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娘娘不相谋》 第1章 第 1 章 月华殿偏殿一隅的房间内,烛光昏暗,烛火摇曳。 一妙龄女子衣衫半褪坐在床沿,乌黑秀丽的长发被悉数拢在了颈间左侧,遮住因衣衫半敞而露出的一小片胸前雪肤。 少女脸色发白,秀眉紧蹙,正紧咬牙关,颤抖着身躯,不太顺手地给自己受伤的右胳膊和右肩头抹药,过程中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气。 不仅因为肌肤划伤、擦伤破皮的疼,也因为记忆犹新的胳膊脱臼后又被某人粗暴接回时难以言喻的痛。 片刻后,凤榆槡穿好单薄的雪白内衫,额头已布满汗珠,神情总算轻松了些。 她拿起枕边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汗,起身小走几步,低头正准备熄灯就寝,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而背对房门的她因受惊而下意识的一哆嗦,惹得来人更为恼怒。 未等她转身行礼问安说些什么,一鞭子便又快又猛地抽在了她的后背。 “啪”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这不是凤榆槡第一次挨打了,却是她第一次被鞭子抽。 谁能想到,自己遵规守纪一个作收过万的感情流百合业余写手,竟也有穿书的一天,还是穿进了被自己坑掉的练手作品里。 一本连大纲都不全的事业流爽文。 好死不死,她穿成了文里最惨的卑微女配。 一个单方面喜欢女主的偏执恋爱脑,心甘情愿充当女主谋权路上的棋子,虐身虐心,不得好死。 而此时,她身后那位气焰嚣张之人,正是她坑文里那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女主。 乾国国君最宠爱的金枝玉叶——祁若。 也是现目前的几位公主中唯一有封号的仪宁公主。 黑色的鞭子垂地,上面未染血迹。刚才那一鞭,祁若只用了五分力道。 “不错啊,长本事了,都敢背着我擅自离开月华殿惹是生非了。” 祁若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的漫不经心,冷冽中明显带着怒气,“你要说得出个合理解释,或许能少受几鞭。” 合理解释? 怎么合理? 说自己在房间躺得无聊了,一时兴起出门散步,恰巧路过假山,事发突然,情急之下分不清自己救的是哪位小皇子? 这套一听就是随口胡诌的说辞,傻子都不可能信。 更何况八百个心眼子的祁若? 凤榆槡痛得弓起身子,双手环抱着身体,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百口莫辩。 可她的默不作声令祁若怒上加怒,冷哼道:“亏得瑄儿自懂事起就喊你一声槡姐姐。凤榆槡,你配吗?” 紧接着,手腕一甩。 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落在凤榆槡这副孱弱的身子上,力道也增至了七八分。 凤榆槡认命地承受着祁若的鞭打。 说到底是她一手创造的人物,她深知祁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看似娇纵蛮横,实则深不可测,对她也毫无情分可言。 表面是来问她要解释,又不给时间解释,压根就不是真的想听她解释。 罢了,打就打吧,反正也逃不掉。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凤榆槡牙齿都快咬碎了。 后背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鲜血飞溅,顺着脊背和鞭子滴落满地。 再痛,也只能忍着。 皇宫里的权贵们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蝼蚁,杀人不眨眼。她要是硬碰硬以下犯上,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若死了能回到现实世界,她也认。 