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难一个寡妇》 第1章 三伏暴雨 大暑,小福山下的吉祥村。 女子身穿朴素简单的赭色衣裙,右手挎着竹编的菜篮,左手牵着个吃馒头的小崽,精挑细选着菜摊上的荠菜。 “因因,假如一棵荠菜三文钱,娘买了四棵,应该是多少钱?” 小崽抬头看向她手心里蔫巴得不知放了多少天的荠菜,犹豫片刻,小声说:“娘亲,荠菜没有这么贵。而且,这棵已经蔫了,我们不要买。” “都说了是假如,你算一算,会花多少钱?”女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把那把荠菜搁在他面前,循循善诱道,“娘敢打赌你算不出来……” 话音刚落,菜摊老板忍无可忍地抖着腿道:“小娘子,你到底买不买,不买给别人腾个地儿。” 听到老板的话,女子眯起眼瞪向他,掏出几个铜板拍在他面前,挑出几棵新鲜的荠菜拿走:“没事因因,咱们回家再慢慢算。” 见她作势要走,菜摊老板捏起那些铜板数了数,急切道:“你这当娘的还教孩子算账呢,应该是四文钱,你给多了!” 闻言,女子脸色青了又黑,羞恼地转过身来从他手里摸走一枚,方要离开,又瞥见小崽在盯着自己看。 要以身作则,要以身作则。 她身形顿了顿,轻咳了声,对那菜摊老板客气礼貌地行礼:“在下铭感在心,谨谢不已。因因,跟老板道谢。” 小崽懵懂地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弯腰行礼,慢悠悠软绵绵地道:“在下铭感在心,多谢老板。” 老板纳闷地盯着她带孩子离去,低声嘟哝:“这小娘子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一个买菜的老妇人悄然凑上前来,轻声道:“那小娘子住在小福山,听人说原先她和夫君是私奔出来。 可惜她那夫君呐,竟然不慎失足掉下悬崖摔死了,她一下子成了寡妇,一个人养大孩子不容易,估计正是因为死了男人才变成如此疯癫。” 听到她的话,老板有些怜悯地望向那女子的背影,叹了口气,“现下这世道,到处都是可怜人。” 老妇人应了一声,同样满面愁容:“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最近南边有魔头在杀人,指不定哪天就跑到咱们村来,晚上可千万得锁好门。” 老板闻之色变,心有惴惴道:“魔头?什么魔头?” “你连这不知道?”老妇人紧张地舔了舔嘴,压低声音道,“世上有种专门杀人取乐的魔头,杀了人还要把血和肉都吃干净,别说老人小孩……他们连狗都不放过。” “老天爷,这可了不得了。”老板吓得不轻,忙要把摊子收起拉着车回家,思绪一顿,他又想起那带着孩子的可怜小娘子。 不多时,楚黎正带着小崽在街上乱逛,忽然被人拦下。 “小娘子,小娘子!” 那人竟是方才卖荠菜的老板,楚黎脸色难看些许,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你总算想明白刚才是你算错了?我就说该是五文钱吧。” 老板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顾不上跟她争辩,只匆匆忙忙道:“不提这个,最近一定要锁好门,关严窗子,听说有杀人魔头要来吉祥村,小福山就在旁边,没准魔头还会跑到山上去呢。” 楚黎怪异地瞥他一眼,把小崽往身后拽了拽:“说什么胡话,你脑子坏了吧……因因,这句别学。” 小崽点了点头,有些害怕地抓紧了楚黎的衣角。 见她不信,老板苦口婆心地说:“那些魔头连老人小孩甚至是狗都不放过,会吃人肉的,你务必当心,我就说到这里了,还得赶着回去收摊呢。” 他说完便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楚黎和小崽。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因因担忧地小声问:“娘亲,世上真的有魔头吗?” 楚黎抿了抿唇,同样被那老板说得有些不自在,握紧小崽的手,低声道:“别怕因因,肯定是刚才算错账他觉得丢脸,所以才来吓唬咱娘俩。” 嘴上这般说着,胸口却不由多了一丝烦躁心焦。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传言,先前的确有人曾告诉过她,世道并不太平,有很多潜伏在暗处的魔头一直在作恶。 这话正是楚黎那死了五年的夫君说的。 他说世上有魔,那就一定有魔。 只是,楚黎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碰到魔头,她原本生活长大的地方和小福山不同,那是富裕奢靡之至的城池,每天都有无数背着长剑的修士从街上走过。 夫君说,正是有那些修士在,魔头才不敢到城里杀人。 可小福山和她原本住的地方天差地别,这里没有修士,穷乡僻壤,人烟稀少,附近拢共也就三两个小村子。 倘若真有魔头闯进这里……一定会死很多人。 没事,不会的。 哪有魔头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呢? 正值暑气,天候本就闷热难耐,楚黎拉了拉领口,眉头紧皱。 “回家吧,今晚娘给你包荠菜鸡蛋包子。” “嗯嗯。” * 入夜,云边无端打了道白闪,天色骤然阴沉下来,紧接着,大风来了,带着浓郁的土腥气莽撞地闯进山间,漫山竹林哗啦啦作响,田地里的禾苗被吹得不住摇晃。 发鬓被吹乱,一张灰扑扑的脸从鸡窝里抬起来,望向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手心还抓着四五个鸡蛋。 那双明亮如珠的眼眸划过一丝错愕,眉头忽皱,楚黎匆忙地把鸡群赶进鸡窝里,又朝不远处的槐树下扬声道,“因因,要下雨了,到娘这来!” 槐树下,正蹲在树边看蚂蚁搬家的小崽抬起头,颠颠儿地跑来,抓住了她的衣角。 民间谚语,三伏天气多暴雨,一下便是四五个黄梅天。 这雨怕是不好停。 楚黎抓小崽柔软的小手,用蒸熟的热乎乎的鸡蛋给他暖手。 笼屉里的包子散发出阵阵香气,再等一会就能吃。 