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矿工系统实业兴国》 第1章 第 1 章 时值暮春,晋地风暖。 盘踞晋阳的苏家,府邸深处的海棠开得正如火如荼,泼泼洒洒,宛若一片灿烂的红霞。只是这份春意,却丝毫未能吹进主家苏文彬紧锁的眉头里。 此刻,苏家正堂“承德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大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黑龙坑,不能再拖下去了!”说话的是苏家二爷苏文成,他一张国字脸满是焦灼,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坑里那点残煤,挖一天赔一天的银子。底下几百号矿工要养,家里的嚼用也如流水一般,再这么下去,咱们苏家百年基业,可真要坐吃山空了!” “二哥说的是,”三爷苏文武紧跟着附和,他的声音更为尖锐,“钱家那头已经派人来问过三次了,价钱给得也算公道。依我看,不如就卖了,拿着这笔银子,咱们兄弟几个另谋出路,也比守着个空壳子强!” 端坐于主位上的苏文彬,鬓角已染上风霜。作为苏家长房,亦是如今的当家,他听着两个弟弟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何尝不知这黑龙坑已是强弩之末?只是,这毕竟是苏家发家的根基,是父亲临终前,颤巍抖抖地交到他手上的产业。就这么卖了,他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卖不得!”苏文彬一掌拍在身旁的梨花木几案上,震得茶盏嗡嗡作响,“黑龙坑是我苏家的命根子,只要苏家还有一人,这矿,就断没有卖给外人的道理!” “命根子?大哥,你醒醒吧!”苏文成激动地站起身,“现在的黑龙坑,是催命符!你不为我们想想,也该为清源那丫头想想!她一个女儿家,将来要出嫁,没一份丰厚的嫁妆傍身,如何能在夫家立足?难不成要她跟着咱们一起喝西北风吗!” “清源”二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苏文彬的心尖上。 他唯一的女儿苏清源,自小体弱,是夫妻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珍宝。可月前爱妻撒手人寰,女儿大病一场,至今仍缠绵病榻,汤药不断。如今,苏家的产业又面临这般绝境……一时间,内忧外患齐齐涌上心头,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晋商大贾,眼眶竟也有些泛红。 正当堂中争执不下,僵持难断之际,一道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门口传来。 “谁说黑龙坑是空壳子?我说,它不是。” 满堂喧嚣,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怔。只见门槛处,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少女。她身着一袭素白的丁香纹弹花锦袄,外罩月白色的披风,因久病初愈,身形略显单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像是被雨水洗涤过的黑曜石,沉静,清透,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洞察力,全然不见往日的怯弱与迷惘。 “清源?”苏文彬又惊又喜,忙起身迎了上去,宽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责备与心疼,“你怎么起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又着了凉!” 来人正是苏清源。 不,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地质勘探工程师,苏清源。三天前,她在勘探一处喀斯特溶洞时遭遇塌方,再睁眼,便成了这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晋商独女。 融合了原主断断续续的记忆,她才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家族赖以为生的煤矿濒临枯竭,父亲被两位叔父逼宫,内外交困。而原主,这位娇弱的古代闺秀,竟是因忧思过度,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爹,我没事。”苏清源对着满脸关切的父亲安抚地笑了笑,随即挣开他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入了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承德堂。 她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惊疑不定的叔父,到窃窃私语的族中长老,最后,定格在主位那张空悬的太师椅上。那原本,是属于苏家真正主事人的位置。 “二叔,三叔,”她微微颔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说,黑龙坑的煤快挖光了,留着只是个赔钱的累赘,不如卖给钱家,换一笔现银来得实在。” “正是此理。”苏文武撇了撇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显然不甚在意,“清源啊,这不是你女儿家该掺和的事,回你屋里好好歇着去。” 苏清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我却认为,黑龙坑非但不是累赘,反而是我苏家重振门楣的唯一希望。它不是枯竭了,只是……挖错了地方。”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胡说八道!”苏文成第一个拍案而起,怒视着她,“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懂什么挖矿?黑龙龙坑上下,哪一寸土地不是老师傅们一钎子一钎子凿出来的?你说挖错了,难道苏家养了几十年的老师傅,还不如你一个黄毛丫头的臆测?” “就是!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还是回去绣花吧!” 族老们也纷纷摇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与轻视。 面对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指责与嘲讽,苏清源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株于狂风中挺立的翠竹,看似柔弱,却自有风骨。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苏文彬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嘀咕。他发现,女儿自这场大病后,似乎……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自己身后,见人就脸红的小姑娘了。此刻的她,眉宇间竟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坚毅。 “我是不懂挖矿,”苏清源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我想问问各位叔伯长辈,咱们黑龙坑的矿道,是否一向是顺着主煤脉的走向,一路朝下深挖的?” 一名年长的族老捋着胡须答道:“自然如此,自老太爷那辈起,便是这个规矩。” “那开采出的煤,成色是否一年不如一年,挖出的矸石反倒越来越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点,确实如此。