可,能不能回去还另说,最关键的是祁若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掉,只会一次次让她生不如死。 “若儿,够了。”又一声威严而更加清冷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母后,”祁若闻言停下动作,退开一步让路,“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本宫不亲自过来看看,怕是明天就要命人押着你去你父皇那儿负荆请罪了。”来人正是乾国当今的皇后娘娘——陆卿嫆。 “母后过虑了,儿臣这几年可是一直都记得您的叮嘱,晓得分寸。” 祁若扔下鞭子,拍了几下手后,规规矩矩行了拱手礼,言罢还冲着陆卿嫆天真烂漫的笑了笑。 ——玩儿可以,要适当,别闹出人命。 这句话,是陆卿嫆多年前对祁若说的。而这条“人命”,便是指的凤榆槡。 可算是盼到救星了。 凤榆槡体力不支,跌坐在地。 陆卿嫆的视线在凤榆槡那血淋淋的后背上扫了一眼,对祁若说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天的课业不准落下。” “是,儿臣告退。” 祁若乖顺应下,转头对陆卿嫆身侧的另一名女子说道,“玄英姑姑仔细瞧着地面,别让母后沾了不干净的血。” 说完,若无其事地离开,就像她只是出于关心,睡前来跟凤榆槡说了句“早点歇息”那般。 陆卿嫆身穿一袭尊贵的黑金华服,却也难掩病态之姿,她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渍,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被祁若称作玄英姑姑的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看起来比陆卿嫆还要冷酷几分。 走近凤榆槡,两手抓着她的肩,将其拖行至陆卿嫆跟前。 正要去拉凤榆槡受伤的右胳膊给以颜色,陆卿嫆抬手示意她退到一边。 有那么一瞬间,凤榆槡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 她用还没受伤的左手撑地,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抬头间,听到陆卿嫆冰冷地问道:“你可有什么要对本宫讲的?” 果然,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对,她如此明目张胆地胳膊肘往外拐,对月华殿的小殿下“见死不救”,而去救了另外一个小皇子,做姐姐的祁若都这么生气,做母后的陆卿嫆应该更生气才是。 玄英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上前一步踩在凤榆槡的手背上:“娘娘问你话,听不见吗?” “啊!”凤榆槡疼得惊呼出声,但依旧强撑着。 “说话!” 玄英是习武者,功夫了得。 小殿下受的痛,她要让凤榆槡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受一受。 所以她这一踩,丝毫没脚下留情。 凤榆槡那原本微微曲起的中指已然从巨痛转为了毫无知觉,怕也是骨折了。 “玄英,退下。”陆卿嫆皱眉,说不出对凤榆槡是怜悯还是心有不忍。 凤榆槡吃力地仰头望着陆卿嫆:“皇后娘娘无须担忧,四殿下,瑄儿他心地纯良,又乃金贵之躯,自有天佑。” 说罢凄楚一笑,又迅速低下头,虚弱无力地道出真心话:“臣女发誓,没有背叛娘娘。” 陆卿嫆轻咳两声:“最好是如此。” 少女发丝凌乱,一部分发梢沾上了鲜血,黏在一起。撑在地上的那只左手,因为手指断了而显得有些扭曲。右手抓在左胳膊上,指节发白。 这双手,是为她研过墨、煮过茶、养过花的手。 许是出身将门又打小跟着父兄练过一些防身之术的缘故,凤榆槡身形均称,四肢纤长有力道,手也很好看。 以往每次察觉祁若把人折磨得狠了,陆卿嫆都会传唤凤榆槡近前伺候几日。 无非是给她喘息和养伤的时间,免得传出“郡主伤重”的闲话。 毕竟凤榆槡是镇国公之女,是陛下亲封的“仪和郡主”,要真在她的月华殿丧命,她该如何对外交代? 