楚黎用木凳抵住门栓,听到门外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穿过山间寰宇,心中暗暗庆幸,至少她和小崽还有一间屋子遮风避雨。 要是搁在从前她在街上要饭的时候,别说住的地方,下了大雨只能往别人家宅子的屋檐下躲,被下人发现还会挨顿打。 其实也可以像其他乞丐那般在破庙里躲雨,但她不敢和男乞丐睡在一起,只能流落街头。 那时可真冷,一下雨,寒气似乎能钻进骨头里,就算裹上十件破布烂衫也无济于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有房子住,会做饭吃,她那死人夫君还给她留下一笔钱,足够她花很久很久。她的因因听话懂事还聪明,已经很幸福了。 楚黎倏然想起院子里还晾着白天洗好的被褥,她心头一跳,赶紧起身去搬被子,否则被梅雨打湿就会有难闻的潮味。 小崽见她搬开木凳出门,把鸡蛋囫囵地塞进嘴里吃掉,连忙跟上她一起去收被子。 “因因,你怎么出来了?”楚黎看着小崽颤颤巍巍地立在风中,不免心疼地喊道,“快回去,娘自己来就好!” 因因摇了摇头,伸出细瘦的小胳膊帮她抬起那些被子,努力地大声道,“我要帮娘亲的忙——” 听到他的话,楚黎心尖软塌一片,守寡的五年里,若说这世间唯一能令她感到美好的存在,大抵就是她的因因了。 顶着山间的狂风,两人把院子里晾晒的软被摘下来,恰逢大雨倾盆而落。 “娘亲,我、我抱不动了……”因因吃力地把那被雨水打湿的被子扛在头顶,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楚黎同样搬不动,如果是干的被子倒还好,这湿透的被子沉了一倍不止,四面八方还不断吹来狂风,光是站稳都已经竭尽全力。 她咬紧牙,干脆把那被子胡乱叠起来,扛在肩上。 这点重量算什么,以前她为了讨点饭吃,还给酒楼搬过大白菜呢。 寒冬腊月里,一整车的大白菜。 她一个人,才十几岁,瘦得半点油水都没有,扛着那些大白菜一棵棵运进酒楼的后厨,就为了能吃顿热饭。 虽然那些黑心的混账最后只扔给她几个冻得发硬的馒头,和一小碟狗都不吃的咸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吃肉?你这些活要是让我们酒楼的伙计干,哪用得着一天,半天就能搬完,我给你饭吃是可怜你,还不快滚。” 她从小就瘦,又风餐露宿,哪里比得上那些身强力壮的伙计。 不过那时,楚黎领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世界上没什么事是她干不成的,她咬咬牙使使劲就能做到。 “因因,去给娘亲开门。”楚黎扛着那叠沉重的被褥,在风中每一步都走得极度艰难。 雨越下越大,天空好似完全沉入黑夜。 小崽应声跑去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迈进家门,像落汤鸡般浑身都湿透。 楚黎把被子往地上一丢,脱力地瘫坐在地,朝小崽招了招手:“因因,过来。” 她心疼地捧住小崽被雨水打湿冰凉的脸蛋,轻声道:“晚上娘给你烧热水洗个澡,先去把衣服换掉,不然会着凉生病的。” 不能生病,生病会死的,她认识的乞丐大多都是病死。 小崽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勾勾看向她的身后,声线略有些发抖。 “娘亲,他们是谁……” 楚黎困惑地望着他,半晌,循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身形骤僵。 轰隆一声雷响,惨白的闪电将小屋照得极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化的血腥味。 三张如同恶鬼一般的面具,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手上执着沾满鲜血的长刀,面具上狞笑的鬼脸森寒而阴冷,或坐或立,漆黑的瞳孔不见半点光,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暗夜里觊觎猎物的野兽。 “最近一定要锁好门,关严窗子,听说有杀人魔头要来吉祥村,小福山就在村子旁,没准魔头还会跑到山上去呢。” “那些魔头连老人小孩甚至是狗都不放过,会吃人肉的!” 楚黎的脑海凭空浮现菜摊老板的声音,悚然的冷意攀上脊背,呼吸停滞, 眼前这些人,或许不是人。 ——是魔。 每天18:00更新,求收藏~[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三伏暴雨 第2章 我夫君死得早 (二) 菜摊老板说,魔头会吃人肉,她从前没听夫君说过这事。 魔头如果真的吃人肉,她和小崽这么瘦,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 她强撑着把小崽往身后藏了藏,硬着头皮望向面前的三个魔头。 穿深青色衣服的男人持着染血长刀,一个雪衣男人孤高冷漠地立在一旁,还有一个…… 那个唯一坐在她的小木凳上的男人,一身黑衣劲装,脸上覆着玄色鬼面,身形挺拔,肩宽腰窄。手很大,茶杯在他手心显得小小的,抬手时手臂肌肉青筋虬结,看起来能把人一拳打死。 那样的手臂她见过,她夫君先前也是如此,力气的确很大,箍住她后腰时怎么也挣不脱。 他安静地端着她的茶杯品茶,丝毫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的意思。 楚黎情不自禁地颤了颤,要饭多年的直觉让她可以精准看出谁才是地位最高的人,她猜测这个男人或许就是这三人里的头头。 “主子,这里只有这个女人和孩子……” 果不其然,那身穿深青色衣服的男人只是手下。 他忽然摘下了面具,望向楚黎,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提着那把泛着凛然寒光的长刀朝楚黎走来,意图再明显不过。 