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春台(双重生)》 1、楔子 「雍史·明帝本纪: 长宁三十三年千秋节,齐王于宴欢之时谋反,偷袭皇城,右金吾卫将军罗彰率众御敌,裕王领命伏击,齐王兵败伏诛。 然裕王妃卒于乱,裕王大恸。 秋八月,明帝崩于紫宸殿,裕王以储君继位,改元景平,即为昭帝。」 明帝的千秋宴戛然而止,宫城肃杀,兵甲铁寒。 寅初时分,黑夜蚀月,鸣蝉嘶哑,崇文殿内烛火通明,太监宫女步履杂乱慌张。 一盏蜡泪流干,光暗一瞬,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 “快!快去再燃几盏烛火!” 说话者是太医署的太医令杜时正,他屏息专注,额际溢满汗水,喉咙干哑不知渴,嘴唇因过度紧张控制不住的颤抖。 殿内亮如白昼,裕王妃气息微弱的躺在榻上,美目紧闭,鼻息急促,唇白如纸,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发丝黏腻,胸口处银色镖尾没入,尾端处渗出大片大片的殷红。 止血散强行灌入又咳出大半,胸口剧烈的起伏下,殷红色更深。 紧闭的殿门,如同他皱紧的眉头,他神色慌乱不安。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裕王还没回来。 不能再等了。 必须得除镖了。 殿内静若鼻息不闻,唯有榻上的裕王妃江容无意识的痛苦呢喃,“既白……疼……” 既白是三皇子裕王萧显的字,取自日出而显、东方既白之意。 明帝已年过五旬,子嗣不丰,一共只有七子,成年皇子四人,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是柳贵妃所出大皇子齐王萧曜,和陈皇后所出二皇子燕王萧宴。 因柳贵妃抢先诞下皇子,陈皇后嫡出的燕王只能行二,这些年对柳贵妃颇有怨怼,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皇子成年后,储君迟迟未立,两方便斗争更甚。 命悬一线的裕王妃名唤江容,小字濯雪,尚书左仆射江淮远嫡女,母亲乃博陵崔氏女名崔娢,出身高门望族。 江容及笄那年对裕王一见钟情,互诉衷肠后,得两心相许,裕王得胜还朝,携军功御前求娶,圣旨赐婚入裕王府为妃,成为一时佳话。 众人眼中,裕王生母早亡且出身不显,无母族扶持,朝堂势微,就算娶了尚书左仆射嫡女,也斗不过他二位兄长,命定无缘皇位。 但今夜过后,或许不止于此。 “杜太医令,务必治好裕王妃。” 说这话时,明帝本就带着病气面色愈发阴沉,昏黄的眼眸充斥着压迫感,听起来和“治不好裕王妃你的命也别要了”一般无二。 麻沸散入喉,江容昏睡过去,杜太医令仿佛踩在阎王索命线上,强行控制身体的颤抖,双手配合,一寸一寸从伤口处将暗镖抽出。 豆大的汗滴沿着脸颊滑落,身旁的太监不停的用汗巾擦拭。 这特质的暗镖狠毒非常,前端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没入皮肉的中段带有细密的倒刺,只轻轻一动便连带翻起皮肉。 取镖的过程颇为漫长,漫长到杜太医令觉得他的仕途和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嗒!”染血的暗镖完整取出,被扔在铁质托盘里。 伤口狰狞,但好在,距离心脉还有一息余地。 裕王妃能活,他才能活。 没等杜太医令松口气,江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正准备包扎的伤口处渗出泛黑毒血,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镖上有毒! - 明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越发想要热闹,此次千秋宴办的极为盛大,宫内备宴排舞,鼓乐丝竹,邀请皇室大臣携家眷入宫,共同庆贺。 觥筹交错,衣袂飘飘。 舞姿曼妙,推杯换盏,酒醉宴酣之时,忽然,血腥气冲散了殿内浮动的衣鬓之香,右金吾卫将军罗彰战甲染血,跪地来报—— 齐王谋反! 三千精兵自金光门攻入,已经逼近朱雀门,与金吾卫正面交锋,随后宫城内喊杀声震天响,瞬间压过了大殿内的丝竹之乐。 不多时,齐王剑履上殿,入朝不拜,泛着寒光的剑尖滴血,宫城内血光漫天,大殿内静的只能听到齐王的脚步声。 垂垂老矣的明帝与年轻野心的齐王此战,满朝文武皆是目睹。 各府亲眷仓皇逃窜,尖锐惊呼充斥大殿,女眷本不是此番争端的重点,齐王抬眸望向明黄龙椅,没过多关注骚乱。 刀光剑雨,身为裕王妃的江容第一次见识这般场面,惊慌失措,慌不择路,找寻裕王萧显的过程中,被暗镖中伤心口。 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身体骤然脱力,她猝然倒地,浸出大片殷红。 裕王神色一凛,跪抱接住,慌乱取出怀中九转回魂丹快速给她服下,打横抱起她穿过刀光剑雨,将其安置在崇文殿。 与此同时,援兵无继的齐王很快被金吾卫打败,欲携残兵欲逃亡西北。 明帝派裕王带兵捉拿。 他只得匆匆安置好王妃,先行离开。 疼痛淹没江容的四肢百骸,气力随血液在不断流失,着急赶来的杜太医令正使出浑身解数。 婢女汀芷在旁咬紧牙关,却止不住小声啜泣。 她的神思飘远,如同走马灯一般—— 长宁三十一年,春二月,江容及笄。 三月,平阳长公主设宴,邀请长安各家未出阁贵女赏花。 名为赏花,意在赏人。 她身为尚书左仆射嫡女自然在邀请之列。 阿耶对她管教极严,外男都很少得见,更别提有意中人。 因与平阳长公主之女静和县主林妩交好,她是长公主府的常客,简单应付后,抄竹林近道去疏桐院寻静和县主。 路过竹林凉亭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亭中,身着月牙白暗金绣袍服,以玉冠束发,以玉带束腰,面如冠玉,眸若黑曜石,阳光都对他多些偏爱,在他身上勾勒清雅矜贵的金影,端方君子,遗世独立。 一瞬心如鹿撞,一瞬心跳如鼓,只此一眼,她便知道何为世间情爱滋味。 风过竹林翻起沙沙声响,斑驳的竹影搅动着她的心弦,若不是世家教养根深蒂固,她真恨不得上前打探,这人姓甚名谁。 内心几番挣扎下,她用拙劣的演技在郎君面前表演中暑晕倒,顺利的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于宴会次日,登门致谢。 彼时年少初尝情滋味,只知味甜不知苦。 …… 裕王出征,她求神拜佛求保佑。 裕王得胜还朝,她比自己得到嘉奖还要开心。 左仆射江淮远嫡女爱慕裕王一事很快在长安传开。 阿耶曾劝她,裕王非嫡非长,继位无望,婚嫁择他于家族百害无利,且身为成年皇子,储君之争总躲不开。 尚书左仆射为文臣之首,择高门大族恐惹明帝猜忌,且他本为科举进士出身,尤为欣赏寒门新贵,择婿人选他早有筹谋,打算找寻机会让江容与之相看。 但却没想到,流言传到明帝耳边,询问得胜还朝的裕王对于军功所求,他顺势求娶赐婚。 圣旨一下,落子无悔。 …… 成亲那日,江容在喜房见他,一身红色暗绣金纹的喜袍,金冠衔玉,衬得他容貌俊朗,和她说话时,嗓音温柔清隽,那般好听。 阿耶所说的话,她只听进去一点,裕王继位无望,便不会为了平衡朝堂而多纳妃妾,她身为正妃,也能多得夫君疼爱。 洞房花烛,萧显将她拥在怀里,白皙的脸颊便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因其内宅并无妃妾通房,敦伦一事并无经验,青涩的少年夫妻迂回试探,直至汗水浸透,放知其中妙处。 少年郎君朱唇柔软,吻上一瞬,如蜜糖般沁人心脾。 他耐心极好,动作温柔,虽青涩但会照顾她的感受。 若是察觉到她吃痛,便会用磁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暗哑低哄,她像是夏日的清甜冰饮,一寸寸化成了水。 彼时情浓抵过痛,暖流浸润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幸福极了,埋在萧显的身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任予任求。 …… 暗镖没入心口一瞬,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如此阴损暗器,为何要用来对付她一个后宅娘子。 身体不受控的跌落,萧显单膝跪地将她稳稳抱住,她能感受到,他看到暗镖没入她心口时,浑身颤栗。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所以,毫不犹豫,用只此一颗的九转回魂丹救她。 淡淡药香的丸药入喉,萧显抱起她直奔崇文殿,他未开府前的住处,轻颤的声音传来:“阿容,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燕王已死,齐王谋反,除却有腿疾的赵王,成年皇子只余他一人,明帝派他前去捉拿,是机会也是试探,他不想走,却也必须先离开。 …… 镖上的毒不是见血封喉,又有九转回魂丹续命,江容留得一口气。 但毒却复杂无解,整个太医署尝试多种方案都无法止血解毒。 止血的帕子不知换了多少条,江容的面色惨白、生机微毫,靠着意志苦苦支撑到第二日午后,才听到门口萧显回来的声响,那时的她连气声都发不出来了,轻动一下便是大片殷红。 目光失焦前的最后一眼,看到萧显急切跌乱的身影,摔跪在床头焦急的唤她,声音慌乱悲切,“阿容!” 他身上的血腥味远不及她的。 接着听到汀芷撕心裂肺的哭声。 再之后,她便听不见了…… 短短一世,虽得父母疼爱、夫君爱重,但不过十八载春秋,未能和夫君白首、享弄婴为母之乐,真是遗憾至极! 浑浑噩噩,三魂七魄离体重聚已经是七天之后,她回神发现自己悬于半空之中,看着满殿素缟,黄纸白蜡。 萧显身着披麻立于棺椁前端,眼眶猩红,身形清减,麻服素衣遮不住他周身气度,还是那令她心折的身姿。 第一次当鬼,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志怪异闻录曾提及,人身死魂消是两个阶段,身死是一瞬,魂消是个过程,所以她这个鬼当不了多久。 可是没想到,她被困于裕王府七年。 萧显即位入主皇宫,镇远侯府便迫不及待的往宫里送娘子,裕王母族紧跟其后送来表妹,就连江家也将二房嫡女送来。 为平衡稳定朝堂,想来萧显都尽数笑纳,虽然他演尽深情,在灵前承诺不再立后,但与纳妃妾并不冲突。 在这七年内,她知道了许多生前的不知道的秘密。 一见钟情不是巧合。 是他早就打探过尚书左仆射嫡女的喜好,按照她的喜好穿衣打扮,早早等在那处,就连初见目光的角度、阳光的位置都再三确认,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生喜欢。 圣旨赐婚并非出于爱慕。 虽然明面上萧显在朝堂势微,但谋划多年安插暗棋无数,只差一个在明面上能公开支持他的人,这人必须得是当朝重臣,这样才能有机会与燕齐二王抗衡。 遇刺身亡也是算计。 燕王巫蛊之祸后,朝堂内暗流涌动更甚从前,陈皇后幽禁冷宫,但其母家镇远侯府还在,且与齐王有姻亲,为保镇远侯府满门荣耀,便公开支持齐王,惹得明帝不满,起兵谋反乃是下下策,而逼其使用下下策的就是裕王。 而她的死,是萧显洗清嫌疑的最好方式。 萧显悔恨,言他不知齐王会卑劣至此,使用暗镖还在镖上涂毒,他给她服下的九转回魂丹本是可以保其心脉,但此毒狠辣,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一代帝王在私下无人处,眼眶透红,声声懊悔,感情真挚,差点就让她再信一次。 但追根究底,到底是她满心喜欢的良人害她性命。 她死后的第七年,萧显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跪在她的牌位前,说是认她为母,为嗣以继。 萧显故作深情,可看这孩子年岁,怕是在她死后不久便有了。 萧显曾养在陈皇后名下,所以陈皇后嫡子燕王死后,他算是有了嫡子身份。 一切都说通了,江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当年燕王因巫蛊之祸被杀;齐王因拥兵谋反自尽,裕王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看来,千丝万缕皆为裕王算计。 而她裕王妃的位置,乃至未来皇后的位置,得空出来,笼络帮扶他登位大宝的权臣。 他远不是她认为的那般纯良。 原来,爱意作茧,皆是算计。 唯有她殒命一事为真。【`xs.c`o`m 网】 2、重生 因为不甘心困于此的魂魄终于选择放下执念。 一切仿佛离她越来越远,神思飘散,往事如烟,归于混沌,她或许该去喝碗孟婆汤,将这一切都忘个干净。 五感尽失的混沌里,不知持续多久,江容像是听见人声,空旷的由远及近。 …… “县主,我家娘子突然晕倒,不知道怎么回事。”急迫的声音江容很熟悉,是她从小伴大的婢女汀芷。 “你别着急,府医刚来看过,许是因为晨起未进食,醒来吃些东西就好。”答话之人的声音她也很熟悉,像是静和县主。 不过,她不是已经去戎国和亲了吗? 难道,她们这是在地府相聚了?! 试探着抬了抬手指,身体是有重量的。 “醒了!娘子醒了!”汀芷顾不得礼数扑到榻前,眼眶湿红。 “娘子你可吓死我了,可是渴了?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她还记得中镖身亡那日,萧显将她安置在崇文殿,便就去捉拿齐王,是汀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魂魄离体之时,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丧仪结束后,汀芷被送回江府,想来已有七年。 能再见到,真好。 环视四周,周遭的陈设很是陌生,人都是熟人,刚才和汀芷说话的是平阳长公主和礼部尚书之女,静和县主林妩。 未出嫁前,江容和静和县主乃是手帕交,关系甚好,可惜在她成亲后没多久,和亲戎国的朝阳长公主病逝,静和县主被明帝封为公主,送往戎国和亲,茹毛饮血之地,肯定受了很多苦。 她愣愣的看向静和县主,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县主?” “是我。”静和县主身着淡粉色软烟罗裙,头戴鎏金镶玉嵌宝石步摇,是未出嫁前的妆扮,眉眼含笑,明眸皓齿,那般的鲜活明亮,与知道和亲戎国后待嫁时的模样千差万别。 静和县主见她神情呆愣,询问道:“还是有些不舒服吗?” 她顾不得礼数,伸手将静和抱进怀里,“能再见到你,真好。” 听她这么说话,静和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要不我还是请太医再来一趟吧。” 她摸了一把眼泪,“我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 从她的右侧看去,案几旁摆着一只山水花盆,那是她及笄那年送给静和县主的,后来被静和不小心打碎了,静和还难过了好久。 暗拧手臂吃痛,这感觉多年未有,江容脑中似有白光闪过,猛地发问,“这是哪?现在是哪年?” - 她重生了。 重生到及笄后一月,长宁三十一年三月初十,平阳长公主赏花宴,初见裕王萧显那日。 那时的她待字闺中,没有被赐婚裕王,没有卷入储君之争当中,静和县主也还没和亲戎国。 长安一片太平。 日光晴好,翠竹满院,竹影斑驳掩映里,透着古朴雅致的一座凉亭。 凉亭前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沿着小路到尽头,便是静和县主的疏桐院。 她现在人在疏桐院的偏院。 及笄、赏花宴、竹林凉亭、晕倒…… 在江容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件事,不过当初她在萧显面前装晕,是为了知道他的身份,如今的她,是真晕倒了。 许是上天看她上辈子过的仓促惨淡,所以又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喜欢萧显!再也不要卷入储君之争! 亏她上辈子还觉得萧显良善,如今看来皆是伪装,良善之辈哪能诱使同室操戈,自己获渔翁之利? 他就是满腹算计、面冷心黑之人! 静和县主确认她没事,便起身去前院帮着主持赏花宴,屋内只余主仆二人。 江容起身,靠在绸缎软垫上,柔弱纤美。 她试探性的问汀芷,“我晕倒,是谁送过来这的?” “是裕王。” 和上辈子一样的答案,前世的她喜的面若芙蕖,如今的她却惧的手脚冰冷。 萧显的棋早就埋好,和她相识之时已然成熟,对于他夺储君位的想法,她不打算横插一脚,只打算安安分分的和他当个陌路人。 江容眸光骤冷,和汀芷确认了路遇萧显的全过程,从衣着打扮,到身处位置,再到阳光照在面庞的角度,都和上辈子一般无二。 不得不说,萧显真是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才害得她栽进去一整颗心。 “裕王可还在?”江容问道。 汀芷答话:“裕王应还在竹林凉亭。” ? 不对啊! 本就是一场暗戳戳的勾引,前世萧显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目的,就真像是偶遇一般,将她安置好就离开了。 如今怎么还在? 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没等她想明白,门口宫人通传,裕王遣人过来。 江容腰杆倏地挺直,浑身紧绷的看向门口,那里站着在仿佛不是裕王来使,而是洪水猛兽,“请问裕王有何事?” 声音自门外传来,是裕王身边的侍从陆遗。 “裕王拾到娘子不慎遗失的玉佩,特遣某来归还。” 虽然说话的是陆遗,但她脑中不由自主的响起裕王的声音,俊朗清逸,却也危险含毒。 如有大掌倏地收紧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江容深呼吸保持清醒—— 是狗叫!是狗叫! 这狗叫还是清脆的! 她摸向腰间,玉佩果然没在,前世没有丢玉佩这回事,所以不知道是她不小心,还是他故意从她身上拿走的。 眼神示意汀芷前去取,声音柔柔,听不出她强压的颤抖,“区区小事,劳烦了。” 汀芷将玉佩交还,江容指腹划过细腻的纹路,羊脂美玉温润光泽,上面好似还有伴着竹叶清香的余温。 是萧显掌心的温度。 手一抖,玉佩跌入云被。 她吩咐汀芷暗中瞧着,看萧显走没走远。 来人回禀,说裕王还在竹林凉亭里赏风景。 赏风景? 竹林有什么风景好赏? 明显就是在堵她! 从疏桐院南侧正门出去,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回前院,凉亭是必经之路。 江容从榻上翻身下来,绕过书案,探头探脑的研究北侧的窗户,她记得后面有条小路连通后门。 “汀芷,过半个时辰你沿着来时路去前院,帮我和平阳长公主致歉,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她着重强调,“要是遇见裕王,也是这样说。” “那娘子你呢?”汀芷有些不放心。 “我从后门走,回府等你。” “……” 偷溜回府的江容都能想象到,萧显在竹林等了半个时辰却计划落空,该有多恼怒。 想想就很是快意。 她本想先去见阿耶阿娘,却都不在府内,阿耶入朝议事尚未回府,阿娘去普元寺还愿也未归,只好先回自己房中休息。 次日她在府中睡到日上三竿,养足精神开始捋前世之事。 前世今天她特意到裕王府登门拜访致谢,裕王这人还故意出府,外出巡查军营,明明那日不是他当值。 现在想来,这不明摆着的欲拒还迎吗? 这手段,将她拿捏的死死的。 同样的错误她可不会再犯第二次。 刚用过午膳,江淮远便派人来请,“娘子,主人派人请您去趟前院。” 昨日赏花宴上的热闹她没看到,但按照前世记忆,应该大差不差,明帝授意平阳长公主设宴,名为赏花,实则为诸皇子择妃,总归是有些收获的。 果然,江淮远的面色不好,和她分享了今晨最大的消息—— 明帝一道圣旨,将镇远侯府嫡长女陈若仪赐婚与齐王为妃。 对了,和上辈子一样。 陈皇后和燕王与柳贵妃和齐王斗争太甚,这是明帝为了平衡朝堂下的一步棋。 圈地自相残杀。 镇远侯府已两代为后,太后与皇后皆出身于此,今日之前一直都是燕王一党。 镇远侯府成年嫡女只有陈若仪一人,燕王曾许诺,若他日登基,必然让镇远侯府接续三代为后的荣光。 前世燕王巫蛊之祸在狱中自尽,齐王起兵谋反兵败自尽,得渔翁之利的裕王本就记在皇后名下,登位后定会尊陈皇后为太后。 相比当初送入宫内的三位美娇娘,应是镇远侯府的女儿胜出为后,毕竟结成姻亲,远比口头上的结盟牢固。 百年侯府的荣光,不过是堆砌红颜枯骨。 朝堂上燕齐二王的斗争,江淮远向来不参与,也深知双方都想拉他入伙。 如今江容及笄,亲事未定,要是在此事上做文章,怕是未有之大危机。 “对于女儿的婚事,阿耶可有想法?” 江容敛睫,心头郁郁,旁的闺中女子对于婚事大多是羞涩期许,她却很是不安。 江容是他的嫡女,他还记得初为人父时的欣喜,一转眼她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阿容可有心仪之人?” “未曾有过。”江容面上浮起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前世的她刚从裕王府回来,被问及时面色绯红,满脑子都是那日初见裕王时俊朗的身姿。 她不敢说,但又怕错过此次机会便再说不得,吞吞吐吐道:“女儿……女儿心仪裕王。” 裕王……那个生母早亡,养在皇后名下,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 江淮远面色一沉,眉心凝重,“如今形势不朗,裕王身为成年皇子,身有军功却朝堂势微,难保不被卷入其中。” “……” “裕王,不算良配。”江淮远下定结论。 而现下,听她回答的江淮远神情明显和缓,“那我便和你阿娘商讨一下。” 江容顺从道:“但凭阿耶阿娘做主。” 婚事如何都好说,只要她能活过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就好。 …… 裕王府内,日影西斜。 萧显焚香抚琴,青烟浮动,琴声悠扬,身着竹叶青长袍,头戴鎏金点缀玉冠,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陆遗看着早起沐浴焚香的主人,甚是不解,他穿戴完整像是要出门,但直到现在依旧在院中抚琴。 只是那看似气定神闲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焦灼,已临近酉时,萧显忍不住问道:“今日可有客来访?” 陆遗摇头,“没有。” 琴音一颤,萧显蹙了蹙眉。【`xs.c`o`m 网】 3、暗镖 前世祸事皆因裕王而起,他搅乱朝局,戕害兄弟,制造杀戮,手段狠辣,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皇位,手上鲜血无数,亲兄骨肉尚且不在意,有何曾在意过他本就不喜欢的妻子呢? 那致死的暗镖,定是出自裕王之手。 御前她受伤之时,萧显表现的紧张非常,将仅此一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续命,一方面继续演着伉俪情深,一方面借此洗脱谋划嫌疑。 暗镖上的毒加上九转回魂丹,却叫她一时间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耗得两天时间,血尽而亡,那般苦楚,锥心刺骨,她百世难忘。 所以想要避祸,首先就要远离裕王。 绝对,绝对不能成为裕王妃。 因江淮远本身科举入仕,小官做起,屡次升迁官至尚书左仆射,他尤为欣赏寒门新贵,至于择婿的人选,江容大概能猜到,无非是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吏部郎中池崇,新科状元王元济之辈。 大理寺寺丞郑同舟模样端正,只是先头娶过一位娘子,去岁因病过身,未留下子嗣,家中尚无妻妾通房。 吏部郎中池崇年长她几岁,容貌稍显普通,寒族出身,以科考入仕,短短几年便做到吏部郎中的位置,来日必定有所作为。 还有就是新科状元王元济,出身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但文采学识出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虽初入官场职位低微,但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江容坐在桌前,细细盘索这几人生平,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千秋宴通常只邀请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这几人阶品皆不够,嫁与这几人虽可以避祸,但终究觉得资质平庸,她心中难过。 - 四月初一,阿娘派人唤她去普元寺上香,叠云层山的香炉燃着佛兰香,她单手托腮,青丝虚绾着,露出一段皓腕,黛眉微簇,仔细琢磨如何避祸,从回来至今,她一直睡不踏实,思来想去都没想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她本不想出门,但转念一想,重活一世本就非常理可解,许是因着什么机缘,得了神佛保佑,应该去敬几只香,再者,还需求神佛庇佑,让她顺利过此劫难。 马车去普元寺需一个时辰,江容便靠着纭裥绣牡丹花鸟纹软枕补眠,行途过半,阿娘压抑的咳嗽声将她唤醒。 为了不打扰她休息,阿娘遣婢子们都去乘后面的马车,如今只有母女二人,她坐直身体,倒了一盏茶递给阿娘,轻拍后背顺气。 崔娢出身博陵崔氏,父为当朝太傅,她是家中幼女,自小身体羸弱,替她择婿之时,家中更为看重人品性格,故此选了寒族出身的江淮远,得他承诺永世对她好。 嫁进江家后,崔娢与他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第二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生产使她大伤元气,而这一双儿女也早早夭折。 又过几年,崔氏在朝中屡受打压,不得已阿翁只得致仕归籍,家中婆母听到了风声,更加怨怼她膝下无子,要给郎君纳妾,阿耶不愿,阿娘不肯,还使她添了妒名。 又过了几年,兄长和她接连出生,纳妾一事便没有再提,只是崔娢的身体却越发亏空,如今已是药不离口。 往事谈过,话头就谈及江容选婿一事,崔娢怕择婿人选她都不喜欢,所以先让她知晓一二,若是拒绝,可以提前准备说辞。 江淮远的人选和她猜的一致,只是崔娢又给她多添了一个选择—— 她的表兄崔临。 崔临其父与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关系亲密,他是崔氏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但容貌俊美、风度不凡,还才思敏捷、学识渊博。 记得上一世他是今年秋天到府里借住,并在明年科举拔得头筹,状元极第,曲江宴上,引得长安无数贵女为之心折。 三十三年千秋宴时,崔临身为礼部主客司主事,随从长官护送静和公主和亲戎国,尚在归途,且官职低微,本不在赴宴之列。 到是符合她择婿的标准。 阿娘提及他,想必是因为明年科举,舅舅早派人捎来信,希望他能在长安借住。 不过借住归借住,这亲却是议不得的。 - 千年古刹,青瓦白墙,几缕檀香悠悠,枝头桃花伊始,粉白交错,掩映初蕊的鹅黄。 去普元寺的路江容很是熟悉,前世的今年秋日,裕王出征,她整日提心吊胆,时不时就来此求神拜佛,祈求保佑裕王康健还朝。 如今想来,只觉嘲讽。 正殿上香后,崔娢去后殿找住持解签,留她在院中稍作等待。 脚下的青石板斑驳的点映苔藓,湿漉漉的混着泥土的味道,空气清润宜人。 江容等得有些不耐,寻着一枝出墙的桃花绕道院外,刚想让汀芷折了这梅花回去,就瞥见不远处的小路。 小雨过后道路泥泞湿滑,一群人押解几车货物,轱辘不断打滑,他们却不肯放慢速度,狠抽拉货的马匹,马儿吃痛艰难前行。 随行人等皆是凶悍强壮之辈,手持长刀,一身横肉,对车上货物非常紧张,时不时就四周张望,生怕有人半路劫去。 看起来像是镖师,收人钱财替人镖货。 不过着镖物为何不走宽敞官道,反而选择这狭窄小道,岂不更加危险? 江容来时马车走的是官道,小雨过后无碍赶路,乡间小路无人搭理多崎岖,如若不是时间急迫不会有人选择。 况且这官道和小路不过是一寺之隔。 正是深思时,耳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江娘子,你……” 密林背处突然声响,低沉的嗓音犹如深渊招魂,惊得江容通体生寒,冷意直冲天灵,险些惊叫出口,但还是发出了声响。 银光一闪,镖师齐齐刀刃出鞘,背后环包围住货物,横眉冷对,警惕非常,“何人?” 剑拔弩张,气氛很是紧张,这些人身上的煞气远超过一般镖师,更像是亡命之徒。 萧显顾不得其他,一手捂住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形一闪便藏身于古树后。 春日衣衫不薄,但她依旧能清楚感知他坚实的胸膛,非她能与之抗衡,浓郁的法华香萦绕鼻尖,此香需要产自西域的曼珠沙华,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江容就这样被他揽进怀里,身后之人那般紧迫、那般贪恋,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而她却觉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危机环伺,命悬一线,怕得止不住颤栗。 抬眸看向不远处,汀芷身量纤细,抱着刚采下来的桃枝躲在粗树干后,双手紧握枝干,身体止不住的轻颤,目光一错不错的她身上,她立马示意不要出声,婢子便咬唇不敢发出声响。 为首那人持刀进密林探了探,乱砍了几棵矮木,见窜出一只狸猫,便愤愤的收了刀,“一只狸猫就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很快风静过后,他们收刀扬鞭,快步鞭挞马儿离去。 江容背对着身后人,虽然刚才短短一瞬他护得她,但目的不详,不知是敌是友,他搂的越紧迫,她怕的越肝颤。 那队人马身影刚消失在路尽头,便立刻奋力挣扎试图脱身,狠狠踩了他一脚,“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萧显吃痛,只得赶紧放手,先行安抚,“娘子莫怕,是我,是我。” 声音分外熟悉,俊朗清逸,耳朵早一步先将他分辨出来,她不敢置信的转身回眸,湿润微红的眼眶,遮住外化的情绪,只透出惊诧不解。 他为何会在此处? 无论如何,她需要先稳住,绝不能让他知晓她知其底细,不然小命堪忧。 汀芷认出那日在长公主府见过的裕王,持桃花枝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撇向别处,没得娘子指示,她没敢出声。 萧显看着她陌生惊惧的眼神,他心头钝痛,但如今的她,确实没有那些朝夕相伴、举案齐眉的记忆,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们并不熟识,“是我”二字无法达到安抚她的程度。 他神色怆然,抬手作揖掩住情绪,“我并非歹人,只是在此路过,见娘子立于树后,昨日下过小雨,恐娘子绣鞋有湿——” “叮——” 暗镖破风,金属相击,只见萧显抬手一瞬,眸色骤冷,袖箭夺风而出,擦耳呼啸而过,将一枚暗镖钉于身后老树。 江容呼吸一滞,怔在原地。 一镖不成,对面多镖齐发,萧显将她挡在身后,袖箭齐发,银光几多乍闪,冷光晃得怕人,他瞄向茂林掩映后,一箭突去,箭镞没入骨肉惨叫一声,暗镖息止。 “那边!”萧显命令一下,不知何处躲藏的陆遗带着几人朝着方向赶去。 不多时便归。 隐匿于灌木丛的歹人除了中了袖箭的那个,其余人皆在被捕一瞬服了毒,陆遗回禀,“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萧显顺着车辙痕迹看向小路尽头,目光幽暗,单字发令,“追。” 一众人闻令立发,瞬间后归于平静。 江容向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前世记忆交叠今生场景,除了忧惧惊怕,未有其他。 暗镖闪烁的银辉灼的她通体生寒,冷汗浸透春衫,指尖紧紧扣在掌心,如有绳索缠喉的窒息感席卷全身,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微喘着吐不出言语。 她害怕,怕得要命。 汀芷见状快步走来挡在她面前,“我家娘子感念裕王相救,但现下形容狼狈,不便答谢,来日……” 谈及来日,江容倏地抓住汀芷的手臂,不让她说下去,重重喘下几口气,才吐出句完整话,“多谢裕王搭救,濯雪不胜感激。” 料想这话头应还有后半句,承诺来日如何感激此类,萧显便未动分毫,她却没有继续的意思。 这场祸事他参与多少尚且不知,他与那伙歹人是否同伙也未可知,残局未定,有半句言谢已经感觉多余了。 见她真的说完了,依旧目光跟随。 萧显已数年未见江容,一时间神情怆然,年少夫妻相携相伴一路未能走远,如今从相知重回陌路,已是前缘机会,他合该珍惜。 不过半个时辰,情绪九转不停, 江容见到萧显打飞暗镖,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后见到那熟悉面容惊惧交加,如今心绪稳定,她看向半枚潜入古树,尾端露在外面的古树,带有倒刺。 方才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因为见那暗镖形制,和当初伤她性命的一般无二。 暗镖、萧显同时出现,让她不得不多想,当年就是这样的组合让她丢了命,而她当鬼的那七年,听得他不少阴损诡计。 萧显成为最后赢家绝不是运气使然,而是早有筹划,只是未叫旁人见得,她成为枕边人也未见分毫。 或许五年,甚至十年,谋划之深,不可测也。 若这暗镖是萧显安排,方才大劫便是他一手策划,那他必定与那伙歹人是同谋,押送的几车神神秘秘的货物定是禁品,不然不至于重重防护。 如今被他不小心撞破,他假意相救,是当真放过她,还是因为在此不好下手,等她回去后再做打算? 目光落在萧显的袖口,流光锦缎千金难买,绣金缠纹雍容华贵,无人能看出来其下的暗藏袖箭,杀机暗藏。 袖箭这事她早就知晓,萧显与她展示过,他言因生母早亡,宫中无所依靠,时时忧虑难寐,便一直携带防身,就连出入御前,他都藏在袖口。 那日千秋宴想必也不例外。 明明,明明……在长宁三十一年,萧显已经能打掉暗镖。 可在长宁三十三年,却眼睁睁的看她中镖而死。【`xs.c`o`m 网】 4、雨夜 出来已多时,江容怕阿娘担心着急回去。 泥土松软,她惊吓过后脚下不稳,刚迈出一步便膝盖一软。 萧显伸手想要搭扶,她看着那金线云纹的袖口,想到那藏于其下的袖箭,硬生生控制住身体,转而抓握身旁的汀芷。 本想就此别过,萧显执意要送她回去,江容拗他不过,便让他在身后跟着。 走到后院厢房处,担心被阿娘撞见不好解释,想立刻摆脱这个跟屁虫。 “敢问裕王还有何事?”江容驻足发问。 “江娘子当真不记得了?”萧显漆黑的瞳仁,透出失望的情绪,“那日平阳长公主府,疏桐院外的竹林凉亭,我已救过娘子一次。” 言外之意,今天这已是第二次相救,携恩求报。 “记得。”不可言谎乃是家训。 她黛眉微簇、红唇抿着,暗自懊恼,都重生了为什么不重生的稍早一点?早一点点她就可以不干那佯装晕倒的蠢事,躲萧显躲得远远的,与他再无瓜葛。 她双手交叉胸前,身体微躬屈膝,“裕王恩义,濯雪铭感五内,来日必登门致谢。” 携恩求报不是君子所为,这萧显本就不是君子。 天气说变就变,乌云忽至,豆大的雨点忽地砸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瓦片上,清脆作响。 落在脖颈间的雨滴凉的江容浑身一颤,二人慌乱跑到廊下躲雨,额前碎发湿做一团,外衫也被打湿了,很是狼狈。 连廊直通东厢房,恰好萧显在普元寺小住,他便让陆遗去取披风来。 萧显下意识伸手去取披风替她穿上,汀芷先一步行礼致谢,从陆遗手里接过来替她穿上。 浸着法华香的披风将江容包裹起来,压住了她身上原本的佛兰香。 萧显身量较高,低头看这披风却刚好到她脚踝处,想来这披风应是他家中女眷的。 雨势越来越大,崔娢担忧便出门找寻她,住持释缘大师跟随其后,他们站在西厢房门前廊内,隔着雨幕的院子,看到对面的二人。 雨雾遮住视线看不清楚,崔娢只依稀看到几道人影,冲着远处喊到,“阿容,可淋到雨了?” “阿娘不必担忧,儿没事。”江容答话。 释缘大师单手立于身前,微躬行礼,“阿弥陀佛,施主不妨先移步屋内休息,等雨小些,再派人将小施主接过来。” “也好。”雨势这般大,小沙弥穿蓑衣去后堂,再回来时身上已淋湿,更何况她们手里的几把油纸伞。 见崔娢回屋,转身便瞥见萧显双手环胸倚在廊柱上,一身淡青色常服锦袍,衬得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墨眉乌瞳,皮相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可腔子里包藏的可是祸心。 廊边听雨,倒是躲浮世偷得半日闲,但对如今的江容来讲,死期已定,若不想办法破局,便只能眼睁睁等死。 她不愿,势必要为命搏上一搏。 眼下与萧显独处,倒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打探到点有用信息。 她像是闲聊一般,“裕王来此作何?” 萧显身体未动,仿佛方才杀伐果决之人不是他,转而风流做派,偏头睨她,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为了,遇见江娘子你啊。” 江容一噎,此时朝堂上正是燕齐二王相斗正酣时,他为了养精蓄锐、躲避波及,平素便装作纨绔模样,任谁来打探,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探寻不得。 曾经见这手段用于旁人,还觉得他很聪明厉害,如今这混不吝的手段使在自己身上,很难不气。 既然他搪塞敷衍,想必来此行事定是不能让旁人知晓,江容黑眸一转,或许这是个机会,她站在一个能改变未来的节点上。 如今的萧显可不是她前世的郎君,二人相识不多,且相互提防,他若是对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全盘拖出,那最后可是坐不上紫宸殿位置的。 争储一事虽没在发难,但暗地里已经开始运作,朝堂上大小官员私底下都各为其主,只待一个突破口,顺势而起。 上一世是齐王先发制人,以巫蛊祸事拔除燕王一党,重创皇后势力,燕王狱中自尽,皇后幽禁宫中,齐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江容怎么都没想明白,彼时齐王已是全朝皆知的太子人选,为何还会选择起兵造反? 思及此处,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萧显见她半晌无言,脸色阴沉,料想这言语试探让她生气了,“娘子莫怪,某口无遮拦,罪过,罪过。” “裕王客气,臣女岂敢。”嘴上不怪,便是心里怪罪。 雨势越来越大,期间崔娢几次想要过来,都被释缘大师拦下。 东西厢房都是往来宾客居住,释缘大师劝说她们留下住一晚。 “这可不好,我家小娘子还未出阁,在寺庙留宿实在不妥。”崔娢不愿。 “雨地湿滑,就算是宽敞官道也不便通行,施主不如派一名家仆回去传信,等雨势小些在安全返回。”释因大师劝说道。 “今日除了二位,便只有一位施主在此,且这位施主客居东厢第一间,安排江小施主住在尾间,两间相隔很远,晚上还有小沙弥守夜,绝对万无一失。” “……” 是夜,暴雨如柱,乌云避月,电闪雷鸣。 江容和萧显都被困在普元寺,东厢房的一头一尾。 房间里只燃两盏油灯,视线昏暗,好在她不怕黑,尤其当鬼那几年,畏光得很,平日里只敢钻向暗处,坐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被褥湿冷沉闷,冷的锥心刺骨。 她自小衣食住行都颇为娇贵,尤其是这住宿一事上,睡前要是没有熏香暖被,怕是难以安寝。 汀芷心疼自家娘子,想去随行的马车中寻些熏香,奈何暴雨倾盆,如水帘般阻隔出路。 江容也心疼汀芷,让她不要贸然出门,地湿路滑要是不小心摔伤,这夜恐怕就难熬了。 “我没事,就将就一晚吧,你和我一起睡。” 闪电一瞬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而后雷声如同巨鼓,震得怕人。 马匹嘶鸣,不安的晃动身体,被这雷鸣雨夜吓得不轻,躁动不安只想脱身逃跑。 汀芷被吓了一跳,怕得往她怀里钻,江容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 “……” 萧显早在寺内住了三天,平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坐在窗边,将窗子支开一处缝隙,看着窗外的雨势,偷听着外面动向。 西厢那边早早熄灯安寝,隔着长廊看到尽头处的房间里微弱的光芒,萧显垂眸看向手中香囊,烛火映在鎏金外壳上,折射出一抹光晕,他微微攥紧。 - 东厢尽头,门外传来敲门声,汀芷赶紧走过去,警惕询问,“是谁?” 陆遗端着托盘回答道:“裕王遣某来给江娘子送香囊。” 香囊? 萧显又想干什么? “我家郎君说,夜晚寺庙更深露重,被褥寒凉,恐娘子不得安寝,故遣某来送此香囊,熏香暖被。” 陆遗按照早先交代的话复述出来。 萧显要是送其他物件,她势必是不肯收的,这香囊对于旁人用处不大,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示意汀芷接过来,她上前几步,“替我转达裕王,赠香囊的恩情,濯雪不胜感激,恳请再记一次,来日必将报答。” “是。”陆遗作揖行礼,转身离开。 鎏金花鸟纹香囊形体似球,小巧精致,中有两环维持平衡,以保证燃香不会倾斜撒出,她闻了闻,旁边小匣子放的是寺中常用的檀香。 汀芷用油灯点燃檀香,开始熏香暖被,江容望着桌上如豆的火光,不由得眯了眼。 这萧显手段到是高明,连她睡觉必须熏香的闺阁细微小事都打探到了,想来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不计其数。 上辈子栽在他身上,真不怨她。 这般真情实意的表达,细微末节的照顾,哪家娘子能不动心? - 次日,晨钟响起,江容才醒来,昨夜伴着暴雨雷电,却得一夜好眠。 雨后清新的空气透着窗户传来,几只鸟儿在窗外树上叽喳,像是在讨论昨晚的雨势。 汀芷打了泉水端来,“后院的柴都淋透了,方才我是这烧了好几次都只起了烟不起火,所以只能委屈娘子用这冷水了。” 崔娢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江容示意她先将水盆放下,快步起身去门口迎一下阿娘。 锦帕抵在唇前,崔娢一阵剧烈的咳嗽,面容倦怠,想必昨天休息的不好。 见她出来,捂着锦帕上前几步,将她打量一番,“可休息好了?” 江容点了点头,“好了。” 崔娢让仆从套马装车,准备返回。 家仆一路小跑赶来报信,“夫人,不好了,马匹都跑了。” 江容惊诧:“什么?” 家仆又详细的复述一遍,语气焦急,“应该是昨晚打雷下雨马儿受惊,现在挣脱绳索不知道跑哪去了。” 崔娢眉头紧蹙,“这可如何是好,普元寺地处偏远,派人传信回家再套马过来,又需几个时辰。” 刚巧陆遗正在收拾马车,萧显站在车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礼貌上前询问,“夫人与娘子可是回长安?我可以顺道带你们回去。” “原来是裕王在此。” 崔娢看见萧显赶紧行礼,这才知晓释缘大师说的其他施主是他,乘坐裕王马车回府很是不妥,但留在这里空等,不知几时才能回去,几番纠结下,还是应下他的好意,“马匹无束至此困境,那便多谢裕王。” 江容了然,敛眸沉思,昨夜雨大,马夫很有经验的将马匹栓好,自然不能无端逃脱,其中定有他的手段,且看他想干什么吧。 跟着阿娘行了礼,咬牙切齿道:“多谢裕王,自家马匹不乖觉,被这暴雨吓破了胆,不似裕王家的马匹,身经百战,淡定如常。” “……” 萧显知道这小手段瞒不过她,但就算猜到使他使坏又能如何?不还是得靠他的马车才能回去。 崔娢安排仆人赶紧去收拾行囊,带着江容打算回屋内等候,只听不远处马蹄声响,一人快马扬鞭,雨水四溅浑然不觉,在寺门口翻身下马,快步跑进来,慌乱传话。 一见裕王便跪倒在地,“裕王,方才宫中来信,昨夜暴雨引来天火,天火……天火竟将太庙烧了。”【`xs.c`o`m 网】 5、机缘 天火烧太庙? 怎么会? 虽然前世那时她满心思都在萧显身上,但发生如此大事,她必然有所耳闻,不至于全然不知。 难不成当鬼的那几年还将她记忆错乱了不成? 思及此处,她下意识看向萧显,萧显像是感受到她目光一般,转头看来,她不自然的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只是她未看见,萧显垂眸,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天灾暂且不提,如果是人祸,引天火烧太庙一事本就重大,背后所图谋必然所谋匪浅。 当着她和阿娘的面,萧显只和仆从说了句“知道了”,而后继续安排返程,面色不改。 马车通体黑檀木材质,华盖锦缎,中间金丝楠木的茶几氤氲着鎏金纹理,云纹锦帛千金难求,在这里只用来做软垫,陆遗早先燃起茶几上的三足香炉,淡雅香薰盈室,好不奢侈。 嫁与萧显那年,不知道乘坐过多少次,马车内陈设如旧,与她记忆中的场景重叠。 突然想起三朝回门那日。 彼时情浓,她没骨头似的依偎在萧显的怀里,那时的她只觉得嫁得心爱良人,满心满眼皆是爱意。 萧显对她也是极好,处处体贴照顾,见她神情倦怠,有些疲累,便将云纹锦帛软垫放在她身后,他的身体靠在马车内壁上,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江容没和他客气,纤腰靠在软枕上,身体的重心却还在萧显身上,一刻不想与之分开。 萧显清隽的嗓音动听悦耳,伴着温热的呼吸擦过耳框,“这几日劳累娘子了,距离江府还有五条街,可以靠着休息会,等到了我唤你。” 江容垂眸掩面,面颊绯红,转而睨了他一眼,美目含嗔,“还不是怪你。” “娘子赎罪则个,”萧显声音在她的耳畔打转,蛊惑令人沉迷,“新婚燕尔,哪能轻易知足?” 她坐起身来,瞠目惊诧,“还不知足?”这要是等他心满意足,她岂不是要没了半条命? “知足,知足。”萧显温柔的注视着她,黑眸中闪烁着柔光,嘴角噙着笑意,声音缱绻,“我得了这般好的娘子,哪能不知足,惟愿与娘子一心相待,白首共济。” 听了这话,她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依偎在他的怀里,看向他时还是有些羞涩,不敢直视,偷看几次都被抓包,耳根都红透了。 萧显揽着她的腰身,继续说道:“阿娘过世的早,我被寄养在皇后名下,皇后和妃嫔本就嫉妒我阿娘得宠,连带便记恨我了,异母的兄弟从不肯与我亲近,小时候我总是孤身一人,看着他们玩笑打闹,羡慕的很。” 江容对他心疼非常,捧着他的脸颊,坚定道:“有我,你定不会是孤身一人。” “我知道。”萧显将她揽进怀里,亲昵疼爱,“我家娘子最疼我了。” “……” 或有一分真情演做十分,这般拙劣演技竟然将她骗过。 她满腔真心皆错付,好不可笑。 - 马蹄声响起,此时萧显端坐在主位,崔娢与江容分坐两旁相对,马车内寂静无声,若不是阿娘在此,她定是不肯同乘的。 瞥见主位那人寒霜般的脸色沉思着,愈发不愿言语,靠在马车内壁闭目养神,只偶尔能听见崔娢压抑的咳嗽声。 锦帕抵在唇上,一阵咳嗽过后,面颊浮起不康健的红晕,萧显倒了杯茶递过去,崔娢接过赶紧道谢,“多谢裕王,这是老毛病了,失礼了。” 江容跟着致谢,然后转过身坐在崔娢身边,替她轻拍后背顺顺气。 萧显又拿出两个杯子,逐一倒茶,清香馥郁盈室,新雅的茶汤透出春日暖阳般温柔,一杯递给她,“江娘子请用茶。” 她谢过接茶,刚一入口便是清新的兰花香与嫩栗香,恰如暖春时节入幽静山林,淡雅又不失风度,滋味鲜醇,辅之淡雅的竹叶香,杯中茶汤清澈明亮,味道层次丰富,回味不绝。 这是……顾渚紫笋,她前世最喜欢的茶。 “真是好茶。”放下茶杯,她抬眸看向萧显,眼神闪过几分探究。 顾渚紫笋乃是雍朝第一贡茶,专供皇室享用,未出阁时她只偶尔饮过几次,很是喜欢,还是仰仗阿耶在明帝面前受赏。 嫁与萧显后,因她喜欢,所以裕王府内常备。 据她所知,萧显更喜欢产自义县的阳羡茶。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江府门外,家仆扶着崔娢和江容下车回府,江淮远闻信出门相迎,想留他吃一盏茶,萧显下车行礼回绝,未作停留回了裕王府。 崔娢一回府便回房休息,江容着急的去拜见阿耶,将普元寺后院的遭遇一一叙述。 不过,隐去了萧显救她那一段,只说是第二天早上和阿娘一起遇到的。 末了,她眼角含泪,委屈得很,“阿耶,你一定要查清楚是什么歹人,那伙人各个手持长刀、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保不齐他们押送的就是什么违禁品。” “此事我知道了,不要对外声张。”江淮远沉思,这事听起来很不对。 “儿明白。”要是传扬开来,有损她的声誉。 不多时,管家带着一个婢女,说是左仆射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给她配了一个武婢。 武婢向她行了礼,管家介绍:“这武婢自小贫苦出生,家中女郎众多,阿耶为了三斗米将她卖给了戏班,后来我去看戏时,觉得她身体强壮,可以加以培养,便告知主人将她买来。” 管家继续说:“这武婢在家中行三,平时就唤她三娘,或者三儿,娘子若是不弃,可以赐名。” 江容想了想:“我身边婢女名唤汀芷,不如你就唤汀兰吧。 - 裕王府书房内,错金博山炉山峰层峦处透出袅袅熏香,云山雾绕,萧显回想前世释因师父所言,世间万物都讲求因果轮回。 以因致果,以果显因。 若想改变结果,需要先改变前因。 所以要想改变千秋宴上江容的死局,必须先将一切诱因清除。 “陆遗。”他朝门外唤了一声,“释因师父可曾寻到?” “未曾。”陆遗快步赶来回话,“派出去的人到乾安县和迁安县都找了个遍,未曾找到这个人。” 前世遇见释因是他登基后的事情了,释因曾是普元寺的沙弥,与现任住持释缘大师师出同门,因犯了错误被师父逐出师门,便一路化缘归乡,直到后来家乡水灾,他为图生计,再度返回长安。 他们就是此时遇见的。 他记得释因说他家乡是“乾安县”,但乾安县与迁安县读音相似,他记不太清楚,便都去寻找一番。 萧显眉头蹙了蹙,发号命令,“再寻,务必找到。” “主人,还有一事。” “你说。” 陆遗开始汇报工作,“主人所料不错,今日朝堂上,天火点燃宗庙一事引群臣舌战,司天监觉得是天罚,御史台要求陛下降罪己诏,以安神愤,陛下震怒。” 萧显嘲讽一笑,“陛下最爱颜面,如今天火烧宗庙,朝臣要求他降罪己诏,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火烧身,将他这辈子的颜面烧碎了。” 接着又问:“燕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燕王在朝堂上力挺陛下,认为天火只是意外,并不是天降神罚,”陆遗继续说,“陛下未答应下罪己诏,对于燕王言行有几分赞赏之意,同时让燕王负责修缮宗庙。” “燕王是嫡子,此时又揽下修缮宗庙一事,想来朝堂上立储风波又得搅起来。”这是他想看到的情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风波搅的越大,朝堂局势越乱,反倒更利于他,萧显继续问道:“齐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齐王早朝上一言未发,不过下朝后就立刻去了柳贵妃处,待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他出宫去了礼部,柳贵妃宫中很快向外递了信,应是传往她的母家静安伯府的。” “静安伯府有何动静?镇远侯府呢?” 静安伯府是柳贵妃的母家,一直支持柳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齐王萧曜。 镇远侯府是皇后的母家,一直支持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燕王萧宴。 两家朝堂争斗多年,谁也很难占得上风,平日里针锋相对,倒也算是平衡。 但自从明帝给齐王和镇远侯府嫡女陈若仪赐了婚,这平衡就被打破了。 况且,原本这陈若仪,本是皇后给燕王物色的王妃。 令人琢磨不透的圣旨,倒让齐王琢磨出来几分朝着他的偏心,本来是皇后的依仗,如今要成为他的岳家,那势必是有意扶持他。 齐王为表达重视,最近一直忙于筹办婚礼,出入礼部很是频繁,派家仆在东西市上搜罗奇珍异宝,近一旬去了好几次镇远侯府。 镇远侯府以礼相待,像是寻常人家议亲,显得越发亲和。 皇后这边没有动静,到是气定神闲。 “对了,派人彻查普元寺遇见的那伙歹人。” 那伙歹人使用的暗镖,与长宁三十三年出现在千秋宴上的一模一样。 当年江容命陨,他登基后,因为皇后陈氏还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便将她放了出来,尊为太后。 致命的暗镖他派人明里暗里探查多次,毫无线索,人间蒸发了一般,每每查到一点线索,很快就断了,他猜测这事与陈太后脱不了干系,但直到最后,都没找到确实的证据。 那伙歹人所押送东西不走官道,偏走小道,押送之物大有问题,沿着这条线索追寻,或许能找到背后主使,阻止惨案。 许是因为他重来一次,天机逆转,所以今生与前世因缘改变? 他百般示好,将其喜欢之物都捧到她面前,为何她却半点没有回应,无动于衷。 没有把握的感觉让他心慌,骨节敲在桌案上,他吩咐道:“江府内暗探让他们每三日便传信,另外加派两个精锐暗卫,暗中保护江娘子。” 他们本就是夫妻,月老的红线不可能只牵一世,他定能找寻到其中关窍,与其再续前缘。 江内正在花园吃茶的江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她似有感应似的,暗骂了萧显一句。【`xs.c`o`m 网】 6、匕首 拖延了三日后,在阿耶阿娘的催促下,江容不得已出门前往裕王府,登门致谢。 阿娘本想与她同去,但因身子不适,只得作罢,阿耶私下未与皇子有所往来,他若贸然前去裕王府,怕被他人眼线看到,而后大做文章。 江府距离裕王府有五条街,但她觉得近的好似刚上马车就到了。 看着裕王府烫金匾额,恢弘气派,但她却更熟悉那些幽暗的角落,当鬼的那七年,她被困于裕王府这四方天地,出不得,平日里因为鬼魂畏光不敢白日出来,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 晚上可以自由行动时,又因为萧显登基后,王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只留了少数洒扫的下等家仆,烛火都没有几盏。 清冷的月色下,越发显得悲戚孤寂。 总待在同一地方使得很难受,她多次换地方躲藏,府内所有隐蔽角落她几乎都藏了个遍。 她对裕王府的实际了解,远超她以为的那般。 站在裕王府门前,阳光晴好,洒下温暖的金色,像是披上了金色的薄纱,春日的微风擦身而过,是暖的。 她却觉得像是那无尽黑夜里,从细小砖缝里透出绵延不绝的阴风,刺骨寒冷。 不知道除了她,是否还有其他鬼魂曾在裕王府停留,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裕王府阴森恐怖了。 汀芷见她停住脚步,小心提醒道:“娘子,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了。” “对,”江容回神,看到身后跟着的汀芷与汀兰,心里多添了几分底气,毕竟汀兰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如果突发事情,她定是能安全的带她出裕王府,思及此处,她深呼一口气,“我们走。” 管家出门相迎,听完她们的来意,没有通传便放她们进去了,说是裕王早先交代过,若是江娘子上门,无需通传。 这架势让江容心里直打鼓,像是赴鸿门宴般。 如今的她尚未弄明白,在裕王争权夺位上,她究竟是哪一环的棋子,她身上的利用价值在何? 若是萧显肯和她明说,那她愿意配合完成,那是不是还能算是新朝的功臣? 不行不行,就算是新朝功臣,新皇得位登基后,下手除掉的功臣也有大把人,且前世她因萧显而死,此仇横于心头,不报难平,能可还助纣为虐? 她绝不与此人为伍! 若是萧显不肯明说,那他会不会背后发刀,暗地里将她消失,那岂不是连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都活不到? 一路脑子很乱,只机械的跟在引路的家仆身后,未留神,正殿已经到了。 萧显站在殿中,竹叶青色的长袍裁剪得体,阳光下映出暗休的竹叶纹,身材颀长,芝兰玉树,一幅端方君子模样。 他背对着门口,听到门口声响也未回身。 稳,非常沉稳。 她站立于他身后十步左右,双手交叠在胸前,垂眸屈膝行礼,“承蒙裕王多次相助,今日濯雪冒昧登门,备了厚礼酬谢。” 萧显这才转身回头,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笑意和煦,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周身气质倒像是国子监的学子,也怪不得别人称他“玉面将军”。 在她看来,是个纯种笑面虎。 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萧显上前一步,面容和蔼,“江娘子不必多礼,今日登门不算冒昧,不是我们说好的吗?” “……”江容起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十步的距离。 他黑眸愈发幽深,继续说道:“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匪浅。” 要不是看在他是裕王,她肯定转身就走。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恶劣,携恩求报不说,还就这么大咧咧的点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江容气不过,咬紧牙根,嘟囔一句,“是说好的,我要是反悔不来了呢?” 不知道萧显是不是听到了,他轻笑一声,未做反驳,跪坐在主位,“来人,看茶。” 婢女鱼贯而入,茶具茶杯更甚精美,递给她的那一盏茶,杯中还是那日熟悉的茶香,顾渚紫笋。 白瓷茶盏胎质润滑,毫无杂质,想必是官窑呈来的上等精品,白底的盏中茶汤澄澈,气味新雅,透着淡淡竹叶香,白瓷盏配紫笋茶,倒不失文人风雅。 不过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危险,鸿门宴准备炙肉可吃,万一萧显故意引她上门,在茶中下毒暗害她呢? 她装作有些烫,在唇边假动作,不实际吃茶,抬眸见萧显先饮了一口,才跟着饮了一口。 面对此人,须得时时警惕,处处提防。 江容带的谢礼无非是金银锦缎之类,自是贵重非凡,早先怕她思虑不周,崔娢亲自准备,今早又不放心的查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她搬来的整箱谢礼,这人只开箱匆匆看了一眼,便让管家收入库房。 谢道过来,礼也完了,茶也吃过了,江容端正跪坐在榻上,腿开始发麻,为了防止在他面前失态,应早点离开。 况且她一个未出嫁的娘子,就算仆婢前呼后拥而来,也不好在外男府上多做停留。 未等她开口,萧显像是察觉到,主动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收了娘子这么多的礼,应当还礼才是。” “裕王客气,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了。 他自顾自的说:“府中到有一物与娘子甚是相配,陆遗,你去将书房架上的匣子给我拿来。” 不多时,陆遗取来一只木匣,萧显从他手中接过,递给江容。 她谨慎小心点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把匕首,鎏金云纹华贵非常,外鞘中间位置嵌着一颗红色宝石。 匕首? 这又是何意? 警示?还是威胁? 看着萧显笑里藏刀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满腔坏水。 她垂眸抿唇,屈膝行礼,“裕王的意思臣女明白了,请裕王放心。” 无论是警示还是威胁全盘收下便是,她今生唯一所求,不过是活命罢了。 江容转身快步离开时,迎面一人正朝着正厅走去,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腰配长刀,此人是萧显的好友定国公府世子、右金吾卫将军罗彰。 表面看起来,罗彰与齐王相交甚密,但实际上真正与之相交甚密的是裕王,在齐王谋反之时,也是罗彰率领金吾卫拼死抵抗。 此时在裕王府见到他…… 完了完了,现在没人知道二人关系,她无意间撞见大秘密,不会要被灭口吧? 罗彰路过江容后,才从身后打量她一番。 典型的长安贵女,柔弱的走一步能喘三步,真不知道裕王喜欢她什么。 离着正厅还很远,罗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中气十足的喊道:“裕王,今日为何不上值?” 她差点忘了,裕王自从上次战胜戎国后,明帝龙颜大悦,将他安排入金吾卫历练,如今正好就在罗将军麾下。 - 回来时绕道去了趟东市,买了两个羊肉胡饼,她让马车行的慢些,到家前刚好将两个胡饼吃完。 心情甚好,她一路沿着青石板朝房间走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郎君回来了!”管家快步通传。 江容回身站定脚步,见管家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青年男子,淡色长袍显得身姿挺拔,周身儒雅风度。 正是她的亲兄长,江湛,最近正在国子监读书,今日是每月的休沐日,他才得以回家。 “阿兄!”江容见到他熟悉的面容,飞奔过去抱住他,撞进他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她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埋在他的身前,用他的前襟擦了擦,声音瓮声瓮气的。 “阿兄,我真的好想你。” 江湛面露无奈,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和煦,“阿兄也想你了,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江容是真的忍不住,对于家人来说,或许只是短短一月未见,但对于她来说,加上前世当鬼被困裕王府的时日,已有七年多未见。 前世她嫁入裕王府,江湛同年参与科考,得了个八品县官,他前去赴任,直至她千秋宴上中镖身亡,兄妹便再没见过面。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还不先放开你阿兄。”不知道崔娢什么时候过来的,解围道:“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快先回去洗漱一番,再来见过阿耶阿娘。” “好。”兄长应下,她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江容从小就喜欢黏着她阿兄,这江湛才去书院学习一个月,回来就想成这样,这要是以后嫁了人不长回门,再见面可不得被泪淹了。”崔娢笑着说。 江容撇了撇嘴角,“才不会呢!” 江淮远借着这个话头,又提起为她择婿一事,三个人选又被重复提了一遍,见她神色不情愿,语气正肃的多嘱咐了几句。 她依旧不情不愿,“阿耶,长幼有序,阿兄尚未娶妻,我不好先他一步吧。” “你兄长亲事不急,你的亲事急。” 前世今年五月初,与戎国交战时,镇远侯府主将少将接连受伤,向朝廷递了密折,希望明帝派来新的主将。 自从三年前裕王重创戎国后,戎国一直安分守己,偶尔盗贼越境行窃,很快就被抓到了。 山高水远,主将少将受没受伤无法探查,但此次镇远侯府想将军功赠予未来储君,众人皆知。 镇远侯府本来坚定的支持燕王,但与齐王结有姻亲,现在不知该支持哪方,所以没有偏颇的看着二王相斗, 前世燕王与齐王为了争夺这次机会,私底下斗争不断,最后明帝谁也没选,派的裕王前去。 裕王得胜还朝,用的就是这次军功求娶的她。 如今裕王还没出征,距离赐婚还有四月有余,倒也不用这般着急。 江淮远使了眼色,家仆依次将三个卷轴打开,“画像我都取来了,你先看一眼。” 江容认真看了一遍,这三人容貌平平,就连他最看好的王元济,顶多算是中等,她把画像合上,失望极了,“这三人我都不喜欢。” “一个看得过眼的都没有?”江淮远又将画像打量一遍,“到底不是出自名画师手,这画中人物面容僵硬,毫无神采,要不然见见真人,定是好看许多。” 江容兴致缺缺,“不必见了,画师又没有故意将人画丑,底子就这样,真人好看不到哪去。” 江淮远眉头一蹙,“近日你与裕王见过几次,” “难道你心仪裕王?”【`xs.c`o`m 网】 7、彩头 裕王府书房内。 “碰——” “既白,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情爱,还记得你要办的正事吗?”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罗彰气的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一拳砸在桌案上,还不解气。 “你喜欢谁我不管,你想娶谁我也不管,但你今天明知道我来,还让她来,让她撞见我们相识,这是件多危险的事!” 萧显自知理亏,只顾着想见江容,忘记了今天罗彰会来,递茶赔礼,“明扬见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明扬是罗彰的字。 罗彰偏头过去不肯接,口中愤愤不平,“此番若是这般轻易饶恕你,愧对我这几年憋屈的心血!”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在齐王面前装得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明扬心中苦闷,我亦是难受,”萧显转身过来,立于他身前,“今日之事全赖你反应及时,没让她察觉,你放心,我派人盯着些,绝对没有问题的。” “派人盯着她?”罗彰感觉他脑子有问题,诧异的看着他,“人家一个未出阁小娘子,你派人盯着,这合适吗?” “更何况那是尚书左仆射江淮远家的小娘子!” “明扬,明扬——”萧显还想辩解。 罗彰虽然是个武官,但粗中带细,转个弯就想明白了,他截断他的话,“不对,你说的这么轻松,不会早就派人盯着她了吧?” “以既白你的聪明,不可能因情乱智,你是真相中了江娘子?”罗彰盯着他,这话问得真挚。 萧显向来对他剖心置腹,点了点头。 罗彰深呼一口气,“左仆射在朝中相对独立,燕齐二王一直都想拉拢他,如果能与之结为姻亲,当是不错。” “于公于私都是好算计。” 前世相遇相识确实是他算计,可婚后二人朝夕相伴,娘子真心相待,柔情蜜意,两心相许,使得他很快就将真心栽了去。 今生的重逢,他只想和她再续前缘,不再图谋左仆射权势,就算她是平民之女,他也只认定她一人。 “哎明扬,你这话说的不对,于公或有算计,于私只有满腔真情。” “得了吧,人家江娘子没在这,你这满腔真情的酸话没人听。” 罗彰刚才在前厅和江氏匆匆一面,见她面若芙蕖,明眸皓齿,身量纤细,除了看着几分柔弱,倒是个美人。 “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对江娘子情根深种的?” 萧显幽幽道:“或许是因缘际会,前世情缘,今生续。” - 休沐日,江淮远安排相看的三人来府上小聚。 晨起梳妆的时候,江容就兴致缺缺,经历过前世一遭,她早就不信将幸福拴在男人身上。 能够相敬如宾已经不易,不敢奢求相亲相爱。 世上夫妻相处多重模式,像她与萧显曾经那般,想必是独一无二。 带着阴谋算计的相遇,带着权势倾轧的求娶,带着阴毒狠辣的谋杀。 世间夫妻过程这样的,比仇人还可怕。 “娘子,好了。”汀芷将最后一根玉簪斜插入头发,今日绾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轻盈灵动。 面上铅粉打底,螺子黛画就远山眉,淡红色的胭脂涂抹在饱满莹润的唇上,妆容淡雅清丽。 身穿银蓝色交领齐胸襦裙,辅以对襟衫裙的上衣雾蓝色,绣着水仙纹,背后轻纱披帛,很是好看。 乌木框山水屏风后,江容带着面纱坐在后面。 初闻左仆射相邀,三人还受宠若惊,不久就品到了他的用意,衣着打扮上都费了心思。 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瞧着几道的身影,确实比画像中好看几分,她的目光聚焦在青色圆领袍男子身上,应是对应画像上的王元济。 经过江淮远的考察,大理寺寺丞郑同舟足智多谋,观察细致入微,见微知著,探案是一把好手,只是性格上略显无趣,言语很少,遇上感兴趣的才会多说几句。 若是选他,到是安静。 吏部郎中池崇为人知礼守节,与院中婢女都保持得体的距离,不敢与女子对视,与江淮远说话时站的腰杆很直,只是太过守礼,显得性子无趣。 若是选他,家宅安稳。 新科状元郎最为出色,文采斐然,面容姣好,虽说比不过裕王那般俊朗,但也是曲江池畔惹眼的郎君,只是官阶略低,不知何时能身着红袍。 若是选他,好看养眼。 事毕,兄长带着三人在府上闲逛。 江淮远绕到屏风后,问及江容想法。 接连相看三人,江容觉得,相比之下,还是状元郎王元济俊朗姿容,最得她心。 一如既往的改不了,喜欢男人的皮面。 正当她想和阿耶答话时,管家快步通传,“裕王求见。” “裕王?”江淮远眉心微蹙,眸色一沉,“他来干什么?现下人何在?” 江容不由自主冷了脸,一把扯下面纱,她今日相看,转瞬裕王就得了消息前来,看来这消息网名不虚传,府内漏得跟筛子似的。 此时前来,怕不是接连两次勾引她不成,今日特意搅黄她的姻缘吧。 世上女子万千,他何故只盯着她不放? 这姻缘,她要定了。 管家回话:“裕王未说,现在人正在前厅等待。” 江淮远无奈,“阿容你先和你阿娘回绛雪阁,我去见裕王。” 江容听话,打了个哈欠,快走几步想要回去补眠,方才那端端正正的坐着,可是真难受。 树影间隙,透过斑驳的阳光。 崔娢故意放慢脚步,手帕抵在唇前,咳嗽两声后,神神秘秘的偷问她,“这几人你心仪哪个?” 穿过圆月廊门,院中的花开了许多,层层叠叠的颜色争奇斗艳,都没她面颊绯红明艳,她故作小娘子家的娇羞,耳框都浸的发红,“儿觉得,状元郎芝兰玉树、文采斐然,最好。” “是吗?” 萧显的声音从长廊的尽头传来,夹杂着廊内过堂的冷风,卷着旋儿的袭击过来,冷得她浑身一颤。 这来的也太快了。 “是啊!”江淮远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语气都寒意,笑意答道,“上次若不是得裕王相助,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得忙乱到什么时候。” 江容匆匆见礼,双手交叠胸前,微微屈膝,“裕王万福。” 萧显圆领白袍墨竹作绣,腰间玉质带钩系着一只香囊,今日这打扮不像皇亲贵族,倒像是文人墨客。 这人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她最喜欢她穿淡色,不夺人光彩,还衬得他越发俊逸脱俗。 接着身后响起此次彼伏的“裕王万福。” 游园的三人也聚集到这边。 还真是热闹啊。 江容咬牙切齿。 前世都是她到处打探裕王行程,制造偶遇,曾无数次期盼他能主动来寻她。 如今前世发愿成真,她只觉是孽缘作祟。 一下见了这么多的外男,江容装作慌乱模样,躲在崔娢身后,一双黑眸提溜乱瞥,尽现小女儿姿态。 萧显面向三人,气势逼人,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三位郎君方才斗诗,是何彩头?” “不妨带本王一个?” - 翌日早朝,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三日前,有告密者入长安面圣。 明帝闭门接见,半个时辰内,未招任何侍从侍茶,门外三尺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紫宸殿上,明帝端坐龙椅,左手轻抚着龙形把手,右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不怒自威。 “有告密者拼死面圣,”明帝居高临下,打量朝臣,缓缓说出:“告诉了朕一件大事。” “告密者”三个字一出,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私下交换眼神都不敢大动作,这比御史台大夫手里的笔还令人胆颤。 江淮远身为左仆射站在第一排,捏着笏板的手心渐渐出了汗,明帝既然拿到早朝上来说,想必是相信这秘密。 无论这告密者所说是何事,明帝已然相信,这才是最可怕的。 告密者制度由来已久,本朝初年为了防止前朝余孽聚众谋反,排除异己,便鼓励告密,掀起告密之风,用以约束臣民。 告密者途径所有官驿提供食宿,不得拦截,不得询问,不得查探,密信不经三省六部,直达天听。 是以朝堂上下皆惧怕告密者,生怕自己被告密。 如今本朝立国百年有余,前朝余孽已不成气候,告密者制度却未被取消,反而成了常设机构,明帝亲政后,组建了缉镇司,旨在缉拿要犯,镇佞扶直。 缉镇司独立于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之外,直接听命于明帝。 虽然官阶不高,但谁也不敢小觑。 告密者传来密信,先由缉镇司司主先查探一番,除非及特别重大事件,都会探查属实才上报。 对于告密者,群臣心照不宣,虽然朝廷明令禁止阻拦告密者,但要是知道告密对其不利,便会告知沿路官员,设法拦截,最终能到达缉镇司的不过十之一二。 而值得明帝在朝堂上拿出来的,更是微乎其微,就算不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也能顷刻颠覆一门荣辱。 上次明帝早朝提起告密者,还是长宁十九年。 那时的明帝似笑非笑的说,他得了一首诗。 字字句句皆真实,恍恍惚惚要杀人。 由于诗的内容并未公开,所以诗中所言无人知晓。 当日下值,崔太傅就被明帝身边的李公公给留了下来,照例,书房外三尺之内不许有人靠近,书房内所说无人知晓。 但那次日,崔太傅就上书致仕,离京归乡,崔氏一脉自此在朝堂一蹶不振。 所有人都知道崔太傅突然致仕归乡,与这告密者脱不了干系,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都想知道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就算过了十几年,谁都忘不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究竟是怎样的诗,让明帝连教导他二十余载的恩师都没放过?【`xs.c`o`m 网】 8、正直 明帝发话,气出丹田深沉有力,“传人上殿。”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两侧官员齐齐向后看,几十双眼睛聚焦在一处。 来人步履缓慢,看起来三十多岁,右脚有些跛,身形瘦削,身上衣着虽然破旧,但很是整洁,在紫宸殿中间下跪行礼,“陛下万安。” “起来,把你和朕说的话,在朝臣面前说一遍。” 那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御前讲话怕的不行,“草民麻二……是个木工,有幸参与太庙的建造和修缮,那日骤起天火……烧了太庙,草民吓得不行……次日上值,庙宇坍塌大半,探查太庙正殿屋顶时,发现屋顶有鸡蛋大的缺口,深约一尺。” 原本站得笔直朝臣开始小范围的波动,不安分的左顾右盼,交换眼色。 每年都有起火事情发生,这事情可大可小,烧毁几间民房和烧毁太庙肯定是不同,若此事属实,故意烧毁太庙该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麻二抬眸向两旁瞥了一眼,见盯着他的人太多,胆怯的收回视线,“草民想去深入探查,陈侍郎刚巧路过,呵斥草民,不要靠近。” 工部侍郎陈豫是皇后的亲弟弟,他立刻举着笏板出列,开口辩解:“陛下,臣是怕他手下没轻没重,损坏现场,不易于探查起火原因。” “那起火原因查出来了吗?”明帝声音威严,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臣……臣还没。”陈豫这话听起来很没底气。 麻二抖的更厉害了,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了,明帝没理会陈豫,“麻二你起来,继续说。” 麻二尝试起身两次,未成功,“草民跪着说吧。” 明帝旁边的李公公看到他的眼色,“准。” 麻二继续说道:“我……草民当时只觉得奇怪,并没有深究,直到几日前,草民因为研究房屋榫桙结构入迷,下值晚了些,见有一伙蒙面人,神神秘秘的抬着约七尺的铁棍从后门出去。” “那铁棍通体焦黑,和那天火烧过的屋檐一般,截面宛如鸡蛋大小,刚好和屋顶缺口相补,铁棍放置于屋顶,暴雨来时,便将雷电聚集,可以达到引雷效果,由此引来天火。” “陛下,草民斗胆猜想,这天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麻二这话说的用力,情感充沛,像是烧的自己宗庙一般。 明帝发问:“运铁棍那伙人你可认识?” 麻二回话,“那伙人都黑衣蒙面,看不清面容,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高约六尺,声音有些哑,右耳上侧缺了一块。” 此话一出,朝臣波动的幅度变大,小声交谈,“这不是……” 熟悉陈豫的人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哑嗓右耳残缺的小厮名唤安吉,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御史大夫陆让出列,“此人身形样貌与陈侍郎家是小厮一致,臣请陛下捉拿此人;家仆向来只听主子,料想此事定与陈侍郎有关,臣再请捉拿陈侍郎,以查明真相。” 陈豫“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急迫,“陛下,臣没有做过,这是污蔑!” “臣的小厮跟随臣多年,见过他的人不计其数,”他不顾为官的威严,向前爬了几步,指向麻二,“许是这厮受人指使,故意陷害我!” 陈豫当朝呵斥麻二,“诬蔑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麻二赶紧辩解,“草民见不对偷偷跟了上去,太庙正殿的屋顶被他们运出去藏在了南面,引雷的铁棍被卖到了西市张家铁匠铺。” “人证物证具在,岂容你狡辩。” 十二串珠帘后的明帝神威难测,陈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明帝没有理会,“来人,脱去他的官服,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正捏着笏板想要出列替他说话的朝臣,半步不敢挪,屏住呼吸。 上次司天监监正说天火神罚,劝说明帝下罪己诏,他若同意,便是撕下这皇家颜面。 一切都说得通了,司天监监正与陈家结有姻亲,监正和陈豫背后密谋,以铁棍插入房顶引来天火,朝堂上监正和燕王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修缮太庙的功劳落在燕王身上。 若是成功,明帝下罪己诏后,势必觉得颜面全无,朝堂不信,万民不服,群臣趁机上奏请立储君,燕王身为嫡子,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倒是好计谋。 罗彰率领金吾卫进殿,左右两人架着他的肩膀拖了出去,他挣扎不肯,两只鞋都留在了大殿上。 大理寺卿蒋道开始头疼,这人一入大理寺,各方势力就开始运作,涉及权贵的案子就是不好查,一个不小心就成为权利倾轧的先锋刀。 陈豫是皇后亲弟,皇后与燕王定会出手,这边抓紧时间捞人,贵妃与齐王哪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想除掉不只是区区陈豫。 “蒋卿,这个案子交给你。”明帝视线落在几个皇子身上,逡巡一圈,点到萧显头上,“着命裕王协助查案,限期十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 绛雪阁内,江容吃着厨房里刚蒸好的桂花糕,喝着东市买来的香饮子,悠闲自得。 静和县主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去明礼堂。 明礼堂是静和县主创办的女子学堂,初建时她也投了些钱。 在这里,所有渴望读书的女子都可以学习。 静和县主自小便与长安贵女不同,旁人在谈论衣服裁剪款式、发型发饰、珠钗步摇的时候,她已经外出游历山川,到过南岭,去过西域,见过大漠的苍凉,见过江南的富庶。 明帝为皇子的时候,并不是先帝最看中的,平阳长公主身为先帝最受宠的女儿,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扶持他登上皇位,所以明帝对于平阳长公主的独女静和县主,多了几分宽容和优待。 起初静和县主要开办明礼堂时,受到了多方阻止,连带他父亲礼部尚书都被御史台参了个治家不严。 后来静和县主上朝博弈,与众大臣激烈舌战,明帝被她说服,便准了她的请求。 静和县主双十年华,尚未成婚,在长安贵女中,独树一帜。 只因她办理明礼堂颇见成效,得明帝特赐,可不受约束,婚嫁自由。 江容曾问过静和,“长安男子万万千,就没一个能入得了眼?” 静和回答的很潇洒,“长安锦绣堆里的郎君,才学不足,纨绔有余,虽万千人,无我心之所向,亦若无矣。” “……” 听说江府相看一事,静和县主止不住的笑意,“濯雪,你有没有想过,喜欢怎样的郎君?” 江容黑眸沉着,沉思片刻,“我肯定喜欢俊朗郎君,宸宁之貌,性格温和,颇有才学,最最最重要的是要善良正直。” 最后这一条,就是为了将萧显卡出去。 善良正直。 与萧显毫不搭边。 但是江容没由头想起,前世长宁三十二年,她嫁入裕王府的第一年。 春五月,一人衣着褴褛不识字,跪在裕王府门前,以为三个字是大理寺,手捧一封血书,所言字字泣血。 此人姓褚,家中行二,有一兄一妹。 父亲早年被征调劳役修建洛阳行宫,不幸被巨木所伤,不治身亡,母亲拉扯三人长大,教得兄妹识文断字。 只他不爱学习,未识得字。 褚家小娘子今年方才及笄,没等媒人登门,就被当地豪族周家七郎君看上,派人上门想要纳她为妾。 褚家自是不允,虽家贫,但也是良籍出身,断不会与人做妾。 吃了闭门羹,周七郎颜面挂不住,起了坏心思,趁着褚小娘子出门,将其掳走,强占其清白。 事后构陷褚娘子蓄意勾引,当地县官知晓周家势大,便胡乱判了案子,以强/奸罪判罚褚娘子脊杖二十,徒刑两年,另外对于陈家所述,犯案过程中撕毁的锦袍一件,要照价赔偿一百贯。 当时褚小娘子不知已有身孕,脊杖二十后,流血不止,不久不治身亡。 褚母气不过上门,和褚家大郎一起去周家讨公道,言语争辩后,褚母被周七郎一刀捅在胸前,血涌如注,当场身亡。 褚大郎去州府告官,反被污蔑杀母谋财,犯十恶罪,被判斩监候,只待大理寺复核,便要斩首。 他不识字,血书是他割血求同乡帮忙写的,因担心途中被劫,一直贴身藏着。 萧显出门时,裕王府外围了一大群人。 褚二见有人出来越发卖力喊冤,围观者都瞧出了问题,好心的人上前提醒,“这里不是大理寺,你找错地方了。” 他一愣,布满苦难的眸子望向站在石阶上的萧显,他磕了三个响头,像是在对命运做最后的挣扎。 萧显拾阶而下,双手将他扶起,从他手里接过血书,待他看完上面所述,面色凝重,“这书上所言可句句为真?” 褚二浑身颤栗,长久颠沛流离的身体骨瘦如柴,他身上脏兮兮的,但这封血书他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污泥。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只用力的点点头。 “好,这状纸我接了。”他带人直接去了大理寺。 那时的他满腔正义,背影坚定,围观的群众见状,山呼裕王千岁。 证据充足,案由很简单,萧显介入后,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还褚家清白,周七郎谋杀故意,奸/□□女,被判斩监后,褚家大郎也被放回家中。 时下裕王被百姓大赞,善良正直。 许是这时,他已经为夺位造势了。【`xs.c`o`m 网】 9、坚定 静和县主葱白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濯雪你想什么呢?回神!” 江容从记忆里抽回,却忘不掉翻案时浑身热血沸腾的感觉,当初萧显接下案子,她为了从旁协助,把陪嫁里律学之书都搬了出来,日夜苦读,想要为他排忧解难。 她望向静和的眸子满目艳羡,“我在想,世间郎君就算初见再美好,成亲后总是会在生活里将感情磨灭掉,如果我能像你这般,教书育人,不受婚嫁约束,自由自在该多好!” 静和县主眸子一亮,“虽然我不能让你不受婚嫁约束,但我可以让你像我这般教书育人!” 她眸中真挚的说:“博陵崔氏本就以律令之学为家学,你母亲才学陛下都夸赞过,你又将你母亲的学识学了大半,不如请你来明礼堂女夫子?” “我当女夫子?”江容心思一动,她自锦绣堆里长大,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若是能多见到一些不同的人,或许能让她找寻更多的出路。 见她有意,静和县主继续劝说道:“濯雪你通文墨,知礼节,晓律令,是名满长安的才女,天底下没有比你还适合当女夫子的人了!” “我……”江容还是有些犹豫,怕自己学识不够,无法传到授业解惑,耽误学生。 静和县主换了一种劝法,“濯雪,你可曾想过,要过怎样的一生?” 过怎样的一生? 她自深宅长大,又即将嫁入深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也未想过,她要过怎样的一生? 无论是如同烟花腾空的片刻绮丽,还是像是暗夜微弱的长明星子,每个人都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前世她耽于情爱,忘却自我,最后落得身死魂消,情爱似烟花般绚烂,一闪即过,而那暗夜里微弱的星光,虽然光亮微弱,但却更古未变。 “我想过,我想过的一生。” 她想过没有战乱炮火,没有动荡饥饿,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没有遇见萧显,不会担惊受怕的日子。 抬头望向亭外的日光,温柔的金色卷进风里,卷落几朵花瓣,她声音清浅,几乎不可闻,“我想成为我自己,不加任何头衔。” 前世提起她,除了说她才貌出众、姝色无双,最为人熟知便是尚书左仆射嫡女的身份,裕王妃的殊荣,但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别人提起她,只因为是她。 声音虽浅,但静和却听的清楚,她咬字清晰的说:“我认识的江容,只是江容而已。” 教书或许是个机会,江容托着下巴,笑意温柔坚定,“我答应你,不过教课的内容我要自己定。” 静和一拍即合,“好,都听你的。” 江容回家和阿耶提起要到明礼堂当女夫子时,他本是不同意的,闺阁女子又即将议亲,半点出格的事情都容易被人看低了去,后来在阿娘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许她最多每五日去一次。 崔娢待人和善看似柔弱,但骨子里极为坚定,一旦她做出了决定,便会坚持下去。 在江容记忆里,阿耶待阿娘极好,阿娘也帮扶阿耶许多,所以在她看来,若成夫妻,定要像父母一样,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就算最初炽热的情感燃烧灰烬,陪伴的亲情也足以支撑余生。 到明礼堂教书的前一晚,江容紧张的睡不着,将准备要讲的内容,温习了三遍,还是不放心,条律内容核对再三,才堪堪睡着。 静和县主在名礼堂的门口迎接她,挽着她的手臂带她进入堂内,穿过长廊,旁边就是教室,里面坐着少部分学生。 虽然明礼堂是陛下亲准可以教授女子读书的学堂,但世道允许出来读书的女子并不多,约莫二三十人。 和大多数学堂一样,授课的内容以儒家经典为主,兼顾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由于教课的女夫子有限,没有夫子教学的课程,便由学生推举公认此类最优秀之人暂代。 静和县主请她主要负责教授的《雍律》,因其课程难度较大,暂时无人授课。 在明礼堂内转了一圈,刚好到休息的时间,女夫子从教室里走出来,对她们行了礼,淡妆覆面、面容姣好,腰肢纤细身形柔美,是个十足的美人。 静和县主介绍道:“这位是平康坊花满楼的都知娘子,姓秋名月。” 江容惊讶一瞬,“都知”乃是长安花魁娘子才配拥有的称号,秋月娘子初初一见,略施粉黛已然美极,虽出入欢场,但气质高雅脱俗明媚大方,举止得体。 “久闻秋娘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娘子过誉了,今后还望与娘子多多学习。”秋月又拂身行了礼,她行礼的动作很好看,看起来既轻柔又不失礼数。 长安皆知平康坊花满楼的都知秋娘子,做得好“席纠”,欢场察言观色第一人。 入了平康坊的女子皆艰难,受老鸨时时约束,不能经常出门。 就算是花魁的秋月娘子,也只能在老鸨同意下,出来一小段时间。 门外忽然一阵吵嚷声,静和县主赶紧出去查探,江容跟在她后面一起。 “敢问秋月娘子何在?”来人声称是大理寺官员,奉裕王命令前来请秋月娘子。 二人对视一眼,裕王在大理寺查的案子,自然就是天火烧太庙一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秋月本就是长安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今众目睽睽下,若是在明礼堂被带走,想必明天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就是她了。 “可有文书?”江容冷声问道。 “自然有。”萧显从马车上翻身下来,连椅凳都没有用,衣角飞扬,顷刻间递到她面前,颔首,压低声音问道:“江娘子怎么在这?” 萧显身着紫色袍衫,暗绣金线纹饰精致,腰间革带镶嵌宝石美玉,右侧有一银质带钩,系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香囊。 与那天在普元寺送她的,一模一样。 江容垂眸未曾理会他,接过文书,打开看,确实是经过大理寺审批下的召问文书,偏头看向静和,“文书正确。” 既然是完整的手续,她们也不能不配合,静和和萧显说道:“稍等,我去寻她。” “不劳烦县主,让陆遗去就行。”萧显摆明怕静和私放秋月,他平素和静和来往不多,对她的脾性不太了解。 他知静和素来与江容交好,便解释几句,“陛下限期十日让我查案,如今已是第七日,今日礼数不周,烦请见谅。” 静和当然知道身为皇子的不易,本就没和他计较,秋月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虽不知裕王来寻秋月娘子是何用意,若仅是询问事情,请务必礼数周全。” 言罢,静和没有过多阻拦,秋月出来时面上镇静,给了她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陆遗将人带上马车,萧显和他交代几句,让他先乘马车回大理寺。 静和看还留在原地的萧显,不解问道:“裕王还有其他事?” 萧显黑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看着江容,已近十日未见,他努力控制思念疯涨,呼吸都在克制,“还需与江娘子说两句话。” 静和感觉不对,挡在江容的身前,眼神审视,她忽然想起三月的那场赏花宴,在疏桐院的凉亭里,二人见过面,之后江容就偷跑回家,连她的面都没见。 期间定有猫腻。 她学江容的话,质问道:“可有文书?” 萧显一愣,旋即低头浅笑一下,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挑,“劳烦通融,是私事。” 坐在明礼堂的屋内,静和县主让婢女上了茶,便转身离开,给二人留了空间。 萧显眉梢微调,漆黑的眸子浓稠的像一滩深水,倒映着她的身影。 这般专情的神色,江容前世是见过的,就是这样深情的眸子,让她一发不可收拾的沉溺在他圈套中,麻痹她失去所有的警惕,甘心沦为他的棋子。 如今他故技重施,又演上深情。 没了搭档的独角戏,很是难唱。 这眼神江容着实受不住,她别开眼,眸子不自然的眨了眨,“裕王有何事,不妨直说?” 萧显当然想开门见山,但看着她熟悉又疏离的眼神,有种近乡情怯不敢言语的紧张,袖袍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那日江府我不请自来,恰好误入后院,兴致大发,与那三人斗诗……” 这事江容自然记得,本来好好的相看,被他给打搅了,她喜欢俊俏郎君,那三人对比之下王元济看着很好,只需在多加探查一点,她就可以选定。 但是萧显一出现,三人自是逊色,她也没心思继续了。 这人来的可真是巧啊。 就像是命里带的孽缘,专门克她姻缘。 “过程无需赘述,全府上下的人都知晓。”江容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萧显面色一滞,眉心不可察觉的蹙了蹙,江容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奏,下一秒可能就要黑脸摔门就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你能装模作样到几时!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问题。”萧显很快将那点情绪压下去,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翩翩君子模样。 江容想赶快将人打发了,“你问。” 窗外的阳光独独偏爱,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那日斗诗我赢了,彩头可否与我?” 江容眸色一冷,“……”【`xs.c`o`m 网】 10、交心 约莫一盏茶后,萧显从屋内走出来,快步走了出去,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窗户半开着,随着开门,穿堂透出一道暖风,树叶的沙沙声卷起她额角的碎发,步摇微微晃动,独留江容垂眸沉思。 那日的斗诗不过是阿耶择婿的文采试探,哪有什么彩头? 若非说有彩头,那便是她的婚事。 以萧显的才智,绝不会不明白阿耶的用意,他几次三番阻拦,如今又说出这话。 目的不难猜测。 他还是贼心不死。 静和县主温柔替她理了理碎发,坐在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和我说说,他都同你讲什么?怎么这般闷闷不乐?” 江容指尖冰冷,握住白瓷杯盏,汲取杯中茶的余温,却无法达到温暖的目的。 自重生后,萧显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发生了许多事,细说起来内容繁复。 但总结起来,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娶我。” 静和县主瞪大双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什么?” 江容抿了抿唇,再度抛出这句,“他说了很多,总结来说,就是他想娶我。” 长安高门贵女眼中,裕王萧显容貌俊朗,颇有才学,待人和善,若能嫁入裕王府,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前世的她也是这般想的。 从初见就牵动了她一整颗心,她全部的少女心事都与他有关。 他出征,他牵肠挂肚。 他得胜还朝,军功求娶。 婚后情谊未减分毫,待她极好,满腔柔情蜜意,琴瑟和鸣。 若非图穷匕见,她很难发现这都是利用。 “你不愿?”若是两情相悦应当是欢喜极了,但观察她郁郁神色,倒是十分烦忧。 “不愿。”她一直视静和为闺中密友,心事自然会与她说,“非常不愿。” 江容长叹一口气,语气很轻,“我知道你想说他很好,可我就是不愿。” “他好与不好与你喜不喜欢没有必然联系,不是一个好的人,你就需要喜欢。”静和这话说的温柔而坚定。 “我只是担心,”得了静和的支持,她仿佛有了些底气,只是双手交握紧紧扣着,掌心浸满汗水,有些害怕,“可他毕竟是裕王,若是……若是去求了陛下圣旨赐婚,那边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前世如此,怕今生故技重施。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愿吗?”静和见她面色为难,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定是另有隐情。 江容踌躇再三,重生一事本就毫无根据,她若是说前世发生种种,而且事情涉及储君之争,怕是会吓到她。 “那日在疏桐院晕倒,我曾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对裕王一见钟情,抛下女儿家的矜持,对他穷追不舍,后来他应是被我的执着真心打动,让我如愿满心欢喜的嫁入裕王府。” 江容说完这话,找出手帕攥在手里,擦掉手心的汗,趁机偷看了下静和的神色,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你喜欢裕王?还想嫁给他?”静和眼睛刷的一亮,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那你继续说说,你嫁给裕王后是什么样?” 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定是想歪了,江容无奈纠正道:“是梦里喜欢裕王,是梦里嫁给裕王。” 静和顺着她的话说,笑着附和,“是是是,是梦里。” “这个梦,很真实,真实的就像是我的前世。”她继续说道,“起初婚后琴瑟和鸣,他不纳妃妾,不蓄宠婢,也没有外室,是我所求的一心人,旁人羡慕不来的好姻缘。” “那后来呢?”静和单手托腮,一手执杯,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她身上,专注认真。 “婚后第二年,我身中暗镖,伤及心脉且镖上有毒,苦苦挣扎两日后,血尽而亡。” “哐当。”静和手中的茶杯应声坠地,表情凝固,愣在当场。 回想起那时,江容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眼尾微微泛红,乌黑的眸子氤氲水汽,面前人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 一见钟情是算计,御前求娶是算计,就连……就连她遇刺身亡,也都是算计。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相依相伴的妻子,却没想到她是他的弃子。 想到这里,江容真的忍不住了,委屈心痛夹杂懊悔怨恨,眼泪夺眶沿着她瓷白的脸颊滑下,大颗大颗的滴在木制桌面。 “或许这梦就是命运给我的暗示,暗示我要是嫁入裕王府,就是这样的结局。” 静和听她诉说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江容埋在她的颈间抽泣,浑身轻颤,“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这场姻缘本就是利益驱使的算计,她是受害者,被算计误了终身,又误了性命。 这样惨痛的经历,叫她怎样面对萧显呢? 要不是看在他是未来皇帝不能得罪,这几次相见都不会给他半分好眼色。 “没事了,没事了。”静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濯雪你这是被噩梦魇住了,我外出云游之时,在幽州北都的白云观见过一道人,听说他尤其擅长化解梦魇,不如我飞鸽传书将他请来帮你看看?” - 被萧显打断后,她今日没了试讲的心思,和静和道别后,江容带着汀芷汀兰乘马车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子。 秋月是在明礼堂被大理寺的人带走的,花满楼的老鸨还不知道,她本打算派小厮告知一声,转念一想,还是亲自去一趟。 她这女子装扮出门并无不妥,但若是去平康坊,是极为不妥,平康坊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良家女子出现在那,容易引人注目。 家中到是有她之前偷溜出去玩穿的男装,但今日她出门前说是去明礼堂授课,如今课没讲成,反而回家换了男装去平康坊,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逮回去跪祠堂。 想想就膝盖疼。 主仆三人在成衣铺子里换好衣服,擦去口脂,将头发梳成束发。 到平康坊时已经申正时分,从北门进来向东行,沿着坊里的十字街向中间走,花满楼就在中曲。 十字街上来往行人不多,三两成群的学子打扮聚众而来,身上带着酒气,嘴里还念叨着几句诗,听起来像是怀才不遇。 担心江容被撞到,汀兰挡在她的外侧,警惕的与这些醉汉擦身而过。 花满楼的老鸨已经妆容完整的站在楼下待客,满面的笑容对着迎来送往的人。 平康坊是知名寻欢作乐的地方,整条街都是建造精美的三层小楼,老鸨齐刷刷的在楼下站着。 花满楼本就是这条街最有名的,加之都知秋月娘子在,慕名而来的恩客不计其数。 江容朝着花满楼的大门走去,刚一靠近,老鸨就凑了上来,警惕的看着她,“这位娘子来我这所为何事?” 老鸨驻足欢场几十年,这人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出来,别看她们换了男子装束,还故意加粗眉毛贴了胡子,可那胡子实在是不像原装,腰肢纤细,步履轻缓,还没有喉结,一看就是小娘子。 女子主动踏足此地,真是凤毛麟角,看她衣着打扮光鲜,还带着侍女,绝非走投无路前来卖身之人。 看起来应是高门贵女,莫不是来这里捉/奸的吧? 妻子来着捉自家郎君的,这事老鸨见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把她的楼里闹得天翻地覆。 偏巧那些人还有钱有势,砸了她的地方就走,她惹不起,只能自己担着。 江容没想到出师不利,摸了摸假胡子,掩饰嘴角的尴尬,压低嗓音说:“这是哪里话,来这不都是找秋月娘子的吗?” 门口处人多眼杂,她不能在这处告诉老鸨秋月被大理寺带走的事。 老鸨心里一紧,面上还是挤出笑容来,“秋月娘子今日有约了。” 她心里暗忖:是哪个杀千刀的没管好自家娘子,来着找她摇钱树的麻烦! “可否借一步说话。”江容装不下去了,赶紧进入正题,怕她不答应又补了一句,“事关秋娘子。” 老鸨堆起的笑容僵住,秋月一早说去明礼堂,这早过了约定回来的时间,她还没回来,派出去找的人还没回信。 跟在老鸨后面,一进花满楼就闻到满室花香,各色各样的牡丹芍药芙蓉簇拥着雕梁画栋,倒真是个富贵迷人眼的销金窟。 正中间舞台上一群舞女正跳着胡旋舞,她跟随穿过大堂,沿着右侧的长廊走到后院一个僻静的小屋。 “说吧,你是什么人,把秋月怎么了?”老鸨现在是半点笑容都没有了,看着她的眼神阴恻恻的。 江容将那不伦不类的胡子扯了下来,“我是明礼堂的学生,今日秋月娘子来授课的时候,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县主派我来告知一声。” “大理寺?”老鸨心下一紧,刚想继续问,就听见长廊那边传来脚步声。 内院是平时楼上娘子们休息之处,不对外开放,这没到时间娘子们不该出来,这脚步声沉重……不对。 若是秋月真折在大理寺,她剩下的娘子们可是她的命根子。 她赶紧出门查探,江容不明白为什么说到一半她就慌慌张张的走了,难不成是想起来什么? “什么人!”老鸨抄起扫把就招呼过去,陆遗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将扫把劈成两半。 她看着手里的半截扫把,浑身抖了一下,扔到了一边,满脸哭丧像,“你们……你们都是什么人啊!” 萧显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本不想与她有过多交流。 但看清楚老鸨身后跟着的江容时,萧显顾不得其他,连忙解释,“我是来这里问事情的,不是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那我还是来这找闺蜜的呢?”江容讽刺的冷笑一声,“你来此作何与我无关。” “秋月娘子的信儿我带完了,”转头看向老鸨,“我先告辞了。” 萧显赶紧说道:“我是第一次来买消息的,是生客,他们这宰生客,刚才还收了我一枚金铤呢,你可得替我作证。”【`xs.c`o`m 网】 11、所求 花满楼内丝竹管弦交织靡靡,花香酒香觥筹交错,方才没注意,长廊两侧尽是风流文人留下的墨宝。 江容没心思欣赏提着衣摆快步离开,萧显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独留老鸨望着分段的扫把心疼的很,有事好好说,伤害她扫把干什么,好几文钱呢! 见他二人走远,赶紧到内院检查清点她的小娘子人数。 萧显拉住江容的手臂,“等一下,听我解释。” 江容用力的甩开,无奈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无需与我解释什么。” 楼内人员众多,不好说话,况且两男子妆扮拉扯,更引人侧目。 他便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了马车上。 “裕王还有事?”江容看着坐在对面的萧显,语气不善。 “有事。”萧显沉默了一下,“秋月娘子那边已经问询完毕,稍后大理寺会将她送回。” “知道了。”江容想将他赶下去,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踹他下去,“男女授受不亲,裕王赖在我的马车内属实不妥。” 萧显慵懒的靠在车内,耍赖不走,“我的马车发生了点意外,能否请娘子搭送一程?” “意外?”江容想起上次在普元寺,这人半夜偷偷把她的马放了,害得她没马车回家,讽刺道:“难不成你的马来了平康坊就不受管束,挣脱缰绳跑了?” “我的马车不小心撞在了坊墙上,严重受损,无法使用了,我让小厮拖回家里,来日找工匠上门修补。” “那行。”江容宽宏大量的让他搭乘,“那你记住,今日算欠我一次。” 加上前世的旧账一起算,她迟早回从他身上找回来! 到裕王府还需几条街,车内出了马车轻微晃动的声音别无他响。 江容本打算过几天找萧显说个明白,没想到在这遇到了,那择日不如撞日。 “裕王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居心为何?”马车内未备熏香,未上茶具,摆明是不想待客。 “我想见你。”萧显漆黑的眸子如乘着深情的潭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江容咬紧牙关,挤不出半分得体的表情,是想见面利用她吧?一日利用不上,抓心挠肝的难受。 “濯雪不知有何能耐得裕王青睐,不妨直说,若我能做到定当全力配合,”江容冷静自持,半分没有因为他的衷情而打动,“只是情感一事,非我能够,还望裕王以后莫要提及。” 萧显看她的眼神微怔,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抓住,骤停一瞬,他不敢置信,前世那般爱她的妻子,如今前尘忘却,半点不曾喜欢他了。 “若我所求只是你呢?” 江容压下心头酸楚,眼眶隐忍的微微泛红,袖口下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回神,清醒理智的面对。 都是为了利用说出的话,不能相信,他所求只是皇位,她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绝对不能上当。 “裕王所言,自己相信吗?”江容沉默半晌,只回他这一句话。 细细密密仿佛针刺般的痛拢在他的心间,他不敢相信江容真的不爱他了。 这或许是对他逆天改命的惩罚。 “娘子,到了。”马车在裕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汀芷凑到窗前提醒。 江容掀起纱帘看向裕王府的匾额,烫金的大字还是明帝亲手所书,刚想收回视线,就看到门口石狮的右侧,停放着上次从普元寺她达成回来的马车。 马匹具在,车辕俱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单挑眉梢,视线逡巡于萧显和马车间。 “裕王,你的马车是哪里撞到了呢?” 萧显一噎,他让陆遗将马车牵回去,他就真的牵回门口了,“马车的东北角,撞到了坊墙。” 江容不信,下车查探,仅在马车的东北角发现两道刮痕,将将划破漆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裕王马车打理甚是精细,没想到这小的划伤都无法乘坐,我的马车破损之处更多,真是难为你屈尊降贵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显百口莫辩,但也要为自己辩一辩,“这马车是陆遗和我说撞到了,所以……” 江容回身,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臣女明白,裕王留步。” “……” 坐马车回府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裕王那句—— “我想见你。” 她揉了揉脑袋,想要将这段记忆摇出去,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他想见你不是因为心悦你,而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等你的价值耗尽,就会重复上一世的结局。” 魂魄困于幽暗之地的七年,就像是困于大牢深狱般,阴冷痛苦。 而此时正困在监狱里的工部侍郎陈豫,身上还算整洁,摸着潮湿的干稻草,闻着杂糅的难闻味道,频频作呕。 刚来的时候他冲着狱卒发号施令,“帮我回府和管家说一声,将我常用的都收拾收拾带过来。” 狱卒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帮他传了话,可随着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惊动了协查办案的裕王。 裕王来地牢里看望了他一次。 白日里他还能从两个巴掌大的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一到晚上就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他心中憋闷。 “陈侍郎,殿下派本王来看望你。”如今宫中太子未立,能称作殿下的只有皇后一人。 萧显虽然名义上养在皇后名下,但因为皇后有嫡子,对他并不关注,不许他称呼母后,只允许他称作殿下。 陈氏一族都对他视若无睹。 陈豫躺在从家中搬来的贵妃榻上,地面打扫的很是干净,一旁的茶几上还摆放着水果茶点,看起来悠哉游哉,见来人是他还有些不悦,身都没起。 “你来了,姐姐让你和我说什么?我那外甥怎么不来?” “燕王在督办太庙修复,分身乏术。”萧显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对他的无礼已是习惯,“殿下让本王看你过的好不好。” 陈豫满不在乎,还真以为是在关心他,“不用上朝倒是还行,不过这里待久了太闷,你早点结案放我出去。” “既然还好,本王就如实汇报。” 萧显暗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冷肃的声音充斥着残忍,“不过此刻起,所有逾越规制的东西统统不许用了,一会本王会派人帮忙整理,打包送回陈府。” 陈豫一听坐不住了,“扑棱”一下起身,走到栏杆前,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萧显肃正端雅,清冷的眸子不怒自威,“犯人就要有犯人的样子,这些享乐之物,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你等我出去的,势必要去殿下面前参你一本!”陈豫痛骂,气急败坏,若不是有栏杆挡着,伸手就要打他。 很快他便派人将镣铐加在手脚上,将贵妃榻茶几和一众吃食都搬了出去,将湿稻草搬了进来,铺满地面,恢复牢狱原本的模样。 湿稻草充满狱内,那股阴湿混合骚臭味直冲他的天灵盖,熏得他差点晕过去。 重新布置的过程中,陈豫也没停止对他的谩骂,四肢挥舞,试图挣脱,萧显视若无睹,面色如常的指挥着。 他就站在外侧的栏杆边,看着里面的人愤怒的冲过来,但由于手脚的镣铐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是叮当作响。 陈豫双手紧紧的握住栏杆,眼中尽是怒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显声调依旧和缓,似是钝刀子割肉,“陛下限期十日让大理寺查明此案,本就是为了皇家颜面,你在大理寺狱中所为满朝皆知,殿下只是想让你安分一点,不要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陈豫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开始害怕,浑身开始颤抖,“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言语肃正,不怒自威,“故意焚毁太庙该当何罪?我朝律法,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为十恶不赦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首。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萧显话锋一转,不知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在讽刺,“不过陈侍郎,你不一样,你是镇远侯府的嫡系子弟,祖上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如今戎国虎视眈眈,陛下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让功臣寒心。” “就算陛下查明此事与你有关,在朝堂上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敲打,就算你认罪,也不过是丢官脊杖,不会真的伤你性命。”萧显温声劝说,但这话却比咒骂还让他难受。 陈豫浸淫官场二十余年,虽未有功绩,但这话什么意思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犯谋大逆罪,要是真能救他出来,话不会说的如此笃定,如今不过是为了给他点希望罢了。 陈家要弃卒保帅,哄骗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他与陈家划清界限。 自此之后,皇后依旧稳坐中宫,镇远侯依旧兵权在握,燕王依旧能成为储君。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豫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满眼怒火尽数消退,扒在栏杆上的手受不住镣铐的重量,看起来落魄可怜,很明显刚才故作镇定尽是强撑,听到他的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殿下的意思,本王又怎会踏足此处呢?”萧显坦然淡定,残忍的说,“桩桩件件,前因后果大理寺都已查明,明日就会早朝面圣,此事事关皇家颜面,还需陛下亲定夺。” 陛下最看重皇家颜面,要是他定夺必然逃不过死。 “裕王,刚才都是舅舅的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让我见见殿下,见见燕王,我有话要和他们说。”陈豫明白他将成为陈家弃子,一旦毫无价值,他的命也毫无价值了。 “你我虽非亲舅甥,但在我心里,你和燕王是一样重要,舅舅求你帮帮忙,帮帮忙。”陈豫伸手想要抓住他,他一闪身就躲过了,他扑了个空,手被镣铐重重拽下,一时跌坐在地。 他退后一步,打算是转身离开,“本王会告知殿下,但你也知道,本王在殿下面前人微言轻,殿下未必听劝。” 陈豫狼狈的站起身来,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你帮帮我,只需要告诉殿下,那东西……那东西埋起来了,如果我出不去,一定会被人发现。”【`xs.c`o`m 网】 12、端午 立政殿内。 端坐在凤椅上的陈皇后一身华服,珠翠满头,她看起来保养的极好,虽有岁月痕迹,但皮肤白皙细嫩,只是现在神情不悦,一双美目阴冷。 她完全不顾身份的怒骂,“混账!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想威胁本宫!” 皇后自从知道陈豫引天火烧太庙,整日提心吊胆,一晚上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镇远侯远在肃州,出事当天她就派人传信,不知道现下收到信没。 萧显站在外侧汇报,内侧燕王跪坐在皇后身边,埋怨道:“阿娘,三舅舅好糊涂啊!” “惹出这么大的祸,不止连累你我,陈氏阖族上下都朝不保夕。”皇后眉头紧锁,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燕王愤愤不平道:“他想见我和阿娘,一定是为了陈家的丹书铁券,只是……” 他抬眸看了下萧显,没有继续说。 只是丹书铁券一出,虽能保陈豫一命,但他怕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此事严重伤及皇家颜面,若是陈氏用丹书铁卷救他,就相当于与皇家颜面作对,陈氏这个本就不牢靠的靠山,即将土崩瓦解。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立政殿,皇后若不求情,会引得族人不满说她冷心冷血,若她去求情,怕是陛下早就想借题发挥,将她废掉。 她知道,她从来不是他想要的皇后。 陈豫是陈家幼子,自小被宠着长大,脾气骄纵不说,还总惹祸,陈家是行伍出身,二位兄长都镇守边关,长兄继承了镇远侯爵位,次兄骁勇善战,他觉得边关苦寒,哭着喊着要留在长安。 一直以来皇后护着,当工部侍郎也是尸位素餐,前段时间主动出谋划策让燕王修缮太庙,本以为他是成长了,没想到是篓子捅大了。 见萧显还杵在外面,皇后先让他退下,母子二人继续密谋。 从立政殿出来,他脑子里就在想陈豫所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此时命悬一线,“那东西”若不是能对皇后和燕王产生极大威胁,不至于让他当底牌。 在大理寺牢房时,他想套话,陈豫对“那东西”讳莫如深,半点探究不得。 他只好先乘马车打算回大理寺,上车前,他去查看了东北角的刮痕,已经修补好了,半点看不出痕迹。 回想起江容仔细探查时的认真模样,不禁嘴角弯起弧度,真是可爱极了。 一进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就将天火烧太庙案的卷宗送来,“此案已经查明,是陈豫故意用铁棍引来天火,烧毁太庙,人证物证俱全,当属十恶不赦之谋大逆……” 罪名内容心照不宣,相当于阎王按照族谱索命。 “他还是不肯认罪吗?”萧显眸光越发沉郁。 “还是不肯。”郑同舟回答道。 “他交代犯案动机了吗?”萧显又问。 “没有。” “……” 方才他刚要出宫,就被燕王拦住,再次迈入皇后的立政殿,殿内多出几个鹤发的长老,金碧辉煌的殿中多了几分暮气,气氛越发压抑,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参见殿下。”他神情自若的行礼。 “晚些时候,本宫会去见他,你来安排。”皇后很矛盾,时时刻刻防着他,但这种脏活累活都是安排他去办的。 “是。”萧显倒是习以为常。 “认罪书都准备好了?”皇后又问。 “只差签字画押。”萧显回答。 “有一件事你记住,”皇后眉目微垂,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族长和各位长老见证,陈豫违背组训、德行有亏、欺君罔上、天地难容,即日起逐出族谱,终身不许踏入祠堂,生不可祭拜先祖,死不得受赠香火。” 和萧显猜测的一样,皇后和陈氏选择了放弃他。 “……” 大理寺内半晌没有言语。 郑同舟只觉得他气势逼人,大滴大滴的冷汗, 抬头瞥他一样,想起那人在江府的光景,衣着打扮用心,还提前准备诗词,大放异彩,他一介鳏夫哪里配的上的江容,竟敢痴心妄想。 “你去全城的铁匠铺问问,陈豫打铁的石矿是哪里产的?” 郑同舟不解,“为什么要问石矿?这案子不是人证物证俱全吗?” “这么多废话,本王让你去就去。” - 次日一早,皇后素服脱簪,跪在紫宸殿前,高举着一匣子,还是来了,“罪妾有本启奏,望陛下相见。” 上早朝前,萧显就知道了,昨夜陈豫在狱中自尽,尸体旁放着签了名的认罪书,死前认了全部罪名。 具体是真自尽还是被迫自尽,那是无人知晓。 弃卒保帅,掌权者惯用手段,如今卒已经弃掉,现在重要的是保帅。 要将陈豫彻底和陈氏摆脱干系,才能杜绝后患。 明帝见皇后素服脱簪的跪在紫宸殿外,立刻就明白她想干什么,而是在夫妻虽然情谊不多,但是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清楚了解。 “皇后起来说话。” 简短几句先将她和燕王摘干净,然后说陈豫已被逐出族谱,生死不是陈家人。 还望陛下看在高祖皇帝御赐丹书铁券的份上,不牵累其他支脉。 镇远侯毕竟是高祖皇帝亲封的开国功臣,如今罪魁祸首已死,适当宽宥不至于让忠臣寒心。 明帝拍板定罪:“工部侍郎陈豫藐视皇权,监守自盗,引天火烧太庙,反谋大逆罪,念其认罪伏法,且被逐出族谱,只惩罚干系人等。” “皇后行径疯癫,燕王未多加规劝,着命二人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出。” “镇远侯陈盛治家不严,酿成大祸,着降爵一等,为镇远伯。” -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江容找来几块绿色的布料,裁剪成香囊,外面绣上艾草花纹,里面塞上艾草,好闻又好看。 她不擅长女红,前世送给萧显那个花样潦草的桃花,还是她在绣了十个里面选得最好看的一个。 女红的兴致刚起,就被手艺水平打击到了,她暗暗想着,下次去明礼堂的时候,一定要和那里的女夫子学习学习。 勉勉强强艾草香囊做好,她不嫌弃自己的杰作佩戴在腰间。 听说曲江池要举办龙舟赛,江容早早就在曲江楼二楼订好了位置,正好可以全览曲江池。 静和县主和她到这时,曲江池畔站着无数的郎君娘子们,明媚鲜活,年轻靓丽,似有无限生机。 曲江楼位于曲江池的西侧,龙舟在南面停靠,终点在北,几十名精壮的郎君半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 高台上一声令下,顿时鼓声震天,划船的郎君们喊着号子齐齐发力,十几只龙舟一同北上,谁也不服谁的相互追赶着。 “县主,你看好哪支队伍?”江容趴在美人靠上,纤细的腰身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似懒猫般勾人,手里一把团扇抵在鼻尖,娇俏可爱。 “前面那几支队伍不相上下,看起来都有夺魁的希望,”她向门口处看了看,“怎么秋娘子还没到?” 江容站起身来,眼神却还落在池中的龙舟上,依依不舍道:“我出去找找,看看是不是找错包厢了。” 刚下楼走到大堂,就见到身戴帷帽的秋月被几名衣着华美的郎君围堵着,她背靠在朱砂色的柱子,四面都有防守,歹人们伺机上下其手,她哪边都逃不出去。 端午佳节出来游玩人多,就算她招呼掌柜过来,这些人掌柜惹不起,拿这些人无可奈何。 除非报官,只是报官太慢了,今日路上都是车马游人,等明府派衙役过来,人都不知道被带哪去了。 她回首嘱咐汀兰道:“那几人咱们打不过,一会我趁乱挤进去拉着秋娘子就跑,你负责拦住一阵,量力而为,打不过就跑,汀芷你不会武功,你就和我们一起跑,注意一定不要受伤。” 江容一巴掌呼在为首那人的肩膀,那几人不认识她,以为来找秋月的也是欢场女子,几个周围将她们也围了进去,说起话来荤素不计,几句话就气的江容脸颊涨红。 见她红了脸,这几人越发兴奋起来,秋月又怒又气,半拉起帷帽,水眸欲泣含泪,“江娘子……” 江容想与之理论,这几人却故技重施,佯装醉酒实则将她身边的位置都站满,攻守兼备,让她退无可退。 闺阁女子力气本就小,她住秋月的手腕刚想转身就跑,却见各处都有防守。 汀芷和汀兰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边,几番挣扎下,汀兰找准机会,一个借力,先将江容推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大力推出重围,她是侧身出去的,来不及更换重心,还没注意脚下的裙摆,一瞬重心失衡。 完了完了,要摔到了! 还是当众摔倒! 可真是丢死人了! “啊——!”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接触倒是有些温热。 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 纤细的腰身被长臂揽住,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掌心的温度传来,具有十足的侵略感。 江容小心翼翼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面容,“裕王?”【`xs.c`o`m 网】 13、示好 “嗯。”萧显单音回应,一呼一吸间幽香萦绕着。 随之呼出的短促呼吸袭击了江容白皙的脖颈,她没忍住的瑟缩一下,雪肤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有力的手臂将她扶正,她站稳的一瞬,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双手交叠胸前行了礼,“多谢裕王。” 被她拉扯出来的秋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行了礼。 围堵的几位郎君明显是认识裕王的,见他来慌乱的行了礼,转而四下逃窜。 汀兰被这几人气的不行,朝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好!” “加油!加油!” 全长安城的注意力,都在曲江池的十几条龙舟上,刚才的小插曲仿佛没人看见。 江容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的说了一句,“算你还一次,骗我马车坏了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今日发生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向外透露。” 萧显高出她不少,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做出回应,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嘴角噙着笑意,看起来格外欠揍。 没得到他回应,她打算先和秋月一起去包厢找静和县主。 转身一瞬,他懒懒的吐出一句话,“我总觉着我亏了。” “?” 江容让秋月先去天字六号房找静和,她留下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她咬牙切齿,声音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我都没说你这么大个人,让我马儿拉着回去,耗费多少草料,你反到计较扶我一下,摸了我的腰你还亏了?” “裕王这千金之躯,莫非是半点劳动不得?” “你要是这样算,倒也合理,”萧显的笑里憋着坏,戏谑的吐出言语,“人吃五谷杂粮维持生命,我身为裕王吃的自然比普通人好,所以用来维持生命的食物也更精细昂贵些。” 他大言不惭道:“方才我揽住你腰的手,上面是有温度的,那都是我平时食用精细昂贵之物所化,岂不是比你的马儿吃的草料花费的多?” 江容见他如此厚颜无耻模样,嘟囔一句,“没温度那人就没了。” “什么?”萧显没听清,微微颔首凑过来,俊朗的面容给眸子带来极大的冲击。 “没什么。”她偏头别开眼,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惹也惹不得。 算了,走为上策,“那既如此,劳烦裕王吃亏,臣女告退。” 萧显目的还没达到,不肯放她走,“别走,虽然我是裕王心胸宽广,但是也不能总是吃亏……” 江容走到截断他的话,“吃亏是福,多多积福利于身心康健。” “……” 等她回到天字六号房的时候,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江容遗憾的没看到比赛冲刺激烈的对决,“哪只队伍赢了?” “第六只队伍是第一名,第一只和第九支并列第二。”静和县主说道,“一会还有第二轮。” 秋月看着她的眼神愧疚,屈膝行礼,“方才多写江娘子救奴家脱困,连累娘子,奴家内心难安。” 江容伸手将她扶起,“秋娘子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盏茶的功夫,一批新的队伍在南岸整装待发。 包厢内三人站在窗边,兴致勃勃的等待着,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汀兰应声开门查探。 正要给她们上茶点是店小二不小心将盘子打碎,精致的糕点碎在碎裂的瓷盘里,店小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曲江楼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卖的茶点都很贵,这一盘的损失,怕得抵他一个月的工钱。 店小二身体颤抖,泪滴止不住的流,不停的点头哈腰的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惊扰了各位贵客。” “无妨,”江容走出来,念他生活不易不打算追究,“这盘记在我账上,你再送一盘过来就好。” 所有人都目光都在龙舟上,小小的惊动本掀不起涟漪,但隔壁天字七号包厢的门也开了,萧显半倚在门框上,看热闹似的。 店小二赶紧蹲下收拾残局,“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我这就收拾,这就去。” 没等他收拾完,天字七号房的茶点送到了,另一个店小二端着托盘打算送进去,萧显手一挥,“先给六号吧。” 他不明所以,蹲在地上的和他对视一眼,“天字六号包厢又点了一份茶点。” 既然萧显发话,江容没和他客气,收了差点就把包厢门关上了,半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秋月那天被裕王带走,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小心翼翼的问,“江娘子,裕王可是惹到你了?” “你看出来了?”江容捏起一块茶点吃了一口,“曲江楼的茶点确实不错,你们尝尝?” “挺明显的,裕王送这茶点,就是为了讨好你,想要和你缓和关系。”秋月眼神示意看着茶点。 差点忘了秋月是花满楼当家的都知娘子,长安欢场察言观色第一人,最是了解男人心思。 “区区一盘茶点就行讨好我?这茶点钱还是我付的。”江容语调挑高,咀嚼的动作变慢,一口咽下去,堵在喉咙噎到了。 