这些年通过明里暗里的调查及观察,一直以来凤榆槡循规蹈矩,面对众人的种种刁难与折辱,都是逆来顺受,平常也鲜少与月华殿之外的人单独相处。 就连每每被若儿欺负,也从未向她告状。在她面前侍奉时,更是犹如哑巴。 房间里的光线并不亮,但陆卿嫆却清楚看到了凤榆槡掉落的眼泪,一滴,两滴,三滴…… 这好像还是六年多来,凤榆槡头一回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以前,就没见凤榆槡哭过。 到底是月华殿养了六年的丫头,看着凤榆槡一身的血,陆卿嫆有些不忍心,丢下一句“本宫暂且信你,这件事到此为止”,漠然起身。 玄英弯腰捡起那根染血的鞭子,一主一仆前后脚离开了这血腥之地。 “娘娘,当真不需要奴婢使点手段拷问她吗?” 作为跟随陆卿嫆十几年的心腹女侍,从宫外到宫内,玄英时刻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且不论两位皇子出事是否纯属意外,那本该留在月华殿养病的人出现在御花园,又那么及时地接住了无多往来的五皇子,却置咱们四殿下于危险之中。这一连串事的发生,您难道……” 陆卿嫆抬抬手打断:“你去叫秀英来照看,务必确保仪和郡主明日能安然无恙地出门见人。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明白。是奴婢多嘴了。” 榆槡&娘娘是官配,不买股! 公主是真疯批,戏份也是真的多,介意慎入! 感兴趣的宝子先收藏,等我攒够存稿申榜后,会稳定更新哒[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凤榆槡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都怪自己,干嘛当初要心血来潮跳出舒适圈去写那劳什子的爽文? 看看自己的境遇,爽什么爽? 报应不爽。 小说里,从十二岁起,凤榆槡就以仪宁公主伴读的身份住进了月华殿,说好听点是住,说直白了就是作为牵制镇国公的质子,被软禁、囚禁。 穿过来的这段时日,人生地不熟的,为了不被这些权势滔天的老古董当做妖魔鬼怪当场处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一边消化穿书变成十八岁少女的事实,一边竭力维持着原主自卑、怯懦、隐忍的闷葫芦人设,处处忍气吞声,甚少说话,也极少表露情绪。 仅仅这三十多天,她就被祁若推下水捞手帕,骗进冷宫抓鬼,被迫当箭靶子,而今又被抽鞭子…… 这顿鞭子可不是她写的。 但却是她自找的。 祁若之所以鞭打她,是源于白天陛下皇后携众嫔妃陪太后她老人家赏菊时,两位同岁的小皇子趁众人不注意,偷离人群“登高采菊”,却“不慎”双双从高处坠落。 而凤榆槡“恰好”路过,在第一时间飞扑护住了五皇子祁琅,而不是四皇子祁瑄。 要知道,祁瑄是祁若一母同胞的弟弟,是皇后膝下的正统嫡子。 那祁琅不过是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嫔妃生下的孩子,论身份尊卑,根本无法与堂堂嫡子相提并论。 凤榆槡选择了护住祁琅,是因为她知道在此次意外中,祁瑄不会有大碍。 可如果她不出手去救祁琅,那祁琅的余生,就会成为一个残废。 明明是自己设计的剧情,明明祁琅成为瘸子将会在日后起到推动祁若争夺皇位的作用,但凤榆槡做不到无动于衷。 身为作者时,为了给女主的事业线铺路而瞎编是一回事,但身为局中人,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祁瑄祁琅都才七岁,还那么小,而且还都喊她槡姐姐。 她怎么忍得下心? 凤榆槡本想碰运气救了人就立马溜之大吉,哪料到胳膊脱臼,痛得要命,这才被赶来的一众主子和奴才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只见四皇子祁瑄头朝下地晕倒在离地面不远的大树旁,若不是衣服被石头挂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假山脚下,五皇子祁琅则惊魂未定地被凤榆槡紧紧护在怀里。 经太医诊治,祁瑄右手骨折,下颚处也有一道被山石划破的较深血口。 