这也是他们断定矿脉枯竭的主要原因。 苏清源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容自信而笃定:“那便是了。据我从古籍中零星看到的记载,地底之脉,如同草木之根,时而盘根错节,时而蜿蜒回转。若遇山体巨石阻断,更会改道而行。我们一直往下挖,就好比一棵树,我们只知取其主干,却不知真正的宝藏,或许就藏在旁生的粗壮枝桠之上。我们所以为的‘枯竭’,很可能,只是矿脉发生了一次‘转向’,而真正的富矿区,就在那层我们至今未能凿穿的岩层之后。” 她将现代地质学中断层、褶皱的理论,用一种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浅显地阐述了出来。 承德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在场的多是与矿产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他们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说法,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这番话并非毫无道理。 苏文成和苏文武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苏文彬更是激动地攥紧了拳头,女儿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迷雾!对啊!为何他们从未想过,矿脉,也可能会转弯? “清源,你的意思是……” “爹,”苏清源迎上父亲期盼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女儿想亲自下井,去黑龙坑看一看。给我三天时间,若我找不到新的矿脉,这黑龙坑,任凭各位叔伯处置,我绝无二话。若我找到了……那苏家,便生机尚存!” “什么?!” “胡闹!简直是胡闹!” 如果说方才苏清源的“矿脉转向论”只是让众人震惊,那么此刻她提出的“亲自下井”,则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你疯了不成!”苏文彬第一个厉声反对,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惊恐与愤怒所取代,“自古以来,女子下井,乃是大忌!你知不知道这会触怒山神,给我们苏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大哥说得对!苏清源,你这是要毁了我们苏家百年来的规矩!”苏文成也气得浑身发抖。 “女子污秽,下井不祥!此乃矿上铁律!”一位族老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家主,您可千万不能由着她胡来啊!” 反对之声,如潮水般将苏清源淹没。 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在这个时代,阶级与性别的桎梏,是比岩层更坚硬的东西。可她偏不信!什么山神,什么厄运,在地质科学面前,不过是无稽之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清源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寸步不让,“如今苏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守着这些陈腐的规矩又有何用?若我今日不下井,黑龙坑卖给钱家,我苏家一样是穷途末路!若我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敢问各位,这赌上‘一线生机’的风险,和坐等灭亡的结局,孰轻孰重?” 她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横竖都是绝路,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苏文彬看着女儿那双倔强而明亮的眼睛,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女儿的话是对的。可情感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冒这样骇人听闻的风险。 见父亲动摇,苏清源趁热打铁,走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声音软了下来,带上了一丝哀求:“爹,就让我试一次吧。您就当……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苏家的产业和女儿的将来。若苏家败了,女儿就算嫁得再好,没了家族做依仗,又怎会过得顺心?” “我……”苏文彬张了张嘴,喉头哽咽。 苏清源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她缓缓跪倒在地,对着苏文彬,对着满堂族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请父亲、各位叔伯长辈,成全清源!” 这一跪,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这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少女,此刻却为了家族的存续,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与决绝。那份孤勇,那份担当,竟让在场许多须眉男子,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文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亲自上前,将女儿扶起,声音沙哑地道:“好……爹允你。但你必须答应爹,只许在矿道外围勘察,绝不可深入。并且,必须由钟叔陪同,午时之前,必须返回!” 钟叔,是苏家矿上最有经验的老把头,也是苏文彬最信任的人。 “谢父亲成全!”苏清源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 苏清源便已脱下罗裙,换上了一身早已备好的靛蓝色窄袖短打,将一头青丝用布巾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副打扮,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也更便于行动。 贴身丫鬟绿珠一边替她束紧腰带,一边担忧得眼泪汪汪:“小姐,您这又是何苦?那矿井黑漆漆的,万一……” “没有万一。”苏清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就在昨夜,当她下定决心要亲自勘矿时,一个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地质勘探系统已激活。正在绑定宿主……苏清源……绑定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新手大礼包:地质锤1,多功能罗盘1,基础矿脉测绘技能。】 【主线任务已发布:振兴苏家矿业,成为当世第一矿商。】 这个意外的惊喜,让她振兴苏家的信心,瞬间暴涨了百倍。地质锤和罗盘,都是她作为地质工程师最熟悉的工具,而被动加载的测绘技能,更是让她脑中对矿脉的走向,有了一个模糊而立体的概念图。 简直是如虎添翼! 当苏清源一身利落地出现在黑龙坑矿口时,那些早早等候在此的矿工们,齐齐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尽管早有耳闻,但亲眼看到东家的大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真的要下井,众人还是觉得荒谬至极。