汀芷赶紧倒了杯水给她顺气,“娘子慢点吃。” 她喝了一大杯才堪堪顺气,饱满的红唇沾着茶水显得分外莹润,嘴角还沾着茶点碎,静和县主看了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没人和你抢,你慢点——” “咚!咚咚咚!” 比赛开始,一阵鼓声从外面传来,江容着急起身去看,衣袖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杯应声而碎,她下意识就想去拾起杯子,柔软的指腹刚一接触断口,就被锋利的边缘划伤,“嘶。” 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滴落在地,汀芷心疼的看着她,“娘子,我先给你用帕子包上。” 从怀中抽出帕子,利索的包扎伤口。 平白无故又碎了杯子,她看着碎瓷片边缘的红痕,暗忖道:定是因为见到了萧显,沾了晦气。 江容黑色的眸子映着红色的血,像是被深潭吸收了大半,不见踪迹,脸色刷的苍白,指尖冰冷。 渗出的血迹让她想起中镖的一霎,她看着心口大片的鲜血涌出,又惧又怕。 汀芷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娘子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疼。”一瞬疼过就好了,伤口不大也不深,不是很疼,“继续去看比赛吧。” - “嘶。”隔壁包间的萧显握着茶杯的指尖,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放下茶杯,蹙眉看向指尖,平滑的皮肤没有丝毫的破损,那这疼痛感是从何处来? 一瞬疼痛过后,指尖按在心口,心跳的频率加快,呼吸急促,周遭的声音被无限拉远,曲江池上的嘈杂声像是另一个世界,几段往事快速闪过,里面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记忆像是起了雾,白茫茫遍寻不得。 半晌后,他回过神来,仿佛若有所失。 几乎同时,陆遗“刷”的一声拔刀出鞘,警戒的环顾四周,这次出行主人就带了他一人随行保护,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窗外是鼓声、喊号子声、欢呼声交杂,声音逐渐清晰,萧显揉了揉额角,不解的看他一眼,“怎么了?” 陆遗背对着他,刀口向前,做警惕状,“我刚听到有杯子坠地的声音。” “应该是看比赛太激烈了,不小心跌了杯子。”他没在意。 陆遗还是紧绷着,“这次不一样,杯子坠地清脆果断,我怀疑是有人摔杯为号,意图不轨,想对主子不利。” “……” - “秋娘子,我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这裕王如果真的想讨好我,今后还会有什么动作?”江容给秋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秋月双手接过,“江娘子客气,我只是从裕王方才行为,冒昧分析一下。” 江容笑着看她,“娘子娘子的叫着太生分了,你唤我濯雪就好,是我的小字。” “那你唤我月娘吧。”秋月答道。 静和县主插话道:“早就和你们说唤我阿妩就好,总是不听,一口一口县主称呼着,多生分。” 江容笑着答道:“好,那以后没有外人在我就唤你阿妩。” 她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桌面,“那月娘,你觉得裕王主动示好,看着是不是目的不纯?” “目的不纯?”秋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是哪种目的不纯?是想接触你的目的?还是别有心思?” 她觉得如果暗戳戳喜欢濯雪算是目的不纯,那他这就属于目的不纯了。 “别有用心。”江容吐字清晰的说道。 秋月仔细思考,“我觉得裕王看起来不像是别有用心,像是单纯的示好,想让你感受到他发自内心对你的好。” 江容“啊”了一声,很是嫌弃。 静和县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看来我们濯雪魅力太大了,就连堂堂裕王都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江容撇了撇嘴角,“你们惯会拿我打趣,月娘你这看人功力还有待提高,看人不能只观其表面,看他人模人样的,不知道背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静和县主走过来吃了一块茶点,调侃道:“你这么说他,他这心都和这茶杯似的,碎成几瓣了。” “……” 江容末了幽幽道出一句,“如果裕王真的发自内心的对我好,那他肯定是中邪了。”【`xs.c`o`m 网】 14、猜忌 曲江池畔叫喊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三人放下茶点站在窗边,江容还是像没骨头似的倚在美人靠上,白皙纤长的颈泛起莹润的光泽,金色阳光的映衬下,肌肤白腻如瓷。 “濯雪,月娘,你们看,一直领先的九号船怎么忽的慢了下来,反倒是旁边的十一号船追了上来,好像要把九号超过去了!”静和县主指着池中说道。 十一号指挥有素,齐心协力,动作整齐划一,看起来颇有反超的倾向,九号那边跌了鼓槌,敲鼓之人赶紧拿出备用鼓槌,努力稳定节奏,但不难看出已经有些乱了。 十一号龙舟反超的一瞬,曲江楼爆发了巨大的气馁声,呼号叫骂声瞬间而起,一小部分人开始胜利的欢呼。 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十一号一举拿下本次比赛的魁首,在终点处欢呼着。 这场景很熟悉,江容忽然想起,关于这场龙舟赛,前世在曲江楼是有赌注的,当时确实是一支冷门的龙舟队得胜,就是十一号。 早知道她就去楼下个注了,还能小赚一笔,真是懊悔。 “真是精彩。”秋月眸中感慨万千,不禁感叹道,“多谢二位娘子盛情邀请,不然月娘怎么会有几乎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赛。” 她自从和家人走散后,寻亲未果,反被卖到扬州当瘦马,辗转流落多人之手,最后被卖到长安,被花满楼的老鸨买下,成了名满长安的都知娘子。 自从深陷贱籍,她就像是商品一样被人买来赠予,男子觊觎她美貌,女子妒忌她招风,从未想过有能有人真心待她,十几载颠沛流离,最后竟在长安贵女眼中看到真心。 “月娘,怎么又开始客套了?”静和县主道。 秋月真心道:“我是真心感谢,若不是县主创办明礼堂,我恐怕穷极一生也无法再踏入学堂。” “我当然知道你是真心,我们也是真心待你,这话以后莫要再提。”静和县主道。 秋月笑着应下,“好好好,都听阿妩的。” 午时刚过,曲江池畔的龙舟和游人渐渐散去。 秋月回了花满楼,静和县主回了明礼堂,江容独自一人在包厢里待了会,欣赏着曲江池的风景,暖风融融,绿柳茵茵。 曲江池龙舟散尽,余一个船夫划着小船,到池中打捞遗失的鼓槌,许是打捞的过程中没站稳,船体晃晃悠悠,沉沉浮浮…… 前世她曾和萧显乘画舫游曲江池,那是成婚后第一个月,两岸绿柳如烟,池水清澈,岸旁还有几对鸳鸯在打瞌睡,将将苏醒时懵懵的。 那日穿的是件嫩绿色的纱裙,很是应景,她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他的怀里,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萧显揽着她的纤腰,留恋着缱绻滋味,长臂一揽,轻松的将她抱坐在腿上。 江容猝不及防,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挣扎着要离开,但是越挣扎他抱得越紧,纱裙和布料相摩擦,摩擦生热,某些地方开始升温变化。 等她发现时,说不出是羞耻还是害怕,仿佛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挨着他的身体坐立难安。 下意识的想躲,情愫丝丝密密的缠绕上来,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耳畔是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情欲,“濯雪,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划过耳畔,她闻言真的一动不敢动,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框,身上都浮起淡粉色,紧紧咬着下唇,“你也别乱动。” 萧显真是爱及她这娇媚模样,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红润饱满的唇,唇齿相依,热气蒸腾,情欲渐浓,将她抱坐在身上,“你说,我哪里乱动?” “……” 在岸上远远瞧着,古镜无波的池面掀起阵阵涟漪,画舫沉沉浮浮,吃水线上下波动,良久方才归于平静。 “……” 江容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脸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这狗男人惯会随时随地开屏,勾引她在画舫上做那种事,半点羞耻心没有,她记得那次回去后膝盖疼了许久。 没了赏风景的兴致,她打算回去,刚一开门,隔壁包厢的门应声而开,就像是堵着她出来似的。 萧显勾起一抹浅笑,但在她眼里显得很恶劣,“好巧。” 巧个鬼。 明摆着故意的事,她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双手交叠胸前,敷衍的行了礼,“好巧,裕王留步,臣女告退。” 萧显明显不想留步,偏头看到她手指包扎的位置,上前一步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江容晃了晃手指,没想和他好好说话,“托你送茶点的福,划伤了。” 他下意识抬起手,搓了搓方才幻痛的位置,与她受伤的位置一般无二,他蹙了蹙眉头,拦住她,“伤口可深,让我看看,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区区小伤,劳烦裕王关系。”她将手警惕收回袖中,说完抬脚就想走,迎面店家端着一盘银钱走了上来。 店家冲着萧显行了礼,毕恭毕敬道:“裕王,这是龙舟赛押注赢了的彩头,你看我是直接给你,还是送到府上?” 萧显示意陆遗接过,他则快步跟上江容,没想到她猛地停住脚步,就这样直挺挺的撞了上去。 再往前一步就是下楼的台阶,江容用力抓住栏杆才堪堪稳住身体,“嘶,你押注赢了这么多?压的哪只?” “十一号。”萧显回答。 “你怎么知道十一号会赢?”问出口时江容已经开始紧张,看过两场比赛的人都知道,十一号本没有夺冠的潜力,所以押注人极少。 他如此凑巧的压中,除了运气好,便是他知道十一号会赢。 如果他早就知道十一号会赢,那岂不是说明他也有前世记忆? 这猜测让她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若是他记得前世,那在他知道一切的操控下,她的小命能活到几时? 前世萧显参没参与押注她记不清了,她关注他那么多有的没的,怎么这件事情没注意到呢?! 她暗自懊悔着。 萧显嘴角微微勾起,一尺间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我说我预知到的呢?” 江容明显不信,乌黑的眸子望进他的眼中,想在其中找寻蛛丝马迹,“这么厉害?那不知裕王还能预知到什么?” 萧显笑意更深,凑到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预知到,我会娶你。” 江容:“……”【`xs.c`o`m 网】 15、因果 江容望着萧显的眸子颤了颤,眼神震惊,参杂着许多情绪,红唇抿着,指尖不自主的颤抖,身体向后倾斜,想尽量的远离他。 不管是他真的预知,或是他随口的玩笑,亦或是他带着前世记忆,这句话对她的冲击性、侵略性极强,仿佛像是在说,“你的死期到了。” 她努力在他面容上找到玩笑或者揶揄的神色,仔细探究细微表情,但最终半分都未寻得。 与此同时,萧显的黑眸微闪,表情正色,他在试探,试探她是否对他真的无意。目光锁在她的身上,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想从细微之处了解她的心思。 他们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认真的神色像是世间摒除万物,只余二人般。 托盘上的铜钱太满,陆遗没拿稳不慎滑落一枚,坠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当”声响。 在场人多,她回神,现下不能与之对峙,再问下去恐是不妥。 江容明媚的眸子掩下神色,颔首敛眸,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笑比哭还难看,“裕王说笑了,白日梦当不得真。” “……” 被萧显一打搅,江容没了去东市逛街的心思,让人套了马车就回府。 刚进门,就见到兄长站在院中,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语言轻快,“阿兄你回来了?” “今日是端午,国子监放了假,上午我和同窗一起去曲江池看龙舟赛来着,这不刚到家见了阿耶阿娘。”江湛说道。 “你也去了看了龙舟赛?”江容回想了一下,没在曲江楼见到他,难不成他一直待在包间里没出来?“我也去了,怎么没看见你?” “前几日忙忘了,没在曲江楼订上位置,便在池畔看了会热闹,”江湛一身白色长袍,暗绣兰花纹饰,低调又不失雅致,他试探道:“听说曲江楼今日押注,裕王拿了头筹?” “是啊!”一提起这事江容就觉得懊恼,明明她早知道十一号会赢,竟然没想起来去下注,“满满一大盘的铜钱,得有好几贯钱。” “你在曲江楼遇见了裕王?”江湛敏锐的捉住话里的讯息。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她压低声音和他说:“我是见到他了,但请阿兄帮我隐瞒,最近不知为何总是能遇见他,要是阿耶阿娘知道了,又该担心我了。” “阿兄也担心你啊!”江湛在外读书,一回家就听说父母在为小妹择亲,择亲人选尚未定下来,但听说她近日总是频繁去见裕王,“你和我说实话,真的是偶然遇见的?不是你主动去见他的?” 这话是阿娘托他去问的,阿娘怕自己问她不肯说实话。 江容一想到萧显脑袋就嗡嗡疼,长叹一口气,就差发誓般认真道:“真不是,我对裕王无意。” “那就好。”江湛明显松了一口,嘱咐道:“那你近日躲着点裕王,别让他总来找你。” 她当然想这样,只是这裕王总是神出鬼没的,加之她现在怀疑萧显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平日动向与前世不一致,导致她没法控制。 自从工部侍郎陈豫在大理寺狱中自尽,皇后被禁足,镇远侯被降爵一等,燕王便闭府不出,燕齐二王的斗争表面上进入停滞阶段。 裕王萧显身为第三方势力,不知道如今充当什么角色,让人猜不透。 皇后素衣脱簪跪在御前,手捧陈氏丹书铁券时,泪涕俱下言明陈豫已被逐出家谱,陈豫之祸不应牵连陈氏家族。 明帝明显动怒,甚至起了废后的心思,后来是长居佛堂的太后出面,才堪堪保住了皇后之位。 帝怒未平,暂时禁足。 端午佳节,不知为何,明帝主动解了皇后的禁足,与其一同出席端午家宴,燕王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进了宫。 距离齐王和陈若仪的大婚只剩下三日,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燕王与齐王的氛围越发微妙。 夹在中间的镇远伯陈家到底意在哪家,是会从一而终坚守燕王?还是为了三代为后的荣光选择齐王? 这是全长安都焦点。 前世这场婚礼办的十分风光,十里红妆,百担嫁妆,吹拉弹唱绕城一周,引得万人空巷,就算是公主出嫁,也不过是这样的排场了。 在江容的记忆中,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距离边关战报传来不足一月。 随着边关战报一起来的,还有前世的镇远侯、如今的镇远伯上书,主将少将皆受伤无法带兵迎战,请求陛下再派主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主将人选就在皇子间。 镇远伯镇守边关二十年,他带的兵若非更强的背景与能力,就算镇远伯帮忙,短时间怕是难以服众。 她记得,戎国此次进攻并未使出全力,只是试探一战,所以以镇远伯的能力,绝对是可以打赢这场仗,上书要求令派主将,无疑是将这头等军功拱手相让。 此次婚仪过后,燕王与齐王皆是镇远侯府的姻亲,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如何做出抉择。 他这一招很妙,以退为进,将选择的权力交与长安,坐镇西北静观长安争斗,一方面是试探明帝的心思,一方面想看看哪方胜算较大。 最后被派去西北的人,便是此次斗法的赢家。 明帝知晓这老狐狸的心思,便将这消息散播出去,这两个儿子朝堂斗法多年,他想看看他们都有何手段。 前世二王羽翼未丰,不敢展露野心,对于此次出征背后代表的意义都很是清楚,齐王借故新婚休沐未上早朝,燕王面色苍白称病,谁也不去。 最后明帝派的是有战胜戎国经验的裕王出征。 萧显不出意外得胜而还,又立了军功。 明帝龙颜大悦,问他想要何嘉奖时,他言心悦尚书左仆射嫡女江容,请求圣旨赐婚。 这样一算,给江容留的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在萧显回来前订下婚约。 - 离开曲江楼,萧显回府就去了书房,不许所有人靠近,他在马车里想了一路,一闪而过藏于雾中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几番挣扎,他犹如独自处在深山密林处,周遭浓雾沉沉,不可见人,他试图劈开迷雾找寻出路,却发现迷雾无穷无尽,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拨开迷雾得见天明。 那种想知道但又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难受的很。 他自诩记忆极好,虽说达不到过目不忘,但前世所经历的他都记得,刚重生时为了进展顺利,就将前世发生过往一一捋顺,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怎么会突然间忘记? 难不成因为他逆转因果开始出现反噬? 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缺失? 到最后是不是他会将前世记忆全部忘记? 思及此处,他颓废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回想着,从长宁三十一年到三十三年,短短三年时间,他和江容从相识相知、到心动欢喜、再到朝夕相处的每处细节,每日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详细经过,做最后的挣扎。 末了他认命似的翻出一本空白手札,研墨取笔,开始认认真真的记录着。 - 翌日,江氏兄妹早早就起来了,今日是早亡的阿兄和阿姊的忌日,崔娢一个月前就准备了一对长明灯,供在普元寺。 对于这两个早夭的孩子,一直是府内的禁忌,因未足三月早夭,未入序齿,所以对外江湛是长子,江容是长女。 因其过早夭折,族长认为是他们灵魂不够纯粹,气运不足,为防止给家族带来灾祸,不被允许入祖坟。 当年子女早夭,崔娢不堪打击大病一场,因久病不愈,江淮远请来江湖术士来看,说是被怨气冲击,榨干气运所致,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个孩子很不吉利,更加讳莫如深。 崔娢只好在找了处风水极好景色宜人处将他们安葬。 江淮远为了防止给自己和家族带来不好的运势,已经很多年没有来看过他们了。 燃起白烛,烧上黄纸,立于前位的崔娢开始流泪,千种苦楚,万般心酸漫上心头。 平日里她是端庄大气的尚书左仆射夫人,像是泥胎金塑的精致人偶,出席宴会平日往来从无错处,更从未在儿女面前露出如此脆弱伤感的一面。 众人皆知江淮远爱妻,家中不纳妾婢,更无别宅妇,长安贵妇都很羡慕。 但她觉得,她与江淮远这世情缘,早在两个孩子夭折那天,就已经消耗殆尽,爱情在她心中早就毫无意义,如今的她不过是囚在江府里世家联姻的金色点缀。 江容与兄长想要上前宽抚,都被崔娢制止,难得可以发泄情绪的机会,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哭一会。 一只白蜡泪流干,崔娢手中娟帕沾满泪痕,她收了脆弱的情绪,擦干眼泪,她又是江府端方沉稳的当家夫人。 除了眼眶红红,看不出半点端倪。 谨遵兄长的教诲,为了防止再度“偶遇”萧显,江容回去后一直在家躲着,闭门不出,对着那三人画像,琢磨择婿的终生大事。 直到齐王和陈若仪大婚那日,她才跟在崔娢身后一起出席。 齐王府的府门气派,金色匾额上挂着红色娟绸,喜色遍布,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江容一下马车,笑意就僵在脸上,迎面走来的萧显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但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真是阴魂不散。【`xs.c`o`m 网】 16、帕子 廊柱上系着红绸,软红的地毯从屋内一直铺到殿外,夹道两侧站着婢女,手捧托盘微微颔首。 陈若仪青襦襕衫,发髻高绾藏在金色发冠内,右侧斜插着一只素色玉簪,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手执金线缠枝纹鸳鸯团扇,跨过马鞍,撒谷豆,一步一步向前。 齐王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透过团扇望向其后的一双明眸,神色兴奋,嘴角是压也压不住得胜的笑意。 团扇后的一双明眸掩住失落神色,成婚前陈若仪已知齐王为人,府中美色如云,宿醉平康坊也是常有的事,属实不是良人。 碍于圣旨赐婚,她不得不嫁。 对于齐王来说,镇远伯虽然被降了爵位,但只要兵权在手,迟早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这一局,终究还是齐王更胜一筹。 眼中的漫天的红绸随风飘散,刺目炽热,不似今日这般鲜活贵气,江容仿佛身处前世的婚礼,看着曾经的她,行诸礼,祭天地,拜宗庙,别父母,如今日这般,满心欢喜的嫁人。 无边无际的红,像在她的心口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偷偷向后退几步,不着痕迹离开前面观礼的位置。 眼看只剩半个身位就挪出人群,她试探着向后迈了一小步,左脚落下时踩稳安全,右脚落下时踩住了地面柔软的凸起,她猛地收腿回来,浑身僵直不敢动。 完了完了,踩到人了。 那人没有出声,低头看是一只男子穿的乌皮六合靴,小幅度的回头,余光只看见锦缎袍服的下摆。 非富即贵。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缓慢的转过身来,低头不敢看那人,紧紧的盯着六合靴上她踩的脚印,从怀中掏出手帕,捧到那人身前,压低声音说:“如若不弃,请用帕子擦一擦。” 江容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将帕子送人,容易落下私相授受的口实,现下这场景,总不好和他说,让他自己找帕子擦一擦。 那这道歉显得太不诚恳了。 精神紧张的关注旁边人,见他们都在专注观礼,无暇注意到她,才放心一点。 这帕子盯着他擦完,拿回去烧了就是。 帕子被捧着,从她指缝见滑落一节,莹润的云霞锦上绣着一片雪花,那是她的小字,濯雪。 那人未动,风似静止一瞬,帕子被拿走,柔软丝润的质地轻拂过,从掌心到指尖。 “江娘子,几日不见,为何避我如蛇蝎?”萧显攥紧手中的帕子,完全不在意六合靴上新添的脚印,“如果是因为那日的玩笑话,我在此向你道歉。” 江容猛地抬头,对上萧显戏谑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 踩轻了! 就应该狠狠的、重重的、下死脚的踩他! 帕子捏在他手里,就像是她的把柄捏在他手里,她咬紧牙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话来。 “既然裕王有愧,不如将帕子还给臣女。” “江娘子这是哪里话,我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说着当面将帕子揣在怀里,神色坦然的像是克己复礼正直君子。 她这气鼓鼓模样反而衬得不够磊落。 “礼毕——” 礼官唱喝。 男女宾客分席,江容跟着母亲坐在一众贵妇千金中间,听着他们谈论时下流行的衣着首饰胭脂熏香,不太感兴趣的单手托腮。 环顾四周,找寻到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的身影。 和静和县主互对眼神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二人一前一后借故离开,到后院一叙。 静和县主的端庄模样瞬间全无,她半倚在栏杆上,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你说这是齐王和陈娘子成亲,又不是我成亲,我阿娘给我戴了一整黄金副头面,压的我脖子都快断了,还有这耳坠,真真是足金,沉的不行。” 江容看着被盛装打扮的静和没忍住笑意,“这是长公主爱重你。” “什么爱重,她不过是想让我扎眼一点,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世家夫人看上我,便能提着彩礼去登门提亲了。”还是操心她婚事的缘故。 “不过阿妩,满长安的青年才俊,俊俏郎君,一个都没有看上眼的?”江容问道。 静和县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头上拔下最重的一根镶嵌各色宝石的簪子,斜插在她头上,岔开话题,“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就去他面前晃一晃,保准最耀眼。” 簪子重的江容不由得扶了一下发髻才站稳,刚想拔下来就被她制止,“实在是太重了,帮我分担一下。” 见她还想再添两根,赶紧捂住她不堪重负的脑袋,碎步后退躲开了些。 静和县主对婚事还是讳莫如深,江容不禁叹气。 她早年间曾定过一门亲,对方就是她的表兄、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崔临。 先帝末年众皇子争权夺位,明帝本不是储君第一选择,顺利登基仰赖平阳长公主和崔太傅联合世家的鼎力相助,新朝初定,正是需排除异己的时候,平阳和崔氏都借机安插了不少人。 二人朝堂风头正盛,家中小辈年龄相仿,便口头定了亲,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能永结同心,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崔太傅因告密者被迫致仕归乡,以崔氏一族为首的一众官员备受打压,崔临随祖父回了博陵,静和县主和他没再见过面,崔家落败,这门亲事便没人提及。 江容曾想过,静和县主这些年不肯嫁人,是否是因为守着当年的承诺,还在等着崔家提亲? “阿妩,你可还记得我表兄?” 静和手上微不差觉的一顿,“当然记得。” 故作轻松的提及,“那年我外出游历,路过博陵,和他匆匆见过一面。” “你见到我表兄了?”这事可从没听家里人提及,“他可曾与你说什么?” 就算是崔临是他表兄,也不能说些让静和等他之类的话,空话只骗女子韶华。 “他与我说,从前种种,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都不作数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静和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 崔临深承博陵崔氏家训,是最为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 喜宴上的奏乐悠扬,喜乐听出了哀情,江容想起她前世遭遇,努力过后挤不出笑容,“表兄他说不作数,阿妩你不然就听他的吧。” 明帝是世家联合扶上皇位的,他深知世家组成的文官集团若是联合,将会是一股可以震撼朝堂的力量,所以这些年他为了平衡朝堂,打压文官,扶植武官,崔太傅就是典型的牺牲品。 无论如何,明帝都不会让静和县主和博陵崔氏联姻。 若是新帝登基或许还有机会。 但她等不到新帝登基了。 静和县主黑眸泛起一层水雾,竭力维持的不在意摇摇欲坠。 “若他真觉得不作数,那为何他尚未娶亲,就连定亲也不曾?”【`xs.c`o`m 网】 17、躲避 江容一怔,前世虽然她隐隐猜到静和县主喜欢崔临,但从未听她亲口承认。 真相乍现,前世惨烈仿佛历历在目。 “阿妩,或许另有隐情,表兄,表兄他……” 她想替他分辨一二,但在她的认知中,崔临心里定是有她,憋了半天说不出来什么。 “濯雪你不用多说,道理我都明白。” 她知道明帝意在打压世家,决不可能放任崔氏与宗室女联姻,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他,忍不住难过。 她哪里是不想成婚? 分明是她想嫁的人嫁不得!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朝着这边来,静和县主赶紧整理仪容,此时她面上的妆容微湿,浓密的睫毛泪成几簇,匆忙的用帕子擦了擦,回身匆匆忙忙的走了,“我去更衣。” 江容留在原地,有些好奇的听着来人多动静。 虽说按照她的计划,只要不嫁裕王便能平安,但为了稳妥些,她开始和汀兰学武防身。 招式身法练起来需要循序渐进,她本来就身娇体弱、开蒙较晚,学了几天浑身疼痛。 汀兰只好先教她听声识人,除了顶尖高手能隐藏外,寻常都能依靠呼吸和步履辨别。 她背靠在廊柱上,正好实践一下听声识人。 来人步履缓慢且不匀称,像是一脚深一脚浅,呼吸间歇较长,时而急促,时而停息。 侧耳细听,不对。 不是一人,是两道呼吸。 衣裳绰绰,呼吸交缠,那两道人影像是粘在一起般,跌跌撞撞找不清方向的冲进后院。 她侧身躲在廊柱后,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一男一女,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娘子偷情,竟然敢在齐王婚宴上行苟且之事。 待看清楚来人,她惊的呼吸一滞,那红色锦袍的郎君,正是今日的新郎官齐王萧曜! 那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娘子倒是没见过,看穿着打扮像是他府内宠妾。 “郎君~曜郎~你都几日不来奴家房里了?还记得奴家是谁吗?” 黄衫娘子娇嗔埋怨,眼波流转骨子里透着妩媚,又娇又怜,声音酥软勾人心肝。 齐王在她腰间狠狠地摸了一把,埋在她颈间轻咬,“当然,这软肢纤腰销魂滋味,内院里找不出来第二个。” “嘶~郎君确定要在这里?今日来往宾客众多,万一被撞见……” 黄衫娘子有些害怕,听说这未来主母可是高门大族的嫡女,从小就学习掌家,要是在她大婚之日惹眼,让她不快,自己小命被打杀了都是悄无声息的。 “不会的,”齐王手往下探,惩罚她不专心,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刚拜完堂,宾客都在前厅宴饮应酬,谁会没事来后院?” 黄衫娘子还是怕,今日故意来此勾引,只想和齐王调情,并不想在他大婚之日动真格,尤其还是在这后院过廊,随时都有人可能经过。 齐王来之前饮了几杯酒,闻着她身上馨香正是上头的时候,环顾四周,察觉确实地方不够风雅,便停手。 没得黄衫娘子喘口气放下心,她就被齐王打横抱起,一路快步到凉亭,将她抱坐在凉亭的石桌上,凉的她浑身一颤。 更让她肝颤的是齐王接下来的话。 “近水环风,还能听到宴乐,岂不刺激?” “……” 长廊本就无人,廊柱间隔不近,距离通向内院的月亮门还有三根廊柱。江容紧紧的贴在廊柱上,扯住衣角不让乱飞,谨小慎微的站着,卡在他视线的盲区,试探着朝下一根廊柱跑去。 亭中传来齐王声音,夹杂着撞击声,“你要把我耗尽了,我今晚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黄衫女子承宠,声音动情娇媚,尽情索取,“嗯……那岂不是……符合你在她心里……纯粹的模样。” “……” 江容是成过婚的,那边在进行什么是,她不用听声识人的知识也能明白。 探出半个脑袋,见齐王是背对着她奋战,黄衫娘子亦不做防备,是个好时机。 已过多时,她刚才就应该早点躲开,瞧见这么多不该瞧见的,她小命该短了。 静和县主去了有一会,算算时间快回来了,万一撞见,场面便不可控制了,她势必得想办法离开,让静和县主绕过这里。 轻功和汀芷学了三天,就算达不到踏水无痕,陆地上跑跑,应该可以不发出声音。 她脑中复习了一下汀芷的教学,蓄势待发的冲了出去,三个廊柱,一鼓作气。 这边同样蓄势待发齐王,在最后冲刺紧要的关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长廊的脚步声,瞬间*了,怀中的黄衫娘子也惊叫一声。 这轻功怕是连门都没入进去。 江容哪敢注意身后的情形,只顾提着裙摆跑着,直到转过月亮门,才敢双手捂着脸,只留一双眼的朝身后看去。 亭中男女慌乱,没有分神看过来,一声惊叫过后,齐王的小厮匆匆赶来,被一脚踹开,反爬过来帮助他穿衣。 她稍稍放心,慢下脚步,刚想停下来喘匀气息再去找静和县主,就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她猛地转身看他,是萧显。 这熟悉的面容让她心稍安,重生后第一次觉得,他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单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额角浸出汗水,她想用帕子擦一擦,摸到怀中空空,才想起来帕子在萧显那里。 萧显目光落在她身上,明知故问,“怎么了?跑的这般急促?” 江容喘着气,知道现下狼狈极了,没同他解释,伸手递到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还我帕子。” “给你。”话说的爽快,放在她手里的深色帕子明显不是她刚才的那一条,她咬字清楚点重复一遍,“还我,我的帕子。” 萧显势必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现在这帕子就是你的了。” 她将帕子扔在萧显身上,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对他怒目而视,“谁稀罕!” 那边齐王穿戴整齐,指挥着小厮,“去那边!把刚才鬼鬼祟祟的人给本王抓回来!” 她下意识抓住萧显的手臂,萧显顺势握住她的手,快步带她离开。 没有迟疑,没有找路,萧显似乎对齐王府很是熟悉,在后院左拐右拐频繁躲闪,小厮们连片衣角都没看到。 后来他们兵分两路围堵,萧显拉着她躲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陈设破败,蛛网密布,积灰厚厚,像是十几年没住过人,地上的灰一踩进去脚印就会显现。 萧显也发现了,没有进屋,拉着她在外躲闪绕回,明显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从容,随着小厮的声音不断逼近,交握的手心不断浸出汗水,但始终紧紧握着。 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眼看小厮就要追来。 “失礼了。”萧显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借力旁边的歪脖树,施展轻功,一跃而起,攀上房顶。 江容心里喟叹一句:这么好的轻功是狗男人学会的,可惜了,可惜了! 落脚屋顶的瓦片有些滑,江容刚踩就滑了一下,双手立刻紧抓住萧显的手臂,萧显同样用力的将她抱住,努力稳住身体。 他依偎在怀中的江容,这般亲密恍如隔世,他心中缺憾像是在渐渐填满。 她今日梳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发髻,两只小发髻在脑袋上,看起来像只可爱的小兔子,刚才一直呲牙,现在看着倒是乖巧。 “方才,可是瞧见那对野鸳鸯了?”他压低在她耳畔说道,探查的小厮刚从房前经过,她精神紧绷着,又惊又惧,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等到小厮都离开了,她才说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猜。” “你为什么在这?” “为了遇见你。” “……” 萧显微微勾起嘴角,完成一个迷人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在江容眼中,很是欠揍。 明明是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方才还故意问她缘由,狗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狗。 她猛地想起,“遭了,阿妩!” 静和县主去梳妆,肯定会回到原地寻她,若是这时撞见齐王,岂不糟糕! “你看到县主没?方才和我一起的?” 萧显这次正经回答了,“看到了,平阳姑姑寻她,她便先回去了,让我和你说一声。”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小厮们未寻到人,回到齐王处无法交差,但转了几圈还是没寻到,便只能回去。 见他们走了,紧抓住萧显的手渐渐松了些,萧显见状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脾气发作之前,抱着她施展轻功从房顶下来。 刚一落地,江容站稳后就立刻松手,还向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眼中嫌弃不言而喻。 萧显眼中露出失落的神色,湿漉漉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江娘子这过河拆桥也拆的太快了。” 他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锦袍,胸口处已被她抓出折痕,在这身熨帖的锦袍上表现的分外明显。 江容心虚一瞬,垂眸转念一想,便想到解决办法,“裕王不如换身衣服,齐王府定是备齐了。” “江娘子好生冷漠,我这衣服因你而皱,你就让我换身寻常衣物,这般没诚意?只想轻轻揭过?”萧显微微颔首,拉进和她的距离,黑眸深不可测。 她自知理亏,这次就算让他一回,看他能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不轻轻揭过?” 萧显想了想,“今天这身衣服,你得赔我。” 要求合理,江容答应,“可以。” 萧显得寸进尺,“我想要你亲手做的。” 江容:“……”【`xs.c`o`m 网】 18、挑刺 看在他刚救过她一次的份上,她咬牙应下,“女红并非我所擅长,就算我做出来,你确定能穿吗?” 萧显当然知晓她的女红水平,本就没抱希望,“当然不能。” “那你为什么非要我亲手做?”江容小小的脑袋大大的不理解。 萧显单挑眉梢,眉眼俊朗,“财帛太轻,心意珍贵,我这并非想要身外之物,而是你的诚意。” “行,我明白了。”就是单纯挑刺,给她找事。 衣服她回去照做不误,但他能不能穿就是他的本事了。 “那说好,这事就揭过了。” 萧显赚够好处,不再得寸进尺,“好。” 她单手伸到他面前,“既然这事揭过了,那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吧。” 他微微偏头,装作思考,“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是翻篇了,上个事还没有,你应该再给我做双靴子。” 江容真的是要被他气到了,前世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胡搅蛮缠不通道理,“行,一起给你,现在可以吧帕子还我了吧?” 衣服靴子做成什么样都是后话,如今把这绣着她小字的帕子拿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萧显依依不舍的从怀里掏出帕子,放在她的掌心,江容握住的时候他还没撒手,看起来就像是二人在争抢一条帕子,很是暧昧。 “可还有要求?”江容咬紧牙根问道。 这话阴恻恻的,萧显也明白,要是再添要求,怕是会将她惹生气,只好放手,“没有了。” 他们二人要是同时回去怕会惹人非议,江容让他绕着后院走一圈再回去,他不肯多走,她便让他先回去,她绕一圈拉开时间差。 她刚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一回头,萧显的身影就在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她属实不明白,萧显这些迷惑性为究竟目的为何? 长叹一口气,她快步走着打算先回女宾席。 隔着月亮门,她听到边缘处这桌的贵妇七嘴八舌的背后议论,刚巧就说到她。 柳夫人言语里尽是嫌弃,“听说左仆射给自家嫡女择婿,尽是选些小门小户、官阶低微、似有前途之辈,你说他是觉得女儿是有多不堪,才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 柳夫人是静安伯府的当家主母,齐王生母柳贵妃就出身静安伯府,以前柳氏总是被陈氏打压,如今陈氏被贬了爵位,两家平起平坐,柳氏众人开始找面子。 旁边的贵妇被挡住看不清面容,附和嫌弃着,“选这些闭着眼就选了,哪里费心思了?” 柳夫人也嫌弃她们不够聪明,“你们细细品,他夫人出身何处?” “博陵崔氏。”几人对视一眼,谁人不知的世家大族。 她继续说道:“博陵崔氏以律令之学为家学,她兄长在国子监也是学律学的,所以择婿人选,必定是熟知律令的缘故。” 几人好奇发问:“是何缘故?” 柳夫人开始炫耀知识内涵,“《雍律》有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 “三不去者,一曰经持舅姑之丧;二曰娶时贱后贵;三曰有所受无所归。明知而故出者,杖一百,并追还合。*” “想必为的就是这第二条,这几人虽然现在官位低微,来日必定有所发展,位列朝堂也未可知,这三不去的“娶时贱后贵”,就算她犯了七出,亦不能出之。” 她这话说的尖酸讽刺,“无非是为了让她在婚姻中不那么被动,也不失为父母爱子女一片拳拳之心。” 萧显在她身后一丈内,这些话听的清清楚楚,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纤细倩影,越发觉得心疼。 刚想想上前制止,手臂就被江容拉住。 “女宾席位,裕王不便前往。”她面色淡淡,不似有怒。 萧显将她拉回来,一墙之隔,隔不住那边的闲言碎语,他眸色不解,“你为何宁可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愿我帮助你?” 他们心知肚明,萧显一旦替她出头,那就说明二人关系匪浅,势必会传出别样风声。 他出头绝对不是好事。 “都说是闲言碎语,不用理会。”江容镇定自若,仿佛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不是说她的,“反倒是裕王你,何必在意?” “我在意的不是闲言碎语,”萧显不知道她这一世为何心如铁石,无论怎样都捂不化,“我在意的是你。” 他声音不大,却似振聋发聩。 江容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终交汇融入深不可测的墨色。 重生后与他见面,多番言语冲撞,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不好印象,可他如今还在坚持,想必这背后利益所图匪浅。 “裕王如此看重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尚书左仆射嫡女,料定如果娶了我,我会如世家贵女一般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接触这段时日,你应该了解,我不是你期望的这样。” “所以呢?”萧显眼神微颤,听着她将他前世的阴谋算计一一挖出,袖中的拳头不仅攥紧。 江容镇定自若,双手交叠胸前向他行了礼,“方才是臣女言语冲撞,还请裕王不要在意,另请裕王不要过多纠缠,平添烦乱。” “我从未期望你这样。”萧显眼神受伤,微红的眼眶浸着些许晶莹,拉住她的手臂,“你可曾问过我期待的是什么?” 江容别开眼,不言语。 萧显颔首,语气温柔,“在我面前,你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这温柔演的可真像真的! 套路套路套路! 定是这狗男人套路升级了! 她一定要抵抗得住! “那好,现在最真实的我想……”她猝不及防的转身离开,用力甩开萧显的手,决绝道:“离你远远的。” - 翌日朝堂,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原本由燕王负责修缮的太庙,因为陈侍郎监守自盗犯下谋大逆之罪,明帝不放心他继续修建,于是下旨,“在没有定下工部侍郎人选前,先由裕王暂代。” 修缮太庙的活计就落在裕王手中。 第二件事,出使戎国的使臣回来了。 本次出使以鸿胪寺卿孙承为正使,礼部郎中赵怀为副使,持节,出使戎国,抽调了一部分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组建。 皇帝早朝的时候,接见了使团一众臣子。 鸿胪寺卿当朝汇报戎国所提要求,割要边防重地、加重税负之类的,照例都是陛下不能答应的。 明帝震怒,早朝官员大气不敢出。 一瞬气氛静的怕人。 明帝不想多留,打算退朝离开。 “臣有本启奏,”秦兆忽地出列,他手执笏板,掌心浸出汗水,机会难得,无论怎样,他都要搏一搏。 平日里只有五品以上的朝臣才有资格早朝面圣,他只是鸿胪寺寺丞,六品官员,很难得见天颜。 秦兆将早先默念数十次的话语说出,“朝阳长公主和亲戎国十余载,为维系两国和平做出极大贡献,如今长公主已缠绵病榻三月有余,病势汹汹,愈发想念故国,在病榻上亲笔手书《念故国》,还请陛下顾念兄妹手足之情,应允长公主所求!” 周遭寂寂,无人敢言语。 雍朝立国百余年,从未有过迎和亲公主归国的先例。 他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赌上功名前程,为她争取一次。 明帝示意大太监将其取来。 秦兆念的悲壮,掷地有声,“妾为女儿身,难为冲锋郎,去国十二载,夙夜念长安。” 末了,他跪地伏身,磕头行礼,言辞恳切,“恳请陛下准许长公主所愿,迎其归还于故国。”【`xs.c`o`m 网】 19、泛酸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斜照进书房,博山炉焚着袅袅青烟,萧显从笔架上选了支上乘狼毫,饱满的沾了墨水,握着笔杆的手悬在纸上,眼看着大滴的墨色在云母宣上晕开,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释因大师可寻到了?” 陆遗低头回答:“还没有。” “先不用找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萧显烦躁的将宣纸揉成团扔在一旁,疲惫的翻了翻手札,指腹划过记载的时间节点,皱眉沉思,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前世遇见释因大师是景平元年,如今提前寻他,遍寻不得,想来是机缘未到,强求不得。 “是。”陆遗不问缘由,只是服从命令。 萧显将手札合上,又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陛下单独接见了鸿胪寺的秦寺丞,尚未有消息传出。” 他继续说道:“再探,有消息及时回传。” 出使戎国的使臣回来当晚,萧显就单独找上了鸿胪寺寺丞秦兆。 前世江容表兄崔临状元及第,初时授官鸿胪寺主簿,次年擢升的礼部主客司主事,秦兆就是他的上官,偷偷调查崔临时,让他发现了一件事。 朝阳长公主和亲戎国前,曾与他来往密切,似有私定终身之意。 前世秦兆想御前启奏,却被暗中阻止无法上殿。 他知道朝阳长公主命不久矣,明帝有意再选宗室女和亲,封锁消息主要是不想让平阳长公主知晓,他选定的是静和县主。 萧显帮助秦兆在早朝启奏,意在将朝堂的视线转移,所有人都在关注和亲公主一事,便能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去找寻陈豫用来威胁皇后和燕王的“那东西”。 早朝上这一出,犹如凭空炸雷,宗室与朝臣心里都会有所波动。 朝阳长公主的名号牵涉尘封多年的旧事,无疑是当面给明帝添堵。 朝阳长公主与先明章太子一母同胞,出生后被封为朝阳公主,不料同年明章太子亡于政变,张妃自尽,襁褓中的她被贬为朝阳县主,只与乳母相伴。 明帝登基后,朝堂宗室皆知明章太子是不可提及的禁忌,朝阳县主被刻意忽略,任人欺凌,生活贫苦。 也就是此时,她结识了来长安赶考的贫苦学子秦兆,给他提供了些许帮助,一来二去,与其相识相知。 秦兆进士及第,因出身寒门又不愿求娶高门贵族女,守选等了三年还未见得机会,生活贫苦太甚,又去考了“书判拔萃科”,这才被吏部授予门下省弘文馆校书郎的官职。 初入官场的秦兆自叹,门下省弘文馆校书郎不过是从九品上的小官,朝阳县主就算是身陷落魄,也是正二品皇家的县主,身份尊贵,婚嫁择他,定会受人非议,他碍于官小,恐误其终身,未敢提亲。 戎国来犯,此时朝堂军需不足,需要时间储备军需,便有人提议,以公主和亲换取时间。 默默无闻十几载的朝阳县主被频频提及,姐妹加封长公主时她被刻意忽略,至今只有县主称号,需要和亲时她倒是成了第一人选。 秦兆心知不妙,打算上门提亲,六礼过到纳征,便是板上钉钉的婚约。 他没想到圣旨来的更快,眼睁睁看着朝阳县主被封为朝阳长公主,送去戎国和亲。 那日,和亲的车驾自朱雀门而出,她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奢华无比的车驾中,代表着雍朝皇室出使,一时风头无量,护卫开路,众星捧月,真像是骄奢淫逸的公主出行。 秦兆淹没在路边的百姓中,隔着薄薄的纱帘,他仿佛看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瞥向窗外,看到他的身影,眸色动容,睫毛微颤,似有万千苦楚难宣于口。 秦兆懂她,她从未享过公主之尊,却要践公主之责,如今孤身一人和亲蛮荒之地,心里定是又惧又怕。 他跟着车驾,小跑着,视线黏在那单薄的倩影上,多看一眼便多一眼,他深知此一别便是永难相见。 早知如此,他早去提亲,便不会有此祸事。 未能与她举案齐眉,他终身悔恨。 - 江容得了消息,顾不得其他,立刻赶去平阳长公主府,着急的找寻静和县主。 戎国屡犯边境,明帝不堪其扰,便派遣使团,她记得前世就是他们带回来朝阳长公主时日无多的消息。 前世明帝派人上下封锁消息,就是怕适龄的宗室女得了消息匆忙出嫁,导致没有合适的和亲人选。 特别是对静和县主处消息严防死守,其父身为礼部尚书都没听到半点消息。 不知为何,这一次会由秦寺丞当朝指出,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得去提醒静和县主,如今适龄婚嫁的宗室女她为长,若是不能赶在和亲圣旨前定下婚约,和亲人选必定是她。 乘马车来的路上,江容在暗暗懊悔,前世消息明明是封锁的,她怕早说惹得静和县主日日烦忧,本打算等过段时日表兄崔临来长安赶考时,再商议此事,没想到突发变故。 一进前厅,就看见礼部尚书林怀明正送裕王萧显出门。 “裕王万安,”江容驻足行礼,敛眸,仿佛与他完全不熟,言语行径保持距离。 萧显面色淡淡,“不必多礼。” 转头抬眸对林怀明说:“林伯伯,我是来寻县主的。” “阿妩在疏桐院,你自己去吧。”江容是府上常客,路都熟悉,林怀明笑着应答。 擦身而过,萧显的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瞬,转而不着痕迹的挪开,目光正色透着探究。 莫不是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人前乖巧知礼,人后伶牙俐齿。 来不及探究为何萧显为何在此,江容一路小跑赶去疏桐院,到时来不及寒暄,第一句话就问,“朝阳长公主病重,你可知晓?” “知晓。”静和县主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面容,拂了下鬓边的碎发,面容沉静,唯有微红的眼眶出卖了她,“方才裕王来此,和你说了同一件事。” 江容心头一紧,连忙询问,“怎么说的?” 静和县主透过铜镜看向身侧的江容,“他说”—— “时下与戎国情势紧张,朝阳长公主病重,时日无多,无论其能否归国,都需再派和亲公主出使,陛下没有适龄公主,定会选择宗室女代替,静和县主居长且尚未定亲,恐危矣。” “……” 江容从长公主府出来时,裕王的马车还停在门口,她让汀芷去问门口的小厮,小厮答道:“裕王说马匹无力,便送去先喂些草料再走。” 江容瞥见萧显藏在纱帘后的黑眸,瞬间就明白他是故意的,近日她不常出门,他就用这种方式堵截。 “咱们的马匹不需要喂草料,现在就套马回去。” 转身背对裕王马车,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刚要上车,锦袍的衣摆擦过她的裙摆。 马车遮住身影,过路的行人看不到他们离得很近,准确来说是萧显凑得很近,衣角纠缠,影子都显得暧昧。 衣袖下,江容白嫩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 大庭广众之下,他凑得如此近,都不知道男女有别应当避讳吗? 萧显沉声开口,不似往日的俊朗底色,反而有些压抑,“江娘子为何来此?” 方才在马车中,他仔细回想了下这段时间江容对他冷漠疏离的态度,心下有个猜测,他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莫不是她也拥有记忆? 如果江容也拥有记忆,不应该对他避之不及。 前世二人是恩爱夫妻,虽然他求娶之时心有算计,但夫妻相处却是真心相待,从未让她知道成婚启于谋算,怎会引得她疏离怨怼? 难不成是因为那致死的暗镖? 那暗镖来历隐蔽,前世他就派人探查,只是余年匆忙,几番追索下,只寻到一个叫观潮阁的组织,而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犹未可知。 “臣女与县主是闺中密友,来寻她理所当然。” 江容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反倒是裕王,为何来此?” 他为何来此? 自是为了消除隐患。 但他可不能这么说:“我奉命暂代工部侍郎,来寻林尚书询问些事情。” 回想前世,他刚领兵出征戎国,江容的表兄崔临为了准备科考江府借住,在他不在长安的日子里,二人朝夕相处,情谊非常,私情慕慕。 江夫人更是对崔临十分满意,有意择婿。 他本想此战结束后,多与江容接触些时日再谈婚嫁,不料半路杀出来个崔临,将他的计划打乱,好在他谋篇布局较早,抢占先机的求圣旨赐婚,才得姻缘圆满。 婚后从江容口中得知,崔临和静和县主曾被家中长辈口头议亲,碍于崔家落败才暂且搁置,若是婚约既成,从源头解决/情敌,他便高枕无忧。 萧显眼中,她嫁入裕王府,崔临对她的情意未减,惦记觊觎,时常约她出府见面,每次回来她都神色感伤眼眶微红,很是伤情,他都差点感觉他像是棒打鸳鸯的罪人。 在她亡故后,崔临还时常祭拜,为念故人,终未娶妻。 左仆射择婿议亲的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平庸之辈,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有些担忧的,是这博陵崔氏最为端方雅正、姿容俊朗的崔临。 一想到他在王府枯坐苦等江容回府,一副怨夫的可怜模样,心口就泛酸的厉害。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此事再度发生!【`xs.c`o`m 网】 20、记忆 从御书房里出来,秦兆在紫宸殿外端正的跪了一整天,明帝也没同意迎朝阳长公主归国。 下诏书曰:秦兆误传朝阳长公主身体有恙,行事疏忽,言语惑众,念其平日尚无大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萧显受诏入宫时,秦兆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容憔悴,嘴唇干涩,目中布满血丝,额头磕出血痕。 就算明帝以诏书方式了结此事,他却依旧想再赌一次帝心。 二人对视一瞬,互为得利,皆有释然。 紫宸殿内,明黄色的龙椅威严肃穆,九龙画壁栩栩如生,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颇有种高处不胜寒孤独之感。 萧显规矩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帝抬眸看了他一眼,随意的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大太监极有眼力见的关门出去。 上位者的声音显得苍老阴冷,透着寒意,“秦兆可还在外面跪着?” “回禀陛下,还在。”萧显语气淡淡答话。 明帝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单手倚在龙椅扶手上,目光落在他成年的儿郎身上,神情越发落寞,“今日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你唤朕阿耶。” 萧显垂眸敛下情绪,语气平淡的吐出,全无父子间的亲昵,“阿耶。” “你多久没主动来见阿耶了?”明帝发问,旋即继续说道:“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今日早朝刚见过。”萧显情绪不动。 “若无早朝,你定是不肯来见朕。朕知道,你怨朕。”明帝此时像是落寞的父亲,满目颓唐,尽是失意,“朕又何尝不怨恨自己。” “儿臣不敢。”萧显跪下,愈发恭敬。 明帝长叹一声,“你起来吧,朕知道,因朝阳与你阿娘有故,所以你帮助秦兆殿前启奏,但和亲公主未有归国先例,事已成定局,逆转不得。” “儿臣明白。”从他决定帮助秦兆开始,就知道定会被明帝发现,不被怪罪已然难得。 许是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年轻青春的日子。 那时萧显的生母孙昭仪伴在身侧,腹中孕育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只可惜,他没护住她。 生产当日母女俱损。 小公主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孙昭仪随后血崩而亡。 萧显幼年丧母,明帝痛失所爱。 工笔史书只记载寥寥数语: 长宁十五年秋,昭仪孙氏殁于掖庭,帝深痛之,辍朝三日,追封昭仁贵妃。 从紫宸殿出来,萧显与跪在殿外的秦兆说了几句,锦袍的衣摆划过石阶,身后之人重重的朝着殿内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鲜血如涌,却视若无睹,满目苍然的起身离开。 萧显转道去了立政殿。 殿门紧闭,掌事宫女守在殿外,见他前来,面色忽地紧张,快走几步相迎。 殿内传来燕王狂怒的声音,“静安伯府柳家算什么!娶柳真还不如娶江容呢,我不要!” 皇后随后也拔高声音,“由不得你!你若是还想……” 掌事宫女面色大变,惊惧交加,不安的挡在萧显面前,匆忙行礼,大声问安,“裕王万安,燕王正在殿下处。” 言外之意,人家亲生母子聊些私密话题,他这个继子还是不要前去打扰。 殿内声音戛然而止。 “多谢,本王明白。” 萧显语气温和没有停留,若不是进宫顺带拜见,他不愿主动前来,如此正好。 只是萧显转头时眸色一冷,一记眼刀刺向殿内,恨不得割血浸刀、一击毙命。 回府路上,坊间传言从朝阳长公主病重难医,变成了有所好转,再到即将康复。 不用想都知道,这定是明帝为了稳定朝堂,故意放出的消息。 - 日头正盛,骄阳炙烤,在树荫下的几人,汗水从额角浸出,向下滑落,帕子擦了几下便浸湿了。 江容额头浸出汗珠,正在和汀兰学习匕首近身攻击,如若有人背后挟持,应当如何防备。 为了防止她误伤自身,汀兰只折了段树枝充做匕首,练习一阵过后,感觉还是真实匕首的实战效果好一点。 汀兰问道:“娘子,可有匕首?” 她从前刀刃不离身,但自从被分到娘子院落为武婢,便不配备刀刃了。 匕首到是有,但江容不是很想用。 因为是萧显送的。 几番挣扎后,她示意汀芷去翻找,柜子顶端寻出一只木匣,捧到她面前,匣内是一把镶嵌红宝石鎏金云纹匕首,是萧显送她的。 她记得,这是让她不要乱说话的威胁。 再次触碰匕首上冰冷的宝石,像是前世失温的婚姻,触之冰冷。 她仿佛从未了解过萧显,虽然夫妻一载、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却依旧不免俗套的同床异梦。 只一年的相伴,对于漫长的一生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他身为皇帝后宫美女如云,等到他两鬓斑白的时候,怕是连她容貌都不记得了。 如今重活一世,计较这物件做什么。 身外之物在她手里便是她的,今日若是能让她学会,不受威胁,倒也成就价值。 汀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手持匕首,利刃向外,拇指抵住刃背,虎口与刀柄贴合,四指紧握,藏于暗中发力,利刃破风,一击即中。 近身搏击,唯快不破,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指导示范江容看明白了,但真正实操的时候却无比犯难,握住匕首太过紧张,导致身体僵硬,出刃力量不足,速度不够,刀刃方向有偏差。 汀兰本打算让她入个门今天就算教学结束,但她却不肯如此轻松,让她再次示范,她再次实践,几次过后方才有所进步。 正当她高兴时,她重复出刃迅速,悬空的左臂躲闪不及,利刃在白皙的小臂上划过。 “嘶,好痛。” 薄纱下的肌肤细嫩,她扯开衣袖查探时,手臂上划过长条的伤口,伤口处渗出血液,因其皮肤白皙,与血的鲜红形成对比,显得伤口更加可怖。 江容吃痛,汀兰见状赶紧从怀中取出金疮药,用干净的帕子按住,嫣红浸满帕子,汀芷赶紧送来新的帕子替换。 场景恍惚如此熟悉,她呼吸一滞,痛若失声。 不多时,血是止住了,汀兰稍稍放心。 但反观自家娘子的脸色,却全无血色。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回府的萧显正在闭目养神,忽地左臂一痛,下意识握紧小臂中段,眸色骤冷,眉头紧锁。 他拉开衣袖,小臂皮肤完好无损,内力运行静脉毫无受损,非毒非伤,那这疼痛又源于何处? 一时间,脑中闪过几段记忆,极快极轻,记忆再次蒙上了雾,他拨开云雾,奋力追赶抓取,却如指间沙,消散于虚无。 手臂上疼痛未减分毫,心头记忆若有所失。 他单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靠在车壁内,半晌后方才缓过来,冲着驾车的陆遗命令道:“掉头,去江府。”【`xs.c`o`m 网】 21、受伤 萧显的马车抵达江府,管家迎上前来,代为通传。 书房内,一向端庄温语的崔娢人声量拔高,情绪激动,“你最初选这三人时我就不同意,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因知道阿容娇纵不堪,所以故意选低门小户相看,为的就是日后好拿捏。” “阿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其中缘由有无法言说,江淮远只能温言相哄,“夫人,我们阿容自然是最好的,流言之所以被称作流言,就是因为未被证实,聪明人是不会听信的。” “不会听信?那这满街的传言又是从何处来?”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怎能任由女儿名声被诋毁? “我立刻派人去阻止流言,最迟明早绝不会有人再谈及此事!”江淮远喊人进来,吩咐下去。 崔娢被气的心口疼,单手撑在桌面,看着他满目失望,“阿容她那般好,论容貌、论性情、论家世、论学识,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温柔娴雅、知书达礼,又精通律学,你为何不选高门望族、世家公子,选那几个初入官场的寒门书生?” 江淮远继续劝说:“娢娘,高门多纨绔,世家多龃龉,阿容心思纯良,我不愿她沾染半分,择个初入官场的清正直臣,家中亲员简单,有我护航,官场前途无量,来日未必不能位列权臣公卿,眼光要放长远。” 她本名崔娢,自从嫁人后,甚少有人提及她的名字,就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自嘲一笑,曾经就是因为家中长辈眼光长远才选的他,阿耶在朝中处处帮衬,他却在阿耶被迫致仕归乡后,落井下石,靠着打压崔氏族亲,坐上这权臣之位。 崔娢对他失望透顶,嘴角微微下垂,眸中失去光彩,唯余茫茫。 “江淮远,虽说你择了三人让阿容挑选,一个年岁大,一个鳏夫,不就是想让她选那王元济,此人有何长处?得你如此看重?” “他是今岁的新科状元,难道不够好吗?”江淮远反问。 崔娢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向前一步,“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我尊你信你,可你为何不能尊我信我呢?” “你同我说实话,心里究竟有何成算?”见他迟迟不肯言语,望着他的眸子一寸寸失去光彩。 “旁的事情都可以依你,婚姻大事关乎阿容终身,半点马虎不得!” 步步紧逼之下,江淮远长叹一声,只得无奈道出:“陛下龙体欠安,储君未立,燕齐二王前朝后宫都在牟劲较量,大小官员各为其主,分流逐派,我选的三人,都是无派系的正直忠君之臣,无论朝堂动荡与否,都必定能保平安。” “我只是希望,阿容能平安康健,一生无忧。” “……” 从书房出来,婢女守真跟在身侧,见她像是被无形的力拉扯着,大滴的眼泪沿着脸颊滑落。 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郎君所言,夫人相信吗?” 崔娢嗤笑一声,指腹擦去脸颊的泪痕,“你都听出来不对了,我又怎能听不出?” 江淮远官场沉浮数十载,最擅长的就是心口不一,方才虽然他不露声色,但却瞒不过她。 “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查。” - 江淮远收拾好情绪,出门笑脸相迎,萧显跟在身后步入正厅,因其本就无事寻他,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的没话找话。 稍坐片刻,萧显就借口更衣到后院中。 引路的小厮被他留在一边,他穿过长廊过月亮门,神色寻觅,步履匆匆,满园景色顾不得欣赏,按照上次来的记忆,到内院去寻江容。 额角浸出薄汗,衣摆带风,他很急迫,急于求证去寻她求证手臂是否有伤。 手臂血止住后,疼痛稍减,江容半晌缓不过来,不知是因为中暑还是见血的缘故,头有些晕,汀芷便扶她在坐在凉亭中休息。 穿堂风拂过,是夏日暖融融的温柔,院中各色花朵争相斗艳,好不精彩。 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戛然而止,转换而来的是院门处一小阵喧闹声,婢女大声阻止。 “内院都是女眷,郎君不便入内……不可以硬闯!” 硬闯之人定是没听她的话。 江容好奇探头看过去,想知道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下强闯江府的内院。 看清楚来人面容时,她惊讶过后,到觉察出来一丝合理,她这处,除了萧显又有谁如此胆大妄为,如此耗费心思。 汀兰第一时间做警戒状,看清楚是裕王时,偏头去看自家娘子的意思。 江容将袖袍放下,遮住左手臂上的伤口,嘴唇微微泛白发干,脸色微白,起身向前。 匕首早被清洗干净放回鞘中,萧显赶来路上,她将匕首收回匣子内,让汀芷先放回去。 萧显站在凉亭外,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犹如镀上一层金身,贵不可言。 “裕王可有事?”江容询问,今日父母具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必定知晓。 萧显知道时间紧迫,他一定要知道他想知道的,“手给我。” “?”男未婚女未嫁,如此不可理喻的要求,你自己听听合理吗? 她紧张的将双手藏在身后。 “江娘子,请将手给我。” 萧显眼中情绪急切,像是在请求。 “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合礼法。”私下见面已然不妥,她刚想继续措辞拒绝,右手就被倏地抓住,“诶!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袖袍就被他掀起,堆在臂弯处,纤白的小臂莹润如玉,一颗朱砂痣印在内侧,鲜红似血。 错了错了,萧显懊悔。 因为太过紧张抓错了手臂,方才他幻痛的分明是左手。 江容又羞又气,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脸颊涨的绯红,“你干什么!” “我……”没寻到他想要找的,他脑中思索应答之话,视线落在她的左臂上,脱口而出,“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在萧显的注视下,江容步步后退,不知他今日抽什么风,还是又添了看人手臂的癖好? 身体撞到凉亭的柱子,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下,左臂用力的一瞬,痛的她眼眶湿红。 观察江容,虽然衣袖被卷进内侧,遮住了大半,但不难看出晕开的血迹,她左臂定然受伤了。 猜测被证实。 看到她微白的脸色,他心头仿佛有细密针刺,恨不得抱进怀里安抚,她那样怕疼的人,小伤都疼得脸色发白,前世中暗镖时该有多疼多怕。 没能陪在她身边,他一生之憾。 上次茶楼时,她指尖受伤他感受到痛,今天她手臂受伤他也感觉到了痛。 那就说明,江容受伤,他会感同身受。 那如果他受伤,她也会感同身受吗? 见她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他在背后掏出匕首,在右手食指上划过,沿着红线血液涌出,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神色,接着目光又落在她的右手上。 “何事?” 何事值得他如此冒失闯进来? 看着凉亭石桌中的金疮药,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指递到她面前。 “手指不慎划伤,见娘子这有金疮药,劳烦帮忙包扎。” ? 方才抓她手臂的时候不好好的? 这是怎么受伤的? 江容将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药粉沾到伤口,起到凝血作用,她知道这药有多疼,故意多撒了点,他痛的眉头一皱,接着帕子绕在指尖系好。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从始至终,她的面色如常,半点没有被疼痛偷袭的样子。 暂时安心,他受伤疼痛江容不会感受到。 萧显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江淮远快步从月亮门那侧穿过,表情严肃,紧张的像是来捉拿他的。 江淮远站在二人中间,挡在江容身前,阻隔裕王的视线,余光瞥见他包扎的手指,眉头蹙了蹙,“裕王这是怎么了?” 躲在江淮远身后的江容声若蚊蝇,“他好像疯了。”【`xs.c`o`m 网】 22、远离 见萧显目光瞟来,她敛眸侧身,不敢对视他眸中寒光,他躲在江淮远身后,纤细的身形被完完整整的遮住。 他却能想象出她娇俏可爱模样。 她说的没错,他就是疯了。 早在前世她毫无生机倒入血泊时,他就已经疯了! 什么金尊玉贵的亲王,他就是个可怜的鳏夫! 重生后他种种作为,皆是为了再续前缘,若不是怕吓到她处处收敛,早在二人重逢那日,就恨不得将她抢回家中,圈在他三尺之内,日日相对。 周遭寂寂,只有穿堂风过卷起树叶的沙沙声,蝴蝶振动翅膀落在花蕊,优雅的品着花蜜。 见萧显半晌没有言语,江容心里不免打鼓,虽然他现在表面还只是个不受宠的亲王,但来日将是雍朝之君,得罪了未来君王,身家性命难保。 江淮远瞥向身后的眼神微沉,告罪道:“小女无状,裕王恕罪。” “无妨,本王一时迷路,误闯此处,还望左仆射和江娘子见谅。”萧显视线落在他身后风卷起浅色的衣角,黑眸幽幽,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淮远开口,“府内庭院曲径幽深、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走失,引路的小厮失职,臣已家法处置。” “家中小娘子年岁浅玩心重,冲撞贵客,当受惩罚。” 没等裕王发话,转身向江容,声色严厉,“罚你闭门思过,抄经五遍,未抄完前不许出门。” 江容:“……” 江淮远单手向外,做出“请”的动作,“裕王,请正厅一叙。” 人影渐远,江容回了绛雪阁,木制缠枝纹窗半开,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入屋内,汀芷在香炉里放上香饼,叠云层山的香炉蒸腾袅袅青烟,佛兰香盈室内。 目光落在右臂雪白的皓腕,方才萧显抓住她的手太过用力,留下几道红痕。 萧显今日很是反常。 看她的手臂,又故意划伤手指,目的究竟是何? 她将袖子向上拉了拉,白皙的肌肤如美玉微瑕,只余手臂内侧一颗小痣鲜红如朱砂。 她记得,前世手臂上没有这颗痣。 难道他是为了这颗痣而来? “汀芷,去将桌子上的匣子取过来。” 这是早上宋记成衣铺刚送过来的,她早先定制好的,赔给萧显的衣服和靴子。 江容打开,看到里面做工精良的一件小衣服和一双小靴子,仔细观察过后,满意的盖上。 萧显有心刁难,她也不能如其所愿。 去成衣店下单时,伙计大概是没接过这么奇怪的订单,还是把掌柜叫了出来,几番描述下,方才明白她想要的。 她吩咐道:“裕王的马车定是停在门口,你将这个匣子交给小厮,说是裕王要的东西。” - 萧显看到匣内的东西时,面上表情从惊讶转为疑惑,他再次和陆遗确认,“这是谁送来的?” 陆遗回答:“江娘子身边的汀芷。” 眉头蹙了蹙,他越发不解,为何江容送他婴孩穿的衣服靴子。 下意识转身想去询问,刚一转头就看见江淮远站在府门口,微笑着目送着他离开。 回是回不去了。 坐在马车上,轱辘一圈一圈向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衣服,仔细观察,这衣服款式材质不就是参加齐王婚宴上穿的,还有这六合靴也是那日款式。 这莫不就是江容赔给他的衣服和靴子? 江容那般聪明伶俐,料想若是他找上门去,也定有应答之话—— “你在我心里就是如此“伟岸”的身姿。” “我不知晓你的衣服尺寸,目测又不准,况且你都说了肯定不穿,大小便无所谓,这还节省些布帛。” 萧显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眼尾微微上扬,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自言自语,“做工精良,针脚细致,定不是你亲手做的。” “不用心,该罚。” - 江容跪坐在桌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暗骂几句萧显不做人,连累她被罚抄。 平铺纸张,一点清水沾湿砚台,她取出墨块细细研磨,狼毫吸满墨汁,将多余的刮掉,开始认真抄经。 窗外忽然下雨,雨丝如雾,氤氲朦胧,风一吹过,雨雾从窗棂透入,散发点点清凉。 乌云堪堪遮住太阳,潮湿气息试图浇灭酷暑,却不想被反扑,蒸腾起湿热的潮气。 不多时,雨幕乍歇,府上婢女前来通传,说左仆射寻她。 江容眼神中透露着差异,不是刚说让她闭门思过吗?这么快就解禁了? 上好的云母宣只写了半页,淡淡碎金色做底,呈着清秀娟雅的小楷,是她练习多年的成果。 雨过后,空气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地面泥泞,她的裙边沾了脏湿。 “阿耶,你找我。”江容偷瞟一眼,江淮远的脸色不是很好。 江淮远声音显得严肃,直截了当的问,“是你让裕王来府上的吗?” 她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江淮远放心下来,“不是便好。” 虽说朝堂上燕齐二王斗争激烈,夹缝中的裕王也不容小觑,才学能力心机手段都不输二王,只是母妃出身不显又早早过世,无母族依靠,难以成事罢了。 “上次我问你是否心仪裕王,你是如何回答的?” “如今可是改了主意?” 江淮远择婿三人方方面面都不如裕王,两相对比看不上实属正常,择婿人选她不满意可以换,但不能是裕王。 “不改,”江容很是坚定,再度表明态度,“自始至终,女儿对裕王无意,绝不喜欢。” “今日女儿只是在乘凉,裕王突然闯进来。”她瞥了眼父亲的神色,继续说道:“女儿不知他所为何事。” “阿耶自然相信你,他是皇子心思莫测,你若对他无意,便与他保持距离,更要早点定下婚约为好。” “女儿知晓,女儿从未主动与他见面,都是偶遇。”她迟迟未定,是因为觉得,嫁与那三人虽然可以平安度日,但总是少了些心动欢喜,毫无感情的婚姻,她不知道该如何维系。 “偶遇,怕是不尽然。” 江淮远心思百转,语气陡然变调,“我倒是一直小瞧了他。”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为何阿耶对裕王有偏见,前世她心仪裕王阿耶就很不满意,与皇家结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他却避之不及。 “阿耶可是不喜裕王?” 江淮远缓步述说:“他身为皇子,命格贵重,婚嫁择他,你若是压不住,便会遭到反噬。” “阿耶是为你好。” “女儿明白。”前世没听话落得丧命下场,今生她吸取教训,势必得离他远远的。 只是这人总是无孔不入,总是能遇见。 江淮远递给她一封请柬,“这是刚才宫里送来的四时宴的邀请函,你阿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宴会就你自己去吧。” 他多嘱咐一句,“记得,离裕王远一点。”【`xs.c`o`m 网】 23、剖白 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四时宴由皇后负责承办,地点现在了芙蓉园,园内亭台楼阁错落,花卉繁茂绿枝摇曳,假山嶙峋浮起淡淡翠色,芙蓉池内波光粼粼,一片好风光。 坠玉的马车停在芙蓉园门口,玉牌上烫金色刻着“江”字。 在家闭门思过几天,因在养伤无法习武,江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反思后深以为这样的生活舒服,不出门也无妨。 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穿衣熏香,她半梦半醒中任由汀芷侍弄,坐在马车里还未清醒,止不住打哈欠。 在汀芷的搀扶下,她走下马车,身穿轻薄的石榴红纱裙,上衣是淡红短襦对襟,鲜亮绮丽,衬得她肌肤胜雪,淡粉敷面,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腰部收束,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配着一只云朵形状的香囊,行走时纱裙飘荡如雾似幻。 倏地一马车横冲直撞,自身后长街狂奔而来,临到门口马夫狠勒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堪堪停下,险些撞到江容。 主仆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江容一下就惊醒了,汀兰气急想上前理论,却被她拦住,示意她看向马车前的玉牌,“赵王府马车,切勿莽撞。” “马匹失控,惊扰娘子,是本王的不是。” 赵王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悠悠的下车,锦缎华服、金玉为冠,右手持一根铜质鎏金螭纹手杖,周身贵气,眼神轻浮,虽然说着道歉的话,眼睛却在她身上来回乱瞟,全无抱歉之意。 “臣女江容参见赵王,赵王万安,承蒙关怀,臣女无碍。”她垂眸,视线落在他身边的鎏金手杖。 前世江容与他只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听说他脾气古怪,暴躁易怒,对待女娘态度十分极端,要么极端喜爱,要么极端厌恶,她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探究的眼神很不舒服,便能躲就躲。 赵王在皇子中行四,幼年因为贪玩摔下假山,导致终身腿伤,只得拄杖跛行,也正因如此,他继位无望,脾气变得愈发难以控制,连他的生母陈妃都不喜欢他。 “无碍便好。”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拎着身边六皇子魏王脖领,一把薅住带入院中,“走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魏王与赵王一母同胞,看着不亲厚不说,还有几分故意的欺负,魏王身量小,被他拎起后挣扎几下不得,便只能任由他欺负。 身后又陆陆续续传来马车声响,她一回头,就看见正前方玉牌上的“裕”字,恨不得拉着汀芷套马回府,几次正面冲突都不尽人意,现在她打算能躲就躲。 两旁的马车上陆陆续续走出几名贵女,和她亲热的打着招呼,为首的静安伯府的柳真,率真活泼,“江娘子怎么不进去?” - 四时宴的位置安排与前世一模一样,她左手边是静和县主,右手边是柳真,对面坐着的是皇后所出的衡山公主和新城公主。 许久没参加宴会,她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偏头看向左上侧,就看到萧显的身影。 皇子的位置安排在一处,尽管几人不合已久,面上看起来都是兄弟情深,推杯换盏,面带笑意,不知道背地里针锋相对、暗中捅刀过多少次。 她记得,前世这场宴会主办的目的,是为燕王择妃,为此连常伴青灯古佛的陈太后,都前来赴宴。 燕王此人聪明不足、闯祸有余,每次一出事就往皇后的立政殿里钻,半点主意没有。 裕王萧显与他正相反,年幼丧母,他虽然养在皇后名下,但不得半点母爱,凡是亲历亲为,太过有主意。 江容本是不想来的,但她转念一想,因为她与前世改变,导致引发后续大不相同,最为明显的就是,萧显对她态度和前世完全不同。 她怕若是不来赴宴,牵动机缘,让事情变得不可控,那就糟了。 宴会开始,男女分两席,郎君这边切磋诗词,女娘这边交流琴艺。 弹琴作诗,上辈子倒是同时出现在裕王府,那日萧显与她打赌,要在她一曲之内作诗一首。 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 江容这件事没想好,萧显倒是想好了,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伴随着温热的呼吸,粉面染上绯红,“这种事情怎好做赌注!” 萧显眼尾上扬,透着愉悦与必胜的信念,“自然是极好的赌注!” 琴音悠扬欢快,犹如少女天真,萧显望着她明媚的面容竟然失神。 一曲毕,脑中一片空白,半句诗都未作出。 “我赢了!”江容开心非常的凑上去,打算说出对他的惩罚,粉白的面容莹润光泽,红唇微启,馨香萦绕鼻尖,纤腰脆弱易折,就在他一掌之间。 耳框轰鸣,他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似是被她勾去魂魄,只想揽住她的腰身,吻上红唇,将她的呼吸全部掠夺,一寸一寸占有。 怀中的人儿一愣,惩罚未说出口,反被输了的人执行惩罚,偏巧那时她爱极了,最不能拒绝他的一切请求。 吻意拂过她的眼眸、鼻尖、嘴唇、脖颈一路向下,薄纱裙很快在他手下四散,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堆在腰间,半遮半露出好风光。 她檀口微启,挤出几声嘤咛,片刻的回神开始挣扎,“明明是我赢了!你……混蛋!” 萧显咬住她的耳坠,含糊不清的说:“我就是混蛋!” “……” 原本在书房的正厅,被他抱着进了内室。 内室里有张小榻,平时他看书办公累了,会在这里歇息一会。 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如此用场。 此榻狭小,堪堪能躺下两人,萧显怕她不稳摔下,便将她抱坐在身上,将主动权交给她。 江容此时身体软的一塌糊涂,勉强靠着萧显的手臂支撑,让她掌握主动权,她怕是没有半点力气。 她单手撑在他的胸膛,指腹下肌肤的手感很是不错,她有些感兴趣的捏了捏,萧显受不住,一把捉住她的手,纤细的柔荑被他握在掌心,仔细磋磨。 萧显将她紧紧抱紧怀里,恨不得揉入骨血,他真切的看清楚自己的心,想与她成就一世好姻缘,朝朝暮暮相对,日日夜夜不绝。 江容俯在他肩头喘息的时候,又被他猝不及防的抱起,带回正厅,被放在书案上时,阳光从窗棂间斜照入,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远远看着依偎紧密,情浓意切。 不知他为何兴起,非要拉着她介绍品鉴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这让她以后怎样面对这张书案。 萧显方才提议的惩罚便是要在这书案上,书案经史子集旁,她觉得羞耻非常。 日头偏西,天边的颜色从暖黄渐进至橙黄,屋内细语嘤咛不绝于耳。 情到浓时,他在她耳畔嗓音低沉,“吾妻甚美。” “……” 打赌赢了的人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缓过来,输了的人却精神抖擞身心愉悦。 重生后她未再抚琴,抬指一弹就习惯的弹了这首曲子,她练习多年,颇为擅长,就算手臂有伤也未能出错。 不过她是需要出错的。 “铮!”她看准时机,在转音处弹错一音,起身时满脸懊悔,半点看不出她是故意出局,场上觉得甚是可惜,继而唯余柳真与衡山公主。 不多时,衡山公主也弹错一音输了。 皇后目光落在柳真身上,甚是满意,赏赐了许多物件。 托盘上的精致玉佩与稀有锦缎,让长安贵女很是眼热,但她知道,那是定下柳真为燕王妃的信物。 贵妃柳氏所出的齐王娶了陈氏女,皇后陈氏所出的燕王娶了柳氏女,夺嫡之争进展到白热化。 这长安又不止这两家名门,如此联姻坊间议论纷纷。 江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小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余光瞥见萧显正在作诗,便悄无声息的淡出人群。 芙蓉园内景色极好,大朵大朵的牡丹芙蓉争奇斗艳。 物是人非,他们到底不是同路人。 芙蓉池畔有一假山造景,她路过时不由得的多打量几眼,传闻赵王就是在芙蓉池畔的假山摔下,伤了腿。 正想到这,假山后如同鬼魅般幽幽的挪出一个人影,迎光看不清面容,但她看清楚了那根手杖。 是赵王。 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怕的要命,假山高度摔下可以致残,临近水边摔下可以致命,此处背人,若是赵王心怀歹心,她小名怕是要交代了。 “赵王万安。”行礼时裙下的腿都在打颤,脚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双手交叠在身前,手臂的伤口疼的越发厉害。 “听闻江娘子一心向佛,本王对佛经也颇有研究,可有兴趣探讨一二?”赵王嘴角浅浅噙着笑意,但这笑意在她眼里就是不怀好意。 佛经? 可饶了她吧,虽然和阿娘去过几次普元寺,但对着佛经从未研究过,“臣女愚钝,未曾研究过佛经。” “哦?那是本王记错了。”赵王阴鸷的眸子仿佛淬了毒。 她呼吸一滞,不明白赵王所谓何求,前世也没这一遭,这都是什么事! “四弟可是让为兄好找,前院诗兴大发,怎么容你在此躲闲?” 萧显的声音乍然从她身后传来,她背对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声音中听出来,他很是不悦,冷意犹如背后抵着一剑,通体生寒。 “三兄不也来躲闲吗?”赵王被他气势逼得寒意稍减,眉头狠蹙了蹙,“阿娘非让我带着六弟,他太过闹腾,我实在承受不住。”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是丢了或是伤了可是不好。”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落在赵王跛行的那只脚上。 赵王气极又不好发作,拂袖而去。 江容站在裕王、赵王和桥的三岔路口,果断的选择了上桥。 她明白刚才是萧显有意为她解围,所以不敢在这种场合与之对视。 前世心动的印记仿佛在她心里下了蛊,再看他一眼,怕是要发作。 为了小命,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这些时日,萧显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对她是势在必得。 那就是对她的命势在必得。 要想活命,必须远离裕王。 真不知道和他结了多少孽缘,重来一次还是不肯放过她。 匆匆行礼,都没等裕王说话,她就拉着汀兰在桥上一路小跑。 嘎吱嘎吱的木板在脚下,她边跑边注意着脚下,可千万不能踩空,千万不能掉池子里去,如若不慎,萧显要是救她,那就更说不清了。 站在桥对面的土地上,江容按在心口喘息着,看见对面的萧显站在原地不动,她开始放心。 没等她完全放心,就见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衣袖飘扬,踏水无痕,身形不过一闪,就出现在她面前。 江容转身就想离开,与他保持距离。 手臂被他抓住,伤口未完全愈合的左臂发出尖锐的疼痛,脸色陡然一白,贝齿咬住下唇,身体像是脱力一般。 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 萧显感受到左臂的疼,赶紧撒手,想要言语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几番挣扎下只问出了句,“你为何躲我?” 江容堪堪作答:“裕王如正午之阳光耀眼灼热,臣女只是暗夜之微星渺小无闻,相隔如参商,日夜不相往,强行拼凑,违反天罡。” “江娘子当真是这样以为?”萧显眼中藏痛。 “那不然臣女应当如何?”江容反问道。 “我心悦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萧显两世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剖白心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跳如鼓,他目光灼灼,紧盯住她的眸子,紧张的问询。 “你可愿嫁我?” “从此天长地久,只你我二人。” 江容身体僵直,但未有迟疑,眼神冷漠疏离,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字正腔圆的拒绝:“臣女不愿。”【`xs.c`o`m 网】 24-30 第24章 变故 卑劣的想将她“抓回去” 萧显的话如同凭空炸雷, 将她束缚在烈阳下曝晒,烹油烈蒸般炙烤着她。 江容耳框轰鸣,仿佛全身都血液被抽干,只余皮囊堪堪支撑。 她怕的要命, 不愿重蹈覆辙。 前世她是真的喜欢萧显, 今生也是真的想要远离他。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若是需要她付出生命, 那她索性谁都不喜欢了。 萧显真情告白在她眼里如同阎王索命。 力气渐渐回笼,她转身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桥,路过假山时还谨慎的向里瞧了一眼,怕赵王还没离开。 真是前狼后虎,危险环伺。 知道她不想让他跟上, 萧显站在原地未动。 陆遗幽幽道:“主子,江娘子走远了。” “用你说, 我看的见。”萧显没好气, 咬紧牙根挤出这句话。 “那……就这么放她走了?” 陆遗自小跟在裕王身边, 还是初次见他对女娘上心,这般轻言放弃不是裕王的一贯作风。 许是裕王情窦初开手足无措, 他身为裕王最衷心的小厮, 应该给予鼓励帮助。 “那依你所见, 该当如何?”萧显问他。 陆遗迟疑的回答,“抓回来?然后……好好哄哄?” 萧显一记爆栗,“抓回来还怎么哄!” 目光幽深落在不远处落跑的轻盈倩影上,他卑劣的心思疯长,“抓回来”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盘旋。 他恨不得付诸实践,将她立时抓回来,关在裕王府的内院,朝夕相对只此一人。 衣袍下的拳头松开又攥紧, 指甲嵌入掌心的微疼,让他稍稍清醒。 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切不可吓到她。 还得徐徐图之。 一路小跑回到宴席时,她还没能回神,只是步履稍稍放慢,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去,跪坐在位置上。 皇后端坐在主位,右侧下方是柳贵妃,再往下是宫中无子女的妃嫔,看起来其乐融融。 宴中餐□□美,云片茯苓糕、金丝奶黄酥、赤酱樱桃肉、莼菜羹摆满桌前,她吃着却味同嚼蜡。 静和县主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身体凑过来悄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容正两颊鼓鼓的嚼着,赶紧用石榴香饮子将口中食物顺下,“简而言之,差点见阎王。” “啊?”静和县主不由得惊呼出口,周遭贵女听到声音,都下意识看过来,她自得将身体挪回来,镇定自若的饮了口香饮子,恢复端庄模样。 见众人视线挪开,她又凑了上来,“可是遇到危险?” “没有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就是裕王。” 江容压低声音,抬眸看见萧显归席,“你说面容俊朗的郎君,竟然满腔坏水。” “裕王怎么了?”静和县主问道。 “他……”半晌江容都没措辞成功,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口气。 宴会一直持续到申初,太后象征性出席了一小会,着重问了柳真几句话,与皇后对视一眼,目光沉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她们能预料到的。 二人面上不显,心里还在打鼓,不知道这一步棋能否下到陛下心里。 既然希望朝堂制衡,她们就努力保持制衡,不过是牺牲一个陈若仪一个柳真罢了。 宫中贵人接连离席,皇后宣布结束,宾客三三两两归家,一时间芙蓉园外停满了宝马香车,静和县主因为她心情不好,一直陪在她身边。 找寻自家马车的时候,一回身就撞上萧显的目光,对视一瞬,她感受到幽怨暗沉,像是积压了几世怨气不肯投胎转世的男鬼,黑眸失去了往日神采,黯淡无光。 江容赶紧别开眼,这般表情与前世哀怨欲求不满时一般无二,可是上辈子这时的萧显都未尝过情滋味,那会露出这般神情。 难道说,他因为求娶不成恼羞成怒,由爱生恨,连利用价值都不顾及了,将她加入到暗杀名单里。 一想到这,就感觉心口微疼。 那是前世致命的地方。 找到自家马车,没等汀芷为她放梯子,她就一跃而上,钻进车里,车夫挥鞭启程时,她还是止不住轻颤,掌心浸满汗水。 裕王府的马车跟在江容身后,一直目送她回府,车夫一早就发现和她汇报,她故作镇定的继续回府。 倚案听风柔,不借刀工秀。 江容坐在绛雪阁门口,垂柳在风中恣意飘荡,时刻关注外界的动向,一旦圣旨传来,燕齐二王的正妃便都定下来了。 酉初时分,汀芷从急急忙忙的从外院跑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急得,脸颊红扑扑的,“娘子,娘子,来信儿了!” 汀兰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她一饮而尽,“刚才宫中传来圣旨,给柳家三娘子赐婚……” 圣旨一来,燕齐二王与陈柳两家前朝后宫相斗,却互为姻亲,如此这储君之争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来信儿就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汀芷焦急的说:“不是的娘子,圣旨赐婚不是将柳三娘子赐婚燕王,而是将她赐给齐王为侧妃。” 江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眸色震惊,“什么!” 汀芷又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跌坐在椅子上,她紧紧的握住扶手,“怎么会?” 虽然说柳真本就是柳家给齐王准备的王妃人选,但现在齐王已有正妃,柳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嫡女为侧妃,定是要另许人家。 难不成是齐王那边动了手脚? 重生以来有些事情与前世微小初入她不甚在意,但此事关系重大,如此偏差,引发后续必定大有改动,一种不可控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潜藏的危机愈发深了。 “……” 与此同时,紫檀书桌后端坐的萧显,听到陆遗的汇报,将茶杯稳稳的放在桌案上,眉头一蹙,“消息可准确?” 陆遗也觉得听错了,确认再三才敢来汇报,“准确无误。” 不对,十分不对。 今日四时宴上,一切都与前世一致,柳真得了太后与皇后认可,还将代表着定下燕王妃的玉佩赐给她,宴会结束后定然是回宫求赐婚圣旨,怎会有如此改变? 不到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什么。 “可探查到是何原因?”萧显问道。 陆遗有些难以启齿,几番措辞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听说四时宴后,柳三娘子与齐王被撞破同榻而眠、交颈而卧、肌肤相亲,皇后和贵妃听闻急忙赶到时,木已成舟。” “柳三娘子衣衫不整跪在榻上,泣涕涟涟,言称她是中了药才如此行迹,齐王与她所述大差不差,陛下派人彻查,但为了皇室名誉,还是先将柳三娘子赐给齐王为侧妃了。” 萧显眉心折痕越发清晰,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手札,重重的合上,声音冷冷,“你下去吧。” 陆遗早已汗流浃背,听到吩咐如释重负,赶紧逃离。 没等他走出去,就听到自家主子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慢着,加派人手盯着左相府和燕王府,一切动向及时禀报,你随我进宫一趟。”- 次日一早,江容背上小书箱去了明礼堂。 五日一讲学的日子她记得无比清楚,随着她和明礼堂的娘子们逐渐熟络,便没有最初那般紧张。 秋月早早就到了,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的等着,只是眼眶微红略显憔悴。 距离开讲还有段时间,她上前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花满楼的娘子不易,就算是都知娘子的秋月也不例外,恩客言语莽撞是最轻的,动起手来都常见。 “无碍的,恩客让我做席纠,是我失言说错了话。”秋月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是脆弱。 江容安抚几句,便到了上课的时间,她打算下课再与她详谈。 她所讲的律学不比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不是闺阁女子必雪的项目,所以她们知之甚少,听课时颇为认真,最为努力问学的就是秋月和郑明姝,今日秋月状态不对,课上便是郑明姝频频发问。 她对郑明姝印象很好,虽然说小商户之女,但言语气度都不俗,想来定是家中教养极好。 一课毕,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归家,江容牵着秋月的手,一起走向马车,打算送她回花满楼,路上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道壮硕的身影,身穿盔甲,面相有几分熟悉。 走上前她才想起来,这是在裕王府见过的,金吾卫将军罗彰,只是他怎么在这? “罗将军。”二人行礼,她问的心里打鼓,撞见他与萧显熟识并非她本愿,这不会是来封口的吧? “可是有事?” “江娘子,我是来寻秋娘子的。”他目光落在秋月身上。 江容差异的看向秋月,这时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应该是给秋月的。 观察秋月神色,他绝对不是伤害她之人,她便主动避让,给他们留了空间。 坐在马车上,家中小厮匆忙赶来传信,跑的满头大汗,“夫人传话,让娘子速速归家。” “阿娘可说了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这小厮是外院打杂的,若非今日家中事务繁忙,定轮不到他来传话,前因后果皆不知道,只能摇摇头,“不知道。” 江容赶紧乘车回家,一路上各种坏结果都想了个遍,到府门口直接跳下去,一路快步进内院。 进到正厅,父母端坐在主位,看起来身体健康并无不妥,兄长江湛也在,一家人整整齐齐便无大事,心放回了腔子里,赶紧朝着行礼,“阿耶、阿娘。” 崔娢招呼她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虽是责备但话里话外很是宠溺,“都及笄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今后稳重些,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兄。” 江容这才注意到,兄长江湛身边坐着的俊朗郎君,正是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青年才俊,她的表兄崔临,便行礼道,“表兄。” 崔临赶紧起身回礼,“表妹。”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前世二人相熟,如今二人可是初次见面。 崔临来长安借住,是为了参加明年的科考。 心思百转,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崔临和静和县主的事,他们两情相悦,却都碍于种种,不敢相互言说。 她应当想个法子,助上一助,不然等到他们自己敢开口言说的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前世崔临因崔家落败身无功名,不敢妄图求娶县主,想着若是考取功名有了官身,再来求娶,才不算辱没县主。 没想到他状元及第当日,曲江池畔赴宴欢庆之时,朝阳长公主死讯传开,一道圣旨先他一步到了平阳长公主府。 陛下圣旨,静和县主被册封为公主,和亲戎国- 陆遗按照裕王的吩咐,加派人手时刻盯着左相府,任何动向绝不放过。 今日这肯定算大事,“主子,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了。” “谁?” 萧显怀疑耳朵听错,崔临此人对他威胁极大,无异于说大敌将至,危机十足。 陆遗仔细的汇报一遍:“博陵崔氏郎君、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参加科考,暂时借住在左相府。” “这家伙还是来了。”萧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陆遗没答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什么都不想。 前世崔临是在他出征后才来长安,等他战胜戎国归朝的时候,才知道有崔临这个人。 他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急匆匆的借故拜见左相,进内院查探,瞧见二人在湖边凉亭相处熟络、相谈甚欢、相距甚近。 崔临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江容看着他明眸皓齿、笑意温柔,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灼伤了他的眼。 好得很,他才离开几月,到手的媳妇就要没了。 咬紧牙根努力控制住从战场下来的杀气,保持面上的平和,继续与左相闲聊。 近水楼台先得月,远山望雪空余恨。 崔临是近水楼台,他是远山望雪,再也等不得了。 他锦袍下的手攥紧,千万种应对方式在脑中飞速思考,末了他下定决心,从左相府出来后,直奔皇宫,仗着刚战胜屡次侵扰边境戎国的军功,求圣旨赐婚。 今生他本想着赶在崔临到长安前就和江容稳定感情,定下来婚约,没想到感情、婚约没有半分进展不说,这崔临却提前来了。 这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学都是状元,在博陵好好待着就不行吗?非得来长安碍眼。 萧显眉心一跳,心道不好,额角疼的突突跳。 他最了解江容的喜好,她喜欢俊朗温柔、善良正直的郎君,而这崔临刚好就是这样的。 闭目沉思良久,脑中思绪万千。 他自嘲一笑,这也许就是欺骗真心的报应。 谁叫他三分真情演做十分。 如今十分真心捧到她面前,她却半分不敢信了。 第25章 遇刺 “就抱一会儿” 曲江楼畔绿柳茵茵, 推开木制的雕花窗,融融暖风拂面,池内波光粼粼,风光极好。 江容倚在美人靠上, 脖颈纤细白皙, 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莹润, 她今日穿了件水蓝色的襦裙,搭配浅蓝色的短衫,看起来清丽可人。 不由得想起静和县主曾与她提及的江南风光,江南多水路,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就有娘子们三三两两乘着画舫,在河中游玩。 江南的河水比长安的宽上许多, 沿岸的风景也大不相同。 前世她就想得闲去江南游玩, 可直至最后, 都被困在裕王府的四方天地内,半点不得出。 无论如何, 她一定要找机会去一次江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她早早前来是为了独自欣赏美景, 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四时宴上萧显求娶那一遭,倒是给她警示,婚约万不可再拖延,于是她禀明父母亲,在曲江楼定好位置约见王元济。 桌上的茶点吃的七七八八,她探头看了一眼,吩咐道:“让小二上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再把琥珀栗子糕、霜糖藕粉、枇杷秋梨糕、芙蓉盏各上一份,茶再送来一壶新的。” 汀芷应声,谨慎问道:“娘子,再上一份能吃的完吗?” 方才这一桌吃完,还是有她和汀兰的帮助,再点一份她可真吃不下了。 “咱们来这干什么都忘了?”江容晒着太阳慵懒说道:“一会儿王郎君到了,总不能让他吃这些残羹冷炙吧?” “瞧我这记性。”出来玩心情太过愉快,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汀芷刚拉开包厢的门,抬头望见来人,惊讶的出声。 江容闻声视线从池畔挪向门口,一身月白锦袍的萧显就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墨发束于玉冠之下,显得矜贵又不失儒雅,黑眸深邃,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她挺直腰身站起来,捋了捋裙摆上的折痕,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今日穿的颜色相近,倒像是夫妻约好出门的行头。 等会回去就换掉! 顾不得多想,她上前两步问安,行礼,“裕王万安。” 萧显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四时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江容努力维持表面的得体,却半分笑意都挤不出来,“裕王可有事?” “路过而已。”萧显说得像是偶遇,实则一听到江容出府的消息立刻就跟来了,在门口徘徊了快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招待了,江容示意汀芷继续去。 汀芷收到眼神,行了礼从萧显身边走过,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意识到她因为太紧张了,忘记关包厢的门了。 偷瞟过去,发现裕王还站在原地不动,明摆着不只是路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裕王对自家娘子有意,娘子却对他无意,如此纠缠不过是苦其自身,不如早早放手。 这缘分最是强求不得。 这裕王莫不是听到娘子要招待王郎君,醋意大发,非得要讨个说法? 汀芷缩了缩脖子,这情债还是娘子自行处理吧。 这边江容本打算目送萧显走,立刻再倚回美人靠,这人站着就不走了,是想干什么? “裕王可还有事?” 见他不答话,她便走上前两步,打算把包厢门关上。 不管他是“路过”还是“路站”,都与她没关系。 刚一动作,门就被抵住,萧显单手撑在门上,她试了两下半点推不动,男女力量悬殊,距离却近了不少。 “裕王究竟想如何?”江容本来今日心情闷闷,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萧显嗓音微哑,声线紧张,“我在想,第一句话和你说什么。” 最初听闻她要与王元济谈婚论嫁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她“抓回去”。 平复心情后,他打算当面进行阻止,王元济就算有状元之才,不过初入官场,不难解决。 真正到达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权衡利弊他会,谋夺江容却不忍。 他总是舍不得,让这曾满心爱他的人儿,与他今生的情感参杂算计。 “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不说。”江容没好气,比力气比不过萧显,索性撒手,将门反方向摔了回去。 萧显没提防,重心霎时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因为江容力气不大,他用于对抗的力气也不大。 只一瞬,他便可以控制住身体。 他却未施加控制,不偏不倚的撞到江容身上,江容被撞得的向后倒,他赶紧控制住身体,将她拦腰抱了回来。 柔软撞在坚硬的胸膛,她又羞又气。 见二人相拥在包厢,陆遗很有眼力见的跟了进来,把包厢门轻轻带上,还把试图打扰主子好事的汀兰控制在一旁。 汀兰与他过招几手,被扣住脉门不敌。 陆遗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偷看,自己也看向别处。 江容想从他的怀里挣脱,但萧显收紧手臂,抱得更紧,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放手。 她还算镇定的提醒道:“裕王,如此行径太过失礼。” “我知道。”在她的视线盲区,萧显眼神振动,胸腔犹如新芽破土,重现生机,他声音暗哑微颤,像是在恳求,“就抱一会儿。” 若不能遇见她、触碰她,整日克己复礼的做个端方君子,又有何用? 时隔七年,他终于再次抱到她,眼眶氤氲朦胧,不是冰冷的石碑牌位,是真正有血有肉有脾气有情感的江容。 长者常说珍惜眼前人,他却觉得来日方长,只知谋划未来。 那时他年岁尚浅,不知真情可贵、爱人难求。 气息撒在江容脖颈间,滚烫的惊起阵阵涟漪,声音带着鼻音,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手指攥紧裙摆,像是被挟持般一动不敢动。 面前的萧显与她记忆中的萧显相差甚远,记忆中萧显端方持重、攻于算计,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或许她并不了解他? 亦或是他的演技又精进了?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汀芷回来了。 找准时机,在他以为她不反抗而分神的时候,江容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朝着外面喊道:“进来!” 汀芷推门进来,就看见裕王身形一晃,“当”的一声撞到开的半扇门上,而这半扇门是她推开的,瞬间紧张的跪在地上,“奴婢知错,裕王恕罪。” 萧显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知道这是江容的心腹,并未为难她,正打算让她起来。 一道银光一闪,暗镖破风冲来,江容闪身躲避,但却被萧显揽住腰身带入怀里,暗镖擦身而过,“叮”的一声钉在门上。 这镖是冲着她来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习武,她已经能灵活敏锐的躲开,萧显揽她入怀,纯属画蛇添足。 和上次一样,一镖未中,多镖齐发,进行无差别攻击,一时间曲江楼内惊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遗和汀芷迅速反应,取出武器应对,萧显抱着她躲避,男人的手似烙在腰间般,滚烫不撒手,暗镖波及到范围越来越大,他躲避不及,顺手抄起烛台底座打飞暗镖。 今日他没用袖箭,怕曲江楼人多眼杂知晓他袖中有暗器,而且因为是临时出门,只带了陆遗一个人,若是对方人数众多,可就糟了。 江容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出复杂的神色,一次是偶然,两次是能力,萧显绝对有能抵挡暗镖的能力。 暗镖息止,楼内众人慌乱惊惧,不用想也知道外界的惨状,江容眸光剧烈颤抖,艰难的控制身体,从萧显的怀里挣脱。 店主派人去京兆府报官,能动的都跑了出去,中镖一时无法行走的也努力朝着楼外走。 只是很奇怪,杀伤面积大、杀伤力强、暗器出自何人之手,竟然没有一人看清楚。 江容眼神倏地盯在某处,一步一步向前靠近,似是一时无法接受。 又是暗镖,形制与上次和前世的一模一样,倒刺根根清晰,花纹图样也未做改变,为什么这背后之人执着的要她的命?她究竟是哪点妨碍他了? 下意识想伸手触碰,萧显捉住她的手臂制止,声音严厉,“别碰,有毒!” 萧显怎么知道暗镖有毒? 银质外观看不出有毒,他若是知道有毒,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是投毒之人。 他莫不是贼喊捉贼? 怪不得刚才来着唱一出脆弱的戏,原来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伺机暗杀,一击毙命不成,便伪装救她博得好感。 “我有一话想问你。”萧显捉住她的手不放,强迫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裕王请讲。”江容无奈的很,神情淡淡。 对上她冷漠的神色,萧显眼神钝痛,“你为何避我如蛇蝎?” “我也有一话想问裕王,”江容盯着他的眸子,眼神坚定肃然,显得越发清冷。 夹杂着两世的委屈,她声音微颤质问道:“你为何想杀我?”- 左相一早乘车出城,绕开众人,到郊外的参悟别苑去见释因大师,参悟别苑是他专门为大师打造的,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大师喜静,马车太吵,他便将马车远远停在外面,徒步穿过竹林掩映的石阶小路,斑驳的光影拥着他前行,竹林深处一间朴素小院,正是释因大师居所。 释因大师早年低谷之时受他资助,他也投桃报李,用本门禁术帮助他,以命盘借取运势,使他仕途顺遂一路高升,官至宰相,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因此,他对释因大师深信不疑。 给江容择婿时,他千挑万选,前来询问过释因大师的意见。 按照释因大师所说,以命盘借运势,此术极为难成,一旦既成,便不得终止,至死方休。 被借运势之人会牵连血亲运势,他已经失去一双子女,所以他很担心江容受借运势牵连,命格福薄,压不住命格太贵的夫婿。 如果择婿人选命格太贵,会损耗她的命格,按照释因大师算出的条件,他在朝堂上精挑细选了三人。 释因大师反复盘算江容命格,最终得出与之相配的人选条件有三—— “鳏夫,比小娘子年长十岁,有状元之才。” 如今他按照要求一一寻来:鳏夫郑同舟,年长她十岁的池崇,还有今年的新科状元郎王元济。 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人,才是符合江容命格的命定之人。 释因大师端坐在蒲团上,手执经书,铜炉中焚着袅袅檀香。 左相简单表明来意,恭敬的向释因大师呈上三张纸,“八字已合,但求释因大师帮忙算下命格。”- 王元济刚到曲江楼时,恰逢楼内大乱,京兆府派人将楼整体围住,不放任何人进出,裕王身为目击者,从旁协助调查,他只与江娘子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裕王带走充做人证。 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啊! 江容当场接受完京兆尹的问询,口供记录在册,结束时早就没了观景游玩的心情,神情厌厌,黑眸失去往日光彩,她让店小二将已经做好的糕点打包,带回家去。 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汀兰搬来梯子,她拾阶而下,一抬头就见府内好大阵仗,全家老小都站在门口等候着,父母亲的脸色看着不大好。 江容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听说她在曲江楼遇刺,所以在门口等她? 站在中间的锦袍太监,手里握着一柄拂尘,嗓音纤细有些埋怨道:“江娘子你可回来了,叫老奴好等!” 这是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前世她见过几次,明帝派他前来,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劳烦公公走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左相早就将他打点好,只听李公公捏着细嗓子高声说,“江娘子,请接旨。” 第26章 赐婚 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陛下降旨, 阖府相迎。 江容怔住,脑中一片空白,失神片刻,脚下如同灌了铅, 不敢向前一步。 她听到了什么? 圣旨?还是给她的圣旨? 一种巨大的恐慌包裹住她的心脏, 千丝万缕般束缚, 让她喘息不得。 前世她只接过一次圣旨,就是赐婚圣旨。 在汀芷的搀扶下,维持端庄的跪在父母身后,向这皇权主宰的命运低了头。 李公公堆起满脸笑容打开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左相有女江容, 克娴内则, 淑德含章, 今赐婚于裕王萧显,为裕王妃, 佳偶天成, 良缘天定, 有司择日,主者施行。*” 圣旨宣毕,跪在地上的众人惊的一言不敢发,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李公公面上笑容不减分毫,走到江容面前,将圣旨合上,双手递到她面前,“江娘子, 接旨吧。” 盛夏的日光照在身上,她却一股寒意直达天灵,在李公公的注视下,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想要求助,但却知道面对圣旨,无人能助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只能被她压在眼底。 江容敛眸收束情绪,端庄恭敬的跪直身体,伸出双手举过头顶,“臣女接旨,叩谢陛下圣恩。” 众人起身,左相迎了过去,状若随意问道:“公公,陛下突然给小女赐婚,敢问可知其中缘由?” 裕王?为何是裕王? 朝堂皆知,燕齐二王争夺储君之位,裕王就是个镶边的,但他身为成年皇子,难保不成为争斗的靶子。 左相一直都是不参与燕齐斗争的,如此圣旨,背后是什么用意? 李公公拂尘一甩,被他问的有些不高兴,纤细的嗓音听着有些刺耳,“能有什么缘由?” “不过是陛下成人之美罢了。” 左相不与他计较,袖口里又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劳烦公公跑一趟,权当是请您喝杯茶。” 李公公颠了颠荷包的重量,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提点两句,“左相、江娘子,裕王风姿绰然、颇有才学,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御赐好姻缘。” 左相送李公公离开,江容站在原地,手中明黄绸缎的圣旨,在阳光下越发刺眼,她打开卷轴,短短几行字,一方红色大印,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她指尖冰冷,被这重大的变故冲击,一时间无法酝酿出情绪。 重生后这段时日,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人生轨迹与前世偏航,却被这一旨圣意拉回轨道。 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是笑话。 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上一世,她接到圣旨后欢喜的样子,那时她觉得院子从未这般好看,处处绿茵,景景如画,皆是生机。 如今只觉阎王索命,恶鬼缠身,命绝之日已定,没有半分欢欣。 如果重复前世结局,她每日都要过着知晓死期的日子,看着自己在生命的边缘泥潭挣扎,却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左相目送李公公离开后,回到府内脸色紧绷,目光落在明黄圣旨上,愈发阴沉,他才去找释因大师算命格,命格还未算完,那几人便都不作数了。 半晌吐出句话来,“裕王,不算良配。” 他长叹一句,“但圣旨赐婚,不得不配。” 望向女儿委屈的眼眶微红,他温声安抚道:“阿容,事已至此,你便安心待嫁,裕王在外名声不差,能文能武,颇有清名,嫁与他后切不可生争夺之心,安稳度日便可。” “女儿明白。”她也只想安稳度日,但是萧显不是安分的主,他怕是比燕齐二王还要能夺。 崔娢看着如同霜打了似的女儿,心中不由心疼,“好在裕王府离这里不算远,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家和阿娘说。” “女儿一定。”她恨不得直接搬回家里住。 江容脑中盘算,不对,前世赐婚明明是裕王得胜还朝之后的事,为了提前了这么多? 长幼有序,燕王行二,裕王行三,柳氏被许给齐王为侧妃后,皇后尚未定下燕王正妃人选,若是选妃,理应先为燕王选妃,而后才是裕王。 不像是明帝主动下的圣旨。 那便是事在人为。 是萧显! 这婚定是萧显向陛下求来的! 是她大意了。 前世萧显得胜还朝,用军功求娶,今生她以为有军功才能求娶,没想到萧显另使了别的手段,求来这圣旨。 重生后见他,就觉得萧显对她的态度与前世大相径庭,她处处躲避,他却步步紧逼,对她展露出异常的执着,不肯罢休的样子让她都有些害怕。 普元寺偶然相遇,曲江楼押注龙舟,选婿三人游园时的突然出现,齐王婚宴、四时宴内院的遇见,还有今日她约见王元济,他却突然出现,桩桩件件若说都是偶然,恐怕太过巧合。 江容再次意识到,萧显很可能要有前世记忆,不然为何总能抢占先机。 若是如此…… 无论他记不记得,抑或是记得多少,她都需要伪装,决计不能让他知道她记得上辈子的事,贸然暴露容易引发祸端。 他们戏剧化的爱恨比话本故事还要跌宕,她决心藏着这不可言说的秘密,直至逃离他的身边。 回到绛雪阁,装着萧显所赠匕首的匣子还摆在桌案上,她打开盒盖,指腹擦过大颗冰冷的宝石,她的指尖仿佛比宝石还要寒凉。 江容握住手柄,取下刀鞘,恨不得拿这把匕首找上门去,将利刃抵在他的颈间。 “裕王所求不会如意,我阿耶从不偏帮任何皇子,就算姻亲也无用!” “你我婚约始于算计,并无情爱,日日相对,终成怨侣。” “这把匕首是你送与我的,如今我这般还你,你可还想娶我?” “……” 握住刀鞘的手紧紧攥着,宝石纹路印刻掌心,不禁颤抖,她脱力的靠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骤然卸掉,匕首“咣当”一声砸下,滚落到裙摆。 只是想想罢了,又不能真的上门挟持- 协助平息曲江楼遇刺风波后,萧显回了裕王府,看着外面的日头,指腹磨搓衣摆,心头隐隐不安。 那日他进宫御前求娶江容,跪在紫宸殿上,心里也在打鼓,他没有足够的筹码去打动明帝。 明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开口问道:“左相江淮远家的小娘子,她母亲可是博陵崔氏?” “是。”提起博陵崔氏,任谁都不难想起当初权倾朝野的崔太傅。 明帝与他有师生之谊、扶持之恩,但最后还是难逃君臣猜忌,一门落败。 “江家小娘子是叫江容,对吧?”嗓音威严机具压迫感,“能入你的眼,容貌才情定然不俗,家世也可以,能与左相结为姻亲,对你有所裨益,是门好亲事。” 萧显跪直身体,不卑不亢,“儿臣只是爱慕江娘子,不曾起过与皇兄争抢的念头。” “你与你阿娘一样,不争不抢,待人平和。”明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是怀念,转而眸色一变,“但你要争、要抢,不要重蹈覆辙。” 他的生母陈昭仪,性情温柔、娴雅端方、待人和善,深受明帝喜欢,但后宫里不是不争不抢就能平稳度日,她还是死于波谲云诡中。 萧显猛地抬头,对上明帝威严的眼神,浑身一震,望着他的眼神轻颤。 …… 书房内翻开手札,他记下今日的时间节点,对照着前世记忆,思索筹谋。 六月的天气有些热,陆遗叫人取了些冰来,放在室内纳凉。 掐算着时间,李公公应该已经去左相府宣旨了,若不是刚才要绊住王元济,他都恨不得在对面找个地方看着,亲眼看着她接旨才肯放心。 他问道:“陆遗,她可接旨了?” 陆遗与他心照不宣知道,这个“她”是指左相之女江容,“江娘子已接旨,李公公已经回宫复命了。” 他刚想继续询问,管家前来通传,礼部派郎中周耿送来司天监算好的吉日,让裕王选一天。 三张撒金红宣上写着三个时间—— 八月初十,十月十九,和次年的二月初十。 他只在三个日期中扫了一眼,便选中了八月初十的日子。 成亲之日越早越好,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明天就将江容娶回家。 礼部郎中周耿面露难色,皇子大婚诸事繁杂,月余时间十分匆忙,他本来是不想将这个日子放在其中,但司天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林尚书便同意当作备选。 萧显将选中日期的红纸递给来人,“辛苦周郎中跑一趟,本王的婚礼便仰仗周郎中了。” 裕王如此客气,周耿赶紧将红纸接过来,客套道:“裕王客气,能为裕王效劳,是微臣之幸。” 陆遗送周郎中离开,萧显将成婚日期记载在手札上,此时他方才有了梦想成真的实感。 前世那些辗转难眠之夜,他无数次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月光,恍恍惚惚成眠。 半梦半醒中仿佛又见她来,她说她爱他,他也说他爱她,只是明明两心相许,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陆遗回到书房内,就瞧着自家主子面容清贵,眼尾透着压不住的喜悦,只是微微蹙眉,似有顾虑。 有顾虑也是正常,毕竟人家江娘子本来已经选好夫婿,若不是自家主子横插一脚,恐怕来日就是状元娘子了。 今日那王元济他也见到了,确实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才华过人,主子若是抛却皇子身份,说不定还比不过他。 “陆遗,她接旨后有何反应?”他记得前世她可是喜不自胜,满心欢喜的待嫁。 “江娘子……江娘子她面色欢喜,接过圣旨后,愉快的回了房间,至今未出。” 陆遗的言语是润色加工过的,萧显能听出来,按照现在江容对他的态度,能够安稳待嫁已是不易,更难以求得她欢喜。 他终究还是卑劣的用了手段娶她。 好在,好在他们来日方长。 第27章 七夕 实则想将她吃拆入腹 七夕佳节, 皇后在宫中设宴,邀请了长安城内未出阁的贵女共度七夕。 七夕宴每年都举办,但今年有些不同,皇后意在为燕王再次选妃。 江容和柳真虽然被赐婚, 但因尚未举行婚礼, 亦在受邀之列。 座位摆放和上次四时宴一样, 江容左手边是静和县主,右手边是柳真。 因与柳真不熟,上次她只顾与静和县主说话,没关注右侧的柳真。 柳真今日一身淡绿色长裙,发髻上只簪了一只步摇, 铅粉覆面、口脂覆唇掩饰不了苍白憔悴的面容,眸光暗淡像是被抽走灵魂。 她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双眸盯着桌案, 身体紧绷着偶尔轻颤, 不与旁人对视,袖口下的手紧紧攥着, 若不是家里非得让她来, 她定是不来的。 身为伯府嫡女, 柳真是个极为高傲自尊之人,她欣赏顶天立地的英雄,立志要嫁给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将军。 四时宴上被暗算成了齐王侧妃,气得几度昏厥,她看不上齐王纨绔模样,就算是正妃她都不愿,更何况是侧妃,她去求过父亲, 也进宫去求姑母柳贵妃,但谁也改变不了。 柳贵妃还对她冷嘲热讽,“真儿,你若真对齐王有心意,和姑母直说便好,如此行径,让本宫和柳家面上都无光。” 一时间,往日对她极好的人,像是齐齐露出真面目,将她视作弃子。 圣旨赐婚后,四时宴上发生的事人尽皆知,她颜面尽失不再出门,整日将自己关在幽暗的房间里,不允许打开窗帘,一闭眼就是那日被侵犯的场景,夜夜噩梦缠身。 见她来,周遭小娘子们忍不住议论纷纷,她控制眼睛不去看,咬紧下唇不出声,眼泪却直在眼眶打转,视线模糊氤氲,耳朵听得清楚明了。 一粉衫娘子在席间高声说道:“柳三娘子当初高贵难攀,我家兄长前去提亲,都被一口回绝,还以为会嫁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没想到却是给人当妾。” 