祁琅却仅是脚踝扭伤,以及双手多处小划伤。 相比之下,祁瑄的伤要重得多。 弟弟在凤榆槡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重的伤,祁若这个当姐姐的,怎能不迁怒于她? 她可是在月华殿跟祁瑄一起生活了六年的人。 却居然不顾六年的“姐弟情”,宁肯救跟她没什么瓜葛的祁琅,也不先救祁瑄,这在陆卿嫆和祁若眼里,不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是什么? 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她这个作者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穿书穿得莫名其妙,没系统,也没金手指,什么提示都没有,除了先苟着保命外,她还能怎么办? 秀英挎着药箱,端着一盆热水赶到。 她蹲在凤榆槡身侧,先是伸手探了探鼻息,确认人还活着,才小心翼翼将人扶了起来,坐在方才陆卿嫆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凤榆槡意识尚存,知道是秀英来了,由着她替自己处理伤口。 整个月华殿里,不,是整个皇宫里,对她最好的也就只有秀英姑姑了。 不知过了多久,凤榆槡被扶着趴在了床上,眼睛依旧因疼痛而紧闭着:“秀英姑姑也生我的气了吧?” 秀英正在给她盖被子的手一顿:“奴婢不敢。” “我知道瑄儿受了伤很疼,你看,我陪他一起疼了。” 宫里年纪比她小的皇子公主,愿意放低身段称她一声槡姐姐的,唯有祁瑄和祁琅两个。 然而她这次的举动,一定让祁瑄伤透了心。 在脸部留疤和终生残疾这两者之间,凤榆槡优先选择了解救后者。 原剧情里,祁琅由于右腿严重骨折,再加之有心人暗中在他的药上动了手脚,而使他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导致他成了瘸子。 走路一瘸一拐的皇子,被众人嘲笑,被父皇和皇奶奶彻底冷落,性情渐渐变得阴郁,逐步黑化,变为了反派之一。 最终手足相残,自刎在祁若的面前。 这后半部分剧情还只存在于凤榆槡的不完整大纲里,并未正式以故事呈现在小说平台的已发布章节中。 她原本想写的,是祁若推翻父权、打破男权桎梏成长为一代女帝的传奇故事。 那么在此背景下,文中男性角色的存在,或好或坏,或生或死,统统都只是为女主的大业做贡献。 虐不虐的,只要是为剧情服务,她十指敲击键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可当她自己入了局,亲身经历了怎一个惨字了得的配角人生后,开始同情这群包括凤榆槡在内的“做贡献”的人了。 能救一点是一点吧,安分守己的七岁小孩有什么错呢? “公主下手是有点重了,但这事,娘娘和公主会怎么想,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且忍一忍吧。” 秀英拿来的都是最好的伤药,她是月华殿的掌事姑姑,是跟随先皇后入宫的老人了。 尚在陆府时,先皇后就把她和玄英当作心腹来培养,她习医术,玄英习武术。 后来入宫,为了方便她研习御医院的医经和药材,先皇后将她带进宫中,而玄英留在了陆府,守护二小姐陆卿嫆。 对于她的医术,凤榆槡自是信得过。 “姑姑不必宽慰,今夜之事,榆槡并无怨言。” 不知为何,人还是这个人,声音也还是这个声音,可秀英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凤榆槡问出那句“秀英姑姑也生我的气了吧”开始,她就在凤榆槡身上觉察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情绪变化。 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而非一具没有感情波动、也没有情绪起伏的木偶。 任打任骂,不辩解,不求饶,也不说是非。 “你这手……” 秀英托着凤榆槡被踩伤的左手,中指扭曲着,伤况一目了然。 她暗叹一句,玄英下脚也太狠了些。 看了看地上换下的血衣,扯来被子一角:“郡主咬住这个,我给你接骨。” 