了陆凌风。 他跟好几个老师站在走廊处,一个地中海的男老师在跟他们说话。 蒋瑶喃认识那个男老师,是教学她们班物理的,周弘。 很奇怪,明明那里站着那么多人,可她偏偏就是一眼看到陆凌风。 他的个子很高,比身旁的同学还有周弘都要高一截。粤海中学除了周一升旗仪式,并不要求学生全天穿校服,但陆凌风却格外喜欢穿校服。 他身上穿着的蓝白色的校服,更衬得他清秀明媚,整个人透露着一种干净的少年气质,嘴角还带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 蒋瑶喃转身离开,不再多看几眼。 她继续在教师楼里打转,终于找到了电梯,还有指向牌。 语文办公室在4楼。 她找了起码有十几分钟,好在还是在找发火之前找到了。 蒋瑶喃走进电梯,电梯快要关上门的时候又打开,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好巧。”陆凌风主动跟她打招呼,脸上带着几分惯常温和的笑容。 同桌的这段时间,蒋瑶喃发现他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力的人。 有人向他问题目,他都会耐心解答,对谁都是三分笑脸。就连那天她冷脸对他说了一句“看什么看”,他也并没有多计较。 有些人连性格都如此完美。 若是不理他,反而显得自己性格很差劲。 蒋瑶喃嘴角抽了抽,却无论如何也扬不起来,最终也只是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陆凌风轻笑一声,也不介意,询问她:“你准备去几楼?” “六楼。”她回答得言简意赅。 “六楼?”他疑惑的看向她。 蒋瑶喃挺直了背:“我去找老师。”她现在是语文科代表,不再是什么“平民。” 陆凌风沉吟片刻:“语文办公组在五楼,指示牌上的已经是旧的了,还没更新。” 蒋瑶喃心里堵着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脸红得快要滴血,整个人控制不住脚趾抓地,总之无比尴尬。 “我又不是找语文老师。” “你不找语文老师?”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询问般看着她。 蒋瑶喃怀疑他看破了她。 她在他心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一个在教师大楼都能迷路得团团转,而且还满口谎言的女生? 蒋瑶喃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已经快有种想哭的冲动。 虽然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何想哭,哭什么又为谁哭? 为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陆凌风已经抬手帮她按了五层,又给自己按了个四层。 电梯缓缓上行,他又缓缓开口说:“其实,我刚来粤海中学,在初中部读初中的时候,我也经常迷路,这个很正常,反正这次不会走,下次就会了。” 他还给了她台阶下。 让她碎掉的自尊心可以一点点拼凑起来。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再见。”陆凌风跟她说了这一句,抬脚走出了电梯。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蒋瑶喃呆呆地看着他走远,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眨了眨眼。 也许有这么一瞬间,她能够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会喜欢陆凌风。 抱着语文小测卷回到教室,蒋瑶喃在课间时分,依次分发卷子。 发完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陆凌风不在教室里。 蒋瑶喃偏头朝窗外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跟几个男生站在走廊外边,跟一帮男生笑着聊天,食二指间夹着一个白纸卷成的纸飞机,背靠铁质栏杆,突然转身对着天空做出一个抛飞机的动作。 黄书意和她的两个好朋友路过,她大声喊了一句:“陆凌风!” 陆凌风闻声扭头,有点被吓到的样子,一脸疑惑的看向她。 他还认不清这几个女生谁是谁。 黄书意打趣他:“陆凌风,你要乱扔纸飞机啊。” 陆凌风嘴角带着一抹淡笑,他举起手里的纸飞机:“我没扔。” 黄书意抬手指了指他的刘海,又打趣了一句:“你刘海有点长了。” 陆凌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细碎的刘海下掩着飞扬跋扈的眼睛,他的背后是粤海蓝蓝的天,云低空掠过,又藏在了高高的香樟树后边。 “上课了。”他颠了颠手里的纸飞机,抬步走进教室。 蒋瑶喃收回视线,把课本掏出来,假装写作业,可是余光和注意力还是控制不住落在陆凌风的身上。 他拉开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来。 他身上有很干净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把那个纸飞机随手放在桌面上。 他掏出笔袋的手指白皙修长。 他偏头问她:“下节是什么课?” 他对每个人都差不多,温和的语气,微微上扬的嘴角。 “化学。”她回答他的问题,却没有偏头看他一眼。 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蒋瑶喃压根就说不清楚,她到底是从那一秒钟开始,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那种感情大概就叫做喜欢。 喜欢本来就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喜欢上陆凌风,更是轻轻松松。 她希望喜欢上他的那一秒钟永远都不要到来,可是却无法避免。 第4章 第 4 章 陆凌风这个人几乎无处不在,就算是没有电梯间那件事,蒋瑶喃也迟早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他的。 他加入了广播站,每周二的中午都是他值班。 