窃窃私语声、鄙夷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唾弃,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苏清源当头罩下。 “晦气!真是晦气!” “女人下井,山神爷要发怒的!咱们今天别干了,快回家去吧!” “东家是疯了吗?竟由着一个丫头片子胡来!” 陪同在侧的钟叔,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也绷得紧紧的。他虽然奉了家主的命令,但心里对苏清源此举,同样是一百个不赞成。 “大小姐,”他瓮声瓮气地开口,“矿井里头阴暗潮湿,深处更有瘴气,您千金之躯,就在这外头瞧瞧便罢,切莫进去了。” 苏清源没有理会周遭的非议,只是将一个包袱递给钟叔,里面是清水和干粮。 “钟叔,今日之事,非我意气用事,实乃情非得已。苏家待您不薄,还请您信我一次。”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钟叔看着她的眼睛,心头一震,那些到了嘴边的劝阻之词,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了。他默默接过包袱,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二人头戴着简陋的油灯帽,一前一后,走入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漆黑矿道。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与煤炭特有的腥味。对于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的古代人来说,这里无异于地狱。但对苏清源而言,这一切却是无比的熟悉与亲切。 她仿佛一条回归大海的鱼,瞬间进入了状态。 矿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两侧的坑壁上,木头支架被水汽侵蚀得微微发黑。她一边走,一边取出那只精巧的罗盘观察着方位,同时伸出手,不时地触摸着坑壁的岩石。 【系统提示:当前位置为砂岩层,岩体结构松散,煤含量低于5%。】 她又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质锤,轻轻敲击岩壁,侧耳倾听那细微的回声。 “钟叔,这条矿道开了多久了?” 钟叔举着油灯,紧紧跟在她身后,见她行动间竟没有丝毫女儿家的娇弱与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他说不出的专业与沉稳,心中愈发惊疑。 “回大小姐,这条主道,是老太爷那会儿开的,快四十年了。早年间,两边都是上好的乌金煤,闭着眼睛都能挖到。可这十来年,是越挖越深,越挖越少,出的煤,品相也差了。” “四十年前的采掘技术,太过落后了。”苏清源在心中暗道。 她将钟叔的口述信息、原主的记忆、以及系统提供的实时数据,迅速整合分析。脑海中那张模糊的立体测绘图,随着她的深入,正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黑龙坑的主煤脉,在地下约莫三百米处,确实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断层。苏家这几十年来,就像一群执着的蚂蚁,一直在断层的废弃面上苦苦挖掘,自然是一无所获。 而真正的富矿区,就在这断层的另一侧,被厚达数十米的石灰岩层,牢牢地封锁着! “就是这里了!” 当走到一处略显宽敞的采掘面时,苏清源停下了脚步。她面前的岩壁,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呈现出青灰色,质地也更为坚硬。几缕湿痕,正从岩壁的缝隙中,缓缓渗出。 她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水渍,送到鼻尖轻嗅,又用舌尖舔了舔。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这是个好兆头!这说明岩层背后,有煤! 【系统警报:侦测到C-7区域存在高压地下水囊,岩体结构不稳定,透水风险极高!】 就在此时,脑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红色警报。 “钟叔,我们快退出去!”苏清源脸色一变,拉起钟叔就要往回走。 然而,已经晚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整个矿道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碎石“簌簌”地往下掉。 钟叔脸色煞白,他嘶吼道:“不好!是冒顶!快跑!”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矿道,应声塌陷,激起漫天烟尘。无数的碎石和土方瞬间堵死了来时的路。 更可怕的是,苏清源面前的那面青灰色岩壁,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下一秒,“噗”的一声,浑浊的地下水如同开闸的猛兽,从缝隙中狂涌而出! “透水了!是透水事故!”钟叔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冰冷的地下水,转瞬间便淹没了他们的脚踝,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上涨。 黑龙坑矿口,苏文彬正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眼看就要到午时,却仍不见女儿和钟叔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就在此时,地面猛地一震,从矿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出事了!是冒顶!”有经验的老矿工惊恐地大叫起来。 “清源!我的清源!”苏文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他疯了一般地冲向矿口,声嘶力竭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却被众人死死拉住。 苏家大小姐为寻矿脉,亲自下井,却不幸遭遇矿难,被困井下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晋阳城。 与此同时,城外十里官道上,一队看似寻常的商队,正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队伍中央,一辆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铺陈着锦缎软垫的马车里,一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正闲散地斜倚着,手中把玩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 男子生得一副极其俊雅的面容,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边总是若有若无地噙着一抹笑意。可这笑意,却不及眼底,反而透着几分疏离与精明,让人看不透深浅。 此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被封于晋地的晋王——赵晏城。 “王爷,”车外传来亲卫统领魏征沉稳的声音,“前方似乎出了些乱子,是苏家的黑龙坑矿场,好像是……矿塌了。” “苏家?”赵晏城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一角,朝远处望去,“就是那个占着晋阳最大煤矿,却一年不如一年,税银都快缴不上来的苏家?” “正是。” “塌了便塌了吧,每年死在矿井里的,也不差这一两个。