楚黎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喊道:“不要!” 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还有她的因因,她的因因怎么办? 为什么非要到小福山来,为什么偏偏挑中她的家,她这一生的苦难难道还不够多么? “求求你们,我家没有钱,我和孩子也很瘦,没有多少肉给你们吃……”眼看他一步步走来,楚黎眼眶渐渐红透,她把小崽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放过我的孩子,你们想对我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杀我一个好不好?” 那执刀的男人烦躁地皱眉,掏了掏耳朵:“吵死了。” 楚黎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身旁的小崽颤抖着攥住她的手,声音染上哭腔:“娘亲,我们快跑吧。” 跑? 跑去哪里? 深更半夜,瓢泼大雨,从小福山到最近的吉祥村也要走三刻钟。 不到半路他们便会被抓住杀掉,这魔头已经铁了心要杀她,否则不会摘下那张遮掩身份的面具。 楚黎深吸一口气,她绝不能死。 她将目光投向屋内那唯一坐在桌边的男人,求人一定要求能管事的人。 不管怎样,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黑衣大哥,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见到你们的事,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把舌头割掉,把眼睛挖出来。”楚黎极尽哀求地抱紧身旁的小崽,轻声道,“我的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求你们放过他。” 对方终于将目光转向她,眸光一滞。 隔着那张面具,楚黎猜不透他脸上的神情,只不断地求饶:“如果你们要吃肉,可以吃我的,我也可以去山下给你们带路,附近有很多村子……” “你还真狠心,为了你和孩子的命,引我们去屠村?”深青色衣服的男人蔑然地看她,又低声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楚黎的心一点点凉透,她蜷紧指,咬牙道:“我没跟你说话,你难道比你主子还厉害?” 为了因因,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对方挑眉,用长刀拍了拍她脸侧,上面还凝固着殷红的血,“哟,还知道挑拨离间。” 楚黎丝毫不愿理会他,只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青年,低声哀求:“黑衣大哥,求求你放过我,我夫君死得早,我一人独自养大孩子实在不容易,我能吃苦,可以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暗夜里,黑衣青年指腹摩挲着茶杯,不知从听到哪句开始,眸光转向了她。 楚黎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对方拄着下巴,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灼烫欲念,似乎还蕴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 咯噔一声,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 她眼睁睁看着他漫不经心起身,缓慢走到她面前,推开了那持着长刀的手下。 “哎,不要为难一位寡妇。” 手下神色愕然——和楚黎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朝楚黎伸出了手,骨节分明、温润如玉的指似是上乘的玉雕。 漆黑的眸子沉沉看她,笑意更深。 她怔愣片刻,听到对方客气而温柔地轻声道:“别怕,他方才在跟你开玩笑。我等只是途径此地,雨天路滑,山路难行,小娘子可否让我等在此避雨?” 那声音很好听,且说不上来的熟悉。 楚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哪里熟悉,她也没有心思去细想,只胆战心惊地望着对方,那张浓墨一般鸦黑色的恶鬼面,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诡计。 可眼下别无他法,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她只能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将手搁在了他的手心。 意外的,他的手很暖。 黑衣青年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在手下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为楚黎拍去身上沾染的尘灰。 小崽在身旁面色担忧得像是快要哭出来,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娘亲……” “小子,别光喊娘,你快有新爹了。”那身穿深青色衣服的手下轻嘲了一句。 黑衣青年不轻不淡地朝身旁手下瞥去一眼,像是警告,对方郁闷地把刀插回刀鞘,站到了窗边看雨。 楚黎惊魂未定地垂下眼睫,不敢抬头去看他,却听对方轻笑着道:“不必惊慌,这两人是我家中小厮,性子顽劣,我代他们同你道歉。” 她点点头,尽管无比清楚他口中说的全是谎言,但她不得不信。 “窗边那人名叫顾野,他性子急躁,还望包涵,”黑衣青年始终握着她的手,好像黏住她了,一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另一人名叫晏新白,他不爱说话,你当他不存在就好。” 