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 第1章 第 1 章 春雨绵绵，敲在房檐屋瓦上，细碎嘀嗒，惹人心烦。 慈安寺的偏房中，不少前来礼佛的官家女眷都在此歇脚。 一个衣着鲜艳女子站在角落，笑容挑衅，对着坐在偏僻处的另一女子道：“姐姐，你不会真的以为秦怀玉答应娶你，是因为对你有情吧？” …… 又来了。 沈青鸾轻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着自己这好妹妹，嘶了一声，认真问：“不然呢？他娶我不是对我有情，难道是对你有情吗？” 那女子面上笑容僵硬一瞬，随即轻蔑道：“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实话告诉你，那天秦怀玉亲口对我说，他娶你只是因为不愿毁约，对你并无半点情意。” 沈青鸾仰面看着她，“哦，原来如此。可是最终成为他妻子的还是我，下辈子也轮不到你。沈云瑶，其实你真挺失败的。” 沈云瑶脸色顿时不好看。 她环顾四周，屋内诸位夫人小姐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望过来。 沈云瑶说这番话，原本是想激沈青鸾发怒失态，好让沈青鸾于众人面前丢脸。 她们同为尚书家小姐，虽是一母同胞，可从来不对付。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都如此说了，沈青鸾竟然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沈青鸾平日里不是最在意秦怀玉吗？怎么突然毫不在乎了？ 沈云瑶断定，沈青鸾这是在强撑着体面，于是继续激怒，“就算我做不了承桉哥哥的妻，他心里也注定没你！” “……” 沈青鸾彻底无语了。她环视四周，有些无言以对。 这个沈云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可惜她不知道，坐在她眼前的已经不是她那个软弱可欺的姐姐了。 她欺负惯了的姐姐，早在半月前就离开此世间了。 原主吞金离去的当日，沈青鸾就穿到了这具身体上。 她花了好久才弄明白，自己这是穿到了一本古早狗血虐文小说里，成了书中女主角。 在知道女主后面会经历种种惨剧之后，沈青鸾哑然。 她从生下来，这一辈子就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争来斗去。 在现世，沈青鸾算得上一个标准事业型女性，别说为了男人吃醋扯头花，让她谈恋爱都懒得。 人活在世，什么都比不上升职加薪重要。可就在她即将晋升主管的前夜，竟然莫名其妙穿书了！ 要不是沈青鸾接受能力强，恐怕早就撞墙去了。 所以沈青鸾在不知多少次听到沈云瑶这种无脑到极致的挑衅后，终于有点忍不住。 雨点滴滴敲落，仿若就落在沈青鸾耳旁，听得心烦意乱，却又无法抹去。 沈青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沈云瑶开口：“我说你是没脑子还是听不懂人话？是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管秦怀玉心里有没有我，我都是侯府的夫人，要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对我有几分情意，关我什么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把秦怀玉那么个烂纨绔当宝？！” 沈青鸾话毕，满堂皆惊。 不少人都看出来这是沈府两位小姐在拌嘴，可沈青鸾这句话，实在是……离经叛道。 沈青鸾和秦侯长子秦怀玉有婚约，满京城都知道。 待嫁闺秀中，这么言辞犀利，把自己未婚夫骂个狗血淋头的，沈青鸾还是头一个。 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沈云瑶才抬起一根指头，指着沈青鸾，颤巍巍道：“你……你敢这么羞辱承桉哥哥，我定要去母亲那里好好告你一状！你等着吧！” 沈青鸾：“……” 行了，这人确实没救了。 她懒得再和沈云瑶这等无脑之人争辩，悠悠然站起身，扫了四周皆是神情复杂的女眷们一眼，虚虚一礼，笑道：“我们姐妹拌嘴，让诸位看笑话了，实在抱歉。” 女眷们看着她，那眼神和白日撞鬼无异——人都说沈尚书家大小姐脾气最是温顺，人又知书达理，说话轻言细语…… 今日一见，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嘛！ 沈青鸾看她们那神色，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言语放肆，毫无闺训罢了。 但她毫不在意。什么闺训女德？通通抛一边去，能让自己活得舒坦痛快，才是唯一真理。 雨还在下着，沈青鸾走出偏房的时候，四周地面都积起水洼。 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尽量避开泥点溅到腿上。她身后没有丫鬟，只是独身一人走在寺庙小径中。 算着时候，沈云瑶应当已经哭哭啼啼跑到沈夫人身边告状了。 原主的母亲，尚书府夫人，最是偏心幼女不过。 只要沈云瑶一告状，常常连沈青鸾解释都不听，便训斥责罚她。 一想到这儿，沈青鸾未免有些心烦。 晃神间，她没怎么看路，在转过一丛花树时候，脚下一滑，狠狠朝前边摔去。 