旁边的娘子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的看了眼主位上的皇后,“慎言,不得妄议皇子。” 粉衫娘子撇了撇嘴,赌气似的别开脸,“知道了。” 江容偷偷瞧向上座的皇后,皇后端庄优雅,面色如常,像是没听见一般,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神,身边的嬷嬷立刻清了清嗓子,“小娘子们久等,现在便开宴!” 众人噤声,腰背跪的笔直,皇后起身,沿着地毯走下来,长长的拖尾闯入众人视线,谁都能清楚的看到,红色拖尾上绣着的金凤图样,“值此七夕佳节,宫中设宴,意在乞巧,大家不必拘束。” 说是不必拘束,实则一个比一个拘束。 往年七夕宴会的项目就是投针验巧、穿针乞巧、针绣荷包、制作巧果等。 江容不善女红,投针的针影总是笔直一条,难成图样;穿针乞巧她总是“输巧”的一方,不知送出多少礼物;绣出的荷包依稀能辨认图样;唯有制作巧果颇有心得。 宫中准备的巧果样板都是寻常花样,各家贵女为了在宫中贵人面前表现,争相比较,用的都是从家里提前准备好的样板,各个图样巧思、花纹精细。 江容本不想表现,最初是打算用宫中准备的样板,七夕宴宫中每年都举办,但用宫中备的样板之人极少,除了初来乍到、不知情的小娘子会使用,旁的小娘子都会自备。 风向渐渐就演变成,若是小娘子不提前准备巧果样板,就会被人嘲笑。 她便在家里选了个十二生肖图样、和十二花朵纹图样的,都是中规中矩的。 油、面、糖、蜜四种搅拌均匀,先揉成面团,静置一盏茶的时间,将面团切成长条状,揉搓均匀,使长条状的面团四周圆润。 再次分成大小一致的小面团,取来模板一次压实,为了防止面团粘连模板不好取出,还应提前在模板中撒点面粉,以做间隔。 然后便可取出巧果,上锅烤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出炉。 算上当鬼的那七年,江容太久没做过巧果,有些手生,烤第一炉的时候,没控制好火候,出锅时十二生肖都糊了边,看着黑乎乎、脏兮兮的,像是刚从煤堆里挖出来的。 她正打算将残次品证据打包销毁,再重做一炉的时候,一锦袍郎君立于她的灶台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从她的盘子中捏着兔子巧果脸颊,拿到面前仔细查看。 刚出炉的有些烫,萧显刚想放回来就被她发现,狠狠的瞪了一眼,于是他边吹风边换只手捏着,来回调换几次后,耳朵微糊、面颊微黑的小兔乖乖的躺在他的掌心。 要是江容也能这么乖就好了,他恶劣的想。 江容发现她的“杰作”正被萧显欣赏,用不知道洗没洗的手捏着,还试图放回来,趁人不注意,怒目而斥。 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以下犯上”。 转过一瞬,眨眼的功夫,她恢复神情,俯身行礼,温声细语,仿佛刚才瞪他之人不是她,“裕王万安。” 周边的小娘子们也如梦初醒,才发现萧显在这,如雨后春笋般此起彼伏附身问安。 “江娘子心灵手巧,做的这巧果也是别致。”萧显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起身,半个眼神没分给其他人,站在她的灶台前,仔细端详小兔形状的巧果,言语赞赏道。 “……”想损人不用拐弯抹角。 江容当然不会放过他,从他掌心拿起那块巧果,伸手喂到他嘴边,微微侧身挡住小娘子们的视线,她则眼神挑衅的看着他。 “独门风味,墨染巧果,最是别致,裕王尝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糊了。 周边的小娘子们忍不住朝这边看来,多数都是在偷看裕王。 虽然裕王正妃已定,但还有侧妃未定,家世不显或是家中庶女,能嫁入裕王府,也是极大的福分。 无数双眸子盯着萧显,目光如炬,如果眼神含刃,他怕是要被扎成刺猬。 众目睽睽下,还是江容亲手喂的,只要不是毒药,他统统笑纳。 他得留着命,和他的阿容恩爱相亲、携手百年呢! 萧显身体向前倾,微微凑近些,在江容的注视下颔首,目光对上她的眸子,薄唇微启,咬下巧果的一角,温热的唇险些擦过她的手指,呼吸疯狂的试探着。 他缓慢起身,轻轻咀嚼,眼神暧昧的黏在她身上,一口吃的极慢。 意犹未尽的想吃第二口,江容倏地抽离躲开。 江容觉得,萧显看似在吃巧果,实则想将她吃拆入腹,深情缱绻的眼神看的她心发慌。 她身体僵直,险些将巧果扔出去,就算他们订有婚约,现在尚未成婚,众目睽睽下如此亲昵,属实太过唐突! 混蛋! 谁让他直接吃的! 她是让他用手接过来拿着吃! 江容嫌弃的将巧果扔回盘中,萧显不嫌弃的从盘中又拿起那一块,完完整整吃了一块巧果,继续夸赞道:“味道极好。” “……”情绪神情都很到位,江容差点就相信他是真心夸赞了。 她索性将这巧果装盘装进食匣,恭敬的双手递过去,“既然裕王喜欢,那这炉巧果就送给裕王。” 萧显眼神示意陆遗,陆遗立刻明白,上前双手接过食匣,心里不由得想,主子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吗?糊的巧果也要? 见萧显满意离开,江容揉面打算再做一炉,她凑到一直看热闹的静和县主身旁,“刚才那炉糊了不好吃,我再给你做做一炉。” 男人可以吃糊的,闺蜜一定要吃好的! 静和县主的灶台就在她旁边,偷看的视角极佳,目睹了全过程,眉眼含笑的揶揄道:“裕王吃糊的巧果都甜如蜜,想来不是巧果甜,而是人甜。” “……”本来正在认真捏面团的江容“揭竿而起”,笑着和她打闹,“连你也嘲笑我!” “不是嘲笑,我这是羡慕,羡慕有人爱你,”静和县主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先前与我说的梦是毫无踪迹的,但今日见裕王待你的好是可以遇见的,你不妨试着敞开心扉,和他试着接触接触呢?” 笑容僵在江容脸色,她何尝不曾敞开心扉,前世她恨不得将心都刨给他,换来的是什么下场? 他只对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费心思,没了价值就是死期将至。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园中花卉争奇斗艳,好不惹眼。 宫道上,无人察觉处,萧显对着一盒微有焦黑的巧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不禁回想起前世成婚那年的七夕,阿容制作了精美的巧果给他,今生比前世早一年,她的手艺还没有那么精进,有些糊实属正常。 江容出宫时,一样就瞧见萧显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她打算视而不见,绕过他回到她的马车。 路过一瞬,萧显倏地伸出手臂,猝不及防将她拉上他的马车,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 江容定然不能任人宰割,站稳脚跟后,抬手弯臂打算肘击,却被他一把按住,他握着她的手腕抵在她的脖颈间,以一种居高临下施压的趋势,大掌拢在她的拳头上,。 他低沉的嗓音道:“自始至终,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真不真心的她不在意。 真心还分真心相爱和真心算计呢! 她奋力挣脱几次不成,没好气的讽刺道:“堂堂裕王,好生卑鄙,求娶不成,便去求圣旨,权势压人,算什么真心?” “婚后相处日久,你定然能看到我的真心。” 他眼中钝痛,情感牌打不通,只能先捡着她愿意听的说:“你我是天定姻缘,你只有嫁我才为双赢。” “双赢?你娶我为的是拉拢我父亲,”江容微微偏头,嗤笑一声,眼神审视着,“那嫁与你,对我有何好处?” 萧显与她对视,接受着她的审视,正色道:“你嫁与我,我助你翻案。”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裕王说笑了,臣女一介闺阁女子,有何案需要翻?” 萧显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字正腔圆的说道:“长宁十九年,密诗案。” 江容眼眸忽地瞪大,睫毛微颤,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十二年前,有告密者挟密诗面圣,密诗所言字字谋逆,告密者言此密诗出自博陵,乃崔太傅亲手所书。 陛下震怒,有意问罪,崔太傅抗辩无果,为保全崔氏一族,致仕归乡,此案虽结,但朝中崔氏官员皆受打压,贬官革职者十数人,自此崔氏落败。 明帝亲自主审结案,他身为皇子,竟然敢翻此案? 第28章 卑劣 “等你嫁我后” 江容眉眼中锐意的警惕稍减, 面容渐渐缓和,眼睫微垂,松了制衡的力气。 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徘徊。 密诗案是横在崔氏族人心头不可逾越的苦楚,也是母亲与外祖父十几年的心结。 翻案若成, 可还崔太傅一生清明, 可开解母亲半世心结, 亦可让崔氏族人堂堂正正的在朝中施展抱负。 按照前世结果,她命绝于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那在此之前她定是安全的,只要找准时机,提前离开萧显便可。 事涉全族荣光, 此事诱惑极大,值得她赌一场。 见她有所松动, 萧显握住她拳头的手缓缓收回, 清隽的嗓音音调微扬, 尾调沉沉缠上来,撩拨勾人。 “江娘子, 不妨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六月末的日头正盛, 狭小的马车内一番争执后, 江容瓷白的脸颊染上红晕,耳框微红,热意蒸腾,浸出一层薄汗,胸腔内剧烈的跳动。 紧张氛围褪去,暧昧的气氛倏地疯长。 前世做尽亲密事,如今这般见他,还是被他蛊惑的红了脸颊。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她眼神闪躲,强装镇定的推开他,“你离我太近了。” 反观萧显,他转换极快,一副气质温和、翩翩公子模样,格外的从容,眉眼中淡淡的揶揄,像是看穿她的伪装。 而又难得乖觉,“好,那我离远点。” 前世没有这一遭,她猜想若是萧显有前世记忆,那就是是她死后,萧显调查出某些证据,能证明外祖父的清白,所以他知道密诗案该怎么破局。 若是他没有前世记忆,那便是他前世此时就知晓此事,对她有所隐瞒。 他登基后翻案属于隔代翻案,是本朝皇帝对前朝皇帝纠错,虽然也能达到还人清白目的,但总是难免有偏帮的嫌疑。 本朝能翻案才是最好。 江容平复了嚣张的心跳,开始询问正事,“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萧显如实回答:“最多五成。” 江容向后挪动身体,直到靠在马车的内壁上,“你手里有什么证据?” 对面的人学她靠着,双手环在胸前,“密诗内容。” 密诗内容当初视为绝密,恐怕除了明帝和告密者本人,无第三人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不重要,只要能知道密诗内容便可。 “你当真敢翻案?”江容再次询问,想要确认他当真愿意,袖口内攥成拳头的掌心,紧张的浸满了汗水。 “恩威难测,若我不敢,便没有人敢了。”萧显故作轻松道,身体微微前倾,凑上前去。 “我愿意为你赌上一赌,我是皇子,就算翻案失败也不会杀我,最多囚禁或是流放,有你陪着,亦甘之如饴。” 江容别开眼,不想听他说这些甜言蜜语,开始提要求,“我要知道密诗内容。” 他从善如流,一口应下,“当然可以,等你嫁我后,你我夫妇一体,我的便是你的。” 萧显对江容极为了解,她不愿做的事就算被强迫完成,中间环节定会想方设法的使绊子,为了顺利娶她,他要确保她心甘情愿。 他知道以利诱之很是卑劣,但他不想这婚礼出现半点差错。 江容半晌无语,单音回答,“……好。” 得了她的话,萧显立刻进入状态,开始讨甜头,“如此你便需要时时刻刻记得,你是我未来的王妃,我会护你敬你爱你,你也要学着护我敬我爱我。” 江容微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从未想过萧显能说出这样的话,眸色微闪看向一边,下意识便想躲开。 不可听信,不可沉溺。 夹着蜜糖的毒药,最是夺人性命。 此时萧显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仿佛终于从阴诡暗处爬出来,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说出爱她。 有了赐婚圣旨,有了她的承诺,他的爱才算过了明路。 “行了,我知道了。” 江容敷衍的应付道,打算抽身离开,没想到又被拉住,起初拉着的是她的裙摆,趁她身形一顿的时候,薄茧的指腹按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下,他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速度逐渐加快。 嘴角微微扬起好看的弧度,笑意晃了她的眼,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萧显做出什么事,只要这张脸还在,她都无法产生厌恶的情绪。 “又怎么了?”她想反抗但又打不过,很气! “今日我想让我的准王妃陪我去逛东市、放花灯。”重活一世,萧显的脸皮越发厚了,得寸进尺的能力也加强了。 先是要走了她刚绣好的荷包,还要她陪他去逛东市、放花灯。 “都是小孩子喜欢的活动,你也喜欢?” “喜欢。”萧显答道。 有你陪着,诸事皆喜。 “……行。”见他颇有不答应便不放手的架势,为了顺利走出马车,她勉强答应下来,“我先回府换身衣裳,一个时辰后,东市见。” 萧显松手的一瞬,江容提起裙摆蓄势待发的冲了出去,一路小跑回了自家马车,快的连候在外面的汀芷都差点没看到。 看着江容离开的背影,他从怀中取出从她手里半骗半抢来的香囊,香囊用材是上好的锦缎,造型精致,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用细腻的丝线勾勒,许是刺绣之人针法青涩,花瓣轮廓不够流畅,显视出些许转弯的折痕。 陆遗见自家主子盯着一物眉眼欢喜,便凑过来瞧,“江娘子绣的是什么图样?” 他越看越喜欢,只舍得给他展示一眼,“并蒂莲。” 陆遗:就算闪的再快,我也看到那莲花只有一朵……- 江容回家寻了件男子穿的圆领袍,擦去胭脂,卸下满头钗环,用以玉冠束发,黛墨加重眉毛颜色,除了身量纤细,活脱脱一个俊俏郎君。 让汀芷和汀兰也装扮一番,装作她的随从一起去东市。 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她便装作男子出门。 手持折扇,如玉公子模样。 到了约定位置,萧显早早就等在那处,他也换了身行头,仔细打扮,竹叶青色的锦袍,裁剪得体,羊脂美玉发冠束发,腰间玉带钩配着她赠的香囊。 她的针脚蹩涩,莲花图案并不流畅,与他周身的气质大相径庭,他却不甚在意。 萧显甚少见她穿男装,见她打扮还觉得很是新奇,不由得多看几眼,行拱手礼调侃她,“这位郎君,某一见如故,可愿与既白同游?” 既白是萧显的字。 她配合行了拱手礼,“既白兄,你想先从哪开始逛?” 萧显冲着西北侧扬了扬下巴,“就从李记银楼开始吧。” “?”他们两个郎君妆扮的去看首饰? 萧显解释道:“虽然礼部会按照规制准备好聘礼,但是那都是礼法制度规定的,我想让你选些喜欢的,权当为你添妆。”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但她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沉溺,出了这条街,花完他的钱,感动就差不多到头了。 知道萧显家底厚,江容没和他客气,看中的首饰、布料、古玩一一拿下,就是可怜身后跟着的陆遗,都快拿不住了。 约莫一个时辰功夫,逛了东市街上的首饰铺、成衣铺、胭脂铺、古玩铺,最后江容实在走不动了,才选了一家茶肆歇歇脚。 “两个郎君”同去首饰铺和成衣铺也就罢了,同去胭脂铺总感觉像是有龙阳之好的嫌疑,她挑选的时候都觉得有无数道目光盯着。 东市西北角就是平康坊,花满楼前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虽不比曲江池开阔,但每逢佳节,都有无数人前往游玩、放花灯。 刚一进坊门,就遇到两个熟悉的人。 罗彰和秋月相携同游,他帮她提着花灯,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二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很是亲密。 萧显正想和罗彰打招呼,“明”字都说出口了,被江容捂嘴制止,“虽然你是皇子,但也不能打扰人家约会。” 七夕佳节,男女同游未尝不可。 被捂住嘴的人没有半分想挣脱的意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前方。 罗彰与秋月注意到了他们,见他们如此行状,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行礼问安。 江容猛地将手收回,掌心不小心擦过他的红唇,她的脸颊刷地红了,手伸在身前无处安放,最后用帕子用力的擦了擦才算了事。 罗秋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要礼数周全,刚要起手,就被裕王制止,他压低声音道:“裕王和准裕王妃同游平康坊合理,裕王和一郎君同游平康坊不合理。”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平康坊里总有结伴狎妓的……”罗彰是个武将,嘴在脑子前,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话已出口。 江容嘴角含着笑意问道:“裕王与罗将军交往甚密,可是结伴来过平康坊?” 罗彰看到了裕王使给他阴沉的眼色,赶紧否认道:“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都是自己来的!” 萧显也辩解道:“苍天明鉴,我从未与他来过。” 江容余光瞥见身旁的秋月,她一双水眸含泪欲泣,“果然都是负心薄幸得郎君!” 罗彰此时慌乱极了,“不是!不是!不是!我今日是第一、第二次来这!” “不对!不对!我……我错了!” “……” 江容不打算继续打扰罗彰哄秋月,便转身走向河畔,卖花灯的小贩在岸边吆喝的起劲儿。 她上前在摊贩上选了两个,一个给自己,一个给萧显。 莲花样式的花灯勾勒精细、栩栩如生,比她香囊上绣的好多了,这两朵挨着还真像是并蒂莲。 萧显示意陆遗付钱,江容先一步从荷包里取出几枚铜板递过去,“今日你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还一盏花灯充作薄礼。” 灯芯点燃,二人站在河畔对着花灯许愿,许愿过后,将花灯放进河里。 萧显好奇的问道:“方才你许了什么愿望?” 江容秉持着说出来就不灵了的原则,坚持不肯告诉。 末了,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好了,那我就告诉你,我许的愿望是,想和你……” 萧显伸手捂住她的嘴,他的掌心温度极高,她像是被烫了一下的躲开,“你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吗?”他有些欠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是帮助你不说出来。” “……” 江容说出口的是诓骗他的。 她真正的愿望只有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见花灯游向江心,江容借机套话,“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 萧显认真正色道:“因为我心悦你,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开始心悦你。” “我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她笑问道。 “或许,是前世吧。”他轻飘飘的一句,似是感叹又似是追忆。 一阵暖风轻抚,江容却像是被寒风冻僵般愣在原地,思绪如同惊涛骇浪。 他说什么? 前世? 他真的有前世记忆? 第29章 醉酒 “你骗我的心!骗我的身!”…… 国子监休沐, 江湛回家,才知道表兄崔临来长安借住和江容被赐婚的事。 江湛气愤的在院内跺脚转三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派人来传个信?” “我是上学又不是坐牢, 是可以收信的!” “一路上同窗和我道喜, 我都不知道喜从何来!” 圣旨来的突然, 一家人都处于慌乱的状态,确实是把他给忘了,江容接收到阿耶使给她的眼神,随机应变。 她开口就是损他,“阿耶阿娘怕你学习分心, 来年春天就要科举,你现在的水平比表兄差远了, 能不让人忧心吗?” 江湛立刻回怼, “我说妹妹, 你这还没当上王妃就不一样了,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啊!” 江容吵嘴不服输, “你还是专注你的学业吧, 别是来年科举你同表兄一起参加, 表兄考中,你考不中,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 虽然她知道他能考中的。 “……” 提起表兄崔临,江容确实有事寻他。 崔家长辈曾和平阳长公主口头有约,为他与静和县主订下婚约,碍于密诗案风波,崔氏落败,婚约再无人提起。 但前世, 他与静和都记得。 朝阳长公主病重,最多不过月余时间,消息便会传来长安,虽然正式和亲是在明年春日,科举放榜后,但明帝必然会提前物色新的和亲公主。 前世此战裕王战胜戎国,仅仅过了几个月,戎国再度席卷而来,大雍无法做到全方面的压制。 如果想一举歼灭,还需要大量兵力,此时兵力不足,贸然开战,是为下策。 派公主和亲,换取休养生息、发展兵力的时间,以一人换千万人,是为上策。 只是战场从边关变成了困住她一生的婚姻,千万人的上策是她一人的下策。 公主受百姓供养,理应为百姓而战。 道理她都懂,只是和亲之人静和县主,她什么都不想懂。 那日圣旨临门,平阳长公主和林尚书曾想拒接圣旨,抛却满门荣华、爵位官衔,换她不去和亲。 静和县主独自望着南面默默良久,最终跪直腰杆,双手举过头顶接了圣旨。 静和县主不似寻常长安富贵金玉堆里的锦绣贵女,她走过江南水乡、去过西南边陲、到过大漠孤烟,见过万千百姓苦苦挣扎于生计。 国是由百姓组成,但百姓最为脆弱。 疫病、战争、大旱皆可夺人性命,战争更是收割人命。 她明事理、知大局、爱子民,牺牲她一人,换天下千万人安定,值得。 她终究是被明理见识困住了命运。 北境风沙苦寒,言语不通、交通不便、饮食不合,况且戎国刚刚战败,怕是要拿她泄愤,她一介弱女子孤身在异国他乡,想必处境非常艰辛。 江容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公主和亲的事实,今生与前世轨迹有很多出入,她想试着为静和改一改命。 派汀兰给静和县主下了帖子,邀请她到家中赏花,派汀芷去给阿兄和表兄传信。 小辈们都在,见面便显得没那么刻意。 这几日忙着备嫁,宫里还派了嬷嬷教导礼仪,她连习武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七夕宫中设宴得了半天空闲,还半路被萧显拦下,与他应酬。 除了赐婚当日崔临前来道贺,她都没时间主动找他说话。 她求了教习嬷嬷好久,才给她放了一天假。 赏花宴当日,江氏兄妹和崔临站在府门口等待静和县主,两辆马车一左一右停下,她看到另一辆马车上悬挂的玉牌时,眉心不由得蹙了蹙。 不请自来的萧显下了马车拾阶而上,走到江容的面前,挑衅似的露出一个微笑。 狗男人真是闻着味就来了。 怪不得这几天这么消停,裕王静悄悄,当然在作妖。 萧显知道宫中给她派了教习嬷嬷,所以这几日繁忙,他可是强忍着不去寻她,每日依靠她的香囊暂缓相思,她可倒好,府中设宴不邀请他,好没良心。 为了她的良心不痛,他主动前来。 怕江容不肯让他进府,他站在门口还客套一番,“听闻江府花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我颇为好奇,贸然前来,不打扰吧?” 打扰,特别打扰,那你出去? 江容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还是保持微笑,想着如何优雅又不失体面的将他赶出去。 江湛身为府内长子,见妹妹没说话,主动承担了对外社交的责任,他快走两步迎上去,笑意答道:“裕王客气,裕王光临府上蓬荜生辉,快请。” 宴会陈设早已备好,因为预先计划四人,便安排在湖边小亭,在此风景极好、视野开阔。 今日父母都出门了,等着她看准时机,将阿兄拉走,留下崔临与静和单独相处,若是有人靠近,第一时间就能被发现。 计划不如变化快,阿兄能听她的话离开,这萧显却不好处理。 想到此处又瞪了萧显一眼,萧显与她对视,嘴边的笑意很是欠揍。 湖边小亭刚好有五个石椅,几人落座后,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萧显落座正对着崔临,他一抬头就与他形成对视,崔临先是一愣,浮起浅浅笑意与他示意。 温润如玉的郎君浅笑很是好看,但在他看来很是刺眼,下意识的看向江容,见江容没注意到,才转头回来继续盯着他。 他了解江容,知道她最喜欢玉面俊俏的郎君了,继续相对恐生变故,得想个法子,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江湛与崔临先前未均未同裕王有过接触,对其脾气秉性并不了解,自然不敢乱说话。 江容环视一圈,除了萧显这个厚脸皮的,其他几人面上都带着些许的尴尬,她想办法先圆个场。 “今日邀请各位前来府上赏花,我备了些茶点、香饮子还有佳酿,我们可以边赏花边品尝。” 一口气的说完,几人还是大眼瞪小眼,她瞪了江湛好几眼,让他想办法说点什么。 没等他酝酿开口,萧显看向崔临先说:“久闻崔兄是博陵崔氏这一代最杰出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敢问可有婚约?” 江容:“……” 哪有上来就问婚约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显就这样问出了她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一直沉默的静和县主倏地看向崔临,全桌人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紧张的等待他的回答。 崔临不看静和,似是完全不记得他们的口头婚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景瞻不得妄言。” 景瞻时崔临的字。 静和县主收回视线,敛眸压下眼中万千情绪,酸涩漫上心头,包裹着她一整颗心,酸到痛的感觉让她眼眶微红,眸中氤氲。 江容见静和神色不对,又看向崔临,二人明显就是那种明明相互倾心,碍于苦衷不得不口是心非的状态。 如果按照她的计划,二人单独相处,完全有机会开解误会、表达真心,让萧显这么一搅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临哪敢说出真心话? 江容偷瞄石桌下的六合靴,趁大家不注意一脚狠狠的踩上去,“裕王初见表兄,如此询问是否有些冒犯?” 痛的萧显浑身一颤,见她维护崔临越发不爽,但面上不显,还是乖乖道歉,一副妻管严模样,坐着敷衍的行了拱手礼,“是既白鲁莽,景瞻兄恕罪则个。” 崔临赶紧起身回礼“裕王客气。” 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江湛僵硬的打个圆场,建议道:“娘子们吃香饮子,咱们吃些酒?” 萧显:“可。” 崔临:“好。” 趁着仆人搬酒的间隙,江容凑到兄长耳边悄声说,“你赶紧想个办法将裕王弄走,灌醉也好、敲晕也行,反正你想办法将他带离这。” 再晚些阿耶阿娘都回来了,崔临与静和便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江湛:“?” 那是皇子!还灌醉?还敲晕?不要命了?! 等他消化完这句话时,江容这边已经将三杯酒倒满,依次递到面前,萧显那一杯明显比他们的满许多,手但凡抖一点都会洒出来。 看来先要执行灌醉计划了。 她记得萧显的酒量很浅,前世婚后有次宫中设宴,他席间多喝了几杯,便脸颊微红,眼神迷离,醉的晕乎乎的。 而且他酒品着实不怎么样,醉酒后异常粘人,缠上她就不放手,一双手臂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无论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从宫中出来的一路,都被人多看好几眼,他醉着不知道,她却清醒的知道丢人丢大发了! 就这样抱着乘马车回府,马车从皇宫行至裕王府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问他喝不喝茶,他喝,但他非要她喂。 无奈之下只好给他倒,她一只手被他拉着,一只手倒茶,很是艰辛,好不容易倒出来一杯,没等递到他面前,马车行路不稳,她被震得连人带茶都撞进萧显怀里。 茶水不偏不倚得落在两人交叠得衣摆处,半点没浪费。 衣衫粘腻得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江容打算起身坐在他对面,将湿了的衣裙剥离开,只是萧显还是不肯放手,就这样湿漉漉的结结实实的将她抱进怀里。 江容气愤的捶了几下他的后背,萧显状若无感般自顾自的缠着她。 茶水温热,浇在身上也不冷,如此紧紧抱着,肌肤只隔着浸湿的几层衣料,温度却悄悄升高。 萧显饮了酒,身体温度偏高,她被这样抱着,像是喝了酒般忍不住发烫。 到了府门口,他还没清醒,说什么都非要抱着她下马车。 好在他虽然醉着,脚下还算稳妥,一路将她稳稳的抱回房。 回房后的萧显仿佛知道此时已到家,只有他们二人独处,便愈发不可控制。 衣裙粘腻很不舒服,江容想去沐浴,好话说尽,好处给尽,心悦他说了无数遍,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狗男人还是不肯放手。 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意与他同浴。 常用的浴桶都是单人使用的,两人根本没办法一起洗,更何况萧显还醉着,十分不可控。 现在这状况,无论是她洗萧显在旁看着,亦或是萧显洗她看着,都不是很合适。 萧显拉着她的手去了后院,后院的室内温泉足够大,可以承纳两人做任何事。 早已肌肤相亲过,她强忍住羞意,眼神控制不看他,一起泡在温泉里。 江容取来岸边提早放置的帕子,单手艰难的擦了身,偏头一看,萧显眼神迷离中透着几分清明,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起来像是醒酒了。 她取过来新的帕子,丢在他身上,“既然醒酒了,你就自己擦身。” 萧显直勾勾盯着,但没去接帕子,帕子落水中,激起小片浪花,片刻遮住她的视线。 在一抬眼时,他的眸色迷离朦胧,仿佛刚在的清明是她的幻觉。 江容认命似的又取来一块新的帕子,从脖颈处开始擦。 她从未这样清晰明了的看见男人的身体,手臂上有力的肌肉是每晚压制她的利器,精致的锁骨下胸肌发达,腹肌也很是诱人,再往下…… 她有些不敢看了,这不像是在洗澡,更像是调/情勾/引。 江容擦身力度不大,温热的帕子擦过身体,洗去污垢,唤起燥热。 他觉得体温越来越高,在她停顿时仿佛快要忍到极点,他哑着嗓音,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欲,“怎么不擦了?” “你……你还是自己擦吧。”她将帕子塞给萧显,耳框红的滴血。 萧显见状也快要装不下去了,接过帕子快速的擦身。 江容不敢直视,但又忍不住偷看,余光瞧见水中那物倒影时,她意识到不对,趁着萧显擦身,她转身想朝岸上跑。 水中阻力偏大,阻碍了她的速度,刚出水上了两阶台阶,就被他从水下拉住脚踝,向后猛地一拉。 失重跌入温泉中的一瞬,拥上来的是比泉水更烫的胸膛,将她抵在池边,欺压上来。 热浪翻涌,娇泣不绝,一浪高过一浪,绵延不绝- 宴上三人推杯换盏,见崔临和江湛脸颊微红,萧显还是面色如常,料想这两人的酒量还不如萧显。 不能再让崔临喝酒了,不然一会醉的不省人事,还怎么与静和诉衷情。 她咬咬牙,给自己杯盏里的香饮子换了酒,对萧显进行新一轮的攻势。 半坛酒下肚,江容脑袋开始发晕,萧显却面色如常,脸颊都没红! 她越看萧显越不顺眼,忽地意识到当年可能是被他骗了,他酒量这么好,怎么可能几杯酒就灌醉。 猛地站起身来,探到他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脸颊,“你!你是不是装的!” 江容单脚踩在石凳上,耀武扬威的说:“骗子!你个大骗子!我今天非要将你这身狐狸皮扒下来不可!” 说着就上手开扒萧显的衣服,动作之粗暴,不亚于强抢民男。 江湛自从江容拿起酒坛时眼皮就开始跳,如今跳的是愈发厉害了。 他赶紧上前阻拦,崔临也想帮忙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挤到一边,和裕王告罪道:“小妹酒后无状,裕王见谅。” “谁无状!不原谅!” 她力气小,轻而易举的被江湛从后背拦腰抱着拉开,扯着萧显衣服的手不得已松开,后退一步时,不偏不倚的撞碎了桌上的酒盏,剩的半盏酒撒在她的裙摆上。 江湛发愣一瞬,就被她找准时机,重新缠上萧显,这次她学聪明了,双手抱住,阻力大些。 江湛尴尬的头皮发麻,顾不得和裕王告罪,只想将江容从萧显身上拉开,送她回绛雪阁换身衣服、醒醒酒。 江容却抱着萧显不撒手,嘴里还嘟嘟囔囔道:“你当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语调委屈极了,固执的倾诉试图激发他的良心,“你都不记得了吗!狗男人!唔……唔唔唔!” 江湛冷汗连连,赶紧捂住她的嘴,想要再次从背后拦腰抱着拉开,尝试了几下后,她像膏药似的牢牢粘在萧显身上,不肯放手。 萧显的目光落在江湛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上,就算是亲兄妹这样太过亲密了,十分不妥。 还是得他出面帮忙。 “既然江娘子不肯放手,不如我先送她回去,吃了解酒汤或许就好了。” “如此便劳烦裕王了。”江湛说道。 “无妨,我先送她回去换身衣服。”他想支开江湛,“江郎君不如也去换身衣服。” 江湛看到袖口处大片的阴湿,都拜江容所赐。 他是不放心裕王和妹妹独处的,尤其是妹妹还醉的发昏。 虽然二人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尚未成婚,由裕王单独送她去女子闺阁,实在不妥。 江湛对其非常不放心,“我不要紧,不如我同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萧显开始说漂亮话,“阿兄,你我皆是男子,多有不便,若不是江娘子她不肯放手,我定不会擅闯女子闺阁,况且有汀芷与汀兰在旁协助,千万放心。” 话已至此,江湛若是再要同去,便显得太过多事,只好先行离开。 支开江湛,萧显抱着她回了绛雪阁,江容躺在榻上,还拉着他的手不放,哭的委屈,嘴里念叨着,“你骗我,你骗我……” 萧显用手帕替她擦掉眼泪,凑近些,低低的嗓音问道:“那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江容粉白的脸颊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鼻尖哭的通红,眼眶也是红红的,泪眼朦胧,像极了他前世见她被欺负狠了又反抗无力时,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的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红唇微启,带着鼻音的瓮声瓮气的,“你……你骗我的心!骗我的身!还骗……我的命!” 她趁其不备,凑到他的颈间,狠狠的咬了一口。 第30章 咬痕 “这就咬够了?” “嘶。”萧显感觉到了细细密密的痛, 不止是痛还有些痒,她的呼吸夹杂酒香撒在颈间,温热激起阵阵涟漪,他不躲不闪, 就这样任由她咬着。 江容是为解气才咬他, 见他不躲不闪仿佛还有些享受, 顿时觉得无趣,松口松手,顺势躺在榻上,也不缠着他了。 这一口在萧显看来,就是浅尝辄止, 半点没解渴,他的视线无声的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 黑眸盛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愫, 嗓音微哑, “这就咬够了?” 酒意上头,江容醉的脑子晕乎乎的,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哼哼”两声充做回答, 仰头闭眼躺着。 方才汀芷被他支开去煮醒酒汤,汀兰被他支开去找新衣服,还没有回来。 盯着她的侧颜,瓷白的脸颊盈润细腻,只是她是哭累了睡着的,表情很是委屈。 萧显刚才就想问了,到底是谁骗了她,到底是谁让她这么伤心。 首先肯定不是他。 前世他们两情相悦毫无嫌隙, 今生他真心相待毫无算计,他从未骗过她,更别提这骗心、骗身、骗命这些恶劣行迹。 他仔细回想,完全没有符合如此恶劣条件的人物,如果有,肯定没等靠近她,就被他一刀砍了。 他记得江容有时候会看些话本子,其中不乏有感人肺腑的情节,有时候看到悲情虐心处,还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难不成她是因为看了悲情话本子,醉酒后就代入情绪了? 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敛下眸中情绪,胸腔内剧烈的震动不减分毫,江容无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还依恋的蹭了蹭。 温柔缱绻滋味,他甚是怀恋,语气宠溺道:“这么喜欢我?” 江容半梦半醒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更别提回应。 他就当她默认了。 他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清醒时拒我与千里之外,醉酒时时时刻刻粘着我,究竟哪种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继而有理有据的分析道:“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我更愿意相信,这才是真实的你,但你又为什么在清醒的时候与我疏离呢?” “难道说,这是欲拒还迎?” 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柔软的碎发划过他的掌心,有些痒痒的,亲昵的动作像是做过千百遍,“我真的差点就相信了,相信你不心悦我。” 他长叹一句,“但无论如何,自始至终,我只心悦你,从无伪装。” “心悦?伪装?” 江容迷糊一会儿,现在“扑棱”一下坐起身来,像是被关键词触发了般。 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你连心悦都伪装,你还有什么不能骗!真正的喜欢根本不用装,都是自然流露!你懂不懂?” “算了,这事与你说了也没用。” 这狗男人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 眼神迷离的看向萧显,从他的眼睛、鼻子、再到嘴唇一一打量,目光落在他脖颈间时,指腹拂过咬过的牙印,疼惜道:“姿容有损,如美玉微瑕,让人痛心。” 重游犯案地的“嫌犯”语气颇为遗憾,就像是这憾事不是她造成似的。 江湛赶过来时,进门绕过屏风就看到这样场景,读书人的涵养让他下意识背过身去。 再反应一瞬,意识到现在是他的妹妹江容正在对裕王上下其手,他身为江容兄长,理应上前帮忙拉开。 刚靠近些,江湛就瞧见裕王脖颈间有个清晰可见、微微泛红的牙印,伤口很是新鲜,伤口外沿还蹭上了一点樱红唇脂,和江容唇上的一模一样,他惊的心脏都快漏了一拍。 屋内只有二人,不用想都知道裕王脖子上的牙印是谁咬的。 我的妹妹啊!不!你现在是我祖宗了! 裕王不单单是你的未婚夫婿,还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正一品裕王,你这让皇子脖颈挂彩,可千万别说你我说兄妹。 丢不起这个人!也担不起这个罪! 好在裕王念在二人有婚约的份上,没有与醉鬼计较,还颇为体贴的照顾醉酒的她。 看来裕王不像其他皇室子弟那般目中无人,反而很会体贴人。 他现在面临一个为难的处境,裕王的手被妹妹紧紧的拉着,他应当拉开妹妹的手,但此时她躺在床榻上,无法从后方拉开,况且这闺阁床榻也不是他能去的。 另一种方式就是从裕王这边下手,将裕王拉开,虽然同为男子,但肢体接触还是太过鲁莽。 一时间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僵局。 汀芷敲门送来醒酒汤,江湛如同大赦般,有理由将裕王一把拉开,拉开时他还警惕的盯着江容,生怕她又冷不丁的咬一口。 醒酒汤喝的很不顺利,她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床框,眼神迷离、眼皮极重,像是随时都能睡过去。 要不是怕她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疼,就放任她睡过去了。 汀芷递给她时,她接过只喝了一口,便递了回去,嫌弃难喝。 江湛接过瓷碗,想捏着鼻子给她灌下去,被裕王阻止了。 “我来吧。” 瓷碗传递到裕王手中,像是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萧显让汀芷加了些蜜糖,盛起一勺喂到江容嘴边,试探着喂她,“江娘子,先喝一口醒酒汤?” “不喝。”江容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别开脸,巴掌大的小脸团作一团,圆圆的很是可爱,要不是人多,他真想捏一捏。 “真不喝?”萧显压低嗓音,低音域有种不易察觉的危险感,释放出危险的气息,要不是人多,他怎么会选用勺子喂。 用他的法子喂,那就怕不只是喂药了。 亲密关系像是瘾,一旦沾上便不可自拔,越陷越深,唯有不断索取,方可暂缓。 双方僵持一阵后,终究时江容先败下阵来,眨巴着一双水眸委委屈屈喝完一整碗药。 不多时,江容困意上头,放松身体躺在床榻上。 这时按照裕王要求取来衣裙的汀兰也回来了,将萧显与江湛从屋内请客出去,然后与汀芷配合,给她换了身衣服。 江容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正方醒,她才迷蒙的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光线后完全睁开。 看清楚站在床边的是谁后,她“扑棱”起身坐直,有些紧张,“方嬷嬷,我应该是没起晚吧?” 方嬷嬷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光,反问道:“江娘子以为呢?” “嬷嬷稍后,我随后就到,”转身冲着外面喊道,“汀芷!汀兰!我要洗漱!” 因为昨日休息,今日需要将昨日进程赶上,江容一直练习到了晚饭前,吃过晚饭才得闲。 晚饭后,江湛在院中遇到正在散步消食的江容,“妹妹可还记得,昨日你醉酒后都干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我不就是回去睡着了吗?”江容游园悠闲惬意,完全不记得昨天在这发生的事情。 江湛惊诧,揶揄道:“你真的都不记得了?那么多英勇事迹你都不记得了?” 江容歪了歪脑袋,“没印象,和我说说,都是什么英勇事迹?难不成我去行侠仗义了?” “……”- 和前世一样,出使戎国的使团回到长安月余,八百里加急军报,戎国来犯。 三日后,朝阳长公主悲讯传来,缠绵病榻多日的长公主听闻两国开战,一时急火攻心便去了。 军报上说:首日迎战,主将镇远伯被敌方偷袭,身受重伤,副将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一时间军中无将,于是加急军报上书,恳请陛下另派主将。 前世齐王燕王斗争正盛,谁都不敢贸然离开长安,如今状况倒是不同,陈氏柳氏两大外戚力量已经被他收入囊中,平衡已然倾斜向齐王,这场军功到是可以挣一挣。 若是齐王挣到,那边将他的筹码加重, 若是燕王挣到,失衡的天平就会被拉回来部分。 摆在面前的利益谁都想要,便都要争。 燕王一早就进了宫,这个月立政殿的掌事宫女已经见了燕王不下十次,他频繁进宫,除了日常请安,就是问询各种事物,大小事情都需要皇后帮忙决策,自己没有半点决断的能力。 皇后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为了将来手中的权利,还是选择依旧如此。 这样的燕王登基很好愚弄,来日他登基在位,她身为太后便可大权在握。 “阿娘,我不想出征,舅舅那么英勇都受伤了,我自小就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人……”燕王像小孩子似的和皇后撒娇,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皇后恨铁不成钢,“谁让你犹豫不决,要是下定决心要娶柳真,你就应该看住她,现在你就安心筹备婚礼,出征的事也不会考虑你。” “现在齐王与陈柳两家都结为姻亲,你却婚事接连不顺,柳真和江容都被人抢了先,能倚仗的世家都没几个适龄未婚嫁的女子,况且现在定亲太过刻意,已经晚了,你准备准备出征吧,你舅舅镇守边疆十余载,有他在你不会有事。” 燕王满眼委屈,抬头看向凤位上端坐的母亲,一时间觉得她无比威严。 “阿娘,就没别的法子吗?” 皇后心里长叹一口气,若是他能像裕王领兵出征,她便不至于这般忧愁,美目阴冷,语调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与齐王自小争斗,如今他处于上风,你又要把这到手的军功让给他,你是想把你我母子的命让到齐王的刀下吗?”- 朝阳长公主病故消息传来,鸿胪寺寺丞秦兆悲痛欲绝,再次入宫,上奏明帝迎长公主归国。 早朝刚结束,红色紫色官服的大臣从紫宸殿出来,朝着丹凤门走去,唯有他一人,身着淡青色的官服,逆流而上。 秦兆一介六品小官不够上朝品级,上次还是裕王帮忙才有机会面圣。 他已在明帝面前留了名,便没有再多顾及。 紫宸殿外,李公公站在廊柱下,远远瞧见他堆起笑容迎了上去,将他拦在廊外,站在烈日下。 “秦寺丞这时候来紫宸殿,可是有事?” 秦兆声音冷冷,公事公办的说:“劳烦公公通传,我需要面圣。” 李公公能猜到他是什么原因前来,也知道此人脾气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秦寺丞稍等,容我通传。” 站在烈日下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得见天颜。 明帝近日身体不佳,强撑着上完早朝,休息了一阵才勉强有精力见他,“秦寺丞有何事?” 秦兆直挺挺的跪在殿内,掷地有声道:“朝阳长公主为国贡献十二载,如今身故戎国,芳魂难安。” “臣请旨恭迎朝阳长公主归国,还于故都!” 明帝现在一听到戎国的消息就头疼,两军已经交锋,此时派出使节,且不说迎不迎的回朝阳长公主,怕是连使节都不一定有命回来。 “不可,长公主出嫁戎国,便诸事以戎礼,若是强行迎长公主归国,是为失礼,况且两军交锋,刀剑无眼,又谁愿赌命前往呢?” 秦兆叩首震地有声,磕完头没有起身,“臣愿,如若臣不能带长公主归国,便与长公主同葬戎国。” 明帝被他气到,面上浮起不健康的红晕,“你愿也不可!使团又不是你一人组成,你不能拉着那么多条人命去赌!咳咳咳……” 秦兆逐渐起来跪直身体,盯着石砖的眸子压下万千情绪,黑眸翻涌成浪后,归于寂无。 彻彻底底的失望,为官十余载,他对他的君王失望,那又如何能继续效忠。 他双手托起承载这他一生梦想,又束缚着他一生行为的乌纱帽,郑重的放在身前,他打理的很干净,未沾灰尘。 “臣鸿胪寺寺丞秦兆,入仕十二载,一心为公,夙夜不忘,朝阳长公主乃臣一生憾事,今难承志,恐难承继,望陛下准许臣解官归乡。”- 礼部将聘礼送到左相府时,裕王跟在礼部官员身后进来,就算于理不合,他也不在乎。 前些时日因为江容嫌弃他“美玉微瑕”,特意在家养好伤才来找她算账。 轻车熟路的走到内院,出现在她面前,“那日你说,我骗你心,骗你身,骗你命?我是何时何处何地骗的?” “?” 江容呼吸一滞,脑袋嗡嗡作响,那日醉酒后她都说了些什么啊!不会把她重生的事说出去了吧? 她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不会喝顿酒就都说出去了,袖口下的手攥成拳头,她强装镇定,反问质疑道:“我竟说过这样的话?” “当然,我自然是不会骗你。”萧显力求证明清白。 “我连这话都不记得了,那还知道是谁骗的?大概是酒后胡言乱语罢了,不作数,不作数的。” 江容黑眸一转,为了不让他继续深究,顺势转换话题,“我酒量确实不太好,既然你执意要娶我,就当是提前适应一下好了。” “……” “那日……我还做了些什么?”江容还是没忍住问道,脑中飞速想着应对计策。 萧显勾起一抹浅笑,俊朗清逸,说出的话却如平地炸/雷,“那日你紧紧的抱住我,说心悦我,还……” 心悦他是他从她的行为里揣度的,紧紧缠着他这不是心悦还能是厌恶吗? 这是合理推测,不算欺瞒。 “?” 抱他?还心悦她? 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她不要命了? 萧显故意停顿,狡黠的眼神盯着她的反应,一句话慢吞吞的吐出,如同钝刀子割肉般,“还咬了我一口。” 江容震惊的眼睛瞪大,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恼,仿佛浑身都血液都直冲头顶,脑子胀得发昏。 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就算酒品再差,也不能酒后胡乱咬人,矢口否认道:“这绝不可能!” 萧显不怕她质疑,伸长脖子凑到她面前,指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痕迹给她看,语气委屈道:“你看,就这,你咬的!” 江容看过去,果然有两排浅浅小巧的牙印,结痂掉落后淡淡痕迹,到算是物证。 就算是他被咬了,有咬痕也不能证明是她咬的,毕竟比她爱咬人的有的是。 也可能是狗咬的。 萧显对她死不认账的态度感到非常伤心,“距离婚期只有十日了,婚前七日又不便见面,这几日我没主动来找你,你便不主动找我,好没良心。” “我这不是忙于……”她刚想找借口说是在练习礼仪。 “方嬷嬷回宫了,我可是知道的。”萧显揭穿她的谎言。 江容面上有些过不去,“你不也没来见我吗?何必苛求于我?” 萧显故作委屈,“我不来是我不想来吗?是你那日说,我若是姿容有损,你就不心悦我了。” “……” 萧显冲她眨眨眼,好看的眉眼分外勾人。 “现在我养好伤了,你可一定要心悦我。” “……”【`xs.c`o`m 网】 30-40 第31章 旧痛 “阿容与我一同品鉴避火图?”…… 明帝是以崔家为首的世家联合推举登位, 他深切知道这个文官集团凝聚力量有多大,所以从他正式掌权后,逐渐打压文官,暗中扶持武官, 力求达到朝堂平衡。 文官开始察觉, 为了防止被猜疑是一党, 有些人虽然交好,但上朝和上值时尽量避免交流,私下无人处暗中集会。 这种风气盛行十几年后,朝堂上便产生一种畸形的尚武,文臣除了修习君子六艺外, 都会选择一种兵器练习,营造出尚武的氛围。 裕王也是因为有战胜戎国的军功, 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故此, 出征戎国的机会就是展示武力的机会,燕齐二王才会如此争取。 双方前朝后宫运作几日, 明帝最终还是选择派齐王出征。 八月初五, 齐王开拔, 他一身盔甲在阳光下金光灿灿,手执长枪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还有几分将军模样。 柳贵妃眼泪汪汪的站在城楼上,目光盯在他身上不肯移开,身边站着的是齐王妃陈若仪和侧妃柳真。 陈若仪看了眼柳真,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纳侧妃的礼她全程都在,却似局外人旁观, 满天喜庆的锣鼓炮竹里,她仿佛听见鲜花坠地捻入尘土的哭泣。 柳真是三天前入的齐王府,这三日齐王一直歇在她处,因出征前齐王心情不佳,听说每晚都是折腾到后半夜才叫水,将人折腾的不行,今日瞧着她面上都有些憔悴,曾经那样鲜活的小娘子,才入府三天就开始枯萎。 心里不禁长叹一声,她是圣旨赐婚不得不嫁,成婚前就知道齐王是什么德行,学识武功读书皆是花架子,成日里蓄婢纳妾、流连花丛,身子都亏空的不行,但还是戒不掉床笫之间那点事。 这柳真与她同是可怜人,甚至比她还可怜许多,她是圣旨赐婚的正妃,她是被算计无媒苟合的侧妃,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她是受害者,却要她承担这后果。 柳真来给她敬茶的时候,她能察觉到她眼里的不忿,却没有向她发难,依旧得体恭敬的完成仪式,因为那是她身为世家贵女从小烂熟于心的礼。 陈若仪知晓她心中委屈,同为高门贵女嫁得夫婿本就不称心,又怎能甘心屈居人下。 渐渐看不清齐王的背影,柳贵妃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齐王是她独子,若不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又怎么忍心。 转身打算回去时,瞧见陈柳二人满脸漠然,好似完全不担心齐王的安危,一股火从心头烧起,指着她们说:“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在意夫君,要你们有什么用!”- 临近婚期,萧显守着规矩没来寻她,江容没得半分清闲,尚衣局派人量体裁衣刚走,尚功局又派人来为她定制头面钗环,如流水般接待宫中各司各局,一天下来不比习武轻松。 距离大婚只剩三日,宫里派了位嬷嬷前来,江容照例出门接待,待看清楚她的面容时不觉一愣。 从门口走回房间的一路,她都极为不自然。 前世婚前事务繁忙,来往府内女官嬷嬷极多,对数都没有印象,但她唯独记得这位嬷嬷。 这位嬷嬷是负责皇子妃婚前教习,主要是教洞房当天如何圆房的,这怎么能让她不印象深刻! 皇子或许婚前各种渠道通晓此事,但皇子妃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绝无提前通晓可能,所以前来教习很有必要。 嫁皇子不比嫁别的夫婿,诸礼都需提前学习,力求尽善尽美,这也不例外。 旁的婚嫁娘子最多婚前母亲点拨,再塞几本避火图,洞房时现学就足够了,皇家为了子息繁茂,婚前还派人来教学。 江容与嬷嬷屋内坐着,屏退下人,连汀芷和汀兰都不让停留。 嬷嬷眉眼慈和,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娘子想必知道奴婢来此的目的,成婚当晚,新婚夫妇都需行周公之礼,礼成才算婚成。” 在嬷嬷目光的注视下,不自觉的红了脸颊,她暗恼自己不争气,明明前世都经历过千百遍的,怎么还像新嫁娘似的害羞。 “娘子不必紧张,此礼不难成,行此礼时无需太过紧张,如果过度紧张,反倒是会吃些苦头。” 虽然这么说,新嫁娘圆房的时候哪有不紧张的,都是吃过苦头才有的经验。 嬷嬷看出来她的害羞,美目含羞带怯,怪不得能得裕王如此看中。 “裕王性情温和,定会温柔相待,娘子只需全力配合便好,奴婢带来几本避火图,娘子这几日可独自研读。” 江容接过避火图,下意识翻开一页,图上男女未着寸缕,厮混在床榻上,身形交叠,浓情忘我,关键处相连清晰可见,郎君在上是背对着的,身下的娘子仰面承欢。 她脸颊不争气的“腾”的红了起来。 还是这些年当鬼当的太过清心寡欲,这样基础的内容都看得她面红耳赤。 她“啪”的一声合上避火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多谢嬷嬷,濯雪明白。” 嬷嬷见教习已初见成效,未来的裕王妃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剩下便需要洞房时实践才行,“既然小娘子已然了解,那奴婢先行告退。” “等一下。”江容纠结再三还是拦住嬷嬷。 “娘子可还有什么事?”嬷嬷停住脚步,她还是第一次教习结束被拦住,之前的准王妃们可都是一个个羞得恨不得她立马消失,没想到还有人能够发问。 江容垂眸不敢与她对视,敛下眸中羞怯情绪,挣扎几次终于问出口来,“裕王那边也会派人教习吗?” 嬷嬷的表情凝固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转而还是慈和模样,“通常情况下是没有的,但若是裕王要求,也是可以学的。” 裕王本人要求怕是很难,这毕竟涉及郎君颜面,怎好主动提及。 江容不死心做最后的挣扎,眼神分外殷切,“那如果我要是要求,他可以学学吗?” “……” 她这般期望是因为前世就在洞房时吃尽苦头。 萧显成婚前并未蓄婢纳妾、更无别宅妇,对于男女之事只知其表,不知深意。 所以那日圆房胡乱莽撞,完全不得要义。 前世一身大红喜袍的萧显跟宾客告饶,才得以入洞房,头戴金冠衔玉,容貌清隽,嗓音温柔,即便带着微微醉意,也将她迷得七荤八素,一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 洗漱过后二人换了寝衣,大红喜字下燃着一双龙凤花烛,烛光氤氲下,萧显的面容越发显得俊朗清逸。 萧显凑近过来,站在她身后,帮她一根一根拆掉满头的发钗簪子,他怕扯到她的头发弄疼,拆的时候分外小心,每一根都是慢慢的抽出来,头上的重量渐渐被抽走,像是抽去了她一天的疲惫。 过了好久才将整套头面拆下来。 两人分别到浴房沐浴,汀芷早早准备好浴桶,还在浴桶里撒了满满一层的花瓣。 就这样紧张的洗完了澡,擦身时心跳越来越快,在看到给她备下的寝衣时,差点就要跳出腔子。 素色的轻云纱柔软轻薄,夏天时长安贵女总是喜欢穿在最外面,既轻薄凉快,又轻盈好看。 穿在最外面时里面是有衣服的,她这可什么都没有,这样太过羞耻了吧? 半遮半掩、欲盖弥彰,身形一览无余,远比什么都不穿还要诱人,汀芷替她穿衣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看她了。 挣扎再三,江容还是无法接受穿这件衣服在屋内行走,找来了她平时穿的寝衣穿在身上,才稍稍心安。 萧显回来的比她早,她绞干头发回到房间时,他已经端坐在床榻上中间,身上淡淡的酒气散尽,只余干净的皂角味,他拍了拍左侧床榻的空位,“过来。” 在他的注视下,江容挪着步子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尽量的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红烛光影下,她微微抬头,看向右侧的萧显,鼻梁高挺,黑眸深邃,下颚线清晰干净,红唇饱满,看起来挺好亲的。 她打量萧显的时候,萧显也在打量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在身后,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肌肤莹白如玉,许是因为刚洗过澡,脸颊还是红扑扑的,红唇莹润柔软。 视线下移,纤长的脖颈下寝衣半遮半掩着精致的锁骨,靠近时仿佛从颈间透出一抹幽香,很是好闻。 江容被他打量的不好意思,尤其是那目光流连在她的胸口,“你……你看什么呢?” 萧显目光落在她慌乱的眼神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在看我的王妃。” “你可心悦我?”江容扯着寝衣的带子,羞涩的问他。 “自然心悦,不然怎会求圣旨赐婚。”他低沉的嗓音抵在她的耳框,卷起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蛊惑感十足,“吾妻甚美,吾心甚喜。” 萧显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朝着他身边带,将她方才留的空隙填满,幽香盈满鼻间,他对着红唇吻了上去。 果然,如他想象般美好滋味,他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一只手透过青丝抵在她的脖颈处,叫她无处闪躲。 半晌过后,就在胸腔空气差点被榨干时,萧显终于将她松开,她身体瘫软倚靠在他的身上,胸口处剧烈的起伏,气息不稳的唤了声“裕王……”。 “嗯?”萧显带疑问的应声,“还叫我裕王?” 江容对上他戏谑的眼神,敛眸轻咬红唇,不好意思的吐出,“郎君。” “嗯?不对。” “夫君。” “嗯?你再想?” “相公?” 他惩罚似的摸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她瞬间痒的到处躲闪,“是既白,我的字,交换庚帖的时候你应该见过,是吧,濯雪?” 确认了称为后,声音黏糊糊的凑到她耳边,浅浅的呼吸声像是最好的催情剂,“你喜欢我唤你阿容还是阿雪?” 江容敏感的身体颤了又颤,他却坏心思的不放过她,“怎么不回答?” 踌躇半天,她才挤出来一句,“唤我阿容,名字是我阿娘取的,字是我阿耶取的。” “好。”萧显从善如流,低沉的嗓音又开始缠上来,“阿容,阿容……” 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一起紧抓着寝衣的带子。 萧显再次吻过来时,顺势将她按在柔软的床榻内,像是预先瞄准好似的,丝滑的从她手中抽走寝衣带子,然后用力一抽。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寝衣滑下,里面大红色的小衣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愈发映衬着她肌肤盛雪。 小衣的带子在身后,他没有那么着急去解开,温润的唇从脖颈一路向下,惊起阵阵涟漪。 江容既紧张又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嬷嬷教的、避火图画的完全不记得,只能乖乖配合。 萧显手指明明已经摸到了小衣带子,但没有着急拉扯,反而将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江容眼神懵懵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只见他从床头被褥下掏出来几本册子,“差点忘了件事,都说着避火图要洞房花烛夜夫妻共同研究,方能体会妙处,阿容与我一同品鉴品鉴?阿容喜欢怎样的?” 江容当然知道这避火图是什么,婚前教习嬷嬷送给她好几本,她只瞟了一眼脸颊就快要烧起来,双腿都在打颤,用哭腔似的说:“……不知道啊,都好……怎样都好……” 萧显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大掌胡乱游走,“既然吾妻有命,自然不敢不从,那就都尝试一遍,才知道喜欢怎样的。” “……” 吻意渐浓,身上的小衣不知道何时被抽走,一瞬凉意过后,贴上来的时滚烫的身体。 她见萧显身上还穿着衣服,很不服气的要将其扒掉,他脱了她的衣服,她也要脱他的衣服。 萧显完全没挣扎,还顺势让她解开亵裤,江容本是不肯,被他连哄带骗抓着手解开了。 床榻上温度不断升高,二人都起了一层薄汗,见她粉面含春、娇弱无力的模样,身体中的欲/念疯长。 男人被欲望控制,开始进行深度的探索,身上的汗不断,沿着肌肤滑下,滴在她的颈窝,他怜惜江容初次害怕,十分谨慎小心,缓慢进程给她一定的缓和时间。 尽管如此,不得要义的萧显听到她压抑的低低哭泣,她实在是痛的忍不住。 虽然嬷嬷曾言初次定是会痛,但没想过会这样痛。 萧显此时已经快忍到极致,进度还不到一半,他试图用亲吻来缓和情绪,以便掩饰他不断加深的进度。 江容吃痛,从起先隐忍到忍不住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每当她稍微缓和一点时,他便向内走近一点。 堪堪吃下时,本打算等她缓和些再进行下一步,但身体的欲望却如同点火的爆竹,剧烈的炸开。 此时那种无以伦比的美妙让他沉浸其中,如果不是江容泪眼朦胧的样子哭的他心颤,他想不管不顾的感受。 一、二、三……他心中默念。 没坚持等到她疼痛稍减,细密如雾的雨丝落在花蕊,瞬间的甘霖浇灌使得整朵花浑身一颤。 呜咽声一顿,哭的眼眶发红的江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像是没成想这么快就结束了。 萧显抽身离去后,她像虾子一般蜷缩一旁,身体还轻轻颤抖,这圆房的周公之礼,她除了痛没体会到半分滋味。 萧显觉得不对,十分不对,就算没有经验也不至于如此迅速,迅速的让他有些没面子。 他从背后将她抱紧怀里,吻着她的后颈、耳框轻轻安抚,她逐渐疼痛缓和,察觉他的大掌不断游走在腰间,细密的激起涟漪。 “再来一次。” 此时这话如同恶魔耳语,江容害怕的想躲闪,却被他一把抱回来,低沉的嗓音带着极致的诱惑,笃定道:“这次一定不会这么快,也一定不会这么疼。” 江容不敢信他,蹬着腿将要往床尾跑,被萧显拉着脚踝带了回来,从背后环抱住她,声音恳切道:“阿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以后想起洞房,你只有些不好的记忆。” 满心都是她的江容极快被他说动,转过身来与之相对,只是想到刚才的疼痛,还是有些怕的。 萧显学习能力极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很快就知道如何能顺利进行,那些是她的敏感点。 他一处处攻城略地,她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最终在他的不断尝试下,终于成了。 浅浅的哭腔似是他的兴奋剂,知道她不是因为痛苦的,便放开手脚施展。 抛却白日里温润如玉的外壳,内里贪得无厌的精髓出动,强势的不肯停止的占有,诱得她挤出几声碎口的声音。 她被他网在交织的情海里,情海波涛汹涌,她被一浪一浪的拍击着,却又不可避免的沉溺着。 他问道:“可曾体会到妙处?” 回答他的是破碎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风平浪静,温热的呼吸浓重的撒在她身上,刚经历两次风雨的身体再经不起任何刺激。 稍微风吹草动都让她轻轻颤抖。 此时他又开始端详她,未褪去情欲的脸颊白里透红,莹润的肌肤上是他留下的点点痕迹,点滴记录着他方才恶劣的行径。 他指腹划过锁骨上的红痕,他温声问道:“疼吗?” 疼倒是没感觉,或许是被其他地方的疼掩盖住了,“不疼。” 一瞬,萧显的唇到达另一侧的锁骨,十分恶劣的说:“只有一侧不太好看,还是这边也有才好,我尽量控制是一样的。” 江容:“……” 后来她才知道萧显当初为了不露怯,做每件事的时候都异常用力,这可是苦了她。 这洞房花烛夜的苦难已经经历过一回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经历一回。 思及此处,她愈发觉得再嫁萧显,实在是亏的厉害。 第32章 成婚 “现在可以检验学习成果” 齐王军队离开后, 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繁华,行人如织,东市西市叫卖声不绝于耳,平康坊内歌舞升平, 酒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大婚前一天, 尚衣局将赶工出来的婚服送来, 大红婚服放在木制托盘内,云锦织就的婚服华丽精致,花纹图样栩栩如生,外侧金线勾勒,采用攒珠绣法, 鸟兽立体鲜活。 江容伸手摸了摸,云锦质地柔软, 触感细腻光滑, 锦面有光泽, 庄重华丽,很适合制作礼服, 出席大型宴会。 她曾见过云锦织就的过程, 高大的花楼织机需要两人配合, 一人在上负责将乱线捋顺,一人在下默背色彩口诀飞梭穿线,云锦通经通纬,织就一气呵成,两名配合极好的成熟绣娘,一日最多能产出几寸,这样一件上好的云锦婚服,不知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精美华丽的云锦广受追捧, 织就一件云锦衣裳需要花费绣娘大量时间,因此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消费的起,正所谓一寸云锦一寸金。 陆尚衣指挥宫女将衣服挂在架子上,好让她完整的看到婚服全貌,华服锦缎金线勾勒、宝石珍珠点缀,流光溢彩。 “王妃请试穿,如有哪处不合身,奴婢还可以进行调整。” 在汀芷汀兰的帮助她,她才将这层层叠叠的礼服穿上,衣服厚重,她努力适应保持身体的平衡,尝试着在屋内走动,毕竟明天还需要穿着完成很多礼节。 夜幕降临,汀芷服侍她洗漱休息,因这是她出嫁前在家住的最后一晚,分外珍惜。 月光透过纱帐,清辉洒落在身上,江容难以入睡,躺在拔步床里辗转反侧,她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的软榻上,抱膝坐着,看着窗外天上的半块玉盘,心中生出许多惆怅。 她记得前世嫁给萧显前一晚,也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欢喜与紧张交织,那时更多的是对婚姻的憧憬。 而现在,经历过生死一次的她,心境大不相同,同样是紧张,她是对前路莫测、生命未知的紧张。 重活一次,在萧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感情里,她看不清他究竟对她是何态度,不知道他说的真心究竟有几分,他几次诉衷情,言之凿凿、深情不悔,她却始终不敢相信。 她忘不掉,忘不掉那暗镖没入胸口的痛,忘不掉心口止不住的淋漓鲜血,忘不掉躺在那里逐渐流失生命的感觉,她真的怕极了。 婚期是长宁三十一年的八月初十,前世她死于长宁三十三年的四月初五千秋宴,也就是说,如果她改变不了嫁给萧显的必死结局,那就至多只有一年半的命了。 不行,绝对不行。 生命才是最为珍贵的。 重活一次她绝对不能活的如此糊涂、如此短暂,她一定要长命百岁,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 稳妥起见,她一定要在长宁三十三年千秋宴前与萧显和离,这样她就不必以裕王妃的身份赴宴,甚至不用赴宴。 一年之内,她定要萧显履行承诺,为崔氏一族翻案,接着便与他和离。 江容披上外衫,回到床榻上抱起她的小枕头,见值夜的汀芷睡得正熟,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母亲的院子离她的很近,她借着月光一路前行,穿过长廊,影影绰绰看见屋内的灯还燃着,她也未就寝。 女儿即将出嫁,崔娢心中不舍,起身翻出来一个保存妥当的匣子,里面是她为阿容做的小衣服。 一转眼,襁褓婴孩到了出嫁的日子,嫁得还是皇家裕王,让她不由得担心。 江容拉开门帘、绕过屏风,一把就抱住坐在灯前的崔娢,黏黏腻腻的唤道:“阿娘~” 崔娢先是一愣,紧接着温柔的将她抱住,替她捋顺额角的碎发,“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江容坐在她身边,单手托腮一副娇俏小娘子姿态,“一想到明天就要嫁人了,心里难过。” “养你千日,终有出嫁一日,阿娘又不能将你永远留在府里。”崔娢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慈爱温柔,“在裕王府不比家里,你一定要收敛性子,切莫与裕王起冲突。” “自然谨遵。” 冲突自然一定会起的,她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显算计她,还不还手吧? 但她定是不能在母亲面前表露,不然会让她徒增担忧。 崔娢稍稍安心,“无论我嘱咐你多少,终究还觉不够,我只再说一句,入苑坊与兴宁坊距离很近,如若裕王府待得不顺心,便回家里,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入苑坊是是诸亲王住所,兴宁坊是达官显贵的住所,虽然有坊墙相隔,但实际上距离很近。 “还是阿娘好。”江容埋进母亲怀里,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觉得分外安心,“阿娘,你嫁我阿耶前也很紧张吗?” 崔娢回想片刻,温柔的说:“自然是紧张的,不过相处起来,你阿耶性情温和,待我不错,平时对我不会过多约束,我还是可以随意出门。” “那阿娘你怎么很少出门?”江容好奇问道。 “因为阿娘……不想出门。”崔娢回答。 “……” 因为明天一早就需要开始准备,崔娢拒绝了江容想要留宿的请求,将她赶回了绛雪阁。 江容揣着满腹心事,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八月初十,裕王大婚。 裕王府在长安东北角的入苑坊,接亲的队伍从坊南门出,过了条街,浩浩荡荡进了兴宁坊北门。 鼓锣响震天,礼部派的迎亲队伍极为卖力,进了兴宁坊更是响彻云霄。 左相府门用大红绸缎装饰一番,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系上红绸缎,整体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与皇家结亲,嫁与裕王为正妃,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站在门口迎接的左相却有些担忧。 因担心江容命格太轻、裕王命格太贵,她被裕王命格相冲,恐伤其身。 他求释因大师帮忙算算,算得出来得卦象十分奇怪,一念死局,一念生机,生死一线,皆为命数。 释因大师解签,江容因先天受命盘影响,天生命格轻,本不适宜嫁与命格贵的皇室中人,但二人命格暗藏玄机,不是简单的相冲、相合可以一言概括。 左相听的云里雾里,再想继续问,释因大师却不再透漏。 回来后他细品了几日,大师所言二人结合有生有死,自然是暗藏危机,危机处理得当是生机,不得当是死劫。 左相又去找寻释因大师,想知道如果强行解开借运命盘,能否逆转因果,改变命格。 释因大师长叹一声,“我曾说过以命盘借运势,一旦既成,不得终止,至死方休,左相勿生此念。” 左相态度坚决,他已位极人臣,余生惟愿他一双儿女生活顺遂,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再不需要借取运势,“若是我非要终止呢?” “运势守恒,如果强行终止,借运之人需将所昔年所借运势统统归还,借取运势越多,还的便越多,一夕之间将数十年运势统统抽掉,无异于杀人夺命。” “……” 萧显到时,骑着高头大马,骏马皮毛油亮,十分温顺,他一身大红云锦喜服,头戴金冠衔玉,行至府门口,他翻身下马,朝着迎来宾客见礼。 江容同样一身大红云锦喜服,凤冠金玉堆砌,钗环步摇一个不少,贵气有余,却层叠繁冗,重的她寸步难行,虽然前世经历过一遭,她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放慢步子小步小步得向前挪。 她双手端正于身前,手执红色浮金雕花团扇,团扇后透出半只透亮的黑眸,额心描着一簇花钿,一步一步得走向正厅,她要在这里拜别父母。 立在正厅内时,她看着上座得父母和旁边的兄长时,心头不由得酸涩,她讨厌离别,却又总是经历离别。 余光瞥见萧显站在她身侧,身姿卓然,同她一起拜别父母。 礼毕,她就要离开这里,前往宫中见礼。 江容心里难受,完全没有新嫁娘的憧憬,出了左相府,满脑子都是晚上如何能减少疼痛的过那一关。 看他这兴致勃勃得样子,料想晚上不会轻易放过他,要是同前世一样,少不了痛极一次,还得陪兴致大发得他再来一次。 光是想想都觉得疼。 虽然婚后他们很快就磨合融洽,渐渐体会到其中滋味,但这探索阶段属实是过于煎熬。 这重生莫不是在惩罚她,这样惨痛的经历还要再经历一次。 也不知道她和嬷嬷的请求有没有被采纳,婚前有没有给萧显进行必要的教学。 无论萧显觉不觉得有必要,她都觉得很有必要。 绕朱雀大街走了一圈,从朱雀门进,经过承天门,就到了明帝居所紫宸殿。 明帝和陈皇后身穿礼服端坐正殿,江容艰难完成三拜,和前世一样,上位者客套说几句话,给了些赏赐,便放他们回了王府。 折腾一整天,花轿再次经过朱雀大街,朝着入苑坊行进的时候,日已微斜。 花轿落在裕王府,江容被婢女们搀扶着走进披香殿,她打量屋内四周陈设,一如前世。 她对这里颇为熟悉,前世她嫁给裕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前世死后被困在裕王府的七年,她待在这里的时间最长。 趁着萧显被前院宾客拦在酒席上,她将手上的扇子扔到一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和被束了一天的腰身,浑身上下疼的厉害。 没了心悦的期待,任何环节都让她觉得十分折磨,这一会还得痛苦圆房,岂不是让她从内到外都痛一次。 按照前世萧显对敦伦一事的频繁程度,他定是从一开始就知晓其中滋味,今晚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期待他被前院的宾客多拦截一会,这夜晚便短一会。 她长叹一口气,提着裙摆坐在铜镜前,烛火下铜镜内她的面容姣好,铅粉敷面,胭脂点缀,还贴了簇时下最流行的花钿,妆容是极美的。 头上的凤冠实在是太重了,她尝试着想要拆开部分,只要萧显回来时主冠还在就行。 门外忽然传来行礼的声音,没想到萧显回来的这么快,她的苦难就这么快要开始了! 她猛地一转头,起身快走几步回到雕花拔步床上,将丢到一旁的扇子捡回来,端庄的遮在面前。 房门被打开,萧显的脚步由远及近,听起来步伐沉稳,不像是醉酒的样子,脚步声停止在距离她几步的距离。 江容悄悄将团扇向下挪了挪,跟随萧显一同进来的婢女不少,分列两侧,手里持着托盘,托盘上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喝合卺酒的瓢。 视线偷偷落在萧显身上,隔着团扇边缘影影绰绰,红色映衬他越发俊朗贵气,鲜衣少年郎君,很难不让人新生欢喜。 她敛眸压下万千情绪,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撒下一小片阴影,她暗暗告诫不可沉溺,性命与爱情孰轻孰重,应当立下分明。 萧显清隽的嗓音从上方传来,许是因为饮了酒,还有些微哑,“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请娘子却扇。” 在众人的注视下,江容将团扇挪开,露出清丽的面容,团扇遮面一路,萧显这才看全她今日妆容,不禁一时愣神。 还是在喜婆的提醒下,他坐在江容的身边,任由喜婆围绕说着吉祥话撒着帐。 合卺酒用的是较为甜口的果子酒,主要是担心新娘不胜酒力。 洞房前一系列流程走完,浩浩荡荡的队伍识趣的退下,顺带关上房门,汀芷与陆遗都候在门口,等待随时吩咐。 萧显心情激荡,心上人在怀,远比打了胜仗还有欢喜,他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阿容,我曾千万次梦想,与你成婚日会是怎样情形,如今梦想成真,我欢喜极了。” 江容被动的靠在他的肩膀,头上的凤冠借力压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开始节省体力,重头戏还没开始,她切不可败下阵来,想了半晌实在说不出太违心的感动话语,只跟着说了句,“我也欢喜。” 再次成婚对她来说负担远大过于欢喜。 萧显察觉到她凤冠的重量,扶着她去梳妆台前,一根一根拆掉发簪。 不止凤冠,她身上的衣服也很重,萧显朝着外面喊来久候的二人,分别到浴房沐浴。 尽管江容故意拖延洗漱时间,肌肤已经擦干,头发也绞干,再无停留在浴房的理由。 素色的轻云纱她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还是穿了平日里常穿的寝衣,她又不想勾引萧显,没必要穿得如此,她巴不得萧显对她不感兴趣,不圆房才好呢。 想到此处,又在寝衣外披了件外衫。 和前世一样,她从浴房回来时,萧显已经换好寝衣端坐在拔步床边,安静的等着她回来。 许是等的有些不耐,他手边散落的放着几个册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看。 听到她回来的声音,他将手里的册子合上,放在一边,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江容靠近床边时,才注意到他手边册子上印着“避火图”的字样,脸颊“腾”的红了起来,比今日的晚霞还好看,她羞怯道:“你怎么在看这个?” 萧显坦然回答:“听说是阿容要求给我请婚前教习,我担心教习成果难以让你满意,这不趁着最后的时间,抓紧学习。” 江容双手紧张的拽着寝衣的带子,紧紧咬着下唇,纠结再三,还是真切发问,“那你学习成果如何?” 萧显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盯在她身上的眼神愈发缠黏,他将她揽在怀里,凑到她耳畔说:“现在可以检验学习成果,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第33章 洞房 “阿容,帮帮我!”…… 萧显专注认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寸一寸碾过,狭小的空间内温度骤升,他的眼神不加掩饰,恨不得将她身上外衫、寝衣和小衣通通剥掉。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清辉, 烛光汇聚屋内燃起炽热, 清冷与炽热交缠。 沐浴过后, 她未施粉黛,面容娇俏,白瓷般的脸颊盈润细腻,黑眸干净清澈,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 透着淡淡馨香,红唇轻抿着, 看似有些紧张。 时隔生死, 再次回到成亲场景, 心头不禁感触,能这样抱着她, 真好。 她脑袋微微上扬, 满头青丝从肩头滑落, 如绸缎般光泽,抬眸看向他,纤长的睫毛微颤,脖颈白皙,小巧精致的鼻子下,饱满的红唇微启,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萧显绝对不是坐怀不乱之人,现在没到坐怀他就已经开始乱了, 视线逡巡在红唇与脖颈间,他没想好从哪处开始,才能最快进入状态。 几番纠结,他还是打算先吻她的唇,计划拟好开始实施,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施加力,防止她受不住的逃跑,开始微微颔首凑近。 突然放大的俊朗面容确实很有视觉冲击,江容纤白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及时制止他前倾的身体,身体向后靠,抵在雕花拔步床的床板,拉开二人的距离。 “在此之前,你我应有约定。” 萧显身体明显停顿,揽住他腰身的手不安分的开始作乱,试图打乱她的思路,“约定什么?” 要是约定不圆房,或是约定类似逢五逢十日子同房,他可不同意。 她眸色清明,摒除他的干扰,不染半分欲念,一字一句认真正色道:“我嫁你为妻,你帮我翻案,一年为期,不成便和离。” 这件事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再次提醒他,她嫁他的目的。 “好。”不影响他的正事,他一口应下,对此事还是很有把握,他坚定的说:“此事若成,今后不许再提和离,你要做我一生的妻。” 伸手握住戳在他身上的手指,转而大掌将她整只手包裹住,看向她时单挑眉梢,“可要立个字据?” 萧显目光一错不错的看向她,指腹划过她手背白皙细嫩的皮肤,江容嫌弃的将手从她掌心抽回,不自然的别开眼,“不用,我相信裕王不是失信小人。” 无论翻案成与不成,一年为期,她总是要离开他的。 立了字据反而是对她的制约。 八月的天气本就热,虽然夜幕降临温度降低,但披香殿内早先备好的冰渐渐化尽,屋内的温度局部大幅度升高,局部在内室的拔步床上,还没开始,二人就都起了层薄汗。 方才试探正面求吻被制止,他选择从侧方进行第二次尝试,烛光侧面映衬着他的面容,撒下小片阴影,显得五官俊朗立体,他凑到她的耳边,撒下温热绵长的呼吸,呼吸吹开了她耳边的绒毛。 萧显压低嗓音,用一种近乎克制的微哑发生,“阿容,我可以吻你吗?” 刚听见更夫一更的梆子声,这就要开始了,江容如临大敌,紧张非常,她知道这一遭逃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刀完早结束。 她敛下想刀人的视线,脑袋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如今他们已拜堂成了夫妻,杀夫可是十恶不赦之恶逆大罪,切不可生此念头。 萧显将她躲闪的视线理解为害羞,记得前世洞房当晚她很是羞涩,前世因为没经验,累得她吃了好些苦楚,现在的他定然不会重蹈覆辙。 柔软的唇像是有这致命的诱惑,江容觉得定是方才的合卺酒后劲起来了,不然怎叫她脑袋一瞬间就晕乎乎的。 他不仅满足与此,趁她呼吸的间隙轻巧的撬开贝齿,谋夺更大的领地。 没想到萧显会这样的江容一愣,进攻方才不会给她反抗的机会,一鼓作气,击得她节节败退,他的手抵在她的后颈,让她退无可退,只能默默承受着。 吻意渐浓,身体一寸寸失去力气,毫无反抗之力,她察觉他灵巧变换技巧攻略,和前世的蛮力掠夺大不相同。 这教习嬷嬷难道连这个都教了? 萧显终于肯放开她,开欲小菜就尝到了鲜,现在他欲/念大开,她水润的红唇微微张着,失了力气的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 方才几番挣扎下,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衫滑落,寝衣的领口拉开了些,半遮半掩盖着精致的锁骨。 没给她多久缓和的时间,温润的唇边开始游走在她的脖子,潮热的温度带着试探性的痒,细细密密的游走在每一处,游览经过锁骨时,在她右侧的锁骨上留下印记。 几番攻势下,江容败下阵来,不得不说学习过的就是和没学习的不一样。 前世这狗男人只知道在她身上乱啃,现在他细密的吻像是在罗织情网,一点一点将她圈进来。 萧显握住她的手,探向身侧寝衣的带子,将红色的带子细细密密的绕在她的指尖,越缠越多,越裹越紧,她低头想看他在干什么,却被一吻反控制住,微微扬起脖子,被动的承受这个吻。 处境太过别扭,她不舒服的想要挣扎开口,他却坏心思的不给她说话的气口,只听得她破碎的呼吸声。 手指被他握住摆弄,她有些不耐烦,一把甩开他的大掌,抬手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手一抬,缠在手指上的带子倏地被拉开,维系寝衣的带子失去了它束缚的作用,柔软的锦缎从光滑的肌肤上滑下。 皮肤暴漏在空气一瞬,她觉得有些凉,瑟缩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红色带子的尽头是她的寝衣,定是萧显算计她将衣服脱了,又羞又气,“你太过分了!” 江容气愤的将寝衣带子从手上扯下来,连同寝衣一起团作一团,一把扔过去。 萧显不躲不闪,任由她扔在他脸上,江容力气不大,柔软绸缎的寝衣打在脸上也没有半分的疼,寝衣跌落在锦被里,被他紧紧的攥在手里,他嘴角噙着笑意道:“你若喜欢,我还可以让你在扔一次。” 寝衣明明在他手里,还说让她再扔一次,她哪里能拿得到? 顺着他望过来得灼灼目光瞧去,他紧紧盯着他身上最后的遮挡小衣,忽地明白过来,他让她再扔一次的目的,她双手虚掩在身前,虚虚掩住,一记眼刀扫过去,美目含嗔道:“无耻!” “你若气不过,扔我的也由你。”说着他双手托住江容,将她抱在怀里,将他身上寝衣的带子交到她的手里,延伸殷切的看着她。 江容身体骤然一轻,下意识抱住他的胳膊,这便给了他可乘之机,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将她抱在怀里。 看着手心里那条红色带子,她用力的扯了一下,但又不完全扯开,慢慢的磨着他,半晌便觉无趣,松开了手。 怀中娇娇身量纤细,他从背后抱着,开始开垦她的肩膀,细密的吻让她无处可逃,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细细簌簌衣服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阵,萧显似乎对她的背又起了兴致,牙齿细密的啃了一圈。 她不禁腹诽,这教习嬷嬷究竟教了萧显什么,怎么这般喜欢啃咬。 不过他若是喜欢这样,任由他啃也无妨,不过是些清浅的痕迹,几日便好。 没等她庆幸,萧显又抱住她翻了个面,将她整个人抱在他怀里,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腰肢柔软被他强有力的揽着,她毫无反抗的挣扎,换来紧紧的收束。 一瞬安静,她仿佛听到窗外狂风大作,甚至还有树枝被折的断裂声,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不由得担心满园盛开的花朵。 …… 悬于黑夜中的半块玉盘,撒下清冷的光辉,前院宾客散尽,白日里喧吵热闹的裕王府回复了往日的平静,若不是全府上下系着的红绸未解,安静的怕是看不出来刚办过喜事。 萧显的嗓音暗哑,细密的吻从锁骨起、沿着纤长的颈、最终擒获小巧的耳坠,“帮我把衣服脱了。” 好巧不巧,她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坠,前世敦伦时萧显偶然发现,频频流连次数,屡试不爽。 江容不愿,秉持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心,见她不动,他明面不动却暗度陈仓。 …… 窗外乌云遮住玉盘,掩盖大量的月光,狂风过后,暴雨忽至,从花房内移出来摆放在两侧都娇花不堪承受,花瓣坠落满地。 与此同时,披香殿内萧显的声音恳切,“阿容,帮帮我。” 半晌缓过来后,她不情愿的拉开最后一段带子,萧显身上红色寝衣埋入锦被里,与她的那件混在一起。 既然他主动脱了衣服,她看几眼肯定是不过分的,坚实的胸膛,结实的腹肌,看起来手感极好。 察觉到她偷看的眼神,萧显主动询问她,“想不想,摸一摸。” 没等她回答,便大方的拉着她的手,她下意识想抽会,但却被他控制住,柔软的指腹划过皮肤,像是给欲/念开了闸,他带着她一路开拓。 江容及时收手,不敢看,更不敢摸,这后果她可不敢承担。 见她抗拒,萧显也没强求,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向右侧的床边挪了挪,她被男人抱在怀里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能依靠坐在男人身上的支撑,双手环在他的脖颈,如此这般如胶似漆。 王府院落里原本平静的湖面狂风骤起,雨滴掉落,此起彼伏掀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窗外的大雨倾盆,模糊了声音,江容的脸颊不争气的烧起云霞,明明身上所穿不多,却如同身处火炕,浑身都是烫的。 萧显没忘他早先准备好的避火图,宫中教习嬷嬷给的不够精美,前世他们都一一研究过了,比不得他在外面寻得的。 不过念及她是初次,不好太过,吓到她就不好了,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循序渐进。 逐页翻着,萧显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看的寻常书籍,每翻一页都要她看得清楚。 “这个怎样?这个看着也行?”他询问她的想法,毕竟是两个人的事,讲求你情我愿,“阿容你喜欢哪个?” 江容都快哭出来了,和前世一样作答,“都好……怎样都好。” 萧显也同前世一样恶劣,“那就都尝试一遍,总能有你喜欢的。” 江容心跳极快,原本坚定的内心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男人的手臂将她紧紧缠住,她竟真的有些期待,一方面她在暗暗不耻,另一方面又期待着萧显学有所成,让她少受苦楚。 窗外闪电一瞬,屋内亮彻,转瞬雷声跟随,江容伸手一把将最后的阻拦扯下,看起来她倒像是很急色,萧显露出满意的表情,一览无余。 …… 江容被他按在柔软的锦被里,撒帐的“早生贵子”已被收拾干净,换了床新的,她仅剩的小衣摇摇欲坠。 他埋在她的颈间,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敲打瓦片,发出阵阵声响,萧显视若罔闻继续一路向后,舌尖卷起小衣的带子,用牙齿咬着,在他抬头起身一瞬,褪去平日里肃容正色,此时的萧显牙间咬着一根红色带子,带起来她的小衣。 他这哪里是皇家雍容的裕王,更像是花满楼里常来的恩客。 江容只有被动承受的命运,小衣在她面前晃得惹眼,她想伸手去抢,反被他一力按下,半点反抗不得,轻微的反抗对于萧显来说,造成不了半分威胁,反而增添情趣。 意识到男女体力悬殊,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汀兰好好学武,强壮身体,争取有朝一日能在床上打败萧显。 不止床上,方方面面都要打败萧显! 萧显擅长弹琴,江容早先就知道的,他这一曲起调花费了大量的气力,为顺利流畅弹拨这一曲,他早先将琴谱背熟,练习指法,轻拢慢捻,悠扬的乐曲从指尖流淌。 …… 乐曲让心稍安,萧显徐徐图之,拨在琴弦上的指尖一转,转调平缓的乐曲,细密的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情网,将她牢牢的网在其中,从心口漫开。 …… …… 经过漫长的时间后,终于算是成了。 …… 遮月的乌云渐渐散去,窗外骤雨初歇,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消失,只听到屋檐边偶尔有水滴滴落的声音,静谧的声音听着很是安心,下过雨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暴雨过后,花瓣掉落泥土,各种颜色混合泥土一起,有种残破凋零的凄美。 江容就像是饮了一壶陈年佳酿,闻起来香醇,初时入口滞涩,过喉灼热,渐渐起了温度,脸颊微红,脑袋晕晕的。 一息止,红烛燃了大半,盈盈烛火掩映下,她跌入柔软的锦被里,放松下来休息。 萧显抬起汗津津的面庞,汗液沿着脖颈一路滑下,滴落在她的身上,他轻轻喘息,“阿容可还满意?” “……” 江容声音都变了调,嗓音媚得自己都不敢认,双手羞得捂住脸颊,瓮声瓮气道:“满意……满意极了!” …… “不满意?”萧显语气惊诧,似是眉头蹙了蹙,像是在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指腹抵在琴弦上,低沉的嗓音很是好听,“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娘子指正。” 指正个屁! 他这不只是无师自通! 在这方面堪当人师! 江容察觉到不对,今生与前世一样,萧显成婚前并未有过其他女人,只凭借教习嬷嬷几句点拨,研习避火图,他竟然能做到如此融会贯通? 不对,非常不对! 今日从一开始,萧显表现得就很熟练,无论是亲吻还是敦伦,都是驾轻就熟,对她极为了解。 和前世青涩不得要义相比,这就是个流连花丛多年的老手,没有千锤百炼达不到的高度。 可怕的猜想再次在江容脑中炸开,重生后萧显总是能及时预判她的行为,事事提前一步,就连圣旨赐婚和成婚时间都提前了,这桩桩件件,连接起来,她的猜想颇为合理。 没有人能一直预判,除非他一早就知道,萧显一定是重生的! 短暂的愣神让萧显颇为不满,他试图用力找回她的深思,江容猛地回神,滚烫的身体再度与她贴合。 “阿容,我如此卖力你竟然分心?”萧显得表情分外委屈,“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她刚想答话,就被他打断说不出话,几次下来,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这狗男人哪里委屈,分明是故意捉弄她! 第34章 药方 “我自己来,你别看” 三更的梆子敲过, 萧显终于放开她,雕花拔步床纱织帷帐内,二人仰面躺在锦被上,静静的平复胸口的起伏, 突然间萧显侧过身来,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用力, 将她侧过来,相对而卧。 江容很难不紧张,刚刚完全确定了这人有前世记忆,那在此事的处理方式上,就大不相同了。 初次尝欢的新手和千锤百炼的老手, 在知足方面就不是一个层级的。 前世萧显蛮力使尽,堪堪两次就放开她了, 方才可足足行了三回, 就算是不痛, 也是真累啊! 他这不会还想吧? 她可经受不住,下意识的就向后躲闪。 见她神情怯怯, 萧显便知道她想歪了, 他只是想认真看她一会儿, 他爱及了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够。 瓷白的脸颊透出云霞,高挺的鼻子,小巧的红唇,乌黑的眸子,纤长的睫毛,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 每一处他都爱极了。 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江容躲无可躲。 刚刚极尽欢愉,这时赤裸相对,她后知后觉的害羞,试图找些遮挡物,伸手向后去摸方才嫌弃碍事被丢在一旁的喜被。 “怎么了?”萧显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询问道。 江容还没摸到被子,手上一顿,眨眨眼,“我有点冷,想盖被子。” 萧显仿佛只听到了“她冷”,对于想盖“被子”的关键词选择性不听,手臂本就揽在她的腰间,长臂一揽,就将她抱在怀里。 炽热的身体靠过来,像是温暖的热源,源源不断提供这温度。 她本就不冷,这样有些过于热了。 肌肤相亲,让她极为不适应,她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钻出来,萧显预判了她的行为,将她紧紧的抱住,不肯放手,她只好和他说着软话,嗓音粘腻,“我不走,这样不太舒服,我想换一下。” 萧显松掉一些力气,不情愿的看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指腹划过她小臂上的红痣,白皙的手臂上小痣鲜红如朱砂,妖艳似火,仔细磨搓几下,他记得前世她的手臂上并没有这颗痣。 江容与他贴在一起,刚出了汗浑身粘腻,腰腹酸胀得厉害,周身不舒服得很,他伸手推了推萧显的手臂,说道:“我要沐浴。” “好。”萧显在外侧坐直身体,冲着外面外面吩咐取水来,今日负责守夜的是汀芷,她担心自家娘子初嫁来王府不习惯,她候在耳房,一墙之隔,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 裕王府房间隔音很好,她起初听不到什么声音,她贴在墙面上才听到自家娘子低低的哭泣声,一阵接着一阵,还夹杂着“呼痛”的声音。 临行前,夫人曾将她与汀兰叫过去交代事情,重点交代就是洞房一事,洞房时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只要不是吩咐她去做事,都无需理会。 因为她与汀芷皆未嫁人,对于男女之事并不了解,故此江容嫁人后,有些事情就需要她们从旁照看。 听这声音应该就是夫人所说的敦伦,此事竟然如此痛苦,竟然让娘子难过到止不住的哭泣? 渐渐的哭声变了调,她光听声音就觉得耳热,赶紧离开墙面,她坐在一旁,时不时探听屋内的动向,时不时去厨房看看灶上准备的热水烧好了没,更多的时间她都是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听到裕王叫水的吩咐,她和陆遗相继从东西耳房里出来,齐齐奔着后厨去。 陆遗带人将热水搬到卧房门外,室内他不便进去,便只好劳动汀芷一人,一趟一趟将热水搬进浴房。 裕王府内婢女极少,就算陆遗等人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公公,也不能进入裕王妃的卧房。 前世成婚之初,她只从王府带了几名婢女,贴身伺候的只有汀芷一人,因为不放心旁人,前几夜都是她一人值守,每晚都熬到三更天后,她白日里都困得不行。 江容心疼的很,后来让几名婢女轮番值夜,才稍稍缓和,后来萧显为了偶尔能在浴房尝鲜,又去让陆遗找来人牙子,才买了几名婢女,用于夜里灶上烧水、端水进浴房使用。 如今只有汀芷一人守夜,自然时辛苦。 她转头和萧显建议道:“明日找人牙子采买几名婢女,不然只有汀芷汀兰几人夜里伺候灶上,太过辛苦。” 萧显赞同,“我也正有此意。” 不多时,汀芷将两个浴桶都装满了热水,旁边还贴心备了几桶用于添水。 环顾四周找寻了一圈,除了刚脱下来的衣服,没有其他能穿的,她从被丢在一旁的衣服堆里翻出来皱巴巴的外衫和亵裤,打算先穿上走到浴房,虽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距离也不远,她依旧无法接受光着身子走来走去。 刚披上皱皱巴巴的外衫,萧显就将她抱坐在怀里,还在她身下点了一张绢帕,柔软的贴合她的肌肤,一瞬她身体僵直,老夫老妻的默契,她立刻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 他伸手要帮忙时,被她一把拦住,她嗓音干涩抿了抿红唇,言辞拒绝,“我自己来,你别看。”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手,连她的想干什么都知道。 萧显轻笑一声,像是正人君子应了她的要求,别开眼透过拔步床的雕花间隙,看向帷帐燃到一半的龙凤花烛,这花烛是要燃烧一夜,烛火影影绰绰,照亮室内。 耳边只听身旁细细簌簌,他心头痒痒,再回头时,腿上倏地一轻,江容已经穿好外衫和亵裤朝浴房的方向走了。 无情的背影像是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换下来的脏衣物被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他见状嘴角微扬,穿上亵裤披上外衫走向浴房。 卧室有两间浴房,一墙之隔,遮挡的结结实实,他站在木门紧闭的浴房外,听着室内淅淅沥沥的水声,仿佛能猜到内部的情形。 江容柔软的腰肢氤氲在温热的水中,室内雾气弥漫,如梦似幻的遮掩环绕在她身边,定是极美的场景。 抬手推门就能进去,就算她在屋内锁门也是拦不住他的,手悬在半空处纠结了好一阵,他还是选择放下,今日时初次,不好太过频繁吓到她,来日方长。 浴房内江容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像是能洗去她周身的疲累,为了防止萧显会突然间闯进来,她将浴房的门从内侧上了锁。 前世她就吃过亏,忘记上锁被他钻了空子,二人挤在狭小的浴桶里,真是别扭极了,偏巧萧显还就喜欢这样。 平时她沐浴的时候汀芷会在旁伺候,她低头看着身上的斑斑点点都觉得耳热,更不敢让汀芷那丫头在旁看着。 泡在温热的浴桶中,周身放松下来,困意上头,她慢腾腾的洗完,细致的将身体擦干,穿上新的寝衣。 回去时,萧显如同刚才一样,坐在床榻上等着她,床榻上的被褥换了新的,喜被也被板板正正的摆在身后。 她从他左侧上了床,习惯的爬到内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拉开喜被盖子身上,她将被子的一边卷在身上,背对着萧显,留了一半的被子给萧显。 萧显钻进被子里,从她背后靠近,自然熟练的拦腰将她抱在怀里。 前世萧显就喜欢这样抱着她睡觉,她起初很不习惯,因为这样被他抱着,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耳边,让她很难入睡。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睡不着时因为不够累,要是累极怎样都能睡着的。 她现在就是累极的状态,眼皮闭上仿佛就进入了梦乡。 因为明日还要到宫中面见明帝和皇后,这种场合,他自然不会乱来,便任由他抱着,她十分安心。 熟悉的馨香满怀,他看着她沉睡的侧颜,吻了吻她的发顶,沉沉的睡去。 翌日一早,萧显将她从喜被里捞出来,在她闭着眼还不清醒的时候,替她穿上衣服抱着她坐在梳妆镜前,让一早就候在外面的汀兰进来伺候。 洗漱过后,汀芷匆匆赶来为她上妆,今日时婚后第一次给明帝和皇后请安,一切都需得体。 铅粉覆面,螺黛画眉,胭脂扫面,红脂覆唇,云鬓高绾,穿上尚衣局送来的礼服,戴上皇后上次的整套头面,打扮的庄重得体。 坐在马车上时,江容还在打哈气,萧显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一会,等到了皇宫他再喊她。 得了这句话,江容放心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将发冠的重量借力压在他身上,萧显好似未察觉,一动不动的让她靠着。 明帝坐在紫宸殿的皇位上,通体黄金的座椅看着尊贵非常,江容一进大殿就一直微微颔首,盯着前方几块地砖处,不敢直视天颜。 明帝说了些让他们婚后和谐、相敬如宾的话,又给了些赏赐,到这里谢恩就差不多该离开了。 不过,和前世一样,主位上的明帝沉默了一会,让江容抬起头来,端详了一下她的面容,好似在她面上寻找旧人的踪迹。 难不成因为知道她的外祖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崔太傅,所以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寻与崔太傅相似之处? 但她与外祖父相像之处少之又少,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大殿内静的仿佛能听见呼吸的声音,就这样抬头却不敢抬眸的一会儿,上位的明帝长叹一声,放她们离开,“去拜见你阿娘吧。” “儿臣告退。”萧显江容齐声说道。 紫宸殿和立政殿距离很近,极短时间内,她努力回忆前世与陈皇后打过交道的场合,确实不多。 裕王是成年皇子,已经在外开府,又不是皇后亲生,与他并不亲近,况且皇后芥蒂他是曾经盛宠一时的孙昭仪之子,被明帝安排记在自己名下,平白占嫡子名头,更是使她不得不多加忌惮。 嬷嬷通传后,二人进入立政殿,陈皇后坐在主位上,等着他们前来。 二人端正的行了大礼,“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陈皇后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裕王是他偶尔都不太想见到面孔,皇后直接略过,上位的目光落在江容身上,“容娘,你与娢娘生的可真像。” 陈皇后看清楚她的面容感慨道。 “想当初,本宫和娢娘一同入宫伴读,极为交好,娢娘性子活泼、最为贪玩,和一众皇子关系极好,本宫性子沉闷,被人不喜,她总是带着本宫一起玩、一起逃课,有时被崔太傅发现,打了好多次的手板……一晃已有二十年了。” 皇后说的话与前世一模一样,她都不用费脑子思考,同前世一样作答就好。 “娢娘自成婚后便淡出视野,深居简出,不愿与人来往,就连宫宴都极少参加,本宫也是很久未见到她了。” 陈皇后忆往昔,二人便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她点名发问,“你阿娘进来可好?” 江容端庄回话,挑不出一丝错处,“回殿下的话,儿臣的阿娘进来一切如常。” “那就好。” 请安结束后,陈皇后要单独留她一阵,还将萧显赶走,“本宫与容娘说几句体己话,你在这里不合适。” 萧显听话的离开,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有些舍不得,“我在殿外等你。” 陈皇后还是头次见他如此,不禁笑道:“裕王真是长大了,知道疼惜王妃,这般如胶似漆的模样,真真是令人羡慕。” 裕王离开后,陈皇后身边的嬷嬷将殿门关上,接着从后殿取来一只小匣子,递到她面前。 江容打开一看,和前世一样,不是华贵的礼物,而是一张助生子的药方。 江容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懵懂的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陈皇后笑得慈爱,“如今你已加入裕王府,便要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这是本宫多年前求来的滋补方子,你拿回去吃,本宫盼望早些听闻你的喜讯。” 江容面色泛红的行礼谢过,为了不被萧显发现,没有拿匣子,只将那张药方踹在怀里。 陈皇后对她表现极为满意,又给了些赏赐,让她回府。 出了立政殿,二人一同出宫门乘马车回府,期间萧显并未问询陈皇后留她何事,她也不知道前世萧显究竟知不知道这药方的事,反正她不会喝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今生的她不比前世,对于萧显的子嗣她并不想要,况且一年后她就要与他和离,有了子嗣反倒添累赘。 回到披香殿,她将药方随手放在桌案上,脱掉厚重的礼服,拆掉高绾的发髻,换上常服,并不在意这事。 前世今生陈皇后都将这药方说的神乎其神,她前世心悦萧显渴望与他有血脉相连的牵绊,求子嗣心切,认认真真吃了快一年,敦伦颇为频繁,未见有身孕,这药定然是无用的。 她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前世不知萧显与陈皇后关系并不似外界看来那样好,便相信皇后待他同有爱子之心,如今想来很是不对,陈皇后既然不是真心待他,给她看似帮助的药方,那这药方定是有些古怪的。 或许前世是因为吃了那么久的药,才一直未有身孕。 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炸开,她猛地起身走到桌案上,将药方拿起来递给汀芷,吩咐道:“你去找个妥帖的大夫问一下,这药方是何作用,可有不妥之处?” “是。”汀芷接过踹在怀里。 “顺便再抓副药来。”她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汀芷凑上来听,待听清楚她要的是什么药后,汀芷猛地一惊,语气惊诧道:“娘子,当真要这副药?” 江容面色不改,“自然。” 第35章 翌日 “做一次,说一句。” 汀芷关门出去, 江容独处在披香殿内,在香炉里放了些苏合香,袅袅青烟从香炉蒸腾起,辛烈香味提神醒脑, 她闭目养神, 开始回想陈皇后说的话, 陈皇后口中的阿娘与她熟识的完全不一样。 陈皇后口中的阿娘性格开朗、活泼爱玩、最喜繁华,在宫中伴读时对一切都充满兴趣;而她所见的阿娘性子温和、端庄持重、深居简出,对外界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平时只在屋内翻阅书籍。 难道说少女的天真烂漫在妇人后宅消磨二十余年,通通消耗殆尽了? 平时阿耶对阿娘约束不多, 从不阻止她出府,那她为何将自己圈进在那一方宅院, 除了偶尔去普元寺上香, 基本上都不出门。 这些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午饭时,萧显让陆遗在披香殿准备, 他从凌霄殿出来, 要和江容一起用饭。 江容对着一大桌子菜正困惑时, 就见不远处那人身穿常服踱着步子慢悠悠前来,显然是要和她一起。 雍朝律法,成婚有九日婚假,按照惯例,新婚前三日萧显需要留宿披香殿,三日后便可随意。 前世萧显和她浓情蜜意,除了上值晚归,都会陪她在披香殿, 江容估计他演起来也挺累的,打算三日回门后,就和他讲清楚,她并不盼望着他晚上前来,他不来,她乐得自在。 萧显坐下本想亲昵的递给她点什么,见碗碟筷子都摆放整齐,陆遗和汀芷分列两侧准备随时侍奉,他只好作罢,用公筷夹了一只虾放在她的碗里,“阿容你尝尝王府厨子做的饭,可还和你的口味?” 满满一大桌的菜肴精致,大部分都是她喜欢的,自然对她的口味,她尝了一口便知道是齐大厨的手艺,夸赞道:“很好吃。” 自从确认萧显也是重生的,对他这些细致操作见怪不怪,都是对她确认事实的佐证,前世他成婚后照顾周到,生活中不断了解她的喜好,知晓她的口味自然正常。 萧显如此花费心思,她自然要好好品尝,早饭因为要去宫中请安,她不敢多吃,用的匆匆忙忙,如今腹内空空,早就饿了。 萧显温柔的注视她,沉浸在新婚的柔情蜜意里,满心满眼都是她,“喜欢就好,你若是喜欢吃什么菜,便和厨子说。” 江容没和他客气,无论怎样,她都还需要在王府住一年时间,吃的方面须得她喜欢的才行,“多谢裕王。” 萧显夹菜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抬眸看她,“怎么还和我如此生疏?” 江容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继续吃饭,这可苦了侍候在侧的陆遗和汀芷,不知道裕王为何发脾气,大气都不敢出。 称呼一事是他昨晚忘记沟通了,上午在宫里明帝与陈皇后面前这样称呼合礼,私下里这样称呼显得生疏,“我唤你阿容,你唤我裕王,这般显得太过生疏。” “那你想让我唤你什么?”江容两颊塞得鼓鼓的,活像只小仓鼠,抽空反问他。 有二仆在侧,他不好像前世一般循循善诱的让她自己领悟变换各种称呼,“你唤我既白,是我的表字。” 江容点点头示意应下,以示尊重的将口中食物咽下,字正腔圆的唤了声,“既白,你可以唤我濯雪,是我的表字。” “你喜欢我唤你阿容还是濯雪呢?”称呼纠正过来,萧显心情好了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发问。 “都行。”江容回答的和前世不一样,前世想让他唤她阿容,是觉得这样称呼亲密些,今生没想和他亲密的想法,唤她什么都可以,萧显选个喜欢的就行。 “那我唤你阿容吧。”萧显虽然诧异她和前世作答为何不一样,但还是敛眸继续吃饭,没有深究。 “用过饭后我带你去见见府里的人,府上人不多,你要是记不住,有事找寻陆遗就好。” 江容点了点头,这不难,府上这些人都在她的记忆里,她都是认识的。 萧显继续询问道:“今日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江容刚想说没有,就忽然想到一事,“我一会出府去一趟明礼堂,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中待嫁,好久未去了,我的学生怕是都将我教授的内容忘光了。” 说完她下意识看向萧显,前世他是不约束她出府的,但她当时只是外出游玩、逛东西市,未在明礼堂当女夫子,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觉得王妃不应该抛头露面去教书,想让她停了这心思。 萧显面色如常,“好,我送你去。” 裕王府的马车行驶到明礼堂,陆遗帮她摆正梯子,江容拾级而下,站在门口时回头看向马车,萧显没下车,掀起车窗纱帘正看着她,街道上来往人流众多,这个距离说话她听不见,便口型示意,“等我接你。” 江容心思微动,点了点头,方才在马车里就说好了,等她结束时,萧显来接她。 提起小书箱径直走向堂内,一进正厅,就瞧见秋月单手捂着额头,愁眉苦脸的,静和县主在旁神色担忧,她快走两步上前询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月见她来,满心的委屈都快忍不住了,一抬手就清楚的看到她额角的伤痕,细嫩的皮肤绽开鲜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伤口看着很狰狞,皮下淤血一小片,这伤的可不轻。 江容有些自责,这些天她光顾着备嫁一事,都忘记派人来明礼堂照看一下,“谁伤的你?光天化日之下怎能随意伤人,我带你去万年县县衙报官。” “伤我的还是高郎君,他想替我赎身我不肯,他便打了我,不过不必了,”秋月眼中含泪摇摇欲坠看着很是怜人,“罗将军已将那人教训一番,只是他根本不经打,罗将军下手重了些,高郎君顿时便昏过去了。” “都是我不好,牵累罗将军。”秋月自责的很。 静和县主安慰道:“是他妄图轻薄于你,罗将军看不下去才出手相助,你没有错。” “可是……可是那人昏过去了,他要是醒不过来,罗将军怎么办?”秋月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江容安抚道:“月娘你放心,罗将军手下有轻重,说不定是那个高郎君心生畏惧,佯装晕倒。” “你什么时候和罗将军这么熟了?”前有罗彰来明礼堂给秋月送药,后有七夕遇见二人同游,这次罗彰又英雄救美,总不能次次都是巧合吧? 秋月垂眸有些不好意思道:“也就是这几日,罗将军来寻我,他……他说心悦我,想要为我赎身。” “你答应了吗?”江容紧张问道。 早先静和县主和江容就想过为她赎身,但都被她拒绝了。 能帮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事,世道艰难,她曾辗转多次被卖,如此貌美又入过风尘的贱籍女子,除了取悦达官显贵的舞蹈音乐,身无长处,哪还有其他安身立命的居所,要想继续靠自己的在长安生活,平康坊她是走不出去了。 “没有。”秋月一行清泪划过瓷白的脸颊,“我不配,我已身入沼泽,哪还能奢求干净站在他面前的机会,我是花满楼的“都知娘子”,一旦我被罗将军赎回家中,恩客寻我不得,老鸨势必会交代我的去处,若是让人知道我在罗将军处,定会影响罗将军声誉,我实在不愿牵累他。” 秋月说的不错,朝中官员一举一动都有御史台盯着,稍有差错御史大夫施展笔墨,折子就递到明帝面前,为花满楼的“都知娘子”赎身,事情势必会闹大,绝无瞒下可能。 授课结束时,萧显接她的马车停在明礼堂前,江容坐在马车上还想着秋月的事,“裕……既白,你听说没,罗将军在花满楼打了一位姓高的郎君,你可知道他是谁?” 听到这称呼萧显很是满意,罗彰一事他自然是只晓得,方才从他处回来,此事前因后果他已经了解。 “这事长安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你说的这位高郎君名唤高程,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之子,以纨绔任性闻名,平素最爱纳妾蓄婢,平康坊的常客,惯会仗势欺人,凡是他看上的娘子,无论有无夫婿、无论是否足龄、无论身处何地,第二日就会被送到他的塌上。” 江容一听顿时气极,“竟如此嚣张?县衙和京兆府都不管?” 萧显长叹一声,“长安城内富商众多,你说为何他一介富商之子如此有名?自然不只是富商原因,他的长姐是镇远伯的妾室,给镇远伯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在伯府中地位仅次于伯夫人,她为人处事周到,在陈皇后面前都有几分薄面。” “怪不得无人敢管,秋月见到他可真是倒霉……也不知都高程现在醒了没。”江容嘟嘟囔囔道,“若是醒不过来,罗将军可就麻烦了。” “按照雍朝律法,斗殴以手足伤人,笞四十,若是伤及方寸以上,杖八十,若血从耳目出及内损吐血者,加罪二等,折跌人支体及瞎其一目者,徒三年,保辜十日。*十日内若是伤重亡故,便是杀人罪。” “……” 萧显晚饭依旧是在披香殿用的,江容满脑子都是秋月的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用过饭后,他带着她去院中散步消消食,昨夜大雨过后,园中花朵大受打击,花瓣散落坠地,方才过去一日,府上已经将残花挪去换来新花,花园中还是一幅百花齐放的景象。 裕王府的花园中也有一凉亭,二人小歇,此处风景极好,凉风穿过,吹起她额角的碎发,朝西边看去,能隐隐看到远处的山景,夕阳被两座山峰衔着,云霞染上红晕,渐渐向山后挪去。 江容正事不能忘,她嫁入裕王府是为了翻密诗案,密诗案的重要证据也是突破口就是密诗,萧显当初说成婚后便告诉她,昨夜她没得到半分主动权,跟没力气发问,今日她势必要问到。 她思及此处,抬眸看向他,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如今诸礼已成,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该告诉我密诗的内容了。” “当然可以。”萧显应下的十分痛快,给定时间安排,“今晚回房告诉你。” 按照她对萧显的了解,回房后她定是没有半点主动权,这人今晚怎么折腾她都不一定呢,那还有心思讨论案情。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我。”凉亭四周视野开阔,陆遗和汀芷都在院门口候着,远远等待吩咐,此时周遭无第三人偷听到的可能,是告诉她的好时机。 “因为我打算……”萧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眼微扬,嘴角恶劣的勾起一抹笑意,“做一次,说一句。” “……” 第36章 避子 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无耻!” 江容气的拂袖而去, 这人如今是半点不知遮掩,翻案这样的大事怎能同床笫之欢混为一谈! 就知道扒开这人清正肃容的皮,里面不知包藏怎样恶劣的祸心! 萧显手疾眼快的捉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拉, 借力一带, 便将她抱坐怀里, 手臂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让她逃脱不得。 凉亭不比披香殿的屋内,四面通透,纱帐都在上面卷着没放下,任谁瞧过来都能清楚的看到此处情形, 又羞又气,一时间脸颊都快烧起来, 她用力挣扎, “你放开我!” “不放!”温热的唇凑到她的后颈, 安抚着吻了吻,试图让她放弃挣扎,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开你!” 没想到这话像是导火线般, 江容听着心里怕的厉害, 挣扎的越发卖力,手脚并用,“你快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径有失你亲王风度!” 萧显才不在乎这些虚名,真真切切拿到好处才是最重要的,“你是我祭天告祖、明媒正娶的王妃,我与你亲热很是正常, 谁敢妄议?” 余光瞥见远远候着的陆遗与汀芷二人已经转身背对过去,就知道凉亭中的情形都被他们看到了,“太丢人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今晚你就别进披香殿了!” 属实是威胁到他了,他立刻放手,还在奋力挣扎的江容一时间没了制衡的力,起身时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 萧显伸手扶住她维持平衡,她受惯性向后稍退一步,被他的脚绊了一下,又跌坐回他的怀里。 “……” 江容一时间无语,那成想她还有自投罗网的一天,不想面对的闭了闭眼。 虽然是背对着他,江容却能想象到他现在是怎样的嘴脸,一副想笑又不笑出来的样子,纯纯揶揄人,“我可是听话放开你了,你自己回来的,晚上可不能不让我进披香殿。” 江容立刻起身,在绊了她的六合靴上狠狠的踩了一脚,叉腰嘴硬道:“让不让进是我的事,能不能进就是你的本事。” 临走前她又补了一句,“今晚我若是见不到密诗,今后你就别来见我了。” 见她气呼呼跺脚的背影,真是分外可爱,他的阿容怎么看都是最好最可爱的,就连生气都看得他心软软。 汀芷见身边人影闪过,抬头看清楚是自家娘子,诧异的跟上,方才陆遗不是说裕王打算在凉亭准备茶水、茶点赏花看风景,这茶水和茶点还没送来,怎么娘子就回去了? 娘子走的极快,她不敢问,小跑才堪堪跟上。 进到披香殿,江容气鼓鼓的坐在桌边,在汀芷耳边吩咐几句,汀芷面色震惊,最终还是敛下情绪,按吩咐做事。 江容倒了杯茶喝,清茶入口,气味新雅、滋味甘香,她一愣将茶杯拿远些,看到白瓷茶盏中茶汤澄澈,透着淡淡竹叶清香,是顾渚紫笋。 她想起那日,搭乘裕王府马车从普元寺回来时,马车内备下的茶就是顾渚紫笋。 萧显有前世记忆已被证实,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前世记忆的呢? 自她三月重生后,她与萧显间的点点滴滴均是由他牵引控制,难道说他拥有记忆的时间远远早于她,所以才有时间提早谋篇布局,才将娶她的时间提前,那提前娶她是何用意?帮她翻案又有何目的? 江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她甚至觉得从未了解过他。 至亲夫妻,至疏情感,除了敦伦时的极尽欢愉,她感受不到他的真心。 将茶杯放在桌上,杯中茶已然凉透,她自嘲一笑,前世求他真心求的命都没了,今生她还敢妄想? 真心两个字,怕是萧显从来没有,他一直所求都是紫宸殿万人之上的皇位。 她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香味减半、口感微涩,微凉的感觉沿着喉咙滑入心底,浇灭试图死灰复燃的火苗。 心如磐石,她不可因为与他成婚圆房发生改变,无论嫁与何人,这礼都是要成的,日子都是要过的。 萧显晚上过来,定不能让他轻松如愿。 做一次,说一句,这密诗要是首律诗,八句过后她不得累死在床上? 不多时,汀芷端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进入殿中,关门时还特意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汀芷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光是闻着就很苦,娘子怕苦,她还备下了一碟蜜饯。 “药熬好了,娘子当真要喝?”汀芷盯着这药,眸色困惑,娘子与裕王才刚刚成婚,正是柔情蜜意孕育子嗣的好时机,她喝避子汤,明显就是不想要裕王的子嗣。 江容黑眸沉沉,为了来日能不留任何牵绊的离开,她不能与萧显有子嗣,“熬药的时候没被人瞧见吧?” 汀芷答道:“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人在,我将药渣埋在后院的花丛里,添了土,旁人看不出来的。” “那就好。”汀芷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那药方要是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整碗药一饮而下,苦味过喉艰难吞咽,她一连吃了三颗蜜饯才堪堪压住。 这药本该昨晚行房后就喝的,如今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起作用。 “晚上再备一副,嘱咐汀兰送水的时候悄悄用食盒带进来,千万别让人瞧见了,尤其是萧显。”- 陆遗指挥着将饭菜摆在披香殿,萧显坐在她对面,面色如常的吃着饭,一顿饭吃完后,发问道:“明日回门,东西我已经备好,可有什么需要嘱咐我的?” 江府几人他都很了解,需要注意的自然知晓,但他表现太过了解很是反常,还是需要从她口中得到这些消息。 府内常住人口只有她的阿耶阿娘和阿兄三人,不过因为她成婚,江家二房三房从淮阳前来观礼,最近在府中小住,萧显陪她回门自然是能见到的。 和前世一样,三人脾性喜好江容都和他说了,但二叔三叔一家,她不常去往来,对此并不了解,只能靠他随机应变。 末了,她多补充了一句,“回府时,你不许看我族中姐妹,不许与她们交谈,不许对她们笑。” “好,你在我身边,我谁也不看。”萧显嘴角微扬,笑着应下,觉得她嘴硬但吃醋的样子更是可爱极了。 她记得前世她死后,江氏为了维系和新皇萧显的关系,将二房嫡女江安送入宫中。 江安比她小一岁,生的眉清目秀、小家碧玉,明年方才及笄,这次跟随二叔一同前来,江容还在府中见到她了。 思及此处,她又想起前世萧显在她死后,带来一个六七岁左右小男孩称作她的继子,萧显登基后,她被追封为皇后,记在她名下便有了嫡子名分,不知道这孩子是后宫哪位妃子所出,让他如此费心筹谋,连她这个死人都算在局内。 江容黑眸几度变换,最终敛下万千情绪,“你不用太过担心,你是亲王,我是臣女,万事均以你为先。” “你说的不对。”萧显正色纠正道:“你是我的妻,我万事以你为先。” 腔子内心跳如鼓,她不敢回应,低头一口一口吃着饭,试图将这不安的心跳平复回去。 饭后,记着白天在凉亭的事,她不愿和萧显去院中散步消食,从搬来的箱笼里找出几本未看完的话本子,靠在软榻上看。 抬眸见萧显未走,也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继续看。 忽然觉得身侧软榻一沉,她偏头看过去,萧显坐在她的身边,视线落在她刚翻到的这一页。 萧显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她自从和汀兰开始学武,就习惯留意每个人的脚步,他走来没被她察觉,上次齐王府就见他施展轻功,他的武功应该很不错。 见她看来,萧显的视线从话本子移到她面上,“话本子好看吗?” “还可以 。”这话本子剧情单调,只以男女主人公感情变化为主线,讲他们爱恨纠缠的故事,没什么营养,打发时间还可以。 窗外天色渐暗,江容用火折子燃起烛火,回来时见萧显取了本书,学着她坐在塌上,似有想和她一起看的意思。 “怎么不回书房看呢?”她发问道。 “书房里没燃灯。”萧显翻开一页坦然道。 “那让陆遗点一盏不就好了?”这点小事还用的着他操心? 萧显睁眼说瞎话,“你我共用,省些烛火,偌大的王府每月开销极大,能省则省。” “……” 江容继续看话本子,萧显在旁虽然没说话,但人在这就感觉很干扰,她竟然都读不进去了。 微微侧身朝向他,开始聊点正事,“你当初答应我,成婚后便告诉我密诗内容,如今你出尔反尔,平添阻碍——” “不是阻碍,你我之间并无阻碍。”萧显截住她的话,单挑眉梢,暗示意味颇浓。 反应过来萧显说的与她说的“阻碍”并不是一件事,江容垂眸,脸颊泛起红晕,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有时候反应太快未必是好事。 “告诉我密诗内容。”江容耐心即将耗尽,恨不得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颈,胁迫他说出来。 萧显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外面刚刚擦黑,目光逡巡在她身上分外灼热,“现在就开始吗?” 知道他想歪了,她朝着萧显的反方先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了,条件她可没答应,她现在就要无条件知晓,“你的条件我不答应,但我要知道密诗!” 萧显向她这边挪了挪,将她拉开的距离缩回来,“密诗我肯定会告诉你的,我提要求不过是夫妻情趣,今日才新婚第二日,又不会真的为难你,你若是受不住,我定是以你为主。” 见他执意如此,江容拿他无法,心思百转,思忖半晌问道:“你先告诉我,密诗是律诗还是绝句?” 律诗八句,绝句四句,体裁不同,需要履行的次数也大不相同。 萧显这才了解她的顾虑,轻笑一声,俊朗的嗓音分外好听,“密诗是绝句,一共四句,便是四次,你若应我,可以部分应诺,部分先欠着。” 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他当然明白,况且明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不可能太过折腾她。 见她神情松动,隐隐有要答应的趋势,他从怀里摸出早先准备的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 萧显两指间夹着一张折叠的字条,看似轻飘飘的,却承载着压在崔氏族人心头多年的大患。 江容眼神紧紧跟随纸条,想要趁其不备伸手去抢,萧显趁人之危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她没必要践行承诺。 萧显身量较高,她的脑袋只到他的肩膀,若想要抢夺到手,必须一击即中。 