每到周二的这个时候,广播里熟悉的开场音乐响起,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透过喇叭,清晰地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中午好。这里是‘午后书香’栏目,我是今天的主播,高一(1)班的陆凌风……”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少了几分平日对话时的随意,多了几分沉稳和磁性,像初夏的溪流,潺潺流过心间。 他会在这天推荐各种书目,有时候是一些比较有名的中国文学,有时候推荐一些外国文学作品,语调不疾不徐,分析见解竟也颇有深度,并非照本宣科。 书店里不少女生找寻“陆凌风同款”,他的几句话推荐比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扯破嗓子喊“都去看”更有用。 午间食堂里,总是人声鼎沸。 蒋瑶喃和宋小满好不容易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扒拉几口饭,隔壁桌几个女生的议论声就飘了过来,夹杂着压抑的兴奋。 “快看快看!那边!陆凌风今天居然来食堂了!” “哇,他连吃饭都这么好看……动作好斯文。” “听说他好像参加了广播社?今天中午是不是他播音?声音好好听啊!” “成绩好,长得帅,还有才艺……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蒋瑶喃没有回头去看,却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场景 ——他一定坐在某个相对开阔的位置,坦然接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注视,如同自带聚光灯。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间,蒋瑶喃本想找个安静角落背几个古诗词,却见羽毛球场边围了不少人,尤其以女生居多。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场地上,陆凌风正在和另一个男生打羽毛球。 他换上了蓝白色的短袖运动服,身形挺拔,动作舒展。 跳跃、挥拍、扣杀……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 汗水在他额角闪烁,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陆凌风,加油!” “好球!” “陆凌风你也太帅了吧!” 场边不时响起别班女生大胆的助威声,他甚至会在一局结束后,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引得那边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蒋瑶喃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地看着。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睛。 他无疑是好看的,那种扑面而来的少年感,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可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也在心底滋生、蔓延——那是羡慕,甚至是带着点绝望的羡慕。 她羡慕他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成为人群的焦点,羡慕他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羡慕他拥有她渴望却难以企及的从容与自信。 他像一座行走的灯塔,光芒万丈,却也更照见了她自身的渺小与黯淡。 喜欢和羡慕,自卑与不甘,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一阵风吹过,带来香樟树沙沙的响声,也吹动了少年湿润的发梢。 蒋瑶喃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片喧闹,抱着书本,默默地走向了操场另一边无人的看台。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摊开语文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羡慕陆凌风。 喜欢陆凌风。 更想成为陆凌风。 或者说在整个粤海中学,谁不想成为陆凌风? 但她也深知自己跟陆凌风之间的距离有多大,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 - 新学期一班都会收生活费。 生活委员张巧巧是在周三下午自习课宣布收班费的。 她站在讲台上,声音清脆:“大家安静一下,根据班级活动计划,我们这学期每人先收200元班费,多退少补,用于购买公共物资和后续集体活动,下周周末收假之后回来交费啊。” 台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对于大部分粤海市本地的学生而言,200元似乎并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数字。 很快,就有同学开始掏钱包,或者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蒋瑶喃的心却猛地一沉。 200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校服口袋里那张有些旧的钱包,里面只剩下不到一百元,那是她接下来一周的饭钱。 她看着张巧巧和几个班干部开始分组收取,离她这边越来越近。 一种熟悉的窘迫感爬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在下课后决定打电话回家。 教学楼下的公共电话亭很少人使用。 她插进IC卡,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里夹杂着弟弟吵闹的电视声。 “喂?谁啊?”