胳膊肘擦在粗糙地面上，疼得沈青鸾倒吸一口凉气。 她皱起眉，却冷不丁看见，自己眼前停着一双靴子……沈青鸾默默抬眼，往上看，一个面容俊秀的男人，正冷冰冰皱眉瞧着自己。 沈青鸾：“……” 她实在有些尴尬。默不作声爬起来，半晌没说话。 那男人也不开口，只是一动不动瞧着她。两人对立了片刻，还是沈青鸾沉不住气，率先打破僵局。 沈青鸾：“……我无意冲撞公子。若无旁事，还请公子让路，容我过去。” 沈青鸾说完，半晌没等到这男人的回应。她没了耐心，抬眼直视男人，还要再说话，男人却率先开口打断了她。 沈青鸾看着他那双眸子，发现其中有些玩味意思。 那男人视线一直锁在她身上，启唇缓问：“姑娘是沈尚书家的长女？” 沈青鸾觉得他有点儿莫名其妙，“是又如何？” 男人勾唇一笑，“不如何。问问罢了。在下周景玄，平日里和令尊多有往来。姑娘可是和家里人走散了，要我相送么？” “……” 不知为何，沈青鸾看着眼前这个叫周景玄的，莫名有点脊背发凉。 兴许是他那双眼睛的眸色太深，一眼望不到底。 沈青鸾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了，我能找到路。多谢周大人好意，我先告辞了。” 直到沈青鸾快步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一道阴森森的视线盯着自己。 她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只能不断加快脚步，最终接近小跑离开了此处。 在她身后，周景玄一直盯着她。很久。 周景玄身边的小厮见他这般，忍不住低声问：“大人为何对这沈姑娘如此上心？” 周景玄回过神，轻笑一声，饶有兴趣道：“说来也没什么，只是前些日，我偶然听人提起，这沈大姑娘许了秦侯家长子为妻，有些可怜她罢了。” 小厮满面不解，甚为不明白周景玄此话何意。 周景玄也不和他多做解释，抬脚便接着往寺中走。 走了两步，又顿住步子，回头往沈青鸾离去方向望了一眼。 那道俏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沈青鸾走到寺庙正门时，沈家人大多都上了马车。 她经过一辆马车时，正好听见里面沈云瑶的哭诉声：“娘，你是不知道姐姐那话有多过分！她羞辱我也就罢了，竟把秦家公子也贬得一文不值！那些话……本就不该是闺阁女儿说的……” 沈青鸾默默站住脚，她站在马车外，心中冷笑，这沈云瑶还真是好一朵白莲花，颠倒黑白有一套。 分明是她挑衅在先，如今还全都成了自己的不是了？沈青鸾虽说懒得与她辩驳，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又很想听听沈夫人会说什么话。 在现世，沈青鸾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因此自小觉得天下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 可接下来沈夫人的话，却令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完小女儿的话后，只听沈夫人怒气冲冲呸了一声，喝骂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天生晦气的扫把星，家里留着她一口饭都是恩典！如今她倒还蹬鼻子上脸骄傲起来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 纵然有所准备，可听到这话，沈青鸾心里还是一凉。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为人父母的担子。 沈青鸾为什么不受家里人喜欢，她穿过来也曾听闻。 说到底是个俗气的套路——沈夫人生沈青鸾的时候，是脚先出来，所以沈青鸾被视为家族不祥，自小爹不疼娘不爱。 想到这里，沈青鸾不得暗骂一声愚昧！都是亲生的孩子，就因为头先出来还是脚先出来，态度就可以截然不同？ 车上又传来沈夫人不满的声音，这次是对车旁的下人说：“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看看，那晦气东西跑哪儿去了？天都要黑了，还不回来！眼里有没有点规矩？” 下人们自然是瞧见沈青鸾了，一时间都不知如何作答。 沈云瑶在沈夫人身边，装模作样劝：“……娘，您别生气。兴许只是因为刚刚拌嘴，姐姐不想见我罢了。我们多等等也无妨——” 她话还没说完，沈青鸾呵呵一笑，朝着马车里扬声道：“别急啊，我这就来了。” 车内顿时寂静。 沈青鸾大大方方上车，在这对母女面前坦然落座，笑问：“方才，母亲和妹妹，在说我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看见沈青鸾上车来，沈夫人和沈云瑶脸上都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 可这对母女本来就是厚脸皮，转瞬即逝的尴尬也不会维持太久。 果然，沈青鸾话音刚落，沈夫人就理直气壮问：“你去哪儿了？我和你妹妹都在这里等着，你倒是逍遥自在，眼里有没有长辈！” 沈青鸾瞧了沈夫人好一阵，才好奇开口：“母亲何出此言？妹妹有丫鬟婆子跟着，自然不会迷路。此次礼佛，母亲说不必跟着太多人，连丫鬟都没让我带。您平日又不让我多来此处，这寺庙这么大，我迷路很奇怪吗？” ……沈夫人哑口无言。