接骨…… 白天脱臼的胳膊是被祁若给暴力接回去的,就疼了那么一下。 此刻…… 凤榆槡乖乖咬住被角。 麻沸散倒是有,但那是重伤才用得到的内服药,是让人失去意识的全麻。她这点伤在这宫里,哪算得上什么“重伤”。 尽管她已经痛得快意识涣散了。 “断裂性损伤,好生养着,个把月就能愈合,后续一两个月避免做重活……” 秀英边说边正骨,只听凤榆槡闷哼一声,昏死了过去。 …… 隔天清晨,凤榆槡被秀英叫醒。 身上手上都缠好了纱布,身子也干爽,想必昨夜秀英姑姑在她房间里忙活了挺久吧。 “昨夜多谢姑姑了。” “先喝药。”秀英扶她坐起,端了药碗到她嘴边。 “辛苦姑姑,一早就为我熬药。”凤榆槡就着秀英的手将苦到她怀疑人生的中药喝下,差点儿没忍住干呕。 她实在太想念止痛药了,还有消炎药,只需温水送服,能少受很多罪。 等她喝完药,秀英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外衣:“御医正在给四殿下诊脉,早朝一结束,陛下大概率就要来月华殿看望四殿下。你昨日护佑五殿下有功,陛下还未赏你。待会儿……” “姑姑,我晓得的。” 凤榆槡配合地抬起双臂,好让秀英姑姑帮她穿衣服,“我的伤都是在御花园那处受的,御医检查过没什么大问题,是娘娘怜惜,才让姑姑帮我仔细包扎了。” 见她知轻重,秀英也不再多言。 穿好衣服和鞋袜,洗脸漱口,然后扶着人来到桌前:“吃点早膳吧,补一补身体。” “嗯。” 在她自己房里用餐可比跟祁若她们一起用餐舒坦多了。 至少喜欢吃的,可以多吃几口。 不用担心暴露饮食喜好,餐餐被祁若逼着吃她不爱吃的食物。 也幸好断的是左手不是右手,要不然她这会儿连筷子都拿不了,一旦丧失自理能力,祁若只会让她更惨。 刚拿起筷子,秀英从食盒底层的格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瓶子里是我特制的果干,里面加了微量的麻沸散,有止痛功效。不多,也就这两日你疼得难以忍受时,吃一两块。” 凤榆槡惊诧地望着她。 “娘娘让我给你的,你自己收好。” 别让公主看见了。 凤榆槡放下筷子去接,声音因压抑激动而有些微颤:“谢谢姑姑,也,谢谢娘娘。” 像这种好东西,祁若是绝不会给她用的,巴不得她越痛越好。 陆卿嫆…… 那个看起来对她厌恨实际却总是心软的女人,怎么就,怎么就被她写成了祸国殃民的短命炮灰呢? “别愣着了,快些吃吧。” 凤榆槡用完早膳没一会儿,果真就有宫女来传,说陛下在前殿要见她。 她快速吃下两块果干,整理仪容,随之前往前殿拜见。 祁衍和陆卿嫆坐在主位上,凤榆槡叩拜行大礼:“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 祁衍挥了挥手,“仪和啊,你救了朕的五皇子,想要什么赏赐?” 看吧,这宫里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她是否受了伤,又受了多重的伤,更不会在意她身上哪些是旧伤,哪些是新伤。 凤榆槡平静地起身,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自认为将原主人设演绎得十分到位。 但机不可失,原主已死,她接替了原主的身份,却无法说服自己接替原主的命运,在这后宫等死。 尤其是在有了昨天跟死差不多的经历之后,逃离皇宫的念头比昨天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甚。 她要摆脱祁若,她要活命,要自由地、自主地活下去。 “回陛下,臣女……” 凤榆槡欲言又止地抬了抬头,随即再次跪下,“斗胆恳求陛下,恩准臣女的乳娘来京城。臣女久未归家,太久没见过黔州的亲人了,很是挂念他们,求陛下和娘娘成全。” 她没说想回家探亲,因为绝无可能。 于是退而求其次,寄望于祁衍能大发慈悲,下旨接乳娘来宫里看看她。 凤榆槡母亲已逝,除了父亲之外,陪伴照料她十二年之久的乳娘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了。 对她的请求,陆卿嫆显然比祁衍更加没预料到。 她一改往日的卑微姿态,直挺挺地跪着,倔强又眼含期待地望向坐于高位的、乾国最尊贵的二人。 