母亲杨爱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妈,是我。”蒋瑶喃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瑶喃,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什么事,是不是钱不够用了?”杨爱华的语速很快。 “嗯…学校要交班费。”蒋瑶喃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需要200块。” “多少?!”杨爱华的声音瞬间拔高,穿透听筒,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和不满,“200块钱?!你们学校怎么回事?这才开学多久,怎么又要交钱?还是班费?初中之后的班费不是五十块顶天了吗?怎么到你们这儿就要200块钱了?这粤海的学校是专门吸血的啊?”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过来,蒋瑶喃握着听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能想象到母亲在电话那头蹙紧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样子。 “是…是集体活动用的…”她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 “什么活动要这么多钱,你们是去旅游还是干什么,瑶喃,不是妈说你,咱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你弟弟马上也要上初中了,处处都要用钱!你爸挣那几个钱多不容易?你去那么远的学校,开销本来就大,这班费能不能跟老师说说,我们不参加那些活动,少交一点?” 她知道家里不宽裕,知道父母的辛苦,可她又何尝不觉得这两百块钱很多?在听到班费需要交两百块,而她兜里没钱的时候,她突然觉得难堪又窒息。 “妈…这是统一要求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统一要求…哼,我看就是乱收费!”杨爱华抱怨了几句,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语气却更加生硬,“行了行了,我明天去给你汇。你在外面省着点花,别跟那些大城市的孩子攀比,听到没有?” “听到了。”蒋瑶喃飞快地应道,声音干涩。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你弟弟等着我做饭呢。”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蒋瑶喃缓缓放下听筒,IC卡弹了出来。她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200块钱,在母亲那里,是需要斤斤计较、需要抱怨的一笔“巨款”;而在这所学校里,可能只是某些同学一顿饭、一件小玩意的价钱。 这种巨大的落差,比任何试卷上的分数更让她感到无力和羞耻。 她低着头,快步离开电话亭,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校园里华灯初上,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拐到教学楼后侧一棵偏僻的大树下,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手背瞬间变得湿湿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体育馆的侧门传来一阵说笑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几个高大的男生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格外醒目。 是陆凌风。 他刚打完球,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随意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 他一边随意地运着球,一边偏头和旁边的男生说笑,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和松弛感的帅气,与此刻蹲在树下、因为两百块钱偷偷哭泣的蒋瑶喃,仿佛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仿佛有所感应,陆凌风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围,恰好落在了那棵大树下蜷缩的身影上,他的笑容微微一顿,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那短暂的一瞥中,蒋瑶喃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间,对上了他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清亮的眼睛。 尴尬、难堪、羞耻、自卑……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他眼神里是好奇、是疑惑,还是一丝怜悯——无论是什么,她都承受不起。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甚至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身就跑,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向了宿舍楼的方向。 她一路跑回宿舍,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母亲不满的质问、同学们轻松交出班费的样子、陆凌风在路灯下看过来的那一瞥。 她走到书桌前,猛地拉开椅子坐下,摊开那本厚厚的习题集。