本王的茶都凉了,去前面驿站换壶热的。”赵晏城放下车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此次微服私访,明面上是巡查封地,实则是为京中那位多疑的父皇,演一出自己耽于享乐,胸无大志的戏码。顺便,也想看看这晋地,究竟有多少油水可捞。 马车行至矿场附近,却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让开!都让开!” 苏家的家丁们正拼命地维持着秩序,苏文彬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挥着矿工们不顾一切地想要挖开塌方,救出女儿。可那塌方量实在太大,一时间根本毫无进展。 “王爷,恐怕要在此耽搁一阵了。”魏征低声道。 赵晏城眉梢微挑,有些不耐。恰在此时,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 “听说了吗?这回被困在井下的,是苏家那位大小姐!” “我的天爷!她一个姑娘家,下井去做什么?” “说是她不信矿脉枯了,要亲自下去找新煤脉!这下可好,把小命都搭进去了!” “为找新煤脉,亲自下井的女子?”赵晏城眼底那潭深水,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那商人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煤炭,是晋地最大的财富。若能找到新的富矿,其价值,不可估量。 他走下马车,在魏征的护卫下,穿过人群,走到了失魂落魄的苏文彬面前。 “你是此间主人?”他开口,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苏文彬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旁人,只当是个看热闹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魏征上前一步,亮出一块令牌,低喝道:“放肆!晋王殿下在此,还不见驾!” “晋……晋王?” 此言一出,周围“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大片。苏文彬也如遭雷击,猛地清醒过来,哆哆嗦嗦地就要下跪行礼。 “免了。”赵晏城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一片狼藉的矿口,“听闻,令千金为了寻找新矿脉,被困井下?” “是……是!都怪草民无能,由着她胡闹!”苏文彬老泪纵横,“求王爷开恩,救救小女吧!草民愿倾尽家财,报答王爷大恩!” 倾尽家财?赵晏城心中冷笑,你苏家如今,还有什么家财? 但他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苏员外不必如此。本王既为晋地之主,子民有难,断无袖手旁观之理。魏征!” “属下在!” “调集王府亲卫,携带工具,全力协助救援!记住,本王要活的。”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晋王亲卫,皆是军中好手,受过严格训练,其组织性与行动力,远非这些散漫的矿工可比。他们一加入,救援现场立刻变得井然有序,效率大大提升。 赵晏城负手立于一旁,亲自指挥,那双看似只懂欣赏古玩美人的桃花眼,此刻却迸发出令人心惊的锐利。他总能一眼看出挖掘点的结构弱点,精确地指挥亲卫们从最省力、最安全的位置下手。那份沉着与专业,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这个传闻中只知敛财享乐的闲散王爷,竟还懂得土方堪舆之术?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井下透水,多耽搁一刻,生还的希望便渺茫一分。 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名亲卫的惊呼,堵塞的矿道,终于被挖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浓重的湿气和煤灰味,从洞口喷涌而出。 “快!进去救人!” 然而,还不等救援人员进入,一只沾满了泥污的手,竟从洞口里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无比艰难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那人浑身湿透,被黑色的煤灰和泥浆包裹,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狼狈得像个泥猴。可她的背上,竟还死死地背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昏迷不醒的钟叔。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苏清源将钟叔平放在地,自己也力竭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水位没顶的最后一刻,她凭借着对地质结构的精准判断和超人的毅力,找到了一个狭小的空气囊,硬是带着钟叔撑到了救援来临的这一刻。 她抬起头,那张被煤灰弄得一塌糊涂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那个气度不凡的玄衣男子身上。她知道,这人,就是这场救援的主导者。 赵晏城也在看着她。 看着这个从绝境中爬出,自己狼狈不堪,却还不忘救人的少女。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惊慌失措、涕泪横流的脸。 可他没有。 他看到的,是一双沉静到可怕的眼睛,和一张虽然疲惫至极,却毫无惧色的脸。 苏清源缓缓站起身,踉跄地走了两步,对着赵晏城,用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 “矿道左侧三米处,岩体稳固,可以作为新的支撑点进行拓宽。另外……” 她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黑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告诉他们……我找到煤了。很多的,能烧一百年的好煤。” 话音落下,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最后一刻,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赵晏城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她。怀中的身子,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让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张即使被污泥掩盖,也难掩清丽轮廓的脸,那双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 这晋阳城,乃至整个大周,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胆大包天,又有趣到骨子里的女人了。 第3章 第 3 章 苏清源是被一阵馥郁的幽香唤醒的。 那不是她房中常用的清淡百合香,而是一种更为沉静、醇厚的香气,像是上了年份的龙涎,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芬芳,沁人心脾,令人心神为之一安。