她瞪着女儿，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要是往常，她只要一训斥，沈青鸾就会乖乖认错。怎么偏生今日这么浑身带刺？她有些恼怒，觉得沈青鸾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但又寻不到错处反驳。 听着不对就是对了。瞧着沈夫人吃了苍蝇般的神情，沈青鸾很满意。她就是想要恶心沈夫人。 眼看半天找不到训斥理由，沈夫人急了，拿出孝道来压沈青鸾，“你身为女儿，就是这般顶撞母亲的？……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生了你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孽障！” 沈云瑶见状，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母亲莫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姐姐，你也是。娘说什么，我们听着就行了，哪里有这样顶撞的道理？……” 沈青鸾笑了，她对着沈云瑶问：“我是给你好脸色了是吧？” 沈云瑶：“……” “娘问我为什么？我解释，这也叫顶撞？”沈青鸾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道：“如果这叫顶撞，是不孝。那你当众议论姐姐和未来的姐夫离心离德，是不是更不要脸？” “……”沈云瑶目瞪口呆，“你！……姐姐，娘还在这儿呢，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 “这是在佛寺，可别说违心的话，当心满天神佛都容不下你这没廉耻的东西。沈云瑶我告诉你，以后嘴再贱，我真给你撕了。”沈青鸾盯着沈云瑶，一字一句道。 “好了！当姐姐的，哪儿能这么说妹妹！”沈夫人咬牙切齿，“沈青鸾，等回府，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跪就跪呗，沈青鸾一点儿也不在意。 等到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前，她二话没说，连招呼都没给这母女打一声，就径直下车，直往祠堂去。 祠堂内没什么光线，沈青鸾寻了蒲团跪下，看着一个个木头牌位，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自她穿过来，就没一件顺心事，一件事更比一件事糟心。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也没人叫她，看来沈夫人是打定主意想逼她服软了。 沈青鸾同样下定决心不求饶，看谁能熬得过谁！ 没过一会儿，祠堂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丫鬟偷偷摸摸溜进来，眼珠子一转，看见跪在地上的沈青鸾，连忙蹑手蹑脚走过来，将手中食盒放在地上，“姑娘！奴婢好容易才溜进来，您快些吃点儿东西吧。” 沈青鸾打眼一瞧，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小兰。 小兰满面焦急，倒是真心。 沈青鸾知道她是忠心于原主的，也放缓了语气：“我没事，你别担心。” 小兰欲言又止。沈青鸾见状，补了一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吞吞吐吐的，别憋坏了自己。” 小兰：“姑娘，奴婢劝你去找夫人服个软。……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秦公子要来家中，若是见不到姑娘，又要让二姑娘出风头了。” 秦公子？沈青鸾想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秦怀玉。 什么了不起的风头？沈云瑶想出这风头就让她出去！ 沈青鸾翻了个白眼，“谁在乎他们？让他们拉拉扯扯恋恋不舍去吧，我不看还免得烦呢！” 沈云瑶倾慕秦怀玉，这在沈家不算是秘密。 所以，沈云瑶才会这样故作刁难对待沈青鸾。 沈青鸾不愿去瞧这些糟心场面，谁料小兰大惊失色，“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是秦公子未过门的妻子……怎能遂了旁人看笑话的愿？” 沈青鸾：“我要是给夫人服软，这才是让旁人看笑话呢。” 小兰嘟囔：“话不能这么说……” 沈青鸾看她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忍俊不禁，“行了。你放心吧。明日秦家那位要是真的来，母亲必会放我出去的。” 她知道，沈夫人虽然不喜她这个女儿，但沈家毕竟是官宦之家，最重脸面。 所以沈青鸾的未婚夫若是要登门造访，沈夫人无论如何也会把她放出去。她只需在这里安分等着就行。 沈青鸾没料想错，次日秦家夫人和秦怀玉登门，沈夫人果真提前派了个小厮来祠堂。 小厮见到沈青鸾，行了个礼，“大姑娘，夫人叫您回房更衣，去前厅拜会秦夫人。” 沈青鸾不屑，心道一天一夜没想起她，如今有贵客登门倒是忙不迭要将她放出去了。 她慢吞吞回房，不慌不忙换了身衣裳，这才跟着丫鬟出门。 去到前厅，厅里笑语晏晏。 沈夫人和秦夫人坐在上首，拉着家常话。 