她伸手去抢时,他反应迅速,单手举过头顶,她抬手一看,二人手臂相距很远,蹦跳起来或许还有机会。 已经开始抢了,倒不如一抢到底,万一就抢到手了呢? 蹦跳几下,她双臂换着去抢,就算萧显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躲闪几下,她还是碰不到。 她累的叉腰轻轻喘息,蹙了蹙眉头,美目含嗔道:“你就不能让让我?” 萧显见她额角都浸出薄汗,知道她颇为卖力,有些心软的弯下手臂,将纸条举到头边。 她再次蹦跳起身,因为二人之间有距离,她身体是微微前倾的,萧显在她蹦起来的一瞬间,将手臂抬过头顶,她见状随机应变的转换方向,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 柔软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一瞬萧显有力的手臂匝上来,单手将她抱在怀里。 猎物主动上门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忽地天旋地转,江容被他打横抱起,路过刚燃起的烛火时,在她瞪大的双眼下,他将手中的字条点燃,而后吹灭蜡烛,“阿容,密诗我看了不下百次,待会我一句一句和你说。” 转身抬手一挥,屋内烛火应声而灭,窗外夜幕降临,唯有透过窗棂的点点清辉。 …… 鸳鸯红锦翻涌成浪,交颈而卧娇喘连连。 见屋内熄了灯,值夜的汀兰就候在耳室等待吩咐,按照汀芷传授的经验,上半夜不会叫水,她可以浅眠打个盹,等到下半夜时三更梆子敲过,再去厨房烧水就行。 “蚍蜉翌日死。” “蟪蛄百日生。” “皇朝得百年。” “世家传千年。” 江容汗津津的被他抱在怀里时,已然累极,萧显朝着外面吩咐抬水。 四句诗在她脑中打转,冲击过后的思维恢复的有些慢,她还在晃神时,萧显已经抱着她进了浴房。 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洗下疲惫,她的神思渐渐回笼。 密诗看似绝句,格律并不工整,外祖父乃是太傅,文采出众,怎会作出如此诗句,这绝不是他写的。 沐浴过后,江容找寻安排汀兰偷偷拿进来的食盒,食盒被藏在加水的桶后面,视线遮挡住,就算萧显进来也看不到。 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拿起一颗蜜饯放在口中含着- 裕王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萧显扶着江容拾阶而下,一抬头就见到一大家子人都站在门口等候。 祖母和江氏二房三房都整整齐齐,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打扮精致的二房嫡女江安,前世的她在江容死后入宫为妃。 一番礼节过后,众人移步正厅,裕王坐在主位和家中男子聊天,她则去内院和阿娘叙话。 崔娢见她眼眶微红,轻抚着她的脸颊,“裕王待你好吗?” “他待我挺好的,府内并无其他女眷,只是主持中馈还需要学习。”江容一句话将重点都说出来。 “中馈他肯交到你手里,自然是相信你的,你平时多多学习,定能顺利执掌。”崔娢放心不少,“阿娘只盼望你平安快乐,裕王待你好我就放心了。” 午饭是在左相府用的,男女同在饭厅内,分席而食。 二叔母隔着阿娘和她说话,满眼笑意的看着她,目光盈盈,“安娘快到了议亲的年纪,劳烦王妃帮忙留心,若是长安有品貌皆好的郎君,可千万要想着安娘。” 没等她说话拒绝,崔娢先发声替她拦下,“容娘嫁人后成日里在王府,很少有机会见外男。” 二叔母笑容一滞,还是不死心道:“长安青年才俊颇多,总比淮阳那地方好,容娘你就费费心,帮衬帮衬自家姐妹。” 说着视线逡巡在裕王身上,心思昭然若揭。 二叔父在淮阳不过是县衙主簿,九品小官,官阶低位,早些年求过阿耶想来长安为官,左相以长安水深不适合他为由拒绝了,为此二叔父还和阿耶生气来着,觉得是他看不起人。 九品小官的嫡女就算是上嫁,最多只能嫁给六七品得官员,哪比得上天潢贵胄的裕王,况且正妃是自家亲姐妹,她就算是侧妃,日子不会难过。 二叔母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次来长安,就没打算让江安再回淮阳,无论如何都要在长安某个前程。 崔娢再次拒绝,言语没有那么委婉了,“容娘安于裕王府内宅,平日里只与裕王朝夕相对,你让她帮忙留心,难不成是想让安娘与容娘共侍一夫吗?” 被戳中心思的二叔母和江安对视一眼,低下头不敢接话。 祖母见状,开口就是拉偏架,偏帮二叔母不是一日两日了,“华娘只是关心安娘,娢娘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模样,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在江容的记忆中,祖母总是喜欢二叔母多过于阿娘,阿耶来长安赴任,祖母秉持着不分家的原则,将一大家子都带来长安,借住府中时,还以崔娢不会管账为由,将中馈交与二叔母主持,明明阿娘是府内主母。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容盯住祖母,缓缓开口道:“阿娘说的没错,我既然嫁入裕王府,必定安于内宅,怎能与外男私下见面,二叔母让我帮忙留心,难道说是想让安娘入裕王府吗?” 她余光瞥向江安时,她正一错不错的盯着萧显,听到她的话,脸颊红了又白。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安或许从很早就对萧显有意,只不过碍于身份不敢宣之于口,前世她中镖身亡,倒是给了她机会。 见她色厉内荏,言辞犀利,料定这事不能轻易办成,二叔母赶紧道歉,“是我失言,容娘误会了。” 江容敛眸,藏下万千情绪,明明她只在裕王府当一年的王妃,又不能真正和萧显举案齐眉、相携白头,什么人喜欢他,他又喜欢什么人,都与她无关。 可真当有人想要分享萧显时,还是很难接受,她应该找机会和萧显谈谈,等他们和离后再纳妃妾。 众目睽睽下,萧显起身走到江容身后,为她撑腰,“今日诸位在此,替本王做个见证。” 裕王声音严肃,屋内安静的只闻呼吸声,“本王今生只娶一妻,不纳妃妾,不收通房,更无别宅妇,今生今世,只她一人。” 第37章 起疑 “为何有药味?” 坐在回府的马车内, 江容心绪还无法平复,脑中还在回想刚才吵架的场景,觉得没有发挥好。 年岁小时,她总见祖母给阿娘气受, 那时她人微言轻, 说话没有分量, 如今她能帮阿娘说话了,却也不能陪在阿娘身边了。 她早知道江氏一大家子来就没好事,二叔母暗藏心思,祖母又是拎不清的偏帮,真让人头疼。 但她没想到萧显会在众人面前那样说, 现在还觉得心跳如鼓。 “在想什么?”萧显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江容被他看得睫毛微颤, 眼神闪躲, 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 “我在想那首诗。” “你也觉得有蹊跷对不对?”萧显挪换位置坐在她身边,“崔太傅乃文臣之首, 文采斐然, 诗赋造诣极高, 我曾读过他写的诗,格律严密、文辞练达,这首绝句完全不是他的水准。” “就算你我都知道,这诗不是我外祖父写的,哪怎么能证明呢?”江容抬眸看他,眼神微颤,仿佛猜到什么。 他们都能察觉这诗有蹊跷,崔太傅与明帝二十几载的师生之谊, 怎能认不出老师的文风? 当年因有从龙之功,崔太傅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崔氏子弟遍布朝堂,博陵崔氏有了当朝第一世家的名号。 随着明帝掌握实权,这名号就像是扎在他心头的刺,悬在崔氏族人头顶的箭,终有一日刺被拔出,箭矢掉落,伤累全族。 或许密诗本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密诗给了明帝打压权臣、削弱世家的机会。 若是如此,翻案的希望越发渺茫,案子起于朝堂阴诡斗争,斗的就是明帝的猜忌之心。 萧显分析道:“断案须有证人证物证词和动机,这几者间还需要有合理的关联,证人自从那日后仿佛人间蒸发,遍寻不得;证物是单独交与明帝,下落不明;明帝将此案交于缉镇司查办,由京兆府协同办案,寻得证词便能知道证人证物动机是什么了。” “缉镇司是什么地方?”江容诧异道,“一般疑难案件都有刑部或是大理寺主审,然后交由三司会审,为此此案会这样安排?” 萧显解释道:“密诗是由告密者来长安面呈陛下,告密者制度由来已久,本是国朝初年为了防止前朝余孽造反而创设的,鼓励臣民监督、约束前朝子民,以防不臣之心,如今立朝已过百年,前朝余孽已不足为惧,告密者制度逐渐常态化,转而约束本朝子民、排除异己。” 他继续说道:“缉镇司是当今陛下创设组建的,意在缉拿要犯、镇佞扶直,独立于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之外,直接听命于陛下,是陛下的专属调查机构。” “曾经崔氏在朝堂盛极一时,刑部和大理寺均有崔氏姻亲,陛下信不过。” 见他分析的有理有据,又对前情旧故颇为了解,想必应该有所谋划,“你可有计划?” “自然。”马车停在裕王府的门口,陆遗放下台阶,萧显起身走下去,站在路面上伸手扶她。 纤长的手指搭在男人的大掌中,他下意识的收紧,见她走下来也没撒开。 就这样二人携手回了披香殿,汀芷填满茶水就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临走时不忘帮他们关好门。 江容拿起白瓷茶盏倒了一杯茶,清澈的茶汤散发着馥郁香气,她双手端着递给萧显,笑得端雅,“说说计划?” 无事她定然不会献殷勤,突然示好定是有所求,他不妨可以主动索要,将脸颊向前凑了凑,眉梢微调示意。 她接收到他的暗示,但是没明白他暗示的内容。 怎么?脸送到她面前,难道说他是想挨巴掌? 堂堂裕王不能有如此癖好吧? 萧显看着她迷茫的神色,放弃了让她主动明白的想法,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这么简单的事,江容执行力很强,话音刚落双手就捧着他的两颊,在他右侧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如轻羽飘过,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卷宗都是秘密封在京兆府里,要想知道证词,须想办法进京兆府查探一番。” 江容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崇拜,“怪不得,罗将军故意犯事,背后主谋果然是你,不过你让他下京兆府的狱,也见不到卷宗吧?” 她就知道,罗将军平素那样一个严肃认真的人,怎会在花满楼与人起争执,还冲动的将人打昏迷了。 萧显神色一变,黑眸骤然掀起风浪,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罗彰与我的关系?” 江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现在才长宁三十一年,此时的萧显正处于蓄力阶段,金吾卫将军罗彰表面于齐王交好,实则是他手里的暗刃,没到使用的时候,被她一言道出,展露人前,他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心思百转,她真是乐极生悲,不应该对萧显放下戒心,一时疏忽这该如何圆? “前些时日,去府上寻你那日,我见罗将军前来找你,故有所猜测。” 萧显神情微松,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这说辞,“阿容聪慧远胜于我。”- 晚饭萧显还是陪她一起在披香殿用的,饭后与她一同燃灯,一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同读书。 这些书事白日里萧显让陆遗搬过来的,摆在她的桌案上,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听闻府内藏书阁包罗万象、有万千书籍,不知我可否去看看?” “当然,阿容喜欢明日便叫管家带你去。” “我从家中带来的砚台碎了一角,明日想借用你的砚台。” “阿容如此客气反倒生分,你我夫妇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什么拿去便可。” 铺垫的差不多了,江容图穷匕见,“那我明日借用你书房温书可好?” 萧显下意识的反问:“你要进我的书房?” 果然有问题,前世她婚后每次路过书房时,都会被守在外面的家仆阻拦,她只当书房内有朝堂机密不便与她分享,便不强求,成婚一载从未踏入过他的书房。 还是她死后成了鬼,在府中游荡时,偶然发现了书房的秘密。 书房内有一暗室,暗室内别有洞天,机关洞门四通八达,传递消息、私下会面都是绝佳之地。 江容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不方便就算了,我在披香殿挺好的,明日让人将西侧殿收拾一下,给我当书房用。” 萧显没有迟疑应下,“也好。” “……” 夜色渐深,萧显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想必这第三夜是要留宿的。 她安排安排汀芷准备洗漱的热水,还和她对了眼神,提醒她一定要偷偷送避子汤。 沐浴过后江容依偎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体散发着好闻的皂角清香,她把玩着他披在肩头的长发,慢条斯理的说:“今日是第三日,你明日起就可以不用过来了。” 萧显一怔,猛地坐直身体,头发还拉扯在江容手中,他被扯的头皮一疼,但他根本顾不上,“为何?” 是他那里做的不够好引她不快,所以才要赶他走?明明他已经吸取前世的教训,敦伦时极尽温柔,床笫间创造情趣,连初次都没让她吃到苦楚,她为何还是抵触他呢? 江容松开他的头发,淡淡道:“新妇入府前三日,丈夫应留宿以示尊重,三日过后,便无此约束,你不必日日都来,我不会多想。” 她不会多想,但他会呀! 萧显赶紧表明态度,“即是尊重,须得日日尊重,时时尊重,只尊重三日,算哪门子的尊重?” “……”她竟然觉得萧显的言论很是有理。 不过要是真的实践起来,吃苦头的可是她,这男人初尝得滋味,正是食髓知味、不知满足时,若是日日留宿她可承受不起。 见她迟疑,萧显越发委屈起来,脑中复盘着他这两日的表现,既体贴温柔又不失勇猛雄风,全天下再找不出他这样擅长揣度心思的郎君了,到底是哪出让她不满意? 他眼尾微垂,眸色委屈的看她,“你还是不喜欢我吗?我承认是我卑劣的想要拥有你,但我是真的满心满眼只有你,你多看我几眼好不好?” 委屈巴巴的模样就像雨天里湿漉漉的小狗,看得她心头一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想要应下。 贝齿用力的咬下舌尖,针刺般的疼痛让她瞬间醒了神,男色误人,温柔缱绻被截在一半,她僵硬是收回手,不敢回应他的情谊。 沉默半晌,她正色回答,“我既嫁你为妻,日后自然以你为先,万事依你,这披香殿你想来就来。” 萧显低沉的嗓音凑到她的耳边,“我想来定是会来,只是我想你想让我来。” “你想我来吗?”萧显不得到想要答案就誓不罢休,细密的吻落在她白皙的颈上,如玉的肌肤浸出淡淡的粉色,不多时清澈的双眸染上情欲,仿佛要破土而出。 这狗男人真是勾人的一把好手,当裕王都浪费他的好天赋。 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在他大掌渐渐软了下来,周遭温度升高,江容腿开始发颤,试图在欲望被理智打败前,和他讲讲道理,纵欲伤身,过犹不及,应适量而行,不好太过,“既白你等一下,我有正事和你说,你……唔。” 萧显以为她还想和他分析案情,此情此景佳人在怀,那还有心思,于是以吻封缄,将她翻身抵在身下,“在这场合翻案不是正经事,翻身才是。” “……” 江容趴在锦被上,肤如凝脂般白皙如玉的背一览无余,萧显的指腹轻轻划过,沿着中线从上到下,掀起阵阵涟漪,直至破碎的哭腔从口中溢出。 “今日……只许一次!”江容夹缝中说道,声音都变了调。 “好。”一夜贪欢和夜夜满足他还分的清的,为来日更好的敦伦,今日只一次又何妨。 一波又一波浪潮迭起,细密的情浪冲击着她岌岌可危的防线,很快就节节败退最终失手。 …… 萧显守诺,只尽兴一回就放开她,只是这一次也到了二更天,他朝着外面传唤送水。 江容算是明白了,控制次数他就会拉长时间,少量多次和多次少量累的程度根本没区别。 被萧显抱着浸入浴桶,他眼神逡巡在她身上,似乎是很想停留,她背过身去,全身上下都浸在热水中,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自顾自的开始清洗,男人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他的浴室,听到关门声时,浴房内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沐浴过后,还是在加水的桶后面找到汀芷藏的食盒,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舌头都快被苦麻了,蜜饯稍稍综合苦味,她擦干身体穿上寝衣。 绕过屏风回到殿内,未燃烛火她借着月光查看,雕花拔步床边没瞧见萧显的身影,他还没洗完?不应该啊,难道说他回去了?那可太好了! 她正欢喜着爬上床的时候,踩在被子里的触感柔软弹性,她察觉不对,正想换个方位是,倏地脚踝一紧,她失重跌入柔软的锦被里,萧显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带进怀里,手臂揽在她的腰间,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闻着馨香。 她身上的香味让他分外安心,闻着入梦睡眠都踏实很多,忽然他闻到这馨香中夹杂着淡淡苦药的味道,蹙了蹙眉头。 昨日他就闻到了,以为是他的错觉,今日又闻到这个味道,不禁起疑,“阿容,你用的是什么皂角,为何有药味?” “……” 第38章 探脉 “房中秘术?” 江容倏地身体僵直, 方才她喝过药后吃了蜜饯,还用杨柳枝揩齿漱口,怎么还能闻到? 这狗男人还真是狗鼻子。 萧显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腕,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娇嫩的肌肤。 察觉到他在探她的脉, 她出其不意反手捉住他的大掌, 顺手丢了回去, “你若不喜欢就别碰我!” 料定他只是猜测并无实据,要是太过认真回答反遭猜疑。 她向内侧挪了挪,顺道卷走大半的被子,将他晾在外面,脑袋埋在被子里, 语气委屈埋怨道:“就是府内准备的皂角,你满足了就开始嫌弃我, 你若觉得不好闻, 就回你的凌霄殿, 别来寻我!” 她声音软软糯糯、委委屈屈的,一瞬便让萧显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顾不得想其他, 凑上前去将她抱回怀里, 粘腻的缠着她,“阿容恕罪则个,是我错了。” 见她不肯转身回头,萧显不想让她生气过夜,长臂一揽就将她翻过身来,四目相对,男人凑过头来想要与她亲近,却被江容一把捂住嘴, 威胁道:“过犹不及,今日到此为止!你若是再动手动脚……动嘴,明日……以后都就不许了!” 萧显先是一愣,顺从的点了点头,湿漉漉的眸子分外乖觉,眼神示意她先松开手,“阿容想什么呢?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重欲之人?” 这还用质疑!你就是! 见她神色警惕,如玉面庞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我只是想确认你不生气了,放心,今晚肯定不来了。” 将她抱进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安置吧。” 被他抱在怀中,闻到他用过皂角的淡淡馨香,她的神思却分外清明,料到这样偷偷用药会被发现,没想到才两日就被他发现端倪,既然他已对此起疑,下次便不能再如此。 明日须得知道皇后所给药方作用,若同样是避除有孕的药,就可以以皇后赐药为由,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服用- 罗彰下狱的第三日,萧显才去京兆府狱见他,明面上他是萧显不对付的前同僚,趁他下狱故意来奚落,张口便是落井下石的话。 萧显语气欠揍的开口,“呦!这不是金吾卫的罗将军吗?怎么屈尊降贵来了这京兆府狱?体察民情吗?” 罗彰掀了掀眼皮,抬眸看他,“裕王来此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自然,知道还问,不然我还能来救你?”他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这地方与罗将军很相配,将军久住,我也会经常来看望你的,看望你的……惨状。” 萧显这状态演的太对了,就算知道他是演的,罗彰都很想揍他,他猛地上前一步挥拳,却被锁链拉扯被拽了回去,“你等着!小心你进来和我来做邻居!” “……” 几句过后,余光见狱卒在身后小声议论,萧显敛眸,压低声音与他说:“我让你想办法去京兆府狱查探一番,你怎么把自己整进来了?” 罗彰眼神挑衅,两手一摊,用口型说:“你就说进没进来吧。” “……” “进来这里你还想出去?”萧显拔高声音说与身后的狱卒听,转而小声问,“你留能出去的后手了吧?” “我能不能出去就不劳裕王惦记了!”他拔高声音接戏,再压低声音与他说,“我下手有轻重,那人晕倒是装的,按雍朝律法,我最多笞四十,关不了我多久。” 二人继续装作吵架。 “行,到时候你可别求我!” “都说了不劳烦裕王惦记!” 萧显拂袖而去,罗彰像是泄了气般跌坐在地- 江容让汀芷私下送去药铺查探的药方终于有了回音,因药方中有几味药材结合不寻常,研究了几日才给她回复。 “这药方是滋补作用,娘子服用能增补气血,只是这用药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寻常补气血的药材可用,这药方却不用寻常药材,药量、组合精妙,倒是高手。” 目光落在药方上的墨字,江容感慨万千,前世她婚后未有喜讯,皇后便让宫中太医令为她诊脉。 太医令言她尺脉无力、弱脉血虚,不易有孕,故此她才对皇后给的药方颇为信服,一服就是一年。 现在想想,都能忆起苦药过喉的痛苦。 得了药方消息的她心放回腔子里,她身体底子不好,前世滋补汤药补了一年都没怀上,今生不喝更不用担心怀上。 她将药方折叠放回匣子中,疑窦已生,不可再让他起疑,对汀芷说:“既然如此,避子药就先停了吧,剩下的药你想办法处理掉,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汀芷领命。 江容将汀兰寻来,因为被赐婚,这段时间她都没时间习武,如今新婚三日已过,萧显对她的新鲜感应该有所减退,等到婚假结束,萧显每日上值,她就有时间继续习武了。 今日开始循序渐进的复习,汀兰让她先练习一下基础的动作,扎马步。 才几日不练,身体就没力气了,江容扎马步坚持不过几息,腿就开始抖,腰酸的厉害,还勾出腿心的痛。 昨日虽然只行了一次,但萧显为了让她全部吃下,尝试从后侧探入,她很没有安全感不说,还仿佛初次般疼痛,如同开荒般十分吃力,她的眼泪阴湿一片床榻,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得要领,但他还是没能如愿。 扎马步尝试几次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身体,腿发抖的厉害,只得先坐下来歇会儿。 若是一年期满萧显不肯和离,下下策就是她假死脱逃,既然是脱逃就势必要跑路,能跑路的前提得有个能跑路的身体。 强身健体是第一要义!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萧显这般索取无度,害的她白日里都没力气习武,这可耽误她保命大计! 堪堪男色就想耽误她活命!想都别想! 她吃着白瓷盏中的顾渚紫笋,手指微弯轻轻敲击桌案,还是得和萧显规定日子行房,若是日日贪欢,她精神萎靡,他却精神抖擞,岂不是被他采阴补阳了! 真像是吸魂摄魄的男狐狸精! 成婚后的第四日,萧显没和她一起在披香殿用晚饭,江容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独自沉默用完饭后,她让汀芷取来香粉,她打算调制新的熏香。 萧显不来是个很好的开始,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独处,白日里也不会因为被索取无度而无力习武,只是她觉得心里仿佛有些空落落的。 这样的想法让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因为萧显而患得患失?立刻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用制香来转移注意力。 一直到她去沐浴前,都没见到萧显人影,大概是她的话听到了心里,不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而是专注他的正事。 沐浴过后,她换上寝衣、绞干头发,回到寝殿内,桌案前只燃了一只烛火,见烛火下人影绰绰,看不清面容,只觉阴森恐怖,以为是进了贼人。 转身悄悄的从匣子里取出匕首,藏于袖中,她一步一步的向门口处挪动,如果人影不动她便出门再喊人,现在惊动了他,没等帮手到来,她就会被他伤到;如果人影攻击她,她只得大喊呼救,能靠这匕首殊死一搏。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距离殿门还有五步距离,烛光下的人影忽然拉长,烛火突然熄灭,殿内瞬间黑暗,那人藏匿于黑暗之中,她慌乱的四处找寻,却什么都看不见,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握住匕首的掌心浸出汗水。 能够在裕王府层层守卫下,夜探裕王妃的寝殿,这人武功绝对不俗。 只是不知他夜探所求为何?不能是要杀裕王妃的吧? 裕王妃的阶品对她来说就是索命环,像是悬在她头顶的箭,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脑中不停想着汀兰教她的招式,如何在被动的场合掌握主动权。 她试图靠查探呼吸的方式找寻他的方位,周遭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她心里越发慌乱,这人武功定然在她之上,若是她死在今日,那她重生的可太亏了! 余光瞥见黑影一闪,仿佛要从身后攻击她,她紧紧的握住匕首,待那人上前之时,持着匕首向前狠狠一扎,“抓刺客!抓刺客!抓……唔!” 手腕被捏住,她的速度不够、力量不够,在实战中根本无法应对强大的敌人,连敌人的皮肤都没划破,更别提有力一击了。 黑暗中她的嘴被捂住发不出呼救声,紧接着被抵着快退几步,直至撞到殿柱上,她撞得晕头转向,挣扎呼救却发不出多少声音,越发害怕。 黑暗中那人突然发声,“是我,阿容,是我,别怕,不是刺客。” 熟悉的清隽嗓音从黑暗中透出,让她稍稍心安,察觉到她渐渐松了力气,他也松开牵制的力量,将捂嘴的手挪开。 她试探着询问,“……既白?” “是我,别怕。”江容举着匕首还没放下,萧显躲过匕首的利刃,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后背安抚着。 江容从他怀里挣扎,借着月光努力看清楚他的模样,才完全松了力气,握住匕首的手垂落在身侧,能够察觉的颤抖着。 “你怎么不燃灯,还突然从背后出现,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进了歹人……”隐忍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头犹如迸发万千委屈,身体微微颤抖,生死一线,她方才真的是害怕极了。 “抱歉阿容,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会吓到你。”萧显慌乱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却没想到越擦越多,他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怎样才能哄她不哭。 汀兰持剑一剑破开门闩,剑风陡然闯入殿内,萧显察觉到,眼神一凛,闪身挡在她身前。 剑气破空,凌厉肃杀,他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从她手里夺过匕首,快速迎刃挡了一下,匕首用着不趁手,他虎口震得发麻。 黑暗中汀兰看不清他的面容,又见他一身黑衣手持匕首与她交锋,妥妥的刺客装扮,料定他就是娘子所说的刺客。 一击一探,汀兰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出剑极快,她是曾是暗卫,练习就是最短时间的暗杀,所以出手就直冲命门,刀刀致命,江容见状赶紧冲她喊道:“汀兰住手!” 此时长剑已经抵在匕首上,压制着萧显,借着月光,汀兰看清楚裕王的面容,立刻卸力放下手中的长剑,跪在地上,“奴婢不知是裕王,是奴婢的错。” 躲在一旁的江容挡在她身前,替她求情道:“汀兰只是护主心切,并不是想伤害你。” “我知道,”萧显抬手示意她起身,没打算惩罚汀兰,“汀兰武功不错,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汀兰出去将门带上,萧显拿出火折子在殿内燃起烛火,趁着他燃灯的功夫,江容摸走放在桌案上的匕首,藏在袖口,今日受惊之仇,她必须立刻就报。 在他回身的瞬间,刀光一闪,寒锋一过,他没有半点防备撞进她的眼眸,匕首的利刃抵在他的脖颈,盈盈烛火下,江容瓷白透粉的面容挂着几行泪痕,鼻尖眼尾微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视线一转,柔弱的腕子持着锋利的匕首,寒光在月色下显得更为肃杀,看起来就像是扮猪吃老虎的刺客,她故意压低声音,听起来如坠冰窟,“裕王,可猜到会有今日?” 萧显见这嵌着红色宝石的鎏金云纹匕首分外眼熟,不躲不闪,目光直视她,单挑眉梢,“用我送你的匕首抵着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良心?”江容嗤笑一声,继续维持刺客人设,“你没有的东西还奢求我有吗?” “如今你落在我手里,定然难以逃脱,我现在大发慈悲准许你再说一句,你可有遗言?”江容继续演着,举着匕首的手都有些酸了。 “若我身死,我要与阿容合葬。”萧显配合说着,眸中炽热深情仿佛能灼伤她的眼。 “……” 见他任人宰割的样子,江容觉得无趣,放下匕首,揉了揉手腕,用帕子擦点脸颊上的残泪,眼尾微红,“你吓了我一次,我也吓了你一次,这样才算公平。” “既然如此,”萧显的大掌包住她的柔荑,举一反三,“我睡你一次,你也应睡我一次,一晚上至少两次才算公平。” 江容美目含嗔,“……无赖!” “……” 让汀芷送了一桶热水,江容躺在拔步床上,他拧干帕子细致的擦拭着她的脸颊,又换了一块帕子拧干热敷在她的眼睛上,潮湿温热的帕子贴在眼眶,真是舒服极了。 萧显开始抱怨,“明日宫中设宴共度中秋,你若是红着眼眶去,叫人怎么想我?” 新婚第五日的夫妻,新娘眼眶哭红的厉害,怕是会觉得她床笫间颇为辛苦。 本来享受萧显伺候的江容很是惬意,一瞬脸颊绯红,嘴里强硬不饶人,“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你在家里打我,我委屈的偷偷哭!” “……” 她困意上头,眼皮有些沉,萧显从被子里抽出她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上,“你刚刚受了惊吓,我帮你诊脉看看。” 江容一瞬清醒,已经开始紧张了,不知道萧显诊脉水平如何,听说有些医者能够通过脉象诊断出最近服用的药,她生怕服用避子汤的事被他发现。 她想将腕子抽回,却被萧显紧紧按住,他闭目细细诊着,认真仔细的模样让她害怕。 萧显对于医术只是浅有了解,他摸着江容的脉,察觉到指腹下的跳动,轻轻按着,抬眸看她,他能够感受到脉搏跳动的越来越快。 果然,刚成婚时的江容满心满眼全是他,只是对视一眼就会心跳加快、脉搏加速,他前世究竟是错过了多少。 江容声音微颤,是真的很紧张,“你别不说话,你知不知道大夫看诊的时候沉着脸不说话有多吓人,看你这表情我都感觉病入膏肓了。” 萧显将她手腕放开,嘴角微弯,展露笑颜,“这样看着好点没,阿容身子定然康健,切勿忧心,我的医术不精,堪堪摸到脉门,若要探得有物,还需要时间,我怕你等的不耐,等我精进些再来帮你诊脉。” 他学艺不精江容就放心了,若是学得太好他才害怕呢,见天色已晚,她自觉的挪动身体,给他留出半间床榻。 她知道,这人已经出现在披香殿,定是不肯回去的。 萧显去浴房沐浴,江容等他已经等得昏昏欲睡,梦境中男人滚烫得手探入她的寝衣内,熟练游走在她身上的敏感点,将她唤醒,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容,既然你讲求公平,是不是得与我公平?” 身体比精神醒的还快,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时,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肌肤,掀起阵阵涟漪,她下意识环抱住萧显的脖颈,任由他不断索取。 半梦半醒间,萧显哄骗她,想让她再多吃点,但她已然很饱了,原本平坦得小腹出现了浅浅的弧度,被他发现,心思恶劣的伸手按住,想要帮她更好得适应,却听得声破碎得嘤咛。 眼中再次水雾蒙,只觉身心都被他牵着,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 “为何每次行房过后,我都累极,你却精神奕奕?” 江容埋在他的身前,在他胸口处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娇嗔质问道:“你是不是偷学了房中秘术?” 萧显闷哼一声,很是受用,她咬的没多大力气,不疼甚至还有些痒,让他心痒痒。 “房中秘术?”他嘴角噙着笑意故意逗她,“想学吗?我教你。” “……” 第39章 误酒 “你若求子不如寻我。” 八月十五宫中设宴, 紫宸殿内鎏金宫灯烛火盈盈,光晕映衬着雕梁画栋,显得金碧辉煌,朱红色的殿柱彩雕鎏金盘龙, 庄严肃穆。 皇室宗亲已入席, 江容坐在萧显身边, 一抬头正对着就是形单影只的燕王,她立马低头敛眸,安安分分,只待皇帝驾临。 “陛下驾到!”李公公一声唱和,明帝一身赤黄色衮服, 走在前方,陈皇后和柳贵妃以及众嫔妃跟在身后, 殿内齐齐跪拜行礼, 山呼万岁。 明帝端坐在龙椅上, 皇后坐在他左手下边,对面的右侧是给陈太后留的位置, 陈太后这几年常伴青灯古佛, 宫中宴会甚少参加, 位置每次都会给她留着。 陈皇后见宾客尽数入席,视线便朝着下面寻觅去,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坐在下方,她目光紧紧盯在静和县主身上。 静和县主仿佛感受到这过于灼热的目光,诧异的抬头看过去,陈皇后低头抿了口酒。 自从柳真成了齐王侧妃,陈皇后就开始物色新的燕王妃人选,她想选户部尚书的孙女郑琼月, 郑琼月嫁了人,她想选江容,江容嫁给了裕王,能选的适龄世家贵女就更少了。 她将目标转为静和县主,静和是平阳长公主和礼部尚书林怀明独女,本就是两性联姻的结合,明帝登基不乏平阳长公主的支持,虽然她最近淡出朝堂、不理世事,但她在朝堂还有不少的潜藏势力。 若是燕王可以娶静和县主为妃,或许能为燕王带来新的助力。 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明帝特许静和县主婚嫁自由,金口玉言,知之者众,她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依旧未定亲事,若是能说服明帝改变心意,就能替燕王求娶静和县主。 自从陈豫天火烧太庙一案,陈家断尾自保将其逐出族谱,明帝对她越发疏离,虽然没继续将她软禁宫中,但已经让柳贵妃协理后宫,逐渐架空她手里的权利。 前朝后宫齐王一家独大,定是会影响立储,成年皇子对帝位是天然的威胁,她想赌一把帝心,无论帝王流露出来是何种情感,猜忌都是帝心的底色,储君未立,皇子间博弈正盛,没到最后一刻,帝王不会放任不管。 至于平阳长公主那处,交由陈太后去说便好,无论平阳如何厉害,她终究是陈太后的独女,为了陈氏一族的荣光,陈太后能将此事摆平。 …… 中秋宫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明帝居高临下,独处寂寂,藏于珠帘后的黑色眸子,苍老中透着猜忌的精光,环视一周。 太后依旧没来,皇后与柳贵妃只能维持表面平和,齐王妃陈若仪和侧妃柳真相处和谐的一同吃着,燕王独自吃着酒,神情落寞,裕王与裕王妃江容看到是新婚夫妻柔情蜜语,再看赵王,还是那般死气沉沉模样。 白日里陈皇后寻他,想要为燕王求娶静和县主,言及齐王、裕王接连娶亲,燕王的婚事确实应该提上议程,但他并不想让静和成为燕王妃。 一是因为他曾许诺静和婚嫁自由,君无戏言不可收回,二是因为朝阳长公主身故,此战胜负难分,若是落败,需要以公主和亲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除了静和,宗室已无未出嫁的成年宗女,她的婚事不能轻易定下。 不过,陈皇后说的正中下怀,明帝并未想好立谁为储君,此时若是齐王一家独大,对皇位、对朝廷都是威胁。 静和县主这步棋,落在哪出都无法两全。 罢了,与戎国一战尚未分明,先将眼前的局势平衡,明帝吃下一杯酒,偏头看向陈皇后。 二十余载夫妻,虽然有夫妻情分,但终抵不过君臣疏离,他们也曾像旁的新婚夫妻有过柔情相惜,可如今被权势利益推着,终究是冲散了。 半分真心不得,两两相望只剩算计。 酒盏放在桌案上,明帝发话,“平阳,虽然当初朕许诺静和婚嫁自由,但如今她已双十年华,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此话一出,大殿寂静,陈皇后面上镇定,心里却无比紧张,想要去看平阳与静和的反应,又担心被她们发现,只垂眸静坐着。 江容心头一揪,握住筷子的手紧紧攥着,满桌珍馐瞬间失去味道。 明帝为何当众提及静和县主的婚事?难道说明帝已经决定要让静和县主和亲了?怎么这么快,前世和亲的圣旨实在科举放榜当日,今生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那日她为静和与表兄崔临制造独处机会,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抓住机会表明心意,要是和前世一般都想为对方好的闭口不言,生离惨剧会再次发生。 她紧张的盯着静和县主,大气都不敢喘,重活一次她想为自己改命,同样也想为静和改命。 平阳长公主保养的极好,精致白皙的皮肤看不到半根皱纹,周身雍容贵态,她起身遥遥对明帝行礼,沉稳有度,“平阳多谢皇兄挂怀,臣妹近日已帮她相看,不过还得她喜欢才行。” 明帝声音带笑,听着却令人毛骨悚然,“既然已在相看,朕这里也有个人选,不知静和丫头能不能看得上?” 视线聚焦在静和身上,一瞬她犹如烈油烹身,煎熬难耐,如果此时她说已有意中人,便是欺君之罪,如果此时她应下相看,那下一步便是赐婚圣旨。 沉思纠结,静和还是不能应旨成婚,她像措辞拒绝。 没等她开口,一道急促而尖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嗓音沙哑如石粒磨过,却依旧声如洪钟,“报——!” 来人身穿铠甲,铠甲已不完整,下摆零散的掉落小半,头发散乱,嘴唇干裂,风尘仆仆,一路小跑进殿,径直跪在殿中央,双手举着奏折,高声禀报,“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身沾血的寒甲,瞬间冲散了中秋宴会的喜庆,血腥气掺杂在殿内熏香中,半点闻寻不得,在李公公眼神示意下,丝竹管乐戛然而止,舞姬琴师悄然退下。 李公公上前接过奏折,来人顿时力竭倒地。 明帝见状,“快!传太医!” 李公公将奏折双手递交给明帝,明帝打开奏折,匆匆翻阅,目光一凛,“啪”的一声合上,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众人屏住呼气大气不敢出,私下眼神交流,陛下如此生气,难道说齐王兵败? “今日到此为止。”明帝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李公公快步跟上去。 皇后目光盯在静和县主身上,美目如同淬了毒般,咬牙吞下暗恨,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今日婚事没有定下来,已是打草惊蛇,平阳长公主回去定是会商量对策,再想让燕王娶静和怕是难了。 静和县主逃过一劫,江容终于放心,想要喝口水压惊,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杯中酒划过喉咙,辣的她眼泪夺眶而出,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怎么是酒?” “这是我的杯子。”萧显接过杯子放在桌案上,轻拍后背,转手将她的杯子递过去,“喝点香饮子顺顺气。” 江容咳得脸颊泛红,眸中闪着泪光,终于将酒的辣味咳了出去,喝了口香饮子平复着呼吸。 抬眸看向一旁的萧显,语气埋怨道:“你刚才怎么不阻止我?” “我没来得及。”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喝酒,还将满杯酒一饮而尽,还以为她只是想浅尝一口,“我怎知你喝酒会呛到?” 江容美目含嗔的瞪了他一眼,起身朝着殿外走去,他赶紧快步跟上。 强撑着到宫门口,酒意上头,江容浑身发烫、脚下无力,马车是台阶她走着都很吃力,在萧显的帮助下才走上马车。 一进马车,她就立刻将外衫脱掉,柔弱无骨般倚在车壁内,红唇微启嘟嘟囔囔道:“好热,好渴……” 萧显试了试她额头和脸颊的温度,又探向她的脉,她的脉搏跳的极快,对着外面的陆遗说:“赶快回府!” 他将靠在车壁内的身体转移靠在他身上,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柔荑,他杯中只是普通的酒,照理来说不应该醉的这般厉害。 江容被这马车颠簸的难受,火辣辣的酒搅的她胃里翻江倒海,直往他怀里钻,他很是受用,大掌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抚道:“马上就到家了!” 下了马车,她脚软走不动路,萧显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回去,“太丢人了,别让人看到是我。” 萧显温声哄骗她,“你将脸埋在我怀里,就没人知道你是谁了。” 她闻言挺坏的往他怀里钻,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合着他。 一进披香殿,江容被他放在雕花拔步床上,刚一沾床,她忽然醒了般,固执的缠住他,让他教她卸力夺匕首的招式,抬起水蒙蒙的眸子,眼神迷离,“你昨天夺我匕首那招,教教我。” “可以,不过我不教醉鬼。”见她醉晕晕的样子分外可爱,捏了捏江容的脸颊,“等你明日清醒了,我就教你。” “不要明日!就要你现在教我!”江容不依不饶,拉扯他的衣袖不放手,求教解惑哪能明日,都需要立刻虚心听讲,不可拖延。 萧显顺势将她抱在怀里,馨香夹杂着淡淡的酒香盈满怀,他声音蛊惑,“想学这可是独门绝招,自然不能白白教你,总得给我些好处。” 她扬起小脑袋,骄傲的拍着胸脯道:“不怕,我有钱,你开价就好。” 他压低嗓音在她耳畔道:“我不收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 声音顿了一顿,像是在思考,“今日行房三次,或是完全吃下一次,你选?” 江容脑子晕乎乎的,但三次和一次肯定是能选出来的,她毫不犹豫道:“一次!” 萧显黑眸蕴藏精光,目的达到,“既如此得须你全力配合,无论怎样,不许喊停。” “一定!”她拍着胸脯承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平常时候江容若哭,他只得安慰顾不得其他,但床笫间见她哭时,恶劣的心思疯长,又想让她舒服,又想见她被弄坏的样子。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对软枕,摆在床榻上,这几日他苦心钻研避火图,终于研读出来几分,平时床笫间加些辅助工具,更能调和夫妻情/事,这软枕就是初阶辅助工具,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 万事俱备,只待沐浴。 江容醉的晕乎乎,饮酒过后身上发烫出了一身汗,浑身粘腻,她抱着寝衣想去浴室,下床走了两步都走不成直线,萧显很是不放心她自己沐浴,扶着她去浴房。 干净的寝衣放在架子上,她一件一件的脱着身上的衣服,逐渐只剩下亵裤和小衣,她摇晃着将身上衣服除净,扶着浴桶坐在其中。 温热的水包裹身体,她浑身放松靠在浴桶壁上,闭着眼迷迷糊糊的,“汀芷,帮我擦身。” 香艳场景在他眸中是无可抵挡的诱惑,他怎能错过如此良机,环顾四周寻来帕子沾了热水帮她一寸一寸的擦身。 白皙细腻的肌肤完整的映衬在他眼中,他视线不可能挪开半分,粘腻在她身上,出了新婚洞房那夜,江容害羞不可能燃灯,他都没机会再次欣赏。 随着帕子向下游走,嗓子隐隐发干,身体越发僵硬起来,他知道他对她的渴望从无止境,轻轻撩拨便能将他欲望勾出。 强忍着帮她清洗沐浴,用干帕子将她身体擦干,换上干净的寝衣,将她抱会拔步床时,已经汗水浸透衣衫。 他将掖好被角,同样拿着干净的寝衣去了浴室,快速的沐浴,等他洗完回来的时候,江容已经睡着了。 看着她恬淡安静的睡颜,他指背轻擦过白瓷般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撒下小片阴影,百般心爱,万分疼惜,这是他两世唯一所求。 软枕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怀里,顶替了他平日的位置,萧显见她睡熟,不忍心半夜将她叫起来,今日宫宴上迎来送往的应付,想必累极了。 他钻进被子里,刚沐浴过的身体很是暖和,她根本没有察觉,萧显将她怀中的软枕抽掉扔在一旁,她不适应的嘟囔一句,下意识寻觅抱住他的腰身,埋在怀里沉沉睡去。 几番平复呼吸,强行那压制住对她的渴望,暗暗思忖,明日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在她额头克制的落下轻轻一吻,“皇后给你的药别乱喝。” 黑眸敛下万千情绪,声音缱绻,“你若求子不如寻我,我这一味药,才是最管用的。” 第40章 动摇 “是你应我的。” 明帝中秋宴上当众冷脸离开, 而后急召兵部大臣入宫商讨,正在家宴上的兵部大臣赶紧穿上官服入宫,有的因为太过匆忙,腰带都是歪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关注加急军报内容。 兵部尚书接过奏折, 展开奏折, 上面字迹慌乱,沾有血迹,写这奏折时定是极为慌乱。 八百里加急军报所言,齐王领兵与戎国交战初次,战场上错误估计戎国进攻方向, 临时改动进攻阵队,指挥失利, 导致戎国将我军军队冲散, 残兵掩护齐王败退, 慌乱之下,马匹失控不慎坠马, 如今人已经昏迷不醒。 临近三更, 兵部大臣并未离宫, 一道密旨自紫宸殿发出,经朱雀门冲出皇城,持令的马蹄声惊扰了巡夜的金吾卫,那人掏出令牌,马匹速度未减,一路急行,金吾卫见令放人,指挥光化门开门放行-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拔步床帷帐掩映,只透进来一点点微光,江容一夜好眠,醒来时她枕着萧显的手臂,侧身依偎在他怀里,手还探进寝衣里面,摸在他的腹部,腿也搭在他的腿上。 意识到她的睡姿不雅,先看了眼萧显还睡着,轻手轻脚的将手腿收回,借着翻身背过去,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在她身后,闭眼的萧显倏地睁开黑眸,神色清明,偏头看了眼缩在一旁的人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每日都有晨练的习惯,所以早就醒了,见她搭在她身上睡的正熟,不忍吵醒,便闭目养神陪着她休息一会。 他侧过身来,长臂一揽,从背后将她抱住,轻轻吻上她的后颈,声音慵懒,“阿容,还睡会儿吗?” 江容脖颈敏感,被他吻的浑身一颤,万万不敢再留恋床榻,“不睡了不睡了。” 一骨碌就从他怀里爬起来,将松散的寝衣完完整整的穿好,瞧见萧显还躺着不动,发问道:“你不起来吗?” 萧显艰难的动了动被她压住的右臂,“手被你压麻了,起不来,要不你帮我揉揉?” 昨晚她杯酒下肚脑袋就开始发晕,出了宫门到今早醒来,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完全都不记得了,不过他手臂发麻的原因很清楚,是被她压的,她跪坐在床上,向他凑近了些,两手轻轻揉着他的手臂。 萧显很是受用,缓和些时顺势将她抱紧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我的阿容真好。” “……” 洗漱过后,二人一起用了早饭,晨练的时间错过了,但他还是不忘训练,趁着上午还不算太热的时候,在院中练枪。 因前几日江容被他连累的起晚,每天他晨练时她都睡着,还是初次见他练枪。 萧显一身劲装,他手中的长枪由精铁铸就,枪头尖锐,枪杆笔直,锋利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见她前来,他故意展现身姿,扎稳马步,脚下回旋扫荡,转手快速出枪,银枪破地,掀起一阵疾风,转而起身枪头点地,从上空回转,从风中呼啸而来,枪杆过处银光乍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勇武的身姿让她想起前世,她在朱雀大街人群中,目送他出征时的样子,萧显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意气风发、英气逼人,是长安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他将银枪放回武器架上,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她,“阿容,帮我擦擦汗可好?” 江容被俊颜晃得愣了神,接过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然的就像是老夫老妻。 擦过后她将帕子塞回给他,独自回到披香殿,准备晚上回左相府吃饭,这顿饭过后,明日江家祖母和二三房就要启程回博陵了- 坐在马车上,她偏头看向身侧的萧显,话还是说出口来,“其实你不必和我一同回去的。” 虽然萧显是她的夫婿,但到底还是裕王,全府上下的人见了他总是紧张的,他一来阵仗都大了许多。 “可我想和你一同回去。”萧显眉头蹙了蹙,状若思考了下,“你不想带我回去,难道是因为怕你二叔母再想将江三娘子塞给我为妾?” 他凑近些,黑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的面容,调侃道:“阿容,你是不是吃醋了?” 江容眼神躲开,回看他一眼又别开眼,“我没提我三妹,你倒是先提起,莫不是你对我二叔母的提议念念不忘?” 她始终忘不掉魂魄被困在裕王府时,眼见江家在她死后将二房嫡女送入宫中,一时间仿佛受到了双重背叛。 “我这三妹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小家碧玉,若是入了裕王的眼,但说无妨,我定是有容人之量。” 见她语气淡淡神色如常的说着这话,萧显有些慌了,生怕她当真,赶紧解释道:“阿容你别说气话,我对你的真心苍天可鉴,此生只你一人,别无他人,如是见到你族中姐妹,我定当作我的姐妹相待,绝无半点他想。” 江容自嘲一句,他的真心苍天可鉴,可她却不敢见。 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江容先下车,萧显在马车内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慢悠悠的下来,全家人又和上次回门一般,站在门口相迎。 几日前的事情大家都还没忘,祖母和二叔母见她面上挤不出笑容。 二人被引着到正厅入席,刚一坐下,就瞧见萧显的腰间多了只香囊,香囊是用上好的锦缎材料,中间绣着一朵莲花,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只是花瓣轮廓有些僵硬,看起来不够生动鲜活。 这香囊是七夕节那天从她手里半骗半抢去的,她本来是不想给他的,他却说被困普元寺那晚,曾赠与过她一只香囊,如今求个回礼也是理所当然。 她不善女红,这样蹩脚的针脚明眼人一看便知水平,让他拿去收藏已是不该,这明晃晃的带出来更是不行! 趁着无人注意时,她凑到萧显耳边,“你怎么带了这只香囊出来?太丢人了!赶快摘了!” 萧显下意识捂住香囊怕被她抢去,“我不觉得丢人,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珍之爱之,配在腰间日日时时相对,有何不妥?” 江容咬紧牙根和他说:“我送你的藏起来在家看就好,带出来招摇什么,你可仔细看了这图案?这针脚怕是都比不上十岁的绣娘,你是不觉怎样,丢的是我的人!” “……” 与他未说通,江容眼不见为净的离开,绕到去寻母亲同坐,母亲右手边就是二叔母,她抱着垫子微微侧身旁若无人的插了进去。 崔娢见她赌气过来,无奈的笑了笑,“阿容,嫁了人就不能如此孩子心性了,若是与裕王有误会,须得及时开解。” 瞥了眼留在原地的萧显,像是被遗弃似的眼巴巴的望着她,她嘴硬道:“没有误会,我与他好着呢,我就是想阿娘了,想与你多待会儿,他不会介意的。” 崔娢明显看出来了,他们二人相处,裕王对她总是多些偏爱的,既如此,她便不干涉小辈相处,女儿多待一会。 萧显见她明显不是闹脾气,是真不打算与他同席吃饭,收回巴望的眼神,气鼓鼓的独自吃着两人的饭食,一口一口吃着,却味如嚼蜡。 二叔母听着她们母女唠家常,眼神不死心的落在裕王身上,多么好的夫婿,模样俊朗、出身高贵、英气十足,江容这丫头还不知道珍惜。 余光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江安,若是她的安娘能进裕王府,虽然只能为侧妃,待来日生下一儿半女,将来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一顿饭过后,天色擦黑,萧显想和江容回府,她却还想和母亲多说几句话,打发他自己去花园中逛逛。 崔娢拗不过她,让她在府中留到了天黑,再完怕是坊门要关了,他们就回不去了。 江容依依不舍的离开,刚穿过月亮门打算去花园中寻找萧显,就迎面遇见表兄崔临。 自成婚后,她一直没机会单独和他说话,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昨日宫中中秋宴,明眼人都看出来,陈皇后属意静和县主为燕王妃,他们若是不及时定下婚约,静和县主就算不去和亲,也要另嫁他人,他们二人怕是又要重蹈前世覆辙。 时间紧迫,她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表兄可听说,昨日中秋宫宴陛下有意为静和县主指婚。” 崔临脚步一顿,敛眸,转过身来,世家的教养让他克制住情绪,“陛下赐婚,定是极好的姻缘。” “不是,你都不问是谁吗?”江容诧异他的反应,赶紧摆手,“不过你放心,没赐成,因为加急军报打断,陛下尚未给静和县主赐婚,也就是说,你还有机会。” 崔临面色一瞬慌乱,掩去万千情绪,声线有了波动,“表妹不可胡说,恐碍县主清誉。” 见他还是一副端方君子模样,料定他与前世一样,若无功名官位,恐牵累静和终身,绝对是不肯求娶的。 她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明明是两情相悦,却都不张嘴言明,她就算两方游说,都得不到句真心话,可真的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正当她想着如何继续劝说时,长廊尽头连接花园处,传来“哎呦”一声女子的痛呼,二人齐齐看过去,只见江安扎扎实实的跌倒在地,站在身前的萧显却像是见了邪祟般猛地快退两步,与之拉开距离。 江安身形柔弱,单手撑在地上尝试两次,痛的无法起身,抬眸楚楚可怜道:“裕王可否扶小女一下?” 萧显余光瞥见长廊尽头的江容,又向后连退两步,“你这是自己跌倒的,与本王无关。” 江容眼皮一跳,光顾着撮合崔临与静和,眼看她这边后院就要着火了,她快走几步赶到现场,纱裙划过江安的身边,她居高临下看着尚未起身的人,“三妹妹怎么在这?” 在其位谋其政,她是裕王妃一日便不得动摇。 江安没想到她能来此,早先准备好的对策均被打乱,慌乱的不行,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我……我想着明日就要回博陵了,走之前还想来欣赏一下花园,没想到脚下不注意被绊了一跤,刚好遇见裕王。” “二姐姐千万别误会,我和裕王只是偶遇。” 江容蹲下身,伸出手将她扶起,江安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明显是心中有鬼,她咬字清楚带着警告意味。 “三妹妹放心,我没有误会,你注意脚下,我与裕王现在要回府了。”- 回了裕王府,萧显就拉着她径直走到凌霄殿,这还是今生第一次踏足此处。 一开殿门,满殿馨香盈鼻,殿中布满了各色鲜花,烛火盈盈掩映在花朵中,氤氲朦胧的光影,显得殿内如梦似幻,华美非常。 这布置她很熟悉,因为前世的中秋节,她曾在这里布置过一模一样的。 前世她曾想让萧显陪她过中秋,他却因为有事没能赶回来,辜负了她准备的心意,如今这般准备,难道说他是想补偿前世遗憾? 两世场景重叠,她恍恍惚惚如置身梦中,花朵层叠处,烛光掩映深,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萧显眸子亮晶晶带着笑意,“喜欢吗?” “喜欢。”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他这般用心,竭力弥补前世缺憾,怎么可能让她不动心,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感受那处剧烈的跳动,千万般克制的情绪即将喷涌。 “喜欢就好。”萧显捧起她的脸颊,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不带情欲,只是在表达开心。 江容咬牙坚持抵抗这情愫,她不能再次爱上他,不能重蹈覆辙,忍到极致,她垂眸一瞬,眼泪夺眶而出,沿着瓷白的脸颊滑下。 萧显没想到她能感动至此,指腹温柔的划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拭眼泪,“阿容如此感动,那想必会如约而行,付诸行动报答吧?” 江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他,不明所以,“什么?” 男人嘴角噙着笑意,“昨晚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他记得江容有酒后断片的毛病,所以一定要和她再次确认。 她浑身一僵,紧张的问道:“我昨晚都说什么了?” 萧显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她的脸颊刷的红透了,“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他一副委屈模样,用表情对她酒后不认账进行谴责,“是你应我的。” 江容很想提自己辩解,奈何有关昨日发生的事半分都不记得了。 他在她耳畔蛊惑般说道:“阿容若今日吃不下,那便是我的不是了。”【`xs.c`o`m 网】 40-50 第41章 商量 “今日不熄灯。” 在萧显的催促下, 江容慢吞吞的去沐浴、换寝衣,她希望男人等等她等得没耐心了,就先自己睡了。 这几日床笫间她与萧显较为合拍,她吃到些甜头, 但也有他故意相让的缘故, 现在他觉得二人磨合较好, 想要进行更深入的开拓,让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不会又要疼一遭吧。 她今生还是头一回留宿凌霄殿,满殿花香掩盖住原本冷清肃容的内殿,东侧殿是萧显的书房, 书房桌案后的书架是一道暗门,暗门后的内室藏着他不为人知的秘辛。 这是她当鬼游荡在裕王府内时无意间发现的, 她曾跟随萧显进入到密室内多次, 里面幽暗冷寂, 与书房内的布置一般无二,这是这书架上摆放的都是重要之物。 其中有一本手札颇为重要, 萧显每次进入密室首先就去查探手札, 时不时还在上面记录几笔, 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翻阅。 手札上记录着时间节点,燕王巫蛊之祸下狱暴毙,齐王意图谋反兵败伏诛,桩桩件件背后都是他的手笔。 有单独的一页记载着与她的点点滴滴,从初见相识、再遇相知、再到成婚相爱,她所有喜恶细节都详细的记录。 那页最后记载—— 长宁三十三年四月初五千秋宴,齐王造反,阿容亡于暗镖。 萧显每次来都会翻看一遍, 而后默默良久,她处于他身边,那时的他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来他心之所想。 她死后的第七年,他破天荒在上面添了一句,因为写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合上放在书架上,魂魄没有力气翻阅,她只能干瞪眼的等他再次翻阅。 再后来,她混沌中从静和县主处醒来,恍惚大梦一场,重回初见萧显那日。 至今不知,他在手札上记载了什么。 …… 凌霄殿内烛火通明,见萧显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等她,就知道没能如愿躲过去。 她径直走向床榻,萧显见状起身过来,直奔主题,单挑眉梢,“阿容帮我宽衣。” 江容脸颊还是不争气的泛红,无论与他极尽亲密之事做了多少次,她总归还是害羞的,更可况殿内太过光亮,让她有种身处白日的感觉,“我先把灯熄了。” 刚想转身,双手被他捉住,“今日不熄灯,我的阿容这样美,我想清清楚楚的看着。” “这怎么行!”萧显在床笫间恶劣的心思数不胜数,她被偷袭时不堪承受的表情定是不能见人的。 “当然行!”循序渐进,他与阿容在这方面定会是越来越和谐的。 见萧显想要伸手脱她的衣服,她反手捉住不肯,男女力量悬殊,他只要稍稍用力便可挣脱,但他没有,双手任由她捉着,神情戏谑。 他低头,细密的吻落在她纤长的脖颈,一路向外侧,牙齿咬着寝衣的边缘,露出白皙纤弱的肩膀,半遮半掩更为诱人,反观男人表情,是带着欲念的勾人。 江容放手打算阻止他这般色气的行为,却在放手的一瞬,被他打横抱起,径直走向殿内的拔步床。 他是铁了心不肯熄灯了。 倾身前来时,萧显双手束缚她的手臂,用牙齿将另一侧的寝衣拉到肩头,因为腰间系着带子掉不下去,只是摇摇欲坠。 江容认命似的闭了闭眼,这还不如直接脱了。 萧显坚持要用这种方式,时间被他拉的无比漫长,让她都有点着急。 不过才过了一会,她反而紧张起来,“我要是真的吃不消怎么办?” 萧显嘴角噙着笑意,“阿容放心,我有分寸,定是可以循序渐进的。” 听了这话她才不放心呢,“你莫强求……唔。” 软枕被垫在她的身下,虽说是循序渐进,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轻轻吻去眼泪,给她适应的时间。 半晌过后,萧显用隐忍的暗哑声音询问,“好些了吗?” 稍缓过来的江容渐渐起了坏心思,烛光下他隐忍的模样分外好看,就想让他多忍一会,带着哭腔的瓮声瓮气道:“再等会,还不行。” 萧显黑眸一转,原本轻颤的身体已经平复,她的心思被他察觉,不再客气询问,乘便自取,呜咽的哭声转了调,红浪翻涌,绵绵不绝于耳- 八月廿日婚假结束,萧显继续督办修缮太庙,成婚三月内江容需要到太庙祭祖,按照现在的工期,两月有余便可完成,届时她可以在修缮完整的太庙进行祭祖。 前工部侍郎陈豫在主殿上方用铁棍引雷,太庙主殿损坏最为严重,木制的殿柱以及横梁等均被烧成灰烬,就连地基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不难想象那晚的雷电有多强、天火有多旺。 因太庙全天都有人看守,起火后第一时间就得到扑救,周边偏殿虽有损伤但未伤及主体,修缮一下可以继续使用,主殿需要将从地基开始重建。 萧显巡视一圈,虽然他这几日没来,但工部官员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完成建造,目前为止,除了损毁最为眼中的主殿,其余偏殿均修复完毕。 处理完偏殿的扫尾工作,就要开始拆掉地基重建主殿。 萧显出门上值后,江容收拾她的小书箱前往明礼堂,她和萧显商量过,还是每五日去授课一次。 今日秋月没在,常来找她答疑解惑的郑明姝也没来,授课完毕,绕到外侧,见静和县主独自一人站在长廊内观雨。 江容走到她身边,双手环抱于胸前,“怎么今日月娘和郑娘子都没来?” 静和县主回答:“她们告假了,月娘这几日被老鸨看着出门不得,郑明姝的阿娘生病了,她在家中照料。” 见静和神色落寞,想必那日中秋宴上的事传到她耳边了,江容关切道:“阿妩忧心之事,不妨与我说说?” 静和眉眼中止不住的忧愁,“我曾以为凭我之力,可以为天下女子搏出一条不同的路,一条不依附于郎君、靠自己能力生活的路,可到头来,我都没做到。” 她安慰道:“这并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那些争权夺势之人,是他们将你搅入混水,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敢为天下女子先,游历天下救济百姓、建立女子学堂,来日工笔史书上,这些都是你的成就。” “可他们还是逼我嫁人,”静和多年的坚持仿佛被重重一击,平静的面色内心早已震荡万千,“我苦心求来的圣旨就像是笑话,几句趋利避害的话,就想定下我的终身,可笑。” “我乃大雍县主,受万民供养,我的婚事可为国为民牺牲,绝不为权势低头。”她神色苍凉望向远方,眸色坚定,“除非我愿,否则宁死不遂她意。” 江容浑身一颤,震惊的看向静和,明帝对她婚事筹划她已清楚知晓,陈皇后想要拉拢平阳长公主,故替燕王求娶,明帝发愁和亲戎国人选,想让她和亲戎国。 二中选一,留在长安当燕王妃和出使和亲戎国,任谁都会选前者,毕竟长安富贵繁华,不是漠北的戎国能比的。 但在静和眼中,她可以为国出使和亲,但绝不可以成为争夺权势的棋子。 “阿妩,不可……”眼前的场景与前世重合,她仿佛看见她身穿喜服走入漫天黄沙,在卷起的风沙中渐渐失去踪影,悲寂怆然间唯余茫茫。 “不可认命,圣旨未下定有转圜余地,我知你心悦表兄,我再想办法让你与他见面。” “不必了,你已经帮过我了。”静和果断拒绝,敛下落寞的神色,“崔郎君是世家公子、皎皎如月,我虽心向往之,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婚嫁之事不可强求。” “可强求!”江容情绪激动,她观崔临并非心如磐石,定有转圜余地,“你若不强求一次,怎知今生不再后悔?”- 回到披香殿,窗外下起了薄薄细雨,如雾般朦胧,江容推开殿门,站在长廊下,望着远处雾蓝色的天空。 既然重活一次,那对前世遗憾之事要拼尽全力改变,她与萧显的孽缘需要斩断,静和与崔临的前缘需要接续。 这般藏着秘密算计过活,可真是心累极了。 眼前,一人手持竹叶青色的油纸伞,从烟雨朦胧处走来,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面容清俊,身沾湿寒,站定在廊前,萧显抬眸问她,“为何在此发呆?” “细雨清凉,我在此乘凉。”江容的嗓音温润,像是沾了细雨,她伸手接了一捧,掌心清凉。 萧显收了油纸伞,站在她身边,从她的视角看去,“那我陪你乘凉。” 江容瞥见他衣摆沾湿,催促他先去换身衣服,免得染了风寒。 他换好衣服回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晚,晚霞绚丽鲜红。 坐在桌案前,江容倒了杯茶递给他,袖口中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既白,我有事和你商量。” 萧显抬眸看她,“你说。” 江容措了措辞,尽量不让他生出反感,“如今你的婚假休完,每日都需上值,敦伦一事不可贪多,我想和你商量,今后每逢休沐日或是节日你来披香殿,平日里你还是独自在凌霄殿吧。” 萧显神色一愣,没想到他计划的夜夜春宵大打折扣,每十日一休沐,那岂不是十日才同房一次,他岂不是会憋死? 湿漉漉的眸子委屈的很,像是要被遗弃的小狗,“是我那里做的不好吗?” 每每埋身其中,他强忍克制欲望,尽量以她为先,不贪多不过度,为何她还是不喜?还是要和他疏离? 江容赶紧解释,“不是,你很好,只是因为你平日里上值需要精力,过多经历耗费在我身上,白日容易精神不济。” 她白日精神不济!耽误她习武强身健体! “我不会贪多,每日至多行两次,白日不会精神不济。”萧显小心谨慎又问道,这眼神让江容不敢对视,生怕下一秒就心软,将他的要求统统应下,“那你厌倦我吗?” 江容连忙安抚,可千万不能让他发现端倪,“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我虽然是夫妻,但我想着应该给你留些空间。” 萧显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不需要空间,你我既是夫妻,定是恩爱不离,我自是片刻都不想与你分开。” 江容:“……” 可是我想……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陆遗急行赶来,“主子,方才工部传信,说是在太庙主殿地基里挖到了……挖到了东西,事关重大,请你速速前去。” 萧显神色一凛,想起陈豫此前用于威胁陈皇后和燕王的“那东西”,立刻起身准备出发。 临走前不忘和她留下一句,“无论下值多晚,我都会过来陪你。” 第42章 情酒 “阿容,你就是我的解药。”…… 萧显一夜未归。 江容起初还留灯等他一会, 听到一更梆子声响,推开窗,湿润的空气卷着青草的清香,阴雨过后, 月亮半遮半掩的藏在云朵里。 汀芷听到声响, 快步从耳房出来, “娘子,怎么了?” 私下里,她让汀芷汀兰都按以前的称呼。 “无事,今夜你休息吧,不用值夜。”她单手托腮, 月光清辉撒在她的脸上,莹润的浮起一层玉色, 显得恬静安宁, “他今晚肯定回不来了。” 能让工部官员如此慌乱, 太庙主殿地基里挖出来的不能小觑。 抬眸环视一圈,屋顶和树丛里均有暗卫。 萧显若是手里真有能帮崔氏翻案的证据, 定然是藏在书房暗室内, 只是层层暗卫盯梢, 就算萧显不在府内,她也不能自由出入书房。 行至桌案前,她研墨铺纸,将萧显所言密诗写在纸张上,“蚍蜉翌日死,蟪蛄百日生,皇朝得百年,世家传千年。” 诗中影射皇朝百年难续, 世家千年易传,无论皇位上换了几个姓氏,世家依旧屹立不倒。 明帝读罢此诗,当场气急。 密诗呈到明帝眼前是长宁十九年,正直壮年的皇帝想要拔出王朝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还天下清明的官举吏治,这封来历不明的密诗就成了最好的刀刃。 以此借机除掉在朝三十年的崔太傅,拔除当朝第一世家,将空出来的位置扶持清流寒门。 以天下一众寒门学子对抗世家大族,他的想法虽好,清流尚有,寒门难扶,就算他竭力扶持,但最终那些位置还是被其他世家瓜分挤占,亦或是寒门成了新的世家。 没了崔氏,还会有陈氏、柳氏、江氏,第一世家的名号换了姓氏,雍朝依旧有第一世家- 翌日晨起,江容抓紧时机和汀兰继续习武,一般习武都从小学起,她现在开始学已经是晚了,不过她不求能成当世武学大师,只求能强健体魄、自保性命而已。 扎完马步她腰有些酸痛,便坐在石椅上休息一会,小腹隐隐胀痛,她猛地想起来今天的日子,果然是癸水来了。 她咬牙切齿的暗恨,好不容易白日里有精力习武,还被癸水阻拦,现在只能病怏怏的歪在床榻上,抱着汤婆子才稍缓痛处。 不过癸水如约而至让她安心不少,至少说明断了避子汤她也没怀上,不必担心因为他太过频繁敦伦而有孕。 萧显一直到晚饭前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先回了凌霄殿沐浴,换了身衣服才来陪她用饭。 江容在床榻上躺了一天,神色倦怠、面容微白,萧显察觉到,关切问道:“怎么了?身体哪里不适吗?” “没事。”小腹的胀痛使得她手脚冰冷、食欲厌厌,只用了半碗饭,便放下筷子。 “可是今日饭食不合胃口?”萧显问道,“我让厨房做些别的?”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她看着萧显吃饭,皇室礼仪教养极好,他慢条斯理、细细咀嚼,看起来赏心悦目。 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想必定是一夜未睡,江容才有点为人妻的关怀,“你忙了一夜一日,已经很疲累了,一会用过饭后,你快去沐浴休息吧。” 萧显从善如流:“好。” 朝堂上的事他不主动说,她不会去问。 他们像是老夫老妻般颇有默契,沐浴过后,江容抱着新换的汤婆子靠在软枕上,萧显回了凌霄殿,好一阵才回来。 方才见她这副模样就隐隐有猜测,如今见她更是确定了猜测,钻入被子里揽住她的腰身,“还难受吗?” 她没有被看破的害羞,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嗯,还难受。” 萧显想用大掌帮她暖腹,却发现早有持续温暖的汤婆子,占了他的位置。 江容兴致缺缺,难受的不想说话不想理会他,“今日我无法侍寝,你要不还是回凌霄殿吧。” 他很不明白,旁人的妻子都想方设法让夫君来她的房里,他的王妃却想方设法将他推出去。 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指,他固执道:“我不回,我来不是为了和你敦伦。” 江容没力气与他分辨,“那你若是愿意留下,便留下吧。” 小腹突然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疼得她眉头一蹙,身形弯起。 萧显挪开碍事的汤婆子,大掌拢在她的小腹上,一边轻轻的揉抚,一边和她聊天,试图她分散分散精力,“昨日修缮太庙主殿,你猜工部在太庙主殿得地基里挖出来什么?” 江容眸色一闪,来了精神,“什么?不会是前人藏的奇珍异宝吧?” 萧显摇摇头,“不是。” “那是武功秘籍?” “不是。” “还能是前朝秘史?” “也不是。” “我猜不到了。”她实在是好奇的厉害,“你告诉我吧!” 萧显眸色沉静,语气平和,像是诉说着日常,“太庙废墟里发现了一个烧了一半的巫蛊小人。” 上面仅剩的生辰八字。 是明帝的。 “巫蛊?”江容面色一凛,巫蛊之术乃前朝禁术,本朝立国之初,就大规模清扫过巫蛊邪术,当初一干人等悉数处决,一时间长安血流成河。 一时间百姓闻风丧胆,无人再敢提及。 巫蛊之祸前世亦有,牵连燕王及皇后陈氏一党,她只是没想到今生会这么早出现,难道说是因为萧显在背后助推,所以导致一切都提前了? 她抬眸的望向他,眼神震惊,“何人胆敢在太庙重地行巫蛊之术?这可是谋大逆的罪名!” 萧显语气沉沉,似在思索,“是何人暂时未查到,不过陛下已经派大理寺介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顺着陈豫留下的线索,想必很快大理寺卿蒋道就能查到燕王身上,只是可惜齐王未在长安,不然可以一石二鸟。 “那就好。”江容的指腹离开汤婆子瞬间冰冷,原本屋内略带旖旎的氛围散尽,被他抱在怀里的身体僵硬,不敢乱动。 虽然他刻意收敛,但不经意间透出的杀戮气息,还是让她想到那夜染血的长安,卷起的腥风血雨。 她仿佛又见到了前世杀伐果决、野心滔天的萧显,那个存心蛰伏、蓄意利用的她性命的裕王。 昔年恩爱皆为虚假,唯她殒命一事为真- 往后多日,萧显整日忙忙碌碌,晚饭前能见他下值都很不易,江容乐得清闲,癸水走后,继续和汀兰习武。 虽然很忙碌,但他依旧信守承诺,每晚都到披香殿里陪她,偶尔几次都是在她熟睡后他才回来,蹑手蹑脚的钻进被子里,吓得她以为进了贼。 江容每五日去明礼堂授课,秋月和郑明姝已经缺席三次了,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于是授课结束,她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平康坊。 听静和县主所言,自从罗彰和高程在花满楼为了秋月打了一架,老鸨就不让秋月离开花满楼半步,至今已有月余。 早先静和县主就去找过一次,匆匆见过一面,奈何秋月的身契在老鸨手里,她须得继续做这“都知娘子”。 使了银子,老鸨确认她不是来砸场子的后,满面笑容将她迎进去。 秋月的房间是整栋楼里最为精致华美的,她去时秋月正坐在镜前对镜描眉,满面愁容,等待夜幕降临,新的一波恩客来时,再换上笑容,取意承欢。 “月娘近来可好?” 一听到江容温柔的声音,秋月猛地回身,强忍的情绪开了闸,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滴清泪砸在地上。 江容上前替她擦拭了眼泪,笑着安慰道:“怪不得月娘你是花满楼的都知娘子,这一滴泪砸的我都心颤,更别提旁人了。” 秋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能再见到你真好,老鸨说我不安分,总想让人帮我赎身,为了防止我这棵摇钱树被挖走,她便限制我出行,不让我再去见外人,更不许我去明礼堂,我真怕……真怕今生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江容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赎身。” 秋月还是不愿,在她眼中她与江容和静和县主的交情至高纯洁,不可涉及金钱。 秋月继续说道:“我没事,你快和我说说,罗将军怎么样了?” 江容这几日未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还关在牢里没出来吗?” 秋月垂眸神色黯然担忧溢于言表,“听说高程在保辜期限的第十天,死在了家中,他的长姐闹到了皇后面前,要定罗彰死罪。”- 江容回家时,见萧显外衫随意的丢在一边,身上只穿中衣,闭目半靠在软榻上,面色泛红,衣领微微拉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行为放浪。 凑近上前,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又是应酬吃了酒,脑袋昏沉沉的才在这睡着。 她突然想到前世萧显佯醉装疯,压着她无休无止的竭力索取,导致她次日都无法起床,今日他若再敢故技重施,明日披香殿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见他醉颜依旧俊朗,她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心头发软,若他真的难受,照顾一宿无妨,声音温柔,“既白,若是困了去床榻上睡。” 萧显睁眼看她,抬眸一瞬眼中猩红,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犹如猎人瞧见了猎物。 她被看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向后躲闪。 他敛眸解释,“今日一时不查,误吃了含有□□物的酒……” 下药之人知道他是武将,耐力较强,下药的时候故意加大药量,他强撑至此已是不易。 “?何人下药?” 江容见他面色潮红,浑身难受的模样,她先不纠结这个问题,起身打算去找大夫,“你忍忍,我这就去唤府医替你解药。” 手腕被紧紧捏住,接着有力的手臂在她腰间收束,将她毫无缝隙的抱在怀里,外衫被他粗暴的撕掉,衣裙碎裂,纱雾坠地。 在他眼中,江容面若粉白芙蕖,肌肤细腻如瓷,周身香气似是最烈的药引,惹得他浑身热的都快烧起来。 他声音暗哑,克制已经到了极致,“阿容,你就是我的解药。” 不多时,她身上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小衣,纤长雪白的脖颈散落着几绺青丝,是方才慌乱间他不小心弄乱的。 萧显细密的吻落在她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上,掀起阵阵涟漪,“为了不失清白,我强忍回家寻你,却发现你外出未归。” 那一瞬他仿佛置身熔岩炼狱,火焰滔天随时都能将他焚烧殆尽。 他咬在她的肩头,“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接连冲击下,江容自顾不暇,无法回应他的话,只能任由索取。 “我已独忍多时,”他忍得无法循序渐进,恨不得横冲直撞,他声音祈求,埋首她的颈窝,语气痴缠,“阿容,你可怜可怜我……” 第43章 找图 “我不行?” 江容有些难捱, 抬眸正对着乌木窗棂,月亮的清辉撒在二人身上,没有半分平息炽热的作用,却像是在居高临下的偷看。 眼见萧显忍耐不住想在软榻敦伦, 她伸手抵住他前倾的胸膛, 转而捧起他的脸颊, 对上浓墨如漆般的眸子,眼神羞怯,“别在这,月亮会看见……” “好。”萧显从善如流,起身单手将她抱起, 她担心抱得不稳,双手紧紧环在男人颈间, 察觉到时他偏头看过去, 急促温热的呼吸撒在耳框, 白皙的脖颈瞬间染上粉色。 拨帘入帐,烛火光晕透过镂空雕花, 影影绰绰, 她陷入柔软的锦被, 水眸盈盈,丹唇娇艳,乌黑的青丝散落肩头,含羞带怯的模样使他身体越发紧绷。 虽然萧显已经极力克制,但长时间的忍耐让他无法控制,眼尾染上欲念的红,将她的腰肢压在床榻上,抬手将纱帘打落。 纱帐内温热的呼吸游走在肌肤的每一寸, 药物的效果像是通过肌肤相亲传递到她身上,她喘息着胸口剧烈的起伏。 萧显单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身体带离床榻,她不明所以,只觉有些紧张,接着他将方才扫到床位的软枕放在她的身下,有些零散荒唐的记忆突然浮现。 她有些慌乱的阻止,但力量悬殊,还是被他这样压住,她蹬着腿进行反抗,“萧显,不行——” “我不行?” 萧显轻而易举的控制住,完全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嗓音压的极低极低,语气沾着几分恶劣。 “那得让你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破碎的哭腔应声而起,流光锦被光影跃动,博山炉层峦叠嶂透出袅袅青烟,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殿中,久久不散- 翌日一早萧显去上值,江容打了个哈气,望着他的背影出了王府,在院中叉腰指挥着披香殿婢仆,将他的日常用品打包送回凌霄殿,连同昨日撕碎都衣服,她都没放过。 一众婢仆按吩咐行事,不多时就将殿内整理完毕,江容环视一圈,将床榻上他昨晚用过的锦被枕头一起打包送出去,末了,雕花拔步床上只剩下她的被枕。 她将自己的枕头被子摆在床榻中间,满意的点点头。 早饭后去找管家拿了藏书阁的钥匙,带着汀芷和汀兰去找些书。 远远瞧着,二层木制阁雅致幽静,推开藏书阁的门,屋内墨香纸香扑鼻而来,入眼就是排列整齐的书柜,古朴厚重,藏书丰富,品类繁杂,书本按照内容分门别类,规制整齐。 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乌木窗的间隙,碎金般的暖阳落在书本间,映衬的书页耀眼如金。 她指挥二婢帮忙一起寻找,“帮我找些地理志、博物考、风物志之类的书籍。” 这类书籍她平素少有涉猎,如今为了离开提前谋划,她打算研究之后的去向。 不多时,汀芷就捧着《大雍地域图》《九州博物考》《洛阳风物志》等一摞书跟在身后,江容随手翻看几页,很是满意,一行人回到披香殿。 昨夜萧显药力褪去已近三更,若不是听到梆子声响,她已混沌不知时辰,浑身酸软汗津津的,只能任由他抱着去浴房清洗,洗着洗着不知怎的,一时不查,他竟从浴桶外进到浴桶内。 单人浴桶狭小,一人沐浴时宽松适宜,两人共处显得分外狭小,稍稍一动就会碰到对方,他稍一向前,二人便亲密无间的贴合。 江容躲无可躲,只能任由他再尽兴一回,她被抵在浴桶壁上,无力的依靠,只能攀附男人,他却渐渐起了坏心思,直至浴桶中水撒出去大半,波涛方歇。 晨起时腰身酸软,今日实在是没力气习武,只能先从书本中研究跑路方向了。 …… 回到披香殿,她将一摞书摆在床头,翻起最上面的《大雍地域图》,一年之后她与萧显若是能顺利如期和离,她定是要躲出长安,躲得远远的,如若不能顺利和离,她更应该早做打算,尽早谋划逃离的路线。 大雍幅员辽阔,她曾听静和县主说过许多,漠北的辽阔黄沙,江南的温婉水乡,蜀地的奇山险峻,她都很好奇,都想去看看。 只是离开长安的第一站去哪,还没想好。 她最先想到的是博陵,博陵是崔氏一族的发源地,她曾听阿娘说起博陵风光,很是向往,但无论她是以和离后王妃的身份,还是逃跑王妃的身份,回去总是拖累族人。 还是不回为好。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书本翻页的声音,江容认真研读着每一页,细细分析着。 虽然说漠北风光、江南水乡都是她想去看看的,但她还需要找寻一个适宜生活的地方,她自小在长安长大,习惯了长安的富庶繁华,口味饮食,如果到南疆地区定居,虽然能达到远离萧显的目的,但她也容易水土不服。 目光落在地图的东边,和长安一般繁华富庶地,东都洛阳。 《大雍地域图》是本朝立国之初,一位侠客游边大江南北,以亲眼所言记录的风貌,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毕竟舆图乃是国之机密,若是依照此图能够全部知晓,那定然不会在市面上发行传播。 她还是得去买一张准确的舆图。 舆图这东西既然是国之机密,市面上流传很多版本,大部分都不准确,不存在实际可探究性,要想得到真正准确而舆图,还需要找寻赏金组织。 她记得前世听萧显提起,位于平康坊的观潮阁,明面上做的是欢场生意,暗地里最大的营收买卖消息,只要金子足,逢问必答,如果说在观潮阁问不到的消息,放眼整个雍朝不会有人知晓了。 去观潮阁定然能买到新的舆图。 换了身男装,站在披香殿的铜镜前打量自己,如墨的长发尽数束于发顶,上好的羊脂美玉做冠,鎏金玉雕簪横插其中。 秀气的黛眉用螺黛在眉头加粗,换成英气的剑眉,擦去胭脂水粉和口脂,看起来还有几分英俊郎君的模样。 身穿竹叶青色的长袍,袖口处暗绣着竹叶青的纹身,腰间系着的腰带上,佩着一个玉带钩,钩上挂着一只墨绿锦缎荷包,荷包里放满了金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六合靴,手执一把折扇。 她今日装扮,是欢场风流俏郎君。 从外观看,花满楼和观潮阁就不是一个风格,花满楼花团锦簇,朱门金锁,雕梁画栋,将一切美好都尽展人前。 观潮阁则不同,通体乌木建造价格不菲,匾额却连只是普通的雕刻,连金粉都没刷,一切尽数潜藏于内。 提着“观潮阁”的匾额下,是一对龙飞凤舞的对联。 任他风起云涌,我自观潮不动。 这阁主倒是大格局。 刚一踏入,就听到丝竹管弦交织,酒香花香扑鼻而来,台上舞姬薄衣轻纱、身姿曼妙,随着乐师弹奏曲调,转身回旋起舞。 大厅内妆容精致娘子们时而凭栏浅笑,时而倒酒浅酌,时而谈诗对赋,好不热闹。 这些都是面上功夫,真正能买到消息的地方绝不会如此明显,她环顾一周,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找寻过去,不远处有条通向后院的长廊,穿过长廊走到尽头,曲径通幽处,单独与客相会的雅间,大概就是观潮阁阁主所在。 据她所知,观潮阁干的地下勾当拿不到明面上,所以一般前来都需要熟人介绍,或者是拿到通行玉牌,这内院雅间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萧显前世对这里很熟,定是熟客,但她没办法让他带她前来,便只能靠她自己来闯一闯,看看如何能拿到通行玉牌。 正打算朝着那边走过去,江容就被回旋起身的舞姬迎面撞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柔软的腰身顺势搭在她手上,眉眼顾盼生情,声音勾人,一开口身子就酥了半边,“郎君,奴家失礼了。” 她赶紧找回风流俊俏郎君的感觉,折扇一展,轻轻搭在身上,眉眼含笑,“娘子客气。” 舞姬错身离开,江容再一抬眸,瞧见不远处的身影,一身锦袍难掩挺拔的身姿,墨发束于顶,面容棱角分明,有几分熟悉。 恰好他与人交谈,身形侧来,露出半张俊朗立体的面容,剑眉星目,宸宁之貌,周身透着的气质,她一瞬就认出来,这是她幼时隔壁邻居,如今的肃王世子陆明轩。 当初江、陆两家比邻而居,江家是文官,陆家是武官,因为朝堂上文官武官对峙,两家起初很少私下来往。 直至有一天,兄长江湛带着她去爬树翻墙,一时不慎她掉在陆家院落,江湛骑在墙头干着急,正在练枪的陆明轩见到,背着她回了江府,自此之后,她与兄长和陆明轩就成了好友。 后来陆家军功赫赫被封为异性王,赐封肃州,陆家全家搬离长安,去肃州就藩,江容也再没见过他。 她眸光一闪,脚步轻快的向前走了几步,赶紧拉着汀芷确认,兴奋溢于言表,“你看,那人是不是明轩哥哥?” 虽然几年未见,汀芷远远瞧着面容身形都很相似,“看起来像是陆郎君,不,现在应该是肃王世子了。” “是!就是他!”她快走向前,从人群中快步穿行。 “明轩哥哥——”在她马上就要碰到陆明轩的一瞬,纤弱的手腕被人大力的捏住,用力拽回,一把阻断她和陆明轩的相认,她身形一个趔趄,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江容顺着那人手臂的来处看过去,见到的是更为熟悉的面容,萧显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黑眸幽深。 她将手腕挣脱出来,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 第44章 消息 “你都没唤过我哥哥。”…… “跟我走。”萧显眸色一沉, 快速的反手拉住她的手腕,以不可反抗的强制力拉她上二楼。 “你放开我!”江容剧烈反抗,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黑眸阴沉, 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阿容若是走不动, 我也可以抱你上去。” 萧显说到做到,她却不敢,她还是要脸面的,松了力气任由他拉着。 此番拉扯已经引人侧目,她今日可是穿了身男装, 若是任由他抱着上楼,怕是明日全长安都会传, 裕王在平康坊当众抱起男子, 疑似有龙阳之好。 她这裕王妃岂不是成了笑话。 陆明轩闻声转身时, 只感觉一道人影闪过,暗香浮动, 入目身影众多, 却没见最熟悉的那个。 不远处的舞姬回眸恰好与他对视, 腰肢柔软,眉目含情,他不自然的避开视线,依旧局促的跟在人群外侧,思忖道,应该是听错了吧。 虽然只隔了一层楼,但能将喧闹搁之于外,二楼安静许多, 雅间采用了隔音效果极好的材料,以防止隔墙有耳。 见二人进了雅间,陆遗手疾眼快的关上门,将汀芷汀兰拦在外面,三人就站在雅间门口面面相觑。 一进雅间,江容用力的甩开他的手臂,向内快走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她美目含嗔,挺胸叉腰,先发制人的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平康坊是欢场之所,观潮阁是花柳之地,萧显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来寻欢作乐的? “我来找人。”萧显向前,想去查看她手腕有没有被他拽痛,却被她闪身躲开,他只好认真正色道:“观潮阁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你不该独自来此。” 言外之意,她若想来,应该找他一起。 正如她所料,萧显来此的目的与她相同。 理论上今生的她没有前世记忆,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观潮阁的内情,她只知道这里是平康坊的著名欢场之一,自家郎君来此被她撞见,不闹上一番难为人妻。 她调动情绪,胸口剧烈的起伏,眼中瞬间泛起泪光,委屈的眼眶微红,率先出击,“观潮阁不简单,你就简单了?你莫不是背着我偷喝花酒被我抓到,所以才找了这番说辞。” 她声音微颤,似有万千委屈,“你如实交代,哪个是你的相好?” 萧显眼神慌乱,双手都紧张的不知摆放何处,没成想她会误会至此,“阿容你莫要误会,我没有相好,也不是来喝花酒的,我来寻观潮阁阁主的——” “观潮阁阁主可是年轻貌美的娘子?”她截断他的话,记得前世见过阁主一次,很年轻,五官精致、美貌近妖。 “确实是。”萧显实话实说。 “你还说你不是来寻相好的?”江容声音拔高,装出气急模样,委委屈屈的滴落几滴眼泪,“旁人与阁内娘子相好,你倒是厉害,寻得阁主与你相好,你真是,好得很。” 萧显赶紧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指腹划过她白瓷般的脸颊,珍惜轻柔,如触碰稀世美玉。 除了有些解释不清的杂乱,他还有些窃喜。 她这样,算是吃醋的表现吧。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江容对他只有相敬如宾的情分,没有那种缱绻痴缠的男女情爱,他竭力克制他疯长的占有欲,生怕吓到她,同时渴望江容能回报他同等的情愫。 今日这一遭,在这眼泪中,他仿佛感受到,她吃醋了。 萧显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任她捶打发泄,她的力气不大,捶打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只是不肯松手,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参杂着几分紧张。 ——演成这样,应该不会让萧显起疑吧? ——如此这般,阿容应该是心悦我的吧? 捶打发泄累了,江容只能任由他抱在怀里,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喘息着,“阿容,听我解释,我来此是有原因的。” 现在应该演到发泄后的冷静,应该给他机会说出实情了,“我听你解释,但你先放开我。” 二人坐在桌案前,虽然萧显知道雅间隔音很好,但还是压低声音。 “表面上观潮阁是寻花问柳的欢场,实际上是用来探听消息的集所。” “平康坊内其他欢场的舞姬,都是在舞台上跳舞,唯一观潮阁内的舞姬,跳舞不拘束于舞台,大厅内随处可见舞姬身影。” “因为观潮阁内舞姬不仅仅只是舞姬,而是阁主的耳目,为她探听到全长安乃至全国的消息。” “……” “观潮阁之所以位列平康坊三大花楼,靠的就是这绵绵不绝的消息。” “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找阁主买消息。”他敛眸,沉默半晌,如实托出,“罗彰入狱之事你也知晓,他曾助我一次,如今他身陷囹圄,高氏告到皇后面前要定他死罪,我帮他找寻线索,助他出狱,就算还了他的帮助。” 观潮阁的内幕和他与罗彰的私交她早已知晓,但还是在他面前装出惊诧模样,“那你我来此岂不是早被盯上?那高程的死与罗将军无关?” “或许一进门有人盯上了。”萧显目光如炬,盯在她身上,落在她脖颈和胸口,脖颈流畅光滑,没有喉结,是一处破绽;虽然束胸但因这段时又长了不少,起伏的弧度还是与男子不同,也是一处破绽。 江容忽然想起跌到她怀里的舞姬,正巧撞在她的胸前,虽然她裹了裹胸,但触感还是不一样的,那名舞姬起身时,面上没有半分诧异,大概是故意试探,早有察觉。 萧显蹙了蹙眉,有些头疼道:“高程的死与罗将军无关,此事定有蹊跷,但他死的时间太过巧合,刚好在保辜期限内的第十日。” 江容心头一紧,她熟识律法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按照本朝律法,以拳脚伤人,保辜十日,限内死者,各依杀人论*,若以杀人论罪,可是死罪啊!” 萧显道:“罗将军手下知深浅,高程最多不过皮外伤,伤不致死,所以我需要找寻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江容问:“那这里能找到证据?” 萧显无声的点了点头。 误会解开,她反而更闹心了,萧显来找阁主买消息,她也是来找阁主买舆图,与他一起虽然可以见到阁主,但又不能让他知道买舆图伺机逃跑的事。 看来今日这图是买不上了。 萧显想到方才,明明相距咫尺,她却没看见他,反而神情专注的对着一个陌生男子唤哥哥,一时间妒忌情绪填满了他的心。 他尽量克制情绪,语气和缓的问她,“阿容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江容就知道萧显没那么好糊弄,她女扮男装来观潮阁更为可疑,她眼神乱瞟瞎扯道: “我听秋月娘子说,最近观潮阁新来了一批美貌舞姬,抢了花满楼好多生意,花满楼的老鸨生气的很,就拿她撒气,觉得是她这个“都知娘子”当的不到位。” “于是我前来观摩观摩,看看这些舞姬到底有多美。” 萧显半信半疑,还是问出他的疑虑,“那你方才在唤谁哥哥?我瞧着也不是江兄。” 江容眼珠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如实交代,“我刚才好像看到个熟人,像是我幼时隔壁邻居,如今是肃王世子,名唤陆明轩,小时候我就唤他明轩哥哥,方才一时习惯脱口而出。” 肃王世子陆明轩,他倒是听过这号人物,此人与其父镇守漠北抵御外敌,是大雍最坚实的屏障。 据传,陆明轩曾手持一杆长枪,率几十轻骑直捣敌军主帅营帐,生擒主帅,以少胜多。 方才匆匆一见,陆明轩身姿挺拔,面容俊俏,身材看着清瘦但颇为紧实,是江容会喜欢的类型。 齐王与戎国一战输的可笑,明帝与兵部大臣连夜商量,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派送肃州,让肃王带肃州兵前去支援,另命肃王世子陆明轩来长安觐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明帝对肃王的不放心,既想要肃王平戎国之乱,又担心肃王勾结戎国,故此命世子陆明轩入长安,明里朝见,实为质子。 前世与戎国一仗是他出征打的,此战他胜利了,便没有后续明帝另派肃王支援一事,更没有让肃王世子入长安的事。 要是这样论,这陆明轩来长安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据萧显所知,江家与陆家比邻而居、交情极好,江容与陆明轩自小青梅竹马,若非陆家被赐封肃州,左相不忍女儿远嫁,不然陆明轩绝对是绝佳的择婿人选。 明帝忌惮陆氏功高震主,但又不得不论功行赏,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遭。 他轻轻捏着她的薄纱外衫,扯着晃了晃,眸光熠熠,有千万殷切,“你都没唤过我哥哥。” “……”- 萧显最初没同意带她去见观潮阁阁主,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加上吃醋威胁,那娇俏可爱的表情真的让他心头一软再一软,就算性命交她,都任由处置。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雅间,让外面候着的三仆在雅间内等候,去见阁主均不许带仆婢。 出门向西走到走廊尽头,一个闪身绕过墙壁走到墙后,墙后一道道幽深向下的石阶,由下向上散发着寒意。 当真是大隐隐于市,二楼虽然不比一楼人多,但往来雅间之人也不少,用一道假墙做掩饰,众人瞧见只当是寻常,不会前来探究,当真是妙极。 萧显与她十指相扣,紧紧的攥住,她因为紧张掌心都浸出汗水,他偏头看她察觉,安抚道:“有我在,你若害怕可去雅间等我。” “我不害怕。”她不退缩,不过去去通向地下室的石阶,又不是通往地狱的,她不会害怕,再说她都是死过一次、当过鬼的人了,其实没有很害怕。 跟着萧显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下挪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平地,绕过转弯瞧见烛火映照下的曲折小路,里面的岔路极多,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她从最开始还试着记路,尝试在走了几个转弯后被她放弃,“这路你都能记得住?” 握住她手的大掌握的更紧些,“放心,我肯定能带你出去。” 江容感叹一句,“怪不得石阶处没有守卫,就算有胆大的敢进,也会在这里迷路困住。” 若是她下次自己来买舆图,岂不是连迷宫都过不去? 话音刚落,就瞧见密道里有一具白骨,缩在角落里,透着阴阴寒意,她吓得立马抱住萧显,身体微微颤抖,“怎么……怎么还有死人?” “没事,这其实是假的。”萧显安抚道:“若是真的尸体腐烂至白骨,那这密道味道都不能闻了,这白骨就是观潮阁放在这里吓唬人的。” 话虽然是这样和江容说的,但据他所见,尸骨是真的尸骨,但不是死在密道里的,这白骨是经过处理后,搬过来的,对于观潮阁内的出入,算是一处标记。 江容惊慌失措,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生怕再看见些不该看见的。 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渐渐有了光明。 走出洞口,外面别有洞天,庭院极大,大朵大朵的牡丹簇拥争放,亭台楼阁,假山翠湖,一应俱全,奢华又不失雅致。 刚踩到青石板的小路上,有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对着他们行了礼,“裕王请,我家主人等你许久了。” 萧显跟着那人的脚步,走过青石板的小路,穿过月亮门后的长廊,走进正厅,主位上侧卧着身穿红衣的一年轻女子,她听到来人,倏地睁开眼,纤长的睫毛浓密,一双眸子勾魂摄魄,眼尾微微上挑,美貌近妖。 江容被她侵略性的目光吓了一跳,眼神躲闪,暗忖道:这人大概就是观潮阁阁主,传闻中观潮阁阁主容貌极美,艳丽近妖,今日一见传言不假。 年轻女子慵懒的起身,没骨头似的腰肢倚在栏杆上,仔细打量着江容,娇笑道,“这位小娘子看着倒是眼生?和裕王一同前来的,可是裕王妃?” “是。”江容承认身份,既然观潮阁做买卖消息生意的,查她的身份可谓是轻而易举,否认也没用。 年轻的阁主翩然起身,莲步轻移,薄纱流动,仿佛踏空而行,轻飘飘的就落在她面前,抬起柔荑单指对她,点在她的心口,眉眼含媚,举手投足尽是风情,声音软的分外好听。 “裕王妃生得这般美,我看着就心生欢喜,可惜你嫁给裕王这个古板无趣的人,真是佳人错付。” 她单手搭在江容的肩膀绕了一圈,暗香浮动,软音入耳,“他不过是皮面好看,内里不解风情的很,你不如留在我观潮阁,各色郎君任你选择,定能哄你开心。” “……” 第45章 真相 “啪——” “白鸢!” 萧显眸光冷如寒霜, 剑鞘抵在她的脖颈处,用力将她推开,他挡在江容的身前,将其视线隔开。 白鸢是观潮阁阁主的名字。 他回身看向江容时, 眼神有些紧张, 生怕她被说动, “阿容你莫要听信她的。” 白鸢掩唇轻笑一声,身形一晃回到位置上,没骨头似的倚在软枕上,“裕王妃果真是裕王心尖尖上的人,你放心, 这话我不会再说了。” 接着抻长脖子绕过萧显看向江容,白皙的颈宛若美玉, 露出昳丽一笑, “但这话对你一直有效。” 萧显眸色越发暗沉, 眼看再说下去他就要气极发飙,白鸢见状赶紧收敛, 询问正事, “裕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萧显声音冷冷, 犹如冬日凛冽,“上个月在平康坊花满楼,金吾卫将军罗彰伤人一事。” “此事好说。”白鸢心中了然,柔柔的伸出三根手指,“起价,三块金铤。” 江容料到买消息贵,没想到这么贵,摸了摸腰间鼓鼓的荷包, 她塞满也就三块,抬眸看向萧显,“你带钱了吗?” “带了。”萧显从怀中摸出三块金铤递给白鸢。 白鸢让仆从收下金铤,她坐直身体,恭候倾听,“说吧,你要问什么。” 萧显瞥了眼江容,见她眼神好奇,说道:“罗彰伤人力度不大,但高程却死了,仵作在高程的胃中发现了,大量不可消化的白色硬质粉末,是这粉末坠穿了他的胃,经询问高府下人,言及高程上个月来观潮阁买了点东西,我想知道他来买了什么。” 若能知晓他来观潮阁买的白色硬质粉末是什么,或许就能查到高程的真正死因,以此便可替罗彰脱罪。 白鸢勾起一抹挑衅的笑,语气轻飘飘的,“还能是什么?毒药呗。” 萧显眉心微蹙,询问道:“是何毒药?” 白鸢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见他朝仆从扔过去一块金铤,笑意柔柔,“绝命散。” 萧显朝着仆从又扔过去一块,继续问道:“此毒何效?” 她柔柔的嗓音听着分外尖锐,“内服过喉见血、穿肠烂肚、皮面完好但内里俱损,不消三刻、魂魄离体,外用沾血则溃、深入肺腑、血溢难止,最终血尽而亡、回天乏术。” 江容在侧听着,觉得寒意直冲天灵盖,袖口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都嵌入掌心,微微颤抖,世间竟有如此毒药。 白鸢单手托腮,美目流转,很是骄傲的说:“绝命散是观潮阁十二奇毒之首,用者必死,就算是你有九转回魂丹,亦是无用。” 萧显倏地抬眸,黑色瞳仁迸射出来灼热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白鸢虽然不解,看在他是财主份上,还是重复一遍,“绝命散无解,就算是有九转回魂丹也无用。” 萧显再次确认听到的内容,愣住,身形一晃,恍然大悟般透出一丝苦笑,心底炸开剧烈的痛,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前世他给江容服下此药,非但没有解毒,反而以一种痛苦的续命方式多折磨她一日,最终血尽而亡。 犹如看不见的大掌狠狠攥紧他的心脏,压迫他喘不上气,脸色一瞬惨白如纸,是他浅薄的见识让他错失陪伴她的最后机会。 九转回魂丹号称绝世神药,传世仅剩一颗,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就算见血封喉半刻殒命的毒药,也能拖上三天,因其稀少罕见,平常人制毒药,绝不会专攻九转回魂丹,除非是有人知道他手里有它,想要制毒专门为了杀他。 江容瞬间明白,当初萧显给她喂下九转回魂丹时,是真的认为只要服下此药,定能保住性命,所以才暂时将她放下,去抓捕齐王余孽。 暗镖一事或许另有隐情,至少可以知道,暗镖上的毒萧显是不知情的,但事已至此,以她一命换来的真相,又有何用。 萧显得知真相,眼眶泛红,眼中似有泪光,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是我错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江容听着心头犹如万针刺进,千疮百孔渗进来痛楚,前世恍惚一梦,梦到结尾确实受尽苦楚的殒命,如今得知真相,恨不能恨,爱不能爱,相认不能相认,搅乱着复杂情绪,心口犹如压上巨石,喘息不得。 …… 半晌过后,萧显犹如行尸走肉般恍惚离去,回到观潮阁二楼的雅间,见到陆遗询问结果,他才回神,记起来此的重要正事。 仵作所言高程死因乃是食用过量的不明白色硬质粉末,以致胃肠无法承受重量,下坠穿孔出血而死,他猜测高程是服用了五石散一类的食之致幻的违禁品,服用过量致死。 但若是他来观潮阁买的是绝命散,绝对不可能会用在自己身上,况且仵作验尸结果,与白鸢描述的死状完全不同。 此事另有蹊跷。 听完萧显的描述分析,江容脑中出现一个念头,“是玉粉!他服用的是玉粉!” “我曾在前朝古籍中读到,前朝食玉成风,认为玉能通灵,食玉能够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更有甚者可以得道成仙,为此还攥写了食玉成仙诀,一时风靡。” 她拿起腰间佩戴的羊脂美玉,指腹划过上门细腻的刀刻痕迹,“前朝后期,发现长期食用金石玉屑之人,并没有达到姿容甚美、得道长生的目的,反而幽鬼面貌、短寿而折,此风尚很快便消亡。” 此时萧显眼中的她眸光微闪,自信的将推测有理有据的说出,美貌在才学面前成了陪衬。 “玉粉本无毒,但服食过量,消化不了沉积在胃里,胃长时间负担过重,终有一日承受不住。” “你说他面色枯槁、身形消瘦,最初我还以为是他纵欲过度的原因,如此想来,正对应古籍所言,长期食玉之人幽鬼面貌、短寿而折。”- 目送他们二人离去,白鸢收起媚态、站直身体,面容肃穆、眼神正色,她转动机关进入暗室,单膝跪地汇报,“主人,他们走了。” 上位者一言未发,一记掌风猝不及防的呼啸而来,白鸢察觉到却不躲不闪的接下,身形晃动趔趄,喉头泛起腥甜。 她单手撑地一瞬后,双手抱拳行礼,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白鸢不知错在何处,请主人明示。” 那人藏匿于黑袍中,密室内仅燃了几只烛火,光影微弱、模糊视线,只能瞧见他一双犹如鹰隼的眸子。 他撑着铜质鎏金螭纹手杖,不怒自威,向前走了几步,嗓音如同深渊透出腐朽,“你话多了。” 他说话的语气嫌弃厌恶,“九转回魂丹已被他收入囊中,你此时告诉他绝命散是九转回魂丹都解不了的毒,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今后势必会警惕观潮阁。” 她猛地抬眸看他,眼神一怔,接着跪地磕头,“白鸢知错,请主人责罚。” 黑袍笼罩的阴影逐渐向下,烛光映衬的鎏金手杖光芒一闪,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对视,白鸢精通的媚术不敢在他面前展露半分,只能任由他窥探心思。 他轻笑一声,指腹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既然如此,本座不辜负美人好意,你去选身衣服,晚上来我房里侍寝吧。” 白鸢跪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求主人怜惜。”- 萧显在马车上将线索书写好,以漆印封,让陆遗前去京兆府送信,他则陪伴江容一起回府。 江容先下马车,并不似寻常等他一起进府,反而快步疾行,将他甩在身后,他不明所以小跑两步跟在她的身后。 行至披香殿,江容停住脚步,转身拦下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和他说:“今日你回凌霄殿住。” 见他刚想争辩生活起居用品都在这,她先一步说:“从凌霄殿搬来的一切物品,我都让府中的仆婢恢复原位,绝对不会妨碍你在凌霄殿的正常生活。” “……” 才短短一日,江容多了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家哥哥不说,现在连他铺盖卷都被扔回去了。 他真不敢想象事态若是继续发展,会是怎样地步。 还想再说些软话试图留下,江容没有理会他径直回了殿中,还嘱咐了汀芷关殿门,给他留下了决绝的背影。 萧显开始反思到底是哪里惹她不快,难道说昨晚因为药力驱使他力道没有收敛,导致她生气了? 还是因为在浴室中,明明他已经药力褪去,还非要在此处行一次。 一直到沐浴后躺在床榻上,他都没猜到江容究竟因为那件事生气。 自称婚后,他还是初次独处,枕侧没有香香软软的阿容,他觉得帐中没有馨香,床榻不够软,被子不够轻薄,枕头的高度也不对,总而言之,缺了阿容,这殿中东西通通不对。 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忍不住披上外衫,偷偷摸摸跑到披香殿,走到殿门口时,被正在值夜的汀兰察觉,出门见来人是他,刚想行礼问安并阻拦,就被他制止。 “你回去休息,今晚不用值夜。” 萧显轻轻推开殿门,殿内烛火具熄,他轻手轻脚摸到床榻,从外侧掀起被子一角,钻进江容的被窝里。 夜晚寒凉的空气进入被窝,江容迷迷糊糊的蹙了蹙眉。 习惯的枕在枕头的位置,却发现已经空空,竟然将他枕头都丢出去了,他只好挪到江容身边,与她枕一个枕头。 闻到熟悉的馨香,半个枕头的位置刚好,床榻松软,被子适中,一切都是最舒服最合适的样子,他手臂揽在她的腰间,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馨香盈怀,他渐渐浓起睡意。 三更梆子敲过,窗外月色正浓,黑夜笼罩的裕王府静悄悄的,江容迷迷糊糊的睡着,却忽然间感受到锦被中卷起一阵凉意,不过好在凉意很快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横在腰间的重量,身后像是暖炉般温暖,与她紧紧的贴合。 冷热交替,她睡不踏实,恍恍惚惚又做起了梦,梦里是长宁三十三年四月初五,明帝的千秋宴,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紫宸殿内,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觥筹交错,齐王谋反一事骤起,她身中暗镖口不能言。 被萧显安置在崇文殿时,眼神万般留恋,渴求萧显能留下陪她,他眸中不忍,却觉权势更重,留下决绝背影。 恍惚间,又见当年弃我不归郎。 江容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热得翻了个身,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瞧见这般清晰的萧显面容,犹觉在梦里,于是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啪——” 第46章 涂药 “放松点。” 萧显本就浅眠, 缓缓的掀起眼皮,黑眸幽深,在与她对视一瞬,骤然腾起灼热的目光。 江容一惊, 倏地收回手, 反应了一会才察觉这不是梦, 语气带着如梦初醒的迷蒙,“你怎么在这?” 她很清楚的记得,白日的时候都将他的铺盖卷都送回凌霄殿了。 “我想你了。”萧显声音缱绻,单手拂过她掌风扫过的脸颊,她的力道不大, 打着不疼,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完全不介意刚才的巴掌, 语气粘腻像是在撒娇, “我已经三个时辰没见到你了,” “……” “你出去!”江容才不惯着他, 一把掀起被子, 伸腿将他从被窝里踹出去。 萧显轻易控制住她的脚踝, 细细摩挲,她只得蹬着腿向后,脱离他的“魔爪”。 他单手托腮半撑起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倾身前去,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一只手抵住她的脖颈,就这样将她禁锢在一方床榻上, 动弹不得。 目标是柔软的红唇,萧显吻的很用力,不似往日轻柔浅吻,亦不似敦伦前戏调情,好似只想将她禁锢在怀里,一遍遍确认她的存在。 就在她觉得快要窒息时,他终于将她放开,怀中的人儿黑眸氤氲,眼尾泛红,红唇沾着水珠,看起来诱人极了。 他还想继续,江容双手抵在他的身前,深知他一旦兴起定不能浅尝辄止,如今已是三更天,若是任由他尽兴,怕是天明都无法入睡。 方才尝试反馈都被轻易压制,她要换一种方式,现在这种场合她不能太强势,容易激起他的控制欲,假意示弱或许是个办法,她委委屈屈的看着他,眼中泛着泪花。 “今日不行!你昨晚身中媚药只管自己痛快,哪管我的死活,现在我身上还痛着!” 萧显一怔,没想到她想歪了,在她额头落下浅浅一吻,“今日不碰你,我只是想抱着你睡。” “你说身上还痛,可上过药了?”昨晚没收住力道怕是伤了她,白日里将她面色不太好,或许与这有关,他关切的说道:“我帮你涂药吧。” 江容脸颊腾的一红,说不出来是羞的还是气的,“我睡前涂过药了,不用你帮忙。” 他像是认真思考一件重要事情,“你自己涂药,都能涂得到吗?”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维持语气的平和,不去想那些零碎的荒唐场面,咬牙坚定道:“我能。” 自己涂起来是不太方便,亦如他所料,有些深处无法触及,但若是让他帮了忙,那可能会变得更不方便。 萧显对涂药一事颇为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你睡前涂的药到现在都过了两个时辰了,不如我再帮你涂一次,这样好得快。” 江容真的很后悔将话题引到这里,见他起身下床,身体向前一扑,双手抓住他寝衣的一角,语气紧张,“真的不用了。” 寝衣的布料是顺滑的锦缎,他站起身来,江容就自然脱了手,他环顾四周,没寻觅到能放置药瓶的地方,“药放在哪了?” 江容将脸埋在被子里,越发觉得无法见人,不想面对,不肯回答。 萧显披上外衫打算出门,眼尾微挑透出一丝狡黠,“要是殿中没有药,我去药房问问。” “别!”江容立马抬头,发丝凌乱难掩姝色,脸颊红的厉害,就连耳框都在泛红,她向远处伸手挽留。 夜半三更若是任由他去药房将府医叫起来,还是找他拿涂那处的药,明日她没脸见府医了,“在左手边第三排的架子上,左数第一个匣子就是。” 萧显燃了烛火,在匣子内找寻了一番,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白瓷瓶,举起来问她,“是这个吗?” 江容只看了一眼就将小脑袋埋进被子里,声若蚊蝇,“……是。” 萧显回到床榻上时,她将自己卷在被子里滚了三层,还将被子的边缘压在身下,不给他半点可乘之机。 但她这些小动作在男人眼里犹如负隅顽抗,起不到丝毫作用,他精准的找到她腰身的位置,手伸到被子下面,摸到被角用力一拉。 天旋地转轱辘了一圈,江容仰面躺在床榻上,像是被抽掉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的闭着眼,双腿夹紧,耳边传来萧显压低的声音,“放松点。”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寝衣的抽带被他扯掉,没有支撑的寝衣细细簌簌的滑落,露出内里鹅黄色的小衣和大片雪白的肌肤,她伸手抓住寝衣遮挡在身前,美目含嗔、眼尾泛红,“你上药就上药,脱我衣服干什么?” “借你腰带一用。”他将那丝带卷在手里又重新拉直,声音蛊惑,“闭眼。” 他将腰带覆在她的眼上,本是为了防止她太过羞耻,但接下来的话让她羞的头皮发麻,“裤子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视线被挡住,江容心尖都在打颤,翻身向内侧,在做最后的抵抗,“还是……不用了。” 萧显将白瓷瓶放在一边,双手攥紧她的腰身,一个用力就将她翻转过来,双手顺势而下,将她的寝裤褪掉,“腿分开点,不然我碰不到。” 江容没有配合但他还是达到了目的,沾着微凉的药膏直抵腿心,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药膏贴敷肌肤,凉意褪去化作温热,萧显常年习武握弓,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的揉了揉,她咬住下唇,强忍住不出声。 涂药的过程漫长,他将她触碰不到的深处一一涂上,涂到深处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手下力道不知深浅,她犹如被指尖磋磨,破碎的呻吟溢出,身体轻轻打颤。 萧显说到做到,涂过药后去净了手,钻进被子里与她同床共枕。 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感觉到她身体轻轻颤抖的余韵,他将脑袋埋进她的颈间,闻着她散发的淡淡体香,“阿容,有时候,我真怕这只是一场梦,怕我来不及好好爱你。”- 次日一早,萧显就安排仆婢将他的东西都搬回披香殿,他站在凌霄殿门口,监督着众人干活,生怕他们不小心落下哪样东西。 江容本想阻拦,但转念一想,她就算阻拦了他搬东西,也阻拦不了他人来,与其夜晚又和她挤在一个枕头上,不如让他将东西搬来,她还能睡得舒服些。 萧显穿戴整齐的上值,乘坐在马车里,听着陆遗汇报,“重新派去寻访释因大师的人,昨日失踪了。”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萧显眉心一拧,掀起眼皮,眼神泛寒,“失踪了?怎么失踪的?” 在他冷寒的目光下,陆遗额头浸出冷汗,“迅鹰被派出后,保持每三日一回信,今日已是第四日,尚未收到来信,我派人按照他上次所述路线找寻,没又寻得他的踪迹。” 萧显眸色越发阴沉,前世今生机缘本就难测,他急需找到释因大师,以了解改变前情对后事的影响。 “寻找释因大师本就是暗中之事,你速速去查,是什么人阻止,另再派人继续寻找。” 陆遗答道:“是。” …… 参悟别苑中,释因大师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自从左相江淮远请他来此清修,他闭门不出,每日都由他派人送来饮食,他则专心在此研究佛法。 此地乃山中别院,四周群山环绕,人迹罕至,通往此处只有一条小路,他闭目冥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焦急的马蹄声,倏地睁开了眼。 有人来了。 左相乘车匆匆赶来,马车停在院外,他则是快步急行,语气急促,急于求证,“大师可曾与裕王相识?” 释因大师语调平缓,完全不受他的情绪波动,“不曾相识。” 左相急忙解释道:“近日有人暗中寻访大师,被我的人从中截下,几番询问下仍是不肯交代,但据我分析推测,应是裕王的人。” 若裕王不是释因大师的旧相识,那很可能就是裕王发现了什么,在私下追查。 这便应了他的猜想,裕王求娶阿容,绝对不止出于喜欢,背后定有筹谋。 二十年前,曾经盛极一时的淮阳江氏几近没落,全族兴盛压在他一人身上,江淮远以科举入仕,机缘巧合下,娶了当朝太傅的幼女崔娢,由此得以引荐,入长安为官。 长安繁华,达官显贵众多,他初入长安不过八品小官,若要扛起兴盛一族的重任,这还远远不够。 他前去普元寺上香,祈求保佑他官图顺遂、位极人臣,重新带领江氏成为世家大族。 从普元寺出来时,遇见了被重棒逐出寺外释因。 释因本是住持亲传弟子,与他师兄释缘一同受戒,全寺皆知,未来住持的衣钵定在这二人身上。 后来他偶然间闯进普元寺的密阁,在那里发现了许多本门严禁使用的秘术,此秘术或与巫蛊有关联,本朝立国之初便将这些列为禁术,不知是何人将这些藏在普元寺。 他在书架上翻阅,册子上标注着借气运术、容貌永驻术、逆转重生术等,每一本都是世人孜孜以求的秘术,他若是掌握得到,那定能胜他师兄释缘一筹,来日住持衣钵定由他来继承。 自从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他总是偷偷前来修习,修习领悟过后,便想实践尝试。 他首选就是借气运术,此术若成效果显著,只是需要以亲缘、血缘为引借其运气,被借运势之人血缘相亲皆受波及,一旦既成,不得停止,不死不休。 他是个孤儿,孑然一身,便想尝试用师徒亲缘为引,借取住持气运,但被其发现,后以不尊师重道为由,将其重棒逐出普元寺。 江淮远恰巧救下了重伤的释因,将其带回家中养伤,释因想要报答他的恩情,便问他可有什么愿望。 他起初没以为释因能帮助他实现,轻飘飘的说道:“我想要位极人臣。” 没想到释因眼睛都没眨的答应,并将借气运术告知于他以作报答,言说此术若成,定能实现他的愿望,他听后大为震撼,“此事可当真?” 释因笃定:“虽未实践,但此术精妙,定然能助你得成所愿,不过你要选择气运强之人借取,不然此术既成,便无法开解,伤其身事小,伤其命事大。” 几番纠结下,江淮远选择借取发妻崔娢的运势,他们二人是以婚约相成的亲缘,符合要求。 崔娢是崔氏嫡女,借取她气运,可通过她再度借取她血缘亲人的气运,将命盘做大,其父乃是当朝太傅,正是他所需要的官运。 此术一成,他果然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但反观崔娢及崔氏一族,崔太傅被密诗诬陷只得致仕归乡,累极全族仕途受损。 崔娢身体渐弱,艰难诞下双生子,双生子却一月夭折,江湖术士言其被怨气冲击、榨干气运所致,族人一时皆指责她。 但他却知晓,一切恐皆与此术有关。 每每见娢娘为儿女流泪,他亦难过,至今不敢前去祭拜早夭的儿女。 后来江湛与江容接连出生,他都第一时间拿生辰八字前来找寻释因大师,请他替儿女稳固命格,他们方能平安长大。 这些年他研究此术,知其与巫蛊颇有关联,巫蛊邪术乃本朝严令禁止,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宫中传来消息,肃王接替齐王应战戎国,齐王尚在昏迷,不日将他运送回长安。 听到此消息的柳真在宫中晕倒,宫中太医为其诊脉,结果查出来是喜脉,柳贵妃大喜过望。 得了消息的萧显将江容抱进怀里,大掌覆上她的小腹,眼中充满希冀,“我们何时能有喜讯?” “这事急不来。”江容不自然的将他的手打开,她从未想过要和他孕育子嗣,长宁三十三年千秋宴前,定是要离开萧显的,若是有了子嗣反倒是拖累。 萧显将她抱得更紧,仔细反省了一下,“我们还需更加努力些。” “……” 第47章 升堂 “急待你的“解救”。”…… 京兆府公开升堂, 断罗彰伤高程致死一案,江容在对面茶楼定了位置,让汀芷去给花满楼给秋月传信。 她定的位置极好,正对着京兆府的门口, 推开窗棂, 便能瞧见公堂,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半倚着窗框,开约三指宽的缝隙,观察着对面动向。 秋月来时审讯已经开始,她眼眶微红, 眼底乌黑一片,盈盈的水眸中委屈含泪, 戴着面纱遮住精致面容。 江容给她倒了杯茶, 白瓷茶盏被她握在手中攥紧, 白皙的手指骨节攥的粉白。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秋月微微颔首, “吧嗒”一声清泪滴落在白瓷茶盏, 双手绕过脑后, 解开系带,面纱柔柔坠在桌案上,她的右脸有道清晰的巴掌印,红肿的厉害。 江容美目一凛,凑上前去关切问道:“是谁打的你?” 秋月眼眸微垂,落下几行清泪,肩膀微微向内,身体轻颤, “还能是谁,自从罗郎君在花满楼打了高郎君,鸨母就限制我的出行,觉得是我平素太过招蜂引蝶,努力攀高枝脱离她,今日我去找她言明想要来此,就被她扇了一巴掌。” 她原本觉得老鸨对她还可以,虽然是拿她当摇钱树,但却一直尊重她的意愿,不愿接的客不接,允许她出楼,给她较大的自由。 如今自由被限制,她气不过推了几个常来的贵客,贵客一气之下砸了两个桌台,还扬言必须让她登门服软、自荐枕席,才肯原谅,她定是不肯。 此事之后,寻她的客源不似往日,老鸨人精似的,明白是那贵客故意坏她名声,但她又不能和贵客置气,便只能将气撒在她身上,见她没有好脸色不说,也不许她出门,还强迫她接客。 这几日天天不允许休息,来者不拒的接客,得到消息,往日被她拒绝过的恩客都纷纷找来,连日不休的一通折磨后,还留下鄙夷的眼神,“花满楼的都知娘子,不过如此。” 今日她为了出门去求鸨母,鸨母扇了她一巴掌后,又是一通言语奚落,“你怎么就学不会安分守己呢?我早就告诉过你,虽然平素接触富贵繁华,但你不要肖想达官显贵,罗家乃是国公府,门第高,就算是纳妾也不会选平康坊出身贱籍的女子,你巴巴的跟去,当个通房丫头,谁能将你放在眼里。” 她自知不敢肖想罗郎君,但罗郎君此次牢狱之灾乃是因她而起,她想亲眼看着他被释放,才能安心,于是在楼中姐妹的帮衬下,她衬鸨母不注意,偷偷溜出来。 晚上回去,少不得一顿打。 江容用帕子替她擦拭眼泪,派汀芷去附近的药铺买些涂抹的药膏,“月娘,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赎身。” 秋月忍不住委屈,“这些年我也攒着钱,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替自己赎身,她买我花了一块银铤,我攒了十块银铤,想来是够的,前日我曾与她提及赎身一事,她竟狮子大开口,要十块金铤。” 她泪眼朦胧,“濯雪,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且不说我值不值这个价,你就算帮我赎身,我这辈子都还不起这个钱。” 江容思忖,前些日子萧显在观潮阁买消息救人花了五块金铤,她若是花十块金铤救人,也算值得。 “钱的事你不用考虑,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跟我走,若是进了裕王府,今后可就没有这般众星捧月的富贵繁华。” 秋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头,“月娘愿意,感谢裕王妃大恩大德,月娘愿为奴为婢侍奉终身。” 江容将她扶起来,“我出来匆忙没带这么多钱,晚些时候我回去取够金铤,就去花满楼寻你。” “啪——!”惊堂木一拍,二人脑袋齐齐凑了过去,贴在窗边偷偷瞧着。 高家请了长安著名讼师齐松,方才堂上口若悬河,“罗彰以拳脚伤人,致使苦主高郎君身中暗伤,虽然表面不显,然则内里俱损,这才使得高郎君突然呕血身亡,故此应以斗殴杀人罪论处,我朝律法,诸斗殴杀人者,应当判绞*。” 罗家请的也请了讼师,应答道:“据仵作所言,高郎君身上并无致命外伤,除了胃,其他脏器皆完好无损,胃中含有白色硬质粉末,坠伤严重大片出血,据查粉末乃是玉粉,前朝有食玉之风,据古籍记载,常年食玉者幽鬼面貌、短折而亡,高郎君面容符合于此,故我方合理怀疑,高郎君死因是食玉过量。” 他言之凿凿,“故此原告所言以斗殴杀人论罪不对,最多以拳脚伤人论处。” 声音一出,江容瞪大双眼看过去,这声音很是熟悉,细看之下身形更是熟悉,这不是他的表兄崔临吗? 博陵崔氏以律令之学为家学,崔临身为崔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定然擅长律法,当个讼师肯定没问题。 江容暗自懊悔,表兄展现才学的场面,竟然没叫上静和县主一起,若是让县主知道,定会埋怨她。 高家派出证人上堂,详细讲述了他在花满楼目睹二人争执的全过程,“罗将军伸手捉住高郎君的领口,在他脸颊、腹部各捶一拳,争执激烈,罗将军完全将其控制住,高郎君半分反抗不得,重击之下晕倒在地。” 罗家也有证人证物,他请了长安玉器行的行首,行首仔细研究从高程胃里提取出来的白色硬质粉末,不多时便有了决断。 “据我判断,从高郎君胃里取出来的白色硬质粉末就是玉粉,这与我平时打磨抛光玉器时产生的粉末,一般无二。” 案情已明,高程信奉食玉成仙,平日里常食玉粉,那日与罗彰发生冲突,力气不敌他装晕倒回家,十日后他因食玉过量,胃难负重、坠伤出血而亡。 高程之死与罗彰无关,但因其斗殴以拳脚伤人,还需判他鞭笞之刑。 休堂片刻,京兆府尹回来时惊堂木一拍—— “高程之死虽然在保辜期限内,但其死因乃是玉粉服用过量,与罗彰无关。” “罗彰与高程发生争执,因以拳脚伤人,按律当判笞四十。” 当庭打完,罗彰就被释放归家。 妹妹罗影在京兆府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将事先准备的披风披在他身上,披风擦过他的伤处,疼的他呲牙咧嘴。 “我说妹妹,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平日里你和男子混在一起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还是得有点女子样。” 罗影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搀扶着他走向马车,“这几日阿娘担心的茶饭不思,我说阿兄定能平安回家,因为前些天我去普元寺替你求了一卦,卦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你看这不是应验了?” 站在一边等着结钱款的崔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年头打官司,讼师不如大师- 江容回府取了十块金铤,乘马车直奔平康坊,到花满楼的时候,还未到营业时间,秋月跪在大厅正中间,众人环绕四周,老鸨要杀鸡儆猴,正拿着鞭子,面色狰狞,抬手就要抽人。 “你个贱蹄子,我不让你去你非得去,你去见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灰溜溜的回来!” “啪!”鞭子抽在她的背上,瞬间留下鲜红的印记,皮肉绽开鲜血直流,她痛的失重跌倒在地,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江容心觉不妙,推开门口拦着的婢女,快步走进去,她高声冷喝道:“住手!” 老鸨被她吓了一跳,持着鞭子的手一顿,挥出去的力气骤然停下,鞭子回弹的力险些抽到自己。 “你是何人?”老鸨见她有些面熟,穿着打扮周身气度非富即贵,但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江容垂眸看到秋月后背狰狞的伤痕,没想到老鸨真的下死手,她色厉内荏,眸若寒冰,抬手一指,“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今日前来,是要买下她。” “她?”老鸨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见她想要买下秋月,面容顿时有些尴尬,“夫人,你是出身富贵人家,若是家中夫君留恋秋月,偶尔来几次也就厌了,实在没必要将她买回去,况且我这……刚教训过,皮面不太好看。” 江容面色一冷,老鸨赶紧接话找补,“敢问夫人买秋月何用?我这的娘子都是接过客的。” 她掀起眸子语气淡淡,“家中舞姬跳舞中规中矩毫无新意,我打算买秋月娘子回去指导,给我排些新舞解闷。” 老鸨挤出笑容,与她谈生意,“若只是想让秋月指导排舞,不需要花钱买她,夫人可以需要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便派她前去,按次收费。” “鸨母可是舍不得?”江容不接茬,端起架子来说一不二,“你开价就是。” 老鸨知其定是不好惹,试探性的将两手五指张开,想要狮子大开口,见她眉头微蹙,赶紧收回一只,扯出的笑容像是晒干的枣子。 “至少得五块金铤,秋月毕竟是花满楼的都知娘子,我这些年在她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你这将她买走犹如断我一臂,这赎身钱确实贵了点,但秋月排舞跳舞都是极好,真值这个价。” 没想到这老鸨看人下菜碟,和秋月说需要十块金铤,见她不好惹就将价格折了一半,她黑眸犹如针刺般锋利,一记眼刀扫过去,“三块金铤。” 老鸨先是一愣,赶紧笑着应下,“成交!成交!” 签字画押,到官府备案,交付身契,一系列手续办的极快,老鸨见到签字画押的地址时,才反应过来,江容是裕王府的人。 老鸨将笑意挤的更大,江容拿了身契不想再与她过多交流,着急带秋月回去上药。 汀芷将秋月扶上马车,带回裕王府。 进到披香殿内,江容赶紧将药匣取过来,翻出上好的金疮药为其涂抹,让汀兰去找府医前来。 伤患处的血肉与衣裙粘在一起,她找来剪子剪开,小心翼翼的将衣服和皮肉剥离,紧张的鼻尖都浸出汗水。 秋月贝齿咬紧下唇,唇色苍白,额头浸出冷寒,身体疼的微微轻颤。 萧显下值回家,没等进门就瞧见罗彰纵马前来,风尘仆仆脸色苍白,一见到他,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萧显知道他今日升堂,本想前去,但被值上公务拦住,只得派人关注消息,不出意料,有了玉粉实证,他果然胜了。 他拍了拍罗彰的肩膀,话中带着笑意,“听说你被判笞四十,当堂执行的,现在身上还伤者,不必着急前来感谢我。” “我不是来感谢你的。”罗彰京兆府狱本就是为了他,他费心思将自己捞出来理所当然,这点同盟义气萧显定是不会缺。 他语气不大好,“我来是想问你,你想要什么娘子没有,为何与我抢秋月?” “秋月?”萧显一愣。 …… 陆遗前来汇报,将白日里江容行踪和买下秋月一事尽数告知,他这才知道,现在平康坊人尽皆知,裕王府在花满楼买了个舞姬。 他上前在罗彰耳边压低声音,“秋月是我夫人好友,我夫人不忍其被鸨母虐待,便替她赎身,此事从头到尾我均不知晓,亦与我无关。” 他单挑眉梢,“你这气势汹汹来此,又事关秋月娘子,想必全长安都知道她在你心里的重要地位了,不过你若想寻她,须和我夫人说,可需要我代为通传?” 罗彰神色和缓,用同样压低的声音说道:“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十二三年前京兆府狱确实关过那名告密者,而后那人被缉镇司带走,至此失了行踪。” 萧显眼中的笑意停住,眸光一转冷若冰霜,“此事改日详谈。”- 晚上沐浴过后,殿内燃起盈盈烛火,萧显自然的留在披香殿,钻进香香软软的被子里,顺手将她抱住。 江容手指绕着他的墨发转圈把玩,心不在焉是询问:“你不怪我多事?” 萧显轻抚她瓷白的脸颊,语气温柔缱绻,“阿容善良正直,救人于水火之中,是难求的好娘子,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阿容身上大好了吗?”萧显声音一顿,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颈间,细密的吻落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阿容善良,此时我身处水火之中,亦急待你的解救。” 萧显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抵在腰身某处的变化,一瞬明白他说的“解救”是怎么个解救法。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避火图,放在二人身前,将她圈在怀里,迫使她一起看,看到精彩处还与她讲解一番,“阿容你想用何种解救方式,我都依你。” “……” 第48章 贪情 “再吃一点。” 萧显看似将选择权交到她手里, 实际上她根本没机会选择,他选定了就不肯翻页,磨着她同意。 她受不住只好点头同意,萧显仰面躺下, 双手扶住她的腰身, 衣衫坠地, 满地慌乱。 她像是挑食的孩子,需要他喂到面前,才不情不愿的勉强吃下。 窗外忽然狂风骤雨,淋得人身上无一处不是湿漉漉的,穿过暴雨回到殿中, 毫无力气的趴在床榻上,已然累极。 又听到三更梆子声响, 她气愤的握起拳头捶在他的胸膛, 美目含嗔道:“都说了不要这么长时间, 还是三更天了,我明日疲累起不来, 你上值也没精神。” 萧显抚着她细腻如玉的背, 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明日我休沐,不上值,可以在家里陪你。” 江容抬起小脑袋看他,眼神雾蒙蒙的,“你要在家里陪我?” 不自觉的想起那些荒唐迷乱的场景,无论最初她计划的是什么,最终都变成大半日陪他厮混在床榻上,结束后他一副餍足模样, 反观自己半分力气都没了。 他单挑眉梢,抛出诱惑,“你上次不是想和我学夺匕首的招式吗,明日有空我教你。” 中秋那日江容误食他杯中酒,醉的晕乎乎的,缠着要他教夺匕首的招式,醒来她忘个经光,但她已经如约履行,他定不能背信弃诺,明日正好适合,顺便再教她一些防身的招式。 江容耷拉脑袋困极了,眼皮粘在一起,已经听不懂他再说什么,只是乖觉的点点头。 萧显将她打横抱起,带去浴室清洗。 半梦半醒中她浸泡在热水中,疲惫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舒缓,迷蒙的抬眸正好对上萧显乌黑的瞳孔,目光灼灼的锁在她身上。 她低头看过去,白皙的肌肤红梅点点,如如初雪时梅花绽放,他视线认真专注,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身上只披了外衫,坐在浴桶外的木板椅子上,从热水中捞出帕子,拧干递给她,“擦一擦?” 江容接过来,毫无力气的擦了两下,就感觉累极,她依靠在浴桶的内壁,闭上眼慵懒道:“我实在没力气了,你帮我擦擦。” 话音刚落,浴室内寂静,连水声都不闻,她等着萧显应话,但半晌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她坐直身体抬眸看他,“你帮不帮?” “我在想,”萧显黑眸落在她递回的帕子上,接触一阵空气后,温热的帕子变得寒凉,他接过后浸入热水后拧了拧,“我是在浴桶外帮你洗澡,还是在浴桶内呢?” “?” 江容倏地一惊,双手下意识环在胸前,哪有人帮忙洗澡还进入到浴桶里的,她记得上次他进来,可是弄了一地的水,还叫汀芷又重新搬了几桶水,重新洗了澡。 她双手抵在他的身前,娇喝道:“你!不许进来!”- 翌日一早,秋月早早起来候在门外,打算和汀芷一起侍奉,汀芷不知自家娘子对她作何安排,一直以客相待。 “秋娘子不必干这些粗活,侍奉娘子有我,你是府上贵客,身上还有伤,若是让娘子知道我让你干这些活,定是要说我的。” 秋月被江容带回,先安置在内院,先让其养伤,等伤养好后再与她讨论去留的问题,没想到她次日就坚持下床。 萧显一早起身在院中练武,一杆长枪孔武有力,动作行云流水,枪上红缨随风舞动,俊逸非凡。 秋月没听汀芷的话,还在披香殿殿外候着,听到内院声响,以为是江容起身了,快步走进来,就见银光一闪,锋利的枪头指着她。 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枪回马,停在距她眉心三寸之处。 秋月吓了一跳,想要向后躲闪,但双腿被吓的动弹不得,膝盖一软跌倒在地。 “陆遗,过来扶她一下。”萧显收起长枪,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汗,“秋娘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多亏王妃赐予奴家上好的金疮药,已经大好了。”秋月背上隐隐作痛,她扶着陆遗慢慢起身,朝着他盈盈一拜。 “是明扬让我问的,”萧显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又解释了句,“明扬是罗彰的字。” 听到罗彰的名字,秋月神情多了几分紧张,“罗将军的伤可严重?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他皮糙肉厚的挨几下没事,昨天听闻你在王府,还骑马寻来。”萧显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昨天见罗彰的时候,他脸色苍白,背后隐隐渗出血迹。 秋月垂眸,昨日罗彰寻来一事她知晓,江容派人告知与她,言明去留随意,她却觉得尚欠江容恩情,知恩图报,理当留在裕王府报恩。 秋月静默半晌,江容还没起床,她与裕王独处很是不妥,觉得有些尴尬,给自己找点活,“王妃说想让我调教一下府上舞姬,敢问裕王,舞姬在哪,我现在就可前去。” “舞姬?”萧显眉头一拧,无奈的看向披香殿的殿门,江容这是觉得他在外的名声太好了,所以才在般不顾及的败坏? “府上并无舞姬,除了披香殿连婢女都没有,阿容派去照顾你的汀兰也是披香殿的。” “啊?”秋月一愣,早就听说裕王爱妻,曾公开承诺不蓄婢纳妾、无别宅妇,今生今世只此一妻,看来传言非虚。 “秋月承蒙王妃厚爱,花重金就我于水火,我想为府上做些事情,以报恩情。” “你的事等阿容醒来再做定夺,”萧显开始下逐客令,“你先回去吧。” 秋月俯身行礼,转身离开,他瞥了眼秋月的背影,思考江容将她买下的目的。 虽然说他知晓二人交好,江容有想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义气,但对于她来说,做一件事光有义气还不够。 方才过了一日,裕王府买了花满楼的都知娘子一事传遍长安,伴随着裕王纵情声色、耽于美色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 百姓记性都很差,前些年裕王还是口口相传的少年将军,如今就成了留恋花丛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传言也好,至少能够麻痹敌人,让立政殿那位对他放松些警惕。 他已经可以确定,工部从太庙下面挖出来的东西,就是陈豫所言的“那东西”,他隐而不发并不是想要帮燕王一党隐瞒,而是在找寻合适的时机,将他一击毙命,永无翻身之日。 江容在拔步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纱帐照在她身上,光线柔和温暖,身上干净清爽,穿着一身新寝衣,想必都是她睡着后萧显帮她换的。 她伸个懒腰,感觉到腰侧有些疼痛,昨晚她腰背无力不堪承受,萧显就双手扶在两侧,紧紧攥着,她掀开衣服瞧了眼,果然腰侧有他留下的指印。 喊来汀芷洗漱穿衣,她推开殿门出来时,正巧看见萧显在内院练武,一杆长枪如灵蛇般舞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显余光瞥见她来,长枪快速出击,连招迭起,将身段英姿展现,在她面前努力散发着魅力。 末了结束,将脑袋凑到她身前,“帮我擦擦汗。” 江容从怀中摸出手帕,不太情愿的帮他擦拭,这手帕是她前日刚绣的,今天第一日带在身上,不是很想给他。 拗不过萧显殷切的眼神,她还是用这方帕子替他擦汗,嫌弃的扔到他怀里。 她将手中的匕首亮出来,拉开刀鞘,精钢的利刃在阳光下折射耀眼的光芒,“说好的要交我夺刃招式,现在开始?” 萧显目光在匕首上,突然出手,捏住她的手腕,转动卸力,轻松的将匕首夺了过去,速度快的让她都没反应过来,左手的刀鞘也被他拿在手中,双手一合,利刃归鞘。 上次的速度,已经是在迁就醉鬼了。 江容不服输的伸手抢夺,萧显一个闪身,将握住匕首高举,她蹦跳起身去抢,却正中下怀,他长臂一揽就将其抱在怀里。 将她抱坐在凉亭石桌上,视线与他齐平,语气温柔,“阿容,你爱我吗?” 江容的脸颊爬起不自然的红晕,平日床笫间问这些话她就答不上来,如今这般被她注视,眼神闪躲不想回答,“为何这般问?” 萧显将她遗落的青丝别在耳后,指腹划过她的耳框,温柔亲昵,他颔首敛眸,藏下眸子不安的情绪。 “许是我太过贪心,总希望着你每日都能多爱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此年岁,得于圆满。” 江容轻抚着他的脸颊,纤长的柔荑擦过俊朗的面容,她在他的右脸落下轻轻一吻,看似语气真诚道:“我自然是爱你的。” 只是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敢信。 “先用早膳吧,”萧显没有过于执着这个问题,“不吃饭,没有力气习武。” 江容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蒸包,用了半碗粥,就饱了。 萧显担心她握刃无力,练不了多久就饿了,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哄道:“再吃一点。” 同样的话仿佛昨晚刚听过,她不堪承受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温声劝哄,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语气更加粘腻。 “咳——!” 一时不察,江容呛到,剧烈的咳嗽过后,白瓷般的脸颊上浮起红晕,萧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没等她完全平复,就见管家领着一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人是立政殿陈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他捏着细嗓道:“殿下有旨,宣裕王妃入宫觐见。” 萧显抚在江容背上的手一顿,眸色骤然一冷,此时陈皇后诏她入宫,所图为何? 第49章 问询 “子嗣一事着急吗?” 江容重新梳洗上妆, 选了件雾蓝色轻云纱裙,上衣是月白短襦对襟,温婉淡雅,她面容细腻如玉, 铅粉敷面, 施以淡淡胭脂, 显得明媚温柔。 青丝如缎,汀芷娴熟的梳完发髻,江容在梳妆匣里选了皇后赏赐的鎏金缠枝纹发簪,上面还点缀着大颗宝石,斜插入发髻。 她本打算独自入宫觐见皇后, 萧显却执意要和她一起去,拗不过便让他一起跟来。 萧显好不容易的休沐日, 本想着可以和阿容独处一整日, 没想到被皇后打断, 照这架势,午饭定是要在宫中用了。 乘坐马车时, 江容还有些困意, 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将发髻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萧显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舒服点靠着。 她渐渐呼吸匀称平缓,面容安宁恬静,眉眼舒展,纤长的睫毛撒下一小片阴影,红唇饱满莹润,纤巧细腻的脸颊, 像镀了一层柔光,美的不真切。 纤长的脖颈下精致的锁骨越发明显,再向下看去,是大片白皙的肌肤,他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闭目养神。 马车停在宫门口,他的肩膀被压的有些发麻,江容见状下意识的想要帮他揉捏,指尖搭在他身上时,她猛地反应过来,关心他仿佛成了习惯。 这习惯不对,若是真的完全习惯关心他,她还能狠下心离开吗?惊醒般猛地抽手回来,别开眼,径直走出马车。 萧显回身时,只见她漠然离去的背景,眸中难掩失落。 二人到立政殿时,齐王妃陈若仪已经候在殿中,相互行礼后,双方各占一边。 萧显率先开口,试探着问,“皇嫂,听闻皇兄近来归京,可好些了?” 陈若仪依礼应答,“好些了,宫中派了太医去看,汤药针灸双管齐下,昨日夜里已然醒了。” 她垂眸敛下情绪,齐王离京后,柳贵妃心中难安,担心的茶饭不思,时长召见她与柳真,对她们处处挑剔、事事不对,将她们二人折腾的日渐消瘦、脸色苍白,非要让她们做出一副惦念夫君模样,不然就罚站还不许吃饭。 柳真初入府时身体康健,如今才过了不到两月,整个人瘦了一圈,不堪承受的晕倒了。 太医诊脉断她有月余身孕,柳贵妃听完眼睛都亮了,将全部心思都倾注在柳真身上,她才得片刻空闲。 三日前齐王被抬回王府,她本以为按照漠北来信,齐王昏迷多日,饭食难进,定然瘦了不少,没想到他看起来比出征前还胖了些。 一个身形瘦削,铠甲都穿不住的小兵,跟在齐王担架旁侧,一路跟随回了内院,旁人都离开时,她还停留在正殿内。 陈若仪察觉不对,细细打量过后,高声冷喝道:“你是何人?” 那小兵扑通一声跪地,头盔应声落地,在地砖上轱辘几圈,她手忙脚乱的抱住。 等她抬起头来,陈若仪才发现这人是齐王后院的宠婢,看她这身打扮,美目一凛道:“你竟然偷穿铠甲,混进军中,你可知该当何罪?” “奴婢知错,请王妃恕罪。”她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黑眸泛起水光,眼眶微红,含泪欲泣,看起来我见犹怜,怪不得齐王连出征都放不下她。 陈若仪无奈的闭了闭眼,齐王府全府上下都是蠢货,她看不上齐王,不愿接触,更讨厌与他同床共枕,但他若犯下大罪,她身为齐王妃,定是会受到牵连。 这烂摊子还得需要她收拾。 目光落在榻上的齐王身上,既然这宠婢刚才敢陪在齐王身侧,齐王亲信定是知道她的身份,那在军营中,他们也行事? 陈若仪不敢再想,此婢女为争宠做事无下限,若是让陛下知道,打杀婢女事小,累极齐王事大,现在能补救的就是除了婢女,就算日后有人发现,也是死无对证。 她没想到她也步入内宅夫人的后尘,为保全夫君,打杀婢女性命,双手沾血,她眸色寒冷,下定决心发号施令,“言行无状,妖女惑主,来人!将其拖下去杖毙!” 宠婢见她性命不保,赶紧抱住陈若仪的腿,哭求道:“王妃!是齐王让我藏在身边的!求你饶了我,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争宠了!” 见她神色不为所动,她眸色骤然变冷,言语恶毒,“就算你是齐王妃也不能随意打杀我!不然齐王醒来见我身亡,定是不肯放过你!什么光面堂皇的屁话,你就是嫉妒我得宠!” 陈若仪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齐王,闹这一出他忍不住了,装了半天还是有了破绽,紧闭的眼皮来回转动,她一瞬间就明白了。 齐王不止流连花丛、蓄婢纳妾,还是个胆小怕事、贪生怕死之徒,什么坠马昏迷,都是装的,他为了挣军功抢了这差事,但他从未上过战场,真到战场上时,被吓个半死,便想出装坠马昏迷的计策。 陈若仪两指擒住宠婢的下巴,色厉内荏,声音冷若冰霜,“军营之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齐王醒来前你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 “皇兄醒了?”萧显似是将她看穿,这几日外界传言他都听到了,言语试探道:“果然还是长安的风水适合皇兄,身处漠北昏迷多日,这刚一回长安就醒了。” 陈若仪垂眸没有搭话,她不想帮衬齐王说假话,但她现在身份又不能说实话,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不多时,陈皇后、柳贵妃和柳真一起出现在立政殿。 萧显本就是没有被邀请的,没准备他的席位,陈皇后目光不轻不重的瞧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似的,挤在江容的身边。 简单吃吃喝喝,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陈皇后见萧显还坐在那里不动,他在有些话不好说,便开始下逐客令。 “裕王,不是本宫说你,今日邀请的都是娘子,你一个郎君在这里,让她们都没办法放松说话,还不先离席。” 萧显将江容杯中酒夺过一饮而尽,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嘱咐,“没我在场不许饮酒。” 接着起身对着陈皇后行礼,“殿下,儿臣先行告退。” 江容当然不会自讨苦吃,就她这酒量,一杯过后怕是问什么答什么,把前世的事都交代了怎么办。 还是得从源头起断绝,她找了侍奉的婢女,将酒换成香饮子。 柳贵妃现在看护柳真的肚子比看护眼珠还认真,时不时的看她一眼,柳真脸色苍白感觉很难受,没胃口吃饭,但在柳贵妃的“关照”下,不得不压住反胃一口口的吃下去。 柳贵妃起势向皇后敬酒,言语中开始炫耀,“没想到陛下的第一个皇孙,是我儿的长子,陛下子嗣中我儿居长,没想到这孙辈也能抢先。” 话音刚落氛围骤冷,本就低头吃饭的江容咀嚼速度都在放慢,尽量降低她的存在感,恨不得将脸埋在碗里。 皇后与柳贵妃剑拔弩张,连累她这个旁观者,满桌精美的餐食,她却食不下咽。 她记得前世听裕王说过,原本明帝与心上人青梅竹马,想娶她为妻,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陈太后见他登基有望,威逼利诱下,他不得已放弃了青梅竹马,娶了陈氏女。 青梅竹马不愿为妾另嫁他人,此为明帝终身憾事,每每想起,定然怨怼皇后。 娶妻不久后,明帝另纳柳氏女为侧妃,用于制衡,还多加宠爱使其诞下长子,柳贵妃有了长子她便有了对抗皇后的筹码,皇后见长子为她所出心生怨怼、暗中使绊子,二人一斗就是二十年。 明帝迟迟未立太子,朝堂上立嫡立长都有人争辩,双手势力渗入前朝后宫斗争,但又十年如一日的平稳,这便达到了明帝稳定朝堂的目的。 陈皇后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回复平稳,阴冷的眸子泛着寒光,“长子又如何,不过是区区庶子,难登大雅之堂。” “……” 言语交战,柳贵妃终究还是不敌陈皇后,气急败坏的带着齐王正侧二妃愤然离席,独留江容一人与之相处。 江容紧张的冷汗连连,让她独自应对刚灭杀柳贵妃气焰的中宫之主,无异于将她丢到火坑里。 没等她想出来对策,陈皇后率先开口,“裕王妃,本宫上次赠予你的药可按时吃了?” 她低着脑袋怯生生的样子,皇后一眼就看出来她定是言奉阴违。 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那药方是本宫千辛万苦求来的,你一定要用,趁着府内只你一人,多留他几晚,行房过后均需服用此药。” “如今燕王尚未娶妻,让本宫抱上皇孙愿望只能落在你身上,柳真有孕,柳贵妃来我这时,总是明里暗里的炫耀,方才都不加掩饰了。” 江容在她目光下止不住打颤,“阿容明白。” “明白就好。”陈皇后满意她的回答,拉着她聊了一会后,放她离开。 看着江容离开的背影,陈皇后泄了气般倚在软枕上,卸下面上笑容,美目闪着阴光,心口微微胀痛,她按在心口。 “每次看见她与崔娢相似的面容,我心就突突的。” 江容一出立政殿,就瞧见萧显倚在廊柱前,双手环胸,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犹如镀上一层光晕,俊朗清逸的面容越发好看,她提着裙摆上前,笑意充满阳光,“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这话一出,像是触动到萧显的心弦,身为大雍朝的三皇子,帝王血亲,天潢贵胄,但他从未有过能称作家的地方。 曾有人断言他六亲缘浅,后来果然应验,他母妃早亡,生父为君,兄弟阋墙,姐妹早夭,亲缘在权势面前脆弱不堪,他亦从未奢求。 萧显勾起嘴角,郑重其事的应道:“我们回家。” 坐在马车上,他暗暗思忖,如今锋芒已露,与皇后分庭抗礼是迟早的事,萧显担心皇后对她不利,“皇后单独留你许久,所为何事?” 江容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含含糊糊、不好意思的将生子药一事交代,萧显揽在她腰身的手臂骤然收紧,回想起那日在她身上闻到的药香味,紧张道:“那药你吃了?” 她颔首摇摇头,有些委屈道:“没吃,谁爱吃苦汤药啊!况且你我成婚不过两月,子嗣一事着急吗?” 萧显当然不急,他正处于食髓知味的时候,若是有了子嗣不能敦伦,他定是要憋出个好歹。 “不急不急,我还没享受够与阿容独处的日子,有了子嗣反倒累赘,现在刚好。” 江容:“……” 上次江容醉酒时,他曾与她说过不要用皇后给的药方,想来定是断片不记得了。 他凑到怀中娇娇耳边,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这事你莫要听皇后的,求神拜佛不如求我拜我,吃苦汤药不如吃我……” 江容见状赶紧捂住他的嘴,生怕再说出来点听不得的,“你莫要乱说话!” 第50章 吃醋 卑劣的占有欲疯长 十月下旬, 秋叶落满地,潇潇秋风迟。 披香殿染上淡淡的金辉,琉璃瓦片流光溢彩,江容踩着落地枯黄的叶子, 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崔临和静和县主之事没有半分进展, 她想着还得再努力一次。 几日前提前下帖子, 她约崔临在曲江楼巳时见面,静和县主的心思她已经知晓,现在主要是需要劝动崔临。 池畔的风微微转凉,阳光撒在水面,浮光跃金, 跃动曜目。 崔临身穿有些发白的竹叶青长袍,发带束冠, 腰带上没有半分装饰, 整个人显得朴实古旧, 好在周身气度不凡,掩饰得过。 她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 有些疑惑, 就算博陵崔氏近年光景不好, 也不至于让族中子弟穿着如此简朴,况且他如今借住左相府,就算他没有银钱,阿娘也会暗中贴补。 崔临举止得体,没觉得有半分不妥,与她见礼过后,问道:“表妹寻我何事?” 江容神色平静,缓缓道出:“陈皇后属意静和县主为燕王妃, 上次御前求旨未成,召见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入宫商讨婚事,长公主一口回绝,陈皇后面上挂不住,气的将二人撵出了立政殿。” 崔临蹙了蹙眉头,神色微微松动,隐隐有些担忧,立马明白了今日寻他所为何事,他平静对答,“就算此婚事不成,县主定有良配,表妹不必过多担心。” 江容倒了杯茶递给他,热茶入白瓷盏,蒸腾起氤氲的热气,“你可知静和县主若是拒绝了燕王,她的婚嫁归宿为何?” 崔临敛眸,试图藏下情绪,沉默不语,只是僵硬的身体透着隐隐的不安。 她吐字清楚,一字一句仿佛敲打在他的心上,“和亲戎国。” 他猛地抬头看过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乌黑的眸子充斥着震惊,“陛下不是准许她婚嫁自由吗?” 江容朝侧边别开眼,苦笑一声,前世的她也是这样以为的。 “和亲戎国的朝阳长公主病逝,两国战乱迭起,但战乱终有止息的一日,依我朝势力,无法将戎国根除,便只能求和,势必会再有和亲公主。” 她顿了一顿,“当今陛下没有未嫁公主,只能从宗室女中选择,而宗室女中适龄未婚配的,只剩下静和县主一人。” 身体微微前倾,她继续说道:“你偏安一隅温书备考,哪知如今朝堂局势已迫在眉睫,此战若息,戎国定会遣使团来长安,请求联姻,若是等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她对他直呼其名,恨铁不成钢道:“崔临,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她步步紧逼,试图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逼出来,“静和县主自知处境艰难却依旧不愿另许他,她宁愿远嫁戎国都不愿卷入朝堂纷争,她与你有这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不信你心中没有她!” “有又如何。”崔临自嘲一笑,藏于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攥紧又松开,他终究还是承认了。 “博陵崔氏已不复当年,崔氏一族在朝堂上举步维艰,我来长安是为了家族中兴,情爱与我最是奢侈,当初祖父与长公主所言不过玩笑,未交换庚贴没有过定不算定亲,此事切勿再提。” 江容听出来他的心结所在,不过还是觉得崔氏败落,不堪配金枝玉叶的县主,谁能想到博陵崔氏最才惊绝艳的公子,面对情爱时竟然如此自卑。 她立刻想到了应对之策,“你可知前鸿胪寺寺丞秦兆?” 崔临应答,“略有耳闻。” 江容缓缓道出,“他曾与和亲戎国的朝阳长公主两情相悦,碍于官位低微不敢宣之于口,这一不敢便是一辈子。” “长公主被送去戎国和亲,他一直不肯离开鸿胪寺,努力半辈子才升到六品寺丞,就是为了有机会跟随使团出使戎国,再见她一面。” “到戎国后,或许远远一面,或许不得相见,但他得知了朝阳长公主病重的消息,使团众人默契的不做汇报,他想将消息上达天听。” “鸿胪寺寺丞是六品,阶品不够上朝,只有陛下接见回国使臣时才有机会。” “他请求陛下迎朝阳长公主归国,为此在紫宸殿外跪了一整日,却只得了误传消息、罚俸一年的圣旨。” “……” 江容看了眼崔临的面色,他黑眸凝重,脊背僵硬,眸色隐隐动容,紧绷的面部表情说明他很是在意,“后来呢?” 她继续说道:“后来长公主病逝,他悲痛欲绝,前去面圣恳请迎长公主归国,陛下以长公主已出嫁戎国后事应以戎礼、且两军交战难派使臣为由,拒绝了他。” 她长叹一口气,似有万千感慨,“他们本可以长相守,却因为他短暂的犹豫而错过一生,前车之鉴尚在,表兄为何不吸取教训?” “……” 江容想要乘马车送他回家,但却被他拒绝。 她看着崔临瘦削的背影,回想起那日他给罗家做讼师等待付钱的样子,想来定是银钱不够了,她吩咐汀芷道:“派人去问问阿娘,表兄为何过得如此清贫。”- 罗彰体魄坚实,这点伤对他来说影响不大,第二日他便下床穿衣打算出门,但被妹妹罗影捉住,非得让他卧床静养,还在府上下了禁令,不好利索之前,谁都不许他出门。 等到背上的新肉长出来、血痂掉落,罗影才将府上禁令解除,他便迫不急的约见萧显曲江楼一叙。 “什么事非得当面说?”在京兆府狱了解到的情况,他当天已经以密信的方式传递给他,他说最重要的部分,要与他见面详谈。 罗彰眼神示意他的空茶杯,萧显明白意思,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单手端起来递到他面前,“现在可以说了?” 他接过来的一瞬,差点被杯子烫到,但还是面色不改的接过来,在萧显的灼灼目光下饮了一口,果然这人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当年的告密者被带入京兆府狱,被关押在最深一层,还加派人手日夜不休的看管,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 “当时京兆府狱里上层还关了些小偷小摸的盗贼,曾有一人对他十分好奇,趁看守交班时和他说话,告密者多日不言语快要憋疯了,于是每天趁交班都和他聊天。” “不过很快就被狱卒发现了,告密者被缉镇司带走,而他因为京兆府尹觉得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被长久的关在京兆府狱里最深处,已有十二年。” “我知道他的存在后,使了些银钱把我的牢房换到最深处,与他成为了邻居。” 萧显对此点评,“狱卒应该很不解,没见过你这样花钱找罪受的。” “你都不知道,京兆府狱深处,终日不见天光,那人被硬生生逼疯了,时而清醒时而发疯,我问出来有用消息可费劲了。” 现在回想起那阴森恐怖的地方,他还觉得凉透骨髓。 “那告密者姓秋,滁州人氏,因为身手不错、思维敏捷,早年当过县衙小吏,因为没钱贿赂县尉,背了黑锅被县衙革职。” “家中田产稀薄,发妻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女儿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他平日里打些零工维持生计,女儿及笄那年,当地豪族要她女儿做妾,他不肯,挣扎之下失手杀了人,他深知县尉不是秉公断案之人,他若入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带着全家投奔发妻洛阳的娘家。” “没想到半路遇到打劫,发妻身亡,女儿被抢,他遍寻不得,没了生念,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人,可以帮他完成所有心愿,前提就是他需要当告密者,带着密信面圣,状告当朝太傅有不臣之心。” “那人是谁?”萧显问到。 “他也不知道。” 罗彰将他今天想说的重点交代,“这个告密者姓秋,还有一个女儿,女儿还和他失散了,你觉得这个身世是不是有些熟悉?” 萧显黑眸一沉,立刻明白,“你的意思是,秋月很有可能是告密者失散的女儿。” 罗彰点点头,“我只是猜测,天下同姓之人那么多,或许只是巧合。” 萧显安排道:“线索宁可找错也不放过,明日一早我派人将秋月送到国公府上,你务必查清楚她的身世。” 罗彰像是炸毛般,“为何是我查?” “不然还能是我?”萧显语气坦然,“你对她的心思我知晓,就算她是告密者的女儿,此事她未涉及半分,我做的事伤不到她,你放心。” 见他神色微微松动,他继续劝说道:“我知你对她一片真心,利用她心怀愧疚,但若是我前去问询没有你问的效果好,况且我已有家室,怎可与她独处?” 他又添加筹码,“明日她的身契我会一起送过去,事成之后,如何处置她,悉听尊便,你若想要帮她脱离贱籍,我亦会帮你。” 罗彰听到他说将秋月送到府上时就是愿意的,他面色犹豫不过是想在萧显这里多争取一些好处,如今目的达到,他便很痛快的答应了,“好。” 谈拢后,萧显未多留,他推出门去时,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倩影沿着楼梯向下。 他眼神紧锁,快步上前跟了上去,却发现有人抢先一步,在曲江楼的大厅中与她相谈甚欢。 江容本是要乘马车回府的,偶遇了幼时的邻家哥哥陆明轩,与他详谈几句,陆明轩邀请她去雅间小坐,她与他重回二楼,没注意身后不远处有人眸中正在冒酸水。 临近酉时,江容才乘坐马车回府,一进披香殿,就瞧见萧显坐在软榻上,手执书册,正在翻看。 见她回来,懒懒的掀起眼皮,目光冷寒,眼神看得她有些发冷。 他“啪”的一声合上书册,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阿容今日去了何处,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本来是关切的问话,她却听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谨慎答话,“我今日去了曲江楼,和人吃了茶点用了饭。” 她拎起手边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我还给你带了茶点回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桌案上摆放着打开的油纸包,里面的茶点与她买的一模一样,她惊诧的问道:“你今天也去曲江楼了?” “人?”萧显忽略她的问话,黑眸如漆,他向前倾身颔首,拉近与她的距离,他吐字清晰且缓慢,如同钝刀子割肉。 “上午见崔临,下午见陆明轩,阿容,你可真是好样的。” 江容本来是很坦荡的,但在他仿佛剥衣撕帛的眼神下,气势渐弱,“我见表兄是有事寻他,明轩哥哥是我偶遇的,我……唔!” 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威胁道:“你不许唤他哥哥。” 江容抬起水眸,红唇艳艳莹润诱人,她这才反应过来,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不禁笑出声来,“难道说你吃醋了?” 萧显心头酸的厉害,她的笑意更是晃了眼,低头狠狠的擒住她的红唇,单手抵在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匝在她的腰身,微微用力让她躲无可躲。 长臂一揽,将她打横放在雕花拔步床上。 他的眼神赤裸明白,卑劣的占有欲疯长,“没错,我就是吃醋了,我恨不得将你锁在怀里,一寸一寸的细细品尝,直至每一寸肌肤都留下我的痕迹,我想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 江容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吓到了,她蹬着腿向后躲着,刚挪出去一步,就被他捏着脚踝拽了回来,下一刻身体被重重的压住,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无法逃离。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嫉妒在疯长,他眼眶微红,声音哑到极致,“你不许再去见陆明轩。” 江容还试图和他讲道理,“这我不能保证,毕竟……” 话说到一半,她就觉得腿上了倏地发凉,她垂眸看过去,萧显利落的将她的裤子剥掉,紧接着他将自己的也脱掉。 “你以后只许唤我一人哥哥。”他沉思时保持不动,声音蛊惑道:“你就唤我既白哥哥。” 江容又羞又气眼泪连连,她气愤的捶打他,“不要脸!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萧显对她身体无比了解,几番攻势下,她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精美的鱼脍他不会一口吞食,需要细细品尝。 他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带着势在必得的好胜心,在她耳框细细磋磨,“我是你的情哥哥!” 待到她好像放下戒备心时,他突然发力,惊得她浑身一颤,“唤我!” 江容瓷白的肌肤泛起粉色,语调都变了味道,“既白,哥哥……” 她本以为萧显目的达到便能放过她,却没想到这称呼一出,他不依不饶,“阿容,再唤一声。”【`xs.c`o`m 网】 50-60 第51章 准备 “你难道对我始乱终弃?”…… 汀芷回左相府了解到消息, 崔临是在她出嫁第三天,从府内搬出来的。 也就是三朝回门那日。 那日左相府内人多繁杂,她的注意力都被江家二房吸引过去,确实没太注意崔临。 汀芷还打探到消息, 崔临搬出左相府是江家二夫人做的手脚, 此事还与江安有关。 江容眉头紧蹙。 江安对崔临初见的印象不错, 面容清俊、颇有才学,又出身名门世家,家风清正、家学渊源,只可惜崔氏门庭败落了,不然说亲的媒人上门怕是要踏破门槛。 起了心思她就立刻前去打探, 从左相府内下人处打听到,崔临借住是为了来年的科举, 她可以等他一等, 他若是一举高中, 嫁给举子也是好姻缘。 于是主动和崔临说了几次话,还拿着书本前去请教, 虽然她所学不多, 但能感受到崔临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待人谦和、温文尔雅,假以时日定能在朝堂为官。 崔临模样俊朗清逸,是最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她看见很难不心生欢喜,就算他不比裕王尊贵,但却可以娶她为正妻,比去裕王府做妾好多了。 江二夫人察觉到她的心思,私下里说了她几次, 让她别浪费心思,全心全意放在裕王身上,好好争一个前程。 她有自己的心思,既然裕王看不上她,她不愿上赶着贴上去。 江二夫人见劝说无用,嘱咐江安身边的丫鬟,将她每日行程汇报,盘算之下,使了心机,将江安刚硬塞进他手里的手帕,栽赃成他偷盗。 江安见状想要顺水推舟,迫使崔临认下对她有情才横生欲念偷盗,在跪求父母成全,便有了新的姻缘,但他就是不肯。 崔娢身为当家主母本想主持公道,详细调查此事,但二夫人和老夫人两人一唱一和,非说她偏袒娘家亲眷,为人处事不公,崔娢本就身子弱,一气之下晕了过去。 崔临见状,不忍再连累姑母,当日就找了收拾铺盖卷搬了出去。 崔娢醒来时他已搬离左相府,她派人去寻他回来不得,只好送去些银钱,银钱还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惹得她好一阵伤心。 这几日临近来癸水的日子,但却毫无征兆,江容本就心情烦躁,怕真的如了萧显的愿,怀了他的骨血。 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表兄他搬去哪里住了?” 汀芷答话:“听说是大安坊的大安寺。” “那么远?”她暗自懊悔,那日就应该态度强硬些送他回去,如今他缺少银钱,定是不肯雇马车的。 幸好那日约见崔临的地点是在曲江楼,曲江楼位于长安西南角的曲江坊,那还得走过六个坊才能回去,不知道耗费多长时间。 大安坊紧邻安化门,是长安城的最南侧,长安皇城居于北侧,达官显贵都在北居住,是以长安城越往南走人越少,房价越便宜。 来长安赶考的学子因为盘缠有限,有些会选择合租,有些会选择借住寺庙,表兄选择借住最南侧大安坊里的寺庙,看来真的是囊中羞涩。 她发问道:“阿娘知道表兄缺银钱吗?” 汀芷回答:“夫人肯定是知道的,派人送去了银钱,但崔郎君不肯收,他说借住多时已是叨扰,不能再收银钱了。” 江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表兄那般有自尊心的人,定是被二房一家惹到气急,不然不至于如此。 她暗暗生气,江家二房真是半点眼界见识没有,崔临正处于备考的最后阶段,还让他因住宿之事烦心,若是真耽误表兄进士及第,她定是要去淮阳闹上一番。 正起身打算去大安坊见崔临,科举学子买书访友总是需要银钱的,长辈给的银钱他不好意思收,她劝说劝说,她给的总该能收。 刚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的头晕,小腹坠坠的疼,热流涌动,垂眸看到白色亵裤上晕开的痕迹,赶紧喊来汀芷。 癸水如期而至,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没放心多久,细细密密的痛就从小腹开始蔓延,不多时就痛得她手脚冰冷,十月下旬的天气本就冷,她只好抱着汤婆子窝在床榻上。 “汀芷,我实在太难受了,今日出不了门,你去我的库房里取出几块银铤,放在荷包里,荷包用上次静和送我的那个,去大安寺交给表兄,说是我给他的。” 汀芷有些为难道:“那要是崔郎君不收怎么办?” 江容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白,拨弄指甲,“这你不用担心,你用静和送我的荷包给他,他就明白了,如果这次他拒绝我,我就会去与静和说。” “他若是不想让静和知道他的窘迫,就会收下。” “……” 萧显下值回来,见江容抱着汤婆子蜷缩在被子里,难受的眉头紧蹙,连晚饭都没吃。 他随手将脱下的外衫扔到一旁,快步走向雕花拔步床,坐在床榻边,紧张的问道:“阿容,怎么了?哪里难受?” 江容痛得迷迷糊糊的,她感觉这是自她来癸水起最痛的一次,明明她前段时间肚子都不怎么痛了的,没想到成婚后还愈演愈烈,难不成是和萧显敦伦的缘故? 这男人在床上索取无度,还最喜欢突然袭击,让她从浅尝辄止变成囫囵吞下,根本没时间反应。 “来癸水了。”她暗暗咬牙,既然找不出缘由,她就为此设定一个理由,黑眸水盈盈的,委屈极了,“我原来癸水肚子都不痛的,都怪你平日里沉溺于床笫之事,不知节制,用力过猛,才导致我这么痛的!” 萧显黑眸躲闪,明显心虚了,他对于娘子癸水之事并无研究,她这般笃定的指责,让他完全相信是他的责任,他将双手放在汤婆子上面暖,直到大掌透着暖意,才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着试图帮她缓和痛楚。 见她面色稍微和缓,他温声问道:“可曾请了府医来看?” 江容倚着软枕,怏怏道:“来看过了,说是体虚宫寒,给我开了方子调养。” 她眼睛一转起了坏心思,张口就开始伪造医嘱,“府医还嘱咐我,房事不可频繁、不可过多、不可疲累,太过频繁会导致气虚,身体会更加孱弱。” “……” 她隐瞒了府医来时她多问的问题,“宫寒是不是不易有孕?” 府医从脉象上看出,裕王妃近来房事频繁,想来是求子心切,他切不可让她过多忧愁,忧思过度,反而不利于身体健康。 “王妃宽心,宫寒并不严重,只需服汤药调理,再施以药浴,不出半年定能有所好转。” 她神色期待,装作迫切想要为裕王诞下子嗣的样子,“那这半年调理期间,我能有孕吗?” “有些困难。”府医蹙了蹙眉头,斟酌着如何不惹王妃生气的说出实话,“王妃体弱宫寒并非一日造成,要想调理缓和需要时日,在此期间只能说是不易有孕。” “若是提高频次,或许几率大些。”府医又补了一句。 按照他们如此频繁行房,有孕也属实正常。 既然如此,她便和萧显说要减少频次、降低几率。 江容稍稍放心,一般医者说话都不会太过绝对,尤其为皇室服务的太医署的医官,更是不敢绝对言说,裕王府上的府医就是从太医署借过来的,所以他话中含义她都听明白了。 “不易有孕”只是安抚她这个求子嗣迫切王妃的说辞,实际上她在此期间或许根本怀不上- 十一月初,一件大事传遍长安。 致仕归乡的前太傅崔伯,时隔十二年再度来到长安,替其长孙崔临向静和县主提亲。 一时间前朝后宫百姓纷纷议论,毕竟当年的崔太傅位极人臣,比现今风头正盛的左相还高两个阶品,自他致仕归乡,三公三师形同虚设,没人再被授予此官职。 平阳长公主替静和县主欢欢喜喜的应下,当日接了聘书,交换了庚贴,将当年的玩笑戏言落到了实处。 她看着崔伯斑白的两鬓,眼眶不禁微红,“老师,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崔伯露出慈祥的笑容,他身上早已没了权臣意气风发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安度晚年的小老头。 “平阳,算起来我与你已有十二年未见,自然是老了不少,不过,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还是那样的鲜活漂亮。” 此话一出,平阳泪眼模糊,抽出帕子止不住的擦拭眼睑,“老师,是萧氏对不住你。” 当初崔太傅负责教导一众皇子皇女,其中就有当今陛下和平阳长公主。 就算当今陛下猜忌熏心、不念师恩,她却依旧尊师重道、师恩难忘。 崔伯明显释然,“谈何对不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能全身而退保全族人,已经很是满足了。” 工笔史书里,多少有功之臣落得凄惨下场,崔氏一族如今偏安一隅,已是很好-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成婚已有三月。 外祖父来长安,像是在提醒,她与萧显的约定已过了四分之一,如今半分证据未见,他凭什么觉得能够翻案? 江容觉得应该早做准备,万一到时候萧显不认账,强行将她留下,那岂不是小命又要交代了? 早早写下和离书,寻一日萧显心情好时哄骗他签下,再呈到陛下面前,此婚就算是离成了。 取出砚台,这还是上次她试探萧显,借口砚台损坏想要借用他的砚台,以此进入书房探查胡乱找的借口,但事不如愿,次日一早,萧显就派人送了放徽州歙砚来。 她今日才取出来用。 和离之事只有她与萧显知晓,故此她都没让汀芷研墨,清水阴湿砚台,滞涩的墨块来回擦过,研出乌黑的墨汁,她从笔架上选了只狼毫笔,开始写起。 「盖说夫妇之缘,情深义重,起三生之缘,结一世之姻,配为夫妇,连理同枝。 夫妻一载,结缘不合,久处生怨,不若各归本道,解怨释结。 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梳墨发,冠以美玉,呈俊朗清逸之态,聘知书达礼之妻。前缘尽释,怨怼尽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惟愿郎君千秋万岁,康健常喜。*」 江容写完停笔,将毛笔落在笔架上,墨痕未干,她本想等墨迹干透再拿起读一遍,没想到桌案上的纸就被人一瞬抽走。 萧显回府时听府内仆从汇报,王妃在披香殿内练习书法,他本想着悄悄潜入,看看她字练得如何,没想到入目字体娟秀,内容却让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萧显匆匆读罢,愤怒的将纸张攥成团拍在桌案上,眸中含着钝痛,目光犹如受伤的小兽,“阿容,为何想与我和离?” 江容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时,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不是当初说好的吗,我嫁你为妻,你帮我翻案,一年为期,不成便和离。” 萧显目光紧紧的锁在她的身上,恨不得将她圈在身侧,不离半步,他声音急迫问道:“你我成婚不过三月,距离一年还有好久。” 江容眸色冷淡,像是真的只是在谈一场交易,不掺杂任何情感,“是还有好久,所以我并没有要和你立刻和离,只是想提前预备出来,以防到时候没空写。” 是打算多匆忙的离开,才会连写和离书的时间都提前预备。 萧显回想前世江容是想和他有孩子的,所以对皇后的药深信不疑,今生她从一开始就不信,不是单纯觉得药有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和离,更是从未想过与她孕育子嗣。 子嗣一事他不强求,但江容他绝对不会放手,若她不情愿待在他身边,他便只能强求。 萧显眸色晦暗,幽深难测,眼尾猩红,他的嗓音干哑到极致:“阿容,你难道要对我始乱终弃?” “……” 第52章 真心 “是你,强娶的我。” 他微微倾身, 居高临下,他的影子将她囊括在内,黑眸阴沉,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目光一错不错盯在她的脸上, 连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事到如今, 和离书她都写了,没打算留有余地,既然他非要打破表面平和、刨根问底,那就别怪她说出伤人的实话。 江容脊背挺直,抬眸迎上他视线, 不躲不闪,声音冷若寒潭, “你我心知肚明, 婚姻只是是一场交易, 你不要太过沉溺。” “只是交易?” 萧显嗓音哑透,微微发颤, 眼中钝痛, 漆黑眸子失去光彩, 如同秋雨打湿的孤灯,“阿容,这段时间的真心,你半分都感受不到?你真觉得我娶你只是为了交易?” 江容在他灼灼目光下节节败退,但仍旧坚守底线,不肯松口,张口都是伤人推拒的话,“你和我谈真心?你可曾尊重过我的意愿?” “四时宴上, 你询问我是否愿意嫁你,我怎么回答的,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你可愿嫁我?” ——“臣女不愿。” 江容坐在椅子上,气势本就矮了半截,抬头看他强撑着应对,“你真心相问,我亦真心回答,言犹在耳,你却不顾我的意愿,求陛下降圣旨赐婚,迫使我不得不嫁入裕王府。” “是你,强娶的我。” “你和我谈什么真心?” 江容将萧显那些心思尽数翻出,掩于柔情蜜意下的皆是他卑劣的占有欲,桩桩件件、字字句句,击碎他罗织的荒唐美梦。 她闭目深呼吸,半晌开口,声音轻若不闻,她全盘否定了他的情谊,亦是全盘否定了前世的自己。 “或许这就是孽缘,我们不应该开始。” 他通体生寒,仍是不肯死心,连连逼问:“阿容,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前些时日你与我的情谊统统抛却了?” “那些情真意切都是假象?” 江容不愿承认,因为她也曾被这幸福的幻想大动,险些沉溺,但若沉溺情爱的结局是殒命,她宁可抛却。 “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萧显身体轻微晃动,像是受了极大打击。 曾以为只要他真心相待,终有真情打动她的一日,没想到两情相悦不过是美梦一场,如今梦醒他不应再心生幻想。 萧显强忍住微红的眼眶,不在她面前落泪,视线氤氲充起雾气,他拂袖而去,推开披香殿殿门的一瞬,两行清泪滑下,无声坠地,身影分外落寞。 江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渐渐缓和,卸掉强撑的力气,身体仿佛还记得爱他的感觉,眼泪不自主的沿着脸颊滑下。 情之一字,伤人伤自。 这大概是两世以来,他们争吵最为严重的一次,前世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哪舍得对他说重话。 言语重伤曾经真心爱过的人,她何尝不会难过? 萧显独自回到凌霄殿,虽然几月没怎么住人,但殿内每人都有人打扫,整洁如初,摆设如旧,他还是觉得到处都不对劲。 他吩咐道:“陆遗,将我的寻常使用物品从披香殿搬回来。” 陆遗低头看着地砖,他方才瞧见自家主子周身散发寒气从披香殿出来,他大气不敢出的跟上。 他现在抬头,恍惚间看见裕王眼眶泛红,似是哭过,心下一紧,他自小便跟裕王身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裕王哭了。 他暗暗思忖,不知道王妃和他都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如此生气。 听到这个指令,他迟疑片刻,“全部都搬回来吗?” 如果只是和王妃闹脾气,稍微搬几样意思意思就得了,若是真的全部搬回来,过不了多久还得像上次一样,巴巴的再全部搬回去,累的是他啊! 萧显声音冷肃,不容置喙:“全部。”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语气和缓了不少,“若是王妃阻拦,定要第一时间回禀。” 不多时,陆遗指挥着凌霄殿的仆从将物品都搬了回来,手脚麻利,一件不少,效率极快。 萧显环顾屋内摆设,物件一个不少,但就是觉得分外冷清,“王妃没有阻拦吗?” “没有。”陆遗还补充了一句,“王妃很是配合。” 因为有上一次将他东西搬出披香殿的经验,她清楚的记得那些是归属凌霄殿的东西,生怕他们有所遗漏,还帮忙指挥。 萧显听完这话,觉得眼前发黑,头晕极了,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烦躁道:“陆遗,留几人看家护院,其余人等皆散出去寻找释因大师,无论用何种方式,十日之内,不,五日之内我要见到他。” 陆遗领命,神色为难,这释因大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了无音讯,就连前去寻找的迅鹰也音讯全无,这让他从何找起? 快步走下去安排此事,无论如何总是要寻到些线索才好交代。 前世释因大师说过,此秘术极难成功,且因果难寻,或许前缘可续,或许前缘难续,机缘难测。 江容对他的抵触或许与这机缘有关。 他迫切的想要找寻释因大师,问这因果该如何解决- 萧显从披香殿搬出去,江容最初是有些不适应的,但仅过了一日,就乐得自在。 夜间没有男人的纠缠索取,她可以早早安置,整夜睡得安稳觉,次日早起跟着汀兰晨练,她觉得颇有成效。 她擦汗休息的间隙,汀芷快步走来,到她面前汇报,“左相府传信,崔老爷子今日将动身回博陵,主母询问娘子,可来相送?” 她立刻放下帕子,问道:“及时动身?” 汀芷答话:“听说是辰时出发。” 江容看着身上汗水打透的衣衫,快步走进屋内,语气急匆匆的,“你先去回禀阿娘,容我换件衣服。” 乘马车赶到时,阿娘已经与外祖父言语惜别,两人都泪眼婆娑,崔临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似有泪光。 她等不及汀芷放下梯子,纵身一跳平稳落地,下盘稳了不少,这几日习武的苦没白吃。 走到崔伯的马车前,看着外祖父苍老的面庞,不禁泪眼模糊,她嘴角微微颤抖,十分不舍,“阿翁,容娘舍不得你。” 崔伯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是如此爱哭鼻子。” 江容试图将眼泪憋回去,却越憋越多,泪眼模糊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她抽出手帕在擦了擦,“阿翁,容娘不是爱哭鼻子,只是舍不得你。” 崔娢本就是崔伯最疼爱的幼女,江容是崔娢的女儿,他本就疼爱极了,“阿翁也舍不得你,但相见终有聚散,阿翁应该回家了。” 她不舍的发问:“阿翁,容娘若是想你了,会去博陵寻你的!” “阿翁随时欢迎你来来博陵。” 崔伯对她极具耐心,安抚着她的情绪,语调和缓,“阿翁归家,容娘也该回家了。” 马车渐远,这句话横在江容心头,半晌才回神。 …… 她回想起几日前去见外祖父的情形。 多年未见,入目第一眼就看到外祖父两鬓斑白,面上皱纹也多了许多条,明显的看出苍老了不少,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慈爱。 来时她在马车中打了半天腹稿,当真见面时,却半句都忘了,她硬着头皮直切入主题,“阿翁,关于密诗案,容娘有几分见解。” 崔伯神色没有半分不悦,“你说。” 江容有些紧张的开口谈及,“告密者制度由来已久,起初是为了及时关注前朝余孽动向而建立的,如今雍朝稳固,告密者便成了朝臣争权夺位的工具。” 她语气一顿,话音一转,“容娘觉得,长宁十九年的密诗案并非一锤定音,或许另有转圜,容娘愿意筹措证据,呈到御前,为您翻案。” “不可!”崔伯听完她的话,神色陡然转变,果断拒绝,“此事已结十余年,切勿再提。” “阿翁为何不愿容娘翻案?”江容很是不解,密诗案将曾经位极人臣的崔太傅从高位拽下,又使曾经的第一世家一蹶不振,若密诗一案内情有冤,便可恢复崔氏昔日荣光。 崔伯解释道:“案有判决才称为结案,此案悬而未决,以我致仕归乡为结,当年本就没有论断,又谈何论起翻案?” 是啊,当年此案并未公开审理,也未将证据公之于众,崔太傅致仕后,此事成为了密辛,谁都不敢提及。 所以所有人都忽视了,此案并未有过论断,无人给他定罪。 既然未有结案,那又如何能翻案呢? 她还是不解,“容娘僭越,敢问阿翁为何不替自己争辩?” 崔伯似是随意脱口而出,“那诗是我写的。” 江容眼眸瞪大、睫毛微颤,半晌都没能回神,此案真相竟是如此,她不敢置信。 他解释一二,“那诗是我六岁学逍遥游时感慨所写,格律不工整,韵脚对不上,虽说童言无忌,但我还是为此被夫子训斥一番,不敢再提。” “经年历久,我早已不记得此诗,不知道是如何被有心之人寻到利用,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 他释然一笑,“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已近古稀之年,竭力保全这一大家子很是不易,你可知道,有多少辅佐登基的功臣,落得凄惨下场。” “……” “陛下幼年登基,我为辅政大臣,又是当朝太傅陛下之师,本就树大招风,随着陛下年岁渐长,开始明白权势重要,想要将权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陛下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无论是治国安民,还是理政改策,他都已很快掌握。” “陛下羽翼已丰,我理应放手,他想要权力,我就将权力交回,他想要铲除多年朝中弊病,我便任由他铲除。” “我毕生之所愿不过是清明盛世。” “陛下看得清权势,却读不懂世家。”崔伯长叹一声,“就算博陵崔氏倒台,依旧会有新的第一世家。” “这是我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在江容震惊之色中,崔伯询问道:“你言之凿凿想要替我翻案,以你一人之力定是难以完成,是不是裕王在背后帮你?” “是。”江容呆愣回答。 崔伯目光看向远方,“既然裕王有心,那崔氏一族处境,只需静待改朝换代即可。” 江容心中大惊,外祖父虽然远离朝堂,但对朝中之事依旧看得清楚,萧显的小动作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只是不愿点破罢了。 江容失魂落魄的回府,行尸走肉般拾阶而下,刚巧遇见萧显准备出门,陆遗套了马车,梯子还没放下。 他气还没消本不想装作见面不识,却瞥见她眼眶微红,神情恍惚脚步虚浮,白皙的脸颊上隐隐有流泪的痕迹,心头不禁一紧,他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忍不住问道:“何人惹你如此伤心?” 第53章 利刃 “混蛋!别在这里!” 江容回眸看了眼, 别扭的将他的手掰开,除却微红的眼眶和干涸的泪痕,她神色平静如常,语气疏离道:“没人惹我。” 她抬眸见套好的马车, 欲言又止, “你先出门, 等你回来,我有事和你说。” 萧显手中空落落的,心头也是,“好。” 江容转身跨过门槛走入府内,风吹动裙摆, 行走时与他擦身而过,卷起阵阵清冷的香风, 明明和前些时日用的同种熏香, 今日闻起来都大不相同。 熟悉的冷漠疏离, 萧显想要将她拦下,却只能无力的垂下手, 看着她瘦削的身影, 心里分外难过。 他心中明白, 今生从初见江容那日起,二人与前世已大不相同,前世因缘际会本就是他的算计,今生他故技重施,硬将二人命途相合,是他强求了。 但他不后悔。 那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疯长,卑劣的心思钻心蚀骨,就算是强求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们既成夫妻便无退路, 他一定要和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离。 前世无数孤枕难眠的夜,刺骨的孤寂都在提醒他,他没有妻子了。 如今香软在怀,他之追求,为时不晚。 萧显回来时,日头已黑,近来他暂代工部侍郎职位,负责修缮太庙,今日终于完工,工部官员邀他一同相聚庆贺,在曲江楼饮酒赏月,席间推杯换盏饮了不少的酒,临近坊门关闭才放他归家。 下意识走向披香殿,刚到月亮门,冷风穿廊而过,寒意沿着袖口钻入,他一瞬酒醒了不少。 负气离开的是他,巴巴前来的也是他。 她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他若是就这样轻轻揭过,岂不是让她觉得自己毫无错处。 就算江容主动约见,他应该矜持一些,至少不能来披香殿见她,约见的位置应该由他选择。 刚想转身离开,又考虑到若是她知道自己不对,主动寻他缓和关系,他应该立刻就蹦下台阶,不能让她铺的太累了。 汀芷汀兰二婢守在殿外,见他前来准备通传,又不知道该不该通传。 往日裕王来此从不在殿门口停留,根本不给她们通传的机会,与自家娘子就像是寻常夫妻相处。 但现在有所不同,那日吵架过后,裕王生气连起居用品都搬回去了,汀芷守夜时,还听到主子隐隐的哭泣声。 萧显挥手示意她们先下去,推开殿门径直走入内,殿内燃了几盏烛火,影影绰绰,他环顾四周,在桌案前寻到江容的身影,拾步向前。 盈盈的烛光从桌案前洒来,照在她莹润瓷白的脸颊上,显得精致脆弱,如同官窑里稀世白瓷。 听到声响,她抬眸看来,烛火下的黑眸越发光亮,刚巧对上他的目光。 江容见他状态不对,难道她的话给他打击到了,先是问了句废话,“你回来了?” 萧显站定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嗯”了一声。 殿内寂寂,呼吸可闻,淡淡的酒香传到鼻间,她问道:“你吃酒了?” “来往应酬,吃了几杯,不碍事,你有事直说就好。”这点酒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他现在意识清醒,思维敏捷,能力正常,不会借酒发疯,不会酒后乱性,更不会断片。 萧显的酒量她知晓,现在这种程度不算醉酒,若真展露醉态,定是他佯醉装疯。 她将重点说出口,“今日我去见了阿翁,谈及密诗案一事。” 语气停顿,她查看萧显的反应,见他专注听着,便继续说:“阿翁让我不要翻案。” “阿翁的意思是,要想翻案,前提是案子已结,当年此案并未有论断,且未经三司会审,只是缉镇司单独探查,不做司法定论,阿翁致仕,此案悬而未决,未结之案,更何谈翻案。” 萧显听着面色一寸一寸暗沉,烛火照在江容身上,他像是躲在阴影里的鬼魅。 “阿容,你现在还想与我说什么,此案不翻了,你便不需要我了?” 他踱步向前与她书案相隔,周身气场极具压迫力,只是对视一瞬,瞬间卸力,他黑眸颤颤,声音哽咽,似是有无限委屈。 “所以,你又想与我和离?”萧显压抑的疯狂试图将他神思占据,黑眸卷起狂风暴雨。 “一年之期你都等不得了?你为何这般迫切的想离开我!” 江容想要严明利弊的劝说:“我知你需要我阿耶帮助,就算你我和离,你与他的联盟不会因此断绝,阿耶识人分明,定会竭力辅佐你,况且你若是另娶他人,还能再多一方势力,和离对你我都好。”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和离之事还需再等等,等我说服阿耶阿娘,最晚不过明年夏天,你我就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临近年关,下雪过后天寒地冻,此时离开实在太冷,她就算要走也得选择春暖花开的季节。 他绕过桌案,双手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起视线凑近,他声音肃正低沉,“你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放开你。” “密诗案的证据我即将搜集完毕,你若选择不翻案我尊重你,但是我的承诺履行完毕,你的定要履行。” ——“我嫁你为妻,你帮我翻案,一年为期,不成便和离。” ——“此事若成,今后不许再提和离,你要做我一生的妻。” 言犹在耳。 当初承诺她就带着心虚,因为无论萧显是否践诺,她都没办法履行承诺,为了她的小命,势必要离开他。 江容坚定道:“我一定会与你和离,你若实在气不过休妻也可。” 萧显步步紧逼,眸子猩红,视线紧紧锁在她身上,“和离?休妻?你想都别想,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让你离开。” 这几日她和汀兰习武,萧显送的匕首小巧精致,用起来很顺手,她便带在身边。 他靠的太近,她警惕起来,下意识袖袍中藏着的匕首带鞘,倏地抵在他的颈间,他垂眸看见上面的花纹,分外熟悉,他苦笑一声,这是他送给她的。 只是她不够心狠,利刃藏在鞘里。 他不躲不闪,黑眸凛然,抬手将刀鞘一把拉开,利刃出鞘寒光一闪,江容握住刀柄的手惊的猛地一颤,向后躲闪。 “这匕首削铁如泥。”他扶住她颤抖的手,声音暗哑,眼眶猩红,酒精点燃起他临近崩溃的疯狂,在她颤抖的目光中化作轻叹一声,“你不妨再凑近些,比起死亡,我更害怕以你分离。” 江容眼中泪滴颤抖坠落,再也握不住这匕首,“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萧显将她抱坐在桌案上,环抱住她,埋在他肩颈处呼吸,她感觉到温热的泪滴砸在肩头,隐隐触动。 他声音闷闷的,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耳边,“阿容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除了和离都能应你,为何非要离开我。” 温热潮湿的吻从颈窝到脖颈再到耳坠,一路细密难挡,迅速破开所有关卡,将她的敏感点精准快速的攻破。 “你别……”察觉到他的心思,江容伸手推拒,但他身体坚硬牢固,推了半天没有推动半分,反而她的力气被他一寸寸化解。 萧显吻上了红唇,带着淡淡的酒香,嗓音蛊惑,“我知道你喜欢,不要忍着,不要克制,与我一同沉沦。” 只是慌神一瞬,占了先机的萧显步步紧逼,危险已经抵在关口,她自知难挡节节败退,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扶住她的腰身,不许她挪动半分,他的力度很大,完全反抗不得,她这才知道,往日床笫间他都是让着她的。 “不要在这里!”江容扭着腰身想要从桌案上下来,却见裙摆都被堆在腰间,亵裤摇摇欲坠。 萧显恍若不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二人之间,他就这看着她不疾不徐的吃下,小口小口的吞咽,看起来实在细嚼慢咽。 “别在这里……”江容羞怯极了,想要捂住他的双眼,双手反被制裁压在两侧,眼泪洇湿了桌案,湿滑粘腻很不舒服。 “想去床榻上?现在吗?”萧显得逞正在兴头,眼尾微挑,语气上扬,很是轻快。 她轻若不闻的“嗯”了一生。 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将最后的余份填满,湿漉漉的粘腻让她很是不安,同样紧张的抱着他。 双手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怕她滑落时不时停下换手抱住,明明殿中没有不平之路,他走起来却深深浅浅的。 还在临近床榻时,将她抵在殿柱上寻欢,短短路程仿佛走了一个时辰,她的眼泪流了一地。 她承受不住的暗骂一句,“混蛋!别在这里!” “只要不和离,我任你骂。”他的嗓音哑透了,带着餍足的满意,“你我最为契合,你若是与我和离,上哪里找寻如此合拍的夫君?” 她没有半分力气应答,累瘫在床榻上,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捧就能挤出水来- 官道上快马扬鞭,掀起的土尘飘了一路,加急运送的匣子终于赶到了裕王府,那人将匣子交给陆遗后,直挺挺的晕了过去,看着他干裂的嘴唇,陆遗赶紧找人给他喂了水,派人去寻了府医。 陆遗抱着匣子站在凌霄殿外,轻叩殿门,听到里面发出“进来”的命令,他才敢推门进入。 许是因为和王妃吵架,这几日主子心情特别不好,他跟在身侧大气都不敢出。 他将匣子放在桌案上,言简意赅的汇报着,“边境探子加急运送这个匣子,说是秦郎君让交与您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陆遗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萧显将匣子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写着“裕王亲启”的信封,还加盖着火漆印,证明在他之前没人打开过。 他将信纸拆出,看着信中内容,面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写信者是前鸿胪寺寺丞秦兆,他如今已经到达戎国,守在朝阳长公主的埋骨地,余生他将在此以守陵度过。 快速将信件内容看完,其下是一封写着“秦兆亲启”的信封,已经有开过的痕迹,不过被秦兆用同样的火漆印封好,一起交给了他。 此信是朝阳长公主写给秦兆的。 信中所述,长宁十九年,朝阳长公主受命和亲出使戎国,从长安中途在官驿休息,恰好遇见了北上来长安告密的秋万,秋万虽然身为告密者,但告密并非他所愿。 为了寻找女儿下落,他不得不听从,按照要求赴长安告密,他心中难安,得知朝阳长公主乃是皇室中人,赌她是正直良善之人,将背后挟持之人的证据和来往书信封在一处,交与她,并希望有朝一日此案能沉冤昭雪。 朝阳长公主接下并承诺,会将此物交给妥帖可靠之人,但她远嫁在戎国,一待就是十二年,在这期间除了随从仆婢,再没见过来自雍朝的人。 她病重日久,就在她以为再也等不到故乡来人时,见到了出使戎国的使团,还在使团中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秦兆。 只这一眼,她今生无憾了。 她不能出宫,自知命不久矣,派贴身婢女将此信连同秋万封好的全部证据,全部转交给秦兆,想要秦兆回朝时,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再往下是封好的证据,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封口完好并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想来里面的内容自从秋万封好后,在没人打开。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里面是秋万认罪自述书以及背后之人控制他的信件。 「秋万,滁州人氏,初为县衙小吏,后因无钱行贿被革职,当地豪族想要强纳女为妾,吾不肯竭力反抗,挣扎之下失手杀人,只得带全家潜逃。 途中遇到贼人,妻身亡、女被抢,走投无路之时,有人出现,说可以帮吾免除牢狱之灾,寻回女儿。 为了寻回女儿,吾任人摆布,行不仁不义之举,携密信赴长安告密当朝太傅有不臣之心。 吾不知太傅是何人,更不知道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吾在县衙当过差,知道查案需要证据,便那人给的信件和吾知晓的真相收集在一处,期待后人发现,还太傅清白。 没想到吾的做法被那人发现,就在那人要来探查时,吾以告密者身份住进了官驿,那人身份不想暴露,便没有赶紧来。 吾不舍将证据焚毁,恰好遇见和亲戎国的使团,怀着最后的希冀将证据交给朝阳长公主,虽然长公主出使和亲不能再回长安,这证据只要存在,便有希望。」 来往密信和证据以及秋万的猜想串联到一处,他对这背后之人隐隐有了猜测。 十二年前身居高位,有能力、懂帝心、某权势,且在这场密诗案后最终利得者,就是立政殿的那位。 自那年起,明帝平衡朝堂手段明显,打压文官集团,扶持武官,最受扶持的就是镇远伯陈盛。 胁迫秋万赴长安告密的背后势力,大概率是皇后以及陈氏一族。 密诗案最后的疑点环节打通,证据因果俱全,将这些呈到陛下面前,此案定是能有新的结果。 此事若成,他便完成了对江容的承诺,将这一年之期换成终身之约。 可惜晚了一步,终究是派不上用场了。 上次过后,萧显被江容言辞厉绝的撵回凌霄殿,但他不肯安安分分,她不给甜头他就自己寻,费尽心思的找机会回来。 起先是夜半推门爬床,被她发现后用门栓锁门。 他改为翻窗,她又将窗户锁上。 他从外用刀尖将门栓挑开,她将门栓换了锁。 他又将门锁撬开…… 无论何种方式,他都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披香殿的雕花拔步床上,将江容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馨香方能入睡。 第54章 祭祖 “我求你,放过我。”…… 萧显的起居用品又被他安排送回披香殿。 江容叉腰站在殿门口试图拦下, 但并没有拦住,还是让他得逞,他的物品就像是他的人一样,强势的侵入她的生活。 她早就知道的, 萧显谦逊温润的外壳藏着的是卑鄙恶劣的心, 本以为他只是对权势贪婪, 却没想到对她也展露出疯狂的占有欲。 如果他终究不肯和离,那她便只能再寻途径,迫不得已之时,只能从他身边逃离。 在此之前,她还是得先将舆图拿到手。 观潮阁她还得再去一次。 因崔临与静和县主定亲, 陈皇后愈发头疼燕王妃的人选,适龄婚配的高门世家女均定有婚事, 几番权衡下, 最终选定了户部尚书的孙女卢琼月。 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 太庙工期三月如期完成, 王妃成婚三月需要去太庙祭祖,礼部将行程安排和祭典需要穿的礼服送来。 因为前段时间太庙修缮未完, 齐王妃陈若仪的祭祖典礼还没有办, 便与她的合并办理。 太庙整体庄严肃穆, 整体对称分布,大门高大厚重,施以朱红色,点缀金色门钉,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殿内立柱采用昂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因原料难得,走水路运来殿柱木料,就等了半月有余。 穿过大殿, 正中间就是威严庄重的主殿,朱红色的外墙包裹着,琉璃瓦鳞次栉比,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有种别样的肃穆感。 在礼官的唱和祝词的引导下,江容与陈若仪一左一右,沿着太庙的中线,缓步向前。 钟鸣鞭响,宗室位列两侧,肃穆而立。 祭拜天地过后,二人跨过门槛,进到主殿的内部,木质香萦绕鼻间,高耸的殿柱承载屋顶,她像抬头看去,华丽精致的藻井位于屋顶中间,她想再细看,却被这满头珠翠束缚住,生生停住。 面前工整摆放着祖宗牌位,供奉着萧氏历代先祖,主殿中烛火摇曳,香炉生烟。 礼官呈上拜祭需要用的香,扶着二人跪在殿中的蒲团上,江容跪下一瞬就觉得身形被发髻、礼服坠的一晃,她稳住身体克制发髻不倒,艰难端庄的完成三拜敬香。 她起身出门,还需再与萧显一起完成后续礼节,按照礼制,她站在裕王的右后侧,在行祭拜礼的一瞬,编钟轰鸣,仿佛听到一道利刃破风的声音,呼啸而过,夹杂在钟鼓声里,不太真切。 正当她细听查探时,寒光一闪,她想要躲闪却被礼服制约,站在原地退无可退,暗镖“噗嗤”一声没入肩膀,倒钩刺骨。 殷红瞬间沾湿玄色礼服,看起来只像是湿了,尖锐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痛呼出口,周身的力气像是一瞬被抽掉,她痛呼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暗镖的作用力在肩头,身体微微后倾,头上的发髻坠的她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她控制不住身体,发髻上的钗环应声坠地。 萧显肩膀倏地感到剧痛,他看到残留在江容肩膀外侧的银色镖尾,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冷寒,他如受重击,前世噩梦仿佛再度来袭,死死的扼住他的命脉,记忆与现实重叠,脑中无数记忆碎片呼啸而过,他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留不住。 回神一瞬,他压低身体,跪地接住她坠落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安抚她,“阿容,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嗓音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满目猩红的执着道:“我一定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此时疼痛使得精神愈发清晰,那种面对生命流失的无力感再度来袭,江容知道这伤人的暗镖与前世一般无二。 自她重生后暗镖萦绕在她身边,与萧显同步出现,侥幸躲过几次,她这次终是逃不脱了,前世中镖是胸口处,今生伤在右肩。 伤不致命,但若是上面涂抹的毒药还是绝命散,那她的小命恐怕就得交代了。 “九转回魂丹我没带在身上,等我带你回家,回家就能……” 话说至此,萧显猛地想起那日观潮阁阁主白鸢所说,如果是绝命散,九转回魂丹也无用,他黑眸猩红,紧张的盯着露在外侧的镖尾。 藏在四处的暗镖接连而至,破风的利刃击中了宗室亲眷,利刃没入骨肉,发出“噗嗤”声响,一时间众人惊慌躲闪,尖叫逃命,血流一地,沿着太庙汉白玉的石阶,缓缓留下。 守在外侧的金吾卫听到声音快速带兵进来。 萧显克制住他颤抖的双手,努力忽略那来源不在她身上的剧痛,将她稳稳抱起,太庙之处寻不到医官,他将她抱在怀里快步疾行,一路走到马车上。 陆遗跟在身后,小跑着才跟得上。 刚到马车,江容已经受不住昏过去了,瓷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往日莹润的红唇血色尽失,脆弱的像是白瓷娃娃。 她伤的极重,况且镖上是否有毒还未可知,晚一分希望就少一分,他命令陆遗驾马车回府。 江容光洁的额头浮起一层薄汗,她如同身处数九寒天,昏迷呢喃,“既白……好冷……” 他心疼的快要碎掉,不需要她哄,这一称呼就像有只无形大掌狠狠的捏住他的心脏。 他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柔荑,另一只手将车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睫毛轻颤,“阿容好些了吗?” 江容口中只有些无意识的呢喃,他心急如焚,掀开马车帘子查看到哪里了,他冲着外面喊道:“再快点!” 马车飞奔在朱雀大街上,卷起大片尘土,车前挂着的鎏金玉牌狠狠的甩在车顶,又随着马车行驶被反丢回来,往复几次,玉牌应声坠地,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眉头紧蹙。 刚停在裕王府门口,他就将江容打横抱起,跨过碎掉的玉牌,快步走进府内,“去将府医请来,请去凌霄殿,要快!” “陆遗去宫中请杜太医令,速去速回!” 门口处距离凌霄殿更近,他就算抱得再稳也不愿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江容双目紧闭,周遭声音仿佛离得无限远,神思有些恍惚,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那年千秋宴,离她而去的不归郎。 九转回魂丹被他放在书房中的密室,他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想去密室取来,若是镖上无毒,就能派上用场。 刚起身时,手上突然多了道柔软的力气。 不过只是一瞬。 恍惚睁开双眼,见他想要起身离开,那种巨大恐惧占据了她的神思,她用仅剩的力气握了握萧显的大掌,嗓音哑的厉害,像是用气音说话:“既白,你别离开我……” 萧显双手紧握住她的手,心里惧怕得厉害,试图将体温传给她,过了许久没有半分变化,她的手还是冷的怕人,他温声安抚,“我在,我一直在,不会离开。” 府医拎着药箱跑的满头大汗,官帽都歪着,一进凌霄殿,萧显直接免礼让他上前查看。 江容礼服外衫已经除掉,白色中衣浸透鲜红,面色苍白如纸,府医搭脉,又探查伤口,眉头紧锁,“裕王,为今之计需要尽快除镖。” “镖上可有毒?”他最担心就是前世涂的绝命散。 府医冷汗连连,反复确认伤口和脉象,“暂时未发现,不过还得等暗镖取出后才能知晓。” 不多时,杜太医拎着药箱来到裕王府,麻沸散入喉,江容沉沉睡去,二人合力拔除暗镖。 萧显站在床榻边,看着二人缓慢取镖,镖上倒刺很是歹毒,如若强取势必要撕裂骨肉,缓慢而长久的疼痛使得他冷汗连连,原来她当时是这么痛。 殿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萧显专注的看着狰狞的伤口,两位太医小心翼翼,生怕半点错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倒刺终于一一剥离,占满鲜血的暗镖被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萧显松了一口气,袖袍之下他的大掌紧紧攥着,指甲扣在掌心中,无人察觉处他已是满头汗水,面色惨白。 没等太医想要喘口气,萧显赶紧让他们来查看暗镖是否有毒。 好在此次暗镖并没有涂毒,流出来的血液都是鲜红的,涂了上好的金疮药,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只要她能醒过来,便无性命之忧。 萧显衣不解带的守在她的床前,喂药喂水喂饭换药都要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手。 在他细心照料下,江容在昏迷的第三日,终于醒了。 肩膀处巨大的疼痛让她找回身体的重量,她轻轻动了下身体,萧显就醒了。 萧显与她面对面躺着,呼吸交缠,只是他眼底乌黑一片,胡子都长出来了,这几日他一直睡不踏实,就算闭目只是浅眠。 她刚才尝试轻轻一动,就牵动伤口发出尖锐的疼痛,男人察觉到猛地睁开双眼,正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眼神一错不错盯在她身上,“除了伤口疼,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力气的缓缓坐起身来,在萧显的帮助下,倚着软枕靠在拔步床的内壁。 视线若在萧显憔悴但不失俊朗的面容上,她音若蚊蝇,正色道:“既白,我们和离吧。” 萧显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和他分开,他不敢置信,睫毛微颤,心肝都在打颤,“为什么?” 江容深呼一口气,艰难的与他分辨,“我到太庙祭祖,未得祖先认可,故遭此大难。幸得捡回一条命,但事实已经印证,你我并非良配,和你在一起我会有性命之忧,还是分开为好。” 萧显语气急迫,着急解释道:“那日之事只是意外,我以生命为誓,今后定护你周全,不会再让你受伤。” 是他疏忽,没有察觉潜在的危险。 她怪他,他受着。 她要离开,绝对不行。 “我意已决。”昏迷这些天她如同大梦一场,前尘旧事都翻出来细细查探,濒死的感觉让她生命弥足珍贵。 “方才鬼门关一趟,我仿佛看见今生结局,在你身边,我终究是不能平安到老。” 她脸色苍白,回想起前世场景,“我阿耶说的对,你是皇亲国戚命格贵重,我为普通臣民命格轻浅,你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你我婚姻,伤我,不伤你,你若真的心中有我,就与我和离。” 萧显生怕重蹈前世覆辙,他不肯承认,固执的反抗,“那都是梦魇!阿容你信我!你信我,我们一定能够平安的白头到老!” 她眸光微颤,大滴眼泪擦过眼眶,滑落披散的青丝,她通体生寒,眼眶微红。 她闭了闭眼,声音绝望,“萧显,我求你,放过我。” “……” 第55章 强求 “阿容,你是我的妻!”…… 江容睫毛轻颤, 大滴大滴的眼泪重重的砸在萧显的心口,她悲绝的神情像是被命运扼住,挣脱不掉,满目绝望, 而他仿佛是那个强求姻缘、施加厄运的恶人。 姻缘是他强求, 产生的恶果应由他食, 为何灾殃都应验他所爱之人身上,他不信天命,觉得就算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但机缘并非天定,终究可以改变。 就像前世的他, 虽然与江容阴阳相隔,但他以命为祭, 心血为引, 耗尽功德以换重生机缘, 终得再见。 既然他前世做得到,今生一定也能做得到。 他努力克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用尽温柔的语气, 说着最让她绝望的言语, “阿容,你是我的妻,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能放开你。” 江容强撑的力气消散,黑眸光亮散去,别开眼不再看他,她知道萧显心意已决,无论怎样都劝说都劝不动, 就算她因此伤及性命,他依旧不肯放手。 她心意亦决,和离之事行不通,只能继续谋划逃跑,肩膀伤及骨头,至少需要三月修养,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谋划逃跑的地方、路线。 离开长安后,她想去看看静和县主口中的大千世界,是否真的那样精彩。 见她情绪低落,萧显不忍再度相逼,“是我不好,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这些时日你好好养伤,等你痊愈,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若是没有前世记忆,她怕是早就沦陷在他的柔情中,可她如今清醒的知道,萧显对她企图并不单纯,这些言语不过是哄她留在身边,假以时日,她成了弃子,还是逃脱不了殒命的结局。 有他相陪,都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命能活,她冷声拒绝,“不必。” 萧显心头钝痛,强忍住面上不显,“你先休息,我去沐浴,有事随时唤我。” 萧显刚想起身离开,屋内铜质滴漏发出声响,到了换药的时间。 “该换药了,我帮你换药。”他从旁拿过来一只药箱,拉开药箱,内部纱布药膏齐全,准备将需要用到的物件摆出来,熟练的像是做过好多遍。 伤处在肩膀,要是换药需要脱掉大半的中衣,虽然二人赤诚相对、肌肤相亲多次,但大多都是熄灯情浓之时,如今二人清醒,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小幅度向床内躲闪,拒绝道:“不用麻烦了,喊汀芷进来帮我换药就好。” 萧显闻声手上动作一顿,接着继续将换药需要的用具一一摆好,洗干净手。 “汀芷不会,那日太医只教了我一人,再者我担心她们手上没轻重,怕伤到你。” 江容眸色一变,面容惊愕,“这几日都是你帮我换的药?” 萧显显然没觉得有不对,“自然。” 江容不用想都知道,太医只教他一人绝对是他提的要求,不然一般换药都是交给贴上婢女来办。 “汀芷手上没轻重,你手上就有轻重吗?” 萧显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泛起一抹莫明的笑意,“我手上有没有轻重,阿容难道不知道吗?” 那些晦涩难行的夜晚,他不知道多少次用手拓宽前行的路线,一方面开拓甬道,一方面时刻观察着她反馈的神色,轻重缓急,张弛有度,有条不紊。 江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任由他将她身体放平,剥开右肩的中衣,肌肤接触微凉的空气,忍不住瑟缩。 入目就是纤弱的肩膀,精致的锁骨分外明显,她本就身形纤细,此次重伤,又消耗掉不少,他拆开染血的绑带,白皙细腻的肌肤映衬伤口愈发狰狞。 事已至此,江容选择闭上双眼,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清晰,仿佛能听清萧显每一步动作,她将双眼闭得越发紧,心里默念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尴尬。 纱布与未长好的伤口连接处有些粘合,他专注认真的小心剥离,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瞬,微凉的气息让她不适的一痛,眉头紧蹙。 萧显察觉肩膀痛楚,轻轻擦拭伤口外侧溢出的血痕,力度掌握适中,拿了金疮药轻轻的撒在伤口处,再用新的纱布绑带一一束回。 他不放心的嘱咐道:“太医嘱咐,伤口未完全结痂前不可沾水,你若是想要沐浴,我帮你擦身。” 她脸颊腾得红起来,苍白的脸色浮现出红晕,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不用麻烦了。” 萧显最喜欢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还补了一句,“不麻烦,这几日都是我帮你擦身的。” “……” 他神色如常的继续说道:“你常用的物品我问了汀芷,先搬过来一些,你若还有需要,就和我说。” 她这才注意这里不是披香殿,而是凌霄殿的主殿,现在躺着的是萧显的床榻,“你为何——” 没等她问出口,门外传来陆遗的敲门声,“主人,有信传来。” 萧显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顶,扶着她平躺在床榻上,“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陪你用膳。” 凌霄殿书房中,陆遗单膝跪地,双手将密信递上。 萧显不复柔情,正色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上面的文字,眉头微蹙,语调寒冷,“这上面所述可是真的?” 陆遗汇报道:“属下沿着迅鹰留下痕迹一路寻找,临近长安郊外便断了,后来大量人力排查,才发现极为隐蔽的方位指向,沿路寻找,发现将迅鹰抓走的,应是左相府的人。” 左相府…… 他倏地将密信对折,尾端对准蜡烛的火焰,沾上密信的一刻,火焰大涨,他迅速将密信扔到香炉里,顷刻燃烧殆尽。 “我知道了,你先去厨房看看早膳准备的怎么样了,阿容昏迷刚醒,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食物。” 萧显怎么都没想到,他寻遍天南海北的释因大师,竟然一直就在身边之人手里,左相为何将释因大师困在手中,难道说他也知道了他手中逆天改命的秘密? 无论怎样,事已至此,都应该去寻左相聊上一聊- 回到凌霄殿,萧显将江容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坐在桌边,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厨房送来的清粥小菜,样样都做的精致可口,她左手不便,堪堪吃了半碗粥,几口小菜就放下筷子。 萧显将碗中粥一股脑的喝下去,起身坐到她身边,端起她面前剩下的半碗粥,舀起一勺递送到嘴边,“阿容,你重伤未愈,多吃一点。” 江容惊诧的看着这勺粥,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吃了下去,接着一勺接一勺,直到碗底空了,他才停止,像是很喜欢喂她吃饭的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吃吗?” 她还有半口粥没咽下去,赶紧摇头,“我真的吃饱了。” 萧显没有执着,打横将她抱起,稳稳的放在床榻上,“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公务,晚上回来陪你用膳。” 从凌霄殿出来,他让陆遗前去套马,“去左相府,去拜见一下这位岳父。” 左相府书房内,书香茶香墨香熏香交织,古朴的木制镂空书架,整齐的摆放着书本,左相倒出一杯茶,将茶杯递到他身前 萧显双手接过,抿了一口,“好茶。” 祭祖大典发生之事,虽然明帝严令禁止传播,竭力压下此事,但瞒不过左相耳目,知晓女儿受伤,他第一时间就想前去探望,几番纠结下,还是先去见了释因大师。 释因大师帮他算了一卦,卦言江容此难关易过,不会伤及性命,他还是担忧的询问道,“容娘可好?” 萧显回答:“暗镖无毒,太医已经顺利取出,只要阿容醒来,就无大碍,在我出门之前,阿容已经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左相稍稍放心,转而询问道:“裕王今日来,可有何事?” 萧显语气谦和,没有端着宗亲王室的架子,反而像寻常人家的女婿般,他道出来意,“我今日前来,想要和岳父寻一人。” 左相心中一凛,隐隐有所猜测,自从他偶然拦下并将那暗中探寻之人关进私狱起,他就担心这一日的到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裕王想要寻何人?” “释因大师。” 萧显目光探究,黑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表情,“听闻岳母一心向佛,岳父供养释因大师专心研究佛法,为岳母投其所好,释因大师闭关研修多年,想必定然有所悟,我想与之探讨。” 左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他的注视下神色如常,还浮现几丝笑意,“释因大师?裕王莫不是记错了,内子常去的普元寺的住持,乃是释缘大师。” 萧显不再拉扯试探,黑眸泛起危险的光芒,“没有记错,岳母常去普元寺见到的是住持释缘大师,但岳父常去郊外的参悟别院所见是释因大师。” 位置已被点破,左相收敛含笑的面容,正色问道:“既然裕王已经知晓释因大师所在,何不前去相见?” 萧显第一时间确实是想找上前去,但他忽的想起前世释因大师说过,早些年间他受京城高官资助,帮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被安排独自居住在幽静小院。 小院中还为其挖了逃生密道,一旦有生人靠近,就让其从密道里逃出去。 他若贸然前去,恐打草惊蛇,非但见不到释因大师,还可能将苦苦追寻到的踪迹白白浪费。 萧显早就准备好措辞,“听闻释因大师性格孤傲,若没人引荐,怕是难以得见。” 左相顺着他的话答,“释因大师乃举世无双的仙者,就算我带你前去,也未必得见。” 萧显黑眸如漆,泛着寒光,“岳父既然供养释因大师,定是有与之见面的机会,烦劳岳父引荐。” 他敛眸压在情绪,主动示好,“如若需要小婿作何,岳父尽管吩咐便是,你我在外人眼中本就是同盟,何不将此坐实?” 左相捋了捋他的胡子,缓缓道出口,“裕王乃当朝一品亲王,皇亲贵胄,尊贵无比,如今陛下暮年、局势不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来日若是渔翁得利、前途无量,莫要忘了臣扶持之恩。” 萧显应答,“那是自然,既然你我已是同盟,势必要共同进退,同甘共苦,岳父所求何愿,不妨直说。” 左相起身向前几步,窗外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透出几抹孤寂,“天下之官,莫过三公,三公之首,莫过太师,如若来日裕王登顶帝位,我要位列三公,居太傅之上,官至太师。” 二十年一梦,曾经跪在崔太傅面前,卑微渴求在长安有一席之地的小官,如今站在掌位权臣的位置,踩着他曾经的官职向上爬,直至俯瞰天下。 他不止要位极人臣,还要扶持江氏成为当世第一世家,成就天下第一外戚。 让曾经瞧不上他的人,跪在面前俯首称臣- 萧显乘马车回来时,天已擦黑,等不及陆遗将马车拴在算马柱上,他快步走进去,打算和江容一起用晚膳。 伤口尚未结痂,暗镖拔除后留下的伤口极深,险些露骨,江容每每轻微动作,都容易不小心牵动肩膀伤口。 仅从拔步床走到桌案前,都会时不时感到尖锐的疼痛,这疼痛无处避免,锥心刺骨,不多时就疼得她冷汗连连。 她本想着今日就搬回披香殿住,如今走两步都很困难,更别提走回披香殿了。 萧显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疼痛,一进凌霄殿就瞧见她缓慢移动的步伐,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椅子上。 冷汗粘湿衣服,粘腻让她很不舒服,萧显察觉到,在晚膳后将她抱回床榻上,并吩咐汀芷,“送两桶水进来,放在床榻前。” 江容知道他这么做是想帮她擦着,她身上粘腻难受,依旧不肯他帮忙,虽然昏迷之事他已经这样行事,但她现在清醒,就无法容忍。 不多时,汀芷汀兰各提着一大桶水进来,将新的干帕子摆在一边,眼神看向自家娘子,试图询问是否需要她们帮忙。 没等她开口,萧显朝着她们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 江容着急的抻长脖子,“等下,还是让我的婢女帮我吧。” 萧显一记眼刀扫过去,陆遗快步走来看在她们身前,汀芷汀兰对视一眼,乖乖退下。 江容美目含嗔,眸光冷如寒霜的瞪了他一眼,“你为何不让我的婢女帮我擦身,如今我伤重不能行房,你做这些也无用。” “阿容多思了,我并未想过这些。” 萧显打湿帕子拧干,帕子上蒸腾的雾气氤氲了视线,他透着朦胧水雾,语气温柔缱绻,“阿容,我只是想帮你擦身。” 第56章 偏执 “那我索性就不装了!” 裕王府的马车从安化门驶出, 车前悬挂的玉牌重新换了一块,鎏金刻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左相与萧显相对而坐,桌案上博山炉里透出袅袅法华香。 茶壶煮沸, 朦胧蒸腾起水雾, 萧显手执茶壶, 将程亮的茶汤倒入杯盏,茶香四溢,盈满内室,他将茶盏递到左相面前,“岳父请。” 左相端起茶杯, 微烫的茶盏透到指腹,微微带有竹叶香的茶香萦绕鼻间, 他轻啜一口, 淡雅清新的滋味充满味蕾, 回味甘甜,似有余香, “好茶, 这可是顾渚紫笋?” 萧显给自己倒了一杯, 轻呡一口,“正是,阿容最喜欢顾渚紫笋了,所以各处常备。” 左相目光落在这小小杯盏中,他不知道萧显此时展露的妥帖可靠,是在他面前故意为之,还是真情细节流露。 “臣只有容娘这一个女儿,能够嫁与裕王已是难得, 臣斗胆再多提一个请求。” “岳父请讲。”萧显放下茶盏专心听他说话。 此时的左相像是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臣恳请你待容娘永葆赤诚之心,就算她年华老去,色衰爱弛,你亦不可伤害她。” 萧显正色承诺道:“岳父放心,我与阿容两情相悦,得此良缘佳偶天成,我待阿容一如初心不变,定与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马车停在参悟别院外,陆遗将马车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左相与萧显一同走进别苑,空气中散发着似有似无的檀香。 虽然这别苑看似无人把守,但却暗藏武功极高的暗卫,如若贸然前来,恐怕少不了交锋。 左相看出他他对此处潜藏暗卫有所察觉,解释道:“释因大师是臣的贵人,所以派了些暗卫暗中保护,上次误抓了裕王的人,稍后我就放他回去。” 进入主屋,释因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听到来人睁开双眼,“左相今日可是带客前来。” 左相对他颇为恭敬,“这位是裕王,想要与您共同探讨佛法,我见他如此诚恳,才贸然带他前来。” 能称作大师的人多少都有些高傲的脾气,况且这释因大师确实有些能力手段。 他开口声音肃然,“下不为例。” 左相主动去隔壁雅间小坐,将主屋留给二人谈话。 时间紧迫他直入主题,萧显很是尊敬的询问:“请问大师,天机转轮盘法阵若是逆转机缘重来一世,能否改变前世结局。” 释因大师眸子倏地亮了,“你怎么知天机转轮盘法阵的事情,难道说……”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放轻语气,“现在就是逆转重生?” “正是。”萧显笃定道,“前世我妻意外身亡,未与她再续前缘,我恳请大师开启法阵,机缘巧合下确实回到了几年前。” 他又继续问道:“但不知为何,有许多事情与前世不同,是因为使用了轮盘法阵,破坏了机缘,才会如此吗?” 释因大师惊愕一瞬后,恢复往日平静,“机缘天定,因果有序,如果改变了因,势必会改变果。” “如果你选择与前世完全相同的活法,定然能得到完全相同的结局,如果中途有所改变,那结局将不能预测。”- 听说她身受重伤,许久不出门的崔娢来裕王府看她,从门口走到凌霄殿的距离,她都感觉到了累。 进到凌霄殿,看到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江容,眼眶倏地红了,“阿容,伤口可还疼?” 伤口已经结痂,她本来觉得好些了,但在阿娘关怀的目光中,心头委屈骤起,没忍住落泪,“现在已经好多了。” 崔娢温柔的替她擦拭眼泪,“我带了些补品来,你让汀芷分次炖了,就算味道不好也吃一些,早日养好身体,可千万别留下病根。” 江容安慰道:“阿娘,你别担心,我已无大碍,等伤口痊愈,有是活蹦乱跳的。” 崔娢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在乱跑乱跳,磕碰小伤毫不在意,现在年岁渐长,那些不甚在意的隐患都冒了出来。” 江容还是头次听母亲回忆往昔,感觉很是新鲜,“阿娘年轻时是怎样的性格呢?上去去宫中拜见皇后,殿下还提起与阿娘年轻时的往事,阿娘可与殿下熟识?” 崔娢先是一愣,目光飘向远方,很是怀恋,眸子似是没有焦点,“我曾与皇后在宫中为平阳公主伴读,那时活泼好动,看什么都新鲜,若不是礼仪规矩束缚着,怕是要将宫中的瓦片都掀掉。” “我年轻时性格莽撞,惹下不少祸事,全仰仗当年的魏王、当今陛下包容,才能顺利完成伴读。” 她话锋一转,语气沧桑,“阿容,嫁了人和在家中不一样,裕王是一品亲王,不能事事以你为先,有些时候需要你多多包容。” “你们刚刚新婚正是情感正浓的时候,或许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情感被冲散,你若想王妃之位稳固,还得有子嗣傍身,等你痊愈后养好身体,与裕王一起生养子女,体验为人父母的乐趣。” “我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看着你长的我很幸福。” 崔娢自从一双儿女夭折,遭受如此打击,身体一落千丈,很长时间内都没能走出来,此时是江家婆母对她无子颇有微词,长期对她精神施压,使她苦不堪言。 她体会过无子的痛苦,不想让她的女儿再承受一次。 尤其她嫁得还是裕王,身负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担- 过了三日,萧显突然开始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就连之前不假与人手的换药,都交给了女医,休沐日也去上值, 偶尔在府中听下属耳语汇报,面色肃然。 因这裕王府都是萧显的人,她养伤不出门,没人会主动与她汇报外界动向,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皇位传递江山抖。 这些时日齐王与燕王虽然面上冲突不显,但私底下不停的给对方找些麻烦。 或许这一次的麻烦不是往日的小打小闹,还有萧显暗地里的手笔。 萧显回来都显得很是疲惫,因她伤口疼一直浅眠,他若是夜半回来刚一上床榻,就将她惊醒,几次之后,他在夜半归家,就在软榻上凑合一晚。 他从不在她面前谈及公务,但还是从他和属下交谈中,听出些许端倪,此次事情重大,或与巫蛊有关。 前世巫蛊案发,燕王、皇后已经镇远伯一党均受牵连,燕王倒台,皇后失势,镇远伯兵权被夺押解回京。 算算时间,按照前世的结局,他们最多也就能在萧显面前蹦跶一年了。 这些时日江容乐得清闲,在成日里读书养伤,没了萧显夜里纠缠,她睡眠充足,容光焕发。 在伤口结痂能下地活动时,她和萧显提出来,想要搬回披香殿住。 萧显眉头微蹙,“阿容为何想要搬出去,是凌霄殿哪里住得不顺心吗?” 江容没觉得哪里不好,只是离他远点,“凌霄殿挺好的,但我还是觉得披香殿住的更顺心,况且我占着你的床榻,连累你每日挤在软榻上,我于心难安。” 萧显点点头,“好,那我和你一起搬过去。” 江容:“……?” “不用麻烦,我自己搬回去就好。” 她想搬回去就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他若再搬来,岂不是白干? “府内仆从已经搬了好几次了,再添麻烦我于心不忍。” 汀芷汀兰暗中点着头,她们实在是不想在搬家了。 萧显不肯与她分房睡,“你我夫妇一体,你搬走我岂有不去之理。” “即是如此,那我不回去了。”江容暂时妥协,打算趁他不在家暗箱操作。 次日她看着萧显离去的背影,带着汀芷汀兰想要偷偷搬回去,披香殿无人把守,正是好时机。 走进才发现,披香殿的门窗紧闭,都上来锁,钥匙定是都在他手中,大概率是藏在书房暗室里。 暗室就算她知道也不能贸然前去,那就只能使用蛮力了。 她找来斧头,站在一旁叉腰指挥着汀兰劈开锁头,汀兰用力劈了几下后,锁头纹丝不动,却将斧头劈坏了。 她上前拿起锁头查看,气愤的扔开,“萧显不是有病吧,这锁头为何用玄铁打造。” 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败家啊! 江容整晚都在生气。 萧显回来的时候,府内仆从已经将白日发生的事告知于他,他看着江容气鼓鼓脸颊,闻声安抚,“最近局势不明,你在家安心养伤,还是不出门为好。” 江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软禁我!” “阿容,我没……” 她截断他的话,“好了我不想听,在我气消之前,你不许上榻。” “……” 年关将近,江容的伤好的差不多,萧显知晓后对她不许上榻的禁令执行大打折扣,常常在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后的热源。 她再次提及想要搬回去。 萧显秉持着过年争吵,不是好意头,总是拿话叉开,“阿容,今天是新年,我们一起守岁。” 江容再三强调,“我要搬回披香殿!” 萧显那她无法,语气无奈道:“阿容,新年伊始吵架不是好意头,对于此事你我有分歧,年后再议。” 她不依不饶,才不管是不是好意头,触怒了他或许还能打成目的。 “新年伊始,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应该将一切说清楚。” 若是他一气之下和离。 那对她来说就是新年最好的消息。 江容牟足劲,冷厉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直插进他胸口最柔软不设防的位置。 “曾经我以为就算我不爱你也可以和你相敬如宾,但我现在做不到了,我无法每天应付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感觉分外不适!” “萧显,我要离开你!”她又重复了一句,加重语气,咬字清晰,“我!要!离!开!你!” 萧显终究是没能撑住表情,袖袍下的手紧紧攥着,面色陡然一变,黑眸阴冷如漆。 “为什么?阿容,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我知你喜欢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我便玉冠束发、穿青戴绿,在你面前一直压制本性、伪装自己,可你为什么还想要离开我!” 他眼中钝痛,眼眶瞬间泛红,他语调颤抖着问,“你是爱上别人了吗?” 江容别开眼不肯看他,这一近乎默认的动作更是激怒了他。 “我爱极了你,你竟然爱别人!” 他捏住江容的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似有疯魔之态,“是谁,你告诉我!” 胸腔剧烈的震动,他嫉妒的发狂,那些午夜梦回时,让他咬牙切齿的名字脱口而出,“是郑同舟?池崇?还是王元济?一个老夫,一个鳏夫,一个穷举,哪个比我强?” 见她表情淡淡不为所动,这三人可以排除了,继续发疯问道:“都不是,那是崔临?还是陆明轩?” 他眼眶微红,情绪已经无法控制,擒住她手腕的力度极大,生怕稍有放松她便逃了。 “崔临已经与静和县主定亲了,你再惦记也无用!还有那陆明轩,他来长安是为质的,陛下怎能让权臣贵女与之结亲?” “他们你想都别想!你是我的!” 一番言语轰炸,江容有些发懵。 他刚才说什么? 他果然……都是装的! 温润谦虚的外壳下藏着暴虐疯狂的灵魂。 他此刻已经控制不住了。 她真是怕极了,有些后悔将他惹怒。 发了疯的萧显犹如困兽出笼,露出利爪,攻击性极强。 他语气偏执,似是已经被占有欲控制,近乎疯魔,“早知道这样留不住你,那我索性就不装了!” 黑眸骤然卷起狂风暴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淬了火,他身体微微前倾,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居高临下看着她,强烈的压迫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两世以来,江容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萧显,她肩膀微微内扣,躲闪瑟缩,睫毛微颤,眼泪大滴大滴坠落,像是砸在他的心头。 “天下女子应有尽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何非要强求与我?” 萧显容不得她向后退半步,捉住她手腕的大掌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抚上她止不住轻颤的身体,落到腰间时,长臂一揽,紧紧压入怀中。 他的气息强势的占有她的身边,灼烫的呼吸撒在她纤白的脖颈上,他利落的扯开她的衣领,咬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阿容,对你我极富耐心,且占有欲极强,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就算黄泉碧落,你也别想丢下我!” 第57章 别装 “你痛不痛我知道。” 夜色下银月如钩, 撒下淡淡的清辉,半开的窗棂透出他们吵架声音,府上一众仆从对视一眼,接着眼观鼻鼻观口, 都闭口不言, 努力降低存在感。 萧显步步紧逼, 倏地将她打横抱起,不顾她挣扎快步走到床榻前,很不温柔的扔在锦被中,正当她晕乎乎想要起身时,他欺身而上, 强势的将她压进锦被里,隔着几层尚未来得及脱掉的衣料, 毫无缝隙的贴合。 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知道惹怒萧显的后果不是她能吃的消的, 她挣扎推拒,双手抵在他的身前, 眼中盛满泪水, 挣扎间滑进青丝。 江容挣扎发髻散乱, 瓷白的脸颊透出泛起红晕,使出全力反抗,她深知已有多时未敦伦,他若贸然闯入定是吃不消,况且此时的萧显正在气头上,若让他得逞,恐怕不会轻饶过她。 “你……你放开我!” 萧显抽掉她头上的发簪,如瀑的青丝散落, 他的双手紧紧捉住她的双手,埋首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游走脖颈,看着她肌肤泛起粉色,很是满意,像是看着攻略城池改旗易帜。 帷帐落下,一方床榻上极速升温,她黏黏腻腻起了薄汗,不舒服的动了动,没等她调整好,接连而来是更强烈的压制,让她半点反抗不得。 她方才嚣张的气焰消失殆尽,试图唤起他怜爱的心,语气放软,声音和缓,“既白,我的伤还没好,不能……” 话未说完,她右肩倏地一凉,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萧显正咬着她的领口,向外侧拉去,眉梢微挑,黑眸如漆,似有化不开的欲色。 他轻而易举的捅破她的谎言,语调如同钝刀子割肉般,让她的心一沉再沉,他嗓音微哑,“阿容,肩膀上的伤好了,可以同房了。” 其实早在几天前,她的伤口就痊愈了,萧显与她同床共枕多日,早就知道了,他多忍了几天,就是为了更好的吃这一口,如今美味在前,他定是要细细品味,细密的吻落在那道疤痕上,语气缱绻却恶劣。 不容反抗的嗓音不仅震动耳膜,也震动了她的心脏。 “阿容,我想你,很久了。” “你也,很想我吧。” 伤处早已痊愈,温热的吻意有些痒,江容越发真的后悔,退缩之意明显,她不应该激怒萧显,尤其是隐忍多时的萧显,盛怒之下会将所有的气化作动作,施加在她身上。 几番挣扎与压制下,他游走在她白皙细嫩的肌肤上,攻城掠地,改旗易帜,她不得不承认,对他有所渴望。 神思稍稍松动,反抗的力量放松,萧显乘胜追击,往日温润的唇现在惩罚似的流连啃咬,他想在她每一寸肌肤留下自己的痕迹。 江容有些不耐烦,萧显将她胃口打开,但迟迟不肯继续下一步,只将她领口越拉越开,雪白的酥山颤颤,半遮半掩藏在小衣里。 露在外面的肌肤感觉有些凉,她身体微微颤抖,看着他欲念充斥的眸子,隐隐害怕,平时他的索取已经吃不消,如今他正在气头上,怕是不到尽兴释不罢休。 萧显疯狂的目光一寸一寸碾在她身上,有着极好的耐心,转变一只大掌捉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空出来,慢条斯理地抽出她的腰带。 飘带一晃,如雾似幻,身上衣料溃不成军,散落身边,没等她反应过来,腰带没有被丢开,反而已将她双手系在一起。 她慌乱极了,心里越发没底,不知道萧显今日如何才肯放过她,但男女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只能换来更强势的压制,对男人来说更像是驯服的情趣,水眸盈盈,睫毛微颤,凄凄惨惨唤了句,“既白,商量商量,不要绑着我好不好?” 萧显给她手腕打了个漂亮的结,指腹划过她的手腕,一阵酥麻从心头涌起,他太知道该如何治她了。 “那阿容还提不提和离之事?” “……” 她垂眸闭口不言,若是受他威逼说出违心的话,她不肯;若是说直接了当说出实话,那她怕是即将迎接狂风暴雨。 态度已经很明显,萧显不与她多费口舌,抬手将她束缚的双手压过头顶,小衣带子摇摇欲坠,江容挣扎几下解不开,认命似的闭了闭眼,只想快点结束。 江容心尖不由得颤颤,掀起阵阵涟漪,他嘴角噙着笑意,目光留恋着她每一寸肌肤,很是喜欢,嘴里说的她不能入耳的话,“阿容最近丰腴了不少,是不是有我的努力?” 江容回答不了这话,耳框红的滴血。 男人嘴角噙着恶劣的笑意,满意极了,“那我合该享用。” 被磋磨不成样子的小衣终于被他随手丢开,他快速的将身上衣服脱掉,解开亵裤的一瞬,江容倏地闭上眼,黑暗中听到窸窸窣窣声音,控制自己不去想,但她脑中止不住的担忧。 萧显派出的前线侦察已就位,他虽然生气,但依旧很有分寸的缓缓而行。 窗外狂风骤起,透过半开的窗棂,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凉意向下,她身体微微蜷曲,半晌后,窗外风雨骤停,夜半的凉风袭人,他不知从何处又将她的小衣寻回来,慢条斯理的把玩着。 “阿容,我已经忍了许久,再忍就要忍坏了,你定是不忍心的吧?” 她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被子里,窗外透来的凉意骤起,有片刻的失神,萧显唇角含着笑意,真是爱极了她这副模样。 萧显揽住她的腰身,如同满月悬空,撒下更为浓厚的清辉。 他的气还没消,温润如玉的外壳下是卑劣贪婪的心,她扯住床边帷幔,帷幔从指尖滑出,望向床榻的顶端,心头生出隐隐的绝望。 “还差一点。”萧显清隽的嗓音早已浸得沙哑无比,在她耳边蛊惑道。 “我不……不要了。”她已经知道惹怒他的后果,无论多少次,她都很难把握。 平日里她抱着他哭一哭称痛,萧显就心软的放过她了,她撑不住打算故技重施,“既白,轻一点,我痛……” 萧显与她痛感相通,自然知道她疼痛都是装的,就算是痛,并不难捱,“阿容别装,你痛不痛我知道。” 江容谎言瞬间被戳破,男人对她太过了解,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倏地紧张,秀眉微蹙,贝齿紧咬下唇,他将江容从床榻上捞起,手边的软枕垫在她的身下,熟悉的触感让她瞬间想起上次的记忆,“不行!你将软枕拿开!” “不行?”萧显语气戏谑,乌黑的眸子溺着深情,细细磋磨,眸光一寸寸略过,“我行不行,阿容不是最清楚了吗?” 月光残影下,两道身影紧紧贴合,轮廓越发清晰,萧显很快就得偿所愿,眉眼透着餍足。 “还不是阿容不乖,不然不用借助外力。” 她眼尾微红,双手被束挣脱不得,“既白……会坏的。” 萧显似是安抚吻了吻她的唇角,眸光潋滟,眼尾上扬,语气蛊惑,“不会的,我怎么舍得让我的阿容坏掉。” “你只会,被我一点点吃掉。” 清浅的月色朦胧,燃了一半烛火蜡泪成堆,帷帐内光影晃动,雕花拔步床发出“嘎吱”声响,榫桙越发契合,他像是个不熟练的木匠,敲打多时,却依旧留有声响。 萧显最初还和她有些耐心,语气温柔诱哄着,半晌都不见效果,萧显渐渐没了耐心,咬住她精致的锁骨,她惊的倒吸一口冷气,“既白,你……” 她再也没机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窗外的风声呜咽,树叶沙沙,最后的力气渐渐消散,如此这般。 夜深的寂静与他们胸腔内剧烈的跳动,形成鲜明的对比,温热的呼吸间,只余一方天地。 几度过后,她瘫软的躺在床榻上,束缚的手终于被放开,轻轻喘着气,萧显侧身拄着下巴,似是在欣赏他的佳作。 他附身向前,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容,我心悦你,远比你想象中的更爱你,以后莫要和我说和离这种伤人言语,我怕我失控会伤了你。” 江容眼皮在打架,已经是累极了,对他这话不想回应,她爱洁净,身上黏黏腻腻不去沐浴她难以入眠,况且小腹饱胀的厉害,她有些难受,强撑着精神挣扎起身,发现全身都力气都被萧显榨干。 她恍恍惚惚沉浮间,不知道他究竟行了几次,想来将这段时间积攒的通通给了她,如今他不再继续,想必已经用尽。 她伸腿踹了他一脚,语气命令道:“去叫人送水,我要沐浴。” 萧显并不是个听话的主,见她已有精神沐浴,想来定是有精力继续,将她额角杂乱的发丝温柔的剥开,他温声询问道: “后院的温泉新引的泉水,阿容我们去试试?” 江容眼睛倏地睁开,紧张起来,还来? 紧张的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内躲闪,她拉开的微乎其微的距离,被萧显长臂一揽就带入怀里。 虽然是问句,但江容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有力的双臂将她抱起,二人就这样到了凌霄殿后院的温泉。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身体,瞬间洗去了疲惫,蒸腾起的热气氤氲里视线,她闭目养神,靠在岸边休息。 萧显下水,带着危险凑到她的身边,托起她的后颈,吻上她柔软的唇,几番交缠,占据上风。 她被抵在温泉池的岸边,身后是圆润的鹅卵石,在温泉水的包裹下,也散发着暖意。 一吻过后,江容轻轻喘息着,四目相对,她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燃气的欲望,她有些怕了,腿软的厉害。 前些日子他们挤在狭小的浴桶中,夹杂着温热水流,爱意喷张,她感受到了更加的灼热,身体都不受控制。 被她察觉意图,她想要偷偷溜开,虽然池子很大,但只有他们,她二人躲无可躲。 萧显那肯给她逃跑的机会,调整好位置,欺身而上,滚烫的危险抵到关口,卷起热流蓄势待发。 “阿容这就不行了?” 江容软绵无力的腿被他挂在腰间,身后是浸润温热的鹅卵石壁,身前是男人滚烫炽热的胸膛,她进退两,夹杂着水流她难以成行,温泉水面波涛汹涌,水面狂风大作,涟漪久久不绝。 她真真体验到萧显怒气与实力,下次没做好万全准备前,绝不轻易招惹他。 见她神色飘忽,他吻上她的唇在她唇上啮咬,听得她吃痛轻唤一声,才开口说话,“阿容与我在此处看日出可好?” 江容仿佛听见的是,那我们就这样到太阳升起。 第58章 贪多 “最后一次。” 温热的泉水一遍遍冲刷她白皙的肌肤, 浪涛时而汹涌,时而和缓,温泉水源源不断,不必担心过久会冷, 这倒是给他提供极大的便利。 江容柔弱无力的依靠在他的胸膛, 声音凄凄艾艾, “既白,我真的累了。” 萧显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眉眼舒展,“还未过子时,今日你我一同守岁, 现在不可以睡。” 她脑袋困的晕乎乎的,听不清他的话, 闭眼靠在池壁上, 不再理他。 身体软的任由摆弄, 他趁其便利,再度与她紧密贴合, 她似是被烫了一下, 猛地睁开眼, 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萧显,你出去!” 萧显今晚从未听过她的话,按住她的腰身欺身而上,大掌按在她微微弧度的小腹上,饶有兴致的按压,掌下的江容眼泪连连,瓷□□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 他语气戏谑, “现在不困了吧?” 冬天的日出本就比寻常晚,五更的梆子响过,天还是蒙蒙黑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是将要溺毙在他的欲海中。 中途她仿佛昏厥,身体累到极致但她已经还很清醒,萧显像是不知疲惫毫无节制的索取,她昏过去时他都不肯停止。 她深知,往日萧显待她已是克制再克制,他欲壑难填,正是食髓知味、不知克制的时候。 今日的眼泪比往日留的多得多,半分没有唤起男人的怜爱,反而激发了男人骨子里破坏欲,就想看她不堪承受的模样。 夜半三更,梆子敲过时,他将江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温柔缱绻的说:“阿容,新年快乐。” 他语气固执且坚定,“这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以后我们还有无数个新年,都要一起过。 江容半梦半醒,对他只浅浅的回了声“嗯”。 轻若不闻的声音仿佛填满了他的心脏,他一晚上都空落落的心终于得到充盈。 她再度醒来时,天已擦亮,浑身酸软无力,萧显还埋在她的身体里,酸胀感充盈着,隐隐有些绝望。 她双手无力的抵在她的胸膛,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由温泉池的门口处,挪到了中间,“萧显,你究竟几时能好?” 萧显喟叹一声,哑着嗓音说:“最后一次。” 半晌过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将她抱在怀里,一起看向窗外逐渐升起的太阳,火红晨光似有无限生机。 “昨晚我和你一起守岁,代表新的一年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今日是初一,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此生漫长,我希望每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都是你。”- 江容在凌霄殿一直睡到了午时,醒来时刚好对上萧显一错不错的目光,他的长臂横在她的腰间,将她揽在怀里,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 他不知几时醒的,又这样盯着她几时。 身上整洁,还换了新的寝衣,应该都是萧显在她昏睡后替她换的,经此一遭,她都顾不得什么羞耻,能够早早结束、安安稳稳睡觉才是真道理。 昨晚用的饭食,早就在漫长的夜里消耗殆尽,她腹腔发出“咕噜”声响,萧显嘴角噙着笑意,“起来用早膳了。” 因为她毫无力气,萧显服侍她穿衣穿裤,刚系上小衣,她低头看去,身上红梅点点都是印记,这狗男人究竟趁乱啃了多少次,她眼神幽怨,抻长脖子给他看,“你这让我怎么出门?” 萧显没有半分心虚,对他杰作仿佛很满意,“等用过早膳后,我帮你涂药。” “不用了。”上次他帮忙涂药可是分外折磨人,况且这么多痕迹没几天消不掉,她一会出门得带个帷帽了。 她起身打算下床,刚一动就拉扯到腿心,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从身体里蔓延开来,刚一接触地面就膝盖一软,好在萧显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她一记眼刀扫了过去,“都怪你。” 正端来洗漱用品的汀芷汀兰对视一眼,赶紧退避到一旁,萧显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 江容将帕子浸湿,想要洁面,手中一空,帕子被他夺走,他自知昨晚做的太过,她还在气头上,虽然真是满足,但这顿饱饭过后怕是要忍饥挨饿了。 细心服侍她,洁面净口,像是擦拭着稀世珍宝,她面颊瓷白如玉,不施粉黛已是好看,他从桌上拿起螺黛,捧着她的脸颊替他画眉。 江容一直觉得夫君给妻子画眉是极致亲密之事,因为在画眉的过程中,二人一直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很难不生出情愫。 萧显这又是蓄谋勾引了。 前世萧显给她画过几次,从最初的形状潦草到最后的精致贴合,不得不说他学什么都很快。 不多时,他就将远山眉画好了,这是他前世最擅长的眉形,眉如远山、眸若静湖,眉眼如画,真真是好看极了。 用过膳后,独自回房,萧显想跟她回去时,被她“碰”的一声关在门外。 萧显心头一紧,她果然没有消气,可怜巴巴的拍着门,“阿容,我错了,你让我进去吧。” 对他来说,门栓很轻易挑开,夫人极难哄好,没得她发声,断不敢轻易进来。 江容不为所动,靠在软榻上密目养神,一整晚消耗的精气不知要恢复多久,她本想着伤口痊愈就继续练武,现在计划又被他打断了。 这男人真是方方面面都绊脚石。 听她没有回应,便更加用力的拍门,可怜之状很快就传遍全府。 江容听着越发觉得他不要脸面,受不住他软磨硬泡,黑着脸开门将他放了进来。 春节休沐日,他只想和江容粘在一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江容确实需要出一趟门,他跟着也无妨,“我要去一趟明礼堂。” 萧显一愣,紧接着说,“今日是初一,学子们都回家过年了,不会有人上课。” 江容点点头,“我知道,许久未去,心中有些不安,还是去看看为好。” “阿容,有件事我一直未何你说,”萧显神思有些为难,“最近长安不太平,静和县主已将明礼堂暂时关闭了。” 江容一惊,能让明礼堂都关闭的事定然不小,“不太平”定不是小事,她着急的问道:“明礼堂关闭?到底发生何事?” 萧显缓缓道出:“自你在太庙祭祖遇刺后,陛下降旨彻查此事,在太庙中搜查出带有生辰八字的人偶。” 江容小心翼翼的问道:“人偶上的生辰八字……?” 萧显:“是陛下的。” 她倒吸一口冷气,果真如前世一样,巫蛊人偶现世,意图诅咒明帝,明帝震怒,下令彻查,这一查不要紧,发现这事与燕齐二王均有关系,二党争相撇清关系,朝局混乱。 一时间长安人人自危,明帝派缉镇司主办查探,查到有关人等,一律下天牢等待陛下圣裁。 燕王就是在这场动乱中被下狱,不堪折磨的死在狱中。 她沉思良久,眸光一凛,掀起眼皮看向萧显,前世这巫蛊案或许与他脱不了干系,越是临近长宁三十三年,皇位争夺就越发紧迫,一切或许是他背后的手笔。 江容不再继续问下去,双手叉腰,语气霸道:“我要搬回披香殿。” 萧显一直以她伤未痊愈为由不让她回去,他昨日已经验证过她已痊愈,不能再用此借口拘束她,“好,我和你一起搬过去。” 江容单指抵在他的心口,“你不许跟去。”- 上元佳节,一道登闻鼓声打破了长安表面的繁荣平和。 郑明姝敲响应天门外的登闻鼓,“民女郑明姝状告左相江淮远,抛糟糠之妻,弃发妻之女,行迹可恨,人神共愤!” “什么?”听到消息的江容“腾”的一声起身,不敢置信她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汀芷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 她匆忙的披上大氅,吩咐道:“套马车,我要回家一趟。” 刚见到崔娢,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口,阿娘率先和她说:“阿容,阿娘有件事想和你说。” “我已决心要和你阿耶和离,最迟二月底,我就会从府中搬出去。” 江容睫毛微颤,眸色震惊,仿佛闷头一棒,神情呆愣的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先惦记你表兄多忍了些时日,如今他与静和县主定亲,受平阳长公主照拂,不用我再担心了。” “为何?”在江容眼中,阿耶阿娘是最恩爱的贤伉俪,怎么会走到和离这步,“难道说,外界传言都是真的?” 崔娢眉间郁色难掩,“是真的,你阿耶有了别宅妇,还和那人有了女儿。” 江容惊的不知所以,“阿耶……阿耶怎会?” “她比你兄长还年长几岁。” 崔娢又一记闷棍砸下,她神情颤颤。 “算算年岁,应是我失去那两个可怜孩子时有的。” 崔娢声音苍凉,有些忍不住的鼻音,“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背叛。” 崔娢与左相成婚前并无情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以为相敬如宾的过完这一生,却不想左相柔情蜜意想和她姻缘美满,她一颗心栽了进去。 