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并非自己熟悉的、挂着半旧芙蓉帐的拔步床,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头顶是以上等紫檀木雕琢而成的繁复祥云顶,床头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釉色温润的汝窑瓷器。身下铺着的是软滑如云絮的江南贡品冰蚕丝被,被角用金线绣着精巧的卷草纹。屋角的三足鎏金瑞兽香炉里,正袅袅地升起一缕青烟,那安神的香气,正是由此而来。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漆黑的矿道,冰冷的地下水,震耳欲聋的塌方声,还有最后倒下时,落入的那个温暖而陌生的怀抱…… “姑娘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清源偏过头,看到一名身着藕荷色比甲、面容清秀的侍女,正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恭敬地立在一旁。 “这里是……?”她的嗓子干涩沙哑。 “回姑娘,此处是晋王殿下的别院。姑娘受了风寒,又劳累过度,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侍女柔声答道,将汤药递了过来,“王爷吩咐了,姑娘醒后,定要先将这驱寒的姜汤服下。” 晋王别院…… 苏清源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酸痛无比,没有一丝力气。尤其是双肩,因长时间背负着钟叔,早已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侍女见状,连忙上前,体贴地在她身后垫上了一个软枕,又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苏清源没有拒绝。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有尽快恢复,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温热的姜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暖意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系统提示:宿主体力值恢复10%。身体机能正在修复中……】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她心中一定。还好,这个金手指还算靠谱。 “我家……我父亲呢?”苏清源喝完姜汤,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问道。 “苏老爷昨日便想将您接回府,只是您高烧不退,王爷府上的大夫说不宜挪动,便让苏老爷先回去了。王爷还派人送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去苏府,让您安心在此养病。” 苏清源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那位晋王殿下,将她安置在这守卫森严的别院里,名为养病,实则与软禁何异?他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救她出井,绝非出于什么善心,而是为了她口中那座“能烧一百年的好煤”。 在她恢复之前,在她交出新矿脉的具体位置和开采方法之前,这位王爷是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 她,连同她发现的那座新矿,都成了晋王赵晏城眼中的囊中之物。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在门口躬身通传:“王爷到——” 苏清源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个在矿场救下她的玄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今日的他,换下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穿上了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清雅的竹纹,腰间系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他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紫檀佛珠,脸上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令人看不透深浅的温和笑意。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苏清源却从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读出了与这身装扮截然相反的、商人般的精明与锐利。 “苏姑娘感觉如何?”赵晏城在她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声音温润如玉,仿佛一位关怀备至的兄长。 “多谢王爷挂怀,已经好多了。”苏清源挣扎着想要行礼。 “不必多礼。”赵晏城抬手虚扶了一把,示意她躺好,“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理当好生休养。” 苏清源一愣:“王爷此话何意?明明是王爷救了我,何来我救王爷一说?” 赵晏城轻笑一声,捻动佛珠的动作不紧不慢:“苏姑娘此言差矣。你救了钟叔,亦是救了本王的子民;你找到了新矿,更是为我晋地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本王感佩不已。若非有你,本王治下的晋阳,恐怕就要少一位百年晋商,多出数百流离失所的矿工了。你说,你是不是本王的恩人?”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苏清源,又不动声色地将“新矿”的归属权,划入了他这位“晋地之主”的管辖范围。 好厉害的一张嘴。 苏清源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王爷谬赞了。清源不过是为家族存续,行分内之事罢了。” “哦?分内之事?”赵晏城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本王倒是头一次听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分内之事竟是亲自下井探矿。苏姑娘的胆识与魄力,莫说女子,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本王实在好奇,你口中那‘矿脉转向’之说,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是在探她的底了。 苏清源心中早有准备。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地质学博士,更不能提什么系统。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一片剪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 “不瞒王爷,家母在世时,酷爱搜集些前朝的孤本杂记。我自小便随母亲一同翻阅,曾在一本名为《地舆考异》的残卷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书中说‘山川之脉,遇阻则移,如龙潜行,不可执一而论’。此次家族危机,我亦是情急之下,想起了这段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姑且一试罢了,没曾想,竟真的……歪打正着。” 