沈青鸾站在门口，打眼望去——秦怀玉坐在下首，悠悠然啜饮一杯茶，而沈云瑶坐在他身侧，不住娇羞望向他。 无一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沈青鸾。 沈青鸾低低哼笑一声，迈入门槛。 她看也没看秦怀玉一眼，走到沈夫人面前，对着沈夫人和秦夫人盈盈一礼，“见过母亲，见过秦夫人。” 沈夫人止住笑容，她看着沈青鸾，见她今日特意打扮一番后楚楚动人，心里没有半点为母亲的骄傲，倒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愤。 她半分好脸色也没给沈青鸾，冷冰冰道：“你好大的派头。我和秦家夫人在此处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可算是来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又是如何学的规矩？” 规矩？沈夫人的面目落在沈青鸾眼中，可憎至极。 她是如何想的，沈青鸾当然看得出来。但她不说。 忽然，沈青鸾哽咽一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哀哀道：“母亲可真是错怪女儿了……女儿怎么敢故意怠慢秦夫人呢？……只是母亲罚女儿在祠堂跪着，没有您的意思，我怎么敢起来？半个时辰前母亲方才容许女儿出来，女儿紧赶慢赶，也只能赶在这个时候过来……” “……” 沈夫人脸上神情僵硬了。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秦家夫人，开口辩解，“……大姑娘昨日做错了事，我气急了，才罚了她……” 沈青鸾觉得好笑。平日里对外，沈夫人都是一副慈善模样，甚至京城里不少人说她是慈悲心肠。 沈夫人最怕的，就是有人揭穿她伪善真面目，所以当沈青鸾将被她惩戒之事说出来，她才会这么着急向秦夫人辩解。 岂不知，这种事，向来是越描越黑？ 秦夫人尴尬笑了笑，到底没说什么。她没和沈夫人说话，话头一转，朝着沈青鸾开口：“多日不见，仪儿倒是出落得越发好了。” 沈青鸾笑着点头，“多谢夫人挂怀。” 肉眼可见的，沈云瑶面色不那么好了。在原书中，秦夫人是少见的对沈青鸾态度不错的人。 这可不遂沈云瑶的愿。 在她心里，秦夫人作为沈青鸾的未来婆母，一定是要百般刁难她的！ 于是沈云瑶开口，假模假样道：“……秦夫人对姐姐这么关心，想来以后姐姐出嫁，夫人对姐姐也会像亲生女儿一般。姐姐还有什么不满意？大可看开些，莫要伤怀……” 言语之间，便是点破沈青鸾不满意这门亲事，想让秦夫人多心。 真是拙劣伎俩。沈青鸾瞟了眼沈云瑶，依旧笑着，“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不满意和秦家的亲事？秦公子少年英才，秦夫人也是和蔼长辈，能有这么一门好姻亲，是我三生幸事才对。” 秦夫人被沈青鸾这番言语逗笑，对沈夫人道：“夫人呀，你家这大姑娘，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沈夫人悻悻笑了声，没说话。 她心里的那点算盘，沈青鸾看得一清二楚。 无非是觉得自己在秦家人面前丢了她的脸，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只能憋着。 这感觉，妙极了。 沈青鸾正暗自舒爽，却见一旁的沈云瑶坐不住了。 她几次三番挑衅不成，反倒让沈青鸾占了上风，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只见她思索片刻，咬了咬唇，身子悄悄地往秦怀玉那边挪了挪，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 只见秦怀玉原本那副百无聊赖、品着茶看好戏的神情，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沈青鸾眸子扫过去，恰好看见秦怀玉也恨恨盯着自己。 莫名其妙。 沈青鸾心道，从她进来，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方才还夸了他几句——怎么又招惹到他了？ 可秦怀玉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抬起头，逼视着沈青鸾，眸里没有半分未婚夫妻间该有的温情，只有压抑的怒火以及高高在上的质问。 沈青鸾一下子明白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云瑶这朵盛世白莲，告的肯定是昨天在慈安寺的状。 果不其然，下一秒，秦怀玉霍然起身。 他先是对着两位夫人拱了拱手，声音冷硬：“母亲，沈夫人，晚辈有些话，想单独同沈大姑娘说。”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更是微妙。 秦夫人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赞同，但碍于情面没开口。 而沈夫人眼中却闪过快意，她巴不得秦怀玉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当即摆出长辈的架子，发话道：“念仪，既然承桉有话同你说，你便随他出去走走吧。” 沈云瑶则飞快瞥了沈青鸾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承桉哥哥还是信我的。 