听到他的话,顾野费解地再度看向他,怎么还真把名字告诉这山里的小寡妇了,打算住下? “至于我。” 黑衣青年捉着楚黎的手,温声道:“在下没有名字,你唤我无名便是。” 楚黎怔了怔,抬眸望向他,视线交汇,竟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眉骨锋利,微微上挑的眼尾冷冽而矜贵,睫羽繁密如扇。望向她的时候,楚黎似乎透过那双洞黑幽深的含笑眼眸,看到很多年前某个人立在檐下时的场景,那人捧着书,也是这般朝她笑着。 微微弯起眼角,原本冷沉似深潭的眸子便霎时解了冻,如雪后初晴的山泉,漾开细碎柔和的清晖。 “阿楚,昨晚睡得好么?” 好像,真的好像。 可楚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记忆里那个人已经死了,眼前这个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且还对她心怀邪念。 太可怕了,她夫君都没这么看过她。 她踟蹰半晌,小声道:“我叫楚黎。” “楚黎,好名字,好就好在……”他默了默,像是没编上词来,“哪个黎?” 楚黎声音更低,轻轻地说:“星夜过黎光晓,是黎明的黎。” 听到她的话,无名非常配合地笑了声:“果然是好名字,你爹娘很有品味。” “是我夫君给我起的,他名字里有星字,说这样可以跟我对应。” “……” 无名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顾野,热一桶水,给孩子洗澡。” 闻言,楚黎望向他身后,果然看到顾野听命搬起水桶搁在房中间,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扯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楚黎浑身一抖,立刻拒绝:“不行!” 他们一定是想把因因煮熟吃了,这群魔头绝没有那么好心! 无名静静望着她,半晌,他缓慢靠近楚黎,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不洗也好,我喜欢吃生的。” 楚黎吓得一把将他推开,却听到男人乐不可支地低低笑声。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故意吓唬她。 混蛋。 水桶静静搁在房中央,无名和顾野他们又坐回到桌边,似乎在聊什么宗门什么魔尊之类的事。 楚黎摸着小崽冰凉的脸蛋,咬紧下唇。 不能生病,她见过太多病死街头的人,虽然她现在有钱看大夫,可世上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稍有差池就会死人。 她捋开小崽额头的碎发,轻吻了下:“因因,去洗澡吧。” 小崽怯生生地道:“娘亲,我怕。” “别怕,娘亲在旁边保护你。”楚黎把他湿透的衣衫脱下来,身上也冰凉凉的,她心疼得要命,忙抱着光溜溜的小崽走到浴桶边。 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她这才放心地把小崽放进去,认真地守在浴桶边。 而里屋内,三人闲得无聊正在打竹骨牌,好像真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似的。 无名捏着牌,余光不时望向楚黎,心思在何处昭然若揭。 容貌生得不算姝丽,可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无名总觉得他知道那件湿透的、薄薄的外衣下,有着怎样瓷白的肌骨,手感软绵,腰很细,不盈一握,稍微触碰便引起一片红痕,哭的声音也很好听,会抱着他喊夫君,喊到嗓子哑透。 实在奇怪,他中了邪般,满脑子全是这些下流场面。 “角木,亢金。”顾野甩下几张牌,意有所指地道,“这地方这么小,咱们夜里怎么睡觉?” “毕月,参水……我赢了。”晏新白捏着牌,轻轻搁在桌上,目光不经意从无名身上掠过,淡声道:“外面正巧有片竹林,你陪我练练剑吧。” 顾野立刻领悟他的意思,嗤笑了声,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还打什么牌,某人的眼睛压根没在牌上。 待到他们离去,无名仍在原处思索。 楚黎眼见他们离开,激动地站起身,却发现屋里还剩一个男人。 无名还在。 心头骤跳,她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到灶台边拿起菜刀藏在袖内。 他若敢对她做什么,她就一刀把他阉掉……虽然她根本不可能砍到他,还有可能激怒对方。 楚黎欲哭无泪地把菜刀放回去,她似乎只剩下认命这一条路可走了。 里屋传来轻慢的脚步声,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她的心尖,将她的心踩得一沉再沉。 楚黎闭了闭眼,对小崽轻声道:“你乖乖的,娘亲一会就回来。” 她方要离开,一回头,却对上了无名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 “洗好了么?”他轻声问。 小崽在浴桶里探出半个头,怯弱地躲在楚黎身后:“我洗好了,洗得很干净。” 要是吃肉的话,吃他就好了,不要吃娘亲。 楚黎忙把他的脑袋按回身后,心情复杂地低声道:“别让孩子看到,你跟我来吧。” 无名神色微怔,看着她给小崽擦干净穿上衣服。 “因因,在这里等娘亲,不要乱跑。” 嘱咐完小崽,楚黎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身前高大的男人:“走吧。” 无名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抬步跟在她身后,被她带到了床边。 下一刻,楚黎双眸噙着泪,缓缓解开腰间衣带。 