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她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奖学金。 那三五千块。 那不再仅仅是钱,那是她的尊严,是她能在这所学校里挺直腰杆的底气,是她向父母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的机会。 只要拥有了这笔钱,再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也不用变得如此忐忑,她必须拿到奖学金。 在她为自己的目标暗自加油的时候,宋小满也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她想加入美术社。 军训结束之后,明德楼前的空地上,社团招新的桌椅和招牌摆放得到处都是。 像这种集体活动,蒋瑶喃是一概不会参加的,她并没有什么太突出的能力,从小到大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大概也是在泸县时候名列前茅的成绩。 只不过这个成绩在高手如云的粤海,基本上不算“特长”了。 她问宋小满:“你为什么想要加入美术社?” 宋小满眼睛很清亮的说:“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绘画,但是我没有系统性的学过,我想加入美术社,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到。” “真好。”蒋瑶喃真心的说:“你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小满问她:“你没有想要加入的社团吗?” 蒋瑶喃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想加入的社团,而且我想好好学习。”想拿奖学金。 “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这也算是你‘想要的东西吧’。”宋小满鼓励她,“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觉得你也可以成功加入美术社。”蒋瑶喃对她笑了笑。 两个女孩头碰头,在聊着所谓的“梦想”。 聊着聊着,便多了几分真心,蒋瑶喃说:“我想拿奖学金”,宋小满说:“我以后想当一个很出名的画家。” 两个人说完,抬头看着蓝蓝的远天。 梦想实现对她们来说是那样遥远,也许比天还要更远。 但当时的她们还十分笃定自己的梦想一定能够实现。 宋小满在第二天就去参加了社团招新。 去面试那天,她还特意穿上了新鞋,扎了个漂亮的马尾辫。 蒋瑶喃坐在座位上,给她加油,她满面春光地出门了,再次回来时静悄悄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走进教室,就厌厌地趴在了桌面上,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 蒋瑶喃遥遥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头背着英文单词。 直觉告诉她,宋小满的面试并不是特别的顺利。 果不其然,晚自习下课之后,宋小满走过来跟她吐槽起这次面试。 “我就坐进去,自我面试,我说我是高一新生,宋小满,话都还没有说完,负责面试的学长问我‘你是不是美术生’,语气特别不好,我愣了一会儿,我说没有,他旁边的学姐就说,美术社不收非美术生……”宋小满说到这里,突然一听,没忍住抽噎了一下。 其实听到这里,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美术社专收艺术生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蒋瑶喃张了张嘴,刚想安慰,就听到身旁的宋小满又开口说:“我也理解啊,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班的顾清怡也不是美术生,她去面试,就给她过了呢?美名其曰让新生可以体验一下美术社的社团生活,其实不止顾清怡,还有一些不是美术专业的同学也成功入社了,他们只是单纯不想收我,但我不知道,我到底差在了哪里,一整节晚自习我都在想,如果我是顾清怡就好了……” 宋小满会想,如果我是顾清怡就好了…… 蒋瑶喃也想过,如果我是陆凌风就好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罢了。 第5章 第 5 章 新一周周一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过,蒋瑶喃抱着单词书和英语试卷回到210宿舍。 宿舍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黄书意和她那两个好朋友——陈秋颖、苏琦夏清脆又略带兴奋的笑语声。 蒋瑶喃推门进去,她们的声音只是略微一顿,瞥见是她,又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仿佛她只是阵无关紧要的风。 “哎呀,你们是没看到,今天下午体育课,他们男生打篮球,陆凌风那个三分球!”黄书意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甜腻的激动,“动作太流畅了,跳投的时候,衣摆掀起来一点点……啧,那腰线绝了。” “看到啦看到啦,就你眼睛最尖!”陈秋颖笑着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苏琦夏也加入打趣的行列,语气暧昧:“我们书意观察得这么仔细啊?怎么,心动了?要不要考虑去告个白?” 蒋瑶喃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将单词书摊开,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手指无意识地划过“ubiquitous”(无处不在)这个单词。 果然这个陆凌风永远无处不在。 就连回到宿舍,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有关于他的传说。 “去你的!”