沈青鸾巍然不动，甚至还对着沈云瑶回以一个浅笑。 她从容起身，对着上首的两位夫人福了福身子，这才转向秦怀玉，语调平平：“秦公子，请吧。” 看着她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秦怀玉的脸色更沉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厅外走。 经过沈青鸾身边时，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沈姑娘，你先请吧！“ 沈青鸾眉头一皱，却没挣扎。 他就这么拽着她，大步流星穿过抄手游廊，无视了廊下走过的下人惊诧的目光。 风从廊间穿过，吹起她的裙角和他衣袂，两人一前一后，其间气氛剑拔弩张。 直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此处草木繁盛，恰好能挡住所有人的视线，秦怀玉才猛地停下脚步，一个转身，便将她狠狠地抵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沈青鸾的后背撞在墙上，有些发疼。 秦怀玉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他俯下身，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怒火，那双深邃的眼死死盯着她：“你在慈安寺中，竟敢说那样的话？沈青鸾，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 沈青鸾掀起眼皮，与他对视。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哭着求饶了。 可惜，他面对的不再是原主。 沈青鸾非但没怕，反而迎着他要吃人的目光，轻笑出声。 用古早小说的形容，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凉薄。 “就许你做对不起我的事，不许我骂你两句？”她眸光清亮，可言辞犀利，慢悠悠反问，“秦公子，这天底下，怕是没这个道理吧？” 秦怀玉被她问得一噎，怒气更盛，“我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血口喷人！” 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实在是可笑至极。 “没有？”沈青鸾唇角一弯，“你和我妹妹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当我眼瞎吗？” 第3章 第 3 章 出乎意料地，秦怀玉恼怒神情缓和了许多。 他松开沈青鸾，一动不动盯着她。在他看来，沈青鸾无非是因为吃醋才闹别扭，不是什么大事。 他渐渐移开视线，语气恢复漫不经心：“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们是姐妹，云瑶和我清清白白，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青鸾也瞧着他，感叹天底下真的有这样不要脸之人。 沈云瑶是秦怀玉未来妻妹，一天到晚贴着他，她不信秦怀玉看不出沈云瑶的心思。 既然看出来，又不阻止，说明他也挺享受的。 现在还有脸来指责她沈云瑶多疑？呸！ 沈青鸾不想再和秦怀玉虚与委蛇了，她垂眼思索片刻，便果断道：“秦怀玉，你退婚吧。” 秦怀玉脸上空白一瞬，不可置信。待到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抓住沈青鸾手腕，“你说什么？” “我说退婚，你听不懂？” 秦怀玉怒极反笑，他质问沈青鸾：“你闹脾气，也要有个度。我不希望这话从你嘴里出来第二次！” 谁跟他闹脾气了？沈青鸾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沈云瑶把你当个宝，我不是。我再和你说一遍，要么你主动退婚，要么我把事情闹大！你要是不愿意，我还有第三种办法！” “……” 显然，秦怀玉并没听进去沈青鸾的话。 他也从来没料到，沈青鸾有这么强硬的一面，敢说出退婚这种让他丢脸面的事。退婚？怎么可能！ 秦怀玉死死盯着沈青鸾，一字一顿：“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我。” 沈青鸾暗自冷笑。 秦怀玉说这话不奇怪。按照书中设定，他本来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自己若不采取行动，恐怕迟早落得和原女主一样的下场。 她的目标是避免重蹈原女主覆辙，既然秦怀玉不领情，那她态度只能更强硬！ 沈青鸾强自挣脱开秦怀玉手掌束缚，狠狠道：“若是如此，你休怪我杀了你！” 秦怀玉又愣了愣。他看着沈青鸾，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飘过来，“姐姐！你怎能在秦公子面前说这般伤人言语！” 沈青鸾回头，是沈云瑶快步走来。 看样子，沈青鸾是躲在一旁听了不久热闹。 听见他们吵起来，她心里恐怕乐开了花，偏要装作一副急切模样，沈青鸾看着就恶心。 