她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巧妙地推到了一本莫须有的古籍上,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合情合理,让人无从查证。 赵晏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的审视却更深了几分。 歪打正着?世上哪有这般精准的歪打正着?不仅能准确判断矿脉走向,还能在矿难中自救救人,甚至在脱险的瞬间,还不忘提醒救援者注意岩体结构。 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女子,绝非她口中说的那般简单。她就像一个谜,一个被包裹在柔弱外壳之下的、充满未知与宝藏的谜。 这让他心中那份商人的探究欲,愈发浓厚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她的话,“看来苏姑娘不仅胆识过人,更是福泽深厚。既如此,那新矿的开采一事……” “此事,需等我回到家中,与父亲商议之后,才能给王爷一个答复。”苏清源立刻截住了他的话头。 她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开采权,是她手中最大的筹码,绝不能轻易交出去。 赵晏城闻言,也不着恼,反而笑得愈发和煦:“这是自然。只是……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回苏家,怕是比留在本王这别院,还要艰难几分。” 苏清源心中一紧:“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晏城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你‘女子下井’一事,已然触犯了晋地所有矿工的大忌。如今,你非但没能成为苏家的功臣,反而成了他们口中,触怒山神、带来矿难的‘不祥之人’。”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脸色瞬间煞白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的两位好叔父,正联合族中长老,以‘秽乱宗祠,败坏门风’的罪名,要在今日午时,于苏家祠堂,审你之罪,将你……逐出宗谱。” 苏家祠堂。 黑色的牌匾上,“苏氏宗祠”四个大字庄严肃穆,牌匾之下,气氛却压抑得近乎凝固。 祠堂正中,苏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前,苏文成和苏文武两兄弟,正领着一众白发苍苍的族老,对着主位上的苏文彬,轮番施压。 “大哥!你到现在还要护着那个孽障吗?”苏文成痛心疾首,唾沫横飞,“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私下矿井,搞得天怒人怨,才引来了这场冒顶之灾!黑龙坑塌了,几百号工人的生计断了,这都是她一个人害的!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们苏家出了个妖女,坏了祖宗规矩,以后,我们苏家的脸,还往哪儿搁?” “就是!”苏文武在一旁煽风点火,“如今矿上人心惶惶,工人们都说,若不严惩这个‘不祥之人’,山神爷还会降下更大的灾祸!大哥,你若还念着苏家这百十口人的性命,就该当机立断,将她从族谱上除名,给我苏家、给全晋阳的矿工们,一个交代!”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苏文彬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清源是为了苏家才冒此奇险!什么山神发怒,都是无稽之谈!她找到了新矿,她是我苏家的功臣!” “功臣?呵!”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拄着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老眼昏花却声音洪亮,“她找到的不是功劳,是灾祸!文彬,自古女子属阴,矿井乃大地阳脉所在,阴气入阳脉,必生祸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铁律!苏清源公然违逆祖宗,致使矿脉震动,天降示警!若不将她逐出家门,以儆效尤,我苏家,必有灭族之祸!” “大长老说的是!” “请家主以大局为重,废黜妖女!” 一声声的逼迫,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在苏文彬的心上。他看着这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族人,此刻却一个个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 他明白,这些人,哪里是在乎什么祖宗规矩?他们分明是觊觎清源找到的新矿!只要将清源逐出家门,她便不再是苏家人,她发现的矿脉,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可以由他们这些“苏家男人”,名正言顺地瓜分! 何其歹毒!何其无耻! 正当苏文彬被逼得节节败退,几欲昏厥之际,祠堂那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是谁,要审我之罪?”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苏清源身披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和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凛然之气。 而在她身侧,那个身着月白锦袍,气度雍容的男子,不是晋王赵晏城,又是何人? “晋……晋王殿下?” 祠堂内,瞬间跪倒一片。苏文成和苏文武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也没想到,晋王会亲自为这个丫头片子撑腰! 赵晏城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懒洋洋地开口:“都起来吧。本王今日,只是陪苏姑娘回来取些东西,顺便……看个热闹。”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无异于是在明确地告诉所有人:苏清源,是我的人。你们,掂量着办。 苏文彬又惊又喜地奔到女儿面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清源,你……你没事了?你怎会和王爷……” “爹,我没事。是王爷救了我。”苏清源安抚地拍了拍父亲的手,随即转身,清冷的目光,直视着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大长老。 “大长老,您方才说,我违逆祖宗,致使矿脉震动,天降示警。敢问,您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违逆了祖宗,又是哪只耳朵听到是天降的示警?” 她一开口,便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平日的温婉。 大长老被她噎得一滞,梗着脖子道:“女子下井,本就是大不敬!” “哦?大不敬?”苏清源冷笑一声,“那我再请问,是我下井之前塌的方,还是我下井之后塌的方?若真是因我而起,为何不等我下去再塌,偏要提前预警?难不成这山神爷,还是个体恤我、怕我受伤的好心神仙?”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再问你!”苏清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决绝,“钟叔被困井下,命悬一线,是你们口中的山神爷救了他,还是我这个‘不祥之人’,将他从鬼门关背了回来?