祁衍侧目看了陆卿嫆一眼,朗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朕这便命人拟旨,传召你的乳娘进京,许你们半个月的叙旧时间,如何?” “臣女叩谢陛下赏赐,陛下万岁!”能屈能伸,方乃活命之道。 是时候给自己换个活法了。 只可惜爽了一时后,接踵而至的是又一次惨痛。 前脚送走祁衍,凤榆槡就被后脚进殿的祁若拉回了偏殿,拉拽的,还是她断了指的左手。 凤榆槡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痛呼声。 在决定“讨要”那份赏赐时,她就已料到会面临这样的情况了。 进宫整整六年,这是她第一次说“要”。 而她所要之物,不但完全脱离了祁若的掌控,还精准了触及了祁若的禁忌。 黔州。 这个地名以及这个地界里的所有人,都是祁若乃至整个月华殿的禁忌。 因为,先皇后也就是陆卿嫆的长姐、祁若祁瑄的生母陆景蕙,便是被黔州的镇国公间接给害死的。 嗯,此“母”其实是姨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凤榆槡比祁若长两岁,可个子却不及祁若,毕竟祁若是她笔下的大女主,是要称帝的一国之主,气势气场上不能弱。 是以祁若十六的年纪就长到将近一米七的个头,已比年长于她的凤榆槡要高了一些。 祁若每日练武,手劲不小,凤榆槡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中途凤榆槡没跟上祁若步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而满腔怒火的祁若直接抬脚用踹的方式“帮”她稳住了。 这一踹把凤榆槡也给踹怒了,简直比挨鞭子还要受辱。 她可是现代人啊,哪受过这等羞辱? 忍无可忍的她破罐子破摔,使劲儿往回拽了一下,冲祁若大吼道:“祁若你到底要怎么样?干脆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与其没日没夜地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日日在煎熬中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精神上的折磨她还能扛,但身体上的折磨,她真的扛不住了。 这跟酷刑有什么区别? 祁若被她吼得一愣,旋即嗤笑出声,捏住凤榆槡才被接好的那根断指往上提:“想死?做梦。” 拜祁若所赐,凤榆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十指连心”,比昨晚被玄英踩断手指时还要痛百倍、千倍。 痛到她喉咙发不出声音,痛到她心脏都跳不动了。 可是很奇怪,汗珠大颗大颗地冒,就是不见一滴眼泪。 ——凤榆槡,收起你的眼泪,最好一滴都不要再让我看到。否则,我会让你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我说到做到,你不信就试试。 是了,从进宫第一年,凤榆槡就不会哭了。 那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在陆卿嫆面前掉的眼泪是什么?是假的吗?是幻觉吗? “公主,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秀英跟了上来,见状赶忙上前从祁若手中把凤榆槡救下,道:“李嫔带五殿下来向郡主道谢,娘娘准了,他们正在往这边过来。” “呵,道谢?”祁若冷笑,阴寒目光扫向凤榆槡,“仪和郡主,想好向他们讨点儿什么了吗?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是飞絮殿能给,而月华殿给不起的。” …… 偏殿小院内,祁若和凤榆槡一同坐在凉亭下,隔着半臂距离。 李嫔携子入院,凤榆槡欲起身行礼,被李嫔叫住。 “郡主请勿多礼。”李嫔和祁琅母子俩立在凉亭台阶下,迎上祁若不屑的眼神。 按礼制,祁若当向李嫔行礼。 只不过此时她在气头上,又是在月华殿里,只要她不想行这个礼,李嫔也计较不了什么。 李嫔也确实无意与祁若计较,只将注意力放在了凤榆槡身上。 