起初几年二人琴瑟和鸣,很快就有了孩子,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双儿女夭折,她经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整日流泪,神情郁郁。 在崔娢失去孩子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却瞒着她,沉溺于另一人女子床榻,与她生儿育女。 这一瞒就是二十年,被她发现后,左相承认,与她成婚前,他定过一门婚事,对方名叫郑施,二人青梅竹马,临近成婚前,对方受族中牵连,被打入贱籍。 左相在长安站稳脚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郑施脱籍。 彼时崔家如日中天,如若让崔太傅知道他负心薄幸、留恋二色,定是不肯再多加关照,他不敢,便找了间宅子让她先住进去。 起初他只想帮郑施度过这段难熬的岁月,等她身体好转些,就送她回原籍,没想到她却不肯,宁可留在长安当见不得人的别宅妇,也不肯回原籍嫁人。 恰逢一双子女夭折,崔娢整日以泪洗面,他宽宥不得,家中气氛压抑,他便躲出来,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不多时,郑施就有了身孕,他对这个孩子无比期待,那夜月如琼脂美玉,他为其取名琼月。 跟随母姓,叫郑琼月。 郑琼月…… 她不是明礼堂最渴望学习的弟子,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世,往日与她问询不过是为了拉近距离,探寻信息。 崔娢没有过多提及苦楚,不想在女儿面前讲述她二十余年绝望的婚姻,掩下万千愁丝- 萧显同意她搬回披香殿,还亲自指挥帮忙搬送,裕王府内仆婢认命似的开始干活。 自从江容入府,搬家竟成了家常便饭。 虽然江容不肯让他一起搬来,但他指挥过程中夹带私货,将他常用的物品混了进来,夜半敲门、翻窗、掀瓦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总会出现在披香殿是床榻上。 江容拿他无法,为了不夜半总受到惊吓,她选择让他搬来。 又苦了搬家的仆婢。 起先几日只允许他在软榻上睡,但他总会找时机摸上床榻,纱织帷帐半点拦截不住,索性就让他回到床榻上。 虽然允许他上床榻,但不允许他碰,萧显自从上次放纵过后收敛不少,渐渐让江容对他放下心防,开启顿顿有餐但只能吃几分饱的日子。 这些时日江容对他的乖觉很是满意,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萧显这些时日不贪多不冒进温柔和顺,但就是结束后迟迟不愿离去,非要多留一会,她想要沐浴,还被他拦着等一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莫不是……想要和她有孩子? 有了这个猜测,江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有些担忧紧张,暗自安抚:不会的,不会的,太医都说她不易有孕,不会这样轻易让他得逞。 夜半温存时,他又多停留许久,轻抚上她柔软平坦的小腹,眉眼温柔,江容毫不客气一把将他的大掌打开,“你乱摸什么!” 萧显并未掩饰:“为何我努力这么久,还是没有动静。” 江容挪到内侧与他拉开距离,没好气道:“府医来看过,说我体虚宫寒不易有孕,你别白费力气了。” 萧显并不在意道:“不易有孕又不是不能有孕,还是我不够努力。” 和离一事还未有论断,若是此时有了身孕,那岂不是更别想离开裕王府了。 萧显说得对,不易有孕又不是不能有孕,在他如此频繁之下,难保不会有孕,她还是得服用避子汤,以绝后患。 她眉眼冷清,完全不复方才温存,“我愿意与你敦伦,是因为可以感受到床笫之欢,情动愉悦,但这不意味着我想与你孕育子嗣。” 她言语警告,“你若再有小动作,便不许再碰我了。” 第59章 手札 「我们没有来日了。」 和前世一样, 这场巫蛊祸乱最终以燕王下狱,镇远伯陈氏一党被诛结束,宫中长居佛堂的陈太后出面,保全了陈皇后一命, 明帝将她幽禁立政殿, 无诏不得出。 嫁与齐王的镇远伯嫡女陈若仪逃过一劫, 但因此受到齐王厌弃,她本就是性格清冷之人,和他府上那些整日求欢莺莺燕燕不同。 齐王娶她本就是图谋镇远伯陈氏军权,如今陈家祸事,兵权被夺, 他避之不及。 柳贵妃便与他商量,想要等侧妃柳真诞下子嗣, 就上书奏请与陈若仪和离, 若是陛下不同意和离就贬妻为妾, 将柳真扶正。 毕竟燕王倒台,如今储君之位的最佳人选就是他, 他日一朝登基, 绝不可能立罪臣之女为后。 新岁伊始, 一月未过,长安城内人人自危,生怕与巫蛊沾边,累及全族性命。 明帝下令缉镇司抓捕涉及巫蛊一干人等,如有反抗,就地正法,一时间长安血流成河。 萧显越发忙碌,有时连续几天都不见人影。 事发那夜, 江容独自一人待在披香殿,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披着白色狐裘,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白色皮毛里,显得分外精致可爱。 身穿兵甲士兵从裕王府门外经过了不知多少趟,整齐划一冷冽的步伐听着就使人肝颤。 已经一更天了,萧显还没回来,甚至没有半分消息,各坊的坊门均已落锁,入夜后宵禁,此事若无令外出,视为贼人。 此时萧显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虽然她知道前世皇位之争最终是他赢的,但再次亲身经历一番,在这氛围中还是忍不住紧张。 刚落了雪的朱雀大街银装素裹,几行人马闪过惨叫声迭起,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温热与冰冷交融,鲜红与雪白交织,凝结成暗红的血冰,瘆人的厉害。 缉镇司在燕王府挖出同样的巫蛊人偶后,陛下让其将其余皇子的府邸都翻了一遍。 陛下年岁渐长,愈发觉得这些个成年皇子有所图谋。 缉镇司司主带人前来时,萧显没有在家,她站在一旁缩在大氅里,任由他们探查。 缉镇司司主戴银制面具,翻身下马,他头束高冠,黑眸如漆,看起来很是年轻。 对于缉镇司司主是谁,长安有多种猜疑,但均被不攻而破,至今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只知道缉镇司只听令于明帝,一切言行均受明帝旨意,不得有违。 缉镇司翻找下手很重,披香殿内,她放置嫁妆的箱笼都被一一掀开,一人正想将箱笼倒出来翻找。 那箱笼中是她陪嫁的头面,宝石缠金很是珍贵,若是他这样翻找,定会损坏大半。 她抬手想要制止,却又生生克制住,这毕竟是直接听令于明帝的亲卫,他们得罪不得,左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损坏拿去修补就是。 别开脸,闭上眸子,试图不亲眼瞧见就不心疼。 “——住手!”一声高喝从身后传来,戴着银质面具的缉镇司司主从她身后经过,给他一记爆栗,“是让你们探查,又不是抄家!轻拿轻放!” 一众人手上瞬间放轻。 她的嫁妆得以保全,对着缉镇司司主拂身行礼,“多谢司主体谅。” 司主回礼,“王妃言重了,是我治下不严导致他们手上没轻没重,是臣不对。” “……” 缉镇司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她将翻乱的东西一一收拾好,披香殿的东西翻乱的极少,更多的是凌霄殿的。 凌霄殿的书房成了探查的重要地,他们将书架香匣一一掀开寻找,连瓷瓶中都不放过。 好在这些人不精通机关术,没能破解书房中的密室机关,若是被他们发现密室中的东西,怕是比发现巫蛊人偶的下场还要严重。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进到萧显的书房,她肩膀受伤住在凌霄殿那些时日,都没来过。 书房内地面上散落满地书籍,挂着上好狼毫的笔架被人碰倒,毛笔散落满地。 博山炉的盖子被人掀开,香灰撒满桌案,墨块砚台碎裂,一室狼藉。 江容进到屋内,将仆从都撵出去,自己一人整理。 目光紧锁在桌案后的字画上,她记得机关就在松柏图的后面。 若想省时省力的逃跑赶路,她需要大雍舆图,观潮阁那个地方她不敢一人前去,所以寄希望于萧显的密室,她记得密室里是有舆图的。 让汀芷汀兰在门外守着,若是萧显回来及时通风报信。 掀开松柏图,其后是最为普通的木制架子,方才缉镇司的人也来查探过,上面一应物品都被翻了个遍。 按照前世记忆,这密室的机关就在木架后方,一块很不明显的凸起,如果不细看会以为是榫桙结构的木架契合的不完整。 果然用力按动机关,桌案后的书架应声分开,暗室三面是墙,一面开门,内里毫无光亮,她拿起一盏蜡烛,径直走了进去。 暗室里的构造与她前世所见一般无二,她顾不得环顾四周,赶快在架子上翻找她想要的舆图。 刚翻了两下,就看到一本很眼熟的手札,她记得,里面是萧显记载所有时间节点以及他的背后动向。 江容还是没禁住诱惑,拿起那本手札翻开起来,粗略翻看,上面记载的时间节点与前世一模一样,燕王巫蛊之祸下狱、齐王意图谋反兵败伏诛,都有他背后的手笔。 再往后,还有一页单独记载她的。 「长宁三十一年二月,左相嫡女江容及笄。 二月十三江容与静和县主曲江楼见面,吾藏于廊柱后偷看一眼,江容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吾未有犹豫,愿得妻如此。 平阳长公主府设宴,吾设计与江容初遇。 吾御前求旨赐婚,与阿容得成佳偶。 …… 长宁三十三年四月初五千秋宴。 阿容与吾宫中赴宴,齐王如期造反,血染长安,喊杀震天,慌乱中暗镖骤起,吾不慎未察,致使阿容身中暗镖,吾心痛之,遂以九转还魂丹为其续命。 本想伴她身侧,见她康健,却因陛下令吾前去捉拿齐王余孽不得不暂时离开,苦心谋划十年,今朝终得收网,且暂等一时,来日方长。 阿容身故,我们没有来日了。」 这行字上微微晕开,似是泪滴滑落。 江容指腹擦过那短短一行字,胸口犹如巨石压上,喘息不得。 仿佛她的命就如同这行字般,短促得无人在意。 虽然江容早已知晓萧显有前世记忆,如今见到实证,她心跳如擂鼓,短短几页,记载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粗略的再向后翻了几页,倏地瞳孔一缩,双手微微颤抖,这页上面描画着使她致死的暗镖分解图,此图异常精细,就连暗镖上倒钩的位置与牵连的机关,都一一标明。 她通体生寒,可怕的猜想再度袭来。 萧显手中有图纸,让她很难不怀疑,这暗镖出自他之手。 重生后她每次暗镖遇刺都是与他在一处,况且他还能有应对暗镖,能够快速打飞的反应,这些都在说明,他对暗镖异常熟悉。 她大胆猜测,前世明帝的千秋宴上,暗镖是萧显派人提前安排,燕王已死、齐王谋反,众人皆知最大利得者就是他,他此时若是中镖受伤,便能将他的嫌疑摘除。 而且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受伤,他的王妃受伤也能代表他是受害者,证明此事与他无关,所以最后这镖扎在了她的身上。 …… 她“啪”的一声将手札合上,快速收拾好情绪,将手札放回原位,继续埋头翻找,不多时,就在旁边的架子上找寻到一幅舆图,能被萧显藏在密室里的舆图,定是最新最完整的。 她展开卷轴,被其间绘画震惊,卷轴极长,分块构图,大雍幅员辽阔,山川河流繁茂,她一时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细节庞杂,若是要临摹一张,需要很多时间,况且这书房里墨块和砚台都碎了。 江容挣扎几番,最后暗忖:算了,还是直接拿走吧。 她神色如常的出了密室,将舆图往怀里一揣,披上狐裘大氅,就完全看不见了。 出了书房门,她将刚才撵走的凌霄殿仆从喊回来,“书房内实在是太乱了,我一人收拾不完,还是由你们打扫吧。” “……” 萧显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时,她一个人在披香殿里钻研舆图,眉头紧蹙,眸色认真,大雍百余郡、千余县,她要想选一个今后生活的地方,选择实在是太多了。 汀芷在殿外守着,见他来就按照自家娘子吩咐,高声行礼问安,江容听到声响,慌乱间随手将舆图卷起塞到匣子里,下意识起身迎接。 走到大殿中间,她已经有些后悔了,这几日她因为子嗣一事在和他赌气,他亦端着架子几天都未归家,如今她主动上前迎接,倒像是她已经消气,主动示好似的。 这事怎么能这么快就消气,若是真如他所愿有了身孕,那还怎么逃离,她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小命不保! 萧显刚迈进殿中,脚步一顿,视线逡巡打量,见她无事,环视披香殿一圈,“阿容你没事就好,听说缉镇司前来探查,可是吓到你了?” “我没事,缉镇司司主是个讲理的人,他嘱咐手下探查时要轻拿轻放。” 对于披香殿是这样,但凌霄殿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有些担忧的问道:“那就好,凌霄殿的书房他们可进了?” “进了,缉镇司每个角落都没放过。”她声音顿了一顿,“你的书房被翻的有点乱,我本想帮你收拾收拾,但无从下手,就让凌霄殿的仆从动手了。” 萧显面色一变,转身就要走,“书房内孤品众多,我先回去查看一下。” 江容一把扯住他的领口,他一时不备就被带到她眼前,她眉眼微挑,似有勾引之意,“几日不回家,刚回来就走?” 萧显此时回书房,定是会去密室检查一番,要是被他发现舆图被她偷拿走,那她全盘计划都要作废了。 她使出美人计,留他在披香殿一晚,明日他白天上值,她趁机想办法将舆图送回去。 台阶摆到眼前,萧显岂有不下之理,他快速下去生怕她递累了,赶紧将准备好的软话递过来。 “阿容年岁尚浅,子嗣一事不宜过急,是我思虑不周了。” “今后一切由你,你喜欢怎样,我怎样来。” 江容要个保证:“如若你办不到呢?” 萧显如立誓般正色,“那就任阿容处置。” 江容:“好。” 沐浴过后,二人坐在披香殿的床榻上,今日江容给他的主题是,坐怀不乱。 萧显正襟危坐在床榻边,闻到江容走来时肌肤透出的皂角香气,隐隐已有些许冲动。 让他坐怀不乱,可是天大的惩罚! 江容挨着他坐下,仰着脑袋凑到他耳边,用平日里萧显对她施加的技巧一一还回去,温柔的唇划过耳框、喉结、脖颈,强行压制的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强忍许久,最后还是按住她的腰身欺压而上,他声音透出隐忍的暗哑,“阿容考验我忍耐力,但我对你忍耐力确实不强。” 江容接连失守,裙摆都被他堆在腰间,这男人身上穿戴还整齐的很,反观她领口散开,露出小衣带子,雪腻酥山颤颤,他目光流连。 她拢了拢领口,将散出的春光收拢回来,“裕王要言而有信,今日要任我处置。” 单指抵在他的心口,将他轻易的推到在床榻上,“你躺好——” 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上,眼波流转,眸中含笑,“我要开始处置你了!” 第60章 处置 “不是说好坐怀不乱吗?”…… 帷帐如雾, 朦胧间床榻里两道人影,一上一下,本该压制主导的人却有些退缩,踟蹰着不知如何前行, 留他来是临时起意, 美人计更是没使过。 避火图虽然看了不少, 但都是纸上谈兵,实战半点不行,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江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萧显躺在她的身下,她跨坐在他身上, 为了不触及关键部位,她还特意向前坐了点, 男人发现了她的小心思, 很是“贴心”的将她向后挪了挪。 隔着薄薄的寝衣, 她仿佛能感受到身下的变化,脸颊刷地泛红, 瞪了萧显一眼, 他却神色如常, 满眼期待的等到“处置”。 骑虎难下,若今日就这样半途而废,以后在这床笫间怕是在没有半点主导权了,她应该让他知道,此间欢愉应是以相互为主,不能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及她的感受。 第一步先干什么好呢? 江容视线落在方才将她挪动位置的双手上,男人有力的手臂能轻而易举的将她举起, 若是不提前防备,他只要反抗她就没有机会了。 视线向下盯在萧显的腰间,上次他就是用腰带将她双手绑住,他绑她一回,她绑他一回,这样算是扯平。 萧显方才为了符合她的要求,沐浴过后将外衫穿好,他腰带是皮质的,上面缀满宝石,她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腰带解开, 她美目含嗔命令道:“双手举到身前,并拢。” 萧显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嘴角压不住笑意,照办道:“阿容偷师,可要付学费的。” 江容有些难为情,伸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的呵斥他,“你现在不许说话!” 萧显:“……” 试了下绑起来并不顺手,而且束缚不住,她刚系上撒开手,腰带就自己解开了,很不听话,于是她还是选择抽出自己的腰带系上。 腰带抽离,寝衣失去了支撑,虚揽在身上,露出里间嫩绿色的小衣,衬得她肌肤盛雪,只一眼视线就黏住挪不开了。 江容注意力都在系带上,全身发力的绑着,明明那日见萧显随意缠绕了几圈就系上了,她认真绕了几圈不是太短就是太长,系起来都不顺手。 费了好大劲才将他的双手绑好,急得萧显都想自己上手了,他腰腹紧绷的厉害,隐隐胀痛,只能看吃不到的感觉,真真是急死他了。 下一步呢? 应该是脱亵裤吧。 先脱他的还是先脱自己的呢? 以前每次都是萧显趁其不备,吻得她脑袋晕乎乎的,等她回过神来,身上就被他剥的光溜溜了。 她低头看了眼亵裤,觉得她光溜溜坐在穿戴整齐的萧显身上,有些难以接受,还是觉得先脱他的吧。 时间被拉扯的无比漫长,她闭着眼不敢看,胡乱摸着的将他亵裤杂乱撕扯的扒掉,不知道有没有碰到不该碰的。 萧显语气委屈,幽幽道:“阿容你对我也太粗暴了吧。” 江容反倒埋怨他,“你难道下回就不能脱好亵裤再来吗?” “……”他堂堂裕王不穿亵裤到处走合适吗? 她再度鼓起勇气,双手托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察觉到他的渴望,调侃道:“既白,不是说好的坐怀不乱吗?” 她嗓音尾调上挑,柔荑划过耳框,如同妖女般勾引,“我怎么感觉,还没开始,你已经乱了呢?” 萧显将绑着的双手挪到一边,不妨碍她凑过来亲吻,如同沙漠旅人渴望水源般渴望她的亲吻,他嗓音微哑,坦然承认。 “嗯,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 “……” 江容从未主导过,琢磨半天不得要义,二人身上都起了层薄汗,她已经累了,原想着萧显每次在上面都是精神百倍,就以为这事并不难成。 真是图上谈情总觉易,绝知此事真难成。 蜡泪一滴一滴滑落,夜色已深,月色清辉下,萧显绝望的闭了闭眼,“阿容,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行!”她跪坐在他身上,毫无隔阂,但因她不敢睁眼去看,迟迟不得要义,“你的忍耐力呢?说好的坐怀不乱,你就不能乱!” 半晌过后,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气喘吁吁,“今日就这样,我累了,安置吧。”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知道萧显被吊在半空中,浑身僵硬,难受的紧,但学不会也没法办帮他疏解,这次就当是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也学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没等她从男人身上爬起,他双手倏地环抱住她的脖颈,布帛碎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束在男人手上的腰带瞬间被扯碎,飘带纷飞,天旋地转,他翻身欺压而上。 江容看着散落在眼前的腰带碎片,觉得懊恼,这男人一身蛮力,方才被束双手不过是哄她开心,现在才开始动真格,她的挣扎在他的吮吻间一寸寸消散。 本就没有隔阂,刚给他得手打造了方便。 江容被情海淹没,咬牙切齿道:“下回再束你,得换个好材质的,就用你上次锁披香殿的玄铁吧,劈坏了我一把斧头都没打开。” “……” 忍了许久的男人又急又凶,她完全招架不住,带着哭腔的凄凄艾艾道:“萧显,我要死了。” 萧显在她唇角吻了吻以示安慰,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颈间,“阿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的声音缓慢而蛊惑,“你我共赴风流,岂不快哉。” “……”- 郑琼月敲登闻鼓状告左相江淮远的次日,早朝上御史大夫弹劾的奏折,就出现在明帝的桌案。 十二珠帘后,明帝看他的目光越发莫测,他在怀疑,怀疑他究竟那一面才是真面目。 明帝下令调查此事,令左相江淮远在家闭门思过,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可离开半步。 刚下了一夜的雪,满地清白,院中仆从正在打扫,崔娢身披大氅,拿着手炉出门。 她主动到江淮远的院子里寻他,江淮远身边的老仆见到她面色一愣,紧接着快速通传。 上一次夫人踏入主人院落,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江淮远虽然被勒令闭门思过,但他完全没有焦虑紧张,反而在书房内焚香、吃茶,手执半卷书册翻阅,惬意的很。 见她前来,他伸手想替她解开大氅,扫去鬓角的雪,被她不着痕迹的侧身躲掉,她抽开系带,将大氅放在伸手婢女手中,“你先下去吧。” 屋内点了炭炉,粘的雪很快就化了,只余二人,隔着桌案对面而坐,江淮远倒了杯热茶倒给她,“娢娘,喝点茶暖暖身子。” 崔娢没有接,看着他的眉眼清冷凝重,“茶就不喝了,你可知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江淮远起身将茶杯放在她身前桌上,面上没有半分不快,面色坦然。 “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无稽之谈,娢娘你不要放在心里,等陛下调查清楚,风波会过去,自然会还我清白。” “还你清白?你可有清白?” 崔娢声音如坠冰窟,冷意透骨,“你我婚姻糊涂,结成二十年怨偶,如若你当初告诉我你有心上人,我定不会强求。” 她长叹一声,眸色坚定,一字一句吐字清楚,“事已至此,空忆往昔无用,我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和离。” 江淮远神色一愣,眸色从不敢置信转为慌乱,眼神颤抖,隐隐不安。 “娢娘,自始至终我心中只你一人,我从不蓄婢纳妾,更无别宅妇,我与郑施虽然定过亲,但并未礼成算不得。” “与你成婚后,我知她家中变故,不忍见故人流落风尘,才为其赎身脱籍,我这样做是为了报答幼年时邻居之谊,我与她并未有过私情。” “那郑琼月也并非我的骨肉,我不知道她为何攀咬与我,如若真是,为何这二十年光景她都不同我说,反而现在敲登闻鼓,闹得人尽皆知。” “此事定有人背后谋局陷害,娢娘你要信我!” 崔娢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大半人生蹉跎在内宅她已经厌倦极了,“多说无益,事情前因后果我已知晓,我今日来寻你,只想与你和离。” 崔娢对感情要求极高,所求夫君必须待她一心一意,不纯粹的情感她宁可不要,就如同当年她不肯入宫为妃一样。 江淮远知她提出和离并非赌气,是真的想与他和离,心头一紧,越发慌乱。 “娢娘,我不可能与你和离,你想想湛儿,想想容娘,我们还有一双儿女,你我若是和离,你叫世人如何看待他们?” 崔娢受够了他虚伪的颜色,她声音拔高,色厉内荏,“江淮远,你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虚伪,你是怕世人如何看待他们,还是怕世人如何看待你?” 江淮远面上挂不住,语气骤冷,开始与她讲道理:“娢娘你出身博陵崔氏,自然知晓《雍律》有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 “三不去者,一曰经持舅姑之丧;二曰娶时贱后贵;三曰有所受无所归。*” “这第二条“娶时贱后贵”,娶你时我官位低微不过八品,如今我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你就算犯了七出,亦不能出之。” 崔娢眸色如坠冰窟,神色一凛,冷笑一声,“江淮远,我与你谈和离,你与我谈休妻,你当真觉得如若你不同意,我就不能离开你了?” “娢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淮远见她越发疏离,心中越发担心,“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上次他知道容娘是因为被他借取气运而命格轻,担心她压不住天潢贵胄的裕王,被其伤到,想要解开借气运的命盘。 但按照释因大师所说,此术既成,便无法开解,如若强行解开,伤其身事小,伤其命事大。 释因大师为江淮远施展的借气运之术,依靠的是他与崔娢婚约相成的亲缘,一旦这亲缘断绝,此术强行终止,运势守恒,借运之人需将所昔年所借运势统统归还。 借取运势越多,还的便越多,一夕之间将数十年运势统统抽掉,无异于杀人夺命。 如果崔娢与他和离,他恐有性命之忧。 江淮远捉住她的手腕,试图以情感留住崔娢,“如果我说与你和离我会死,你还与我和离吗?” 崔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转身离开他的院落。 江淮远疲倦的瘫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已官至宰相,距离位列三公只差一步之遥,不能在此时气运被夺,那他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来人!”他眼神一沉,将心腹喊来,“派人盯着夫人院落,一有动静,及时回禀。”- 江容醒来时已经临近午时,身边的上床榻早已冷掉,半梦半醒中好像听到他说要去上值了,但她那时太困,最多“哼唧”两声以作回应。 她嗓音干哑,向外喊着,“汀芷,汀兰,打些水来,我要洗漱。”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从身体内蔓延,身上疼得厉害,她掀开被子,瞧见脚踝处的红痕,那是她昨晚不堪承受想要逃离时,被萧显一把拽回按下时留下的。 她暗骂一声“狗男人”,若不是为了藏住这舆图,谋划早日离开,也不必陪他演一晚上,他仿佛越来越不知满足,昨晚她都听到了三更梆子声响。 “……” 在她饱胀难受时,萧显耳鬓厮磨,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餍足,“阿容偷师不妨偷到底,我还有些房中秘术要教给你。” “这次就当作是学费了。”【`xs.c`o`m 网】 60-70 第61章 纵容 “阿容,专心点。” 江淮远的心腹领命出门部署, 不多时心腹急匆匆回禀,“相爷,夫人没有回院落,而是套马车出门了。” 他“腾”的一声站起身来, 眼神一寒, 撑着桌案的手隐隐颤抖, “夫人可交代她去哪了吗?” 心腹回话:“没有,夫人带了车夫和婢女就出门了,没有任何交代。” 江淮远有些急了,一掌拍在桌案上,“还不快派人追上, 看看她朝那个方向去了。” 若是朝北,出了兴宁坊就是入苑坊, 裕王府就在入苑坊, 她是去寻容娘的。 若是朝南, 出了兴宁坊过了永嘉坊可就是兴庆宫了,那她就是去见陛下的。 那可就糟了。 紫宸殿为内朝殿堂, 上朝接见臣子都在此, 兴庆宫是陛下不上朝的时候, 与后妃相处时所在。 心腹跑得满头大汗,着急回禀,“相爷,夫人……夫人的马车朝南侧行驶,已经过了永嘉坊,我们的人想要出手拦下,但兴庆宫外有金吾卫巡逻,根本没办法出手。” “废物!下去!” 江淮远暴戾的掀起桌案, 任由笔墨砚台碎了一地,眸色顿时猩红,胸膛里透出诡异的笑声,涨红面容,重重的喘着粗气。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你我二十余年夫妻,竟是这个结果,可悲!可笑!” 一瞬卸力,瘫坐在椅子上,紧紧闭上眼眸,他知晓崔娢目的,她既然敢进宫面圣,就有能说服陛下赐和离圣旨的能力,到那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没想到崔娢会如此决绝,他以为他们多年情谊,至少还有转圜余地- 红墙金瓦,庭深殿重,阳光照在琉璃瓦片上,显得熠熠生辉,引路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缓步待她走到兴庆殿前,让她在外稍后,他前去通报。 小太监再次出来时,引她进了殿内。 殿内燃着炭火,暖融融的,炭炉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垂眸向前走着。 到大殿中间,她跪拜行礼,端庄娴雅,“臣妇崔娢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兴庆宫内,明帝身穿明黄龙袍端坐上首,居高临下的看她,声音毫无波动,“平身。” 崔娢缓缓起身,抬眸看向明帝,明帝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已有二十余年为见,二人容貌都苍老不少,明帝已两鬓斑白,面容端庄肃穆,不怒自威,与她记忆里的少年郎君相差甚远。 崔娢穿着素净,头上只带了一只发簪,眼眸早已不复当年纯真,好似有着浓的化不开的忧愁。 明帝收回打量在她身上的视线,似是探究,“江夫人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郑琼月敲登闻鼓状告左相一事他已知晓,他猜测崔娢来见她也是因为此事,是求情?还是落井下石? 崔娢缓缓起身,身姿优雅,不卑不亢,“劳烦陛下称呼臣妇崔娘子。” 声音微沉,道出诉求,“臣妇今日前来,是想请求陛下准许臣妇与左相和离。” “为何?”明帝身体微微前倾,似有诧异,“此案尚未查证,郑琼月是否左相亲女犹未可知,此时就断言左相有错,为时早矣。” 崔娢掩下眸中万千情绪,“陛下是知道我脾性的,此事我定是有证据,断不会只听信空穴来风,郑琼月就是江淮远与郑施之女。”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不过多劝说。”明帝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半晌长叹一句,“娢娘,你消瘦了不少。” 空旷的大殿静得只闻呼吸,明帝眼神飘忽忆起往昔,“你与朕青梅竹马、总角之交,当年若非太后横加阻拦,或许……” 或许什么呢? 他没说,她心照不宣。 毕竟当年他们差一点就定亲了。 崔娢心静如镜湖,前半生的蹉跎皆因婚嫁,如今即将自由,她也有几句话想问明帝。 “就算没有太后,陛下当年敢立崔氏女为后吗?” 崔氏有从龙之功,崔太傅位列三公,位极人臣,族中子弟均在朝为官,势力盘根错节,崔氏如日中天,乃当朝第一世家,若立崔氏女为后,更是助长崔氏气焰,不利于朝堂平衡。 那时的明帝已经计划打压文官集团了。 崔氏首当其冲。 明帝迟疑了,上首的声音顿了半晌才回,“娢娘,太后虽属意陈氏为后,但若你当初愿意入宫,朕会封你为贵妃,赐你协理六宫,位同副后。” “贵妃,协理六宫,位同副后,陛下待娢娘之心还真是,深、情、厚、谊。” 崔娢想到如今宫中柳贵妃的现状,没忍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我还需三拜九叩,跪谢陛下恩赏不成?” “崔娢!”明帝震怒,拍桌而起,“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和朕这样说话!” 崔娢垂眸,有些后悔,她应该再多忍一会的,比较今日前来有求于他,将他激怒或许事就办不成了。 见她沉默不语,明帝自知可能吓到她了,“娢娘,多年未见,你为何只想与朕吵架。” 崔娢还是想将压了多年的话倾诉出来,“陛下与臣妇虽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这情谊太轻,比不过江山之重,陛下身负家国重任,定不能情爱而放弃制衡朝堂。” “阻拦陛下之人并非太后,而是陛下自己,为平衡朝堂、牵制世家,牺牲区区私情而已。” 字字句句都刺到明帝心里,他感觉心头细细密密的刺痛,“娢娘,你还在怪朕,这些年你从不参加宫宴,是不是因为不想见朕?” 崔娢恭敬,“臣妇不敢。” 明帝两指按在心口,靠在椅背上,缓和着气息,“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家娢娘,有何不敢。” 她再次提起,“臣妇所愿,还请陛下恩准。” 明帝点了点头,“娢娘所求,朕莫敢不从,圣旨稍后就到。” “臣妇谢陛下恩典。” “臣妇告退。” 崔娢打算起身离开,听到明帝的话语,“和离之后,你如何打算?” “回博陵,家父年长,臣妇想陪在阿耶身边,伴阿耶颐养天年。” 明帝言语恍惚,眼神中无限怀恋,“博陵路途遥远,娢娘今日一去,恐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崔娢屈膝俯身,“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再次踏入左相府时,崔娢如释重负,看着困她二十余年的一方天地,心中无限苍凉,今日过后,她就能出去了。 江淮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来就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娢娘,你刚才去哪了?” 崔娢想要挣脱,却被他大力压制,“我刚才去了兴庆宫,去见了陛下。” 他双目猩红,情绪激动,手上力气极大,“你可曾记得,你与我成婚时的誓言!” 她用力挣脱,终于将他推开,“我当然记得,忘了的是你。” “——我崔娢既嫁你为妻,定当做好为人妻的本分,前尘往事一并抛却,旧日姻缘不再相见。” “——我江淮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此生不纳二色,无异腹之子,只得一妻,生死不离。” 言犹在耳,当年海誓山盟如今只觉讽刺。 “我信守诺言,二十余年不肯进宫赴宴,是因为当年与我青梅竹马即将定亲之人,是当今陛下!” “而你江淮远虚伪小人,借我阿耶之势平步青云,却在我失去孩子最痛苦时与旁人厮混床笫,你真以为你这些年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 “娢娘,你为何不信我,郑琼月并我之亲女,她……” “圣旨到——!” 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手执圣旨而来,许是因为匆忙,额角浸出汗水,“请左相江淮远及夫人崔娢接旨。” 江淮远死死的盯着那明黄的圣旨,袖袍之下的拳头攥紧,崔娢先一步跪在地上等待接旨,他强行控制住身体跪下。 李公公捏着细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骤闻左相江淮远与夫人崔娢姻缘不合,夫妇离心,难以再续鸳盟,虽良缘天定却难抵心变,特允二人和离。」- 鏖战数月,肃王终于得胜还朝。 大军于七日后抵达长安。 肃王未封异姓王前,居住在兴宁坊,与江家比邻而居,小时候江容与兄长常与肃王世子陆明轩一同玩耍,算起来他们说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若不是陆家被封在肃州,或许江淮远会与陆家结亲。 陆明轩递了帖子邀请江容,七日后一起去曲江楼,看肃王得胜还朝的英姿。 江容兴奋不已,在她儿时印象中,陆伯伯就是战无不胜的盖世英雄,多年未见陆伯伯,她很是想念,没有半点犹豫的应下。 那日朱雀大街夹道两旁占满了自发迎接肃王的百姓,江容坐在陆明轩早在订好的包厢中,看着肃王身穿铠甲,骑高头大马,手持长枪,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感觉分外骄傲。 迎接英雄归来,她已然热泪盈眶,“明轩哥哥,陆伯伯真的岁月难掩英姿,凛然如战神!” 陆明轩同样自豪,“我的阿耶自然英勇不凡,你是没见过我阿耶在战场上,万敌丛中取敌将首级,真真是厉害极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明亮的眸子,明媚的笑意,使他晃了眼,分不清是嚣张的心跳声,还是窗外震天响的欢迎声。 “容娘,阿耶此次回京述职,能在长安待上半月,你若是得空,不妨来家里坐坐,多年未见,阿耶很是想你。” 江容一口应下,“好啊!我也很想陆伯伯,小时候最喜欢听他讲各处的奇闻异事,自从你们离开长安,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下,掩下眸中万千情绪他在心中默念—— “容娘,我也很想你。” 萧显回府时,见挂着“肃”字玉牌的马车在裕王府门口停下,肃王世子陆明轩拾阶而下,紧接着伸手向后试图扶着。 江容从他马车里出来,没有触碰他的手臂,径直走下来台阶,眉眼含笑,“明轩哥哥,我都多大了,不用你扶。” 萧显的眉头狠狠的蹙了蹙,面上还是一副和善夫君模样,上前迎去揽着她的腰身带入怀中,“不劳烦陆世子,阿容有我照顾。” 陆明轩见到他的一瞬,面色黯然,“既然容娘已经到达府邸,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容还没心没肺的和他挥手告别,“好,那明轩哥哥,下次见!” 还下次见?还有下次? 还要背着他见几次的面? 萧显心头开始泛酸,擒住她的手腕朝府内走去,“关门!” 江容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结结实实的撞在他的后背上,她捂住胸口,有些撞疼了。 府门关上的瞬间,萧显将她猝不及防的拦腰扛在肩上,快步直奔披香殿而去。 “啊!你放我下来!”她吓得不轻,惊叫拍打他的肩膀挣扎,她越是挣扎他走得越快,但无论如何男人都不肯放手。 进到披香殿内,汀芷汀兰很有眼力见的将殿门关上,萧显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她立刻安静如石雕,片刻后反应过来,耳框红的滴血,“萧显,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显眼中,自从缉镇司来过府里,江容受了惊吓,时时刻刻缠着他,每晚没有他陪伴都无法入睡,每次缠着他时,都缠的很深,夜夜餍足,他很是受用。 今天没来缠他,他还有些不习惯,没等他探究出缘由,就发现她去寻别人了,还是她的青梅竹马,他眼中最值得防备的情敌。 萧显将她扔在锦被里,单膝跪在榻上,倾身覆在她身上,对上她水灵灵的眸子。 “阿容,陆明轩当真与你青梅竹马、比邻而居、情谊匪浅?” 虽然是在发问,但他这几近疯狂的眼神,仿佛在威胁她,如果敢说出肯定的回答,那她明天也别想下床了。 江容斟酌着回答:“我虽与他比邻而居,但算不算情谊匪浅,顶多算是童年玩伴,我阿兄和他关系比我和他关系好。” 萧显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暂时从她身上起来,还将她从被里捞出来,“先用膳。” 为了使她有些力气,萧显让她先吃些饭,省的像上次一样,刚行了一回她就哭着没力气。 江容一顿饭吃的极慢,在萧显灼灼目光下细嚼慢咽,她觉得在他眼中她仿佛也是这餐桌饭食。 “吃饱了?” “你吃饱了,该我吃了。” “……” 江容本想趁着沐浴再拖延些时间,却没想到他早就想到她会故意拖延,“节省时间,我们一起洗。” 萧显为了和她洗鸳鸯浴,找木匠定制一个双人大浴桶,搬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今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她觉得腿在发软。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语气缱绻,“阿容,那日未完成事,我们今日继续。” 江容双手抵在他的身前,不肯让他得逞,“等等,我有事要和你说。” 在他拒绝前语速极快的说完,“阿娘与阿耶和离后,她想要回博陵,我想送阿娘回去。” 萧显想都没想的应下,凑上前去想索吻,“好,我陪你一起。” 她一把捂住他的唇,“我自己送阿娘回去就行,如今长安局势动荡不安,你还是留下吧。” 萧显忍耐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嗓音沙哑,呼吸粗重,“阿容,非要在此时聊事情吗?” “我是怕我忘了,我先说……唔” 她的话被眼眸在吻里,在无尽撞击中,没在完整说出一句。 她想将此事趁机定下来,还不死心的想要继续说,男人强大的压制力让她不得半分喘息。 见她分神,他惩罚似的突然发力,“阿容,专心点。” 江容吃痛哼出声来,本想在他肩头咬上一口泄愤,突然想到若是计划成功,他们相处时日无多了。 罢了罢了,就纵容他这些时日。 第62章 腹痛 “别用凉药了,好吗?” 科举开始, 崔临与江湛都为此做了充足准备,学子到尚书省报道后,经考核检查,确认无误方能有进入考场的资格, 考场设置在礼部贡院。 进入贡院的考生都会被安排在单独隔间内, 干粮烛火都需考生提前自备, 封闭期间不准外出。 因江淮远还在闭门思过,所以崔娢前来送考,她对着江湛和崔临都嘱咐一番,看着这两个孩子的面容,越发舍不得。 等他们考完, 她就要回博陵了。 和离圣旨已下,那日在李公公的监督下, 她从左相府里搬出去, 搬到长乐坊的宅子中, 二十年生活的物件极多,耗费一整日才将她的东西全部搬完。 这处宅院是崔娢的陪嫁, 多年前崔伯亲手置办, 选了长乐坊最好的位置, 只是多年没人住,打扫耗费了些时日,崔临从左相府搬出去的时候,她就想让他住在这里,那时还没完全收拾好。 崔临和静和县主定亲后,再借住大安寺很是不妥,恰好这里收拾好了,就安排他住在这里。 宅子挂上了崔府的匾额, 如今是崔娢与崔临住着,科举前几日江湛也来这里住了几天。 在贡院外,见到前来送考的静和县主,她头戴面纱,望向崔临时,眸中含笑,殷殷期待着如意郎君高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骄傲。 多日未见到静和县主,江容凑上前去,热络的打招呼,“阿妩近来可有想过我?” “当然想了,怕是没空想我是你吧。” 静和县主单挑眉梢,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明显婚后生活过的很好,暗示意味颇浓的瞧向裕王府方向。 江容明眸皓齿,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你惯会嘲笑我,等你成亲了,我日日去你府上烦你,烦到我表兄将我赶出门去,我都扒着门框不肯走,是不是呀,准表嫂?” 静和县主被她这一称呼,耳框脸颊发热耳框发红,害羞的去捂她而嘴,“你别乱叫!” 江容灵敏向后躲闪,口中还不饶人,“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她倏地意识到,礼部给静和县主选定婚期是四月二十二,前世和亲的诏书是在放榜那一日下的,也就是三月十八。 虽然六礼只差亲迎,但和亲诏书比婚期早了一个月,她生怕这期间会有变数。 按照前世记忆,肃王战胜归国,不出几日戎国就会派遣使团来长安,面见陛下时就会求娶和亲公主,宗室已无适龄未婚配女子,那该如何是好?- 科举进行的第二日,天空降下一道闷雷,紧接着天牢里跑出来个焦急的狱卒,前去通传。 燕王自缢于狱中,明帝得知消息后,独自在紫宸殿坐了许久,百官不见,辍朝一日。 明帝虽然不喜陈皇后,燕王确是他中宫所出的嫡子,就算他贤德不够,能力不足,他还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代辅政贤王。 陈皇后被幽禁于立政殿,短短数日,接连悲讯,陈氏一族男丁尽遭屠戮,唯一的皇子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原本乌黑得秀发变得花白,她像是被抽走精魄般,形销骨立。 燕王遗书中,将一切罪责通通揽下,唯一希望就是陛下能明察秋毫善待皇后,明帝依靠在龙椅上默默许久,下令解了立政殿的禁足。 几日后,陈皇后强打起精神,召见萧显。 时隔几月,当他再踏入立政殿时,发现屋内陈设与往日大不相同,满殿的金石宝玉通通不见踪迹,皇后身上的华服锦缎也变成了一身素衣,殿内空荡荡的。 萧显行礼问安,“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陈皇后抬手示意他起身,“裕王,你知道本宫今日寻你来,所为何事?” 萧显回答:“臣不知。” 皇后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佩了一直素钗,失焦的眼神分外空洞,面色青灰。 “陈氏被诛,我儿薨了,空荡荡的立政殿这剩下皇后这个躯壳。” 她坐直身体,微微向前探去,布满血丝的眼珠突然瞪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暴起。 “这具空壳还有最后的用途!” “你记在本宫名下!你就是嫡子,他日你若登基,本宫还是独一无二的太后!” 她死死盯着萧显,恨不得将他心刨出来看看,“裕王,你可愿与我同盟?” 萧显面色沉静,思忖半晌,向前两步靠近,想要看她到底还有什么筹码。 “敢问殿下,一个母族被屠、嫡子自缢、权势被架空的皇后,除了能给本王嫡子的名头,还能给什么?” 更何况这嫡子的名头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嫡子燕王一直只是燕王,并没有因为是嫡子而顺理成章的当上储君。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陈皇后冷笑几声,“本宫早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这么多年的潜藏,差点让本宫小瞧了你。” 她将筹码摆在他面前,“如果你和本宫联手,本宫可以告诉你,一个你非常想知道的秘密。” 萧显问到:“什么秘密?” 皇后坐直身体,“关于你阿娘孙昭仪,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显睫毛微颤,眼神振动,就算他努力克制,却无法掩饰他外泄的情绪。 他的阿娘是明帝最受宠的妃子,自她进宫后,明帝冷落了后宫一众妃嫔,给她专房之宠。 不多时,她就有了身孕,明帝第一次与心爱之人拥有孩子,将这个孩子看得比自己眼珠还珍重,十月怀胎,他只留宿孙昭仪处,不肯踏入其他嫔妃处半步。 她很幸运的诞下了皇三子萧显,明帝有意提她的阶品,让她位列四妃,但孙昭仪乃是寒族出身,母族无人,帝王之宠使她到处树敌,如饮鸩止渴,终有毒发一日。 她害怕,推拒了晋升阶品,怕成为众矢之的,但就算她小心谨慎,在这吃人的宫中还是举步维艰。 在明帝专宠之下,孙昭仪很快就怀了第二个孩子,此时前朝战事吃紧,政务繁忙,他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踏入后宫一次,进到后宫就只去孙昭仪处。 这一胎她怀的分外辛苦,平日里吃不下东西不说,还使得她日渐消瘦,腹部高高隆起,身形却越发纤弱,最后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明帝心急如焚,寻遍天下名医,却寻不得原因,都只道是妇人怀胎辛苦,所有人都期待皇宫中新添婴啼,小小的萧显看在眼里,只觉得阿娘高高隆起的腹部快要将她压倒了。 到了生产那日,阿娘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盆盆血水从殿中端出,整整两天一夜,阿娘拼尽全力,只生下来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婴,当晚都没熬过去,就夭折了。 阿娘只看了眼孩子就昏了过去,因为生产消耗太大,加之产后大出血,她于次日午时久久沉睡过去。 明帝大恸,辍朝七日,亲手为其合棺,追封为德仪贵妃。 自孙昭仪死后,明帝怀疑有人背后暗害,殿中宫人被他一一调查,均未有所获。 而后当年之人均死于非命,使得萧显更加怀疑,事有蹊跷。 见他神色阴沉,黑眸如同卷起狂风暴雨,陈皇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裕王对他阿娘的死因耿耿于怀,后宫中知晓此事没留活口,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挖不到真相。 他死死的盯着陈皇后,“你当真知晓?” 陈皇后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当真。” “不过,等本宫坐上太后之位,才此事的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在此之前,你我是母子,亦是同盟。”- 戎国使团入长安,鸿胪寺安排驿馆住下。 和前世一样,戎国使臣请求大雍派公主和亲,结两国之好,为求和平,明帝当场应下。 等使臣离开,明帝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将萧显留了下来。 “静和县主定了亲,宗室再无适龄未婚配的宗女,如今戎国求亲在即,真叫朕为难。” “朕方才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阿娘平安生下了公主,朕会不会忍心派她去和亲。” “……” 萧显周身一震,虽然他很早就明白,皇室子女不配拥有父母疼爱,就算是最爱的女人生下的最疼爱的子女,也比不过权势面前,那点滴的利益,但真正听到这话时,他还是不由得替阿娘难过。 横在他们之间不止是孝义礼法,更是君君臣臣阶级分明。 萧显心头越发孤寂,寒风一吹,寒意仿佛将他浸透,他打了个冷颤,陆遗赶紧替他披上大氅,但还是没有缓和。 今日他就觉得很不对,一早起来腹部就微微坠痛,痛感从时隐时现,到现在持续状态,他大掌按在腹部,越冷他越痛,越痛身上就越冷,他已经痛得他渐渐浸出冷汗。 腹部没有受伤,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痛,他倏地意识到,这疼痛不是他身上的,他能感受到阿容身上痛感,这大概是她在痛,“快回府!” 披香殿内炭炉燃着,室内暖融融的,她蔫蔫的躺在床上,怀中还抱着一个汤婆子。 萧显脱掉大氅在炭炉旁将身上都烤暖了,才走向床榻。 江容蜷缩在床榻上,盖了两层被子,还是觉得痛得发冷,他攥紧被窝里,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耳语温柔,“阿容,身体哪里不适?” 她痛得连翻身都很艰难,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来癸水了,肚子痛。” 他搓了搓大掌,感觉微微发热的时候,拢在她的小腹上,不轻不重的揉着。 “以前来癸水,没见你这样疼过,府医来看过吗?” 他对她的小日子非常了解,毕竟这几天他就要过着坐怀不乱的禁欲生活。 江容知道他这几日什么都干不了,故意在他面前撩拨勾引,就想看他情动不能自已,只能看吃不到的隐忍样子。 “没有。”在他的轻揉下,她的疼痛感仿佛有所缓和,“偶尔会痛也是正常,不必麻烦府医来了。” 她大概能猜到此次为何这么痛,所以不敢让府医来看。 之前府医诊断她体弱宫寒,不易有孕,这段时间萧显要得频繁,她生怕太过频繁致使有孕,偷偷用了些避子汤,避子汤是凉药,大概是这凉药使得她宫寒加重,所以才这般痛。 萧显翻身下床,替她掖了掖被角,“还是请府医来看看吧,若是月月如此,经年累月太过不适。” 她痛得浑身无力,拗不过萧显,还是将府医请来。 府医搭脉问诊,她就开始心虚,府医眉头蹙了蹙,捋了捋他的胡子。 “早先老夫就说过,王妃体弱宫寒,加之上次重伤,伤了元气,故身体需要好好静养,切不可着凉。” 府医像是应对不听医嘱的难缠病人般,恨铁不成钢,“王妃身体需要仔细调养,如今天气这般冷,凉物切不可食用,凉药更是不能碰,不可贪欢,不可重欲,保证睡眠。” 府医将二人都说了一通,服了凉药、贪欢重欲的二人乖乖点头。 府医走后,殿内沉默好久,直至江容压制不在疼痛的“嘤咛”响起,萧显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试图分担她的疼痛。 萧显暗忖:如今是寒冬,她不可能食凉物,唯一可能的就是用了凉药。 她能用到的凉药,只能是避子汤了。 前些时日他确实因为害怕失去她,起了卑劣的心思,想要和她要一个孩子,以此将她的心栓住。 江容激烈反抗,她还没做好当阿娘的准备,他醒悟过来,床笫之欢他还没享受够,若是真有了子嗣,反而平添累赘。 对于子嗣他不会强求,或许是他的做法吓到她了,所以她才不得已用了避子汤。 是他的不对,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见她痛得身体发颤,萧显很是心疼,“凉药伤身,阿容你应爱惜自身,是我不好,子嗣一事我不会再强求。” 他呼吸撒在她的颈间,微微轻颤,他声音恳切,“阿容,别用凉药了,好吗?” 第63章 补药 “采阳补阴,我给你补补。”…… 江容背对着他, 脑袋埋在被子里,低低啜泣,她一直都在担心被萧显发现她用避子汤,他会怎样的生气, 没想到他却没有生气, 反倒关怀她。 她抹了抹眼泪, 带着浓浓鼻音问道:“既白,你……不生气吗?” 他的大掌轻轻揉着,帮她舒缓疼痛,“阿容,我自然是生气的, 只是我气你不知爱惜自身,凉药可是能乱用的?若是坐下病来, 每月都痛这么一遭, 可如何是好?” 他清隽的嗓音分外好听, “我会心疼的。” 这几个字仿佛砸在她心头,试图砸断她的防线, 她的眼泪夺眶, 没入青丝, 声音带着哭腔,“既白,我只是害怕,只是害怕……” 害怕重来一世她还逃不出必死的结局,若是这样,就算她有了孩子,也无法平安生下来。 萧显从背后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温暖的怀抱紧紧输送着热源,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阿容,一切由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就算不要子嗣,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江容心头酸涩,眼泪止不住,洇湿小片青丝,她眼眶微红,轻轻抽噎,两世恍惚如梦,还是不可自拔的沉溺在萧显的温柔中。 这狗男人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如此舍不得。 马上就准备离开了,他这时候的温情如同沾满糖浆的砒霜,吃起来甜却要命。 她还是很难过,恨不得萧显为此事和她吵一架,而不是温柔宽慰。 他待她这么好,显得她很没良心。 让她显得很没良心,他一定没安好心- 在家休养几日,江容养好了精神,癸水走干净,小腹已经不疼了。 阿娘回博陵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三月初五,距离日子只剩不到十日,此次离开长安,她行踪不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所以有些事情她需要提前做完。 去嫁妆箱笼里翻了一个时辰,她才挑出来一件最满意的头面,单独放在匣子中,准备给静和县主添妆。 又在嫁妆里取出一根二两重的金钗,打算去定国公府送给秋月,她今后不在长安,不能时时照顾,她须得有些银钱傍身,这金钗平日里可用于佩戴,若短了银钱也可以融了换钱。 到平阳长公主府时,静和县主正在试衣裙,为了筹备婚礼,尚衣局派人上门量体裁衣,成品送来试穿,若是不合身还能再改。 静和县主一身红色嫁衣,霞帔倾泻而下,金线织就缠枝纹并蒂莲,攒珠绣着鹅黄花蕊,看起来栩栩如生,锦缎层层叠叠,领口处缀满珍珠,虽然未绾发髻,但依旧雍柔华贵,美得惊心。 江容视线都挪不开了,捧着匣子向内快走几步,“阿妩真真是风姿绰约、美若天仙,这身嫁衣穿在身上,我表兄要是见了,视线都挪不开了。” “你又打趣我!”静和县主嗔怪但难掩笑意,询问道,“阿容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我?” 她将手里的匣子向前递了一递,“这副头面是我阿娘给我的陪嫁,我一次都没佩戴过,今日赠予你,权当添妆。” “阿娘定下日子回博陵,下月初五就启程,我送阿娘回去,担心若是赶不回来,就提前将添妆的头面送来。” 静和县主惊诧道:“这么早就走,不留下观礼吗?” 江容本也想等静和县主成亲后再走,但崔娢归心似箭,“长安对我阿娘来说是个伤心地,她不想多做停留。” 静和县主没有继续问下去,欢喜的接过匣子,打开一瞬就为头面的精美所震惊,“这么好看的头面,当真舍得送给我?” “阿妩值得最好的,区区一个头面,我怎会舍不得。” 静和县主眉眼含笑,“正好我还没有绾发,就让婢女帮我带这副头面!” 次日去定国公府寻秋月时,出来见她的只有罗彰一人,秋月到定国公府后,因罗彰对她关怀备至,引导国公夫人的关注,暗中调查了她的出身。 国公夫人与罗彰大吵一架,说秋月的出身低贱,还曾流落花柳,留在府上只能为奴为婢,连通房都够不上。 罗彰想与之争辩,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思索再三,罗彰将身契还给她,还帮她脱籍,使得国公夫人越发觉得他待秋月不简单,日夜提防。 秋月自知身份低微,与罗彰难以相配,于是选择回原籍寻父- 晚上回到府上,萧显下值回来,等她一起用晚膳,自从上次府医来看过,说她体弱需要进补,他就吩咐厨房多做些进补的药膳。 一连五日,萧显天天嘱咐厨房炖补汤给她,不喝完不肯放她走,她胃里胀得厉害,实在喝不下,于是将砂锅“砰”的一声端到男人面前。 端起碗来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你喝!” 萧显接过碗,像是给她树立榜样般乖乖喝下,紧接着她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他,无缝衔接,“再喝!” 他已经饱了,但还是喝完了,“阿容,虽然这补汤味道不好,但府医说对你身体有益,多喝些总是好的。” 江容不语,默默的将第三碗递到他面前,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看了眼汤里的食材,眸色幽深。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缱绻,“阿容,你癸水是不是结束了?” 江容耳尖一红,一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不自然的躲开他,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 “我让你喝汤,你问我癸水干什么!” 萧显黏糊糊的缠上来,吻了吻她的耳坠,单挑眉梢,眸中含笑,面颊微红,神色蛊惑。 “我需要确定,这锅汤我若是喝完了,你能受的住。” 锅中不过是些寻常补气血的药材,没有壮/阳功能,他如今这副模样,绝对是在借题发挥。 江容没忍住面颊一烫,起身开溜,但被萧显发现,眼疾手快的拦腰抱回,男人有力的长臂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使她挣脱不得。 “阿容,你跑什么。” “我问你的,为什么不回答?” 萧显说话时,指腹不安分的四处游走,是欲/火点燃的火星,若是真等熊熊燃烧起来时,恐怕能将她吞噬。 她仰头和他对视,他漆黑的眸子半点不掩饰欲/念,赤裸裸的看着她,想要将她吃拆入腹。 被眼神一烫,她缩了缩被男人气息沾染脖子,雪肤浮起粉色,她敛眸,声若蚊蝇,“要是太补了,我受不住的。” 在这方面,千万不能嘴硬,该服软的时候一定要服软,不然等激起男人的占有欲时,她哭都找不着调了。 萧显胸腔震动,对她回答很是满意,捧着她的脸颊,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黑眸如漆,眸光灼灼。 “阿容,你后日就和岳母一起动身去博陵,短则半月,长则一月,这么长时间你都见不到我,你会想我吗?” 她环抱住他的腰身,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皂角味道,有些贪恋这温暖的怀抱,“我当然会想你。” 想肯定是会想的,不过到那时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想,她会担心计划是否详密周全,他会不会识破,会不会被他找到。 萧显捏着她的柔荑,邀功道:“我选了十名精干的暗卫护送你,够不够?” “十名?”她惊诧的看着他,还问她够不够,“这也太多了吧?” 他派十个暗卫暗中保护,无异于安排了十个眼线时时刻刻监视她,那她还怎么跑? “我阿娘不喜欢这么多人,我和她都只带了两名婢女回去。” “那给你六人?”萧显问道。 江容勾着头发,一点一点在指尖缠绕着,“我觉得不用你派人,我身边有汀兰,阿娘身边也有武婢,浩浩荡荡太多人。” “暗卫平日不露面,都是暗中保护,不会让你觉得人多的,你若是不喊他们,他们不会主动出现。” “这……还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她平时见不到,不知道人在哪躲着监视她,那她岂不是更难逃脱了。 江容脑中飞速想应对之法,“暗卫是不是都是男子?被男子时时刻刻暗中窥探,我怎么沐浴更衣!绝对不行!” 萧显思忖道:“也有女暗卫,不过我这里女暗卫不多……” 一个不要肯定是不能了,江容截断他的话,“既然是精干的暗卫,一人足矣,多了我担心阿娘看着生人太多,心里烦忧。” 萧显坚持道:“两个,不能再少了,一个保护你,一个保护岳母。” “好。”从十个谈到两个已是很不容易,她满足了,只是到时候还得想办法甩开这两个暗卫。 江容面上含笑,又盛了一碗补汤递给他,“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嗓子有些干,这汤再不喝可就凉了。” “趁热。” 萧显接过喝了一口,单手捏住她的后颈吻了上去,唇舌交缠,她退无可退,补汤被他递送入她的口中,猝不及防的喝了下去,她苦的舌根发麻。 迫使她喝下补汤后,他没有停止,越发胡搅蛮缠的搅乱她的心神,将她胸腔大半空气榨干,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萧显!”她美目含嗔,拳头砸在他的胸口,但对他仿佛没有半分威胁。 她眼尾微红,身体发软,被他揽在怀里轻轻喘着气,“无赖!” 男人微微偏头,眼尾上勾,指腹擦过她溢出水润的唇,星眸微簇,“还喝吗?” 江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捂住嘴,“既白,我真的不喜欢喝,不喝了好不好?” 萧显很轻易的答应下来,“好。” 答应的如此轻易? 在江容诧异的眼神中,他缓缓开口,“既然阿容不喜欢食补,我还有一种办法。” 江容眸光一亮,殷殷期待,“什么办法?” 他双手掐着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个方向,迫使她跪坐在他身上,位置找寻的很准,分外贴合。 他语气平常,像是只在和她聊补身一事。 “我研究医术初见成效,《备急千金要方》之《房中补益》论有言,男子属阴身,内含真阳;女子为阳体,内含真阴。交感之时,乐感冲开女子乐脉,地脉开张,男子天脉开张,阴阳乐气相交。男得之谓之采阴补阳,女得之谓之采阳补阴。*” 他大掌流连在她的纤腰,知道这衣裙之下是怎样的销魂滋味,他嘴角噙着热切笑意,“我给你补补。” 某处听令隐隐有抬头趋势,江容倒吸一口冷气,紧张道:“你别动。” 萧显嗓音暗哑,浑身紧绷的厉害,抱她的手臂不断收紧,“我没动。” 江容难受的眼眶发湿,委屈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嗓音软的致命,“萧显!那是什么东西在抵着我?” 粉拳砸在身上毫无力气,更像是增添压制的情趣,萧显的面上没有半分无奈,甚至还有些得逞的狡黠。 “这我也控制不了。” “毕竟,对你我做不到坐怀不乱。” “……” 第64章 分别 最后一面。 江容的身体一寸寸发软, 环抱住他脖颈的手臂使不上力气,跪坐的姿态有些难受,她膝盖受力,大腿压在小腿上, 不多时小腿发麻, 挣扎着要起身。 她手掌撑在萧显的肩膀上, 想要借力起身,刚抬起身体,被压麻的小腿一阵疼痛,她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回去,他眼疾手快的将她抱回来。 好在身下是男人的身体, 摔在他身上不算痛,但被压麻的腿用不上力气, 她膝盖撞得生疼, 痛呼过后, 腿心处也被撞到,她溢出一声不自觉的嘤咛。 她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 被撞得眼泪连连,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 洇湿了他胸前衣料,萧显替她擦拭眼泪,“怎么了?” “腿麻了,膝盖磕到了,好痛。”她声音清浅,似是在压抑。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抱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替她轻轻揉捏着小腿和膝盖, 半晌过后,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不只是腿痛的,还是因为刚才腿心处被撞得酸麻。 萧显停手,在她耳边故意呵气,这气息弄得她心痒的厉害,手臂不断收紧,他见她依靠在身上时,胸口处挤压出的弧度,嗓子不禁发干。 “后日你就要出发去博陵了,这一去至少大半月见不得,阿容,你一定要尽早赶回来,不然我想你想得会疯的!” 他强行克制住想要一同前去的冲动,如今燕王已死,成年皇子中,除了跛脚的赵王,就是他与齐王,虽然他之前一直表现不争不抢,但齐王现在看清楚局势,一定会对他下手。 况且没了燕王这个幌子,他与齐王的权势冲突已然搬到台面上来,齐王意识到往日是小看了他,现在定是全部心思都花在对付他身上。 此时若是他离开长安,齐王势必有所行动,别说一个月,就是一日,他都能将长安的局势重新洗一遍。 江容轻抚着他的脸颊,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既白,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垂眸掩下万千情绪,脑中分外清明,一定要尽快脱身离开的,长安短时间内都不能再回来了。 一个轻柔的吻就将轻易他哄好,他低头加重了这个吻,细细品尝,反复研磨,良久才肯放开,他眸色幽深,气息微重,“阿容,我抱你去沐浴。” 一进浴室,他快速的将江容身上衣物剥了个干净,温柔的放在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将她包裹住,缓解她身上的疲累。 她刚闭上眼想要放松身体,就听到窸窸窣窣解衣服的声音,她倏地抬眼,见萧显已经解开腰带,正在脱外衫。 很明显是要和她一起洗。 江容知道,她即将离家许久,萧显今日定是要和她敦伦的,按照她对萧显的了解,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不知餍足、食髓知味、昼夜不息。 想想就腰酸腿疼,能拖一时是一时。 扯着萧显的衣摆将他拽过来,她冲着他伸手,娇喝道:“腰带给我!衣服穿好!” 萧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按照她的要求,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将脱了一半外衫穿了回去,垂眸看她,眼神半明半昧,这是要替他宽衣? 江容因为已经泡在热水中,若不是有花瓣遮掩,萧显居高临下,定能一览无余,她将花瓣揽到身前,虚虚掩住身体,伸出的手臂刚好在萧显腰间,替他将腰带系上,勒紧不说,还紧紧的系了个死结。 萧显腰间倏地一紧,他倒吸一口凉气,“阿容,你这是干什么?” 她还担心系的不够死,更用力的扯了扯,“替你将腰带系上,你今日休想打扰我沐浴!” 他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声音清隽好听,“我的阿容真是可爱极了,区区一条腰带能阻拦我?” 江容一记眼刀扫过去,“你出去!” 他眼神瞬间转变的可怜巴巴,半蹲下视线与之齐平,“不在浴房,在床榻上行不行?” “你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会憋死的。” 憋死得了,一个月都忍不了,他往后余生可都碰不到她了,他迟早有憋死的一天。 她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萧显得到承诺满意的离开,到隔壁沐浴。 慢吞吞的洗好,她用干帕子将身上擦拭干净,伸手去拿寝衣,摸了几下,却只碰到硬邦邦的托盘。 原本准备好寝衣位置空荡荡的,她眉头蹙了蹙,照理来说,汀芷不应该犯这样低级错误,送了热水没给她准备寝衣。 她身上有些冷,又钻进浴桶中,朝着外面喊着,“汀芷,把我的寝衣送来。” 汀芷在外应和一声,不多时,她推门进来从屏风后走到内室,将放着寝衣的托盘放下,她用干帕子擦干身体,拿起寝衣套在身上。 拿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今日的寝衣有些轻,穿上的时候愈发明显了,她仔细看了看寝衣的材质,是轻云纱。 素色的轻云纱,柔软清凉,透的不能再透了,这件寝衣穿在身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朦朦胧胧的身形一览无余。 这轻云纱她洞房时见过一回,当时她不肯穿,汀芷便记住了,换成她平时常穿的寝衣,今日这汀芷是怎么了,连犯两次错误。 江容抬头,刚想让汀芷换身寝衣来,就看到萧显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危险。 一瞬她全都明白了,原来的他从中作梗。 身无旁物,她下意识将轻云纱裹紧,双手捂住胸口,纤细的手臂根本掩不住雪白酥山,她又羞又气,一双美目瞪着他。 “萧显!你将我的寝衣藏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寝衣不是在阿容身上好好穿着吗?我怎么可能藏你的寝衣。” 萧显语气无辜,但眼神看她很是不清白,眸色越发浓重,像是能将她吸进去。 她突然间想起生辰那日,萧显就想哄骗她穿轻云纱的寝衣,她奋力反抗不从,萧显才作罢,但他还是讨到不少好处。 看今日这架势,怕是逃不掉了。 但她定是不肯乖乖就范,转身回去想将刚才换下的外衫披上。 萧显察觉她的想法,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滚烫的大掌隔着轻云纱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烫的她想要躲闪,她越想躲闪,男人抱得越紧。 他埋首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馨香,音调上扬,缱绻求欢道:“阿容好心疼疼我,我忍得好疼啊!” “萧显,你——唔!” 拒绝挣扎的言语淹没在他的吻中,他再也不给她机会说话,将她打横抱起,信守承诺的抱在床榻上。 江容的身体刚接触到锦被,男人的身体就倾覆过来,将她紧紧的压制住。 考虑到贸然开始容易伤到她,他还是循序渐进,只是这次多了几分急迫。 窗外忽的卷起狂风,吹得窗棂吱呀吱呀的响,清冷的月光藏在乌云后,披香殿内烛火燃尽,一瞬骤暗,江容饱胀的厉害,黑暗中想要推拒,却恍惚间触碰不到他。 江容受不住他,趁着他喘息的间隙,赶紧和他说:“府医说了,不可贪欢……不可重欲,保证睡眠才能养好身体。” 萧显动作不停,“我问过府医了,偶尔一次也无妨。” “你还真去问府医了?”话音未落,她尾调骤然上扬,顾不得听他继续说什么,一瞬如同冲上云霄。 …… 她眼尾微红,睫毛微颤,挂着泪滴,“萧显,你明日还得上值,不可太晚,如今已经三更天了……” 萧显啃咬她精致的锁骨,品得滋味,含糊回答道:“无妨,明日休沐。” 江容用最后清明的神思回忆道:“你三日前刚休沐,明日不是休沐……” 萧显吻了吻她,“明日不是规定的休沐,是我给自己定的休沐,我要在家里陪你一整日。” 江容:“……” 整整两天两夜,萧显都没让她出披香殿,时断时续的哭泣嘤咛声从殿内传出,从最初的小声啜泣,夹杂着她怒声嗔怪,再到最后哭泣声音越发清浅,几不可闻。 披香殿内凡事他能想到的地方,都被她带着敦伦一番,软榻、殿柱、桌案、甚至门前,最恶劣的就是镜前,他非要让她看着自己娇不受力的样子。 江容不堪承受的昏过去,再醒来时,他还在卖力。 萧显不知疲惫,抵死缠绵,颇有种要将未来一月份额都提前做出来的架势- 三月初五一大早,江容抬了抬酸痛的手臂,身上无力但是清爽干净,还有淡淡的药香,应该是萧显在她昏过去后,替她清洁身体、替她涂药。 幸好行李她早就准备好,要是指望临出发前这两日,那可就完了。 她选定洛阳为落脚点,离开长安到陌生的地方,她需要有银钱傍身,无论是买宅置地,还是平日生活,都需要花销。 虽然她身为王妃每月有份例,但从裕王府支太多银钱,定会被萧显注意点,所以她只能将挪动嫁妆。 阿娘疼她,给她准备的嫁妆丰厚,她将便于携带的金铤银铤携带在身上,不便携带的被她换成银钱带着。 她的嫁妆放在披香殿的偏殿,萧显从不过问,如此一来就方便许多。 萧显指挥仆从将她要带的箱笼都装上车,依依不舍的送她到十里长亭,折下亭外新柳,放在她的手中。 “长亭柳绿,吾心时常念卿。” 崔娢在一旁看着小夫妻分离,难舍难分的样子,心头酸涩,她早先就劝江容不用送她,但她执着不肯,坚持要送她回博陵,崔娢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意。 萧显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情深意切,埋在她的颈间,“我寄相思与卿,盼书信长随,阿容,你会给我回信的吧。” 江容被他情绪感染,眼眶微微泛红,“我会的,既白。” 在她彻底脱离他视线前,她需要以此麻痹他紧绷的神经。 萧显扶她上了马车,眸中充满不舍,半晌才肯放下帘子。 马夫挥鞭,马儿带动车轮,卷起阵阵灰尘,江容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看向窗外,萧显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马车离去。 她趴在窗子上,紧紧的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完全不见。 她泄了气般放下帘子,胸口剧烈的起伏,闭眼一瞬,两行清泪应声滑落,靠在内壁的身体轻轻颤抖,她用帕子抵在唇边,不肯发出啜泣声音。 萧显,今日就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愿君来日事事顺遂,身体康健,早登大宝。 我会成为万千百姓中的一人,远远望着你,成就丰功伟业,创造繁华盛世,泽被万民。 第65章 计划 她愈发困倦。 因江容想要补眠, 所以她和崔娢分乘两辆马车,汀芷汀兰坐在她对面,见自家娘子如此伤心模样,想要开口宽慰, 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马车渐行渐远, 江容止住啜泣, 用帕子擦干眼泪,靠在内壁闭目养神。 看似她在补眠,实则脑中分外清明,计划已经开始了,她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的从萧显的控制中脱离。 半晌后, 她睁开眼,打开手中从萧显密室描摹出来的舆图, 因为时间紧迫, 只描摹了博陵到洛阳的地图, 匆匆赶制完,就将舆图送回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 也没发现萧显有什么异样, 想来是没被他发现。 长安到博陵大概十五日路程, 有萧显给她配备的车夫熟悉路线,不需要她操心,但到博陵后,马车、暗卫以及萧显派来的一干人等,都要甩开。 她的计划是让萧显派出的人马护送她和阿娘到达博陵,等将阿娘送回家中,回程中她就要想办法脱身了。 如今萧显在朝中与齐王斡旋,双方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她趁此良机脱身,他远在长安消息难通,就算这些人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需要几日。 况且有齐王制衡,他不敢轻易离开长安,他被朝堂权势绊住,也为她多拖延些时日。 离开博陵之后的路程,就只能靠自己了,从博陵到洛阳的路程,大概七八日的路程,按照舆图的线路应该可以顺利到达。 萧显给她配备的两名武婢,名唤银丹和白青,身姿挺拔、手脚利落,江容尝试探查她们步履气息,几不可闻,武功定然极高。 她发问道:“汀兰,你与银丹和白青的武功,谁好?” 汀兰谨慎回答:“不相上下,如果单打独斗或许能赢,二人一起怕是不行。” 汀兰是江淮远送给她的武婢,身手不凡,银丹和白青是萧显手下调教出来的暗卫,武功自然不低,但是汀兰只有一人,对方二人,若真的交手,恐落于下乘。 不能硬碰硬,还是需要智取。 洛阳在博陵的西南侧,是在博陵回程的方向,她可以选择在回程的第一日或是第二日动手,这样给她多留出一些时间。 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她眼底青黑一片,随着马车小幅度的颠簸,愈发困倦,她侧身躺下,靠在软枕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萧显给她安排的暗卫本意是暗中保护,但江容从一开始就以不喜被人暗中跟随为由,将二人叫到明面上来。 按照萧显的要求,银丹需要每日汇报行程动向,有无可疑人员在旁出现,并将晚上的落脚驿站写在信中,通过当地驻扎的暗哨传递回长安。 江容这才知道,他暗中经营多年,信息情报网已经遍布大雍,沿路各地均有暗哨,银丹只需将信件火漆封好交给暗哨人员,他们就会加急送回长安。 信息传递极快,她的动向最多晚三日,萧显就能知道,给她逃脱途留的时间更少了。 如此这般,应对此二人还需早做打算。 彻底逃离萧显身边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引得他防备,那便再无机会了。 她深知萧显手段,他若想强硬的将她困在身边,自是有无数方式。 一定一定要顺利离开,不然重蹈前世覆辙,她小命不保。 想到此处,她的心跳咚咚作响,掌心按住心口深呼吸,竭力平复异常的心跳。 一路上舟车劳顿,江容一直忧心忡忡、思虑极重,驿站的饭食自是比不上裕王府的精致可口,她一直食欲不振、胃口锐减。 崔娢看在眼里,心疼的很,若是有机会,她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顿饭食,江容也只是尽量多吃了点。 到达博陵时,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她本就身形纤细,如今越发清瘦了。 博陵的崔府远不及长安达官显贵的门第高深,却别有一番古朴风韵。 得知二人归家,崔家早早就准备好迎接,二人方一下车,崔家的长房夫人就热脸迎过来,一把握住崔娢的手,眼中含泪。 “娢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坏了吧,快进屋歇一歇,你的房间一切如旧,你出嫁后阿耶一直派人打扫。” 崔家的长房夫人名唤郑阳,是她表兄崔临的生母,崔临在长安得崔娢照顾,她很是感激。 她偏头看向跟在身后江容,面色浮起笑意,“这位就是容娘吧,上次见你还只有七八岁,如今都出落的亭亭玉立,都已经嫁人了。” 晚上家中设宴,欢迎崔娢回家,推杯换盏,意趣盎然,崔家无人提起崔娢在长安和离一事。 席间崔伯的视线落在江容身上,“上次在长安,容娘就说想来博陵,如今到了,觉得这博陵与你想象中的差别可大?” 江容眸光潋滟,“来博陵的沿途风光极好,我都想在这里常住,不回长安了。” 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出自肺腑,若不是担心她长留于此萧显会找上门来,真的想在这里常住。 崔伯笑着说道:“容娘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阿翁绝对赞同,只是不知道远在长安的裕王是不是会心急如焚?” …… 收到江容抵达博陵消息的萧显,正孤身一人坐在披香殿,烛火掩映下,他形单影只显得愈发落寞,殿内寂静,他将江容传回来的家书又读了一遍。 因为他要求江容每三日给他写一封家书,她写到第三封的时候,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就随便的写些沿途风景、点心美食之类的,他拿到时依旧如获至宝,将其妥帖的放在匣子里保存。 就算江容不在,他依旧是留在披香殿,相比凌霄殿的冷冷清清,披香殿的床榻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香,他只能靠这些来度过她不在的日子。 思念疯涨,这是成婚后二人分别最久的一次,他每日都在期盼收到来信,哪怕只是些寻常言语,他都能从字里行间中解读出来,蕴藏的情感。 崔娢住在她未出嫁时的院落,院中摆设一切如旧,派人每日打扫,整洁无尘,郑阳本来是给江容单独准备了房间,但她想去住阿娘生活过的院子,便一起跟了去。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院中的桃树修剪整齐,满院粉白的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过,地上像是铺了层淡粉的毯子。 推开雕花木门,清甜的梨花香扑面而来,桌案上的铜炉燃着袅袅梨花熏香,梳妆台上摆着嵌着云母贝壳的妆奁,拔步床上帷帐束起,屋内颜色搭配清新不失活力,不难看出是少女的闺房。 回想长安宅中阿娘的房间,处处肃正得体,都是庄重的颜色,与此处完全不同。 或许是这二十年的婚姻,将阿娘从活泼少女硬生生磨成了端庄夫人,将开朗的灵魂束缚进深宅。 江容在抵达博陵时,就试图劝白青中一人回长安复命,按照萧显说的,银丹负责保护她,白青负责保护阿娘,如今阿娘已经平安到家,她回去复命也是理所当然。 但白青接的命令是护送江容平安回长安,所以在她没踏出裕王府门之前,任务就不算完成。 江容本想着少一个人能少一份战斗力,单打独斗或许汀兰能胜,如今二人一起,须得同时放倒才行。 在博陵的第三日,刚好是科举放榜日,今日长安贡院前应该围满了前来看榜学子,他们身处博陵,长安传来的“捷报”还需几日,她借口要听到“捷报”才肯走,又在博陵多停留五日。 崔临状元及第的消息传来,崔家喜气洋洋,就连崔伯都止不住笑意,沉寂十几载的崔氏终于又有机会在朝堂上展露头角了。 也是在这一日,江容收到了来自萧显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盼归。」 萧显的字刚劲有力不失飘逸洒脱,他的殷殷期盼对她来说更像是“催命符”。 博陵是不能继续停留了,她依依不舍的将金银细软收拾好,装在马车上,打算明日离开,手中攥紧两只瓷瓶,这是她和陆明轩要的西域迷药。 银丹和白青都是暗卫,辨别迷药是最基础的训练,寻常迷药迷不倒他们,所以她才让陆明轩帮忙寻找特殊的迷药。 此迷药需要搭配使用,一瓶放在熏香中,一瓶放在饭食中,均无色无味无法察觉,单独使没有效果,叠加使用就是顶级迷药。 专门对付习武之人。 万事俱备,现在只等回到汲县驿站。 除了汀芷与汀兰二人使她的心腹,其余人等一律都要迷倒,绝对不能放过一人。 江容起先本是连她们二人都不想带的,多一人就多一份暴露的风险,但若是将二人留下,难保不会因为是她的心腹,被萧显为难,想要以此为突破口知晓她的去向。 索性还是带着吧。 汀芷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的决定绝对服从,汀兰也没有异议,坚定的选择跟随她。 汀兰会驾马车,等那日将暗卫车夫仆从都迷倒后,她们先乘马车离开汲县,路上将马车换掉,舆图上显示汲县有处断崖,为防止萧显寻着车辙追上来,旧马车可以推下悬崖,装作她们意外身故。 如此一来将萧显的视线转移,还能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诸事俱备,她该去辞行了。 一起身,她忽的感觉头晕目眩,连忙撑在桌案上,才堪堪稳住身形,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路途劳顿后,这身子越发弱了。 许是因为春困,这几日她愈发困倦,食欲不振,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身上还很疲累,一整日只想躺着,懒得动弹。 等到了洛阳安顿下来,她要好好的补眠。 第66章 晕倒 身体摇摇欲坠 马车行驶到汲县, 江容掀开窗帘,看到汲县的界碑,绞紧手中的帕子。 留宿的驿馆和来时是同一个,江容被安排在天字号的上房, 汀芷汀兰先进去布置一番, 她才上楼。 从进驿馆开始, 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驿馆不大,在汲县这个地方算是很好的,有一前一后两个门,前门是打尖住店的客人通行, 后门是店家通行。 一行人的房间都安排在二楼,她的在走廊最里处, 相对安静, 其余人在楼梯口附近, 方便随时听令调遣。 她给汀芷汀兰使了眼色,示意二人进屋。 关上房门, 江容将手中两个瓷瓶分别递到二人手中, 安排汀兰将迷药下到熏香中, 安排汀芷将迷药下到饭食中。 在掺了迷药的熏香中,吃了拌了迷药的饭食,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迷的不省人事。 据陆明轩说,此西域迷药药效最多十二个时辰,对于武功高强之人,药效时间或许更少,她须得抓紧时间, 连夜跑路。 一路上她的饭食是汀芷端到房间里,其余人都在一起用饭,这倒是能省些力气,不用每个房间下药了。 一行人安顿好后,汀芷汀兰先将她的饭食端来,她又嘱咐二人一遍,“你们先吃完饭再去,一会若是一起用饭,你们就推脱说我胃口不佳,需要陪着用饭才吃得下,就不和他们一起吃了。” 看着二婢离开的背影,她的心跳越发快。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江容看着满桌饭食没有胃口,甚至还感觉有些反胃,强用了半碗粥,胃里就难受的很。 她放下碗筷,深呼吸缓解胃里的难受,闭目靠在软榻上,试图平复心跳,紧张的神思却半分得不到缓解,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胃感渐渐缓解,她听到门外走来的清浅脚步。 汀芷汀兰二人进来复命,“娘子,都放倒了,无人察觉,按照吩咐,每人身上放了一块银铤,以做返回长安的路费,还在他们昏迷前故意多提及岭南,说娘子你想尝尝岭南的荔枝。” 江容早先考虑,她若是将这辆马车带走,迷晕的这一行人都需要再想办法回去,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醒,住店的钱还没结,又是一笔花销,一人留一块银铤应该足够用了。 “好,那我们赶紧走。”江容起身,披上大氅打算出门,汀芷余光瞥见满桌的饭食基本没动,看着自家娘子越发单细的身影,有些担忧。 “娘子,可还需要再用些饭食?马车上只备了些干粮,怕是不和娘子胃口。” 江容扫了眼桌上的饭食,神情恹恹,没有半分胃口,“我吃饱了,你们若是想吃就装到食盒里一起带着。” 汀芷与汀兰早就用过了,但还是担心她会饿,将饭食装进食盒里带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就收拾好套上马驾车出去,到汲县界碑,早先安排的换乘马车已经准备好。 虽然她将旧马车带了出来,但她本来就没打算继续乘坐,银丹和白青都是萧显的暗卫,擅长追踪之术,若是继续乘坐裕王府马车,容易被沿着车辙寻到。 若是将马车留下,一行人醒来便有了马车方便寻她,若是她将马车带走,他们醒来还得另寻马车,给她多留一些逃跑的时间。 她早就看好了位置,到时候将马匹放走,这辆马车推下悬崖,银丹和白青沿着车辙寻来时,只能寻到马车跌下悬崖的残骸,无法寻得到她真正的踪迹。 若是运气好,萧显相信了她坠崖身亡,那她就顺利的假死脱身,若是萧显不相信,继续往下查,就落入她早准备好的计划中。 萧显定会勃然大怒,一一问询她可有异常,汀芷和汀兰早先铺垫,说她向往岭南,在毫无头绪的时候,他会相信她想去的地方是岭南。 将他指向了错误的方位,长安到岭南至少需要三月路程,等前去寻找的人毫无收获的复命,她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洛阳只是她脱离萧显视线的第一站,等她休息充足,吃够了玩够了,再考虑下一站去哪,她的终极计划是游历大雍,将静和县主说过的地方都亲历一遍。 快速换了车,汀兰将裕王府马车的套引子割断一大半,在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狂奔前行。 按照她的推测,马匹吃痛会一路狂奔,剩下一小半套引子会在十里内磨断,马匹继续向前,看到悬崖会自行停止,马车却无动力,在惯性的作用下,车轮会继续行驶一阵,足够摔下悬崖了。 主仆三人乘坐新的马车直奔洛阳而去- 次日午时,最先醒来的就是银丹,昨晚房间中破天荒的燃了熏香,但因为是汀兰燃得她就没有防备,吃饭的时候她越来越困,一碗饭没吃完就困倒在桌子上。 醒来时,昨晚吃饭的人都倒在桌子上,她猛地起身,药效未过身形摇晃,额头隐隐作痛,“当”的一声,一块银铤应声落地。 她缓过神来察觉不对,赶紧去江容房间查探,敲门许久都没听到声音,她心下不好,推门进去,“夫人,银丹进来了。” 屋内空无一人,陈设整洁,帷帐落下,床榻如新,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无打斗痕迹,随身的行囊也不见了。 她心头一惊,赶紧又去了汀芷和汀兰的房间,和这处情况一致。 她心头隐隐有所猜测,但又不敢证实。 正当她下楼想去询问掌柜的时候,白青也醒了,手里拿着相同的银铤,慌乱的走出房间。 视线对上的一瞬,她们异口同声,“是迷药!” 据掌柜交代,昨日酉时许,见江容带着二婢从房间里出来,拎着行囊,套了马车离开,无人胁迫,无人跟随。 非要问起异常情况,就是这三人离开时太过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什么人似的,还特意来嘱咐我们,不要前去打扰你们休息?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现在所有猜测都明显指向,这迷香是王妃派人下的。 只是二人不解,不知王妃为何要将所有人甩开,独自带婢女离开,还有这银铤,每人身上都留了一块,是什么用途。 现在已是午时,距离她离开驿馆已经过去九个时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听完她们的分析,脸色惨白。 临出发前,陆遗曾替裕王一一交代过他们,王妃得裕王看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此次离开长安万事以王妃为先,一定要保证王妃的安全。 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绝望的闭了闭眼,如今人都找不到了,还怎么保证平安。 银丹是最先冷静下来的,根据现有情况她进行合理安排,她去查验昨晚用的熏香和饭食用水,安排白青去沿着车辙痕迹追踪,车夫去车行买辆马车,其余人沿路问询,看是否有人瞧见王妃的去向。 多方探查同步进行,最后消息在她这里汇总,她负责将前因后果写在信中,准时准点的将信件交给沿途暗哨,将消息传到长安- 萧显晨起时右眼不由自主的跳,心头莫名发慌,他喊来陆遗去探查齐王动向。 这几天齐王上蹿下跳的惹事,在他这里没讨到好处后,消停不少,再加之齐王侧妃柳真即将临盆,他现在注意力更多是放在内宅。 据银丹传来的最新消息,江容已在回来路上,再等十余日,就能抵达长安了。 今日刚好是江容每三日寄一封家书的日子,他从早上就开始期待,期待她会写什么,会不会想他。 陆遗知道主子一直在等主母来信,于是收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送到书房里。 萧显接过来,刚看了几行字,眉头就不禁蹙紧,越往下看去面色越发阴沉,眸色幽深,似乎蕴藏着一场风暴。 周遭寂静,陆遗本想着拿主母的信哄主子开心,却不知道主母在信中写了什么,惹得主子如此生气。 窗外骤雨暴起,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被吹得凄然,经受不住的灭了几支,殿内愈发压抑。 陆遗立在殿中大气不敢出,竭力的缩小他的存在感。 看到“马车坠崖、行踪未知”字眼时,萧显捏着信件的大掌骤然收紧,脆弱的纸张在他大掌内化作齑粉,漆黑的眸子泛起寒光,看向他时,如坠冰窟。 “阿容,你真是好得很。” “西域迷药,好一个西域迷药。” 他不用想都知道这迷药是谁给她的。 肃王镇守西北边关,是与西域往来最为密切的州府,两国通商往来,这迷药定是陆明轩给她的。 他起身推门而出,殿外暴雨如注,他浑然不觉径直朝着外面走去,一瞬就将他浑身浇透,陆遗赶紧拿伞跟上,萧显越走越快,他小跑着才勉强跟上,身上已然湿透。 到了披香殿,直奔侧殿而去,江容嫁入裕王府所带得嫁妆都由她自己保管,他从未过问,他记得江容的嫁妆就放偏殿。 推开殿门,殿内几十个箱笼都整齐摆放着,他随手打开了几个箱笼,发现里面空了大半,剩下的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开了十余个箱笼后,他声音冰冷,似是压抑着怒气。 “陆遗,去将王妃的嫁妆清单取来。” 陆遗再次钻入雨中,不多时将嫁妆清单取回,双手呈递。 他回来时,萧显已经将所有的嫁妆箱笼掀开,一一翻看,他对照着嫁妆清单细数着,里面登记在册的贵重物品尽数缺失,金铤银铤通通不见。 摆明了早有预谋,将嫁妆中轻便易携都被带走,值钱的变卖一空,带在身边。 怪不得她出发时带了那样沉的行囊,原来是做了离开的打算。 前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与燕齐二王权势抗衡上,对她确实疏于关注,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间开始谋划出逃的,难道说,是因为他不肯和离,所以她才趁机逃离? 自成婚后,他一直觉得在他不懈努力下,江容对他是有好感的,而且情感越来越深,他们如同寻常夫妻般琴瑟和鸣、恩爱不离,就算偶有拌嘴都很快就和好了。 他觉得他们和前世一样都是伉俪情深,为何她执着想要离开? 难道说她这段时间的情感回应都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陆遗,前些时日王妃在家可有异样?” 他隐隐猜测,却不敢细想。 变卖嫁妆换钱,迷晕随从,驾马车逃跑,桩桩件件皆是蓄谋已久。 他自嘲一笑,阿容可真是聪明,为了逃离他身边真是忍辱负重、费尽心机。 这般详密周全的计划,她绝对不可能坠崖身亡,况且江容与他痛感相通,他半分痛感都没察觉,她一定没死。 她一定是躲起来了,躲在一个她觉得他找不到的地方。 对于江容,他或许一直停留在前世两情相悦的美梦中,以为重生后就可以再续前缘,可没想到,这场美梦只有他一人当真。 他周身的血液被怒火点燃,偏执的占有欲在发狂,她要跑,那他偏要寻她回来,将她关在裕王府内,将她困在身边,今生今世,她身边只许有他一人。 他要不择手段的将她留下,就算是她埋怨他、憎恨他,他也不可能放手。 湿透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萧显似是察觉不到冷意,他面含怒气,怒及反笑,笑意冷鸷,愈发令人胆寒。 “王妃在汲县失踪,派出所有暗哨去找!” “另外派人盯着陆明轩,一旦他有出城动向,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再给我备一匹快马,我要去找她!”- 七日后,江容终于抵达洛阳,连日马车颠簸,她胃里难受得很,汀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到洛阳就尽快找寻了家驿站住下。 汀芷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床褥后,她建议道:“方才路过集市,我瞧见那羊肉饼看着油香酥脆的,我买来给娘子尝尝?” 江容还是没什么胃口,对羊肉饼提不起兴趣,但见她眼神期待的样子,便让她去买几张,就算自己不吃,她和汀兰分着吃也是好的。 “去吧。” 不多时,汀芷脚步匆忙的赶回来,额角浸出汗水,胸口喘息,面色忧虑,手中还拿着刚出炉的羊肉饼。 羊肉饼真如她所说油香酥脆,只是她一闻就觉得羊油味道腥膻的厉害,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她按在胸口,深呼吸几次,强忍住想吐的感觉,别开脸。 汀芷将羊肉饼放在一旁,急切匆忙说道:“娘子,方才我买饼的时候听到消息,说陛下封静和县主为公主,派其出使和亲戎国。” 江容腾的起身,睫毛微颤,眸色震惊,“什么?” 明明静和县主都和表兄定了亲,距离婚期只剩下不到一月,三书六礼只差亲迎,为何陛下还派她去和亲? “可打探清楚了,确定是静和县主?”她声音微颤再次确认道。 “奴婢打探清楚了,确实是县主无疑。” 汀芷知道自家娘子与静和县主交好,静和县主为人和善,待她极好,她也不希望是县主去戎国和亲。 怎么会…… 她如此努力,已经让表兄和静和县主定了亲,为何还是改变不了静和县主去和亲的命运,难道说命运天定,终究是不可改变,那她…… 脑中嗡的一声,周遭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她的手撑在桌案上,身体摇摇欲坠,眼前发黑,神思飘忽,汀芷急切的声音分外遥远,竭力的呼唤着她,“娘子,娘子——” 但她却控制不住身体,给不了半分回应。 第67章 有孕 她竟然是有孕了。「修结尾」…… 萧显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开始收拾行囊,他到书房密室中取出手札,刚一拿起就察觉不对,虽然还是放在原位, 但手札的上下位置调换了。 有人动过。 黑眸一瞬骤冷, 警惕的环顾四周, 将密室内细细打量,书架上面有被翻过的痕迹,匣子被人打开过,地上有蜡泪的痕迹,舆图摆放的位置也不对。 有人拿着蜡烛打开密室翻找, 所以才会留下如此痕迹,虽然看似将一切恢复原状, 但还是难逃他的眼睛。 他走过去将舆图拿起来, 打开卷轴, 舆图还是原来那幅舆图,但是装裱的锦缎沾上了两处墨痕, 定是有人动过。 再三检查密室里东西并无缺失, 偷偷潜入密室的小贼应该是怕被他发现, 所以应是在此处抄录完放回原位。 走出书房,萧显面色阴沉的厉害,“陆遗,最近这段时间,有谁进过书房?” “最近……”陆遗思考片刻,“那日巫蛊案发,缉镇司派人来过,浩浩荡荡一行人, 将书房翻的乱糟糟的,他们离开后,我正要安排收拾,王妃说是帮忙整理,将我们都赶了出去。” 萧显眼神冷寒,极具压迫感,“王妃帮忙整理,她都整理哪了?” 陆遗胆寒,许久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生气,书房重地一贯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但自裕王成婚以来,与王妃颇为亲近,他以为是得了裕王授意,所以才…… 他“扑通”一声跪下,冷寒连连。 “王妃进书房的时候,将我们都赶出来了,说是要单独整理,小半个时辰后王妃出来,书房内还是杂乱的,我实在是不知道。” 缉镇司的蠢货将书房翻的乱糟糟的,密室被翻找过还恢复原状,这一定是两波人干的。 王府都有暗卫盯梢,不会放进来陌生人,很明显江容干的。 她是怎么知道密室的存在? 她是先谋划离开他,所以才来偷舆图? 还是因为看到手札里面的记录,她才害怕的想要离开他? 不论是那种猜测,她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离开他了。 一瞬心如刀绞,他捂住心口,重重喘息着,身上的冷雨已经擦干净了,但却让他感受到那粘腻透骨的寒冷。 他原本以为重活一世,能够和她得成佳偶、恩爱白头,将前世的缺憾一一弥补,给她从一而终的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想要他的爱。 阿容,你为何不爱我了呢? 你又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手中这幅舆图是大雍全辖,按照陆遗所说,江容在书房里独处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翻看完手札并将舆图全部描摹带走,绝无可能,她一定是将需要的部分描摹下来。 他转身再次回到密室,将舆图重新张开,江容描摹的时候定是对着相应部分描画的,舆图上有墨痕的位置,就是江容想要去的地方。 舆图上的墨痕出现在博陵附近,处于博陵向西南的方位,这条线路就是通向汲县的线路,过了汲县向西北行进,就是回长安的路,若是向南,大雍幅员辽阔,南至岭南沿海,可去的地方可太多了。 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眸色越发冷寒,窗外雨势未减分毫,暴雨打落满院残叶。 他披上蓑衣,吩咐陆遗将备好的快马牵来,一刻都等不下去,他亲自去寻她。 陆遗将马牵来,暴雨打在马儿身上,它有些睁不开眼,“主子,要不等雨势小一些再出发,雨天路滑,道路泥泞不便出行。” “现在就走。” 他在长安多留一时,江容就跑远一程,他耽误的时间越多,那他们的距离就越远。 陆遗无法,将蓑衣穿上,跟着上马,暗忖道:王妃的行程都不知道,如此匆忙赶过去,也是见不到人的。 快马加鞭五日,萧显抵达汲县,一见到他阴沉的面容,一行人下的腿直打颤,“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银丹和白青跪在前面,面色严肃,“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王妃。” 萧显的衣摆在他们头前划过,他坐在主位上,睥睨着他们,“说说,这段时间都查到什么了?” 银丹出列先来汇报:“那日属下是第一个醒来的,发现大家都被迷晕,去寻找王妃时,她们就已经离开了,属下查验房间内的熏香和饭食用水,在其中发现了组合使用的西域迷药。” “王妃身边的两位婢女,那日都没和我们一同吃饭,还有就是醒来时我们每日身上都有一块银铤,属下暂时未发现用途。” 银丹双手将银铤上交,萧显拿起来,看着上面的刻字,眼神愈发阴沉,眉心拧着。 其余人统统将手里的银铤交上去,他看着上面一模一样的刻字,抬手将银铤都摔了出去。 银铤砸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他猜到江容给他们留银铤的原因了,她将马车带走,导致这些人没有马车回去,银铤留下以作盘缠。 她变卖嫁妆银钱充足,这点小钱毫不在意。 倒是想的周全。 白青声音微颤,继续汇报:“属下沿着车辙一路查到崖底,发现了摔得零碎的马车残骸,马匹与车身间的套引子被故意隔断,等马跑到一定距离,套引子就会断裂,马匹脱缰,马车坠崖。” “属下在马车中未探查到半分血迹,马车坠崖时,车上本就没人。” 无人知道,当她发现马车无人时,究竟有多后怕,若是王妃真的坠崖身亡,他们一行人的性命也都不保了。 萧显听完嗤笑一声,手指微弯,骨节敲在桌案上,“看来是百密一疏,她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在车上放一些染血的布料,不然假死的伎俩会更逼真一些。” 车夫继续回禀:“属下去车行买了新的马车,顺便问询最近是否有娘子买马车。” “汲县的车行不多,属下走访一圈后,得到了消息,那日确实有个娘子来买马车,出手阔绰,提前就付了全款,只是让他将马车放在指定地点。” 萧显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对他的消息感兴趣些,声音压低,询问道:“地点在哪?” 车夫回答道:“地点在汲县界碑处。” “属下到汲县界碑,试图循着车辙痕迹寻找时,却因已经过了几日,来往车辆繁杂,车辙痕迹杂乱,分不清那条是要找的。” 萧显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周身透着强大的压迫感,“还有吗?” 车夫又回想了下,倏地抬头,向前跪着行进两步,“属下听到汀芷和汀兰聊天时,谈及王妃想去岭南。” “岭南?她倒是敢想!” 岭南多瘴气,蛇虫鼠蚁众多,她那样的身子骨,等折腾到岭南,还能剩几两肉。 思及此处,他就止不住的心疼。 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身体娇弱,没出过远门,那样的地方岂是她能生活的。 萧显额际青筋凸现,眸中猩红一片,自从江容离开,他昼夜不息的赶赴汲县,每晚都睡不上三个时辰,头疼欲裂,眼底青黑一片,面色阴沉的厉害。 “将附近所有的暗哨召集,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岭南,沿途寻找王妃踪迹,一路沿着汲县周边开始寻找,探查王妃具体行进方向。” 虽然一切讯息都指向江容逃往岭南,但他总觉得岭南这个地点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线,掩盖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萧显刚想起身去马车坠崖的地方查看,突然间感觉小腹坠坠的痛,如抽丝剥茧般将他的力气抽掉大半,他眉头狠狠一蹙,缓慢的坐回椅子上。 算算日子,应该是她来癸水了。 明明已经调养许久,为何还会如此腹痛,难道说上次敦伦过后,她又去喝了凉药? 如此不听话,等他将她寻回来,定要好好帮她“调养”身体- 江容像是掉入漆黑的混沌中,拼命的向前跑想要脱离,但无论她怎样挣扎都脱离不开。 气喘吁吁的停在虚空中,她眼前发晕,小腹坠坠的疼,险些直不起腰来。 她蹲在原地,试图缓解,但疼痛愈演愈烈,她咬紧下唇,又痛又惧,像是回到了飘荡在裕王府的七年,她不能是死了吧。 试着抬了抬手,虽然抬不起来,但是有重量的,若她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是不会有重量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远远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距离好远,她听不真切。 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声音的方向拼命跑去。 疼痛使得她身体越来越重,伴随着针扎般的疼痛,她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 远处光亮越来越近,黑暗消散,她听到耳畔汀芷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看着陌生环境有些恍惚,反应一会才想起来,她这是在洛阳新租的宅子中。 她面色苍白,额角浸出汗水,强撑起身体,口中不由自主的溢出痛苦的呻吟,下意识捂住小腹,怎么来癸水都疼到昏迷了。 “娘子,你终于醒了。”汀芷见状,赶紧扶她坐起身来,眼眶微红,满眼紧张的看着她,坐在一旁诊脉的大夫正写着药方开药。 大夫见她醒来,转身过来嘱咐几句,“夫人已有月余身孕,您本就体弱,久经颠簸,忧思过重,加之情绪过于激动,致使胎像不稳,方才针灸只能顶一时之用。” “我给您开了方子,一定要按时服用,安心休养,静卧养胎,才能确保无虞。” 江容一愣,仿佛白日炸起惊雷,大夫后续说的话都没听进去,覆在小腹上面的手轻轻颤抖。 她竟然是有孕了,还是在这个时机。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个孩子。 前世那般殷切期盼都无用,如今她逃离他身边时竟然有了。 真真是机缘作祟。 江容纠结着开口,“早先有大夫替我诊脉,言我不易有孕,若我精心调养,这孩子可能安好?” 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她虽然不想与萧显再有瓜葛,但这孩子已在腹中,与她血脉相连,她一时间难以割舍。 大夫解答道:“夫人,不易并非不能,既然这孩子已经投生在您腹中,您好好养护,定能平安降生。” 江容暂舒一口气。 汀芷将大夫送走,她垂眸看向平坦的小腹,那里没有半分变化,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真是让她又惊又喜。 她上次癸水是月末来的,这孩子定是临出发前那两日,萧显与她不眠不休时怀上的。 这些时日,她乘坐马车一路颠簸,胃口不佳、反胃恶心,只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胃中难受她担心途中反胃,便不肯用饭,不知道饿了这孩子多久。 本想着到洛阳安定下来,胃口就能渐渐好转,那成想竟是因为有了孩子。 她眉心微蹙,对于这个孩子情绪复杂,前世她无比渴望能与萧显开花结果,今生她无比担忧与他再有瓜葛,曾经的期盼到如今变成了忧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孩子。 汀芷再回来时,拿了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独留汀兰陪在她身边。 汀兰见自家娘子神情郁郁,上前开解道:“娘子,奴婢不知娘子为何想要离开裕王,若只是与裕王赌气,暂时不想让他寻到,不妨给他留些线索,让他大费周章的寻来,你看这样可解气?” 江容眸色一变,她肃容正色道:“汀兰,我并非与他赌气,我就是想与他和离,既然他不肯,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离开了。” 汀兰眉头一皱,看向她的小腹,“那娘子腹中孩子怎么办?这可是裕王第一个孩子,他若是知晓他的存在,能放任娘子在此吗?” 她低头轻抚小腹,眉眼温柔,“是裕王的孩子,同样也是我的孩子。” “那就不让他知道。” 她手中银钱养活一个孩子没问题,只是苦了他以后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汀芷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言听计从,汀兰到她身边只一年多,和她默契还差一些,她再次强调一番。 “你不许给他传任何消息,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回去。” 前世致命的暗镖没入身体,那种剧痛使得她痛不欲生,偏偏萧显给她的九转还魂丹还有续命功效,使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受百般折磨,血尽而亡,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势必要改变结局。 还有静和县主的命运,她要再搏一搏。 思虑耗神,想到办法后,江容趁热喝完安胎药,打算起身给静和写信,汀芷遵从医嘱不肯让她下床,于是让她口述,汀芷代笔。 「阿妩亲启: 突闻惊讯,吾心甚忧,然因吾身之扰,暂无法归京,今有一策,特来奉上。 盖戎国求娶和亲,乃求娶萧氏公主,卿虽为宗女,亦非萧姓,假使戎使知晓,或许有转圜余地。 卿之自由,吾之安心。 至于吾之所在,万望卿不予过问。 吾之书信,勿与人言,裕王尤甚,切记切记。」 信件由汀芷封好,加盖她独有的火漆印章,飞鸽传书给静和县主。 原本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给打乱了,大夫让她静卧养胎,她只能先在洛阳住着。 洛阳虽然不比长安有太医院,但大夫众多,医术较高,留在此地生产,她能够放心许多。 江容倚在软枕上,偏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情大好,初夏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出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仿佛透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她终于脱离萧显的视线,跑出来了! 第68章 银铤 真是百密一疏。「加更」 萧显手里捏着去年七夕节从她手里半抢半骗来的香囊, 材质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细腻的丝线勾勒,但难掩针法青涩。 花样是孤零零的一只莲花。 那时陆遗问他, 他还强说是并蒂莲。 那时的他觉得, 成婚后他们必定日渐亲密, 总有一日江容会主动绣一只并蒂莲香囊送给他。 是他对这段感情太过自负,认为江容会如前世一般爱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一切都如前世一般,究竟是他那里不对,为何今生江容就是不爱他, 这般厌弃他,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他! 难道说, 这就是他逆转天命的代价! 对此他曾去询问过释因大师, 释因大师所言, 机缘天命不可窥探,他亦无解法。 他自嘲一笑, 如今的他就像是香囊上孤零零的一只莲花, 无人作伴, 无人相陪。 他深爱之人厌恶他,远离他,将他丢弃成了孤家寡人。 掌心再度攥紧,莲花图样被攥的皱巴巴的,内里的香料早就没了味道,他却像是救命稻草般,拼命找寻着些许香味。 到汲县已经一天一夜了,萧显不眠不休, 眼中布满血丝,神清疲倦,不肯休息,但凡有蛛丝马迹,他都亲自去探查一番。 每每见他毫无收获、满眼挫败的回来,陆遗很是心疼。 他让厨房炖了盅安神汤,端到萧显面前,“主子,喝点汤休息一下吧。” 不出意料,萧显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不是新线索,面色阴沉,“拿下去吧。” 陆遗见状,措辞开口劝说道:“主子,身体要紧,若是将身体熬坏了,王妃定是会心疼的。” 他暴戾的抬手一挥,眸中猩红,将汤盅推翻在地,热汤飞溅,他却浑然不觉。 “她心疼?她会心疼我?她若是会心疼就不会离开我!” 她明知道他爱她,她却不肯爱他一点点,哪怕半点真心都不肯施舍。 如此决绝的离开,半句话都没留给他。 思及此处,萧显心口止不住的痛,单手按在胸口,重重的喘着气,半晌才将那针扎般的痛苦熬过去。 陆遗被浇湿了半边的衣裳,跪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半晌过后,热气散去,风吹过来,湿漉漉衣服粘在身上,冷的透心。 萧显揉了揉额际,强压下暴躁的情绪,“陆遗你下去吧,换身衣服。” 陆遗将他打翻的安神汤收拾干净,垂下眼帘默默离开,事到如今,除非王妃本人劝谏,其余人的话,主子怕是都听不进去了。 屋内寂静,他脑中思绪繁杂,像是有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中打架,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前世还今生。 她将嫁妆统统带走,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银钱倒是够用,但她一介弱女子,从未离开过长安,怎能在外独自生活。 银钱…… 对,就是银钱! 他如同寻到救命稻香般拾起地上的银铤,着急的翻看上面的标记,江容手中的银铤是印着长安标记,汲县此处距离博陵较近,使用的银钱应该是印着博陵标记。 银铤价值较大,在市面上不易流通,她若是花钱需要到柜坊兑换成铜钱。 萧显眼中像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倏地捏住椅子的扶手,“来人!” 刚换好衣服的陆遗快速赶来。 他将手中的银铤扔了过去,“去附近州市的柜坊查一下,近来可有人去兑换带有长安标记的银铤。” 他眸色幽深,眉心带有折痕,“官府那边尽量不要惊动,暗中探查,不要走漏风声。” 他从长安出来多日,不知齐王那边有无动静,若是知晓阿容失踪,定会大做文章。 陆遗双手捧着银铤,“是。” 临近亥时,派出查探的暗卫还是没有回音,陆遗看着自家主子熬红的双眼,越发心疼,又重新炖了一盅安神汤送来。 “主子,喝了安神汤休息一会吧,现在已经宵禁,暗卫今日无法回来复命,您养足精神,明日再听他们汇报。” 见萧显终于肯喝安神汤歇下,陆遗松了一口气。 银丹是次日午时回来复命的,服了安神汤沉沉睡下的萧显还未醒,她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才醒来。 这一觉是他这段时间睡得最沉的一觉。 大概是陆遗见他睡不好,所以在安神汤熬的浓了些。 “属下先去了汲县的柜坊,汲县内柜坊并无长安银铤,属下又转道去了附近的州府,在荥阳的柜坊寻到了一块长安银铤,看标记应和王妃手中的是一批。” “属下问其兑换之人面貌,听起来有几分像王妃身边的汀芷,但因其乔装改扮过,属下不敢确认。” 萧显接过她手中银铤,指腹划过上面的刻字,“荥阳?” 他自言自语道:“她去荥阳干什么?” 从博陵回长安应经道北边的怀州,若经道南边的荥阳,一路朝南,难不成他她真的去了岭南? 不会的不会的,岭南地处偏远,潮湿闷热,瘴气密布,蛇虫鼠蚁成堆,长安官员就算获罪流放都不愿去岭南,她怎么可能想去,定是障眼法。 虽说如此猜测,但派出岭南探查的人他没有收回,加派人手在荥阳附近探查。 有线索总好过毫无消息,虽然面色依旧阴沉,但压迫感少了些许。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铺开纸张,快速下笔,不多时,将写完的信件装进信封,加盖火漆印。 “传信长安,将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交给左相。”- 因着汀芷不放心,请大夫每日探查她的脉象,看着她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卧床静养。 经过这段时间的卧床静养,江容胎像渐稳,她的身体有所好转,虽然身形依旧纤弱,但看起来气色有所提升。 阳光出来的时候,她会去院中晒晒太阳,不过汀芷担心她着凉,给她裹上厚厚的大氅才肯让她出来。 太阳落下,天色一暗,汀芷就催促她回房间休息,生怕气温变冷使她动了胎气。 回到房间中,室内暖融融的,她脱下大氅走到书架前打开匣子,匣子中放着的是一把匕首,鎏金匕首精致的外鞘冰冷华丽,内里暗藏的利刃却削铁如泥。 也正如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外表谦和贵重,内里暗藏杀机。 这是她拿走的关于他的唯一物件。 她将其放在屋中最显眼处,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轻易相信男人。 前世的血已经留得够多了,今生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因汀芷负责照顾她的身体,汀兰负责守卫府内安全,二人有些忙不开,又在洛阳人牙子处买了两个粗使婢女,在灶台上忙活。 汀芷将饭食端过来时,随口和她聊几句闲话,“今日我去柜坊换钱,听柜坊的老板说,最近有人在高价收长安标记的银铤。” 江容觉得奇怪,“为何有人会在洛阳收购长安银铤?” 银铤都是统一重量,长安的银铤并不会比其他地方的更重,这收购之人,所途为何? 汀芷也很困惑:“不止洛阳,附近许多地方都在收购,柜坊掌柜都将库存是长安银铤送去兑换,方才掌柜还问我是否确定要在他这里换,若是去别处,能多换一贯钱呢!” 汀芷余光瞥见,早上安排汀兰晒得被子还在原处,嘟嘟囔囔的开始干活。 “这几日汀兰怎么都见不到人影,买个菜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是要在东市做好饭再回来吗?” 眸光一闪,江容将带在身边的银铤翻了出来,她在长安将嫁妆变卖,给她的自然都是长安标记的银铤,视线落在长安两个字上,她忽的有种不好的猜测。 她给银丹一行人身上留下的银铤,都是她随身携带的长安银铤,她途径多地当地人用的都是当地银铤。 银铤不易流通,她都是在当地柜坊换成铜钱,若是萧显沿着长安标记的银铤去查柜坊交易,怕是很快就要找到洛阳了。 江容眉心蹙了蹙,感觉很是不对,艰涩唤道:“汀芷。” 汀芷赶快过来,眼神焦急的打量着她,上次她突然晕倒,吓得她心神不宁,如今娘子腹中还有孩子,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 “娘子,可是那里不舒服?” “我去请大夫来?” “我没事,不用这般小心,这大夫都快成咱们府医了。”江容勾了勾嘴角,勉强一笑。 提起此事,汀芷还有些埋怨,“我说让他来府中当府医,他还不愿意,非说洛阳许多病患等着他,不能只给娘子诊脉,加了银钱也不愿意。” 江容宽慰她,“我已经大好,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候着,他医术这般好,想来有很多病患寻他,若咱们将他请到府中,那旁人需要寻医问诊时,岂不是寻不得大夫?” 汀芷撇了撇嘴角,还是认同了她的说法,“娘子说的有理。” 她问道寻她来的正题,“到洛阳后,都在何处用了长安银铤?” 汀芷掰着手指计算道:“租这个宅子一个月两贯钱,在房牙处交易,直接给的银铤,先租五个月。” “屋内的床榻被褥,后厨的锅碗瓢盆,都是新换的,杂七杂八加起来,在荥阳换的银铤就用完了,我就去柜坊换了一块。” “……” “进来用药补品消耗不少,我今日又去柜坊换了一块。” 一块一块又一块,她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就是忘了改换银钱,真是百密一疏。 她绝望似的闭了闭眼,伸手轻抚小腹,如今腹中胎像刚稳,她若此时离开洛阳,定是少不了舟车劳顿,这孩子怕是会有闪失。 但若是继续留在洛阳,被萧显发现的几率太大,以他的聪明,沿着银铤查到洛阳是迟早的事,看来他是没相信她要去岭南的障眼法。 她垂眸看向小腹,目光温柔,都说头三个月最为危险,若是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或许能经得起舟车劳顿。 第69章 堵截 我看到阿容了! 萧显快马加鞭赶赴荥阳, 一连寻找十日,未见江容行踪,按照柜坊掌柜所说,来兑换银铤之人头戴帷帽, 容貌看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娘子。 银丹去附近州府调查发现, 荥阳周边的州府,汴州、宋州以及洛阳一带,均出现有长安标记的银铤,和江容手中的均是同一批。 萧显看着手中的银铤,紧紧攥紧, 半晌松开后,掌心有清晰的红痕, 他声音微颤, “你们打草惊蛇, 被她发现了。” 他将那枚银铤放在掌心,似是在看一件珍宝, 语气笃定道:“她选择模糊视线, 就说明她就在这几座城池中, 一个一个搜,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去找!去找!”他眸中迸射出希望之火,燃烧着他的占有欲,他脾气越发暴躁,阴阳不定,就连跟着他最久的陆遗都不敢轻易揣测他的想法。 他能感觉到,距离江容很近,她就在这附近州府躲藏着, 或许他们还走过同一条路,闻过同一片花香,但他就是抓不到她,这种无力感充斥四肢百骸,怒火中烧,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濒临崩溃。 无论如何他都要寻到她,江容是他生死相依的夫妻,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要在一起,他都不接受死别,更别提生离。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他恍惚中仿佛看到江容离开他时自由开心的笑容,那是一种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自然与开心。 他想伸手去抓,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只能看着她越来越远。 喉头泛起腥甜,他不受控制的喷出鲜血,没有江容在身边,没有人给他递帕子,他用手随意的抹了下,看着红色的血液,眼前恍了神,他嗓音干涩的唤了声,“陆遗。” 陆遗进来时,就瞧见地上大片的鲜血,自家主子嘴角还挂着晕开的血迹,他慌乱的跑到萧显身边,搀扶着他,“主子!” 他偏头朝着外面喊,“来人,传太医!找大夫!” 萧显伸手按住他,气息杂乱,“我没事,这口血卡在心口的太久了,吐出来好受多了。” 他继而询问道:“长安可有信来?” 算算日子,寄给左相的信,应该有回音了。 陆遗将手中两封信件递送过去,“主子,今日有两封信刚送到。” 萧显接过信件,粗略的扫了眼,一封来自长安,一封来自肃州。 他先拆开了来自长安的信件,将肃州的信放在桌案上,快速浏览一遍后,眉头紧蹙。 江容在汲县失踪一事,他写信告知了左相江淮远,就算他不说,左相手眼通天,他也定会知道,此时告诉他,是为了借他的手,加快找寻江容的速度。 「容娘于汲县失踪,臣为其父,心亦忧急,然臣已知晓行踪,容娘康健平安,臣心稍安,万望裕王宽心。」 “宽心!我如何能宽心!”萧显看完第一页信纸,从牙缝中寄出这两个字,紧紧盯着“已知晓行踪”几字,几欲冒火。 看来左相虽然远在长安,但能时刻掌握江容的动向,不直接告诉他,定是有所求。 他翻看第二页信纸,果然不出所料。 「臣困于家中多时,分外思念亲女,如果裕王能助臣脱于困境,臣定使夫妻一同,破镜重圆。」 “老匹夫!”萧显将信纸攥成齑粉,面色阴沉可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郑琼月状告左相一案尚未有定论,如今他还禁足在家,左相是想用江容的行踪,换他插手此案,“查明”郑琼月并非他之亲女。 信中“亲女”二字就是用以暗示的。 他黑眸如漆,眸中暗蕴着风暴,咬牙切齿道:“左相真是卖女求荣,成瘾。” 他已知晓郑琼月的确是左相亲女,此事若成,非但出卖郑琼月,也将江容出卖了。 看来在他眼中权势远比亲情更重。 陆遗心思玲珑,一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主子消消气,气坏身子更耽误寻找王妃了。” 萧显眉心折痕越发深,就算左相再贪恋权势,江容也是他亲女,她不会拿江容的行踪安全与他开玩笑,那他定然是知晓她在哪里的。 只是他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如若答应,那势必要帮他办假案,这违背了他在朝为官的准则,再者说,等江容回到他身边,知晓他助纣为虐,定会生气的。 但若是不答应,他还需靠自己去寻找,找寻的时间不能保证,他仿佛相思之毒已入骨,若见不到她,毒透入骨,痛彻心扉。 肃州来信件的是秦兆传来的。 自从静和县主被封为公主和亲,他就心觉不妙,一切又走向了前世的发展,如若他不能改变静和县主和崔临的结局,那就说明天命不可违,那他和江容…… 既然他都能逆转天命重活一次,那天命就是可违,一切事情均可改变,他与江容定不会是前世结局。 江容与静和县主交好,前世她就不愿她和亲远嫁,今生若是他能改变和亲,或许江容能高看他一眼。 于是他传信给在戎国守陵的秦兆,让他在戎国王都附近传播静和公主并非萧氏公主。 戎国使团来长安,求娶的是萧氏公主,虽然静和公主是宗室女,但并非萧姓,如此看来,大雍对和亲并不重视。 前世静和抵达戎国王都时,戎国皇帝才知晓静和并非萧姓,但因其貌美,他选择将其留下。 秦兆传信回来,信中言事情已经办妥,现在戎国皇帝已知晓前来和亲公主并非萧姓,勃然大怒,撕毁了和亲文书,打算再派使团来长安问罪。 他的眉眼稍稍和缓,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前世崔临状元及第当日,打马游街时,和亲圣旨传到平阳长公主府,平阳长公主顿时昏厥过去,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入宫面圣,回来时她哭成泪人都没能将和亲的旨意收回。 崔临时任礼部主客司主事,负责护送静和远赴戎国。 后他自请外放肃州任县令。 三年后,趁肃王赴京之时,戎国来犯,时任主将贪功冒进,带着副将想抢头功,双双战死沙场,军队无将,临阵退缩。 肃王知晓快马加鞭赶来,但从长安行至肃州需要时间,他只好以文官之身暂领肃州军。 戎军凶残,想要趁肃王不在一举攻破肃州,以静和公主之命要挟,逼迫他退兵,静和为了不使崔临为难,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崔临杀红了眼,此战向死而生,拼尽全力将戎国战胜,而他浑身是伤,不思归国,拼了命的朝戎国方向跑去,最终倒在了静和的尸身旁,力竭而亡。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碰到她了。 一个壮烈殉国,一个战死沙场。 萧显还记得前世接到战报时,那难以言喻的震撼。 所以萧显知晓,崔临终身未娶。 他想要改变他与江容的结局,亦想改变崔临与静和的结局- 日日防备过于耗费心神,江容索性主动出击,将迷惑的银铤在周围所有的州府兑换一遭,这样萧显来查时,所有州府都能发现线索,头绪一时半刻太多,他也理不清。 办完此事,江容放心不少,每日坚持静卧养胎,除了吃就是睡,身子越发懒了,大夫再来诊脉时,言她胎像已稳,建议可以适当活动身体。 但她本就不爱活动,和汀兰习武也只是为了逃跑时不让身体拖后腿,如今她已经跑出来了,还有了身孕,再没提过习武之事。 汀芷对于她这胎比她自己还要精心,但凡大夫有言,她势必遵照执行,这几日总是找借口让她到院中散步。 她嫌在院中散步太过无趣,走了几圈就躲回屋中,靠在软榻上休息,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睡去,汀芷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拿她无法,取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次日再让她到院中散步,江容觉得身上疲累,越发不愿动身,汀芷为了哄她出来,将原本要在厨房包的粽子,挪到凉亭中,让她来瞧包粽子。 汀芷状若随口问道:“娘子,听说洛阳也举办赛龙舟,不如我去茶楼定个包厢,去看比赛?” “好啊!”自从来了洛阳她都还没出过府,整日在屋内静卧养胎,看龙舟赛可太吸引她了。 “汀芷,我知你想让娘子多走动走动,但娘子如今有身孕,人多的地方最好不去,不然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怎么办?” 汀兰插话拒绝。 “包间内就咱们三个人,来去路上注意点就好了!” 见江容太过期待,汀兰不好再多言语,开始包粽子。 这下她来了兴致,她看粗使婆子快速熟练的包好粽子,洗净了手,跃跃欲试。 没想到看别人包容易,自己动手就犯了难,不是粽叶没合拢,就是包的太松糯米散了。 她有些气馁,将粽叶放下,粽叶的边缘擦过指腹一瞬,划伤一道,她“嘶”的一声吃痛,抬手观察时,发现伤口处已经溢出红痕。 原本在帮忙包粽子的汀芷,立马放下手里的粽叶和糯米,上前来查看她的伤口。 “娘子,很疼吗,要不要我请大夫来?” “不用。”江容无奈一笑,“汀芷不必如此小心,只是小伤而已,无碍的。” …… 正在听银丹汇报的萧显,忽然察觉指腹一痛,他抬起左手查看,并无伤口。 