无名呼吸微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倏忽低笑了声。 楚黎动作顿了顿,回头望向他,有些茫然:“你不脱?” 他抱臂懒散依靠在墙边,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看过。 楚黎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脱下去,将外衣脱下时,对方突然欺近了些。 她僵滞在原地,望着他居高临下地朝她探出手。 那修长的指骨节分明,覆着些许浅浅起伏的青筋,腕骨上戴着漆黑如墨的玄檀珠链。 指尖微微的凉,楚黎浑身紧绷得无法动弹,呼吸停滞,她缓缓闭上双眼。 那只手如同描摹般勾画着她的眉眼,动作很轻,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她的脸侧,渐渐划向她的唇。 指腹在唇瓣上不轻不重地按压,楚黎情不自禁颤抖了瞬。 “小娘子。” 他将自己的衣带搁在她手心,低垂下眼看她,温柔轻声道, “你帮我脱可好?” 楚黎悚然睁开眼。 有病吧,撒什么娇? 你老公死了?太好了。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于你丈夫的死我很遗憾,真是天助我也。不你理解错了,我是说生命无常不过你老公走的挺是时候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我夫君死得早 第3章 良辰吉日 (三) 狂风呼啸,将窗子打得砰砰响,雷雨一刻不停歇地落下,以往这样的夜里,楚黎会早早带着小崽上床睡觉,给他念他最喜欢的话本子,喝着甜甜的蜜水,在暖和的被窝里相拥而眠。 绝不是现在这样,她立在床边,身上只着一件里衣,还要帮一个魔头宽衣解带。 不要脸,脱衣服还要人帮,赤.裸裸地是在羞辱她。 楚黎压着羞愤交加的火气,攥住那条衣带,解开带扣,一点点抽出来。 很好,现在她手里有一条绳子,勒死他。 楚黎在心头激情设想着计划,刚要抬手,手腕便被一把捏住。 他抓着她的手,搁在衣襟处。 楚黎眼皮跳了跳,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帮他解开胸前襟扣。 忍一忍就过去了,说不定他满足之后就会滚出她的家,饶她一命呢? 对了,这事得提前说明。 楚黎极尽可怜地望着他,“无名大哥,只要我跟你做了那事,你就会放我和孩子一条生路,对么?” 对方神色微顿,兀然握住她的手,“我没说过这话。” 楚黎:“?” “不是你盛情邀请我来?”无名一副无辜冤枉的模样,低声道,“我以为你我皆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怎能如此误会于我?” 楚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她眼瞎了对杀人魔头一见钟情? “还脱么?” 无名悄悄伸手去够她的衣带,却被她挡住。 楚黎眼眶渐红,死死盯着他:“我懂了,你还想要钱,对吧?” 无名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便见楚黎走到书桌边,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金丝楠木盒子。 她把那盒子搁在桌上,吹去上面的尘灰,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和一枚莹然通透的储物戒。 “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楚黎抿了抿唇,把那金丝楠木盒子推到他面前,“里面的戒指是我夫君遗物,他说那是储物戒,里面有很多值钱的灵石。” 话音落下,无名眸光微暗,拿出那枚储物戒,仔细端详片刻,神色微微变化。 “你夫君是修士,哪门哪派?” 楚黎掩在袖内的指捏紧衣角,故作冷静道:“这与你无关,何况他已经死了,倘若你们是为求财,这些东西全部拿去吧。” 闻言,无名眯了眯眼。 这枚储物戒玉质上乘,绝非寻常修士能有,那人来头不小。 他将那储物戒捏在手里看了看,良久,把那戒指戴在了指间。 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见他戴上那枚戒指,楚黎仿佛看到了希望,轻声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和孩子,这些全都归你。” 无名摩挲着那枚储物戒,缓缓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楚黎直勾勾盯着他,见他一直不做回应,生怕他不答应,又拿起银票塞进他手里,补充道:“里面真的有很多灵石和银票,你可以打开看看,除了这些东西,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吧,其实这种戒指还有三个,她藏起来了,那是为了日后养孩子,总不能真的全给他吧。 无名望着手心的银票,借由烛光看清。 天元阁的九霄通宝,上面有北域宗门的青鱼印,她和她夫君是从北域城池搬来此地。 他余光瞥向外屋,孩子五岁,所以她夫君死得不会太早,只要调查北域五年内突然销声匿迹的宗门弟子,再从中筛选妻子名叫楚黎之人,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但是…… 谁在乎。 楚黎掌心发了一层薄汗,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难道还在琢磨她夫君是谁? 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人的身份,绝不能。 她在脑海疯狂思考如何瞒住他时,无名忽然摘下那枚戒指,搁回了盒中。 无名把那盒子盖好,合严,递还给楚黎。 