黄书意嗔怪道,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拒绝,反而带着被说中心事的、隐秘的欢喜,“告白什么呀,人家可是陆凌风。” “陆凌风怎么了?我们书意也不差啊,性格好,家世好,长得又可爱。”陈秋颖继续怂恿,“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一款呢?试试嘛,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成了最好,不成也能混个脸熟,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她们的对话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不断地钻进蒋瑶喃的耳朵。 她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母,那些熟悉的字符此刻却像一群混乱的黑色蚂蚁,爬不进她的脑子里。 她强迫自己默念:“U-b-i-q-u-i-t-o-u-s,无处不在的……” 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体育课上,她隔着操场远远望见的,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蓝白色身影。 确实很耀眼。 黄书意和她朋友们的笑闹声在持续了十几分钟后,终于随着“走吧,去食堂,再晚好吃的菜都没了”的提议而转移。 三人嬉笑着离开了宿舍,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喧嚣,也带走了宿舍里那份浮于表面的热闹。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蒋瑶喃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刚要塌下,宿舍另一角一直戴着耳机看似在刷手机的陶然序和顾清怡,几乎同时摘下了耳机。 陶然序先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呵,真是想多了。” 顾清怡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话,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是,黄书意她们也不想想,陆凌风是什么眼光?能看得上她那种咋咋呼呼的?” 蒋瑶喃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她依旧低着头,扮演着一个专注学习的角色,但所有的感官都竖了起来,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丝声响。 陶然序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分析:“陆凌风要是真有喜欢的女生,类型也很明显好吧。要么就是康雅嘉那种级别的,漂亮得让人没法反驳,带出去多有面子。” “没错,”顾清怡表示赞同,随即又补充了另一个可能性,“要么,就得是柳清欢那样的。” 柳清欢。 蒋瑶喃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隔壁二班的学委,开学摸底考年级第二,仅排在陆凌风之后。 她曾在办公室见过一次,一个气质很清冷的女生,戴着细框眼镜,眼神锐利,话不多,但逻辑清晰。 “对,柳清欢,”陶然序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欣赏,“足够聪明,聪明到能跟陆凌风在智商上平起平坐,那种灵魂上的共鸣,可不是随便哪个女生撒娇卖萌就能替代的。” 顾清怡总结道:“所以啊,要么足够漂亮,要么足够聪明。总得占一样,而且是顶尖的那样。黄书意嘛……呵,还是早点醒醒比较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重新戴上了耳机。 宿舍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蒋瑶喃缓缓抬起头,单词书依旧停留在“ubiquitous”那一页。 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无处不在的。 她想起陆凌风课桌里塞满的礼物和情书,想起走廊上那些为了看他一眼而徘徊的女生,想起黄书意毫不掩饰的倾慕,也想起陶然序和顾清怡那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 在这个偌大的粤海中学,陆凌风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而围绕着他的审美和选择标准,似乎也成了一种共识——要么拥有康雅嘉那样惊为天人的美貌,要么拥有柳清欢那样锋芒毕露的才智。 那她呢? 蒋瑶喃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想起那个在地图上用放大镜都很难找到的泸县。 她既不足够漂亮,也不足够聪明——至少,在粤海中学这所一等一的名校里,她这个从县城考来的“倒数第一”,还远远够不上“聪明”的边。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隐秘的不甘,像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 她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又怎样呢? 即使她是倒数第一,也是这个重点班的倒数第一。 她是永远都不会放弃往上爬的。 但梦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 期中考试的成绩,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公布的。 班主任韦娴拿着一叠成绩单走进教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气氛无声地弥漫开。 