我苏家基业将倾,是你们守着这陈腐的规矩能换来银钱,还是我找到的新矿,能让我苏家数百口人,继续有饭吃?” 她一连串的发问,字字珠玑,如利剑出鞘,直指人心。 “我苏清源,为家族,不惜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冒九死一生之险!你们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想将‘祸乱宗祠’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夺我之功,谋我之利!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们跪在这列祖列宗面前,难道就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胸中积压的,既有原主的委屈与不甘,也有她自己对这封建礼教的愤慨与鄙夷。 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苏文成和苏文武更是面如土色,在苏清源那锐利的目光逼视下,竟不敢抬头。 坐在上首的赵晏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那个在祠堂中央,孤身一人,对抗着整个宗族的娇小身影,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见过太多在权势与礼教面前摇尾乞怜、逆来顺受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敢于将这吃人的规矩,撕开一个口子,并用最锋利言辞,去捍卫自己尊严与成果的。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就在此时,那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大长老,像是恼羞成怒,竟猛地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掷,嘶声力竭地吼道:“反了!反了!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祠堂之上,对长辈大放厥词!家规何在!祖宗何在!”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向所有族人,振臂高呼:“我不管她有没有功!我只知道,她坏了规矩!今日,若不将她逐出苏家,我晋地矿业的千年铁律,便将毁于一旦!以后,人人效仿,岂不乱套?!” 这番话,成功地煽动起了众人的恐惧。 是啊,规矩就是天。天塌了,还得了? “请家主除名!” “请家主除名!” 刚刚被压下去的声浪,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这一次,他们攻击的,不再是苏清源本人,而是她所挑战的,那根深蒂固的“规矩”。 苏文彬气得眼前发黑,死死地护在女儿身前,却显得那般势单力薄。 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扭曲得如同厉鬼。他知道,大势已去。他保不住他的女儿了。 除非……他求助于一旁的晋王。 苏文彬猛地转身,就要朝着赵晏城跪下。 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却拉住了他。 苏清源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令人心惊的平静。 她知道,赵晏城不会帮她的。或者说,他正在等着这一刻。只有她被逼入绝境,彻底与苏家割裂,再无倚仗,他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她和那座新矿,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求他,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彻底。 苏清源挣开父亲的手,最后看了一眼那高悬的祖宗牌位,又看了一眼那些丑陋的嘴脸,唇边,竟绽开一抹近乎解脱的、清冷的笑容。 “好,”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这个苏家,我不待也罢。” 她走到供奉着族谱的香案前,拿起那本厚重的、记录着苏氏一族血脉传承的册子。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翻到属于自己父亲的那一页,找到“女:清源”那一行。 然后,她拿起一旁的朱砂笔,毫不犹豫地,在那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叉。 一笔,一划。 从此,她苏清源,与苏家,再无瓜葛。 “爹,女儿不孝。”她最后对着苏文彬,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养育之恩,来日再报。” 说完,她转身,将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潇洒地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压抑、肮脏的苏氏宗祠。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这空气,前所未有的自由。 赵晏城放下茶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欣赏,终于化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他起身,对着已经呆若木鸡的苏文彬微微颔首,算是告辞,随即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猎物已经脱离了兽群,现在,是猎人该收网的时候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晋阳城的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一片静谧。 苏清源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神情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后的疲惫。方才在祠堂的那场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被逐出家门,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但对她来说,却是挣脱了最后一层枷锁。从此,天高海阔,她可以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当然,前提是……她得先搞定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晋王殿下。 “后悔吗?”赵晏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清源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眸子,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可后悔的。”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赵晏城抚掌轻笑,“苏姑娘这份豁达,本王佩服。只是不知,如今脱离了苏家,苏姑娘有何打算?” “天下之大,总有我一介弱女子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赵晏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被逐出宗族的女子,身怀惊天财富的秘密,孤身行走于世,你猜,不出三日,你会是什么下场?