楚黎慌乱片刻,低声道:“你再看看别的,里面还有……” “我不缺钱。” 他淡声打断她,楚黎倏然怔住。 一个人连钱也不要,还会要什么? 楚黎想象不出答案,她彻底没了办法,把那金丝楠木盒子放回原处。 半晌,她回眸望向床边的男人,抹了抹眼睛。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听到她的话,无名眸光渐暗几分,半倚在床边,淡声道:“为何要说放过?” 这不明摆着废话? 提着刀闯进她家里来,不是抢劫就是杀人,还用得着解释? 楚黎轻吸一口气,低声道:“因为你是……”魔头。 无名轻笑了声,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你嫌我们一行三人白吃白住。” 楚黎微愣,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见他从指间取下一枚戒指,远远地丢了过来。 她没接住。 “……”无名无奈起身,从地上捡起那枚滚落在桌脚的储物戒,递到她面前,“拿好了,比你夫君那枚多。” 她怔忡地看向手心里的储物戒,学着曾经某人教过她的办法,打开看了看。 半晌,楚黎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听说过这句,但没听人说过,倘若对方献了一个大到能买一座城的殷勤该怎么办,是奸是盗? 楚黎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她夫君那几枚戒指瞬间相形见绌。 有了这些钱,她可以不用再精打细算小崽长大上学堂的束脩,不必再省吃俭用舍不得吃肉,他们可以搬到大城池去,每天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无名打量着她那副回不过神来的表情,愈发觉得好笑。 还是个财迷。 那就好办了。 他又解下腰间玉佩,搁进她掌心,不经意在她薄透里衣上看过,眸色更暗,喉结轻滚了下,“方才的事,还继续否?” 那玉佩成色极好,一眼便知绝非凡品,贵重极了。 楚黎怔忡地抬眸,望向他时却被那眼神烫到,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既然他要跟她演戏,应该不会对她来硬的。 无名沉默片刻,似是有些惋惜,把那玉佩收了回去,“好吧,我家祖传的,只给未来媳妇。” 楚黎看着他把那玉佩系回腰间,莫名感到一阵肉痛。 祖传什么祖传,连个名姓都没有,传哪门子的祖。 分明就是嫌她拒绝,故意不给她,抠搜。 无名察觉到她视线还盯着玉佩不放,指尖在玉佩上摩挲两下,“小娘子真的不继续?良辰美景,你我同聚此地,实在是天大的缘分……” 赖在她家不走叫个屁的缘分? 楚黎愈发不爽,总觉得这人跟她认识的某个人很像,一样不要脸。 “家中没有多余的床榻被褥,只能劳烦你们睡在偏屋。”楚黎后退半步,把那储物戒戴在指间,反正这些魔头杀人抢劫无恶不作,不拿白不拿。 她规矩周道地行礼,“我和孩子现在要睡觉,劳烦你们去偏房。” 无名发觉她态度转变,唇抿了抿。 早知还不如来硬的,强住在她屋里,想来她也只会哭哭啼啼地忍了。 那偏屋还没个马棚大,哪能睡人。 “小娘子……”他声音微沉,似是想说些什么威胁,却见对方靠近过来。 楚黎倏忽踮起足尖,在他面具的脸侧轻轻印下一吻,声音很低,“快去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楚黎深谙此道,她不会对付魔头,应付这种伪君子倒很简单。 果然,无名怔滞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楚黎趁机将他推出了门外,又飞快抱着孩子进了里屋,里面传来落锁的声音,像在防贼。 眼睫忽颤了瞬。 无名抬起手,指尖抚上冰冷的面具,脑海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好像也有什么人,曾经踮起足尖这样吻过他,想不起来。 练完剑的顾野和晏新白推门而入,抖去发丝上的雨水,抬眸望向他。 顾野讶异道,“这么快结束了?” 不是,这还没半刻钟。 无名陷入沉思,没有理会他。 不仅是方才的亲吻,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究竟为何? 他打量起这间小屋,桌椅都是黄花梨,能看得出初建时有人很用心地买来许多好家具,可以想象出那人刚成亲时对这个家付诸了不少心血。 但后来不知遇到什么变故,再没人好好保养擦拭这些桌椅,木头已经磨损得到处都是划痕与裂纹。 “主子,你知道鹿血酒么,我明天给你买两斤。” 无名无视他,缓慢落座桌边,眸光沉沉。 桌上的茶杯也很熟悉,杯沿像荷叶边般弯曲生动,青釉温润的色泽将茶水映照得极其清澈,他向来喜欢这种别有趣味的小玩意儿,若是在街边看到,一定会买。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总算找出些不熟悉的地方,他绝不会让自家的茶壶泡这种淡到近乎无味的茶叶。 茶一定要喝好的,要新摘下来的箐山云雾、八仙银针,买这些烂茶叶还不如直接喝水。 她那亡夫挑选家具品味不错,可惜在茶叶上没什么了解。 嗯,照他差远了。 “你看他。”顾野被无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望向晏新白,“魂儿都让那小寡妇勾走了。” 晏新白平静地翻开手心的古籍,淡声道:“他喜欢,随他吧。” 顾野不可思议地道:“那咱们以后真住这不走了?” 晏新白的视线终于从书页上挪开,看向他:“你可以走,没人拦你。” 听到这话,顾野噎了噎,憋闷地闭上嘴。 那小寡妇仔细瞧来是有几分姿色,但绝说不上倾国倾城,更不至于叫人一见倾心的程度。 想想此事从今早就有些奇怪,他们被几个元婴修士纠缠,为避免多生事端暴露身份,想要找个地方暂时歇脚,然而无名走到山下那个小村子便停下了脚步。 他一直盯着小福山,突然开口道,他想去山上走走。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无名一定要来这座山。