沈云瑶跑过来，装模作样拉住沈青鸾衣袖，劝道：“……我知道，姐姐是因我和秦公子亲近而生气……你不要多心，我只不过是和秦公子一同长大，割舍不下青梅竹马的情分罢了……” 好一个青梅竹马。 她不来，沈青鸾还能心平气和同秦怀玉说几句话。她这么一来，沈青鸾连口都不想开了。 她冷冷笑一声，转向秦怀玉道：“你青梅竹马的好妹妹替你委屈呢。我劝你啊，不要辜负她，早点退了和我的婚约娶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秦怀玉在她身后怒吼：“沈青鸾！” 沈青鸾就像没听到，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地。 * 回到自己院子里，沈青鸾一颗心依旧悬着。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她靠在榻上，半眯着眼，回忆今天每一幕，愈发觉得自己要赶紧采取措施。 她原本想着，让秦怀玉知难而退，主动退婚就行。谁承想秦怀玉竟然不愿意？ 沈青鸾今日说要杀了秦怀玉，不是开玩笑。她真的认真思索起此法有几分可行。 小兰端着盏茶进来，一面为沈青鸾捏肩，一面道：“……姑娘，奴婢听闻您今日和秦公子吵起来了？” 沈青鸾：“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公子回前厅之后，主动说的。厅里伺候的下人又传了出来。” 沈青鸾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问：“他回前厅之后，说了些什么？” 小兰摇摇头，犹犹豫豫道：“奴婢只是听说，秦公子是和二姑娘一同回去的……对了，秦公子主动在夫人面前提出要尽早迎娶您，夫人也答应了……” 沈青鸾手指不自觉攥紧。 好一个秦怀玉！这是明摆着要挑衅她！好，既然他执意如此，也别怪她心狠手辣。 次日，沈青鸾独自一人出府，半个时辰后回来，没有人知道她手中拎着的小包里装着什么。 她刚回房，沈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通报，说明日郊外马球会，夫人要带着两位姑娘同去。 沈青鸾答应下来。 天赐良机，她可要好好准备一番。 次日，母女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沈夫人和沈云瑶自然是母慈女孝，至于沈青鸾嘛，和一团空气也差不了多少。 一路上沈夫人没有和沈青鸾说一句话，反倒是沈云瑶不停偷偷打量沈青鸾，沈青鸾也装作没看到。 到了草场，三人下去，沈云瑶拦住往里走的沈青鸾，换了甜腻语气道：“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装清高，就能让承桉哥哥多看你一眼？别做梦了。你欲擒故纵的把戏，谁看不出？我还是提醒你少动这些心思，否则别怪我叫你没脸。” 沈青鸾：“……” 她与沈云瑶对视，同样报之一笑，缓缓道：“我劝你呢，趁今天好好去讨好一下你的承桉哥哥，要不然可没机会了。” 沈云瑶拉长脸，“你什么意思？” 沈青鸾：“字面上的意思。” 对于沈云瑶怨毒的目光，她视若无睹，带着小兰走进马场。 马场草浅，蹄过尘土飞扬。 沈青鸾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借口，照着下人们准备茶水果子的偏处去。 她谁也没带，一路上四下打量，确保无人跟过来。 走到下人们忙碌的地方，也无人注意到她。与前场的谈笑风生相比，这里便是汗水浮尘。丫鬟小厮们端着茶水点心来回穿梭，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沈青鸾混迹其中，听到有一女声道：“这杯茶水是秦家公子指名要的，可别和给女眷的弄混了！” 就是它了。 沈青鸾心念电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此处是后场，下人们来去匆匆，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根本没人有闲心注意站在角落里的她。 天赐良机。 沈青鸾不再犹豫。她脚步匆匆，借着一排摆满瓜果的案几作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放着即将给秦怀玉端去的茶水的桌子。 那个吩咐人的丫鬟早已走远，只剩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厮守着。 “哎，那边催着要冰镇的酸梅汤，你快去冰窖取些冰块来！”不远处，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高声喊道。 那小厮应了一声，不敢耽搁，拔腿就跑了。 绝佳的空档。 沈青鸾快步上前。随即她从袖中摸出那个小小的纸包，指尖捻开，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飞快将里面所有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了那盏茶中。 药粉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没人能够看出来。 她做完这一切，迅速将纸包捏成一团，塞回袖中深处，而后转身就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下药到离去不过眨眼之间。 