看到了她没什么血色的脸,脸侧的头发是湿的,也看到了她缠着绷带的手,手指在无意识的抽动。 其实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凤榆槡在月华殿过得不好。 无论人们所见的她是多么光鲜,她身体里流着凤天阔的血,就是原罪。 李嫔的父亲仅是一名州郡官员,所以她没有靠山,也从没想过要争宠往上爬,能安安稳稳地把祁琅平平安安地养大就足够了。 什么该说该看,什么不该说不该看,装聋作哑的那一套,她最为擅长,也早教会了祁琅。 如若不然,她和儿子怕也活不到今日。 “此番前来,是向郡主道谢。请受我们母子一拜,多谢郡主对琅儿的救命之恩。” 说罢福了福身。 祁琅则行了拱手礼:“槡姐姐的救命之恩,祁琅铭记于心。” 凤榆槡的心态有点摆烂。 一来是因为她太痛了,手痛背痛心脏痛,稍微一动,后背被拉扯到的伤口就皮开肉绽似的,坐在这里就耗尽了力气。 二来是因为,有祁若这个疯子在场,压根儿就没她说话的份。 祁若爱怎样就怎样吧,她懒得挣扎了。 “哦?李嫔口中的救命之恩,就值这点诚意啊?”祁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李嫔和祁琅。 “我与琅儿为郡主备了薄礼,还请郡主收下。”李嫔招手,身后的两名婢女奉上锦盒。 祁若迈下台阶,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挑出里面的一块玉佩把玩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就这种成色的玉,也好意思拿出手?” 说着松手,装作不小心拿滑了,玉佩掉到石板上,碎成两半。 “怎么办呢?碎了。我看看还有些什么……” “李嫔娘娘和五殿下的心意,榆槡收到了。”凤榆槡看不下去,撑着桌子起身。 走下来后,弯腰就要去捡被祁若摔碎的玉佩。 可祁若哪会就此罢手,故意当着李嫔和祁琅的面拉拽凤榆槡受伤的手:“手不想要了是吗?” 凤榆槡的面部拧作一团,口腔内壁被自己咬出血腥味,还沁出了生理性眼泪。 但她依旧不声不响,依旧执拗地想去捡,反正她忍与不忍都逃不出祁若的魔掌,反正她不论做什么,祁若都不会让她好过。 祁琅哪见过这场面,惊慌跪地:“恳请三皇姐手下留情。这玉佩是我打碎的,我来捡。” 他对凤榆槡的感恩是真的,对祁若的惧怕同样也是真的。 是他求母妃带他来月华殿道谢的,要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来了。 不是怕祁若对他发难,是怕连累凤榆槡受难。 “留情?” 祁若踩住祁琅欲捡的那片玉,语气森然,“除非你脸上也像瑄儿那样留下一道疤,否则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的槡姐姐。” 李嫔闻言也慌了,连忙拉开祁琅,对上祁若视线:“陛下已发话,那就是场意外,是奴才们伺候不周,该罚的都罚了,公主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可以卑躬屈膝,可以不要尊严,但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轻贱至此却仍听之任之。 “没事的母妃。” 祁琅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抿抿唇,握紧拳,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右手。 那手里有他刚刚捡到的半块玉。 “不要,不要。” 凤榆槡一个劲地摇头,“祁琅,你若为了我做伤害自己的傻事,我不会感到欣慰,反而只会后悔救了你。” “槡姐姐,如果不是你相救,我本来就该遭此一劫的。” 祁琅是几位皇子中最闷最少年老成的一个,也是最懂得尊卑和退让的一个,更是最认得清自己地位的一个。 同龄的缘故,皇子当中他和祁瑄接触的时间最多,也正因如此,他自小便无比清晰地感知并接受了自己和祁瑄同是皇子的“差距”。 祁瑄对他很好,没有欺压过他,祁若也没有。 今天是例外。 他懂。 懂祁若撒不完的气从何处来,懂祁若为什么非要为难他和凤榆槡。 