蒋瑶喃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拼尽了全力。 从开学第一天起,奖学金那三五千的数字就像悬在眼前的胡萝卜,驱动着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一个熄灯后的夜晚,她都在脑海裡反复咀嚼知识点;每一个清晨,她都是宿舍里第一个醒来,在走廊灯光下默读的人。 韦娴开始按学号顺序念名字和成绩。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一个数字报出,都在台下激起细微的动静——或是松一口气的轻叹,或是失望的低喃。 蒋瑶喃的心跳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念出而不断加速。她听到康雅嘉的名字,班级第十二,年级排名也在前一百。 她听到黄书意、陶然序她们,大多在班级二十名左右徘徊。 她甚至分神听到,学号32的宋小满,班级第33,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于她们这样从教育资源相对薄弱地方来的学生,或许不是倒数,就已经是一种安慰。 韦娴一路念到三十四名,都没有蒋瑶喃的名字。 “至于剩下名字,我就不念了,班长把这成绩单张贴到教室后面。” 康雅嘉上台,领了成绩单张贴起来。 蒋瑶喃去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几乎无法呼吸。 “语文:118,数学:102,英语:105,物理:76,化学:81,生物:79,政治:88,历史:73,地理:68。总分:790。班级排名:40,年级排名:329。” 粤海中学一共有七个重点班,全是中考前二百八十名的学生,打乱学号,分布在七个班里。 她这次考试,不仅仅还是班级的倒数,年级排名更是掉出了重点班的范围。 怪不得三十五名之后的人都不念名字,原来是三十五名开始,就掉出了年排二百八。 全年级六百多人,她甚至没能挤进前三百。奖学金?那三五千块,在此刻看来像一个遥远而讽刺的笑话。 她之前所有的挑灯夜战,所有的咬牙坚持,在这冷冰冰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几乎是麻木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成绩,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凌风的成绩。 “语文:135,数学:148,英语:142,物理:98,化学:97,生物:96,政治:99,历史:92,地理:100。总分:1007。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没有悬念,毫无意外。 跟她之间的成绩拉开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距离。 班级里有人发出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叹息,还一堆人还在感叹陆凌风的厉害。 “不愧是学神,高一期末是八校联考,陆凌风这个成绩,附中估计都没有什么对手吧?” “牛逼了,成绩直接四位数了。” 韦娴站在讲台上,面不改色:“粤海一学期分班一次,这次年排掉出重点班划线的同学,最好端正一下自己的学习态度,不要上了高中,就只想着玩了。” 蒋瑶喃听到韦娴的话,垂下了头。 她没有努力吗?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 她更没有没有偏头去看身旁坐着的陆凌风。 她只是僵硬地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课本,视线却没有焦点。 这几百分的差距,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裸地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这不仅仅是分数上的距离,更是天赋、资源、十几年教育积累的全方位碾压。 她来自泸县十三中的“断层第一”的骄傲,在粤海中学的第一次正式考试中,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感觉到身旁的动静。 陆凌风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周围有男生小声跟他说话,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恭维和羡慕。 他低声回应了一句什么,声音温和,听不出多少得意,仿佛考第一是一件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正是这种“自然”,让蒋瑶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宁愿陆凌风耀武扬威一些,宁愿他取得这个成绩骄傲地翘起尾巴。 可偏偏他都没有。 只是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 她怎么会对他生出喜欢的情愫?但估计很少人能抵抗住他对自己的吸引。他光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有魅力能让人喜欢他了。 除了喜欢他,她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其他更为复杂的情愫。 是嫉妒。嫉妒他轻而易举就能达到她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是自卑。在他耀眼的光芒下,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是不甘。为什么有人天生就在罗马,而她却要在泥泞里艰难跋涉,还看不到尽头? 这些情绪越涨越复杂,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对他的那一点点因电梯解围而产生的好感,此刻被这汹涌的负面情绪冲击得摇摇欲坠,甚至蒙上了一层自我厌恶的色彩。 ——她竟然会因为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对自己展现过一丝善意而心动,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僭越? 讲台上,韦娴已经开始分析班级总体成绩,提到“有些同学基础比较薄弱,需要加倍努力”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中后排的区域。 蒋瑶喃再次猛地低下头,用垂下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几乎是报复性地,伸手将桌角那张写着“40”的学号贴纸的一角,用力抠了下来,卷曲成一个难看的白色小卷,并且翻出笔记本,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一句话。 -我讨厌陆…… 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身旁的陆凌风突然出声喊她:“蒋瑶喃,你哪里不会,我帮你。” 她扭头看过去,看到他那双过分清亮的眼。 她很沉地吐出一口气。 爱吧,自己竟是如此的心胸狭隘。 她恨他如此优秀,而他却笑意盈盈地向她伸出援手。 第6章 第 6 章 蒋瑶喃愣住了,捏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偏头看向他,内心里有无尽的疑惑。 陆凌风为什么会主动帮她?是在可怜她这个倒数第一吗?还是身为学委的责任感发作,对掉队的同学例行公事地拉一把? 陆凌风似乎看穿了她沉默下的疑惑与戒备。他并没有在意她僵硬的姿态,而是用笔轻轻点了点她摊开在那道错题上的卷子,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别多想,是学校的规定。”他顿了顿,解释道,“粤海有个‘新生互助计划’,算是传统。要求年级前列的学生和需要帮助的同学结对,算是一种捆绑学习吧。” 蒋瑶喃终于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陆凌风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继续说:“如果绑定帮扶的同学,在下次大考中进步显著,作为帮助者,也能拿到一笔额外的奖学金。” 原来如此。 蒋瑶喃心里那点复杂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复杂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原来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特殊原因。 只是一项制度,一笔奖金。 这样反而让她轻松了些。 “粤海……真有钱。”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只知道粤海财大气粗,却没想过连鼓励学习都能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嗯,学校在这方面确实很舍得投入。”陆凌风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所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道物理题,力的分解这里,你的思路有点问题。” 他如此坦然地将“利益关系”摆在台面,反而消解了蒋瑶喃大部分的尴尬和抗拒。 是啊,各取所需而已。 她需要进步,他需要奖金(虽然她怀疑他是否真的在乎那点钱)。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 “谢谢。”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强行压下,目光重新聚焦在卷子上。无论如何,能得到年级第一的亲自辅导,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麻烦你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轻笑:“不客气。” 明明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笑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晃了蒋瑶喃的眼睛。 为什么有人随便笑起来,都笑得如此惊心动魄呢? “这里,”陆凌风拿起自己的笔,在草稿纸上利落地画出示意图,他的手指修长,握笔姿势标准,“你看,这个摩擦力方向你判断错了,它应该是沿斜面向上,而不是向下。所以建立坐标系的时候,正交分解要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一步步将复杂的受力分析拆解开。 没有丝毫不耐烦,也没有因为她基础薄弱而流露出任何轻视。 蒋瑶喃听得极其认真,眼睛紧紧跟着他的笔尖,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一点点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与教室里粉笔灰和纸张的气息微妙地区别开来。 偶尔有不懂的地方,她会鼓起勇气打断他,小声提出疑问。 “明白了?”他讲完一种解法,抬眼问她。 “嗯。”蒋瑶喃用力点头,眼睛因为理解了难题而微微发亮。 她拿起自己的笔,尝试着独立重新演算一遍。 陆凌风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 这一刻,抛却那些纷乱的心绪和沉重的比较,只剩下知识的传递和接收。 在这一刻,她是他暂时的学生,他是她暂时的老师。 弄懂了题目,蒋瑶喃整个人放松下来,真情实感地勾出一抹笑。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 陆凌风点点头,给她解了题,背上背包,跟好友们勾肩搭背回家去了。 - 上次蒋瑶喃打电话给杨爱华的时候,她口口声声承诺下周就打。 然而这二百块钱拖了两周,现在都已经考试考完了,都还没有把钱汇过来。 张巧巧过来催了很多次,“蒋瑶喃,你的班费还没交。” 她每次走来跟蒋瑶喃说班费这事儿的时候,陆凌风都在座位上,绝对把话都听了进去。 