目的达成，此地不宜久留。 她松了一口气，往马场的方向走，心里有些窃喜。 这杯茶喝下，任秦怀玉是个混世魔王，也要长辞人世了。 没走几步，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男声，语调玩味，“沈姑娘，我看你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青鸾的脊背瞬间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住。 这个声音…… 她缓缓回头，果然看见一张俊秀却不曾留下什么好印象的脸。 男人一袭长衫，倚在一棵柳树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周景玄。 他怎么会在这里？ 压下心头波动，沈青鸾面上恢复平静，对着他微微颔首：“原来是周大人。我不过是随便走走，这就准备回席上了。” 周景玄笑了笑，慢悠悠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缓步踱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紧紧攥着袖口的手上。 他轻笑一声，语气调侃：“哦？随便走走？我还以为沈姑娘是饿了，想来这里找东西填肚子。” 顿了顿，他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地道：“那我怎么看见，你把一包药下进了茶水里？” …… 沈青鸾抬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见了。他全都看见了。 沈青鸾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发干。此刻否认已是徒劳，反而会显得自己愚蠢。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索性放弃了抵赖。 她抬起眼，迎上周景玄的目光，“是又如何？那茶是给秦怀玉的，又不是害你的。周大人，你想怎么样？” 周景玄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坦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几分欣赏。 他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不怎么样。我只是好奇。沈姑娘，想让他死有千百种法子，你为什么要选最蠢的一种？” 沈青鸾冷笑，“蠢？只要能让他死，什么法子都一样。” 周景玄纠正道，“不一样。在这种地方动手，人多眼杂，一旦他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这个与他争吵过的未婚妻。到时候，你以为沈家保得住你？” 沈青鸾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已经顾不上了。横竖都是死，虫子死前也要再挣扎一下呢。 她不想再和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周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开个条件吧，要怎么你才能帮忙隐瞒今日之事？” 她不信他特意叫住自己，只是为了跟她说教。 周景玄闻言，笑出了声。他向前逼近一步，又站定。 “条件嘛，自然是有的。”他慢条斯理地说，就像一只在戏耍猎物的狐狸，“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沈青鸾皱起眉：“你……” 周景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唇前。此刻他开口，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暧昧意思，“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安安静静地回去看马球赛。” 说完，他便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青鸾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周景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眼下，她没有选择。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沈姑娘。” 周景玄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沈青鸾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听周景玄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悠悠问道： “你就这么厌恨秦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