是被那些流氓地痞拖入暗巷,还是被某些饿狼般的商贾,生吞活剥?” 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那点可怜的幻想。 苏清源沉默了。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这个对女性极度不友好的时代,没有家族庇护的她,就像一块怀揣着金砖的稚童,走在豺狼环伺的黑夜里。 “所以,王爷是想说,我只有投靠你这一条路可走?”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赵晏城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不是投靠,是合作。” 他从案几下,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契书,递到她面前。 “这是……” “你我之间的,合作契书。”赵晏城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本王出资,出人,出面为你摆平所有障碍,包括官方的开采许可、矿工的招募与管理、以及煤炭的销售渠道。而你,”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苏清源,“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告诉本王,在哪里挖,怎么挖,如何才能安全、高效地,将那座金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苏清源接过那份契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契书上的条款,写得极为详尽,几乎涵盖了矿业生产的方方面面。而最关键的,是最后的利润分配。 二八分。 她二,他八。 苏清源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裸的压榨! “王爷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些。”她将契书放回桌上,声音冷了下来,“我以核心技术入股,却只能分得两成利润。王爷莫不是以为,我苏清源是个不懂算术的傻子?” “两成,不少了。”赵晏城端起茶,悠然地品了一口,“苏姑娘,你得明白,没有本王,你那所谓的‘核心技术’,就是一张废纸,甚至,是一道催命符。而没有你,本王顶多是少赚一笔钱,于自身,并无任何损失。这笔买卖,是你更需要我。” 他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苏清源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但她苏清源,从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锐利。 “王爷说的没错,我的确需要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的价值,就只值两成。” 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七分。我三,你七。这是我的底线。” 赵晏城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她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 “不仅如此,”苏清源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我还要黑龙坑所有技术事宜的……绝对话语权!包括但不限于矿道设计、安全规程制定、以及开采技术的改良。所有下井人员,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指挥。做不到这一点,我宁可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她这是在赌。赌赵晏城对这座新矿的渴望,赌他作为一个上位者的惜才之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赵晏城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如同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猛虎,目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一寸一寸地,在苏清源的脸上巡梭。 他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胆怯与动摇。 然而,他失望了。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只有一片决然与坚定。仿佛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她就真的敢玉石俱焚。 不知过了多久,赵晏城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浓厚兴趣的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苏清源!本王……准了!” 他拿起笔,竟真的在那份契书上,将“二八”改为了“三七”,又在末尾添上了一条“矿务技术,悉听苏氏调度”。随即,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现在,轮到你了。”他将契书与印泥,一同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清源看着那份修改后的契书,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施展抱负的,第一块基石。 她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红色的指印。 两份契书,一人一份。从这一刻起,他们二人,便被一纸契约,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合作愉快。”赵晏城举起茶杯。 “合作愉快。”苏清源亦举杯,以茶代酒,与他的杯沿,轻轻一碰。 清脆的声响,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仿佛奏响了一段传奇的序章。 然而,这看似和谐的盟约刚刚缔结,马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魏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在车帘外响起: “王爷!苏家矿场派人来报,说是……说是黑龙坑刚刚堵上的那处塌方,又塌了!井下的积水,根本排不出去,而且,那处有高压地下水囊的岩壁,裂缝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决堤!” 此言一出,车厢内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苏清源更是“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处C-7区域的岩壁一旦决堤,意味着什么。那将不是简单的透水,而是毁天灭地的矿井洪灾!整个黑龙坑,连同下面尚未开采的新矿脉,都将被浑浊的地下水,彻底淹没、摧毁! 苏家,完了。 而她和赵晏城刚刚签下的这份契约,也将变成一张……真正的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