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这间小屋,在屋里屋外逛了一圈,又走到一处悬崖边。 顾野听到他颇为怀念似的说。 “风景真不错。” 这荒山野岭,到底哪来的风景。 顾野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看起来至少死过十个人,那么陡,一脚把人踹到崖底直接东一块西一块。 他想不通无名在琢磨什么,那个杀伐果断心思缜密的无名,总不能真是对山里的小寡妇见色起意吧,好歹也是魔域尊主,不该这么没追求。 “顾野。” 他微微怔愣,思绪收回,失笑了声:“总算回魂了,主子有何吩咐?” 无名沉吟了声,搁下茶盏:“帮我算个吉日,要越快越好,三天内有么?” 顾野:“?” 他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被山上的孤魂野鬼附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良辰吉日 第4章 你通风报信了? (四) 整整一夜,楚黎和小崽蜷缩在软榻一角,久久不敢入睡,直到支撑不住才睡着。 翌日一早。 楚黎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起来,小崽还在身边睡得香甜,她活动两下肩膀,如往常般慢悠悠地走到灶台边做饭。 窗外雨还在下,阴天喝点热汤最好不过,浑身暖洋洋的。 她掀开锅盖,一股清香咸鲜的热气扑面而来,一下子令楚黎惺忪的眼睛睁圆,面前竟然有一锅母鸡火腿汤。 枸杞和红枣点缀在清冽金黄的汤汁里,火腿肉丝丝缕缕,不咸不淡,香气浓郁而不油腻。 她怔了片刻,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勺子舀起一些搁进口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立着道颀长的身影,正眸光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很鲜美,和她夫君的手艺好像。 那人本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怕把她饿死才开始学,特地从酒楼学艺,逐渐才会做得一手好菜。 看来真的是梦。 “好喝么?” 噗嗤一声,楚黎险些呛死,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对上一双笑意沉沉的眼。 男人取出一条手帕,轻轻为她擦去唇边的水渍,温柔的动作与那张鸦黑色的恶鬼面具搭配,显得更加诡异。 楚黎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给自己擦拭。 她昨夜竟然睡着了,还把家里有魔头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无名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打量,半晌,低声道:“不好喝?” 楚黎抿紧唇,点了点头。 “你做的?” 无名微微颔首,仿若邀功般,一字一顿道, “亲手做的。” 楚黎故作惊讶:“真是感激不尽。” 感激个头,把她家唯一能下蛋的老母鸡炖了。 恰逢顾野与晏新白推门而入,两人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皆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一看便知是误会了什么。 楚黎咬了咬牙,没心思同他们辩解,让他们误会也是好事,至少他们看在无名的份上,不会再想要伤害她和孩子。 顾野擦拭着长刀,余光在楚黎身上看过。 同魔修睡过还能跟没事人似的,主子真该补补了。 鸡汤摆上桌,还有几个蒸得圆润松软的大白馒头。 香气萦绕在狭窄的小屋里,满室肉香。 小崽闻着香味醒来,慢吞吞穿上鞋袜,走出屋外:“娘亲,好香啊……”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那三个可怕的魔头坐在家里的小桌边。 昨夜的一切涌入脑海,因因下意识后退半步,寻找着楚黎的身影。 娘亲呢,娘亲怎么不见了? 就在小崽快要急哭时,楚黎捏着一把小葱从厨房走出来,搁在了桌上。 因因愣了愣,忙扑上去抱紧她。 娘亲没有被吃掉,太好了。 “因因醒了?”无名温和地笑笑,“坐下吃饭吧。” 楚黎忍不住抬眼看他,那语气说得好像他是这家的主人似的。 她硬着头皮牵起小崽坐在他身边。 顾野和晏新白那边,她完全不敢靠近,也只有坐在他身边才稍微有些安全感。 母子俩谁也没敢动筷子,像是害怕里面有脏东西。 无名拄着下巴,修长白皙的指在桌上懒散轻扣两下。 “不饿?” 楚黎咽了咽口水,把筷子塞进了小崽手心。 吃吧吃吧,谁知有没有命活到明天呢。 一大一小毫不客气地吃起来,颇有一种吃完不活了的痛快。 吃到一半,房门倏然被人敲响。 楚黎错愕地睁大双眼,桌上所有人都同时望向了她。 顾野警惕地摸向了腰间的长刀:“你通风报信了?” 楚黎上哪通风报信去,她在小福山拢共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更何况昨夜还下着大雨,怎会有人来山上。 沉默许久的晏新白眉宇微蹙,按住了顾野,低声道:“没有修士的气息,只是凡人。” 顿了顿,他转眸望向楚黎,沉声道:“小娘子,劳你去开门,你知道该说什么。” 楚黎:“……” 她求助地望向无名,对方还在殷勤地给小崽舀鸡汤喝,好像真把自己当成孩子爹了似的。 “去吧,没事。” 听到这话,楚黎深吸了口气,只得在众人视线里缓缓起身,走到门边。 究竟是谁会来找她,难道是过路的旅人? 这是个好机会,她得想办法传递消息自救才行,否则这几个魔头待在她家里,迟早有一天会对她们下手。 门外,对方仍在急切地敲着。 不管是谁,帮帮她和因因吧。 