那就是江容受伤了。 虽然疼痛很短暂,伤口应该不深,但他依旧很是担忧。 独自在外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怎么还能划伤手指,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按住她的手替她上药,再说教一番,让她长长记性。 抬眸见银丹单膝跪地一副随时待命模样,他搓了下指腹,面上有些不自然,“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去了其他临近州府,问询银铤一事,发现各州府的柜坊均有兑换长安标记的银铤。” 他想听的不是这件事,“不是这句,上一句。” 银丹汇报:“洛阳端午节举办赛龙舟,来往洛阳的外地人骤增,在洛阳的探查可能会难度增大。” “端午节,赛龙舟。” 萧显想起去年长安曲江池的赛龙舟,江容可是去看了的,如果她在附近,会不会去洛阳看赛龙舟呢? “现在出发去洛阳,还赶得及看龙舟赛吗?” 银丹一愣,计算下马匹脚程,“倒是来得及,不过需要立刻出发。” 一行人赶到洛阳时,龙舟赛已经开始,江边绕着许多人,对面的茶楼坐满了人,窗户开着,视线聚焦在江上龙舟。 陆遗冷汗连连,刚接到暗卫传信,赶紧前来汇报,“主子,长安来信,您病假多时未归,陛下问询,您看是否要回长安。” “不回,继续称病。”江容尚未寻到,他是不可能回长安的。 虽然早就料到,但真正听自家主子这样说时,陆遗还是忍不住劝说:“齐王那边应是察觉您不在长安,所以猜到陛下面前乱说话,您看要不先回长安一趟。” 萧显没有理会,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抬头一瞬,江对面茶楼上,半开窗棂下的面容分外熟悉,是江容! 她的面容他不可能认不出,一定是她! “阿容!阿容!”他语气急切,下意识的朝着对面喊她,但距离太远,她根本不可能听见。 不对,他不能喊她,她是在躲着他的,若是被她看见再躲起来,怕是难寻,他应该赶紧去对面茶楼寻她,将她堵截在内。 他急切的想要朝着对面跑去,陆遗沿着他目光所向看去,并没有瞧见王妃的身影,“主子,是不是眼花了?对面并没有王妃。” 他情绪激动,眸中如同簇火,分外坚定道:“我刚才,真的看见阿容了,她就在对面!” 第70章 惊心 “阿容,你为何不要我了?”…… 刚走进茶楼二楼的包厢中, 汀芷闻到屋内熏香,心道不好,赶紧打开包厢的窗户通风。 江容最近对气味敏感得很,闻到异味就有孕吐反应, 她房间中不点熏香, 用过饭食后都尽快通风, 将味道散去。 可还是有些晚了,包厢中熏香盈鼻,身体的反应远比她意识到的快,她手帕抵在唇上,止不住的难受。 店小二端来茶壶和茶点, 她喝了杯茶压住胃里的翻涌,清茶虽然味道不急顾渚紫笋, 但也别有风味, 她深呼吸几次稍稍缓解, 难受的眼中泛着泪花。 茶楼熏香一时难以散尽,汀兰扶着她去窗边软榻坐下, 推开雕花木窗, 金灿灿的暖阳迎面拥来, 清风拂过,她难受稍减。 起初怕她吹风受寒,窗户只是半开,她感觉到风吹进屋内是暖的,便起身想要将窗户全打开。 汀芷转身看见,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连忙赶来,“娘子, 我来!” 江容笑意无奈,“汀芷不用如此小心,这孩子不至于如此娇弱。” 汀芷坚持帮她将窗户全开,先试了试窗外的温度,还是不放心,取来披风替她系上,又开始絮絮叨叨。 “娘子本就体弱,有孕初期又舟车劳顿、接连颠簸,更需要精心细致些,我还盼着有个康健活泼的小主子呢!” 江容坐回软榻上,轻抚小腹,眉眼温柔,“一定会的,你这样用心照顾,他一定好好的。” 江中龙舟已在出发点准备好,几条龙舟颜色鲜艳,前来围观的百姓将江边围绕的水泄不通,身量小的孩子骑在父亲脖颈上,才能看得到。 伴随着热烈的欢呼声,江中鼓声震天响,喊号子声和呼声交替不觉。 距离有些远,她只能看到一排一排的人影激烈划着,百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江容单手撑着下巴朝江中看去,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瓷白脸颊上,显得她肌肤莹白胜雪,新月笼眉,春风拂面,意态极美。 江中几支龙舟竞争激烈,你追我赶、拼尽全力,岸上的人看得热闹,跟着欢呼喊着号子,一赛毕,百姓暂时松懈下来,原本挤在岸边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开。 她朝对面望去,视线飘渺,渐渐聚焦到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上,她呆愣一瞬,与之对视,对方目光如炬,灼得她浑身一抖。 她倏地意识到,这身影好像太过熟悉了。 猛地从软榻上起身,“啪”的一声关上窗户,汀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询问道:“怎么了娘子?” 江容心跳如鼓,眼中惊魂未定,握住汀芷是手轻轻颤抖,“我……我好像看见裕王了,在江对面,他好像也看到我了。” 汀芷赶紧安抚道:“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说不定是娘子你看错了,再者说,此处距离江对岸甚远,就算真是他,他未必看得清。” 江容回想方才萧显的目光如同钩子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绝非偶然。 汀兰闻言赶紧过来,她想要开窗查探,被汀芷眼疾手快的一把关上,有些生气,“娘子都说了不想见裕王,你再开窗,是巴不得娘子被他瞧见吗?” 她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容大力握了下汀芷的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趁着龙舟赛还没结束,人多眼杂,咱们快走。” 在龙舟赛第二局开始的时候,震天鼓响中,她们趁乱走出茶楼坐上马车。 “他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洛阳了?” 江容紧张的不行,眉间化不开的忧愁,有些懊恼道:“还是跑得太近了,就应该再跑远点。” 汀芷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紧张道:“娘子,在跑远点或许小主子就受不了了。” 她可记得刚诊出孕脉的时候,胎像不稳,她担心忧虑的样子,后怕的很,若是再多颠簸几天,这孩子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一行人回到宅子中,将各处门都关好,还是觉得不稳妥,如果萧显联系州府主事进行全城搜捕,她躲在这里也无用。 江容独自忧虑,本想等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定,再去别的地方,如今看来等不及了,她对着小腹温柔言语,“你要乖乖的,不要让阿娘担心。” 她朝外唤人,当机立断,“汀芷汀兰,收拾好随身行囊,趁着现在洛阳人多,咱们混在人群里出城。” 汀兰起身问到:“娘子,咱们去哪?” 江容边收拾行囊边回答道:“先朝南面走,去信阳。” 这几天她翻描摹的剩余舆图,刚好画到信阳,信阳此处近山临水,适宜生活。 汀芷有些担忧:“娘子,洛阳距离信阳有足足六百里,至少十日才能到,我实在是担心你的身体。” 江容目光犹豫,她的身体自己知道,经不起折腾,但若是留在洛阳,怕是瞒不了萧显多久。 她覆在小腹上,若是被萧显抓回去,重蹈前世覆辙,她自己的命都没了,更别提这个孩子。 先她有命活着,才能平安生下孩子。 江容下定决心,坚持道:“准备出发,走官道。” 官道相对宽敞平稳,能少些颠簸,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替这孩子做的了。 马车行至城门,城门堵塞了大量百姓,她心觉不好,派汀芷戴上帷帽前去打探。 汀芷回来后,将帷帽脱掉,面色警觉,“听说东都留守周兴在龙舟赛上遇刺,为抓刺客,将洛阳各城门都加一道防守,进出人员均需查验。” 江容眸色一凛,方才她离开茶楼时,外面还是欢闹喜乐,怎么转瞬间就…… 定不是巧合。 遭了,一定是萧显,他到底还是去找了州府帮忙。 此时若是出城无异于往刀口上撞,她赶紧告知汀兰,“掉头,先回去。” 回去路上多处官兵巡逻,寒冷的兵甲有些瘆人,她随手抹了点灰在脸上,面纱覆面,掩盖住大半的容貌,只留一双清亮亮的眸子在外。 躲回到宅子中,门栓插上紧闭院门,她能猜到萧显的用意,既然知道她在这洛阳城内,只要将城门守住,将她放不出去,城内人口有限,就算他挨家挨户的寻来,也是能寻到的。 她双手绞着帕子,想不出能出城门的好对策,脑中思绪繁杂,半晌过后,吩咐道:“从今日起,汀芷汀兰与我待在院中,不可出门,一切采买由灶上嬷嬷们负责,咱们暂避风头。” 对于萧显来说,汀芷汀兰是熟面孔,若是寻到她们就是寻到她,这段时间风声紧,她们也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萧显起先没有大张旗鼓搜寻周边州府,就是担心走漏风声,引起江容警觉,上次查长安银铤已被发现,她故布疑云,将他的线索打乱,若再有线索,他定谨慎对待。 但方才他真切瞧见江容出现在对面茶楼,她的面容仿佛是刻在他脑中,绝不可能认错。 于是他匆忙的穿过满是百姓的石桥,一路小跑过去,额际浸满汗水,只是等他到茶楼时,屋内已空无一人。 萧显挫败的捶在桌案上,桌上的茶点被震落在地,这是他距离江容最近的一次,方才遥遥相望对视一瞬,她定有所察觉,不可能在此地过多停留。 若是等她跑出洛阳,那再寻到线索就难了。 他摸了下桌上散落的茶杯,杯子还有温度,想必人还没走远,他毫不犹豫立刻找上东都留守周兴,亮出身份请其帮助。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人找出来。 东都留守周兴对他言听计从,按照他的吩咐,将洛阳各个城门都增派人手卡点,特别对于年轻的娘子,一定要再三确认,宁可错抓,觉不错放。 萧显坐在州府正厅,眉眼冷寒,品着茗茶,面色阴沉都厉害。 一整日过去,还是没有收获,他等得有些不耐,眉头紧蹙,泛起烦躁的郁色。 周兴坐在他的下手,紧张的擦着冷汗,他虽然是洛阳一方长官,但此前并未与裕王打过交道,对其为人性格不熟悉,不知道他行事风格如何,只是如今见他面色凛然,想来定是不好相处。 裕王身为成年皇子,在储君之争中颇有胜算,他绝不可以得罪。 若是他要找到的人找到也就作罢,若是迟迟寻不到,那他岂不是得一直作陪,一直称伤。 陆遗接到暗卫传信,从府外匆匆忙忙赶来,凑到萧显耳旁,“主子,殿下传信,说要见你。” 陈皇后要见他? 在这个节骨眼寻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可曾说是什么事?” “未曾。”陆遗回答道:“说是急事,要与您面谈。” 陈家覆灭,燕王已死,如今陈皇后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寻他定是长安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眉心紧紧的蹙了蹙,舍不下这头,又放不下那头,在三权衡下,他烦躁的与周兴说话。 “本王有事回长安一趟,会尽快赶回,这寻人之事劳烦周留守帮忙多多留意。” 周兴擦着额际的汗,接连应下。 萧显又不放心补充一句,“若是寻到可疑之人,不可轻举妄动,等本王回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颇具压迫感,“如若让本王知晓你胆敢将人放跑,本王唯你是问。”-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初六。 灶上嬷嬷采买了新鲜的蔬菜果品,开始忙活起来,二人开始闲聊,“听说刺伤东都留守的刺客还没抓到,这都快一个月了,你说这人是不是早就跑了?” 江容心思一动,侧耳去听,另一人回答:“说不定东都留守的伤都好了,这行刺之人还没寻到!” “……” “这出城关卡卡得这么严,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就被带走问询,听说抓了几十个人,愣是没找到真凶。” “这般狡猾的刺客还是早早抓住为好,不然一直潜伏城里,再伺机而动,可真是吓人。” 江容倚在软榻上,身子越发犯懒,身形依旧纤细,经大夫诊过脉,言她的身孕已满三月,这段时间精心调养,胎像稳固,只要好生养着,定然确保无虞。 她抚着看不出来弧度的小腹,眉眼温柔,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她还是像他,若是像他…… 萧显俊朗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虽然这男人虚情假意,但这皮面真是不错,若这孩子生的像他,也是好的。 汀芷脚步匆忙赶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子,不好了,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将府门堵的严严实实。” 江容“腾”的起身,面色警觉,莫不是萧显查到此处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不出门,还是被他发现了? 转身将金银细软的行囊背上,“快叫上汀兰,从后门走。” 她一定不能被他抓到,否则将前功尽弃。 汀兰闻声从庭院中赶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子!” 江容刚迈出一步,回身看她,眉头蹙了蹙,心觉不好,“你这是干什么?” 汀兰腰背跪直,眼中含泪,愧疚之色溢于言表,“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想着娘子独自怀胎不易,需要人照顾,所以才……”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容一瞬明白,猛地气急,“你给萧显通风报信了?我不是说不可以给他传信的吗!” 汀芷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汀兰!娘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汀兰满眼愧色,眼中含泪,“奴婢……奴婢没给裕王传信,只是相爷传信问起,奴婢不敢不答,我本以为相爷担心娘子孤身在外生活辛苦,是想暗中多派几人来保护,没成想会引来裕王。” 江容心下一沉,汀兰是阿耶给她配备的武婢,或许从一开始就阿耶埋在她身边的眼线,那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阿耶。 绝望漫上心头,但她没空问罪汀兰,越过她径直走向后门,“你要跪就跪着,汀芷,我们走!” 江容推开木门,狭窄的小巷站着几人,为首那人一身玄色圆领袍服,头戴金冠嵌玉,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黑眸如漆,虽然面色平静,但她能感受到潜藏在平静之下的风暴。 果然,当他目光与她相对一瞬,漆黑的瞳孔如碳般燃起火焰,灼烫的温度擒在她身上,她通体生寒,节节败退。 江容怔住,脑中一片空白,等她稍反应过来时,面色蓦得白了几分,本就纤弱的身体经受不住的颤了颤。 她猛地将门关上,想要将门栓插上,但手抖得厉害,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她顾不得再栓门,慌不择路的朝着院子里跑。 木门被“砰”的一声暴力打开,两扇木门摇摇欲坠,正如同此时是江容。 她甩开拖累的行囊,试图穿过内院从前门出去,脚下沉重的厉害。 汀芷见其怕得要命,又惊又惧,但她被陆遗捉住,只能绝望的喊出一声,“娘子!” 江容顾不上回应,提起裙摆只想逃离他的视线。 这段时间的养尊处优,她的身体还不如在裕王府时,刚跑到内院,手腕就被大力捉住。 他用力一带,江容避无可避的撞在他胸膛,疼痛感使得她倏地落泪,她双手腕子被擒,奋力挣扎却无法撼动半分。 萧显眸子猩红,占有欲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侵蚀,他看着江容做着无谓挣扎,丝毫不为所动,手上力气极大,眸中透着狠戾,仿佛要将其吃拆入腹。 江容睫毛微颤,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像是砸在他的心头,她惊惧的眼神,慌乱的神色,抵触的情绪,挣扎的身体,无不在提醒他,她要逃离他。 他看在眼中,如同烈火烹油,一瞬心痛如刀绞,他的嗓音沙哑,像是在沙漠中缺水多日的旅人,轻若不闻的语气透着绝望与痛楚。 “阿容,你为何不要我了?”【`xs.c`o`m 网】 70-80 第71章 喜脉 “萧显,我就是不要你了!”…… “你先放开我!”江容手腕被他攥的生疼, 奋力挣脱他的束缚,泪痕划过瓷白的脸颊,眼尾微红。 萧显眸色愈发浓重,就这样冷冷的凝望着, 目光幽深, 颇有压迫感, 字音咬的极重,“不放!” 她瞳孔猛地一缩,被他冷戾的神色吓到,一瞬失神,他的暴戾冷寒在她眼中仿佛有了实质。 两世夫妻, 她知道萧显控制欲与占有欲极强,最不喜脱离控制的感觉, 她这么做无异于挑战他的底线。 自汲县离开后, 她担惊受怕, 总是担心计划不周密,被他寻到, 现在她已经被他抓到了, 那他会怎么做? 是会派人严加看管, 还是将她锁在裕王府里,终身不得外出?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见他几近崩溃的神色,想来这段时他过的也不好,如果不是知道萧显有前世记忆,她像是抛却夫君的负心人。 但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她忘不掉,也不敢忘。 距离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越近, 她越是害怕,怕她度过不命定的死劫。 毕竟她拼尽全力,没能替静和改变结局,现在也没能改变自己的。 睫毛微颤,害怕极了,大滴眼泪砸下,她咬了下唇,艰难的吐字,“萧显,我就是不要你了!” “由不得你!” 萧显一瞬眸中猩红,迸射出强烈的占有欲,冷寒的骇人,他肉眼可见的情绪失控,猛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屋内,“砰”的一声将屋门关上。 汀芷见状,心头一沉,跟着紧张起来,娘子腹中还有小主子,可经不起半点折腾。 萧显觉得怀中份量轻了不少,垂眸看她,几月不见,她愈发清减了,下巴尖尖的,腰身纤细,面色也不如往日,透着些苍白。 她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这叫他如何放心? 江容怕他不顾一切的欲/念大开,伤到孩子,试图从他怀中挣脱,但又不敢动作过大,怕真的被他扔在地上。 他手上收紧,将她稳稳抱在怀里,环顾屋内四周,屋内陈设简单,虽然打扫整洁,但远比不得披香殿华贵舒适。 茶壶里不是顾渚紫笋,她能喝的下? 床边帷帐不是皂纱,她能睡得着? 屋内连香炉都没有,她能住的惯? 这房间在他眼中,无异于只能蔽身的茅草屋,他眼中钝痛,“你宁可住在这样都地方,都不愿意回家?” “你放我下来!我就愿意在这生活,不用你管!”江容捶了两下他的胸膛,立刻别开脸不看他。 为了来见她,萧显衣服上特意用兰花熏了香,味道并不重,淡雅清香,放在平时她还是很喜欢的,但如今她害喜严重,半点香味都闻不得。 她拳头紧紧攥着,指尖嵌入掌心,强忍住想吐的感觉,忍得眼中泛泪,腹中孩子只有三个月,尚未显怀,萧显看不出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她现在被抓回去,就算萧显派人盯着她,在显怀之前不被他发现,或许还有能跑掉的机会,如是被他知晓她腹中有孩子,定会对她严加看管,她便再无离开的机会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掌心的刺痛让她难受稍减,她强压下身体的不适,质问道:“既然你看不上这种地方,为何还要来?” “我为何要来?” 萧显狭长的眸子盯在她不肯转过来的面颊上,将她放在桌案上,倾身过来,步步紧逼。 对上她盈盈水眸,他气极反笑,“我不来怎么知道阿容你竟这般聪明,将我玩弄于股掌中。” 从博陵离开后,她故布疑云,下药迷晕随从,设计马车坠崖,假死逃脱。 一计不成,暗示车夫她逃往岭南,实则转道洛阳,转移视线。 她发现长安银铤暴露了行踪,就将长安标记的银铤兑换到各州府的柜坊,模糊他的线索。 他倒出手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之对视,看着她眸子自己的倒影,意味深长道:“阿容真是好能耐。” 对上他的目光,萧显的面容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几个月不见,他消瘦不少,下颚线越发清晰,原本清亮的眸子一片郁色,眼底青黑,充斥着疲惫。 折腾一大圈,她还是没能逃出萧显的控制,“不及你厉害,费尽心思,还不是落在你手中。” 他看出来她言不由衷,身体渐渐贴近,淡淡的兰花香味萦绕鼻间,江容掌心的刺痛掩不住胃中翻涌,难以压制,她猛地用力将他推开,跌跌撞撞的离开桌案,撑着屋中柱子干呕。 终究还是忍不住,吐还吐不出,只是频繁的干呕,她撑在柱子上的手微微颤抖,脑中思绪繁杂,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萧显一时不备向后退了两步,神色一怔,眸色愈发浓重,不敢置信道,“我的话竟让你觉得恶心?” 他眼中钝痛,他一直以为,阿容就算不爱他,也不至于讨厌他,他都想好了,若是将她寻到,不再奢求她的爱,只要她陪伴在身边就好。 可如今看来,相敬如宾都成了奢求,她已经厌烦他厌烦到了极致。 江容胸口如有巨石堵着,反胃难受,但又吐不出来,气息混乱,她眸中充满泪花,无法回应他的话。 半晌过后,堪堪站直身体,轻轻喘着,毫无力气。 萧显想上前扶她,她却闻到他身上熏香,胃里翻涌,快速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萧显,你别过来!” 清风穿堂而过,他控制住想要关心的话语,暴戾上前伸手捏住她的肩膀,“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今日是六月初六,萧显的生辰。 萧显对她送的生辰礼很是期待,为了防止她忘记,早早就提醒她,让她准备提前准备。 她接收到了萧显的暗示,他想要一只并蒂莲的香囊,女红她并不擅长,上次被他骗走的香囊都带不出去,便想让他换一个,他却不愿。 自从她定了计划想要逃离,就知道没办法给他过生辰,根本就没打算做香囊,这生辰礼,萧显是拿不到了。 萧显眸子颤颤,握住她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力量,他摇晃着她的肩膀,痛彻心扉。 “你说过,等我生辰的时候,要送我一个难忘的礼物。” 转而自嘲一笑,眸中钝痛,“可真难忘啊!” 她又何曾不是记忆深刻。 前世今天,江容提前多日为他准备生辰宴,学习做饭,练习琴曲,处处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但换来的却是他彻夜不归。 虽然他后来解释,当日是因为同僚应酬喝多了,才在友人家中住下,并非故意不回。 但他若是真的在意她,怎么就不会记得,派人回府通知她一声。 她忘却不了,对着满桌珍馐,饿着肚子,满怀希冀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生辰快乐”的遗憾。 她应该将这个遗憾弥补,不是说给他的,而是说给前世的自己,“萧显,生辰快乐。” 萧显眸光一闪,神色不解,既然祝他生辰快乐,为何不能让他真的快乐。 “阿容,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萧显并不知道她有前世记忆,今生总是努力待她好些再好些,想要将前世的缺憾通通弥补。 江容缓过神来,强撑着与他分辨,“你不是知道吗?” “你我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是你当了真!” 萧显睫毛微颤,不敢置信,“那么多柔情蜜意、抵死缠绵,在你眼中只是交易?我是为你当了真,你现在连骗我都不愿意骗了?” 她敛眸敛下万千情绪,没有回答,主动和他提及密室手札,“还有那手札,难道不是你写的计划?” 猜想被证实,她果然是因为手札才要离开他,萧显真的慌了,将她紧紧抱进怀里,身体轻轻颤抖,失而复得的后怕。 “阿容,那都不是真的,都不是……你相信我。” 因知道江容失踪,他太过慌乱,都未细究,她是如何知道密室的机关。 江容占据上位,据理力争,“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你手札上记得清清楚楚,你与我相识相知所有节点,背后处处皆为算计,你亲笔所言,难道有假?” 白纸黑字的写着,她亲眼看见,由不得他辩驳。 “如今我阿耶已为你效忠,我这个算计来的王妃就没用了,不是吗?” 萧显抱住她的手臂收紧,她虽然看不见他慌乱的神色,但能感受到他因慌乱而跳动剧烈的心跳。 “不是的阿容!手札上的内容只是……只是一个梦,一场噩梦!我梦醒时随时记下的,你也知道,梦不是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真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偏巧她却沉浸在这场梦里,逃脱不出,她眼前阵阵发黑,语气轻若不闻,用气声说道:“萧显,算我求你,你放过我吧,放我离开。” 萧显眸色愈发幽深,肃容正色,“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今生今世,你我生同衾死同穴,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就不会放开你!” 这话给了江容重重一击,她的身体仿佛坚持到了极限,身心疲惫,难以支持,周遭声音越来越远,她眼前一黑,最后的神思让她保护好孩子,右手覆在小腹,旋即浑身脱力一歪,靠在了男人的身上。 萧显眼疾手快的将她抱在怀里,让她依靠在胸膛上,怀中娇娇面色苍白,轻咬着嘴唇,神情痛苦。 她周身绵软无力,刚哭过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红的,面颊残留着泪痕,纤长的睫毛撒下一小片阴影,上面还挂着泪痕。 “阿容!阿容!”他紧张的唤了两声,怀中人儿毫无回应,他心道不好,语气焦急,朝外面喊道:“来人,去找大夫!” 陆遗听到主子喊人,立刻将汀芷放开,他快步进屋查探,汀芷看着他去往屋内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先一步出门去找大夫。 萧显将她稳稳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展开她攥紧的左手,见她掌心的指甲伤痕斑驳,心头如同针扎般刺痛,疯狂暴戾的情绪褪去,他静下心来,感受她掌心的疼痛。 等大夫来的时间有些漫长,他有些等不及,将她手腕平放在床榻,两指搭上她的脉,脉象如珠滚玉盘,滑而有力…… 他猛地看向她,不敢置信。 再三探脉后,他终于敢确定,这是喜脉! 他虽然医术不精,但喜脉是最明显的脉象,他再三确认,定是不能诊错。 萧显的目光落在她看不出弧度的小腹上,愈发柔和,他伸手轻抚,呼吸都刻意放轻,触及那柔软平坦的小腹,一时心跳如鼓。 阿容有孕了! 他们有孩子了! 第72章 脉象 萧显都知道了。「增2k」……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下雨, 屋内的光线越发沉暗,薄纱挂在床榻两侧,江容躺在床榻上,红唇苍白抿着, 眉心微蹙。 萧显坐在床边掌握住她的柔荑, 掌心指甲伤痕斑驳, 从二人重逢第一面起,他就发现她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相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的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隐忍克制情绪。 她越是隐忍克制情绪不发,他越想刨根究底知清原因, 步步紧逼, 寸寸施压, 迫使她回答。 现在想来,她不是在隐忍克制情绪, 而是因为她身体不适, 在克制害喜反应, 后来是因为她是忍不住想吐,才用力推开他的。 是他错怪她了。 方才反胃干呕,是害喜的缘故,不是厌恶他,而是因为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存在,是他们割舍不断的羁绊。 一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发烫, 情绪激动。 他早就期待和她有个孩子,只是每每提及她都很抗拒,或许是因为她年岁小害怕,他就没强求。 现在孩子有了实质,他愈发期待,眼神殷切。 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她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因为他的话刺激到她了。 他有些懊悔学艺不精,若是他精通医术,定能通过脉象知晓原因,可惜他仅学了些皮毛,只能感受到喜脉的存在,连这孩子几个月、是否康健均不知晓。 时间显得无比漫长。 因外面下起了雨,萧显让一众仆从去偏殿候着,跪在地上的汀兰不肯,非要守着娘子身旁,就让她在屋内候着。 汀兰一进屋,就径直朝着床榻的方向跪直身体,娘子没让她起来,她就不能起。 萧显看向门口望眼欲穿,问别人也不知晓,便对着汀兰问到:“医馆离这很远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汀兰垂眸答话:“平常去请,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许是今天王大夫出门看诊,在路上耽误了。” 萧显等不及了,朝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去别的医馆再找一个大夫。” 汀兰开口道:“王大夫医术精通,在洛阳颇有名号,娘子的身体一直都是他看的。” 言下之意,江容到洛阳后就只让王大夫一人诊过脉,若是再另寻其他大夫,不知其医术如何,而且人多眼杂,不利于她静养。 萧显觉得有理,“先回来吧。” 又等了一会,王大夫拎着药箱快步赶来,身上的蓑衣湿漉漉的,药箱上都落满了雨,刚脱下蓑衣进屋,瞧见江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就心觉不好。 他擦干净手,快步走向前来,语气愁然,“夫人怎么又晕倒了?” 听到“又”字,萧显心一沉,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是紧张,她怀孕后经常晕倒吗? 他从药箱中将脉枕拿出来,正想让汀芷过来帮忙,萧显配合的将她手腕放在脉枕上。 王大夫诧异抬眸,打量了一下他,神色迟疑,“这郎君位是?” 见他紧张的神色,看起来应是这位夫人的夫君、这孩子的阿耶,但他这夫人有孕三月,他才出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夫君? 汀芷回答道:“这位是我家娘子的夫君。” 萧显语气焦急,顾不得他差异的眼神,“大夫,快瞧瞧我娘子身体如何?为何晕倒?” 王大夫垫上绢帕,伸手搭脉,他眉头微蹙,“虽说夫人这胎已有三月,照常理说是稳固些,但夫人身体弱,怀胎不易,需要仔细照顾,切不可情绪激动。” 他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经烛火灼烤后,扎在几处穴位上,江容的紧绷的面色和缓不少,半晌过后,他再次诊脉,收针,开始写药方。 萧显懊悔不已,眉头紧蹙,呼吸有些急促,她方才在他面前逃跑,被他捉住剧烈挣扎,又被他言语刺激,这孩子如何能稳。 大夫将药方递给汀芷,让她按药方去抓药,“夫人这是动了胎气,以至晕眩昏倒,老夫已先施针为其保胎,还需服药巩固,前段时间静卧休养已具成效,虽说可以适当活动,但不可剧烈。”- 江容醒来时,天光大亮,早晨的暖阳照进屋内,透过薄纱影影绰绰,被子盖的严丝合缝,她身上暖融融的。 不过不是因为太阳,是有人从背后抱着她,像是暖炉一般,只是这暖炉上还泛着淡淡兰花香味。 她侧躺着背对外侧,一条有力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大掌不偏不倚的覆在她的小腹上,手上轻柔,身后之人平稳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微微发痒。 江容一瞬就明白,他都知道了。 她强忍克制却还是没能坚持,骤然晕倒,他定是会去请大夫的,大夫一来,一切都瞒不住了。 他知道他们有孩子了。 早先萧显就一直想和她有个孩子,是她一直不愿,担心有了孩子会让他们之间有了不可割舍的羁绊。 如今这孩子已在腹中,她知道腹中有个小小的生命在长大,便无法割舍,想要给他全部的爱,看着他长大。 可前提是,她得活下来。 如果应验前世结局,她身为裕王妃会死于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这孩子怕是无法降生,更别提平安长大。 她想脱离裕王妃的身份,萧显不肯与她和离,这有了孩子更是不能。 她伺机逃跑,却还是被他抓回来。 此前种种萧显仿佛都将她视作使小性子,如若他知道真相呢? 无论是今生的萧显对她有几分情谊,还是因为前世见她殒命的愧疚,这都是补偿给一无所知的江容的。 如果萧显知道她也有前世记忆,还能如此待她吗? 事到如今,江容还是无法确定那致命的暗镖与萧显无关,就算她腹中有他的孩子,她亦是不敢拿命去赌。 思绪回笼,萧显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味道使她难受,她想向里躲开些,稍稍轻动一下,身后平稳的呼吸倏地升温,一瞬就被身后的男人揽回怀里。 温热如暖炉般的身体紧紧将她圈在怀里,清隽的嗓音从耳畔传来,微哑的嗓音带着真心。 “阿容,以前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今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江容不想听他说这些,起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许是因为怕伤到他,他直接松了手。 萧显睡在外侧,她在里侧,从他的身上跨过去,她径直下了床,披上外衫,坐在梳妆台前,朝外面喊着,“汀芷,我要洗漱!” 萧显起身跟随,觉得她披上外衫穿的依旧单薄,取来披风给她系上,他目光灼灼,迫切的想要证实。 “昨日你作呕是害喜的缘故,你不是真的讨厌我,对不对?” 江容别开脸不看他,闷气未散,总不可能说些让他得意的话。 见她不肯作答,萧显愈发急切,刚一靠近,兰花香味再次萦绕鼻尖,她胃里翻涌,又开始反胃,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与他保持距离,“你离我远点!” 汀芷端着水盆进来,见她难受的捂住口鼻,赶紧给她递上帕子,解释道:“娘子最近闻不得熏香,裕王怕是身上沾了香。”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帕子抵在唇上,堪堪压下胃中难受。 萧显倏地向后退了几步,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转身出门,“我去换身衣服。” 开门的一瞬,江容瞧见汀兰还在外跪着,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应是跪了很久,她偏头看向汀芷,“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她对汀兰告密一事很生气,萧显寻来后不久她就晕倒了,完全忘记汀兰还在外面跪着。 汀芷拧干帕子递给她,“汀兰自知愧对娘子,一直跪在外面,已经跪了一整夜,说是没有娘子的命令,她不能起身。” 江容接过帕子,“让她进来。” 汀兰摇摇晃晃的起身,因为昨日下雨,地面泥泞,膝盖处已是漆黑一片,因为跪了许久,她走过来分外缓慢,径直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声音干哑,“娘子,婢子知错。” 因为汀芷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所以她在她面前从不摆主子派头,也不用她自称婢子,汀兰来了后,最初还是习惯保留卑称,后来在她多次提醒后,渐渐改掉了。 如今再次这样的称呼,无形中将她们身份拉开,再也无法像往日一般相处。 江容看着她惨白的面容,一时心疼,“你先起来。” 汀兰不肯,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请娘子责罚婢子!就算赐婢子死罪婢子也绝无怨言!” 在汀兰的人生中,在娘子身边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快乐了的日子,无论是在左相府、裕王府还是洛阳城内的一方小宅,娘子待她都是最为亲和宽善的,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光掐灭了。 她自小贫苦出身,家中女郎众多,父亲为了三斗米就将她卖给了戏班,左相去看戏时觉得她身体强壮,可加以培养,就将她买了回来,暗中培养充作暗卫。 如若不是江容遇刺需要武婢随身保护,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光明正大出现于人前,更不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江容长叹一口气,朝夕相处这段时间,对于汀兰她很有感情,不忍处罚,但也无法让她继续留在身边,“你回去和我阿耶复命吧,我身边不需要你了!” 汀兰眼中泪滴滑下,给她重重的磕了头。 萧显在东侧间挑选衣服挑选了许久,让陆遗把他的行囊从东都留守府邸搬到宅子里。 陆遗领命,带着一众仆从熟练的打包搬来,毕竟自从王妃入府,他们最擅长的活计就是搬家。 选了身月牙白暗金绣袍服,玉冠束发,玉带束腰,是他初见江容时准备的那身衣服。 他记得江容最喜欢克己复礼的端方君子,这样打扮她定能心生欢喜。 洗漱过后,汀芷到厨房里问询早饭,两个灶上嬷嬷局促的站在一旁,看着裕王府的厨子在厨房忙上忙下,见她过来,连忙迎了上来,“汀芷娘子,我们本来是要做饭的,这刚一开火,就来了一行人,把我们的活计给抢了。” “……” 萧显回来时,厨房里将早饭做好,带着一众仆从端着各色粥样点心鱼贯而入。 江容站在桌边,神色无奈,这么多样式定不是那两个灶上嬷嬷能做出来的,他这是将裕王府的厨子都带来了? 萧显从背后将她抱住,她下意识瑟缩一瞬,男人的大掌顺势抚着她的小腹,“阿容,你昨日和我说了“生辰快乐”,这是我过的最快乐的生辰。” 他的掌心温热,隔着薄薄衣料透至她的肌肤,“这个生辰礼我很喜欢。” 第73章 情绪 “我想与你和离。” 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像是小刺猬被戳到柔软的肚皮般猛地躲开,下意识用袖袍遮住小腹,支出全身的刺。 虽然她知道萧显趁她昏迷的时候,不知道都碰过多少次, 他很是期待这个孩子, 但她还是下意识的防备。 萧显眉头微蹙, 看着她的眼神一怔,旋即眼色一变,“阿容,离家这么久可有想我?” 江容睫毛微颤,她肯定是想过他的, 但是想他会不会寻到她,若是答了定是要大吵一架, 她选择沉默不语。 见她神色不对, 他有些无奈, “好了,我不问了, 阿容没事就好。” 将她揽进怀里, 自嘲一笑, 明明都猜到阿容并不爱他,可他却还是想一遍遍尝试,哪怕有半点希望。 他刻意忽略她疏离的眼神,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我帮你画眉可好?” 没等她回答,他拿起妆奁里精巧的螺黛,捧着她的脸颊细细描摹,自顾自的画起来, 她的面颊瓷白,肌肤细腻,一双水眸盈盈,看得他心颤。 他屏住呼吸,专心致志,一笔一笔画在眉骨,他画好后,捧着铜镜给她展示,“古人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透出浅浅笑意,眉眼温柔,“如今我是,妆罢低声问娘子,画眉深浅入时无。” “娘子,对为夫的手艺可还满意?” 青黛颜色沿着眼眶勾勒,描出眉峰与眉尾,恰如其分的描摹,一双远山眉甚是好看。 她总觉得萧显今日的好透着不对劲,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她勉强扯着嘴角一笑,“满意。” 萧显将她拥入怀里,双臂渐渐收紧,想将她揉入骨髓。 自有孕后,她胸口微涨,这段时间似是长了不少,酥山雪腻,圆润饱满,盈盈颤颤,被他这样挤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松开点!” 萧显闻言放开手,目光落在她的胸前,有些灼热,“阿容最近似是丰腴了。” 江容甩了他一记眼刀,背过身去。 他敛眸无奈笑笑,她胎像不稳,就算是燃起了什么想法,他也是不敢的。 早膳布置好,陆遗隔着屏风提醒道:“主子,可以用膳了。” 平日里江容早饭用的并不多,只是在萧显的注视下,每样都吃了一口,因为但凡有所遗漏,他就会夹到她碗碟中,“你尝尝这个。” 汀芷站在身侧帮她布膳,心下宽慰,娘子身子骨弱胃口小,有了孩子后,因为害喜反应食欲锐减,往日见她用的少,想要劝说多用些,她都很难多吃。 如今裕王来次,他虽然做法强势,但劝说效果好很多。 娘子今日早饭用的比往日多了不少,一顿饭很快就吃饱了。 饭后端来的安胎药,苦味中还泛着点酸,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汤药入胃又翻腾起来,她忍不住反胃。 萧显端来蜜饯给她,她吃了一个,缓和不少。 男人半蹲在她身前,视线与她齐平,乌黑的眸子透着心疼,“阿容,怀胎的苦楚我无法替你分担,但若是你难受,可以打我撒气,我绝无怨言。” “我打你做什么!”江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打你,我的难受也不会减少分毫。” 他将她的柔荑攥在掌中,真诚道:“情绪发泄出来,至少心情会好很多。” 他们都很有默契没提及手札一事,也不想就她离开一事有过多的争吵。 她能感受到,萧显努力顺从她的心意,她乐见其成,维持表面平和。 饭后在打扫整洁的院落中,萧显扶着她消食散步,就算江容再三和他说不必如此小心,他还是小心的厉害,散步结束后,就让她躺在床榻上静养。 倒是像一对恩爱夫妻。 倚在床榻的软枕上,江容伸手轻抚着小腹,眉眼温柔,抬眸看向萧显,试探问道:“你打算在洛阳待多久?” 在他眼皮底下定是难逃,若是他不在洛阳,或许机会大一些。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你在这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我会和你跟孩子在一起。” 他继续说道:“大夫言胎像不稳,不能经受舟车劳顿,建议再卧床静养一月,等过了这个月,我们就回长安。” 她需要卧床静养不假,大夫建议半月,是她让大夫说成一月,想要拉长时间,若萧显等不及先回长安,留下她一人在洛阳,便是她的机会。 但他若不走,她还怎么跑路? “你疯了?”江容眼神震惊,如今长安朝堂储君之争颇为激烈,他身为其中一方,不在长安坐镇,真不怕齐王趁势夺权吗? “你担心我?”萧显眼中闪烁着光,很是自信,“我不会输的,我也不会让你输的。” 他若夺得皇位,她便是皇后。 江容试图和他讲道理,“萧显,如今长安局势紧张,你怎能放下一切来这里躲闲,如若齐王得胜,这些跟随你的人都要遭殃!” 萧显黑眸如漆,“你就是我的一切,没有什么事比你和孩子更重要,阿容怀胎不易,我自是要时刻陪伴。” 前世他即位登基,坐在龙椅上拥有天下,却无边孤寂,他最怀念的还是和江容在裕王府的时光,就算没有滔天权势,只要她在,就够了。 江容敛下眸中万千情绪,再多一月这孩子都显怀了,身子愈发沉重,她就更难跑了。 她离开长安已有几月,对现在局势不明实属正常,萧显和她说了下最近长安局势。 “齐王侧妃柳氏近日诞下一子,陈氏失势,柳贵妃想将齐王妃陈氏废掉,扶正侧妃柳氏,这样这个孩子就是齐王的嫡长子,亦是陛下的长孙。” “柳贵妃一党连日在陛下床笫间吹耳边风,本来陛下已经动摇,打算下旨,但因陈太后出面,以一句“宠妾灭妻,无故废妃,难堪大任”将柳贵妃怼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柳贵妃还只会生长子这一个手段,人家说笨鸟先飞,她是笨鸟先生。” 见她看向小腹,萧显自觉失言,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阿容最是聪慧,我的长子定是出自你的腹中,我所有的孩子定都是出自你,我可以在此立誓,此生绝无异腹之子。” 此生绝无异腹之子…… 不提还好,他一提,使得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她死后的第七年,萧显带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来到她牌位前,让其认她作母,为嗣以继。 这孩子不就是异腹之子吗? 放在她名下,就是为了有中宫嫡出的身份。 男人的誓言,或许只有说出来那一刻是真诚的,若真相信,才是蠢人。 “……” 陆遗小跑着进来通传,“主子,东都留守周兴前来拜见。” “周兴?”萧显神色诧异,“他来干什么?” 陆遗答话:“周留守听说王妃在此,特意携家眷拜见。” 萧显挥了挥手,神情不耐,“和他们说,王妃身体弱需卧床静养,不便见客,让他们回吧。” 江容垂眸,知晓他的用意,切断她和外界一切往来,防止她再次出逃,尤其是东都留守周兴这样有能力帮她出逃的人。 周兴听完陆遗传话,隐隐失落,带着夫人离去,虽说洛阳繁华,但说到底还是比不得长安,他本是长安人士,外派洛阳多年,他想攀附裕王,听说裕王爱妻,故他携夫人前来,拉进距离,试图借机回到长安。 江容抬眸看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怨天尤人的难过,满腔埋怨他的情绪堵在心口,不得不发,就想和他吵架。 “你是不是早知我在洛阳?” 萧显坐在床边,贴凑过来,试图让她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坦诚回答:“那人龙舟赛,隔江相望,我看见了你,你也看见了我,我担心你离开洛阳后,行踪难寻,所以让东都留守周兴封了城。” “瓮中捉鳖啊!裕王真是好计谋!”虽然早知如此,江容听完火气“腾”的一声燃起,心头漫起愤怒的情绪,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你的附属品,就应该在你的掌控中,我就不应该有自由,我的想法、我的决定都不重要,只有你的想法、你的决定才是最重要?”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她情绪还阴晴不定? 大夫说了她养胎情绪要稳定,不能惹她生气,就算她生气,他身为夫君应该体谅她有孕难受,温声劝慰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这么大萧显第一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我只是担心你独身在外,担心你是否康健安全。” 江容双手环胸,“我无需担心,你没来洛阳前,我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萧显急于证明自己,“但我想将你照顾的更好,想分担你的不适,想保护你的安全,想陪伴你身边。” 她心头火再度燃起,“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就是你的控制欲与占有欲作祟!” “你觉得我是你的,就应该一辈子陪伴在你身边,但我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生命的人,我人生的意义不只是成为你的王妃。” “若离了你,或许我的人生会更长久!更精彩!” 萧显不知,原来她一直是这样想他的,无力的辩解道:“我只是想为你好。” 江容委屈漫上心头,眼中含泪,“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与我和离。” 时至今日,暗镖背后之人尚未查明,但那暗镖是冲着裕王妃来的,她只要不是裕王妃,便能多几分生机。 萧显不敢置信,不明白她为何再度提起和离之事,她腹中已有他的骨肉,竟是还想与他和离。 他眸光微颤,看向她的小腹,“阿容,你我即将为人父母,你忍心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缺少父母疼爱吗?” 江容自是不忍,她眸光闪闪,大滴眼泪砸下,克制住想要将他激怒的情绪,坚定而残忍的说道: “时至今日,我初心未变。” “我想与你和离。” 第74章 置气 “不妨咬的更重些。”…… 萧显眸光微闪, 眼眶渐渐泛起红晕,恍惚若伤,睫毛颤颤,一滴眼泪砸下, “吧嗒”一声, 像是砸在她的心头。 江容心尖一颤, 不为别的,萧显俊朗的面容眼尾微红,黑眸神伤,委屈可怜的哭起来,真真是人间绝色。 藏在锦被下的手攥紧, 心头开始动摇,忍住想为他拭去眼泪的冲动, 敛眸不看他。 要坚定, 如若此时心软, 将空亏一篑! 萧显万种心酸禁受不住,不想再听她说出残忍分离的话, 倾身探去, 大掌强势的扣在后颈, 以唇封缄。 江容一愣,脑中轰鸣,他凑得这般近,白皙的皮肤透着红,纤长的睫毛还挂着泪,一副欲哭还忍的模样。 这般绝色吻她,真的很难把持住,这狗男人是不是知道他哭起来很好看, 所以故意勾引她!真要命啊! 不能上当,不能上当,绝对不能上当! 她挣扎着想躲闪,刚有后退的趋势,就被扣在她后颈的大掌推回,但他的力气很大,完全挣脱不开。 柔软的唇相贴,他细细品尝,趁其不备撬开贝齿,索取更深的甘甜,他灵活熟练,方几下就将她搅的心防打乱。 贝齿失守,她便在没有可以躲闪的位置,感受到他愈发强势的力,她也不甘示弱,用力的咬在他的唇上,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他却依旧不肯放开。 江容本就没有力气,被他吻的身子一寸一寸发软,愈发没有反抗的能力,半晌后,就在她觉得胸腔空气被他榨干的时候,萧显终于将她放开。 她脱力的靠在他的身上,衣裳因为挣扎微乱,水眸盈盈欲泣,红唇上泛着水光,胸口剧烈起伏,轻喘着气。 萧显指腹擦了下嘴唇,看到一抹红痕,眸色愈发幽深,他单挑眉梢,语气恶劣,“阿容若气,不妨咬的更重些,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与你和离。”- 对于那日争执,江容有些后悔,她明明已经知道萧显不肯与她和离,不应该再激怒他,应当假装乖觉,让他放松警惕。 争吵过后,她明显察觉到,宅子周边的守卫又增添了不少,那日无异于打草惊蛇,想要从宅子中逃跑,定是不可能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静心养胎,情绪稳定,未再提及和离,也未主动与之争吵,试图迷惑萧显。 静养半月后,小腹已经有了弧度,虽然她穿着襦裙不太明显,但她却能清楚的感知到,孩子在长大。 萧显自寻到她起,就赖在她的床榻不肯离开,无论她寻什么理由,都会被他一一化解,绝对不和她分床睡。 他每晚睡前都会凑到她的小腹前,感受孩子的成长,但凡有分毫变化,都能被他发现。 未显怀的时候,总期盼着她的小腹有些弧度,显怀后又期盼着孩子快点成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大夫日常来把平安脉,半月一到,胎像已然稳固,江容觉得是时候探查一下逃离路线了,一直在府中待着,她对洛阳街市并不熟悉,是寻不到出路的。 她在吃早膳的时候,和萧显提及,“来了洛阳这么久,都没出过这个宅子,我听说洛阳集市繁华,不比长安差,我想去集市逛逛。” 萧显迟疑,抬眸看她,“阿容,并非我想拘着你,只是大夫建议你卧床静养一月,如今才过半月,集市上人多,我怕他们伤到你。” 怕她心情不愉,还补了一句,“你若是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去集市买。” 江容凑上前去,难得主动将他的大掌放在小腹,真诚的说:“既白,我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在屋内待了太久,实在憋闷。” 她建议道:“要不然这样,请王大夫来替我诊脉,若是王大夫说可以,你就带我出去。” 不多时王大夫拎着药箱满头大汗的进来,今日未到诊脉的时间,提前派人寻他,他还以为是这胎又有什么问题了呢。 见二人好端端的坐在屋内,他喘着粗气问:“夫人身体哪里不适?” 江容先一步说道:“没有不适,只是进来静养多时,心情不愉,想要出门逛逛,郎君有些不放心,故差人请你来帮忙看看,这胎像稳不稳,可不可以出门?” 最后一句她咬字极重,在拼命暗示王大夫,虽然上次私下找他说,要将养胎半月说成一月,但她现在想要出门,让他想办法将这说辞圆回来。 王大夫擦了擦汗,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江容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垫上绢帕,开始诊脉。 “夫人脉象按指流利,应指圆滑,胎像稳固,每日除静养外,应适当活动,出门透气也是好的。” 得了此话,江容冲着萧显单挑眉梢,“我说外出逛逛你不放心,如今大夫也建议适当活动,你该放心了吧?” 萧显拿她无法,神色无奈,“既然可以,我便放心了,我送大夫出去。” 她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每日送王大夫离开的都是陆遗,今日萧显为何突然主动相送,难道说看出来她和王大夫之间的小动作,所以想单独问他? 靠在软枕上,她闭目养神,事已至此,拦不住萧显询问,就算他知晓此事,也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敢和她争辩。 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次日用过早膳后,江容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她穿了件襦裙,上衣是绿色对襟短衣,下身是淡绿色长裙,头上斜插一只翠玉竹簪,搭以披帛,清新不俗。 萧显见状,回去换了身竹叶青色的圆领袍服,玉冠束发,玉带束腰,与她相配。 她不想与他相配,但又懒得再换衣裙,扯了扯裙摆不情愿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马车早就备好,因为他不想让洛阳百姓注意到,马车不比长安裕王府的大,也没有那么多华丽的外饰,更没有悬挂在马车前的玉牌。 萧显小心翼翼搀扶她上了马车,一拉开帘子,内室的布置使得她有些惊诧,外表普普通通的马车,内室都铺上了厚厚的毛毯,但凡有棱角的地方都被软布厚厚包着,生怕她磕到碰到。 她进到内室倚在窗边坐着,身下毛毯柔软,手边软枕靠着,车内倒是舒服。 行至街上,她时不时掀开窗帘向外看去,至于为什么是时不时,因为对面的萧显紧紧盯着她,生怕她吹风着凉。 经过一处街道时,她听到窗外人群吵闹声音,好奇的掀开帘子,看到街对面有一群人围在告示板前,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江容太久没出门了,看什么都很新鲜,对于这告示板更是好奇,若不是萧显坐镇,她怕是就下去看了。 萧显看出来她的心思,人这么多定是不能让她去的,万一被不长眼的挤到伤到,可就犯不上了,他朝外吩咐,“陆遗,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陆遗挤的满头大汗回禀,“主子,告示内容来自长安,告示言,陛下早年有一失落在宫外的公主,近来十分想念,故重金悬赏公主线索。” 失落在宫外的公主? 江容神色诧异,她从未听说过陛下在民间还有一女,前世并未有此事。 转头看向萧显,只见他的面色变了一变,黑眸暗沉,眉头蹙了蹙,问到:“告示可说公主年芳几何,身量几许?有何特征?” 陆遗回答:“告示上只说年芳及笄,身量、特征并未注明。” 年芳及笄…… 大雍上下年芳及笄的娘子何其多,不知身量,不知特征,这让人如何寻找,若有人为了公主荣华前去揭榜冒认,州府也无从辨别。 这告示一出,怕是少说都能找出上百的公主。 果然,一恍神,告示就被一妇人揭下,她站在贴告示的官兵面前,大声喊道:“我知道公主在哪?就在我家,公主年芳及笄,是我在外捡来的,自小当亲生女郎一般照顾,如今陛下想要认回公主,是不是应该给我这穷苦人家一些报酬?” 官兵看着她的行径,一时无法辨别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先派一队人马去她府中查看,“娘子莫急,如若证实,陛下自有重金酬谢。” 江容看着外面热闹,黑眸泛着亮光,好奇问道:“你真有失落在宫外的妹妹?” 萧显从未听说此事,“据我所知,没有。” “那这告示中的公主从何而来?” 江容猜测道:“是不是陛下早年在宫外留情,不知道有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今知道消息,才着急找回。” 萧显不是很确定,“我觉得不是。” 但没有为何非说有呢? 灵光一闪,他一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为了阻止静和县主和亲戎国,他传信身在戎国的秦兆,让他帮忙在戎国王都传言,和亲公主并非萧氏,雍朝皇帝敷衍和亲,戎国一听定是不肯接纳静和。 雍朝需再重新定人选与之和亲。 如今宗室再无适龄未婚配的女郎,与戎国和亲兹事体大,若因无公主而终止,恐怕战乱再起,所以陛下想出这一招,借口找寻失落在宫外的公主,实则是想找一个适合人选,冠以公主名头去戎国和亲。 第75章 心软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长安左相府内。 汀兰回府复命, 经此一事彻底暴露,江容不肯将她留在身边,她只得回来,进书房单膝跪地, “相爷, 属下回来了。” 左相早就收到她的传信, 知晓在洛阳发生的一切,他将手中书册用力的摔了出去,“废物!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暴露自己!” 汀兰是他在裕王身边埋下的唯一眼线,他曾不止一次安插眼线,均被他发现, 若不是江容得裕王喜欢,她早就被发现铲除了。 起初安排汀兰在江容身边, 只是为了充当武婢保护她, 那时她即将议亲, 左相知晓她因命盘所累,天生命格轻, 若嫁与命格贵重之人, 恐伤寿命, 故按照释因大师所算命格相合之人议亲。 却不想她却得裕王青眼,裕王求得圣旨赐婚,江容嫁入裕王府,汀兰身为她的贴身婢女,自然是要跟着她的,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他下过最好的一步棋。 如今棋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好棋废了, 气得他恨不得将她杀了。 汀兰不躲不闪,任由左相扔掷,书册、砚台砸在额角,她一声未吭,转而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属下知错,请相爷责罚!” 左相掀起眼皮,在考量她的性命是否有必要留着,冷冷的发话,“去领四十道鞭刑,若是还有力气起来,就滚回暗卫营。” …… 短短几月,左相的鬓角已然花白,面容苍老不少,眼白发黄,视力不济,愈发感觉到身体的衰老,因与崔娢和离,他遭到命盘气运的反噬,使得他身体每况愈下。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达成他位极人臣的终极理想。 裕王为去找寻江容,已离开长安多时,齐王一直沉溺于初为人父的欣喜中,二人明里暗里都未出手,但长安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有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汀兰离开后,他在书房桌案前端坐,手中又执起一本书册,状若读书,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书房的地面上。 他似是有些等不及,起身趴在地上听着,铁锹、镐子挖土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良久后,眼见镐尖破地,掀起大片尘土。 他坐回桌案前,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密道建成,施工之人回去复命,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白鸢一身紫衣流苏颤颤,眉目妩媚,白了他一眼,嫌弃的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抬眸看他,敷衍的给他行了礼,“相爷,奴家给你见礼了。 左相失神一瞬,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没在意她行礼的敷衍,“我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观潮阁阁主,竟然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娘子。” 身后仆从搬来软塌,白鸢没骨头似的靠在上面,拨弄手指,“相爷不必打官腔,既然重金求见我一面,定是有所求,不妨直说,观潮阁开门做生意,一切都可明码标价。” 左相:“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陛下勒令我闭门思过我已逾四月,郑琼月敲登闻鼓状告一案,我是否有罪已无关紧要,重要是的,我失了帝心,陛下迟迟不审理此案,就是趁机将我架空。” “跟随我的门生惯会见风使舵,见我幽禁转头投靠他人,将我之密辛当作投名状,我关在家中一日,我的危险就加重一日。” 他先前知晓江容逃离,让汀兰暗中传回消息,他想以此请求裕王帮忙,但他却不肯。 虽然有姻亲关系,但裕王本质上和他不是一条心,裕王答应的太师之位还是不够稳妥,况且他最近并无进展,帝位摇摇欲坠,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这些事我都知道。”观潮阁的信息网是她一手打造,为主子服务的,白鸢神色有些不耐,“你就说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知白阁主背后之人即将登位御极,我为左相乃文臣之首,如若不弃,我愿与阁主一起,效忠。”这两字他咬的极重。 观潮阁这些年虽说是江湖作派,但行事隐隐为朝堂权势手段,裕王顺着线索寻到了观潮阁,汀兰是他的暗棋,替他传递消息,他一路紧跟裕王线索,顺藤摸瓜的找到了观潮阁。 很可惜,裕王只差一步就能知道真相,但他却耽于情爱远赴洛阳,他趁着裕王离开长安的时机,先他一步。 至于观潮阁背后真正的主人,他只是有几分猜测,不能完全确认。 他在赌。 白鸢美眸骤然阴戾,身形一动,银光一闪,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你都知道什么?” 左相强装镇定,将早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王如潜龙在渊,只待陛下殡天,便可真龙归位。” 这个王他说的很模糊,似是与她心照不宣。 白鸢眸瑟幽深,匕首更近了一寸,“相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阁主可是怕了?”左相不躲不闪,迎刃而上,“如果不敢,就当我看走了眼,你主子的胆子还不如裕王。” “你很聪明,待我回禀之后,再与你答复。”白鸢将匕首收回,靠坐回软塌上,“说说你所求,我一并回禀。” 左相像是执念一般,“位极人臣,位列三公之首,太师之位。 白鸢鬼魅一笑,“好。” “当当当”忽然传来敲门声,白鸢起身离开,左相眼神一凛,“何事?” 仆从答话:“相爷,淮阳传信来,说是三娘子近日要来长安,想借住府上。” 左相眉头一蹙- 洛阳街上。 江容见他沉思良久,察觉不对,“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萧显愈发笃定,“戎国因静和并非萧姓,不肯接受婚约,如今宗室无适龄未婚配女郎,陛下才出此下策,谎称有遗落民间的公主。” 那岂不是,被寻回的公主,就是和亲公主。 他状若无意间提起,“礼部为崔临与静和重新算了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八,等我们回长安,刚好可以参加他们的婚宴。” 两世夫妻,以萧显对她的了解,看出来她被抓回来后一直贼心不死,还想再次出逃。 他知晓江容在意崔临与静和的婚事,花费那么多心思终于促成,婚宴定是想参加的,他想用此事打消她想再度离开的念头。 江容闻言眸光一闪,心中暗暗思忖,这一世表兄与静和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命运能够改变,她的命运一定也能改变。 只是,如若她再度离开,肯定是不能回到长安的,那这场婚宴她就参加不上了。 她转念一想,只要有命活着,终有再相见的日子。 萧显见她被说动,担忧的心思放松不少,开始嘱咐她,“回长安后,如若皇后召见,你一律称身子不适不见,皇后赏赐的东西,一律不可使用。” 皇后赐药前世萧显就觉得有问题,但碍于查不出来,今生经他调查,那药方确实有问题,女子长期服用,会造成不孕。 前世江容就是因为用了此药,才一直未有子嗣。 他担心她若进宫,皇后会对孩子下手- 午膳选在洛阳最有名的董家酒楼。 天字一号的包厢内,江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董家酒楼位于洛水之北,推开窗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洛水,夹岸两侧尽是绿意成荫的垂柳,洛水上游船画舫络绎不绝。 店小二端着饭食放在桌子上,江容回身好奇问他,“洛水一直都这么热闹吗?” 提起洛水,店小二的脸上洋溢着自豪,“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每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游船画舫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娘子们三五成群乘坐画舫游江,穿针乞巧,极尽风雅,那时才是最热闹的。” 江容眸中含光,水眸盈盈,兴奋起来,“既白,这里好生热闹,不如我们在这过完乞巧节再回去呢?” 游船本就危险,她还想再乞巧节当天那么多人的时候游船,更是危险,但见她如此期盼,萧显拒绝的话无法说出口。 那就他到时多费心看顾,神色稍显无奈,“好,到那时我陪你乘船游江。” 店小二将一碟放下,一惊一乍道:“哎呦郎君,这可不成的,洛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乞巧节当天洛水游船画舫只能娘子乘坐,郎君可去不得。” 萧显抬手揽着她的腰身带入怀里,温声劝说:“太不安全了,你不可以单独去。” 他去不了可太好了! 江容原本只是有点感兴趣,现在变得异常兴奋,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讨好似的晃了晃,“夫君~这可是我第一次在洛阳过乞巧节,就让我去吧!” 她突然有了一个计划,乞巧节当天乘坐画舫到下游,渡口处提前准备马车,趁着人多,乘马车溜走。 届时洛水之畔人多眼杂,走失一两个人也是正常。 店小二见他们你侬我侬分外甜蜜,又插嘴道:“郎君放心,洛水上的游船画舫都配备逃生小船,又有各船家时时关注,顶顶安全的。” 萧显含着怒气瞪了店小二一眼,“那也不行!”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拎着空食盒赶紧溜走。 江容依靠在他的胸膛,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抬眸看他,“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你为何限制我的出行!” “我不能去的地方就是危险。” 近来他总感觉,除了齐王与之争斗,还有另一股势力潜藏在暗处,因其动作细微,一直以来未被察觉。 这股势力最近多方活跃,被他抓到线索,追寻线索探查时,发现前世夺命的暗镖或许这股暗中势力有关。 若真如他猜测,那江容身边危机四伏,他须得时时刻刻保护,定不能重蹈覆辙。 江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在餐桌前愤愤的吃饭,“我饿了!吃饭!” 饭后,江容有些犯困,乘坐马车时,因还和他赌气,倚在软枕上不靠着他。 萧显看她这样并不舒服,托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披上披风,她眉头微蹙,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马车停在宅子前,她还在睡着,男人将她卷在披风里,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看着她恬静安谧的睡颜,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晚饭前,闻到饭香味,她腹中空空有些饿了,才幽幽转醒,见萧显坐在床榻边,正专心的看着书。 她起身一瞬,萧显将书合上放在一旁,捏了捏她脸颊,“可睡饱了?” “嗯,但有点饿了。”刚睡醒的声音有些粘腻,咬字都是软软的,习惯性的依赖他,余光瞥向倒扣着的书册,有些好奇的问,“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萧显将书册挪到更远一点的位置,温声哄她,“晚上给你看。” 夜幕降临,汀芷给屋内燃起烛火,因为睡了一下午,她从浴房洗漱过后,回到屋内没有半点困意。 萧显比她早回来一会,已经坐在床榻边等着她,手里还拿着那本书册,见她过来,腾出位置让她坐下。 刚一坐下,江容的小脑袋就凑过来看,因萧显手挡着,只看的是什么图。 萧显合上书册,单挑眉梢,封面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快,“我新得了本避火图,正想与你试试。” “不……不行吧。”她倏地躲闪开来,下意识捂住小腹,紧张的都有些磕巴。 他刚才看的那么认真,原来是在看避火图? “你翻开看看?”萧显凑到她的耳边,呵气如兰,带着蛊惑勾引的意味,“我费了好大劲寻来的,这一整本都是以前你没看过的。” 都是她没见过的? 成婚多时,萧显有多喜欢尝试她都知道,一整本都是没看过的,那她倒是很想看看。 好奇心驱使下,她接过册子翻开,脸颊腾得红起来,虽然猜到可能是些野路子,但没想到这本竟然是讲如何孕中敦伦的。 图册的第一页就让她眼皮一跳,赶紧翻向下一页,没想到下一页看得愈发血脉偾张,她“啪”的一声合上册子,塞到萧显的手中,与之撇清关系。 萧显素了几个月,哪肯放过她,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颈间,夹杂着呼吸,卷起阵阵痒意,他的双手也不安分的游走,虽然是询问她的意见,但已经开始攻城掠地。 “阿容,我们要不要试试?” 有孕后她的身子愈发敏感,他这般专门挑她的敏感点下手,猛烈攻势掀起阵阵涟漪,她都无法分心回答。 见她还有所顾虑,继续说道,“那日我私下问了大夫,孕三月余胎像稳固,轻点是可以的,中途你若有半点不适,我立刻停下。” 这狗男人早有预谋,那日主动相送竟是为这事做铺垫,定是不能让他这般轻松的称心如意。 她伸手捂住他作乱的唇,开始和他讲条件,“你应我一事,我就答应你。” “你说。”萧显顺势吻了吻她的掌心。 她掌心一烫,猛地收回手,“乞巧节我想去乘坐画舫,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在洛水上暗卫也无处遁形,派的人她想办法支开就好。 水眸盈盈,眼神恳切,她轻轻喘着气,萧显见她如此想去,心头一软,“嗯”了一声,“到时候派银丹和白青跟着你。” 江容心下有些愧疚,又是她们,又得连累她们完不成任务了。 不过很快她便没有神思在想别的事情。 他喟叹一声,“阿容,真是长大了不少……” 江容羞的不行,想要伸手捂脸,但手却被他拉住,十指相扣。 身下的人儿似是水做的,眼泪打湿眼尾,滑落枕畔,洇湿小片床榻,萧显见状动作放缓,等她逐渐适应,轻抚着她白皙细腻的后背,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会轻点,不会伤到孩子。” 起初她的反应极好,而他真的渴了好久,如同沙漠旅人骤见绿洲,迫不及待的捧起水源来喝,不知疲倦,不知满足的喝着。 江容久旷,难捱得有些喘不过气,盈盈水眸透着轻颤,“既白,打个商量,要不你歇会?” “我不需要歇着。”萧显嗓音微哑,眼尾因为情动而微微泛红,他垂眸看着身下人儿,瓷白的脸颊泛起红晕,黑眸动情而失神,是他最喜欢看她娇不受力的模样。 他单手轻抚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是他每日最盼望的成长,如今被他添的满满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闻言他呼吸放缓,身体紧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算有心放过她,也定是做不到中途歇息。 他嘴角噙着得逞的笑容,吻了吻她的唇角,视线落在她越发窈窕的身形上,强装隐忍的弦绷劲再绷劲,直到“啪”的一声断掉。 江容感觉快要溺死了,这般汹涌的情海真是招架不住,她重重喘着气,攥拳锤他胸膛,“萧显!停下!” 尽管萧显难捱,但他还是听话的停下,眉眼尽是欲求不满,语气无奈,“有事唤我既白,生气就唤我萧显,阿容,你这不对。” 半晌过后,见他额角浸满汗水,滴落在她的颈窝里,强撑克制不动,腰腹收紧,青筋凸起,忍得极为难捱,她终究是心软,不再磋磨,埋在他身前轻轻的说:“继续吧。” “……” 一声令下如洪水开闸,满天柔情织成一张缚情大网,将她包裹在内,萧显黑眸如漆,声音缱绻,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阿容,若离了我,世上哪有人如我这般爱你。” “阿容,我真是爱极了你!” 临到极致,他将她抱得愈发紧了,极尽缠绵,贴在她的耳框问到:“你还想离开我吗?” 江容被他气息烫的心尖一颤,下意识顺从他的话,“不……不想。” 第76章 止渴 “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哪?”…… 江容软的像是一滩水般躺在他的怀里, 已是累极,身上粘腻不舒服,强忍着困意,踹了他一脚, “我要沐浴!” 朝外喊来汀芷送水, 热水填满浴桶, 再搬来几桶备用,汀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站在一旁等着服侍娘子,却被萧显眼神示意出去。 男人将她从床榻上捞起来,披上外衫, 她柔若无骨的倚着他的肩膀,软软糯糯的样子, 他心都快化了, 深呼吸几次, 强忍住想继续的冲动,打横抱起进了浴房。 她半睁着眼, 巴巴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没什么力度的教训他, “你将汀芷关在门外,谁服侍我沐浴!” 在萧显眼中,她凶巴巴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没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不是还有我吗?” 温热水流包裹全身,瞬间洗去了不少,他拿起干净帕子,用热水打湿拧干, 不疾不徐的在她身上擦拭着,一寸一寸擦得仔细。 他嗓音微哑,虽是意犹未尽,但到底是不敢继续了,只能望容止渴,“阿容,我服侍的可还满意?” 江容靠在桶壁上昏昏欲睡,任由他摆弄,脑中思绪空白,只想赶紧洗完舒舒服服的睡觉,“满意,满意。” 萧显看着她瓷白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纤长的睫毛撒下小片阴影,嗓音带着蛊惑的勾引,“那明日……可还想继续?” 她倏地睁开眼,有几分清醒,就算男色误人也不能贪多,偏头就看见他灼热的目光,泡在水里的手臂抬起,撑在他的锁骨上,拉开距离,“不想!” 累到极致,加之有孕后本就困倦,明日定是要在榻上睡一日了,若日日如此,她白日将没多少的清醒时间,还怎么谋划出逃?- 洛阳此地她人生地不熟,要想制定一个完美的出逃计划,还需要有个熟悉路线的人从旁协助。 思来想去,她将目光落在东都留守周兴的夫人身上,那日她昏倒刚醒来,周兴携夫人前来拜见,在萧显这里吃了闭门羹。 虽然裕王是皇亲国戚,但东都留守也是洛阳当地重要官职,她身为裕王妃,理应帮他从中转圜,可不能在争夺储君的关键节点失了地方大员的心。 她以这样的说辞,试图说服萧显,他半信半疑,但还是同意她下帖子,邀请周夫人来府中一聚。 周兴听闻自家夫人接到裕王妃的帖子,重新燃起希望,但同时还有些紧张,他知晓裕王妃是因为和裕王赌气,才孤身一人来到洛阳,裕王对其深情不移,苦苦追寻而来。 裕王在洛阳城中搜寻月余才将其寻到,他本想趁着裕王寻得王妃心情大好时前去拜访,但没想到连裕王的面都没见到,吃了闭门羹。 这裕王妃怕是不好相与。 周兴的夫人名唤董清晏,是洛阳富商之女,她约莫四十岁,一身竹叶青交领对襟襦裙,带有披帛,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钗环满头,额间花钿绮丽。 她曾差人打探裕王妃的喜好,知道她吃茶喜欢吃顾渚紫笋,颜色喜欢竹叶青,虽然董家在洛阳富甲一方,顾渚紫笋这样的贡茶还是弄不到,她便着一身竹叶青。 董清晏见她立刻行礼问安,她柔声说道:“起身吧,不必多礼。” 她起身抬眸,一双乌黑的眸子透着惊艳之色,面前之人明眸皓齿,身形窈窕,她没想到裕王妃竟如此貌美,怪不得裕王如此心爱。 江容身穿齐胸襦裙,头上绾了个矮髻,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宽大的裙摆遮住肚子,她四肢纤细,下巴尖尖的,半点看不出她身怀有孕。 江容先与她寒暄几句,“夫人是洛阳人氏?”董清晏这才猛地回神,赶紧回答,“回王妃的话,是的。” “给周夫人看坐。”她示意汀芷去搬椅子来,顺势将话头引导洛水,“洛阳风光极好,那日我在董家酒楼,推开窗看向洛水,波光粼粼,如洒金一般,真是好看极了。” “王妃去过董家酒楼?”董清晏眸光一闪,赶快奉承道:“董家酒楼是我娘家的产业,如若王妃不嫌弃,可以常去坐坐。” “……” 江容眸光微闪,似是好奇问道:“听说七月初七乞巧节,洛水非常热闹,游船画舫如过江之鲫,还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许女娘游船。” 董清晏回答道:“王妃所言极是,乞巧节本就是女娘的节日,故此当日洛水之上只有女娘,如若王妃感兴趣,届时不妨来臣妇家中画舫做客,定能让你感受到洛水之美!” 她的话正中下怀,“那敢情好啊!还望夫人不嫌弃我叨扰就好!” “……” 日子到了七月初七。 萧显不放心江容独自乘坐画舫游江,于是在董家酒楼定了包间,他在包间内居高临下俯瞰洛水,看顾着她。 江容拎着壶酒兴致勃勃的走进屋来,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她今日铅粉敷面,螺黛画眉,胭脂浮起淡淡红色,口脂鲜活明艳,她凑上前来,单眨左眼,睫毛忽闪,使出美人计。 “这酒是董家酒楼的名酒,名唤千日醉,听说这酒纯度极高,喝上一口可醉千日,但又因其味道香醇,广受追捧,每日限量供应,若不是周夫人帮忙,或许我都买不到。” 萧显多日没见她如此打扮,黑眸一愣,转而尽是惊艳之色,下意识从她手里接过酒壶,稳稳的放在桌子上,“阿容今日好美。” 江容心头窃喜,萧显开始上当了,那她后续就好进行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他要跑路先放到裕王,上次用的西域迷药已经用尽,这次需得另寻办法。 那日董清晏提起董家酒楼的千日醉,这酒纯度极高,就算酒量再好之人,一整壶下肚也得醉上一整日。 她先骗萧显放下警惕,喝完这壶千日醉,他醉上一整日,她便可以趁此良机离开洛阳。 “我到真想尝尝这酒是什么味道,”她神色略带遗憾的轻抚小腹,开始下套。 因为萧显了解她本不是馋酒之人,她装作闻到这酒香,很是想喝的样子,满眼遗憾道:“可惜喝不成。” 萧显的大掌覆在她的柔荑上,眼神温柔,“等孩子出生,我再带你来洛阳,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江容面颊倏地泛红,那些酒后杂乱荒唐的场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醉酒后娇不受力的被他按在身下,萧显见她哭想让她舒服,又忍不住将她弄坏的恶劣样子。 “我就喝一点点,”她晃了晃脑袋,甩出那些荒唐记忆,伸出两指比量出一段小小距离,为了将距离更精准些,将手指凑到眼前,丈量的极为仔细,“我的酒量你也知道,喝多了成全的是你!” 他当然没忘,婚前那次宴会,江容贪杯多吃了几杯酒,就醉的胡言乱语,哭诉着说他骗她,带着酒意的哭腔像是碎口的执念,萦绕在他耳边。 ——“你骗我,你骗我……” ——“你骗我的心!骗我的身!还骗……我的命!”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心尖一颤。 都说有人酒后吐真言,有人酒后胡言乱语,阿容应是后者。 等他回神,江容已斟满一杯千日醉,递到他面前,“既白,你帮我尝尝是何味道,我听你的形容,权当是喝过了。” 萧显接过细细品尝,酒香在鼻间萦绕,“此酒味道香醇,入口绵柔,酒香甘甜,穿喉温和,余韵无穷,喝起来没感觉会醉人。” 董清晏给她酒时和她说,此酒入口绵柔,尝起来不似烈酒,但后劲极大。 杯酒下肚,萧显似是没什么变化,脸颊都没红,她赶紧又斟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 喝酒这件事一旦开了头就无穷无尽,江容变着法的哄他喝酒,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萧显虽然面颊只浮起淡淡的红晕,但从他涣散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醉了。 趁此良机,她将空酒壶放在一边,作戏做全套的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下,交代去处,“既白,我去游画舫了,你若醉酒困倦,就在此睡一觉,睡醒了……” 我就跑路了。 江容让陆遗将萧显扶到床榻上,替他盖了被子,最后再看一眼她为之心折的俊颜,提起裙摆蹑手蹑脚的出了董家酒楼,带着汀芷去寻董清晏。 早就准备好的画舫停在洛水头道码头,雕梁画栋,布置舒适,装饰精美,她步履匆忙的上了画舫,都来不及欣赏,刚上画舫就招呼船家赶快开船。 原本候董家酒楼的银丹和白青有几分着急,早先主子让她们今日跟在王妃身边,但今日一早又说等他吩咐,如今王妃的画舫已经开走,主子还在酒楼里昏醉不醒。 这该如何是好! 江容为了防止董清晏知道她有身孕而多加照拂,她穿了件宽松裙摆的襦裙,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按照计划,画舫启航,沿着洛水行至二道码头,靠岸,一行人在此下船,江容早就准备好了马车,金银细软藏在身上些许,届时乘坐马车一直朝南,逃离萧显视线。 为了保守起见,此次计划她连汀芷都没告知,一会到马车上再和她说具体计划。 紧张的看着沿岸景色缓慢铺开,她心跳如鼓,再次逃离萧显,比初次更加困难。 画舫行驶过程中,董清晏准备了不少的茶点小食,与她一一介绍,她却犹如过耳不闻,攥紧的拳头藏在袖袍内,有些坐立难安。 董清晏还以为她是初次乘坐画舫有些晕船,还特意领她进入内室,内里更是别有洞天,画舫内精致舒适,好不奢侈。 因为内室看不见船行至何处,她借口晕船还是坐在外面,画舫平稳行驶至洛水二道码头,船夫固定好画舫的位置,一行人陆续下了船。 她谨慎的环顾四周,带着佩刀的官兵守护在侧,但大部分都是东都留守派来接应周夫人的人,并无萧显的人等候,一瞬放心不少。 她立刻拒绝了董清晏想要送她回府,冲着她早先备下的马车径直走去。 今日真是顺利极了! 她的计划成功了! 终于可以离开萧显了! 欢欣雀跃盈满心尖,她暂停多日的新生活即将再度开启,她即将改变命运,活得长长久久! 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铤放在手上,打算等出了洛阳就去柜坊换成铜钱。 满心欢喜的爬上马车,她手中银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眸色震惊,不敢置信。 马车内,萧显端坐正中,黑眸如漆,眼神中含着钝痛,清明的眸子没有半分醉意,他嗓音压抑着。 “阿容,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哪?” 第77章 记忆 “你想离开,除非我死。”…… 跌落的银铤向内骨碌几圈, 停在萧显脚上的六合靴旁,他左手搭在膝盖上,骨节攥紧微微发白,身体缓缓前倾,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江容感受到萧显身上的怒气, 浑身一凛, 凉意直冲天灵盖,七月的天气,她却冷得手脚冰凉。 他出现再次,说明对她早有防备,或许今日如此顺利都是他暗中放水, 就是想知道她意欲何为。 经此一事,她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的眼神迫人的厉害, 她心中忧惧, 心尖颤颤, 贝齿咬住下唇,下意识向后退去, 没等她退出半步, 手腕被他猛地擒住。 伸手一拉, 她不受控制的跌到男人怀中,在她差点撞到时,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护住她的小腹,但却让她半点反抗不得。 萧显眼神幽深,面色比上次平静许多,但暗藏着钝痛,他微微颔首, 凑近些,盯住她的眸子,“阿容为何一声不吭?还是没想好用什么说辞应付我?” 她记得从董家酒楼离开时,萧显醉的不省人事,面颊泛红,呼吸间都透着酒香,但现在二人距离极近,她半点酒味都没闻到。 喝了那么多酒不可能半点未醉,万一这酒劲起的慢,余韵无穷,他明天醒来就断片了呢。 她硬着头皮扯谎,眼神乱瞟,“我能带着孩子去哪?肯定是坐马车回家。” 萧显眼神步步紧逼,思绪清明,“回家为何不乘我为你准备的马车?反而选用这辆又旧又破的马车?” 她生硬的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忽,牵强说道:“七月天气有些热,府上马车坐着闷,我这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是吗?” 萧显眼神清明,思路清晰,在过分静谧的气氛中显得突兀且逼人,“府上马车那里不适你让人调整就好,这样粗制滥造的马车,阿容身娇体贵,能受得了?” 话里尽是漏洞,她答不上来,垂眸掩下万千思绪,“确实不如你思路周全。” 萧显步步紧逼,握着她手腕的大掌不由自主的加重力气,他声音压低迫人,“阿容你告诉我,为何我刚才问车夫你去哪,他回答的是,你说一路往南,走得越远越好。” 江容眸光微颤,没想到他来的如此早,连车夫都问过了,人证物证俱在,她半点辩驳不能。 是她方才大意了,来时都没见车夫在旁等候,想必是被萧显的人控制住了。 她面色陡然一变,如此这般,她再无法自欺欺人,一字一句道:“萧显,你根本没醉。” 萧显自嘲一笑:“我宁可醉了。” 若真醉了,便不能这般清醒知道你要离开我。 …… 董清晏见她的马车半晌没动,有些担忧的过来询问,“王妃可是遇到什么麻烦?需要臣妇帮忙吗?” 江容视线落在萧显身上,麻烦确实是个大麻烦,但不是她能解决的,还是让她先离开吧。 没等她开口说话,萧显先一步开口,“劳烦周夫人照顾内子,本王在此谢过。” 董清晏猛地一惊,没想到裕王亲自来接王妃,还选用了这样一个低调朴素的马车,为了不打扰夫妻二人叙话,她赶紧溜走,“臣妇告退。” 萧显微微颔首,凑的愈发近了,恍若鼻息交缠,他的视线落在她瓷白的面颊上,语气和缓却残忍。 “阿容现在还要和我装傻充愣吗?” 他扣住她的脉门,能感受到她慌乱之下跳动越发快的脉搏,幽深的目光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江容强撑着,眸光不躲不闪,任由他探视,只是微颤的睫毛出卖了她。 盈盈水眸,她冷声质问:“我在你的眼皮底下拼命挣扎,却又逃不出你的掌心,你既然已经知晓,为何还纵我出逃?” 他声音压低,带着迫人的气势,“阿容,我只想让切实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江容绝望的别开脸,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难过得嘴角发颤,“萧显,你可真是……攻于算计。” 他陡然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直视他的眸子,“阿容,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江容强撑不住,两世的记忆交叠,她都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脑中混沌犹如天地初开,指甲嵌入掌心,刺痛感使得她暂时清明,她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轻微语气,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 “你不是知道吗?” “我会死的!” 睫毛微颤,一滴久悬未落的眼泪再也承受不住,沿着脸颊滑下,擦过虎口,砸在他的掌心,他倏地松开手,看着那滴晶莹的眼泪,如同烙印一般。 滚烫的眼泪烫得萧显掌心微蜷,他眸色震惊,一时失语,漆黑的眸子透着困惑与不解,看着她如此伤情的眸子,心疼不已。 左右她跑不掉了,有些话倒不如摊开说,她将心底积压多时的委屈,化作沙哑凄厉的怒吼—— “萧显,你谋权害命,枉为人夫!” “你休想再骗我的命!” 耳膜振动,她醉酒后的质问仿佛穿过时空而来。 ——“你骗我,你骗我……” ——“你骗我的心!骗我的身!还骗……我的命!” 原来,原来她不是酒后胡言乱语,而是酒后吐真言。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会害命? 是因为手札的内容? 还是她也有了前世记忆? 一时间他浑身血液凝固,揽住她腰身的手臂轻轻颤抖,犹如有人扼住他的脖颈,他言语鲠在喉头,迫切想要确认却说不出话,“阿容,你……” 江容眼眶泛红,情绪激动,胸口处剧烈的起伏,控制不住的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手札内容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 “桩桩件件皆为事实,字字句句皆为亲历,由不得你作伪!” 事实……亲历…… 萧显眸光振动,不敢置信,他曾猜测她是否有前世记忆,但在日常相处中否定了猜测,如今她的话让他不得不再度警觉,“阿容,难道你也……” “是,我记得,我都记得,我好恨我都记得,若我不记得,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嫁给你、爱上你,任由你摆布利用,可如今我全部都知晓,我无法欺骗自己。” 她承认了,承认了也有前世记忆。 两世的思念杂糅,他眸光颤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环住她肩膀的手里在颤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灼烫的她有些难耐。 “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从初见你的那一日。” “那你呢?” “我比你早了七日。” 萧显这才明白,怪不得今生从初见那日起,一切发展都出现了轻微的偏差,原来是因为她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在暗中改变。 手札上的内容她既已知晓,那些不想让她知道的阴诡算计也全部知晓,他当初在她婚事上的算计,更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萧显眸光真诚,语言恳切,“阿容,虽然前世求娶目的不纯粹,参杂了谋权算计,但成亲后我对你是真心相待、绝无利用,更从未想伤你性命,你我朝夕相处,我整颗心都栽在你身上。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可是太迟了。 今生的她已非前世的她。 江容能想到,如若这些话是说给前世自己,她会有多开心。 “萧显,我承认曾经深爱过你,满心欢喜嫁你为妻,为此我付出性命的代价,”她声音哽咽,止不住的啜泣,顿了一顿,“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死过一次了,我不敢爱你,我只想平安康健,活的长久。” 萧显眸子死死的盯在她身上,固执且坚定的说:“你在我身边,定能平安康健,活的长久,我会保护好你。” “可我不敢相信了!” 江容别开眼,眼泪沿着脸颊滑下,她单指戳在心口,“当初暗镖扎在这,我痛不欲生,如今在你身边,我亦是如此,我不想时时刻刻防备着枕边人想杀我!” 萧显眸中顿痛,慌乱的解释,“阿容,无论你信不信我,害你殒命的暗镖不是我的手笔,我从来没有想杀你,经我多时调查,一切线索尽指向观潮阁。” “你知道的,绝命散出自观潮阁,我敢断定,观潮阁背后的主人就是当年害你之人,等我们回到长安后,我一定将他揪出来,绝不放过。” 江容眸中挂泪,似是有些懵,“不是你?那手札中的暗镖分解图你作何解释?此图异常精细,就连暗镖上倒钩的位置与牵连的机关,都一一标明。” 萧显解释道:“暗镖分解图是前世我寻遍天下能工巧匠,拆解伤你的暗镖所得,我想知道原理,试图找寻应对之法,那张图纸是我按照前世记忆所画。” 江容又质问道:“你去岁在普元寺遇见我,就能有应对暗镖之法,能够在暗镖偷袭时打飞暗镖,可为何在长宁三十年三年千秋宴,却眼睁睁见我中镖而亡,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萧显回忆前世,满目愧疚,“出于对你的愧疚,前世我苦练应对暗镖之策,那是我前世苦练七年的成果。” 她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为何练了七年?” 他敛眸藏匿万千情绪,缓缓道来,“因为在你死后的第七年,我受不住相思之苦,选择随你而去。” “咚,咚咚咚——” 周遭静谧,她仿佛听到心跳的声响,神情呆愣,眸光振动,不敢置信,她一直以为,就算萧显对她日久生情,最多只是在她死后追封怀恋,哪成想他竟深情至此。 她有些遭不住了,心焰燃尽后的死灰,隐隐有复燃的趋势,她深呼吸几次,克制住心软的冲动。 不可以,以性命为代价的清醒,不能因为他这几句就轻易动摇。 他抓住她的肩膀,似是终于找到能宣泄情感的突破口,“阿容,我从未有一刻放下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真相!” 江容畏惧得厉害,“寻得真想又如何,你能改变命运吗?” “这就如同你知九转回魂丹有续命功效,给我服下后,吊着我一口气,但绝命散无解,硬生生拖着我血尽而亡。” “你可知当时的我有多绝望?” 萧显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是他前世做过最后悔的事,每当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无边孤寂侵袭而来,他都觉得这龙椅上仿佛沾着她的鲜血。 “阿容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初不知道暗镖上的绝命散无解,我给你服下九转还魂丹只想救命,我不知道非但不能解毒,还让你一种痛苦的续命方式,多受折磨一日,是我错了。” “那时我不该撇下你去追捕齐王,我应该陪在你身边,你离开后的每一日,我都在无尽的懊悔中,你可知道,我曾多想你?” 在他的言语中,江容啜泣不断,泪如雨下,哭得绝望,一把推开他,从他怀里挣扎起身,因为哭得太累浑身发软,刚挪了一小步,就险些摔倒,萧显赶紧扶着她坐下。 “萧显,既然前世结局凄惨,证明你我是段孽缘,可为什么重活一世你依旧不肯放过我!” “你有前世记忆,就算没有我,你想得到的一切也能得到,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偏要招惹我!” 萧显扶住她的肩膀,慌乱的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今生所求并非权势,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你而谋,前世种种是我不对,今生我只想尽量补偿,弥补缺憾。” “阿容,我求你,给我机会。” 情绪过激,她感觉小腹隐隐作痛,蹙了蹙眉头,手抚上隆起的小腹,“如果你对我还有半分愧疚,就放我离开,我会好好的生下孩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 “你入诡谲朝堂,我归平静生活,今后桥归桥路归路,今生不复相见。” “纵使相逢,亦是陌路。” “我不同意!”萧显情绪激动,青筋凸起,顿时暴喝一声,震得马匹嘶鸣。 “你休想,你我本就是同路人!怎可轻言言分离之语!” 江容心口猛地一缩,睫毛微颤,下意识向后躲闪,后背撞到车内壁,眼神中尽是畏惧之色。 两世夫妻,她见过他温润如玉、谦逊和善的一面,见过他存心蛰伏、蓄意利用的一面,也见过他重欲贪多、不知餍足的一面,但是没见过他如此暴戾冷寒、情绪过激的一面,惧怕得不敢言语。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削铁如泥的匕首,水眸盛满了防备。 萧显方才将她抱进怀里时,就知道她腰间别了匕首,也看到了她下意识的警惕动作,他的大掌缓缓握在她的柔荑上,带着她的手抽出那把匕首。 寒光一闪,刀鞘被他拉开,随手丢在一旁。 在他的控制下,握住她的手将匕首抵在他颈间,匕首外鞘的鎏金宝石很是熟悉,他不禁感叹一句。 “又是这把匕首,看来阿容对我送的礼物很是满意,时时刻刻随身携带。” 他眸中猩红,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占据他的神思,她死死盯着她的眸子,发狠道: “你想离开,除非我死。” “但凡我有口气在,我就要和你白头偕老,恩爱情深,永不分离。” 江容不想伤害他,她承受不住谋害皇子的罪名,伸手想要将匕首抽回,但萧显的力气极大,控制着她手持匕首的抵在颈间,“你疯了!你快松开我!” 迫人的占有欲作祟,她又用力挣扎几下,没能将匕首夺下,反而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脖颈,她彻底不敢动了,削铁如泥的匕首抵在割破的伤口处。 血线溢出,空气中散发着腥甜的味道,伤口根本不疼,他语气幽深。 “阿容还是心太软。” 第78章 威逼 “萧显,你在逼我!” 她的嗅觉很是敏感, 血腥气漫在鼻间,胃里开始翻涌,眉心折痕加深,手上骤然松了力气, 不与他抗衡, 强忍着难受试图和他讲道理。 “事到如今, 你距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你若有所差池,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你想看那背后之人谋得江山吗?” 万人之巅的位置他坐过,知道那处若无人陪伴, 会有多孤寂,权势已不是他所求。 他眸色如漆, 幽深的颜色浓的化不开, 看着她哭红的双眼, 压低嗓音道:“江山权势我统统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你, 若你想我好好活着, 我就与你一起好好活着。” 握着她柔荑的大掌用力攥着, 她的掌心压合在匕首柄处,掌心攥的生疼,“萧显,你在逼我!” “阿容,我承认我卑劣的渴求你的爱,疯狂的想要占有你的心,我做了这么多,只想留你在我身边。” “你承认你爱过我, 为何不肯继续爱我,前世独活的那七年和今生难熬的日子,我都是靠着曾经与你相爱的记忆过活,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匕首更进一步,血线越发清晰,是要以死相逼,“你若离开,无异于杀我。” 江容像是被他扼住脖颈,狭小的马车内蔽塞逼人,“以死相逼,此举与那无理取闹的妇人有何异?萧显,你可真是出息。” 萧显一言未发,眸子锁在她的身上,如藤蔓般攀附,缠绕。 空气愈发稀薄,她面色发白,“我不太舒服,想下去透透气。” 萧显见她难受松开了手,顾不到的匕首“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他紧张的看向她的小腹,“是我不好,你哪里不舒服?可需要我寻大夫来?” 江容抬脚将匕首踢到一边,转身掀开门帘,在汀芷的搀扶下,径直走下马车,给他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不必。”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萧显指腹擦过脖颈的血线,沾染上一抹红痕,他用绢帕擦干净,毫不在意,跟在她出去。 他站在她身边,试图进行劝说,“阿容,你我重生已是莫大机缘,命运并非不可改变,你看崔临和静和公主不就改变前世命运,即将成婚成就眷侣吗?” “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 萧显在阻止静和公主和亲一事上如此上心,也是为了证实命运可以改变。 江容心乱如麻,思绪未捋清楚之前,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想再次逃离的?亦或者这样说,你什么时候开始防备我的?” 日头西斜,洛水上游船画舫依旧络绎不绝,二道码头上停靠着无数画舫,从中走出盛装打扮的娘子。 萧显眸子望向前方的洛水,目光锁定在对岸的董家酒楼,“从你第一次去董家酒楼开始。” 江容自嘲一笑,面色越发苍白,“我竟然暴露的这么早。” 他察觉她面色发白,声音和缓下来,“阿容,两世夫妻,我太了解你了。” 她回眸看他,眸色坦荡,“你既然了解,就应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不达目的不罢休。” “萧显,以你的聪明才智和,你告诉我如今这僵局,你打算如何开解?” 萧显说的干脆,“你和我回家,我替你报仇,来日紫宸殿内,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说的轻松,达成此事要流多少鲜血,前世血染长街,满城腥风,她历历在目,而在成就千古帝业之前,她就成为他帝王宝座下的枯骨。 江容彻底失望,她闭了闭眼,透出绝望的失神,“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强撑的精力再也守不住,绝望的情绪快要将她湮灭,她下意识捂住小腹,面色苍白,弯下腰险些跌倒,萧显赶紧扶住她,将她揽在怀里,分担她大部分的力。 他也感受到了痛感的痛,心中惧怕的厉害,立刻将她打横抱起,路过破旧的马车,走向后面他早就备好的马车内。 马车一路急行回府,江容靠在他的肩头,轻轻的喘息着,痛感像是抽丝剥茧,牵动她全身力气,她痛得发冷,浑身颤抖。 萧显先探向她的脉,滑脉有力,除此之外他再诊不出其他,转而握住她的柔荑,她的指尖冰凉,如今已是七月,怎会如此冷。 他将披风替她穿上,大掌帮她暖手,半晌过后也未见成效,她的掌心攥出冷汗。 他握的愈发紧了,声音和缓,语气轻颤,“阿容你不要动气,你怎么罚我、打我都好,你不要伤害自己。” 江容冷汗粘湿衣服,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他方才一通发疯,她已经很克制不与他一般见识,终究还是动了胎气。 到马车停在宅子门口,萧显一刻不耽误的将她抱回房间,汀芷一路小跑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边跑边用袖子擦汗,按照汀芷的描述,这胎怕是经受了大动荡。 果然,一进屋内,见她面色苍白倚在软枕上,大夫心觉不好,明明已日日诊脉,胎像稳固,为何她面色如此不好? 两指隔着绢帕搭在她的手腕上,他屏气凝神细细探脉,半晌过后他长叹一口气,收了脉枕,沉默的施针,沉默的撰写药方。 坐在床榻边的萧显见状,沉不住气了,“大夫,我夫人和孩子如何?” 大夫面露难色,再好的大夫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郎君与夫人可还记得老夫的叮嘱?” 江容勉强了扯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不要情绪激动,静养。” “夫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大夫长叹一句,捋了捋他花白的胡子,面色无奈,“夫人可真是老夫诊过最不听话的妇人。” “……” 汀芷送大夫离开,陆遗很有眼力见的出去,然后替他们关上门。 一时间屋内只余夫妻二人。 他知她心情不愉,定要哄着,道歉真诚,情感真挚,“阿容,我错了,是我不听话,不懂得顺从娘子心意,不懂得贴心爱护娘子,娘子有孕辛苦,我不能为之分担已是罪过,从今往后,我萧显定以娘子命令为先,除和离外,有令必从,莫敢违抗。” 这一通软话过后,江容心中憋闷的郁气消散不少,但依旧不能轻易宽宥他,就算逃脱不掉,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从今日起,她要与他分榻而眠。 “我困了,你去东侧间睡吧……” 她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向外侧窜了窜,不偏不倚的占据床榻中间的位置,男人身量宽大,里侧外侧都是睡不下的。 萧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流连在她静谧的面颊上,最后还是放轻脚步出了门。 江容抚上隆起的小腹,眉眼温柔,“阿娘今日不是有意吓到你的,只是你阿耶太过气人,我实在气不过。” 她话锋一转,神色怆然,“如今你阿耶不肯放我离开,我只能先带你回长安,今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进东侧间,屋内简单的装饰显得分外冷清,从他第一日寻来,江容就派人将此打扫干净,只是他一直不肯分榻,才一直没来住。 孤零零的躺在这一方床榻上,仿佛让他回到了江容出逃后孤枕难眠的日子,枕边少了她身上的馨香,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最后还是翻出来那只香囊,放在鼻间贪婪的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沉沉睡去。 一连五日,为了江容静心养胎,他践诺守信睡在东侧间,只是每晚熄灯后,他都站着窗前,眼巴巴的望向主屋,眼底的青黑越发浓重。 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最近这几日每日和他说的话屈指可数,不允许他碰她,不允许他碰孩子,不允许他在主屋内待太久,她拿着他的承诺发号施令,他莫敢不从。 时间一久,萧显只能看不能说不能碰更不能吃,相思病都快犯了,于是疾病乱投医的问向陆遗,“你说,如何才能让阿容回心转意?” 陆遗冷汗连连:“主子,我是无根之人,不懂男女之事,但依我愚见,应投其所好,以王妃喜好为先,顺其心意,攻心为上。” 江容当初对他一见钟情,是因为喜欢他风姿绰约,面容俊朗。 这段时间他情绪紧张,睡眠不足,导致眼底青黑,眸子含着血丝,任谁都都无法接受他现在模样。 他应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才能以最完美的样子出现在阿容面前。 “陆遗,你说对了!她最喜欢的是我美姿容,快帮我去寻养颜秘方,要见效快的!” 萧显一连三日都未出现在她面前,她乐得清闲,但在第四日的早晨,江容醒来,见他一身竹叶青色的袍服出现在她面前,袍服领口微张,半遮半掩他精致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远比不穿还要勾人。 他头戴玉冠,俊朗的面容无可挑剔,眸光盈盈,俊朗的面容眼尾微红,黑眸神伤,泫然欲泣。 江容心尖一颤,萧显委屈含泪欲泣还忍的样子,真真是人间绝色,她太喜欢见他眼尾微红的伤情模样,不自然的别开眼,不想承认被他蛊惑勾引到了。 他这是……不威逼也不利诱,改色诱了? 晾了他这么多天,是应该表个态了,她清了下嗓子,嗓音干涩有些别扭的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出发吧。” 萧显一愣:“出发去哪?” 已经耽误七八日了,再待下去怕是要来不及参加崔临和静和的婚仪了,她说:“回长安,再晚就要赶不上观礼了。” “阿容,你愿意和我回长安了?” 萧显眸光一亮,兴奋的起身抱住她,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微张的领口拉扯后露出更多的胸膛。 意识到中计了,她眸色转冷,“我是为了参加崔临和静和的婚仪,不是为了你。” 她知狗男人素来阴险狡诈,没想到上来就是一记猛药,倏地伸手将萧显的领子攥紧,领口卡紧他的脖子,语气恶狠狠的说道:“还有,你以后不准色诱我!” 第79章 担忧 差点被她气死了。 萧显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乘胜追击,微微倾身过去,将自己递送给她,抬眸看去, 金色的阳光洒在面颊, 眼神溺着温柔, 不躲不闪,任由她捏圆搓扁,仿佛他是被欺负的小可怜。 江容倏地撒开手,将手边的绢帕盖在他的面上,隔绝男色诱惑, 收手时被他捉住手腕,指腹不小心擦过他的嘴唇, 她抬手看了眼, 嫌弃似的在他身上擦了擦。 “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顺便喊汀芷进来服侍我。” 绢帕香风拂面,他仰头沉醉一瞬, 脖颈处喉结凸起, 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住绢帕的尾端, 轻轻一带,绢帕擦面而过,带着几分色气。 他眼尾上挑,潋滟桃花色,红唇轻启,“为夫服侍你可好?” 江容睫毛微颤,眸子瞪大,不偏不倚将过程看个完全, 这狗男人在她面前消失几天,难不成是去小倌馆进修了?尽是些花柳做派! “不好!”她撇了撇嘴角,克制住疯狂的心跳,一字一句道:“我就要汀芷服侍我!” 汀芷进来时,屋内气氛凝固,裕王三步一回依依不舍的走出去,自家娘子却背过身来端坐梳妆台前,就是不看他,她眼观鼻鼻观口,沉默的端着铜盆放在洗漱架上,将干净的帕子浸入热水,拧干递给娘子。 洗漱过后就准备出发了。 府中仆从手脚麻利的收拾行李装在马车上,江容很不客气的占据了舒适宽敞的马车,汀芷将马车内重新布置一番,毕竟从洛阳到长安也需十日路程,娘子住的舒适最重要。 萧显检查一遍没有遗漏,掀起帘子想进来和她用乘,江容慵懒的倚在软枕上,掀起眼皮看他,声音冷冷,“刚嘱咐陆遗将后面的马车收拾出来了,你我从此分乘。” 似是一记飞刀扎在他心口,他弯腰驻足门口,看向马车内,打算故技重施,装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如今你和我分马车,回长安后你还打算与我分殿而寝?阿容,世上哪有这样的夫妻?” 这狗男人真是一计尝百鲜,知道她喜欢他的皮相,摸透她的心思后就频繁来试探,可千万不能惯着他! 江容冷静的抬眸,漆黑的眸子清亮亮的,声音冷冷如坠冰窟,“从此刻开始,就有了。” 萧显以侧颜相对,进行最后的挣扎,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她眉心一蹙,下意识手抚上小腹,似是吃痛。 他最见不得她蹙眉了,赶紧前来劝阻,“阿容你不要动气,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与你分乘就是了。” 片刻后,她眉眼舒展,好奇的抚上那处,又用手指戳了戳,与他分享道:“我没有生气,只是他好像动了一下。” 萧显眸子瞪大,一个闪身就钻进马车里,大掌迫不及待的覆在她所说的位置,静静等了片刻,但并没有再动,他不气馁,又换了几个位置感受,将耳朵贴近过来,仔细倾听,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有孕后的身体敏感异常,她觉得身体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伸手拍掉他来回摸索的大掌,推开他的脑袋,没好气道:“孩子不想理你,行了,你下去吧。” “……” 一路行至咸阳城外,密林深处,蝉鸣阵阵。 江容蔫蔫的窝在马车里,领口微微散开,连日舟车劳顿,她憋闷在狭小空间内,愈发疲惫,“汀芷,你去问问,还有多长时能到长安?” 没想到再回来时,却换了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的身上,江容困惑的看着一脸正色的萧显,眉头微蹙。 路上这些时日,他都很是乖觉,白日不同乘,夜里不同塌,与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没等萧显坐稳,马车就继续行进,刚走两步,又猛地停住,她受惯性影响,撞进萧显的怀里,蝉鸣戛然而止。 她察觉不对,眸色一变,刚想起身问询,就听到门外传来敲击声,三长一短,一短三长。 萧显眸色一凛,沉着冷静,侧耳倾听外面,单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手中抓紧长剑,口型示意,“有埋伏!” 江容身体僵直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外面传来“嗖嗖”箭矢破空的声响,还有中箭倒地痛呼的声音,她怕的厉害,下意识护住小腹,紧张的看向外面,汀芷还没回来呢。 萧显知道她担忧什么,但危机时刻来不及过多解释,箭矢接连射向马车,紧紧的嵌入车体木板,因为马车木板是采用特殊材质,一般箭矢穿不透。 刺客发现此事,转而射向木窗,箭矢穿过木窗,他将江容揽在怀里,掀起桌案挡在身前,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对方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人。 江容又惧又怕,身体止不住的轻颤,双手抱住男人的腰身,带着哭腔用气音问道:“是什么人?” “大概是观潮阁。”萧显将她抱得更紧了,若是平时他定会很受用,但如今他不敢分心片刻,“我不在长安这段日子,派出去探查的人手没有收回来,他们定是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观潮阁?! 江容心下一凛,前世暗镖上涂的就是观潮阁的绝命散,若是这些利刃上涂了,那岂不是…… 思及此处,她抖得愈发厉害了。 马车久攻不下,树林里又窜出来四人,手持铁链长钩,齐齐掷向马车四角,勾住四面木板连接的位置,想要反解榫桙结构,陆遗抵挡飞箭的空隙见此,目眦俱裂,高声喊道: “主子,贼人要掀车!” 萧显眸色一凛,大掌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足间轻点,抱着她一跃而出,出来时环视一圈,对方人数众多,没有能将她安全放置的地方,只能先揽在身侧,贴身保护。 衣袂飞扬,裙摆猎猎,二人稳稳落地,男人单手将她护在身前,长剑出鞘,流畅的挽了几个剑花,击落四方的弩箭,暗卫见状,程环状围绕在他身边保护。 刺客从密林里窜出,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暗卫倒下的缺口,是刺客着重突破的方向,银光闪过,血液飞溅,空气中弥漫着腥甜。 感受到她止不住颤抖的身体,他将她的脑袋抱进怀里,声音沉稳有力,“阿容莫怕,不要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声惨叫过后,厮杀声音渐少,萧显骤然转身,黑暗中的她听到“噗嗤”一声,是箭矢没入骨肉的声音,血腥味在鼻间散开。 她不安的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抬眸看向萧显,他一瞬面色苍白,箭矢没入他的肩膀,鲜血洇湿大片衣袍。 江容惊惧,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如果方才,不是萧显转身相护,那中箭的就是她了。 他替她挡了一箭。 萧显反手将剑掷出,一击毙命,最后的刺客倒下,他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坠。 大部分都力气都压在江容身上,她强撑一时,招呼陆遗赶快过来,扶着他上了马车,血腥味瞬间盈满车内,使得她有些反胃,强忍住想吐的冲动,面色同样惨白。 没入骨肉的箭矢已看不到箭头,伤口极深,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来,狰狞的厉害,陆遗持长剑而来,面色不忍,“主子,忍着点。” 江容握住他的大掌,只见陆遗单手握住箭矢的尾端,另一只手长剑一挥,将箭矢的长杆砍掉大半,萧显吃痛闷哼一声,用力抓紧她的柔荑,像是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手被捏的极痛,她没有挣扎,看着剩下半截的箭矢,心头一揪,若真如萧显猜测,是观潮阁的人行刺,那这箭头上,会不会……淬了毒。 他这伤急需救治,谁都不敢轻易拔箭,荒郊野岭无处能寻得大夫,她脑中慌乱的厉害,不知咸阳和长安那边更近。 萧显靠在她的肩膀上,手上松了力气,冷汗粘湿发丝,他如同水洗一般,唇上毫无血色,气若游丝的嘱咐着,“阿容,让人全速前进,回长安。” 他又重复一遍,“到长安,就安全了。” 长安裕王府内亲兵众多,应付区区刺客不在话下。 “好,回长安!陆遗,全速回长安!”她高声朝着外面喊去,陆遗和汀芷沾满血污,坐在马车外面,长鞭一挥,马蹄扬起灰尘。 看着她同样苍白的脸颊,不知她是吓得还是因为身体不适,他伸手替她擦去面颊上的血痕,小心翼翼的问,“阿容,你不疼吧?” 江容被问的莫名,眸光瞥向别处,“我没事,你松手我的手就不疼了。” 见她没有提及肩膀痛,他就放心了,状若自言自语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能与你痛感相通,那日我在你面前故意划伤手指,就是想试探,我受伤时你是否能感受到,所幸,你不会被迫承受我的疼痛。” 她眸色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继续说道:“不知是何机缘,每次你受伤疼痛,我都会感同身受,同时脑中闪过记忆碎片,失去一些记忆,我写下手札,就是为了铭记你我过往。” “与你的记忆,我片刻不愿忘记。” “咳,咳咳咳……”他突然间止不住的咳嗽,直至在她的帕子上咳出一口鲜血。 车内颠簸,江容惊慌的替他擦拭嘴角,让萧显靠在自己的怀里,小心的避开伤口,试图将染血的帕子藏匿,她神情担忧,但又不敢说。 萧显知道她担心什么,她在担心这箭矢涂了无解的绝命散,勉强的勾起嘴角,口气像是交代后事,“如果我活不成了……” 江容截住他的话,语气冷冷,“你放心,如果你死了,我会立刻带着孩子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 “再找个俊俏郎君,充作他的新阿耶!” 萧显一口气差点卡住,又重重的咳了两声。 暗杀没将他杀死,差点被她气死了。 第80章 拔箭 “你帮我擦身好不好?”…… 萧显苍白的面色透出几分红晕, 强打起精神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他被气得咳嗽震动身体,简单处理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开裂的更厉害, 江容见他后背洇湿范围逐渐扩大, 心有不忍, 连忙安抚:“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你是他的阿耶,我和他都盼着你好好活着的。” 萧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艰难的喘着粗气, 伤口处的疼痛愈发折磨,再次抬眸看向她, “阿容, 我竟不知你这张嘴这般气人。” 江容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拨开粘在额角的发丝,“那还得是你给我机会。” 按照往日这般情形, 他若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 就以吻封缄, 半点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现在趁着他力不从心,她可得多说点“真心话”。 “古人云,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虽然说我曾喜欢你的皮相,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如今的我已不喜欢你的皮相了,你不用日日出现在我面前,展露色相, 看多了总会厌倦的。” 萧显眸色钝痛,不敢置信,“你厌倦我?” 眨眼过后,他眸色一变,有些审视的看着她,“我不信,除非你不再喜欢俊俏郎君了。” 江容被他说中,一时语塞,起势仰头,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半晌过后,犹不甘落于下乘。 “我喜欢俊俏郎君,但不喜欢你了,因为你在我眼中已经不、再、俊、俏了。” “我未来的意中人,定是顶顶俊俏的郎君。” 萧显精神状态好了几分,面颊气红,语气急躁,“你怀着我的孩子,还在我面前说另寻他人,我是伤了但又不是死了!” 见她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无辜的神色,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愤愤不平道:“像我这般俊俏郎君,世间难寻,你死了这条心吧。” 江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神情,嘴角噙着笑意,“那你可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世上比你俊俏的郎君比比皆是……哎呦……” 她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指了指他动过的地方,眉眼挑衅道:“你看,他也表示赞同。” 萧显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眸色灼灼,眼馋她又感受到了胎动,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想看出来他的变化。 江容拉开门帘向外问道:“陆遗,还有多长时间能到长安?” 陆遗回答道:“王妃,大概还得一个时辰。” 她被男人盯着有些不自在,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强制他闭目养神,“你休息吧,孩子不想理你。” 萧显用未受伤的手将她而柔荑扯下,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固执的强调。 “我是他的阿耶,他定是想理我的,他刚才是在反驳你。” “……”- 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口,先行的暗卫早已回府报信,府中仆从端着担架候在门口,府医拎着药箱望眼欲穿。 仆从们小心翼翼将萧显从马车挪到担架上,汀芷搀扶着她走下马车,她将汀芷前后检查一遍,见没有外伤才堪堪放心。 府中婢女仆从都听管家吩咐,候在门口两侧,以防止裕王和王妃传唤需要,他们看到江容隆起的腹部,垂下眼帘,未敢言语。 仆从们快步行至府内,对于将主子放在那犯了难,凌霄殿是主子的寝殿,但主子之前一直和王妃住在披香殿。 江容一进府内,就见几人踟蹰着想问萧显,但又不敢问出口,她眼皮一跳,赶紧说道:“裕王需要静养,还不快将人送到凌霄殿!” 躺在担架上的萧显精神清明,却没有吭声,默认听从江容的安排。 不多时,他就被安安稳稳的抬放在凌霄殿的床榻上,身体趴着,露出半只箭矢。 江容跟进来时,府医正在查看伤口,面色焦急,满头大汗,“此箭造成的伤口极深,我一人恐难以完成拔箭,快去太医院请杜太医令!” 不多时,杜太医令拎着药箱赶到裕王府,府医已先将麻沸散准备好,苦药的味道在殿中弥散,他端到裕王面前,劝说道:“拔箭会很疼,裕王不妨先喝了这碗麻沸散,能够减缓疼痛。” 萧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江容忽然想起前世中镖那晚,杜太医令也给她灌了一碗麻沸散,味道真真是苦极了。 那伤口极深,疼痛无比,就算是喝了麻沸散,她依旧隐隐感受到了疼痛。 屋内多余人等都被请了出去,江容也不例外,杜太医令和府医带着二人的药童在殿中操作,她的心揪着,望向紧闭的殿门甚是忧虑,如若萧显真因为救她而死,那她岂不是欠他一条命。 二人已经说开,她不想再欠他的,只想不亏不欠,各自安好。 殿内,府医先行将萧显的外衫剪开,露出伤口处的皮肤,箭矢没入骨肉,箭头外表不可见,贸然拔箭容易将伤口撕裂,流血过多,裕王回来路上已经耽搁三个时辰有余,若再失血,恐难以坚持。 银质工具在烛火上过了一遍,他们用细小的工具一点一点的将箭矢抽出,直至骨肉剥离,取箭的过程极为漫长,二人放平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尽量减少箭矢对裕王伤口的伤害,将箭矢取出。 箭矢脱离肩膀的一瞬,血液汩汩流出,杜太医令眼疾手快的将止血帕按在伤口处,趴在床榻上的萧显痛得闷哼一声,好在血液鲜红,箭上并未淬毒。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江容一直等在外面,见府医先一步出来,赶紧迎上前去询问,“裕王怎么样了?” 府医见她面色焦急,赶紧上前宽慰,“王妃安心,箭矢已经取出,伤口未伤及要害,正在止血,有杜太医令在,裕王定能转危为安,这几日需要小心照料,等伤口结痂才能碰水。” 府医的叮嘱,江容都记下来,她有些担忧的问道:“箭矢拔除时,有没有发现中毒迹象?行刺贼人阴险,我担心他们在箭头上淬毒。” “王妃安心,并未发现裕王有中毒迹象,只要好好养伤,假以时日裕王定能康健无虞。” “那就好。”江容稍稍安心,打算进殿查看,但因为伤口尚未包扎完,被府医拦下。 府医知道她一路上担惊受怕,身体定然亏空,提议道:“王妃身怀有孕,需要静心养胎,一路颠簸恐有闪失,臣愿为王妃请平安脉。”- 次日一早。 江容遣人去凌霄殿查探萧显状况,不多时人来回话,言裕王已然醒来,府医正在换止血绑带,换下来的绑带上都是血,看着很是可怖。 既然醒了,应该脱离危险了,只待静静养伤,她现在发愁的是,萧显多日未上朝,是找的生病借口,昨日从太医院将杜太医令请来拔箭,他受伤一事肯定传到陛下与陈皇后耳中。 萧显重伤身体不便,若是陛下与陈皇后想要询问事情原委,定是会来询问她,那她该如何回答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小厮通传,缉镇司司主亲自登门,有事询问,面带银制面具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府,司主先去了萧显的凌霄殿,不多时,又转道来了披香殿。 缉镇司司主一身铁寒盔甲,一进披香殿就带着肃杀之气,“你们先下去,有些事情我要和王妃单独询问。” 众人称“是”,有序离开披香殿。 他一步一步向内走去,见她节节后退,害怕之色溢于言表,距离极近时,他压低声音,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濯雪勿惧,是我。” 江容上次就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如今他这般说,她隐隐有所猜测,声音颤颤,试探性说唤了一声,“明轩哥哥?” 肃王世子陆明轩,陛下扣在长安制衡肃王的质子,也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陆明轩对她未有隐瞒,“是我,人多眼杂我不能将面具取下,但请濯雪安心,我来此是奉陛下命令探查裕王遇刺,对于此案有任何的蹊跷,还请尽数告知于我,我将尽快将贼人缉拿归案,保证你的平安。” “……” 问询过后,面具之下,陆明轩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神情带着几分落寞,“濯雪,我的身份务必保密,也请你照顾好自己。” 江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陛下既然让他执掌缉镇司,那绝非外界所言的质子身份,他莫不是陛下心腹? 她对其身份并未有所察觉,那他为何主动前来暴露身份?他暴露身份意欲何为?是想让她知道,还是想借她的口传信萧显? 她蹙了蹙眉头,垂眸看向小腹,越是临近长宁三十三年,长安愈发动乱,身在长安的每一个人,都不只是单独存在的个体,都有着万般复杂的牵扯。 面前犹如万丈深渊,她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就连儿时最信任的明轩哥哥,都不敢轻信。 陆明轩前脚刚走,后脚陆遗就急匆匆的走进披香殿,喘着粗气,面容焦急,“王妃,主子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江容见其形色紧张匆忙,料想定是萧显那里出了事,来不及过多问询,她抬脚就走。 一进凌霄殿,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门窗紧闭不敢见风,腥甜与涩苦交织,她心下不好,她赶紧用帕子抵在鼻间,压住反胃不适感。 