蒋瑶喃说:“会交的。” “那快点交啊,整个班就差你和秦一帆没交了。”张巧巧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但拖交班费的人是她。 即使语气不好也不是张巧巧的错。 蒋瑶喃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她不过只是一个成绩垫底,连两百班费都拿不出来的女生。 估计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喜欢他。 陆凌风的手里捧着一本文学书,淡定地翻阅,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同桌“拖交班费”而戴上有色眼镜看她。 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面前的书上。 他是个“怪物”,仗着自己成绩好,总在课间的时候看书。 他什么书都喜欢看,哲学,个人成长,社会科学,名著杂志都看。 班费的事情张巧巧已经催过两次,她不能再拖了。 于是她只能跑到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杨爱华,问她班费的事。 自然少不了被杨爱华骂一句“赔钱货”,“两百块钱天天催老娘……”,她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反驳,听着对方骂。 但好在二百块钱,还是在杨爱华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打钱过来了。 周五下午放学后,她攥着那张有些磨损的银行卡,走出了校门。 粤海中学地处市区繁华地段,校门外不远就有一家银行网点。 她取了二百块钱,崭新的钞票捏在手里,却感觉格外烫手。这几乎是她现在全部的可支配资金了。 转身往回走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一家名为“沫茗”的奶茶店。 店面不大,装修得清新温馨,此刻正有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在排队。 吸引她注意的,是橱窗上贴着的一张A4打印纸——【招聘兼职,周末时段,薪资面议,电话:133xxxxxxxx】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声音急切地说:“你需要钱!奖学金遥遥无期,总不能每次要钱都听妈妈的抱怨。靠自己赚钱,才能真的挺直腰杆!” 另一个声音则充满担忧:“高中学习这么紧张,你本来就跟不上,再去兼职,成绩会不会掉得更厉害?万一被老师同学知道……” 她在奶茶店附近徘徊了好几分钟,看着里面忙碌的店员,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橱窗前,飞快地、一遍又一遍地默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想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回到学校,她第一时间找到张巧巧,将那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看着生活委员在名单上她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她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口袋空空的虚浮感。 晚饭她吃得很少,省下了一点钱。 晚自习时,那道物理题似乎也变得格外狰狞,她知道,以她现在的状态,需要投入比旁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追赶。 杨爱华的确把两百块钱打过来不假,但她没给生活费。 估计还得蒋瑶喃多次打电话开口要,再听杨爱华骂天骂地,才能拿到生活费。 她只不过是想找监护人要钱吃饱饭而已?为什么要如此没有尊严的挨骂? 蒋瑶,用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想通了。她不想要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下了晚自习,她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绕到了教学楼下的公共电话亭。 插进IC卡,听着“嘀嘀”的读卡声,她的心跳得飞快。 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按下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背景音有些嘈杂。 “您、你好,”蒋瑶喃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紧,“我…我看到你们贴在橱窗上的招聘广告。请问…请问周末的兼职还招人吗?” “哦,招的。”对方回答得很干脆,“你多大了?听声音还是小孩,还是学生吗?” “我是粤海中学的高一学生。” “高一啊……周末时间能保证吗?我们主要是周六周日中午到晚上客流高峰时段比较缺人。” “可以的!”蒋瑶喃连忙保证,“周末我都有时间。” “那行,你这周六早上十点过来一趟吧,带上学生证,我们见面聊聊,合适的话可以直接试工。” “好的!谢谢!我周六一定到!” 挂了电话,蒋瑶喃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满是汗水。 害怕吗?当然害怕。 她怕影响学习,怕被人看不起,怕自己做不好。 但她更怕那种伸手向家里要钱时伴随着抱怨的窘迫,怕永远被困在自卑和经济拮据的泥潭里。 总要试一试的。她对自己说。 周末,她去奶茶店面试。 因为是私人奶茶店,所以对年龄学历并没有太大要求,给的工资也不高,但周末打工两天,就足够她一周的生活费,还能够剩下十几块钱。 对于蒋瑶喃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面试完当天,她便留在奶茶店工作。 但万万没想到,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