倘若唯一的化解之法是照祁若说的做,那么他愿意。 “琅儿,你别犯傻。” 李嫔最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性,怕刺激到他,放低声音哄道,“你皇姐跟你开玩笑的,你把坏掉的玉佩给母妃,我们回去重新找一块更好的玉佩来送给郡主,好不好?” 更好的玉佩? 飞絮殿哪里还有比这块更好的玉佩。 祁琅笑着摇头:“母妃不是最知道了吗?琅儿不怕疼,母妃也别怕。” 话音落,他闭紧双眼,心一横…… 可祁若比祁琅动作更快,一个抬腿踢飞了他攥着的碎玉:“在月华殿闹出事,你是想陷害我,还是想陷害我母后?” 凤榆槡也是吓得不轻,转头朝祁若怒道:“是他在闹吗?他也是你亲弟弟,他什么都没做错。” 祁若这才松开凤榆槡:“我只有一个亲弟弟。” 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弟弟,只有祁瑄一个。 临走前祁若再次警告凤榆槡道:“往后没有母后或我的允许,不准随意走出月华殿。” …… 偏殿小院里发生的一切都被玄英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陆卿嫆。 在祁琅拿起碎玉要往脸上划时,差一点她就插手了。 等到最后关头,祁若没令娘娘失望。 这便是为什么娘娘那么放心让李嫔和祁琅母子去往偏殿,清退了宫人,只叫她暗中待命的原因。 “娘娘,凤榆槡突然间像变了个人,行事诡异,不得不防。” “究竟是变了,还是不想藏了,你若将她牢牢看住,能得出结论吗?” “……” 玄英自觉噤声,退到一边。 秀英端了药进来:“娘娘,该喝药了。” 望着那碗黑乎乎的、陆卿嫆喝了二十几年的药,玄英心下堵得慌,去了门外候着。 秀英瞧她一眼,打趣道:“都这么多年了,她啊,还是看不得娘娘喝药。” 她们两个进了陆府多少年,就看陆卿嫆喝了多少年的药。 陆卿嫆的体弱之症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跑不得、跳不得、伤不得,甚至连大哭大笑都得禁止。 前二十年里,陆景蕙为了给妹妹治病,寻访名医无数,可宫内外再多妙手回春的大夫,都无人能医治好她。 只能靠药吊着、养着。 秀英学医出师后,陆卿嫆的药方就一直由她负责了。 这些年她勤勉钻研医术,改良了数次药方,用遍了可用之药,可依旧治标不治本。 除去能让这药入口没那么苦涩之外,她也无能为力,再帮不上别的什么了。 陆卿嫆无时无刻不仪态端庄,喝药都一口一口地用勺子往嘴里送,像是在品尝美味珍馐。 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 近两年她对祁若的过分“纵容”,不过是一种磨练和考验。 月华殿需要一个有自保能力的公主,祁瑄也需要一个杀伐果决的姐姐。 只有这样,祁瑄才能够多保留一点仁和善,益于己,也益于天下。 药碗刚放,门外有婢女来禀报:“玄英姑姑,四殿下吵着要出门,我们就快拦不住了,您快请示一下娘娘吧。” 未等玄英进门,陆卿嫆便已离座了:“走吧,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祁瑄房外,玄英走在最前面,摆手让守门的侍卫让开,她推开门,确保房内“安全”,才侧身迎了陆卿嫆进来。 怕就怕小殿下砸东西,或者宫人们惊吓乱躲,冲撞了陆卿嫆。 寝殿很大,里间与外间都有人候命。 “都下去吧。”进屋后,秀英冲战战兢兢的宫人说道。 “是。” 众人退下。 祁瑄从里间跑出来,扑到陆卿嫆怀里:“母后。” 声音听着,委屈得很。 “怎么了,嗯?”陆卿嫆拍拍他的背。 “为什么槡姐姐不来看我?都过了一个晚上了,连父皇都来过了,她为什么还不来?” “……”陆卿嫆让人看着四殿下,就是不想他这么快知道前殿和偏殿的事。 “她是不敢来吗?” 祁瑄仰头看陆卿嫆,道出心中猜想,“母后,你们怪她了,对吗?” 陆卿嫆避开祁瑄左下颚伤处,轻抚他的脸庞:“瑄儿觉得,我们是不该怪她吗?” 娘娘的x.福差点被大外甥女断送一半[狗头] 另: 本文主视角重要视角皆为女性。 本文男性角色,善恶皆有,戏份不多,介意慎入,文明去留,无须告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