指尖搭在门栓上,楚黎闭了闭眼,打开了房门。 “哎呦,敲这么半天才开门,我还当你出事了呢。”门外的大婶热情地攥住她的手,“阿楚,你没事就好,昨晚下大雨,把东边山上的石头冲下来砸伤好些人,我怕你出事特来看看……” 楚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怎么是你?” 这是当初帮她接生的接生婆,大家都叫她王婶。 先前她夫君从山豹子爪下救下了王婶的儿子,故此她常常来送些粮食蔬菜以作报答,后来还帮楚黎接生,是个心肠很好的婶子,就是热心过头了些。 “不是我还能是谁,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因因呢,我给他带了点麦芽糖。” 王婶说着便要往屋内走,楚黎连忙拦住她。 不能进,那群魔头杀人不眨眼,万一被发现会把王婶砍死的。 “因因还睡着,你快走吧。”楚黎努力对她眨了眨眼,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处境危险,“你走吧,快走。” 王婶纳闷地瞧她一眼,关心道:“眼抽筋啦?” “……你别管了,快走。”楚黎想挤出几滴眼泪暗示她,如此关键的时刻她竟然怎么也哭不出。 王婶挠了挠脸,嘟哝道:“那这麦芽糖你给孩子留着,别一下子吃完,对牙不好。” 她竟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王婶刚要转身离去,楚黎又忙拽住她,干脆压低声音急切道:“婶子,你快去找人过来,我家有……” “阿楚,是谁来了?” 一道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石子掷入沉寂无波的深潭,惊起阵阵涟漪。 楚黎的身体麻了一瞬,僵硬地转过头,看到无名戴着一顶斗笠站在她身后。 那斗笠是她夫君从前戴过的,雪白的皂纱恰巧能遮住脸,每当下雨时,他就会戴着那斗笠出门买菜。 王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好奇地往她身后看去,看到无名之后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哟,这是谁啊?” “他是……” “我是阿楚的朋友。”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又亲昵地牵住了楚黎冰凉的手,低低道:“阿楚,怎么不请客人进来?” 王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倏忽露出些许奇怪的笑容。 原来是因为这事才不肯叫她进屋。 “阿楚,婶子理解。”王婶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道,“你也该为自己寻摸寻摸了,你夫君固然是个好男人,但他都死了五年,哪有年轻小娘子守五年活寡的……婶子觉得这个不错,身体强壮,瞧着干活就厉害。” 楚黎震撼不已,百口莫辩。 第一,她没守活寡。 第二,这人是魔头啊! 她竭力地挤眼睛,全被王婶无视,王婶眼里全是对无名的考量,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越看越满意。 个头高,不错。 手臂有力,能干重活。 腰窄如狼,这种床上有劲得很。 就是戴个斗笠看不见脸,不知长什么模样,要是再俊俏些就更好了。 无名坦荡地任由对方察看,又牵着楚黎为她让出一条路来,人模狗样地温声道:“婶子,我们正在吃饭,进来一起吃吧。我熬的鸡汤,很好喝。” 听到他的话,王婶连忙摆手:“你们在吃饭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吃,我就是来看看阿楚和孩子。” 楚黎有千言无语噎在喉咙里,奈何无名的手一直牵着她,如同无形的警告,令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婶转身离去。 别走,别走……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还是王婶顿悟,她竟然真的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了楚黎。 楚黎眼前一亮,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婶子,还有事?” 王婶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笑容,声音很轻:“你夫君是个好人,他九泉之下一定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阿楚,你该往前看了。” 她说罢,揉了揉眼角,似是觉得说这些话有些害臊,转身快步离开了。 楚黎微微一怔,心口泛起些许苦涩。 不。 他才不会那么想。 ——毕竟,五年前楚黎亲手杀了他,从悬崖上推下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人奈何桥上估计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千万遍呢,但凡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杀了她。 “是该往前看了。” 身边人忽然出声,楚黎回过神来。 无名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睛,“以后我来替他照顾你和孩子,想来如此你夫君也能放心合眼。” 楚黎瞥他一眼,小声说:“用不着。” “嗯?”捏着她的手突然用力了些,他微微笑着,“阿楚说什么,没听清。” “……用得着。” 迟早把你也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