殿内静悄悄的,萧显不让侍从近身,他一人孤零零的趴在榻上养伤,江容放轻脚步走到榻边,轻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他抬眸看她,像是看到了希望光芒,声音沙哑疲倦,带着一丝祈求,“阿容,我身上粘腻,难受的很,你帮我擦身好不好?”【`xs.c`o`m 网】 80-90 第81章 束缚 “美男计不成,又来苦肉计?”…… 江容急匆匆的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想到现在连擦身这种小事都来寻她,那整府的仆从都是干什么的? 她倏地从床榻上起来,转身就要走,面上冷漠, “我喊陆遗进来帮你。” 裙摆被人扯住, 他黑眸如漆, 浓的仿佛化不开,他语气恳求:“阿容,我不想让外人看到我如今狼狈的样子,府中并非铜墙铁壁,也会有防备不到的眼线, 我只敢信你。” 殿门“吱呀”一声,按照自家主子吩咐, 陆遗端着热水进来, 见殿内气氛不对, 垂眸盯着地面,生怕看到点不该看的。 江容心思玲珑, 才不相信他这副说辞, 瞥了一眼陆遗, “你如今连陆遗都信不过了?” 铜盆“砰”的一声坠地,热水浇了惊慌失措的陆遗一身,他顾不得其他,赶紧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 她被吓了一跳,闪身躲避,还是不可避免的溅湿了裙摆,陆遗见状愈发紧张了。 她温声开口, “陆遗你不必紧张,裕王身上不适,我的意思是让你帮裕王擦身,他对你擦身这件事有些信不过。” 陆遗以头点地,诚恳认错,“未能及时察觉主子不适,是属下失职。” 萧显看了眼江容,又瞥了眼陆遗,语气无奈道:“不怪你,陆遗你先下去换身衣服,再打盆热水来。” 陆遗快速将地上水渍打扫干净,起身走出去,将殿门关上。 江容冲着他单挑眉梢,语气和缓,“陆遗自小就跟在你身边,总不可能是旁人眼线,你让他帮你擦身不就好了?” 萧显眼神凄凄艾艾,装作委屈,“他擦身力气太重,我重伤在身,擦身这种需要轻柔仔细的事,他办不好。” 他放轻声音,带着祈求的缱绻,更是别一般滋味,“好阿容,你就帮帮我吧!” 江容耳根一热,垂下眼帘,终究还是心软了,若是她受伤,阿耶阿娘定是关怀备至,他自小没了阿娘,阿耶还是那至高无上的陛下,连亲生儿子都防备。 陆遗再次送进来热水,稳稳的摆在洗漱架上,她取来干净帕子,浸入热水中打湿,拧到半干的状态。 江容解开他的腰带,轻柔的褪下他的寝衣,说起来这还是她少有替他宽衣的时候,平时在床榻上,替她宽衣都是他的乐趣。 温热的湿帕子游走在他坚实的背肌上,她尽量减少手指的触碰,男人的背上除了包扎紧实的伤口,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想来是那些年和戎国交战时留下的。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了大半后,她收回思绪问道:“力道可还行?” 萧显声音压低微哑,含糊不清的回答道:“尚可,再重一些也好。” 江容意识到声音不对,手上一顿,快速的将他的后背擦完。 换了块干净帕子回来,替他擦拭身前,萧显趁她离开时时间,自主完成了翻身,她一眼就看到他好看的锁骨,坦露的胸膛看起来强壮有力,紧实的肌肉整整齐齐。 垫着温热的帕子,江容伸手擦了上去,细致仔细,但速度明显比后背时快了许多,身前不比后背,他明显敏感,在她从上到下都擦拭时,察觉到他身体愈发紧绷,她倏地停了手。 萧显察觉到,有些难耐的抬眸看她,“怎么了?” 江容将帕子从他的腰腹部拿起,顺手扔在铜盆里,有些气馁,“擦身一事,我来还是不太适合。” “府医说,你伤重气血亏空,需要禁色禁欲,我知道你贪那事,但你需以身体为先,所以我打算从即日起到你伤好,都尽量避开你。” 话音刚落,江容就将他的寝衣盖在他身上,转身就要走。 萧显虽然情动,但深知此时不可纵欲,没想再得寸进尺,他伸手扯住江容的衣摆,“我无碍的。” 江容将衣摆从他手中扯出,十分果断,“此事靠你自己克制很难,我还是避一避为好。” 她突然想起来请柬一事,驻足门口和他说:“静和与表兄婚仪的请柬已送到府上,五日后是大婚的日子,若是你伤口不便,我自行前去就好。” 萧显抻着脑袋朝她喊道:“我和你一同去。”- 萧显的伤口结了痂,得了府医的同意,开始下床行走,他穿好衣裳,直奔披香殿。 已经三日未见阿容,他甚是想念。 披香殿内,一众婢女手持托盘,托盘上乘着新裁剪的衣裳,江容正在选参加婚仪的衣裳,她偏爱素色,尤其喜欢竹叶青和月白色,穿这两种颜色参加婚仪,显得有些过于素了。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绯色衣裳的托盘递到她面前,“阿容试试这身,这身衬你。” 她穿在身上试了试,果然适合参加婚仪,赏了萧显一个满意的眼神。 到了后日,江容身着一身绯色衣裙,头上绾了个矮髻,斜插一只鎏金镶嵌宝石的步摇,看起来绮丽宜人。 萧显因为肩膀有伤,穿脱衣服比较费时费力,她先上马车等了一会,才见他来。 一进马车,她立刻发现他身上衣袍与她穿的是同色系,这才明白他从不做无用之事。 “好啊,你选这件绯色衣裳,原来是存了这般心思,裕王心机之深,非吾辈能与之匹敌。” 他对她的话毫不在意,径直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腰身,“你我夫妇一体,妇唱夫随,相得益彰。” 江容睨他一眼,没有言语,男人虽然伤口尚未痊愈,但如今看面色,除了有些发白外,看不出重伤在身。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崔府门口,匾额和大门上都裹着红绸,锣鼓的声音从府内传来,很是喜庆。 萧显揽着她的腰身走进府内,站在门口迎宾的崔临见状赶快迎来,行礼过后,瞧见她隆起的肚子,一时微怔,“不知裕王和王妃何时有了喜讯,臣在此恭喜了。” 萧显伸手虚扶,“不必多礼,多谢表兄恭贺,同时我和阿容也备下薄礼,恭贺表兄新婚。” “……” 崔府上下喜气洋洋,二人坐在宾客席上,注视着新人行礼,听到礼官唱和“礼成——”,面上同时露出来欣慰的表情。 三书六礼皆成,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静和与崔临结为夫妇,从此再不会有人将他们分开。 江容亲眼见证二人一路走来,知道有多不易,没忍住洇湿眼眶。 萧显递上帕子,贴近她耳框道:“阿容,你信我,既然他们能做到,我们也一定能。” “这一世,我决不允许重蹈覆辙。” 婚仪结束,因萧显身上有伤不便饮酒,便借口她有孕困倦,先行离席归家,坐在马车上,男人指尖把玩着她散落的一缕碎发,温声讨好道:“阿容,如今我的伤口大好,已经结痂,让我搬回披香殿可好?” “不好!”江容果断拒绝,将她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回,这狗男人一有事求她就喜欢扯她的东西,似是二人只要有关联,她就能轻易答应似的。 她先从他身上找借口,“我如今月份大了,需要充足的休息,你睡相不好,你我同床共枕,会影响我睡觉。” 其实萧显睡相尚可,只是他总是喜欢趁她熟睡之时将她搂进怀里,导致她睡梦中身后犹置火炉,生生将她从睡梦中热醒。 萧显定是不认,“阿容,你这话说的有些无赖,平心而论,你我睡相谁不好?” “你说说,半夜是谁的腿搭在我的腰间,谁的手臂非要塞进我怀里,还有……” 萧显焦急的比划着,因为他只能动一只手臂,有些努力心酸的好笑。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决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她开口打断道:“行行行,是我睡相不好,行了吧?” “萧显,我这是为你好,你还不买账,我睡相不好,万一夜半伤你,导致你肩膀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裂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口,陆遗将梯子放下来,萧显先一步下了马车,逞强似的用完好的单手扶她下马车。 陆遗瞥见站在门口的二人,小声提醒道:“裕王,王妃,江三娘子来府上了。” “江安?” 江容这才看到等在门口的人,向前两步走到她身边,面色关怀道:“三妹妹何时来的长安?怎么未提前通信与我?我好让人提前准备住处。” 虽然她面上不显,但对于此时江安的出现心怀疑窦,早先二叔母想让江安入裕王府的事她还没忘,定不能将她留在府内。 江安客套道:“多谢二姐姐,不过不必了,大伯父为我准备了住处,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时,眼神一闪,“妹妹竟不知姐姐喜讯,在此恭喜了。” 江容察觉她目的不单纯,在门口与她随口聊两句,将她此次来长安的目的套了出来。 明帝下诏全国找寻遗落民间的公主,要求只有年芳及笄,许多适龄娘子动了心思,江安也不例外,她在淮阳撕了告示,言说自己是遗落在民间的公主。 江安此次来寻她,是想让她在宫中帮忙打探消息,拿到揭榜公主的名册。 江容眸色陡然一变,“安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陛下发现你并非皇室血脉,可是欺君之罪,牵累全族性命。” 更何况,她已经猜到,陛下下诏寻找这本就不存在的公主,是为了和亲戎国。 江安疯魔一笑,“那就不让他发现。” “二姐姐,我未来是要加封公主爵位的,你我从姐妹变成嫂妹,也是同样亲厚,你若不肯帮我,绝不可以阻止我。” “安娘,你听我一句,此事绝非看起来这般简单,背后恐怕另有隐情,”江容搬出阿耶试图让她相信,“你若是不信我,不妨问问我阿耶。” 江安扬起骄傲的脑袋,“大伯父夸我冰雪聪明,若我成功,来日朝堂上,江氏定然能如日中天,成为当朝第一世家。” 她说完,没等江容开口,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就提着裙摆远去- 因萧显伤口愈合、长出新肉时会发痒,他还忍不住想要抓挠,白日里陆遗时时看护少有成效,夜里他不许仆从靠近,忍不住想要抓挠,结痂的伤口边缘,抓出一道道红痕。 陆遗替他上药时,看着抓伤很是心疼,便私下去寻府医,借府医的口传话给王妃。 府医找上江容,“裕王伤口初愈、长出新肉的时候肯定会发痒,此时切记不可抓挠,留疤事小,若使得伤口开裂,可就得不赏失了。” 江容蹙眉发问:“那该如何是好?可有药膏缓解?” 府医看着她的面色,小心说道:“最好是有人能够伴在身侧看顾,一旦裕王想要抓挠,就及时提醒,白日夜里都需要。” “……” 也不知道萧显什么时候开始的毛病,夜里不许旁人靠近,那边只能由她看顾。 她纠结再三,还是允许萧显搬了回来。 看着萧显气定神闲的指挥着仆从,将日常用品搬来披香殿,露出得意的笑容,江容意识到不对,中计了。 夜里洗漱过后,他早早躺在雕花拔步床上等候,闻着帷帐中熟悉的馨香,找回了久违的安宁。 江容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条红色丝带,她双手拉扯着,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正当他不解时,她将他的双手摆在身上,用红色丝带紧紧缠绕,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没有余份时,才打了个结。 她扯着丝带向外一甩,男人的手也跟着被甩在外侧,她冷笑一声:“用丝带将手束缚住,就不用担心会夜半抓挠伤口了。” 江容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与之对视,咬牙切齿道:“萧显,美男计不成,又来苦肉计?你这兵法学的挺好啊!” “……” 第82章 一载 “为夫,愿舍命陪娘子。” 萧显自知理亏, 没有用蛮力挣脱开系带,就这样被她绑着睡了一晚,姿势别扭,被子被卷走, 但这是他回来后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江容醒来时, 发现她与萧显相对而眠, 明明昨晚她是背对着他睡的,还将他的手扔在外侧,他们应是相背而眠,难道说他半夜翻身,还偷偷将她翻过来? 视线落在他身前, 红色丝带紧绑着双手,没有半分挣脱的痕迹, 应该不是了, 或许是她睡梦中自己翻身的, 但她现在腹部高高隆起,翻身很是困难, 她不可能在未醒无意识的情况下翻身。 恰好萧显醒了, 他将双手举到江容面前, 未有言语,一双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她,透出几分委屈。 江容选用绑手的带子是丝质的,按照萧显的力气,只要他想定能挣脱开,她只是想惩罚一下他,并不是想长久的绑着他。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这狗男人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被绑着, 定会趁她睡着挣脱开,然后像个火炉似的贴上来。 如今见他如此安分,她还觉得做得有些过分,毕竟萧显还是当朝三皇子裕王,被她这样绑着有损皇家颜面。 伸手解开她系的丝带,因为昨晚气愤,她使劲的打结,丝带系得很紧,她一会就没了力气,有些气馁,建议道:“你要不还是自行挣脱开吧。” 萧显语气颇为无奈,冲她眨眨眼睛,语气颇为无奈,“阿容,虽然借题发挥对你使苦肉计是我不对,但肩膀上的伤是真的,我不敢用力,怕伤口裂开。” “果然是,苦!肉!计!” 江容咬牙切齿道咀嚼着这几个字,她微微前倾,试图压过他的气势,“你熟读兵书,兵法都用在我身上,嗯?” 既然他承认了,那这她须得刨根问底,知晓明白,“那我问你,这箭你是不是故意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博我同情?” 萧显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截了当的询问,下意识垂眸回避视线,“当然不是,我这般爱你,怎会做出惹你伤心的事?” 虽然萧显矢口否认,但见他目光躲闪一副心虚模样,她基本确定,他肩膀上的伤或许可以不受,或许可以轻一些,是他为了演好苦肉计,使她忧心,硬生生不躲不闪的接下。 现下这种情况,找人来帮忙很容易,只是见他被绑着的样子,很难不想歪,江容叹了一口气,无法,只好继续将他双手抱在身前。 平缓的呼吸洒在他的手腕上,馨香盈鼻,绵软莹白近在咫尺,他眸光一热,喉结滚动,嗓子干哑的厉害。 她没注意这道灼热的目光,低头认真解了好久,终于将丝带解开。 因为绑了一宿,萧显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分外明显,他想借机博得同情,江容视若无睹看向旁侧。 他不依不饶,斜侧方将手递过去,纤长的睫毛微颤,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祈求道:“阿容,我手麻了,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 这狗男人苦肉计不成,这又来美男计了! 江容自然没理会他,径直走向梳妆台,洗漱过后,汀芷将铜盆端出去,又快步进来,说是收到了左相府的回信。 她将发钗放下,转身伸手接过汀芷手中的两封信,前后翻看了下,信封无破损,火漆印均完好,她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快速浏览,心凉了半截。 那日江安来府上寻她,言及揭榜冒领公主身份一事,她阻止未成,又不好与她明说找寻公主是为和亲,便传信给阿耶,想要他帮忙阻止江安。 阿耶在信中言这是江安自己选择,若江安真被选为公主,送去戎国和亲,能为陛下分忧,是整个江家之幸,来日陛下在朝堂上,会对江家另眼相看。 信纸无力的滑落,她怔住,没想到在阿耶眼中,江家女郎的婚姻都只是他争权夺势的棋子,那她呢,阿耶曾为她仔细挑选夫婿,也是在权衡利弊吗? 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的拆开第二封信。 郑琼月状告他抛妻弃女一案,因涉及朝堂官员,并未公开审理,此案由大理寺主审,三司会审,最终由陛下钦定,已秘密结案。 郑琼月实为其亲女,他与人通奸生女,辜负发妻,罔顾人伦,判罚俸一年,左迁邠州刺史。 三日后,他将动身前往邠州赴任,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江容看完默默良久,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抬眸看向窗外,语气飘忽,“汀芷,三日后,随我回江府一趟,我身为人女,合该相送。” …… 虽然一早就知晓江容有孕,但这是江淮远第一次见到她腹部高高隆起的样子,看着她小小的身躯里孕育着新的生命,仿佛有无限的生机。 那是江氏与皇家血脉相连的孩子。 江湛见状,担心她久站会累,指挥仆从搬来椅子,谨慎的照顾她的一举一动。 许久未见阿兄,江容情绪敏感得厉害,忍不住红了眼眶。 即将分别,江淮远也没忍住眼眶微红,将江湛和江容抱进怀里,嘱咐道:“阿耶即将赴任,我不在长安的日子里,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相互扶持,平平安安的。” 温馨的场面之外,江安站在一旁,心头隐隐不安,大伯父左迁邠州前去赴任,这江府是无法继续住下去了,她便没有了立足之处。 这些时日她上下打点,结交权贵,从淮阳出发时,阿耶阿娘塞给她的银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若此时让她自行寻找住处,她怕是无法负担。 她抬眸看向拭泪的江容,不甘落于下乘去求她收留,眼神又瞟向等候在外侧的裕王,心头一计又起- 自江容在太庙遇刺后,陛下下令全城搜捕刺客,明礼堂在那场风波中暂时关闭,后来静和县主被封为公主即将和亲,被软禁在家中待嫁,便在没有人提及明礼堂的事。 回长安已经多时,昨日萧显突然提起,她才想起来应该去明礼堂看看。 马车停在明礼堂门前石兽旁,见门户大开她便径直走进其内,见几间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女夫子拿着课本教授,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静和见人影晃过,出门查看,抬眼见到是江容,快步走上前去与她叙话,上次婚仪匆匆一见,未能得空多说几句,今日在此见面,二人可得好好聊聊。 静和的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有些好奇,“阿容腹中孩子几个月了?” 江容轻抚着肚子,眉眼温柔,“五月有余,来年正月,你就能见到他了。” 静和眸色一亮,“那我可太期待了。” 江容单挑眉梢凑上前去,“既然期待,不如行动,和表兄努努力,来年也给我生个表侄子或表侄女!” 静和脸颊涨得绯红,美目含嗔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 眼见天边擦黑,再晚坊门就要关闭了,江容还舍不得静和,想和她彻夜长谈,忽然感觉背后有道目光注视着,转身就看见表兄崔临站在门口等候,温柔宠溺的眼神落在静和身上,她一下就懂了。 她想和静和一起过夜,怕是有人不愿,嘴角噙着笑意道:“好啦表嫂,再不放你回家,有人怕是要望眼欲穿了。” …… 回到府上,就闻到空气中花朵的馨香,她以为是院中的花开了,便没有在意,一进披香殿,她驻足,眸子倏地瞪大。 殿内铺满鲜花,满殿馨香,各色花朵层层叠叠,构思巧妙,很是好看,殿柱上满满当当插上鲜花,包裹住整根柱子,各种颜色百花齐放,甚是好看。 萧显一身竹叶青袍服,从花团锦簇的殿柱后踱步出来,玉冠束发,玉带束腰,腰间佩戴着她送的莲花香囊,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他手持折扇,款款而来,俊朗的面容无可挑剔,清隽的嗓音分外好听,“阿容,今天是八月初十,我们成亲一载的日子。” 鲜花盈室,满满当当都是他的心意,这段时间她一直对他冷言冷语,但今日见此她终究是无法狠下心肠,平静如湖的水面上泛起些许涟漪。 他从中抽出一朵大红牡丹,替她簪在头上,雍容华贵的花中之王的点缀下,她的面容越发绮丽美艳。 时间过得好快,如今已是长宁三十二年的八月初十,她已经嫁入裕王府一整年了。 思及此处,很难不担忧明年千秋宴上的死劫。 萧显用膳的时候心不在焉,自己没吃几口,反倒是不停的夹菜给她,看着她两颊塞得鼓鼓样子,觉得很是可爱。 还想继续投喂,就被她收缴了筷子,嚼着饭菜含糊不清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既然阿容吃饱了,我抱你去沐浴。” 他立刻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她身边,片刻不给她喘息机会,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将她吃拆入腹。 江容一瞬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男人这般目光她见过多次,每次都颇为耗费体力,惊慌失措的向后躲闪一步,与之拉开距离,连忙推拒。 “不行!你伤口还未痊愈,不可以贪那事!” 萧显那还等得了痊愈,急忙解释道:“结痂已经开始脱落,就算未完全好,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若是在军营中,伤口结痂就可持枪上战场,如今我已算是大好。” “伤口结痂就可持枪上战场?” 江容将他的话重复一遍,找回了些气场,语气颇为质疑,“那前些时日,是谁连条丝带都挣脱不开?” “……” “你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你不许跟来!”她起身喊来汀芷打水,走向浴房,躲在浴房里磨磨蹭蹭洗了个澡。 拖延再久,她也不能在浴房过夜,汀芷小心扶着她从浴桶出来,用干帕子帮她擦干身体,穿上寝衣,悄无声息的浴房中缓慢的挪出来。 萧显受伤的手臂早就不影响日常使用了,这段时间装作不便就是为了讨些好处,见她从浴房中出来,水汽蒸腾整个人都透着粉红色,棉质的寝衣穿在身上,很好贴合身体的线条,隆起的肚子,胸口雪白饱满,温软宜人。 她刚一起势要开口,萧显知道她又想搬出府医推拒,他上前一步单手扣在她的后脑,吻上她红润饱满的唇,以吻封缄,将不想听到的话都湮灭在他温柔的吻里。 “……唔。” 有孕后的身体本就敏感,他还专挑敏感地方下手,一吻绵长,像是将她身上全部力气抽掉,身子一寸一寸发软,节节败下阵来。 喘息的间隙,双手抵在他的身前,堪堪推拒,她面颊泛红,红唇像是沾上水渍,气息不匀。 “萧显!府医嘱咐,你身体未痊愈前,要禁色禁欲,不可行房,若是因此伤口裂开,还需要时间静养,可就得不偿失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吾,焉知吾之得失。” 血气方刚的年纪,娇娇在怀,多日看得吃不得,他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只想凑上前来与之沉沦。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嗓音缱绻,“你我多日未敦伦,我想你想的紧。” “好阿容,你疼爱我好不好?” 对于此事,她并不抗拒,只是担心他肩膀伤口裂开,用力的捶打着他的胸膛,但这点力气对于萧显来说,无异于猫爪软垫打在身上,没有半分威胁。 他的眸子愈发幽深,目光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鼻息温热,唇舌更加灼热,生生将她融化。 她的双手被擒住,美目含嗔,倔强模样,萧显见状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阿容,我最喜欢欲拒还迎的样子,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喜爱。” “无耻!”她骂他一句,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将她抱坐在身上,避开隆起的肚子,裙摆散在身边,大掌沿着细腻肌肤一路滑下,轻拢慢捻,他十分熟稔。 “阿容,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灼热眼神加之身体刺激,江容被他勾引蛊惑,身体软倒极致,轻轻颤抖,水眸盈盈,几欲落泪,“萧显,你真是个疯子!你不要命了吗?” 半开的窗棂吹进一阵风,木窗发出“吱呀”声响,浓郁的馨香透过帷帐,交缠在二人身上,狭小的空间见温度攀升,男人用巧劲占据了她全部的神思,她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阿容,我愿溺死在你身上。” 他沉溺其中,黑眸如漆般浓的化不开,半晌过后,舒服的喟叹一句,“为夫,愿舍命陪娘子。” 第83章 风起 “这次和前世不一样。”…… 江容一早起来就去了明礼堂。 江安看着她的车驾出门, 提着裙摆朝着大门走去,门口的侍卫一把拦下,“你是何人?王府不可擅闯!” 睨了侍卫一眼,她高傲的扬起下巴, 颐指气使, “你去帮我通传一下, 我是淮阳江氏三娘,也是王妃娘家的族妹。” 一提起提起王妃,侍卫明显恭敬很多,毕竟裕王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裕王爱妻如命。 “江娘子, 只是王妃刚出门去,未在府上, 不如留下住处, 等王妃回来, 属下告知王妃。” 她当然知道江容不在家,特意选她不在家的时候来, “不必如此麻烦, 二姐姐不在家, 裕王总是在家的吧?” “劳烦帮忙通传,我求见裕王。”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萧显本想着在家陪阿容和孩子一整日,没想到她梳洗过后,直接穿衣出门了,他想跟着一起去,还被她严词拒绝。 “我去见静和,她未必想见你, 昨夜你贪多纵情,肩膀伤口裂开渗血,你今日在家好生休养。” “一会让府医过来陪你吧!” 她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府医过来上药,见他本来大好的伤处又反复开裂,一时间满头大汗,生怕是因为用药不当,引发伤口反复。 视线落在裕王背部旁侧,他突然发现有各种方向的抓痕,或清浅,或粗重,长短不一,看伤口的样子,应是最近被抓伤的。 能在裕王身上抓伤这么多痕迹的,那就只有王妃一人,他稍稍一想,就明白昨夜发生什么了,少年夫妻相处时,总是犹如烈火烹油,一点即燃。 他本不该对裕王床笫之事过多置喙,但如今裕王伤重,王妃有孕,若是任由他们乱来,这二人到头来都需要他医治,岂不添乱! “裕王,虽然说您与王妃新婚燕尔,但有些事情不可冒进贪多,尤其是您现在伤重未愈,应该克制为好。” 萧显面色有些不自然,眼神回避,“我知道了。” 府医对他还不是很放心,无奈的摇摇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写出一幅药方,“臣给您开了服药方,等会嘱咐陆遗开水煎服,等王妃回来,臣再来给王妃请平安脉。” “……” 萧显将汤药一饮而尽,听到通传有些差异,“江氏三娘?王妃的族妹?” 他对于江安有几分印象,眉头微蹙,“阿容不在,让她先回去吧。” 陆遗答道:“她知道王妃不在,求见的是您” “求见我?”他甚是诧异,两指微弯,骨节敲在桌案上,“让她去前厅。” 前厅内仆从分列两侧,江安行礼过后,左右乱瞟,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望裕王屏退左右。” 萧显的眸子打量在她身上,凌厉的眼神像刀一般锋利,周身气势迫人,“在场都是我的心腹,你但说无妨。” 若是他二人单独在此,岂不成了私会? 江安咬咬牙,心里默念: 前程需要自己争取,不争不抢,什么都没有。 进是裕王侧妃,退可成兄妹情深。 抬眸看向裕王的俊颜,她回想前些时日目睹他揽着江容腰身,小心看护,处处仔细,温柔相待,她艳羡的很,也想有这般贴心的夫君。 大伯父被贬,现下长安贵女对她避之不及,她花费银钱打点之人,也不愿理她,公主之位怕是难以成功,她得为自己再多做打算。 成为裕王侧妃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江容回来知晓今日事,定会对她多加防备。 她深吸一口气,夹紧嗓音道:“裕王俊朗,臣女仰慕,愿伴在身侧,为君分忧。” 萧显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不屑问道:“分忧?你能为我分什么忧?” 周遭气压骤降,站着的仆从怕得都低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气不敢出,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强忍住羞耻感,用甜腻无比的嗓音说道:“二姐姐有孕不便,如若裕王肯给臣女机会,臣女愿尽心服侍,成就娥皇女英的美名。” 他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眼神却愈发鄙夷,“原来江三娘子是来自荐枕席的?看来上次本王说的话,你是半点没记住?” ——“本王今生只娶一妻,不纳妃妾,不收通房,更无别宅妇,今生今世,只她一人。” 那是众目睽睽下,萧显许下的诺言。 江安当然记得,只是她想着,男人情深意切时许下诺言,当不得真,就算没有移情别恋,总有因色衰而爱驰的一日。 况且她这张脸有三分像江容,应是足够了。 “虽然你和阿容同宗同族,论样貌,论才学,论心性,哪里及得上阿容半点,你自比娥皇女英,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 江安双手不安的绞在身前,羞愧难当,虽然一旁的仆从均未说话,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发自内心的看不起她。 她一时沉默,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坐起身来,饶有兴致的问道:“江三娘子不是自称陛下遗落在宫外的公主吗?如今这是在干什么?自请□□吗?” 江安再也承受不住他的施压,跪地磕头,眼泪大滴大滴砸下,声音都带着哭腔,“臣女……臣女恐怕是当不成这公主了,况且二姐姐也不愿我成为公主。” 进怕是不成了,那她只能以退为进,换下一条路。 子虚乌有的公主,不过是明帝安抚戎国的手段,也只有她这样的蠢人,才能相信从天而降的馅饼。 萧显一眼就看透她的伎俩,装可怜谁不会,他装的都比她情真意切。 他淡淡道:“阿容心疼你,不愿你掺和宫中浑水,才不想让你被选为公主,但本王不会心疼你,前程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成为公主总好过在裕王府为妾。” 江安再次磕头言辞诚恳:“还请裕王助我!” 他坐直身体,认真打量她,“本王可以助你被选为公主,但你要确定,你可以承受成为公主的代价,此事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这根本就不是找公主,而是选公主,成为公主需要承担公主之责,你可承担得起?” “你回去考虑考虑,如若你想清楚,本王可以帮你成为最合适的候选公主。” 和亲一事他不能告知于她,如若她知道消息到处声张,恐引发及笄年华娘子们大规模的慌乱,会打乱陛下的计划。 江安眼含热泪:“不必考虑了,臣女愿意。” …… 江容回来时,萧显第一时间将府医找来,府医诊脉过后,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眼神逡巡在二人身上,颇为无奈,给她开了一副安胎药,将上午嘱咐裕王的内容同样嘱咐她一遍。 被看穿的江容敛眸,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腰窝,面颊绯红,美目含嗔,小声埋怨道:“都怪你,害得我又喝苦药汤。” 前段时间因为胎象平稳,府医都停了她的安胎药。 萧显凑到她耳边道:“不怪我,只怪阿容太过诱人。” “……” 汀芷按照药方跟着府医去抓药,等喝药的间隙,他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她听完沉默良久,垂眸看向指尖,“她毕竟是我族妹,明知前方是火坑,你不可以助她跳火坑。” 萧显将她揽入怀里,“我都听阿容的。” 他轻抚了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眉眼温柔的继续说道:“阿容,最近这段时间长安不太平,你尽量少出门,府内侍卫暗卫众多,定能保你平安。” 江容坐直身体,有些紧张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想阿容因此烦忧,便没有如实相告,“争夺权势的糟污事,说出来恐污了你的耳,还是不和你说了。” “……” 她没有继续询问,但对于他所做的事情能猜个差不多,左右不过是些争权夺势的明争暗斗。 之后的日子里,萧显回来的都很晚,有时候她都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的进来,钻进被子里。 睡梦中温暖的被窝被掀开,惊扰到了她,紧接着如同火炉般炽热的胸膛贴近,热得她在梦中出了一身汗。 早上醒来时,他已早早离开,未有床榻上的睡痕显示,昨晚有人回来过。 她曾见萧显换下来的衣服上,沾有血迹和污泥,沐浴过的身体从身后贴上来时,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日还在他手臂和胸膛上都发现了新伤。 江容不由得心疼,她取来药膏帮他涂抹,伤口整齐,利刃锋利,是很明显的刀伤,他本觉得这样浅的伤口没必要上药,但架不住她坚持,清凉的药膏涂抹上,他感受到伤口微痛。 刚涂抹了两处,陆遗快步前来通传,说罗彰来府上有急事寻他,他顾不得其他,急匆匆穿好衣服,直奔过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止不住的担忧,长安的天要变了,改朝换代都少不了腥风血雨,人尽皆知,输掉皇位等于输掉性命,所以他与齐王之间的斗争只会愈演愈烈,直到一方彻底败落。 他再次回来时,眉间透着浓重的郁色。 她温声宽慰,透露出柔和的神色,“虽然你不说你最近在干什么,但我隐约能猜到,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免不了流血与波折。” “阿容,你难道……”找回两心相许的心意了? 江容坚定的表达,“我支持你,是因为你是明君,若你登位大宝,能承担起造福百姓的责任。” 她眸子一错不错的看向他,清亮亮的目光干净澄澈,“所以,可以和我说说,你最近都在处理什么事吗?是和前世一样吗?” 萧显忍不住躲闪,嗓音微哑,“不一样,这次和前世不一样。” 他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沉重的神色,艰难开口问道:“阿容,若你的至亲之人因权势相斗,你当如何?” 第84章 生产 “你竟存了抛夫弃子的心思?”…… 她睫毛微颤, 心觉不好。 一时甚至无法理解,事从何起。 “发生什么事了?” 萧显坐在她身边,将软枕垫在她的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长臂揽在身后扶住她的腰身。 “方才罗彰寻我, 告诉了我一件事,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需要告知你。” 这般正色的语气,让她心一沉再沉。 他继续说道:“秋月的阿耶名叫秋万,就是当年密诗案的告密者,他当年侥幸逃脱,一直隐姓埋名, 直到最近被秋月寻到,父女相认, 才肯说出实情。” 他的语速很慢, 艰难说出:“当年密诗案的背后主使之一是前左相江淮远, 如今的邠州刺史。” 虽然他知晓江淮远为人,但他不想阿容对亲人失望, 便没有告诉她这些。 江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眼神陡然一变, 瞬间失去血色,周遭寂静,声音像是被拉的无限远。 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她说不出半句话,唯有水眸怔怔,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显,试图再次求证事情的真伪,不敢相信疼爱她的阿耶, 竟然背后做出如此阴诡之事。 “秋月因愧疚,不敢来见你,只好找上罗彰,让其代为传达,秋万自认窝囊躲藏的一辈子,依旧觉得愧对崔太傅,如今若是有人敢重提此案,他定当堂做证。” 萧显言之凿凿:“阿容,如若你想,我便翻案,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圣旨传来,江安被确认为遗落民间的公主,赐萧姓,居宫中,一路风光被接到皇宫。 乘坐在轿辇上,她的指尖划过内置的锦缎软枕,昂贵的云锦雍容华贵,轻薄的香云纱织成纱帘,偏头看向窗外,沿路跪着恭敬的臣民,一瞬间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她为自己拼了锦绣前程。 入宫面圣,陛下对她颇为关照,命陈皇后亲自照拂,并将她安置在颐华殿,派了教习嬷嬷每日教导礼仪。 她很是争气,本就精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如今通晓礼仪,便成为了真正的皇家公主。 五日后,一道圣旨传来,正式册封她为宁安公主,举行册封礼,入皇家玉牒,不日将和亲戎国。 江安从满心欢喜到如坠冰窟,失神的跌坐在地,身体轻轻颤抖,她不敢置信,原来这就是裕王所说的公主的责任,这岂止是责任,这分明是将她当成替死鬼! 前来传旨的明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捏着细嗓,没把她当成宫里的正经主子,语气不耐烦道:“接旨吧,宁安公主。”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却无法做到接旨,仿佛触碰到明黄圣旨到一瞬,命就不由自己做主了,她眼睛一翻,突然发狂,“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公主!” 李公公神色陡然一冷,“还不快把她的嘴堵上,别惊扰了宫中的贵人。” 李公公在陛下身边近四十年,明里暗里替陛下做了不少事,身上的压迫感十足。 “宁安公主,圣旨已下,若你此时说你不是公主,岂不是欺君之罪?你确定要继续大喊大叫,引来杀身之祸、祸及全族?” 尖锐的细嗓像是一把利刃,插在她的心头,“既然选择了当公主,就应该承担公主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和亲,你放心,你到戎国后,陛下会照顾好你的父母亲人,还会保他们一生富贵平安。” 江安眼眶泛红,腔子内心跳如鼓,跪在石板上的膝盖钻心的痛,仿佛一瞬被权势压弯了脊背,她艰难的将双手举过头顶端平,“儿臣接旨。” 李公公没有递过去,反而握着圣旨的手向上抬高,她抬眸注意到了,又屈辱的将双手向上举了举,李公公还是不肯给她,直到她额头浸出汗,身体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像施恩似的将圣旨放在她手中。 “还望宁安公主牢记身份。” “……” 萧显听说江安册封礼过后,依旧不肯认命,只是表面安分,暗中试图逃出宫去多次,但都被抓了回来,每次逃脱失败,都换来更重的惩罚,因为即将和亲,她的皮面不能有伤痕,都是宫内阴损的暗伤。 在明帝的授意下,陈皇后将她软禁在颐华殿,发生任何事,都不允许她外出- 月份大了,江容的肚子更是大了不少,滚圆雪白的腹部高高隆起,萧显看在眼里有些忧心,阿容的身板娇弱,怀胎本就不易,如今她在院中散步都很容易疲累。 因为翻身不便,江容夜里总是睡不好,每次她醒来时,萧显也被她的动静吵醒,她知道他最近在谋划大事,一定要充足休息,于是提议他搬回凌霄殿住。 萧显一口回绝,坚决不肯,还愈发粘人,每晚睡前都要和未出世的孩子聊聊天,美其名曰让孩子熟悉他的声音,还非要感受到回应才肯睡觉,不然就抱着她的肚子喋喋不休。 还记得他初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男人的大掌贴在她的肚皮上,随着孩子的动作,肚皮鼓起小包,他珍惜的轻抚着,还将脑袋凑过去听,颤抖的声音难掩激动,“阿容,他踢我了!他踢我了!” …… 正月初五,一大早静和就带着做好的小衣服来裕王府,江容听到来人通传,想起身出去迎接,被身旁的男人拦腰截下。 萧显扶着她坐在软榻上,语气颇为无奈,“阿容,府医诊断,或许临盆就在这几日,还是不要过多挪动了。” 越是临近生产,萧显愈发紧张,恨不得整日陪在她身边,夜里时常惊醒,确认她安好才能稍稍安心,早早请来接生嬷嬷在披香殿候着。 他知道女子生产极为凶险,阿容身体本就弱,怀胎不易,生产更是颇为艰难,府医这几日频繁来此,就是为了能保证她平安诞下孩子。 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愈发心疼,知道阿容最怕疼了,这生孩子却免不得大痛一遭,他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和她要这个孩子。 他的阿娘孙昭仪就是难产身亡,此前太医诊断一切正常,她还生育过一胎,本不应难产,但不知为何,孩子迟迟生不下来。 整整两天两夜,硬生生将她的气力精血耗尽,她拼命将腹中足月的孩子诞下,却因憋闷多时,小公主一出生就浑身青紫,已然气绝,她也因产后大出血,骤然离世。 明帝大恸,几欲昏厥,辍朝三日,在灵前守着她,追封孙昭仪为贵妃,但斯人已逝,于事无补。 他曾言悔,如若知道她会因生产而亡,决计不会和她再要子嗣。 如今的萧显面对同样煎熬的处境,他无比渴望能和阿容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但又担心生产艰辛损伤身体,他无法与之分担,只能寸步不离的跟随左右。 他轻抚着她的肚子,“我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我们一定要共同见证他的成长,如果是儿郎我就教他经史子集、刀枪剑戟,如果是女郎你就叫她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你说好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了。”江容撇了撇嘴角,乖觉的靠在软榻上,“只是琴棋书画尚可,针黹女红我不擅长。” “那有何难?请女夫子来就好,到时候你我一同相看,定要选个最好的夫子!” 他的语气虽然轻快,但难掩担忧之色。 江容知道萧显担心什么,肚子日复一日的滚圆,她心里也在打鼓,生怕自己没有力气生下孩子,早先为了逃跑练得武功,在这段时间的养尊处优下,早就忘了个精光。 “阿容,只要你平安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你放心,我现在肯定不跑,就算要跑路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再跑!” 萧显倏地神色紧张起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阿容,没想到你竟然存了抛夫弃子的心思!孩子离不开你!我更离不开你!” 他本以为这段时间江容在他身边好好生活,就是能原谅他过往一切错处,愿意留在他身边生活,哪成想她还存了想离开的心思。 “今生今世,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言语的刺激将他心底最脆弱的防线击垮,他有些害怕的捉住江容的肩膀,身体轻颤,声音难掩脆弱,带着一丝祈求,“阿容你给我个承诺好不好?你承诺不离开我,好不好?” “……” 江容一怔,没想到她的一句话,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刺激。 周遭寂静,风吹过卷起树叶的沙沙声,月亮门外忽然传来静和明媚温柔的嗓音。 “阿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江容瞥了一眼萧显,他收起情绪,扶着她到了会客厅,主动回避。 静和一进来,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一一展示,“我知你不善女红,所以我做了好多孩子可以穿的衣服,还绣了一只小老虎。” “这布料真柔软!”江容摸着她绣的小衣服,仔细打量,裁剪适中,针脚细密,比她的女红好多了,她突然有些难过,“我的女红太差了,连给我自己孩子做身衣服都不自信。” “没事的阿容,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那太好了!我刚才还想呢,等我生下孩子可以去明礼堂找女夫子学,不过你要是现在有空,现在就教我吧!” 汀芷取来几乎落灰的针线盒,又拿来几块碎布,静和认认真真的教授,她仔细专注,一小块布的链接就绣好了,静和指腹拂过针脚,夸赞道:“阿容,你的进步堪比神速!” “哎呦!”她伸手捂住肚子,这次胎动比往日痛上许多,面色隐隐发白,“孩子也在表示赞同你,等你出生阿娘亲手为你缝制衣服……” 话音未落,她觉得腹中疼痛愈演愈烈,骤然感觉不对,平日胎动会隐隐作痛,但绝不会痛这么久,她面色陡然一变,痛得弯下腰,握紧静和的手,艰难道:“肚子好痛,我好像……要生了……” 静和腾得起身,顾不得其他,赶快出门找人来帮忙,萧显与她通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她要生产的迹象,快步走进来,将她打横抱进主殿,将她放下时,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汀芷招呼接生嬷嬷,陆遗负责去找府医,一时间披香殿内紧张起来。 刚发作一刻,江容就面色痛苦,额角浸满汗水,呼吸急促,拳头攥紧,指甲嵌入掌心,都说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她如今是明白了,就这痛就生生能痛死人。 萧显心疼的将她的掌心展开,将他的大掌塞到她的手中,心疼得紧,剧痛同样在他身体内蔓延开来,他的面色隐隐发白。 “阿容,我陪着你,你掐我打我咬我都好。” 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快要将她湮灭,她趁着还没被疼到神思不清的时候,用尽气力的说道:“你出去,不许在这里!” “我知道你担心产房血气重,冲撞我,我什么都不怕,你不用不担心。”萧显还想坚持。 “你出去!”江容又艰难的说了一遍,她不想让他亲眼看见她如此痛苦狰狞一面,况且他们痛感相通,他在外候着,眼前看不着,身上痛着,也不会好受。 见她已经痛得快要说不出话,还要再赶他一遍,萧显不想她再费力气,听话乖觉的走出殿外。 接生嬷嬷和府医均已就位,按照事先说好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殿内的仆从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殿内痛呼声不绝于耳,接生嬷嬷的安抚与鼓励的声音断断续续。 萧显愈发紧张,袖袍下拳头紧紧攥着,身体不易察觉的轻颤,面色苍白,额角面颊浸出汗水,身上更是如同水洗一般,目光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 第85章 得女 “阿容真甜。” 冬日正月, 风雪忽至,洁白雪花层层叠叠落下,随风卷入廊内,披香殿门窗紧闭, 生怕透进去半点凉风。 婢女端着一盆盆冒着水汽的铜盆, 换出一盆盆血水, 循环往复,像是不见尽头。 萧显就站在殿外一动未动,如同冰雕一般矗立着,静和也不愿回去,起先和他一起站在殿外, 后来冷得有些受不住,被安排在东侧间陪着。 陆遗察觉到道自家主子的不对劲, 赶紧取来大氅披在他身上, 替他系带的时候, 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衣服,已然湿透, 粘腻的贴在身上, 外侧像是结了冰, 凉的瘆人。 他谨慎建议道:“主子,要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雪,湿衣服穿在身上久了,会染上风寒的。” “无妨。”他片刻不肯离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殿门,拢了拢大氅,但因为身上的湿衣服已经微微结冰, 他冷得一颤。 屋内接生嬷嬷安抚和鼓励的声音愈发焦急,突然她撕心裂肺唤道:“王妃——!” 萧显心下一凛,察觉不好,顾不得其他推门冲向屋内,候在侧间的静和也快步跟进来,但都被站在屏风外的府医拦住。 府医语速极快的说道:“妇人生产艰辛,切不可受邪风侵袭,您二位身上的寒气极重,不可以靠近。” 萧显乖乖听话,只好站在火盆前烤火,看着内室望眼欲穿,“发生什么事了?” 接生嬷嬷被他的眼神吓到,小心谨慎道:“回裕王,王妃生产过程中气力不济,方才昏了过去,民妇已将事先准备的参片含在王妃口中,想必过段时间就能醒来。” “过段时间?”他明显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你告诉我过多久能醒?孩子还需多长时间能生下来?” “……” 日已西斜,在多停留恐坊门关闭,便遣人先将静和送回去,他陪在江容的床榻边,寸步不离。 床榻之上,江容面容如同水洗一般,发丝凌乱,粘腻在额角,她眼睛紧闭,眉头蹙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远,神思如坠深渊,仿佛游走生死之间。 在梵文经咒指引下,她在黑暗中缓步前行,恍惚进到一个幽闭暗黑的处所,砖墙密闭,阴冷刺骨,砖缝中透出阵阵阴风,地面上还画着鲜红的阵法,看着愈发瘆人。 她听到黑暗中传来二人的对话。 一人是萧显,另一人的她不知道是谁。 ——“此阵一开,便无助转圜余地,无论何种情况,都无法停下,你要想好,此阵若是不成,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吾妻之死,百身莫赎。” ——“我想好了。” ——“那这便开始了。” ——“心血为引,精魄为祭,以汝血躯……” “阿容,阿容!” 声音唤得愈发急切,从空旷的远方传到耳畔,萧显的湿衣服烤暖比较费劲,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在火炉前烤暖身体,绕过屏风快步走床榻前,攥紧她的手,一声一声唤着她。 柔若无骨的手终于找回一些力气,剧痛侵袭四肢百骸,她疲惫的睁开眼,如水洗一般,朦胧中见到萧显的身影,现实与梦境交织,她找回几分神思,语气无奈,“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阿容。”萧显眼中布满红血丝,唤了一声,似是蕴藏着万千情绪,“看不到你,让我怎么放心,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她小幅度的点点头。 汀芷端来府医刚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了下去,她身体有了一些力气,在接生嬷嬷的鼓励下,随着宫缩的阵痛,使着力气。 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传来,她连痛呼都觉得费力气,只发出一些闷哼声,血腥味盈满殿内。 萧显也不好受,巨大的疼痛在身体蔓延,他很庆幸能有与她痛感相通,虽然无法分担,但也算是共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接生嬷嬷一遍一遍的鼓励中,她反复用力,终于屋内婴啼声响起。 哭声有力,所有人面容都洋溢着欢喜。 接生嬷嬷高兴道:“生了!王妃生了!” 一时间殿内婢女齐齐道贺。 与此同时,萧显感觉到身体的痛苦消散不少,他紧盯着她疲倦的面容,“阿容你感觉怎么样?” 一个接生嬷嬷将孩子简单清洗放到襁褓里,抱给他看,欢喜道:“是个小娘子,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好累。”江容偏头看了眼孩子,顾不得探究为何孩子皱巴巴的,已然累极,说完这两个字直接昏睡过去。 另一个接生嬷嬷快速帮她清理身体,换好新的被褥。 他有些焦急的喊着府医,“快来看看阿容,为什么昏过去了?” 府医眉心一跳,拎着药箱进来,将脉枕垫在她的手腕下,细细诊脉,摸到脉象后,眉头缓和,“禀裕王,王妃一切安康,只是生产过后太过疲累,休息过后就能醒来。” 萧显这才稍稍放心,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襁褓,小小软软的一团,皱皱巴巴的,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他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在他怀中,她又小又软,抱在怀里他就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平了,他心跳如鼓,难掩激动,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小心翼翼将孩子递给奶娘,他走出披香殿,站在长廊内,天光已然大亮,雪下了一整夜,方才才停,在院内铺了厚厚一层,银白澄净。 冷风一吹,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用袖袍掩住口鼻,快步离开披香殿。 江容生产之时他候在殿外,衣服被冷汗浸湿,外面还飘着雪,他这是感染了风寒,回到凌霄殿,他就起了高热。 府医这边给王妃刚开完调养身体的药方,就瞧见陆遗快步来请,“主子回去就发热了,如今额头身上滚烫,劳烦府医快去看看!” 他眼皮一跳,心觉不妙,裕王在风雪中不知站了有多久,衣服湿透,定是感染风寒了。 拎起药匣,叹了一口气,从披香殿出来直奔凌霄殿。 …… 江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披香殿内门窗紧闭,炭炉烧的极旺,她盖着厚厚的被子,换了新衣服,身上还是疼的,但休息过后没有那么疲惫了。 汀芷见她醒来,赶快过来,“娘子,身上可有不适?” “好多了。”她摇了摇头,眼神期盼,“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看看?” 汀芷喊来奶娘,抱着小娘子过来。 她按照奶娘所说,学着将襁褓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白白嫩嫩的一团,真真的可爱极了。 奶娘主动汇报,“王妃,小娘子胃口不错,方才刚吃过,现在正是精神足的时候。” 她谨慎的询问:“王妃可想亲自喂养小娘子?” 自己的孩子她定是想亲自喂养的,“等她下次饿了的时候,你就抱过来,我试试。” 她刚想和萧显一起看看孩子,才察觉他没在,眼神左右打量殿内,如今是元正节(春节),他不用上值,平时他不上值的时候,总是赖在披香殿,撵都撵不走,今天出奇,没在。 垂眸看向孩子,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旁人家的娘子生产完,夫君总是陪在身旁的,她这夫君都不知道去哪了。 汀芷对她分外了解,知道她碍于面子不肯开口,主动提及,“裕王自您生产完,回了凌霄殿就发起了高热,府医开了药方,但陆遗喂不下去,现在还热着。” “?”江容回想那日情形,萧显与她感同身受,她疼得汗如水洗,他也好不到哪去,起初她还不想让他见自己狼狈样子,想让他去偏殿等候,听说他不肯去,执意候在殿外,冷汗出透,风雪阵阵,不发高热才怪呢! 脑中一闪而过,她生产时在黑暗中听到的对话,萧显的声音她很熟悉,但是他们做的事她却很陌生。 他们是要开启什么阵法? 还是一开就无法停下的? 她觉得不太可能,本朝一贯禁止巫蛊邪术,与之相关的旁门左道、修仙阵法一并禁止。 萧显身为皇子自然知晓巫蛊祸端,燕王前车之鉴,血流成河,他定是不能沾染半分。 或许是她恍惚了。 一连十日,萧显都没出现在她面前,她乐得自在,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闲来无事逗逗孩子看看话本子,好不惬意。 萧显担心感染风寒会传染给她,硬生生待到痊愈才敢踏入披香殿。 暖融融的火炉传来热气,殿内笑声传来,汀芷最先看见萧显,立刻俯身行礼。 江容抬眸看来,经过几日的修养,面色红润许多,身着月白色的寝衣,靠在软枕上,怀中抱着小小的襁褓。 他眼睛一热,快步走上前来,盯着她瓷白的脸颊,很是心疼道:“阿容,你辛苦了,这几日我感染风寒,实在不敢前来。” 垂眸看向她怀中的襁褓,嘴角噙着笑意,“我们的女儿生得玉雪浑圆,很是可爱。” 她刚吃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 一家三口温馨时刻,汀芷很有眼力见,悄声招呼奶娘先出来,关上殿门,给他们留充足的空间。 江容抱了有一会,手臂有些酸,就将襁褓递给他,他温声询问,“阿容,对于女儿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 她差异的问道:“我来起?” 萧显点点头,眉眼温柔,“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自是你来。” 她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向窗外,如盐粒一般都雪簌簌的下着,“她出生时大雪初霁,不如单名一个霁字,取自雪后初晴之意。” 萧显眉眼含笑很是满意,将她揽进怀里,“那就单名一个霁字,我们的女儿就唤作萧霁。” “……” 过了一会,她用手肘杵了杵萧显,“我觉得胸口有点胀,但是阿霁吃不下了,你帮我将奶娘喊进来,我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萧显听话的将奶娘喊进来,不过是将孩子交给奶娘就让她出去了。 江容对他想法隐隐有所猜测,双手环在胸前抵挡,防备紧张道:“不行!绝对不行!你别想!” 萧显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倾身向前,竟有几分期待,“你寻奶娘来,她不过是告诉你弄出来的方式,如今我在这,我帮你,比你自己方便很多。” 耗不过他,实在胀得难受,她不得不接受了萧显的建议。 温热的唇贴近,这与往日亲密的感觉大不相同,呼吸触及细嫩的肌肤,她有些难耐,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提前预判,身受压制。 几番挣扎下,他心满意足的抬眸看她,呼吸中都带着淡淡的奶香,“阿容真甜。” 第86章 劝言 “与虎谋皮,终被虎伤。”…… 萧显在家陪了她几日后, 又开始忙碌,不过无论多晚,都坚持回披香殿与她共眠,近来阿霁身体结实了不少, 食量也大了些, 江容抱着都感觉到她沉了不少。 这几日阿霁吃的干净, 吃不到剩余的他还觉得有些遗憾,“阿霁怎么不让奶娘喂?也不知道给阿耶留点。” 江容险些一巴掌扇过去,美目含嗔道:“多大个人了,孩子口粮你也惦记!” 为了哄她开心,献宝似的端来一个匣子, 神神秘秘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好奇探头看去,待看清楚匣子内东西时, 满眼无奈, 匣子内是她曾经送给他的, 穿不了的小衣服,“你怎么还留着呢?” 听她这话, 他将匣子紧紧抱在手中, 生怕她抢来扔掉, “阿容所赠,定当惠存,怎么能扔掉呢?” 他将小衣服拿出来,满意的前后翻看,还仔细的给她展示了一番,这样式剪裁都很时兴,“你说我们的阿霁过几个月,是不是就能穿这身衣服了?” 江容当初送给他, 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有穿的机会。 她不敢置信,语气惊诧,“这是按照你当日所穿样式,裁剪出来小郎君穿的衣服,她怎么穿?” 她摸了摸衣服面料,检查了针脚,扯着给他看,“这衣料、这针脚这么粗糙,你敢给她穿,有你这么当阿耶的吗?” “……” 萧显被她劈头盖脸批评了一通,哄人不成反倒是挨了一顿骂,他自知有错,灰溜溜的将匣子放回来凌霄殿妥善保管- 秋万入京的消息,经由观潮阁传到了邠州,江淮远将信读罢,一瞬就明白萧显的意图,攥紧信纸,气得砸了茶杯。 杯子碎裂的声音后,屋内仆从噤若寒蝉,半点声响不敢发出,他犹觉不解气,又胡乱的将桌上的书卷摆件砸在地上,满地狼籍。 一股急火攻心,剧烈的咳嗽起来,面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他用帕子捂在唇上,感觉喉头溢出腥甜,素色的帕子上染着鲜红的一滩血迹。 他竟然咯血了。 慌乱的擦擦嘴角,将帕子藏起来,装作没看见,拿起新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想要将喉头的腥甜压下去,一杯下肚,犹觉不够,又多吃了几盏茶,才堪堪将腥甜压下去,半晌过后,才平复紧张的呼吸。 自从崔娢与他和离后,按照释因大师所言,他遭受命盘反噬,多年借取气运一朝收回,他承受不住险些丧命,被救回后明显觉得气运不济,身体每况愈下。 府医曾与他言,多年殚精竭虑已经将他身体掏空大半,从脉象来看,已有油尽灯枯之像,如若仔细保养或许能撑足一年,若是继续如此,一旦出现咯血之像,便只剩不足三月了。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一种强势感提醒他,他命数将绝。 抬眸环顾书房,透过窗棂的缝隙的缝隙看向窗外,除了风雪再无其他,他的生命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孤零零的一人在举目无亲的邠州。 曾拥有的圆满一一离他而去,如今府内空余婢女仆从,均对他又惧又怕,他当真是孤苦伶仃。 颓废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回想他这一生。 他出身淮阳江氏,祖上曾官至宰辅,名门望族,位列世家,但大雍立朝后,推行科举,广纳寒门之士,世家式微,江家子弟未有杰出之士,逐渐没落。 他是江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身负复兴家族的重担,进士及第后,为了仕途,抛却青梅竹马,娶了太傅之女崔娢,又以亲缘作引开命盘巧借运势,前半段人生如登天梯。 高处坐久了,就不想再回忆来时路。 当初他初入官场,深受崔太傅赏识,才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虽然他已和郑氏定亲,但还是隐而不言,去见了崔娢。 年芳二八的崔娢面容姣好、学识渊博、通晓律法、名声极好,是名满长安的贵女,只一眼他便沉溺其中。 起初他是真心喜欢崔娢的,崔太傅对他颇为关照,一手扶持,官场情场均得意,生活仕途顺遂至极,只是他总是不满足,想要爬的更高。 释因大师帮他开命盘借取气运后,他官至左相后,距离位极人臣只有一步之遥,因与崔家有姻亲关系,崔太傅在一日,他就永远不可能位列三公。 他想着,既然已经借取运势,不妨就再多借一点,那时的他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一心只往上爬。 却没想到,就算没了崔太傅,三公之位宁可空缺,也不给他,机关算计、汲汲营取仿佛是个笑话。 他对位极人臣、位列三公执念颇深,既然明帝不肯给他这份殊荣,他便另谋君主,试图投靠过多方,目的只有这一个。 他没忍住又是一阵咳嗽,夹杂的血腥气越发浓重,身体已至极限,他怕是等不到新帝登基了。 为了权势,坑害至亲之人,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他隐隐后悔。 借取的气运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 他将手中的皱巴巴的信纸抚平,又将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 信是观潮阁背后之人寄来的。 观潮阁背后之主,乃是当朝四皇子赵王。 四皇子赵王虽是成年皇子,但因跛脚一直不受重视,朝堂论及储君人选,他从来不被当成选择,成年皇子都进行议亲,唯独他被忘记,三皇子萧显成婚已一年有余,他的婚事还无人提及。 就这样一个身体残缺、朝堂边缘、不受重视的皇子,在所有人的忽略下,在长安最为招摇的平康坊,建立了观潮阁,以“风起云涌,观潮不动”为意,明目张胆的发展自己的情报网。 如今大雍各地均有观潮阁分舵,情报网罗织紧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脱他的眼线。 明帝暮年,储君未立,成年皇子都蠢蠢欲动,在赵王眼中,燕王、齐王虽是大势人选,但德不配位、能力手段不足,都不足为惧,唯有裕王,还有几分抗衡的能力,应着重对付。 起初他被裕王蒙蔽,真的以为他对皇位并无觊觎之心,一心想当闲散王爷,后来发现他只是藏得比较深,他对于皇位的渴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裕王就成了他登位最大的绊脚石,他几次派人暗杀,均未成功,还打草惊蛇让他增加防备,愈发不好下手了。 江淮远被贬邠州,背后就有赵王的手笔。 起初赵王对于江淮远与裕王的姻亲关系颇为头疼,尤其是知道裕王颇为爱妻,更是不知从何处能将二人离间。 后来因为裕王不愿帮他在郑琼月一案上做手脚,他担心被贬离开长安,另作打算,主动找上赵王。 但没想到,赵王在此事上也没办成。 事后来寻他时,言语安抚,此事由三司会审,明帝亲自定夺,确实无法转圜,想让他暂时避开长安斗争中心,想办法掌握邠州兵权,来日就算无法使其位列三公,也可在邠州位列异性王侯,爵位可承袭。 他被说动了,便来了邠州。 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如他当初所言,他渐渐有所察觉,赵王让他来邠州,不过是想要邠州的兵权。 赵王有谋反之意,想要让他掌握邠州兵权,以矫诏召集邠州军队前去长安,届时起兵谋反,助他一举夺下长安。 此次传信来是有两件事。 一是要和他加深结盟,想要邠州兵权。 二是告知他当年密诗案的证人被裕王掌握掌握在手中,似有旧案重提的想法。 如若他愿意将邠州兵权交给他,赵王愿意帮他将解决秋万,以绝后患。 屋内寂静,炭炉内爆出“噼啪”声响,忽然传来敲门声,显得无比清晰。 汀兰被允许进入书房,此前她撑过了暗卫刑罚,休养过后,主子见她有些用处,将她留在身边,因她轻功极好,让她负责传递信件。 察觉到书房内的气氛不对,她单膝跪下毕恭毕敬,“主子,属下收到了来自娘子的信件。” 江淮远头疼的厉害,瘫在椅子上,周身没有气力,声音疲惫道:“可是容娘传信?” 汀兰回答道:“正是。” “你起来吧,把信给我。”汀兰将信递给主子,看到他给的出去手势,悄无声息的离开,临走不忘将书房门关好。 接过信件,正面的封皮上是容娘的字迹,翻到后面,看到信件封口处盖着裕王府的火漆印,他顿时觉得这信件不简单。 他翻看信纸内容,前半段是问候他身体情况,讲述她近来状况,告知她已平安生产得女,他眉眼渐渐舒展,有了几分笑意。 但看到后半段时,他眉头又重新拧了拧。 「容娘心中,阿耶是慈父,亦是良臣。 容娘知阿耶心有鸿鹄之志,有位极人臣之愿,但与虎谋皮实非良策,助纣为虐,无异于乱臣贼子。 良言逆耳,但请求阿耶思虑再三。 容娘叩拜。」 信件读罢,喉头再度泛起腥甜,他强行压制住怒火,没想到裕王竟然借容娘之口,施压于他。 铺开信纸,在烛光下默默良久,情绪平度过后,他轻拂过早已干涸的字迹,又将前半段的日常读了一遍,很是贪恋字里行间的亲情温暖。 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忽然觉得一辈子争权夺势,到头来终究是黄土一抔,很没意思。 将赵王信件折叠,放在烛火上点燃,火焰极强,瞬间就将信纸点燃,塞进香炉里,眼看着信纸烧成灰烬。 转而自顾自道:“阿容说得对,我只是想位极人臣,并不想成为乱臣贼子。” “是我误信赵王,与虎谋皮,终被虎伤。” 第87章 嗣子 竟然真的是过继的! 月余过后, 江容恢复的极好,平日里精力充足时,就让奶娘将阿霁抱过来,她亲自喂养, 看着她小小软软的身体逐渐长得结实, 心头很是满足。 萧显下值回家, 推门进披香殿,脱下大氅,在炭炉前将身体烤暖些,才绕过屏风走向内殿。 床榻上,她将孩子抱在怀里,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抱孩子的方式愈发熟练, 阿霁蹬着短小的腿, 小脚丫四处支着, “咿呀咿呀”的叫着,可爱的紧。 眉眼透着温柔, 夕阳余晖透入屋内, 昏黄的光线下, 她周身透着静谧柔和,妻女在侧,这般美好的场景,是他前世最渴求的。 听到脚步声,江容抬眸看向他,手上有节奏的轻拍着阿霁,正在哄她睡觉,轻声说道:“你今日回来的还挺早。” 萧显快步走到床榻前, 满眼疼爱的从她接过阿霁,抱得稳稳当当,小小的襁褓中,婴孩皮肤白皙,细嫩柔软,肉嘟嘟的脸颊很是可爱。 阿霁在他怀中待了一会,漆黑的眼仁向上看了看,察觉不是她阿娘,撇了撇嘴角,开始哭闹。 江容见状又匆忙的接了回来,抱在怀里哄了哄,她还是哭闹不止,翻开检查襁褓还是干净的,不知道她哭闹的原因。 萧显凑上前去,手足无措道:“阿霁穿上可是饿了?” 今日她确实还没喂养,下意识目光看向胸口,又看向他,神色迟疑,虽然说二人肌肤之亲不知多少次,但在他面前喂养孩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见阿霁哭闹的实在厉害,她推了推萧显的肩膀,“你先出去,等阿霁吃饱了你再进来。” 萧显不敢置信,好不容易下值早些,想多陪陪她们,这进屋没待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要被撵出去,“为何我要出去?” 江容黑眸躲闪,很是无奈,说出实话,“我怕你和她抢。” “……” 萧显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将孩子从她手中接过来,朝外面喊了奶娘进来,“让奶娘喂她,我有事同你说。” 奶娘走后,他将袖袍内的信件递给江容,封面写着“容娘亲启”四个字,加盖江淮远独有的火漆印。 在她拆开信封前,萧显有些担忧的问她,“如若岳父不肯听劝,那该如何?” 江容手上一停,默默一瞬,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猜测或许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是非黑白终究不可颠倒。 她紧紧的攥着信封,半晌后才松开。 “案子虽无论断,但名声应有清白。” “阿耶官场沉浮半生,他会想通的。” 撕开信封,信纸在她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她默默的读信。 不出所料,观潮阁背后之人就是赵王,观潮阁在被萧显重创后,遍布大雍的情报网被拔除大半,赵王见状,想要启用江淮远这一步备用棋子,谋夺邠州兵权,一路南下,起兵谋反。 他思前想后,不愿再与赵王同流合污,成为乱臣贼子,就算赵王携秋万以旧事胁迫,他亦不会助纣为虐。 「容娘自小敏而聪慧,阿耶常觉亏欠于你。 …… 此次良言吾知当听,知错应止损。 吾之亏欠,终必将还。」 她眼睛倏地瞪大,将信贴在身前,胸口剧烈的起伏,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惊喜。 “阿耶……阿耶知他做错了事,不会将邠州兵权交给赵王,至于秋万,赵王已经知道他的存在,恐会以此要挟阿耶。” “我立刻加派人手保护秋万。” 萧显稍稍放心,虽然他知前世的江淮远不会选择谋逆,但察觉到赵王的计划后,他还是隐隐担心。 “既如此,赵王的选择会与前世一般。” 江容心中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认,“他会如何选择?” 萧显坚定的说出人选,“齐王。” “你不觉得,这段时间齐王有些太过安分了。” 他继续说道:“前世岳父未被贬谪,手中未有兵权,但最后谋反之人手中是有兵权的,前世可是齐王以亲兵打的先锋。” 江容当然记得,但对此还是感觉有些困惑,“你是说,齐王在千秋宴上谋反,背后指使是赵王?他不是最看不上赵王了吗?” 萧显嗤笑一声,“看不看得上只是一说,只要利益足够大,便可逆转一切。” 如此一来,所有都清楚明了了。 常年不受关注的赵王,很早就开始培养势力,对于几位皇兄争权夺位,他选择冷眼旁观,暗中使计让他们相互厮杀,等双方两败俱伤之际,他再从背后走出来,收渔翁之利。 前世被困在裕王府的那七年,江容猜到齐王背后另有主谋,以为是萧显背后指使,没想到赵王藏的更深。 千秋宴的谋反是赵王一手策划,伤她性命暗镖上涂的绝命散出自观潮阁,这一切皆是赵王手笔。 江容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萧显眸色沉静,“先静观其变。” 燕王死后,成年皇子只剩下齐王、裕王和赵王,萧显是记在陈皇后名下的,算是嫡子,最为正统,齐王继位最大竞争者也是他。 齐王因此被赵王说服,认为赵王对其真心辅佐,此时若是萧显找上齐王,告知他被利用,他定会觉得他不安好心,挑拨离间。 江容忽然很是紧张,抓住他的手,眸光微闪,微凉的指尖轻轻颤抖,“那千秋宴……” 萧显回握住她的手,坚定道:“不会有事的,我定会护你周全!” 临睡前,江容让奶娘将阿霁抱来喂养,萧显被她撵到屏风后面等着。 等奶娘将阿霁抱走后,她面向内侧躺在床上,身上有些疲累,身后帷帐一晃,萧显掀起被子熟练的钻进来,从背后抱拦腰将她抱进怀里。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大掌在她身上游走。 他对她的身体颇为了解,往日同床共枕时日日丈量,但生过孩子后,还没用手丈量过,今天对他来说还是个新体验。 细嫩的肌肤在他有些粗粝的大掌下,掀起阵阵涟漪,身体不受控制的一软再软,如一滩水般被他拥着,任他搓扁揉圆。 听到耳畔逐渐粗重的呼吸,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打掉他不安分的大掌,气呼呼的捏着他的手腕向身后扔去。 虽然出了月子,但她觉得身体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不想这么快和他敦伦,况且这他极为贪恋那事,纵情重欲,久旷多日后,一朝兴起,她恐会承受不住。 刚想开口拒绝,他先一步安抚似的吻了吻她的后颈,如羽毛般轻柔,强行压制住渴望,尽量不带旖念,嗓音压抑得微哑。 “等你身体再好些的,一定要补偿我。” 她有孕后,敦伦之时都只浅浅弄着,以她为先,她吃饱了,他只算是浅尝,开胃过后,就是无尽的忍饥挨饿。 等她养好身体后,定不能这般轻易放过,积攒了多日的情愫,总得让他吃饱才是。 温香软玉在怀,鼻间萦绕着馨香,床榻之上他又将人儿抱在怀中,抱得极紧,背后与胸膛贴合,他想要用这种方式克制。 尝过那般滋味后,再让他只能看不能吃,那种渴望疯狂滋生,垂眸看着江容纤细的身体,他声音郁郁,“阿容,我忍得真的好辛苦。” 他细微动作不断,江容还未睡着,明显察觉到后腰的异样,不舒服的向内侧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装作没听见,在困意侵袭下沉沉睡去- 几日后,萧显收到了信王嫡孙百日宴的请帖,犹如一块巨石,将平静充满危机的长安砸起巨浪。 信王是当今陛下幼弟,深受照拂,他子嗣艰难,这又是他的嫡孙,这场百日宴办的声势浩大,宗室朝堂有名有姓的都收到请帖。 江容接过请帖看了一番,不甚在意,往常这种人情往来,都按照品阶赠礼,信王是一品亲王,应选顶顶好的礼物。 正打算起身去库房找礼,就被他拦下,又将请帖展开给她展示一遍,烫金红底黑色小楷清秀好看,她又读了遍上面内容,不明所以的看他,“有什么不对吗?” 萧显指尖点向请帖中间的位置,强调道:“信王的嫡孙名唤萧明。” 江容猛地一怔,半晌过后视线聚焦在这两个字上,关于萧明这个孩子,她是有印象的,前世飘在裕王府当鬼的时候,见过萧显带他祭拜她。 原来是这个孩子! 竟然真的是过继的! 他黑眸如漆,似是回忆,“有件事我一直未和你说,在前世你身故后,我继位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不能无子,于是过继了信王之孙,记在你的名下,称作你我之子,为嗣以继。” 第88章 谋反 血染长安,满城腥风。 长宁三十三年, 三月初十,应天门外。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长安,沉寂已久的登闻鼓声骤然惊起,鼓声震天, 击碎了长安表面的平静。 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登闻鼓前, 将弯了一辈子的腰挺直, 十分用力的一槌一槌击响鼓面,坚定而有力。 鼓声传播开来,很快缉镇司出动,将秋万带走,临走前, 他眼神流连看向不远处的小巷,末了, 似是安慰的扯了扯嘴角。 秋月藏在小巷内,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靠在墙壁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竭力控制不发出声音。 她知道密诗一案牵涉甚广,卷入其中恐伤性命。 这件事从开始就不只为一首诗,背后涉及朝堂倾轧,权势争夺。 但阿耶说过,做错的事终究要去认错,该承担的总是需要承担,他已经躲藏十余年,如今该是他面对的时候了。 他深知一旦敲响登闻鼓, 便再无回头之路,这一眼,恐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登闻鼓响,御前亲审。 不多时,秋万被缉镇司带到明帝面前。 再次踏入紫宸殿,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压迫感,明黄朱砂交错,压不住殿中的帝王威严。 三月春寒,他跪在冰冷地砖上,膝盖寒意刺骨,他弯下腰板给陛下见礼,“草民秋万,参见陛下。” 殿内寂静,明帝并未让他起身。 明帝对秋万印象极深,仿佛还是这样的日子,他以告密者的身份踏入紫宸殿,呈给他一首诗,离间了他最信任的老师。 当年他侥幸脱逃,十余年未见踪迹,如今突然出现,又敲响登闻鼓,击鼓鸣冤,又所为何事? “所告何事?” “抬起头回话。” 他抬起脑袋,不敢直视天颜,双手举过头顶,将微微泛黄的认罪书和证据呈上。 裕王将认罪书还给他时,他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兜兜转转十余年,认罪书回到他的手中,而他终于有勇气呈上。 他声音高昂激愤,“草民秋万,状告邠州刺史江淮远,任左相期间捏造罪名,威逼利诱,构陷忠良!” “长宁十九年,江淮远曾以草民女郎性命威胁,迫使草民携密信赴长安,告密当朝太傅有不臣之心。” “草民根本不识崔太傅,手中证据不过是他捏造的。” “苍天明鉴,如若半句谎言,天地难容!” 言罢,秋万身体止不住的轻颤,袖袍之下拳头攥紧,只为支撑气力,这些话他曾在脑中想过千百次,今日终于有机会说出。 李公公从他手中接过认罪书和证据,呈递给明帝。 明帝展开纸张,又翻看了证据,面色阴沉,眉头紧蹙,周身透着帝王的压迫感。 半晌过后,他有些混浊的眼睛迸射出锐利的光,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凌厉,“这上面的内容可属实?” 秋万膝头一软,跪地磕头,高声喊道:“草民愿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明帝“啪”的一声将认罪书拍到桌案上,朝外面喊道:“来人,将江淮远押解回京,朕要听听他怎么说。”- 江容听到消息时,顾不得其他,乘马车直奔府衙去寻萧显。 萧显见她来,挥手示意其他官员先下去,取来大氅替她披上,絮絮叨叨:“天气这般冷,有事派人传信就好,你就穿了这点出来,小心身子。” 她眸色焦急,那还等得了传信,“秋万一事,可是你让他敲的登闻鼓?” 萧显手上一顿,神色诧异,“当然不是。” 江容心下不好,清秀的眉头蹙了蹙,“那为何我问秋月,秋月说是有人找上秋万,让他在此时,选用敲登闻鼓的方式翻案,为的是让天下皆知。” “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萧显眸色巨变,猛地一惊,“遭了。” 在他们收到江淮远传信时,赵王大概也知道了他的态度,就算观潮阁情报网被毁坏大半,他知晓消息不会晚过三日。 秋万虽然在他的保护中,但他并未限制日常出行与人交往,若赵王气急败坏,得不到邠州兵权,就要利用秋万毁了江淮远,借机转移视线,很有可能是他派人挑唆秋万,敲登闻鼓告御状。 他将陆遗喊来,“去探查一下秋万消息。” 不多时,陆遗带着消息回来,“秋万已面圣,御前自认失手杀人、诬告朝廷命官、畏罪潜逃三罪,已被缉拿下狱,另外陛下派缉镇司前去邠州缉拿。” 萧显眸色阴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两指骨节微弯,有节奏的敲在桌案上,“缉镇司奉命缉拿,陛下是想亲自审理此案。” “秋万已身陷天牢,鞭长莫及,岳父那边还需加派人手,若赵王为坐实此案,最好的方式就是充作他畏罪自尽,所以回长安这一路上定是危机四伏,光靠缉镇司那点人,远不足以抵挡。” 据此前推测,密诗案背后主谋不止江淮远一人,还有陈皇后以及陈氏一族,虽然陈氏一族已经被诛,但陈皇后手中依旧有权柄,如若她想将全部罪责推到江淮远身上,现在也是最佳出手时机。 秋万若是采用告密方式,利害关系者都不会知道,偏巧让他用敲登闻鼓的方式,就是为了人尽皆知,让所有想对江淮远出手的人,都可借机出手。 赵王这一步棋,真是不留半点退路- 邠州距离长安不远,三日后,江淮远就被缉镇司秘密押解回京。 虽说是秘密押解,但前去押解的缉镇司损失五人,其余身上不同程度都受了伤,就连江淮远身上,也有一道刀伤一道箭伤。 时隔几月,君臣再次相见,都察觉出对方苍老不少。 明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形容枯槁,脸色暗沉,周身透着死气,带着很明显的暮气。 江淮远头发白了大半,眼眶凹陷,身形消瘦,还有几处在渗血的伤,看起来很是狼狈。 江淮远曾是紫宸殿的常客,在此与明帝商讨过百姓民生、水患赈灾、官员调用等各类国家大事,掌天下之权,辅佐谏言。 如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罪臣江淮远参见陛下。” 明帝将秋万的认罪书,朝他面门扔了过去,“朕对你很失望,看看这个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淮远不躲不闪,迎面接下,仿佛硬生生挨下一巴掌,他恭敬的拾起,认认真真的看完。 “秋万所言句句属实,罪臣知错。” 他继续说道:“但当年密诗一案,背后主谋并非我一人,是皇后同我一起。” 皇后出于家族考量,拔除了崔氏一族,陈氏便可成为当朝第一世家,他的儿子便有更强大的母族助力, 江淮远为了位极人臣,除掉崔太傅,他才有机会位列三公。 二人属于一拍即合。 “皇后久居深宫不便出面,主要负责暗地里出谋划策,明面上各个关节都是我来操办,大部分都是听从皇后命令。” “罪臣手中亦有证据。” “……” 殿内一时无比寂静,殿外却传来一阵骚乱,紧随其后的震天响的喊杀声,铁甲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近,金吾卫将军快步走到殿外,战甲染血,急促禀报。 “报——!” “紧急军情!” 紫宸殿门一开,金吾卫将军立刻跪在地上,声如洪钟,“陛下,齐王举兵谋反,三千精兵自朝阳门攻入,守城将士未有防备,现已攻入宫城,请陛下随末将先行离开,暂避风头。” “逆子!” 一方上好的徽州歙砚摔在地砖上,四分五裂,明帝撑着龙椅的扶手站起身体,气得身体颤抖,咳嗽几声后,面颊上浮起不健康的红色- 消息很快传遍长安全城。 萧显眸色陡然一变,紧紧握住木架上的长剑,“来的比我想的早。” 再度面临这样的局面,他的心境完全不同,前世他争权夺势距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满眼都是得胜的喜悦,如今他心有顾虑只想守护好妻女,幸福美满的过日子。 这点愿望都不肯允他。 今日宫门内危险重重,他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齐王若是得胜,会立刻成为赵王刀下亡魂,届时赵王若得了储君之位,那他和他珍视之人也就活不长了。 穿好战甲后,他看见江容快步前来,眼眶微红,不舍的扑进他而怀中,他顺势将她拥在怀里,贪恋着她身上的温暖,半晌过后,松开手臂,捧起她的脸颊,在她额头落在轻轻一吻,分外珍惜。 “阿容,我离开后府门紧闭,切记不可外出,我会加派人手防御,无论何人,都不用相见。” “若我今夜亥时未归,便是宫中已生变数,危险重重,你断不可前去寻我,照顾好自己和阿霁,府内暗卫均听你调遣。” 江容一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亥时未归便是败了,若是败了定会丧命,眼泪摇摇欲坠,眸中闪着盈盈的光,万般不舍,“你当真要抛下我?” 自重生以来,她曾无数次想过抛下萧显,他却执着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将她找回。 如今轮到她被抛下的时刻,心头如万蚁噬心般挣扎不得,难过的话卡在喉头,美目含嗔的威胁道: “萧显你若不回来,让我做了寡妇,我就带着阿霁去江南,挑选个俊俏郎君,给阿霁当阿耶!” 萧显眸中顿痛,袖袍之下拳头攥紧,不舍漫上心头,苦涩无比,但他却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他若遭遇不测,便让她另寻佳婿。 他正色道:“阿容,你听我说,凌霄殿密室内东墙三尺处,有一块稍有凹陷的砖块,按动此处,会有冷箭射出,你需立刻躲于密室东南角,后背紧贴墙面,一只脚踩住地砖不动,另一只脚用力跺脚三次,在此期间你都不可以动,三次过后东侧墙面会开一道门,进入密道可直通长安城外。” 他不放心的继续嘱咐道:“还有,九转还魂丹位于书架第五层左数三行的匣子内,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江容厉声拒绝,“不行!你此行危险,你带在身上!” 萧显眼神温柔,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像是在宽慰她,“你有这份心我就足够了,我对付的是赵王,他知道我有九转还魂丹,特意研制绝命散,一旦中了阴招,这丹药于事无补,用了浪费。” 江容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他堵住红唇,发不出声音,细密品尝过后,他舍不得的离开,声音微哑,“阿容,我知你我常有分歧,但在此事上,我请求你,听我一次。” “……” 裕王府府门紧闭,府内侍卫暗卫层层守卫如铁桶一般,府外喊杀声不断,血腥味透过府墙传入殿内,几欲作呕。 江容还记得前世齐王谋反那日,血染长街,满城腥风,一夜长安如同血洗,死伤无数。 临近亥时,江容将阿霁哄睡,独自一人守在刻漏前,看着水滴一滴滴落下,刻度悬在亥时,萧显还没有半点回来的迹象,她望眼欲穿。 窗外繁星闪闪,冷风寂寂,她裹紧衣衫,听到炭炉发出“噼啪”声响,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般漫长。 亥末时分,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到府门口停止,她似有感应,“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 迎到门口,看见裕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陆遗面上染血,神色紧张,指挥着不同程度受伤的几人,平稳小心的从马车上抬下来一个担架,她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晕倒。 担架上,萧显仰面平躺,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浑身上下刀伤箭伤受了不少,鲜血淋漓,有几处匆匆包扎也在渗血。 最重要的是,他的胸口处插着一只弩箭,鲜血洇湿大半衣襟,位置看起来极为危险。 第89章 前世 “阿容,我来寻你了。”「建议看…… 抬着萧显的担架入裕王府, 江容注意到马车周围护送之人,除了裕王府的亲兵,其余人乃是缉镇司装束, 为首一人,面带银白面具,透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缉镇司护送他回来的,还是司主陆明轩亲自护送。 缉镇司只效忠陛下, 除非陛下派遣, 断不可能会主动去保护皇子。 陆明轩上前两步, 恭敬道:“王妃, 裕王已回府, 烦请寻医诊治,属下回去复命。” 江容点了点头, 神情怆然。 快速将萧显安置在凌霄殿,她指挥着将殿内灯火烛台统统燃起, 从库房中多取来蜡烛备用,一时间亮如白昼,同时让厨房准备热水,门窗紧闭,将炭炉烧的暖暖的。 府医拎着药箱快步赶到, 睡梦中忽然被焦急的敲门声叫醒,一骨碌爬起来,听到裕王遇刺昏迷的消息时, 着急的靴子都穿反了, 一路小跑而来,额角浸满汗水,喘着粗气。 一行人回府后, 裕王府继续府门紧闭,四方加强防备,现今长安大乱,百姓门户紧闭,街道上尽是士兵的尸首,叛军所到之处,尽是杀戮,一时无法出府去太医院请杜太医令,只能让府医独自处理。 府医屏息凝神把脉的时候,江容独自一人去书房密室,按照萧显交代的位置取来九转还魂丹,撬开紧闭的牙关给他服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想为其续命。 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萧显,气息微弱,胸口处小幅度的呼吸起伏,都在不停的渗血,陆遗先将他身上的甲胄脱掉,府医捏着下巴给他灌下止血散,正小心的查看他的伤口,豆大的汗滴止不住的流。 弩箭贯穿盔甲,伤口极深,又伤在胸口处,很是危险。 萧显双眼紧闭,眼皮下眼珠忽然慌乱左右转动,额角浸满汗水,发丝粘腻,与面容上的血痕混在一起,很是狼狈,毫无血色的嘴唇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她凑进去听,他气若游丝的唤她,“阿容,阿容……” 江容被他这一声声唤得心都快碎了,紧紧握住他的大掌,殿内暖炉烧的极旺,他的指尖却凉的瘆人,她强忍住眼泪,带着哭腔一声声应下,“既白,我在,我在……” 北风阵阵,昏黄的八角宫灯影影忽忽,忽然簌簌的下起了雪,洁白与殷红交织。 早在入宫城前,萧显就有所防备,穿戴盔甲之时,就派人传信给罗彰,二人在宫门口汇合,金吾卫主要负责保卫长安,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不多时,不成气候的齐王叛军被一举拿下,齐王失败后,还试图携残兵逃亡西北,但被知其动向的萧显派人拦下,绑到御前。 赵王所派援军见齐王战败,负隅顽抗过后,悉数被擒,明帝派缉镇司出动,将赵王府邸和观潮阁包围的水泄不通。 萧显在宫城内搜捕时,瞧见被缉镇司捉拿羁押的江淮远,江淮远自知今日过后,无论赵王输赢,他都很难活下去。 “裕王,罪臣时日无多,有封信想托你转交容娘。” “……” 江容在帮萧显褪下血衣的时候,在他怀中发现了这封信,信封上「容娘亲启」四字,一看就是阿耶亲笔。 府医研究完治疗方案后,给萧显灌下麻沸散,艰难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谨慎小心的和江容商量,“王妃,须得除箭了。” 一旦开始除箭,她就不便守在床侧,因为会妨碍府医的救治。 坐在软榻上,她手还止不住的颤抖,竭力控制,拆开染血的信件。 「容娘,阿耶与娢娘成亲后,曾以亲缘为引,开命盘借取气运,以此得高官厚禄,位极人臣,然命盘波及范围极大,不止一人深受其害,更牵累崔氏全族。 娢娘缠绵病榻,崔氏一蹶不振,儿女命衰早夭,或皆因此。 当年阿耶为汝择婿,皆因大师所言,汝之气运被命盘所累,气运不济,命格尚浅,若压不住夫婿命格,恐伤性命。 大师所言,汝之良配乃是状元之才、鳏夫、年长十岁之人,阿耶寻遍长安,适配只得三人,庸碌之才,难称良配,险些误汝终身,此乃阿耶一生之悔。 如今娢娘与吾和离,亲缘断绝,命盘崩解,吾遭反噬,一夕之间,将多年借取气运归还,能留得性命已是难得,汝之气运归还本身,气运充沛,确保无虞。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阿耶不奢求容娘原谅,只求今后不再受命盘所累,平安康健,福享百年。 阿耶绝笔。」 大滴眼泪砸在信纸上,洇湿墨痕,捏着信纸的手轻轻颤抖,白皙的腕子凸起青筋,她不敢相信,两世所有的不幸,前世命陨,今生中镖,竟是因为被阿耶借了气运。 这状元才、鳏夫、年长十岁之人。 她猛地意识到,这说的莫不是萧显吧? 萧显才学堪比状元。 在她死后他便成了鳏夫。 他本就长她三岁,前世又比她多活了七年,加在一起算是十岁。 前世今生扎在她身上的暗镖,或许本就是冲着萧显来的,是因为她气运不足,所以替他挡了灾,如今气运归还己身,萧显的命格压不住她,故此次伤在他身。 不知过了多久,干净帕子染血再换,烛火几度明灭,干净的清水染红再换,府医屏住呼吸,抽丝剥茧般缓慢剥离弩箭,弩箭比暗镖好多了,箭头直直刺入,没有阴损的倒刺。 “当”的一声后,沾血的弩箭被放在托盘内,黑色的玄铁泛着冷光。 王妃亲自监督取箭,府医压力极大,取出弩箭后半点不敢放心,赶快检查伤口,再三确认后,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大喊道:“大幸!大幸!距离心脉还差三寸!” 江容起身焦急的走过去,双手绞在袖袍中,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箭上可有毒?” 府医麻利的涂了上好的金疮药,用止血绑带帮他伤口止血,“血液鲜红,应是无毒。” 她放心不少,垂眸看向托盘中的弩箭,偏头问陆遗,冷声问道:“是何人伤的他?” 今日迎敌,对手是赵王和齐王,赵王惯用暗镖,难道是这弩箭是齐王所用? 陆遗答话:“是陈豫幼女,自小习武,善用弩箭,当初陈家被诛,女眷没入掖庭,她一直心怀怨恨,蓄谋刺杀。” “主子知晓赵王狡兔三窟,王府和观潮阁各个门都派人把手,赵王善伪装,善躲藏,但其行走不便,难以面对正面冲突,他没能逃多远。”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像是给永恒的时间找寻一个节点,短短一夜,长安巨变,而明早起来,血腥散去,又是繁华长安。 府医将伤口包扎好,带着陆遗前去抓药,临走前嘱咐道:“王妃,若是明日裕王能醒来,定能确保无虞。” 若是不能醒来呢? 府医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江容让汀芷先回去休息,她则坐在床榻边,独自静静的陪着萧显。 给萧显服过药后,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身子,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榻边,这一晚她的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眼眶发红,眼珠布满血丝,看向前方的眼神虚无。 “既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醒来。” “你快醒来,好不好?” 熬了一宿,江容身体已是累极,不知不觉趴在床榻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依旧很是动荡,身心慌慌不踏实,她犹如身处黑色迷雾,辩不清楚方位,周遭响起喊杀声,她却什么都看不到,慌乱的四处寻找,久寻找光亮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寻得一丝光亮,但却是飘在空中,一瞬巨大的恐慌漫上心头,这是前世飘在裕王府当鬼时才有的视角。 亮如白昼的宫殿内,烛火已无人侍候,蜡泪流了满地,气氛阴沉,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机的人是她,跪在床榻边上满心愧疚的人是萧显。 这场景,是前世她前世中镖后,见萧显的最后一面。 萧显紧握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竟哭出血泪,滴在她的手臂上,鲜红如朱砂。 明帝身边的李公公持明黄圣旨而来,清了清嗓子道:“裕王接旨。” 萧显木然的换了个方向跪下,行尸走肉般做出恭敬姿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褚贰之重,攸关国本,兹有三皇子裕王萧显,孝惟德本,仁惟任重,应承统业,宜册为太子,有司择日,主者施行。*” 他跪直身体,双手举过头顶,“儿臣接旨。” 李公公恭恭敬敬道:“殿下,陛下听闻噩耗,深感忧心,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殿下望自珍重,早日节哀振作,大雍的未来还需要依靠您。” 百般不舍下,宫人有序收殓入棺,裕王府内停灵七日,他就在灵堂整整守了七日,不眠不休,少进水米,出殡那日更是昏厥当场。 萧显登基后,发布皇榜招募天下通晓阴阳的大师,一时间揭榜者众多。 起初有一大师说可以为她还阳。 但江容身体已经入殓,还阳需要身体,故他接受世家递送的女子,取来她们的生辰八字相合,找寻最合适的容器。 夺人身体有违天道,此事终究未成。 机缘巧合下,萧显寻得释因大师,知晓了转生阵法。 此阵若成,便可逆转因果,机缘重生。 萧显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释因大师回答:“五成。” “五成,可以一试。” 萧显抬眸看他,凌厉的眼神极具压迫感,“告诉我,我需要准备什么。” 释因回答道:“以善因结善果,你是陛下,想要为善很容易。” 七年间,在江容看不到的裕王府外的广阔天地,他施行恩政,仁德宽厚,爱惜百姓,与民为善,福泽万民。 江容死后的第七年,萧显见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幸福,政绩斐然,再次找上释因大师,“善因已成,请大师点拨,是否结成善果。” “陛下善缘深厚,可以一试。” 释因大师话锋一转,“但在开启阵法之前,有些事需要提前告知。” “转生阵法本就逆天而行,启阵者会遭受阵法反噬,具体如何反噬,犹未可知,况且开启此阵需以命祭阵,用亡人之法献祭生命。” 萧显理解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询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朕需要用阿容亡故的方式献祭阵法,阿容被暗镖重伤心口,毒入肺腑,血尽而亡,那朕就需要服毒、以利刃刺破胸口,放干血液?” “正是如此。” 释因大师见他蹙眉沉思,打算出言缓和,“如若陛下不愿……” 萧显截断他的话:“朕没说不愿。” 转生阵法需要选在风水最好的位置,多方考察下,最终选择在与江容合葬的皇陵设置阵法。 在步入皇陵前,萧显下旨立萧明为储君,找好辅政大臣,将江山托付忠臣,如此他便放心的去寻找阿容了。 皇陵依山开凿,内部阴冷刺骨,除了几盏烛火,再无其他光源,释因大师已将阵法早早布下,朱砂画就阵法,鲜红似血,八个方位,编织成网,只待萧显一来,补全最后一笔,便可开启阵法。 释因大师有些不放心,对其进行最后嘱咐,他声音严肃。“此阵一开,便无助转圜余地,无论何种情况,都无法停下,你要想好,此阵若是不成,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萧显毫不犹豫走进阵眼,向死而生。 “吾妻之死,百身莫赎。” “我早就想好了。” 没有她的每一日,他都如同行尸走肉,苦痛难当。 如果不能逆转因果再世重生,他就这样去见她,也好过孤零零的活着。 释因大师见状,将阵法最后一笔补全,“那这便开始了。” 口中念着经咒符文,“心血为引,精魄为祭,以汝血躯,献祭功德,逆转因果,再续前缘!” 梵文经咒响起,萧显躺在阵眼的石棺内,面色平衡,他按照阵法要求,口中服下毒药,从袖袍中取出一把鎏金匕首,果断用力的刺向心口。 “噗呲”一声过后,嫣红的血迹洇湿衣袍,血液倒流腔子内,他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口中溢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目光飘忽仿佛看见她一般,满足似的勾了勾嘴角。 “阿容,我来寻你了。” “……” 鲜血浸满阵法,血腥气冲天,冰冷刺骨的阴风裹满全身,亲眼见证萧显以她死亡的方式,放干心头血,献祭阵法。 江容震撼不已,猛地从梦中惊醒,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萧显,卷起袖子看到今生小臂上多出的朱砂痣,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第90章 正文完 两世情缘,终得圆满。 宫变过后, 齐王兵败被俘带到御前,他宁死不认罪,撞柱自尽, 血溅当场,柳贵妃见亲子死在面前,神情飘忽,于宫中自尽, 柳氏一族因助齐王谋反尽数被诛。 赵王负隅顽抗, 试图用暗线谋杀明帝, 被明帝强灌一壶毒酒, 毒得半死不活时, 于殿朝阳门外凌迟处死,哀嚎不绝于耳。 其生母陈妃言辞厉绝与他划清界限, 跪在明帝面前,素衣脱簪谢罪, 表其忠心,只盼望着小儿子六皇子不受牵连。 立政殿内,皇后头绾高髻,身着锦绣朝服,鎏金绣凤的华服, 腰间佩戴着镶玉金带,尽显皇家威仪。 端坐在凤椅上,看着满殿明黄, 周遭寂寂, 心头忽觉荒凉,殿内宫人大气不敢出。 她与明帝少年夫妻,成为这立政殿的主人, 已有三十余年,在立政殿的见证下,她承恩受宠、诞下皇子,又眼见一个又一个宠妃入宫,明帝渐渐只每月初一十五来此应付一下。 再后来,明帝连应付都很少应付了。 都言道至亲至疏夫妻,她与明帝何止亲疏论断,他们是先君臣后夫妻。 李公公带着缉镇司浩浩荡荡进了立政殿,恭恭敬敬给皇后行礼后,“殿下,陛下有请。” 前脚踏出立政殿,后脚缉镇司将满殿的宫人一一拿下,听到声响后,脚步一顿,她身形微晃,强行克制住想要转身的冲动,端起皇后的架子,一步一步朝外走。 她知道,在她离开后,这些陪了她一辈子的宫女太监都会被缉镇司严刑拷打,直至问出陛下想知道的消息。 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她这一生都在不停的失去,护不住燕王,护不住陈家,护不住忠仆,如今连自己也护不住了。 紫宸殿内,龙涎香压不住血腥气。 来时路上,她瞧见了被白布卷走的齐王和被拖出朝阳门的赵王。 亲子尚且不手软,更何况她这个早就厌倦的皇后。 给陛下见礼过后,瞧见了两旁跪着的江淮远与秋万,便知密诗一案已东窗事发。 “臣妾知罪。” “密诗一案朕已知晓,你写份认罪书签字画押,就可结案。” 明帝抬手让人将秋万和江淮远压下去。 明帝身体微微前倾,明黄衣襟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朕还有一事问你,孙昭仪当年因何难产身亡?” 皇后心下不好,明帝怎么还惦记着那个小贱人,旁的她都可以认,关于这个小贱人,她绝对不能认,强撑道:“她不就是难产身亡吗?” 明帝面容苍老,眼睛混浊,施威胁迫,步步紧逼,“那她因何难产,你敢说不知道?” 袖袍之下,保养极好的玉手,攥紧指甲嵌入掌心,抬眸看他一副端庄得体模样,面上看不丝毫破绽,坚持不认,“臣妾不知。” 明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生厌恶,嗤笑一声,声线压低,“既然不知,那就一起等一等。” 不多时,陆明轩前来回禀,“陛下,立政殿宫人交代,曾在孙昭仪的安胎药里下对冲之药,又不听太医嘱托派人看着进补,导致胎儿过大难产,还在临产之时在汤药中加入大量红花,致使血崩而亡。” 明帝苍老的眸子迸射出狠戾的目光,他单手握住龙椅扶手,攥的青筋凸起,“皇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后沉默不语,身体的轻颤出卖了她。 陆明轩插话汇报道:“臣还有一事禀报,皇后曾赠予裕王妃一张药方,称作滋补助孕的药方,但实则是凉药。” 明帝暴怒,将桌上砚台掷了出去,砸在她的额角鲜血淋漓,而后坠地四分五裂,皇后精致端庄的妆容瞬间变得可怖。 “皇后,孙昭仪如何得罪了你,你竟歹毒至此!害死她还不够,还想再害她的儿子儿媳!” 皇后精致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美目阴毒,声音尖锐,“因为她一出现,陛下的眼中就容不下旁人了,陛下明明谁都不爱,雨露均沾不好吗?为何非要专宠!” “后宫之爱,不患寡而患不均,是陛下的宠爱,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让她引得所有人都嫉妒,是你害死了她!” 激动之下,她的嗓音尖锐带着颤音。 “你那般爱她宠她,让她也诞下皇子,我害怕,我害怕极了,怕有朝一日,你会废了我,改立她为皇后!” 明帝怒极,“你是皇后,应大度得体,朕爱谁宠谁,都会尊你重你,宠妃虽多,但皇后只有一个,朕当初立你为后,便是觉得你贤惠大度,却不曾想,你竟这般小肚鸡肠。” “朕对你失望透顶。” 皇后几近疯魔,抹了下流到脸颊的鲜血,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我小肚鸡肠?你问世间女子,谁能容忍与旁人分享丈夫!就算是崔娢,她也不能!” 陈年往事在她心里积压多年,一朝爆发,“你喜欢她,又担心崔家势力影响你的皇权,想娶又不敢,找来一个又一个替身又有何意义!你就是个懦夫!” 明帝横眉冷对,不想在听她说话,抬手示意李公公上前,“把她嘴堵上!” “来人,传朕旨意,皇后失序,毒祸后宫,戕害后妃,难以为继,着赐白绫一条,以正视听。” “拖下去,朕再也不想见到她。”- 午时过后,江容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探查萧显的状况,他仰面躺在床榻上,唇色苍白,呼吸平缓,伤口处已经止血,只是还没醒。 她稍稍一动,就发现与之交握的手被压麻,摸了摸他手指温度,已不像昨夜那般冰凉,揉了揉手臂,想要将手抽出,却发现手指被他握了握,因为幅度很小,她不敢确定,反复再三,她确认是他自主的动作。 惊喜的抬眸看他,萧显如蝶羽般的睫毛微颤,似有转醒之像,她凑上前去,要成为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人。 萧显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清晰,黑色瞳仁里映着她娇小的面容,昨晚哭过后,又在这熬了一晚上,现在眼睛都有些肿。 他看着有些心疼,开口的嗓音很是艰涩,“阿容……” 江容喜形于色,声音激动的隐隐颤抖,朝外面喊道:“醒了!醒了!汀芷快去将府医喊来!” 江容紧握住他的手,掌心浸出汗水,是紧张过后的激动,“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府医说,你醒了就能确保性命无虞。” 给他喂了点水润润嗓子,苍白的嘴角勾了勾,大掌在能力范围内回握住,安慰她道:“阿容,你不要担心,我没事,这伤是我故意受的,不然区区掖庭孤女,根本伤不到我。” 江容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为何故意受伤?” 他耐心解释道:“陛下本就只有四个成年皇子,燕王亡于巫蛊,昨天一夕之间,我再连捉两个亲兄弟,成了陛下仅剩的成年皇子,任谁看我都是利得者。” “若我完好无埙,会让陛下觉得我早有预谋,岂不成了陛下最大的威胁。” “若我战后受伤,会让陛下觉得我年轻气盛,仍有纰漏,看起来好拿捏。” “既已入局,怎能安然自退?” 江容眼中含泪,委屈道:“你既然都是故意的,为何不受点轻伤,提前告知我也好啊!你知不知道,差点吓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陈氏女为了对我下死手,煞费苦心,弩箭的箭头是用玄铁制造的,穿透铠甲刺入骨肉这么深,真的好痛的阿容。” 萧显想和她装惨博同情,刚开始就瞧见她红红的眼眶,不忍心她再难过,想将她揽进怀里安慰,但被缠着伤口的绑带束缚,只能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阿容莫怕,伤不致命,我是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他知道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难过的。 她没当过寡妇,他却当过鳏夫。 她向上抹掉眼泪,纤长的睫毛微颤,一双水眸盈盈欲泣,“我问你一事,你须如实作答。” 萧显:“你说。” 江容盯着他的眸子,直挺挺的望着,像是能望到他心里,情绪复杂万千,声音微颤的问道:“你我重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显眸光微闪,下意识视线回避,插科打诨道:“机缘巧合,可能是上天看我想你想的太辛苦了,所以又重新给我了一次机会。” 江容对他再了解不过,这神情分明是另有隐情,强忍住情绪的嘴角微微发颤,“你休想蒙骗我,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就回披香殿了。” 他现在身受重伤不能轻易挪动,她若是回去了,就只身一人孤零零的在凌霄殿。 长夜漫漫,孤身寂寂,岂不寂寞? 她刚要起身,手腕倏地被人从身后握住,指尖的温度贴合她的腕子,声音微紧,隐隐担忧,“阿容,你知道什么了?” 江容回身,水眸盈盈欲泣,这两天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带着哭腔说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古怪的阵法,启阵者以身祭阵,可转世重生,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萧显胸腔内咚咚的跳动,脑中一瞬空白,他没想到她会知道此事,踟蹰再三,在江容一错不错的眼神下,他不得不承认。 “阿容……我并非想要隐瞒,只是我觉得这般痛苦是我罪有应得,不应在你面前卖苦讨好,谁让我最初存了利用的心思接近你,能有机会弥补,已是幸运至极。” 江容眼泪夺眶而出,揪着他身前的衣服,水眸怔怔的望着他,情绪激动,指尖微微发颤,她埋在身前哭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那该有多疼啊!” 利刃刺入胸口,阵法吸干血液,她知道那有多疼,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口疼得厉害。 萧显慌乱的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温声哄着,“阿容,不疼的,真的不疼的,我提前服了药,刺在身上真的不疼的,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江容很难相信他这般说辞,“你服的是毒药,毒药穿肠割肚,岂不会更疼?你莫要骗我!” “都过去了阿容,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萧显安慰道。 攥紧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威胁道:“你以后再不许对我有所隐瞒,不然……” 萧显赶紧表明,“我保证除此之外,再无隐瞒。” 江容抬眸看他,还是不放心,“那你告诉我,阵法在你身上反噬作用是什么?” 萧显思索过后,猜测道:“或许是我能感受到你的痛感?亦或是每次你受伤我就会忘记一些事情?”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记在手札上了,日日复习,绝对不会忘记。” 江容哽咽道:“你不许再吓我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陪着我和阿霁。” 萧显郑重回答:“一定。” 宫变平复的次日,明帝派杜太医令前来看望,与府医共拟了药方后,回宫复命。 三日后伤口结痂,他可以起身小幅度活动。 不过江容还是不让他下床,每日将膳食汤药端到床榻前,每晚打来热水给他擦拭身体,他很是受用。 温热的帕子擦在身上,对于萧显既是享受又是折磨,起初他还装作若无其事,强忍身体的反应,江容心知肚明,故意忽略。 直至那日他实在没忍住,还哼唧两声,江容手上一顿,仅瞥了一眼,继续擦向别处,过后他也不再遮掩,他本来对她就没什么克制力。 和前世一样,明帝选择立萧显为太子,诏书由明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送达裕王府,江容搀扶着他下床,跪在床榻前接旨。 和前世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诏书是江容与他一起接的。 府医每日定时前来诊脉换药,见江容一直无微不至的伴在身侧,举止亲密,回想起上次裕王受伤后期,因同房伤口崩裂,欲言又止多次,最终还是没忍住提醒。 “殿下此次伤重不比寻常,为防止落下病根,需要休养至少三月,须得禁欲,饮食清淡。” 站在一旁的江容瞥了他一眼,没忍住的勾了勾嘴角,在府医走后,她才走的他面前,“你看看你在府医心里是什么印象!” 她十分听从府医的话,一定要他忍到结痂脱落伤口完全好才肯让碰,当晚的膳食也换成了素菜为主。 这些时日与她同床共枕时,偶尔有忍不住的苗头时,都被她严词拒绝,她不想夜里纵了他,白日伤口就开裂,这胸前的伤口不比背后,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我知你贪那事,未痊愈之前绝对不行,你若是忍不住,我便避开,搬回披香殿住。” 温香软玉在怀只能看不能吃,也比孤枕难眠好许多,只能黏黏腻腻的往她怀中钻,“阿容,等我伤好,定要让我吃饱才行。” 江容脸颊泛起绯红,推开他不安分的脑袋,“等你伤好再说吧。”- 静养三月后,他日盼夜盼时时观察,终于等到结痂脱落,预示着他伤已全愈,第一时间去寻江容,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上次敦伦时她还有孕,萧显不敢用力,只能浅浅弄着,将她喂饱,他算刚开胃,就被勒令制止了,这样细算起来,上次尽兴大概距离已一年有余。 吃晚饭的时候,萧显的目光就逡巡在她身上,炽热的闪着精光,她有些无奈道:“既白,你看我做什么?我是菜吗?能吃吗?” 在她说出“能吃吗?”三个字的时候,萧显的喉结滚动,似是无声的回答,“能吃,还很好吃。” 晚饭过后,萧显就催促着她去沐浴,还主动想帮她备好沐浴用品,眼神逡巡在她身上,意思不言而喻,看得她一阵腿软。 江容知道今夜他定不会轻易放过,许久未开荤,他须得尽兴才行。 沐浴过后,她让汀芷取来轻云纱的寝衣,萧显刚想想帮她准备沐浴用品,就是意在这件寝衣。 再次将这薄纱穿在身上,若不是有小衣遮挡,与没穿没什么区别,还多了份朦胧的诱惑,她思索再三,还是将外衫披上。 探头从浴房出来,没瞧见萧显的身影,隔壁浴房静悄悄没有水声,想必他已经洗完回去了,她披着外衫扯着衣角,有些局促的走向床榻。 刚一靠近,帷帐中突然伸出一条有力的手臂,穿过寝衣和外衫的空隙,横在她的腰间,顺势精准的剥掉了她的外衫。 大力将她带入怀里,她有些晕乎乎的,柔软的身体撞到他坚实的胸膛,贴合的紧密非常,她有些难耐的推搡的下,想让他松开些。 没等她说出口,就察觉他滚烫的目光一寸寸碾来,红唇被以吻封缄,不同于往日的浅尝辄止,今日极具侵略性,她被吻的身子止不住的发软。 就在她感觉腔子内空气要被榨干的时候,萧显堪堪将她放开,漆黑的眸子浓的仿佛化不开,目光透过轻云纱,聚焦在她鹅黄的小衣上,“阿容今日,极美。” 江容有些难耐,下意识伸手遮挡,双手还没抬到身前,就被男人的大掌扣在身侧,他顺势扶住她的腰身,抱坐在身上,江容一时重心不稳,重重的跌坐,隔着薄薄的轻云纱,与之紧密贴合。 她晕乎乎的,手臂主动环在他的脖颈,纤长的脖颈在他眼前一晃,细嫩的手臂擦过他的脖颈,面前的人儿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意,白皙的脸颊渐渐爬上红晕。 在敦伦一事上,江容甚少主动,她这细微的动作就像是往干柴里丢了个火星子,萧显一点即燃,很快燃起熊熊烈火,蒸腾起水汽凝结成额角的汗珠。 吻意渐浓,萧显双手扶住她的腰身,小范围的挪动,将位置更加贴合,江容一惊,往日她就吃不消,如今久旷,她愈发生疏,他却依旧熟稔,她怕是更难以吃得消。 江容被他吻的晕晕乎乎的,身上越来越热,在仅剩的神思中找回一丝清明,“既白,等下,我……” “我知道。”萧显安抚似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的想法很是了解,而后抱住她翻身而上,给她一个相对安心的方式。 主膳这才刚刚开始。 轻薄如雾是轻云纱穿在她玲珑的身体上,影影绰绰,如雾似幻欲盖弥彰,他抽掉她腰间脆弱不堪的腰带,伸手剥掉这层薄纱。 夜幕下星子揉碎了清辉,撒在这一方天地内。 薄纱坠地,萧显握住她的柔荑,大掌控制住,不许她躲闪,“阿容,替我宽衣好不好?” 江容水眸盈盈,借着月光,瞧见他眸色如漆般浓稠,纤细的手指轻颤着,因为不熟练,忙活了半天都不得要义,手上又没有力气,扣子不知怎地卡得很严,她怎么都打不开。 萧显见状无奈的叹口气,实在是忍不得,三两下就将身上衣服除了个干净,扔出帷帐,赤诚相对,垂眸看她,觉得她身上的鹅黄色小衣有些碍眼,也应当除掉。 系带一扯,小衣摇摇欲坠,像枯败的花朵坠陷,滑落在床榻上,二人再无隔阂。 江容媚眼如丝,任谁看了都不能无动于衷。 爱欲渐浓,他炽热的大掌一路向下。 江容没想到他会如此,眸中尽是震惊之色,水眸盈盈像是乘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既白,你别……” 萧显不由分说,将她的意见没入吻中,说不出话的江容手指攥紧身下的锦缎,半晌过后,才看将她撒开,于此同时将手抽了回来。 看着身下的人儿大口喘息着,红唇微启,很是诱人,他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阿容久旷,我担心会伤到你,如此便不用担心了。” 她美目含嗔的瞪了他一眼,在床榻上这眼神没有半分威胁,反而增添了许多意趣。 萧显觉得忍耐仿佛快到了极限,他不再满足肌肤表面的贴合,想要更深层次的拥有。 他的大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身,细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限制住她的位置,他再也克制不住的倾身而上。 许久未有的饱腹感逐渐充盈,她胃口小,很快就饱了,先前吃不消,如今生过孩子后还是吃不消,伸手推拒着,眼中溢出泪水。 萧显还没有饱,恨不得不管不顾只想尽兴,但舍不得她吃苦,只温声哄着她继续再吃一些,可怜兮兮道:“阿容,我还没饱,让我吃饱点,好不好?” 他这语气太过可怜,她心软的一塌糊涂,只能任由他尽情索取。 极致的饱腹感充盈,他满足的喟叹,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意,“阿容,想不想一起看日出?” 如今才刚刚亥时,他就在考虑明早的事了,那岂不是要和他一起到明日? 因为经历过,她不觉得萧显是在开玩笑,紧绷过后,像是呛到水般,身体剧烈的咳嗽几下。 萧显颇为受用,床榻内细微的呜咽声几度响起,随着时间推移声音渐弱,直至晨光微熹才消停。 萧显看着她静谧柔和的侧颜,心口暖暖的,怀中人儿早已累极,沉沉睡去,将她更紧的抱在怀里。 睡梦中的江容有些不舒服的“哼唧”一声,熟练的在他怀中找到舒服位置,继续沉沉睡去。 曾经他以为他不会再有家了,是阿容的出现让他重拾家的温暖。 他不再埋怨命运的不公,反而感恩命运馈赠,让他遇到了阿容。 萧显无比贪恋着她的馨香,拥着她就拥有了一切,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阿容,我心悦你。” 江容似是听到般“嗯”了一声,下意识的回抱住他,喃喃道:“既白,我亦心悦你。” 两世情缘,终得圆满。【`xs.c`o`m 网】 90-99 第91章 定力 他确实太过累人了。 暖阳穿过窗棂, 斑驳的照进帷帐内的雕花拔步床上,江容被萧显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 像是被大火炉包围着。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帷帐内被他蒸的热腾腾的,她朝着内侧翻身, 从他怀里挣脱出, 身上疲累的厉害, 继续沉沉睡去。 察觉到怀中一空, 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 萧显漆黑的眸子紧紧盯住那道纤弱的背影,空出来的距离他挪了两下就填补上了, 固执的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仿佛只有感受到她在怀中, 才有安全感。 热源再度侵袭,江容一抬手就触碰到了内侧床板,实在是躲无可躲,迷迷糊糊的嘟囔一句,“好热……” 披香殿内极静, 这小声的嘟囔被他听到,他起身将拔步床的帷帐挂在两侧,床榻上通了风, 或许就能凉快些。 一觉睡到已近午时, 太阳位置升高,光亮刚好照在她的面上,她被晃的难受, 翻身向外,刚一动,鼻间就撞到的坚硬的物体,她痛得一下就清醒了。 睡眼惺忪的睁开眸子,看到萧显正专注的看着她,方才她翻身撞到的,应该是他的下巴,揉了揉鼻间向后躲闪。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上的棉质寝衣因为她睡觉不老实,领口已经微微张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红梅点点,都是这男人昨晚的杰作。 她眼皮一跳,双手拢了拢领口,防备的护在胸口,他若是再想动手动脚动嘴,她怕是这几日都不敢外出了。 “该起身了。” 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她的嗓音透着哑,都是被他昨晚磋磨的,太久没开荤,他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折腾得她胀得厉害,哄骗她吃下不知道多少。 她本就身子骨弱,才刚生下阿霁半年,不能频繁有孕,但他极贪敦伦一事,要得这般频繁,还是得提前预防,避子汤在敦伦过后吃最好,现在都过了大半日,可不能再过拖延了。 早在萧显和她说伤好全之时,她就去找府医要了一副避子汤,府医行事定会告知萧显,他没反应,就是默认此事了。 汀芷应该能早些将汤药准备好,起身洗漱过后就能喝上了。 萧显没动,任由她踢着,知道她着急去干什么,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拦下,大掌覆上她的小腹,平坦柔软,不似昨夜饱胀撑出了弧度,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阿容,别喝凉药,我昨晚用了药,你不会有孕的。” 江容睫毛微颤,眸色震惊,“你……用了药?” 萧显的大掌轻抚她的后颈,凑近些,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我知道你找府医拿了避子汤,你现在的身子骨弱不宜有孕,也不宜用凉药,所以我找府医拿了郎君用避除有孕的药,来寻你前就服了。” 他的声音缱绻,黑眸透着温柔,“阿容,你不用担心,若你不想再孩子要我们就不要,若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和我说,我定全力配合。” 感动过后,江容被他这句“全力配合”闹得脸颊发烫,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不肯出来,戳了戳他坚实行胸膛,嘀嘀咕咕道:“配合就行,全力配合我能受的住吗?” 萧显一怔,转而没忍住的勾了勾嘴角,胸腔震动,还是笑出声来,回味昨晚,滋味极美,“阿容,你全力配合我受的住。” 江容的脑袋埋的越来越深,她自从知晓前世萧显的付出,既心疼又感动,在昨晚敦伦时她不推不躲任由索取,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全力配合。 萧显那般聪明,定然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先前许多他想尝试她又不同意的意趣,都一朝细细磋磨品鉴,自是恣意尽兴。 江容从他怀里钻出来,想跨过他下床,刚一大动,就牵动腿心深处和腰间的痛,她眉头一蹙行动迟缓,被扯住脚踝带回,二次牵扯更痛了些,“嘶——” 萧显察觉到了她的痛感,任由她的粉拳在胸口砸了几下,犹觉不解气,在他的锁骨上咬了一口,虽然她昨晚纵着他,但他确实太过累人了。 “既然你伤好了,我今日就搬回披香殿,昨晚一遭我定是需要修养几日,我腰疼的厉害,这几日你我分殿而居。” “不行!”萧显坐起身来,大掌轻抚在她的腰身,不轻不重的按着说软话,“阿容我错了,实在是久旷多日,我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下次绝对不会了,你不要和我分殿,况且,阿容你这般诱人,我定力不足……唔。” 起初她还受用,继续说这话她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萧显的嘴,“既然定力不足,还需多磨练意志,再多加三日!” 萧显手上一顿,语气委屈极了,“阿容你都不记得了吗?三日后是我的生辰,过生辰难道还要我独守空殿吗?” 江容坐起身来与他平视,下巴微微扬起,高傲的看向旁侧,“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宫内定会准备,不需要我操心。” 萧显捧着她的脸颊,与之对视,“那不一样,宫中准备不过是按照礼制筹备,阿容准备的是充满爱意的礼物。” 江容不肯落于下乘,“堂堂太子,怎可满心情爱,如何承担得起这家国重任。” 他捏了捏她软白的脸颊,“在旁人面前我是太子,但在我的阿容面前,只是你的夫君。” 江容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越过他下了床,径直走到梳妆台打算喊汀芷伺候洗漱,萧显跟了过来,瞧见梳妆台上多出来的精致锦匣,有些好奇的问:“何时买了新发钗,没见你戴过。” 她将锦匣一把抱在怀里,紧紧按住盖子不肯让他打开,“改日,改日你就能见到了。” 萧显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殿门外陆遗前来通传,“殿下,钦天监监正求见。” 他对江容交代一句,“我去去就回。” 她那等得了他回来,赶紧喊来汀芷伺候她洗漱,洗漱过后,指挥着殿内仆从帮她将日常起居用品搬回披香殿。 别说是凌霄殿的仆从,整个府内的仆从对于自家主子主母时不时搬家都习以为常,非常麻利的开始。 等萧显见完钦天监监正回到凌霄殿时,满殿的宫人在江容的指挥下十分熟练、有条不紊的搬着起居用品。 他快步走到殿中,环顾四周,她的日常用品已经搬走大半,如今已在收尾。 不禁长叹一口气,这钦天监监正来得太不是时候,若是再晚些,说不定就劝说住她不要搬了,如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回去,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有机会进到披香殿呢。 夜幕降临,一道人影鬼鬼祟祟、行踪可疑的凌霄殿钻出来,路过暗哨,光明正大走到披香殿外,殿内烛火已熄,寂静漆黑。 他伸手推了下殿门,殿内“吱呀”一声向内开了半寸,他心下美极了,看来阿容嘴硬心软,还是心疼他的,给他留了门。 摸黑悄声走进殿内,好久没这样蹑手蹑脚的来,他还有些不熟练,绕过两根殿柱后,终于走到了拔步床前,悄悄的脱下六合靴和外衫,拉开帷帐,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江容躺在床上并未睡着,早在他推开殿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知道萧显无比粘人,为了和她同床共枕,推门、翻窗、掀瓦无所不用其极,不给他留门,他来日说不定都能挖个凌霄殿到这的密道。 左右都是拦不住他的。 她背对着外侧,火热的就这样贴合过来,坚实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寝衣,掌心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腰间,洒在她后颈处是他温热急促的呼吸。 鼻间萦绕她的馨香,萧显打鼓的心跳终于平复许多,他像是中了相思之毒,唯有她是解药。 江容觉得很不舒服,“啪”的一声大力拍掉他不安分的手,掌心震得发麻,“你好热,别碰我!” 萧显闻言真的乖乖和她保持了距离,她翻身过来正对着他,“既然来了就老实睡觉,不许动手动脚,更不许动嘴。” 特别强调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伤着,只能看不能吃,所以偶尔忍不住的时候就开始上下其手,她不堪其扰,便严词命令他不可以动手动脚。 他到是听话,没有动手动脚,只是一觉醒来,她身上多了许多痕迹,都是他啃出来的。 今夜是阴天没有月光,黑暗中看不出萧显的表情,但语气是很委屈的,“阿容,我今日寻你有事。” 这倒是稀奇,往日都是无事黏在身边,今日倒是找出事来了,“你说。” 他继续说道:“方才钦天监监正寻我,是算了几个适合移宫的日子,让我从中挑选一个。” “移宫?” 江容这才意识到,明帝圣旨亲封萧显为太子后,他应搬往东宫居明德殿,她为太子妃应居承恩殿,前些时日因他伤重不便挪动,无人提及此事,如今他已痊愈,是应该搬入宫中。 骤然提起搬离之事她还有些伤感,在王府住了近两年,对这里分外熟悉,况且皇宫内规矩甚多,肯定不及王府自在,但太子长居宫外也不合时宜,她语气蔫蔫问道:“何时搬迁?” 萧显不答反问:“阿容想搬?” 她垂眸绞着手指,“自然是不想。” 他语气平常道:“不想就不搬。” “可以不搬?”她有些惊讶。 “按照前世进程,秋八月,帝崩于紫宸殿。” 他咬字清晰,似是没什么感情的念着史书最普通的记载。 “我当不了多久的太子,搬到东宫过于繁冗了。” 继而他道:“况且东宫多年未有主人,年久失修,应当好好翻修,移宫这样的大事,筹备几个月不在话下,故此我选了九月的日子,不过若是来日登基,还得辛苦阿容搬往立政殿。” 立政殿是大雍历代皇后的居所,陈皇后被赐白绫后,立政殿一直空着。 齐王、赵王谋逆过后,明帝身体近来每况愈下,根本没有再立后的打算,这立政殿下位主人就是她了。 正事说完,萧显的语气又多了几分不正经,“我当然知道阿容舍不得搬离披香殿,毕竟这里的每一处,都有我们相处的记忆。” 这话说的暧昧,“相处”二字又被他念的缱绻,江容一瞬就明白他的意思,脸颊泛起红晕,“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阿容你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他单挑眉梢,找准时机凑上前去,低哑的嗓音透着几分恶劣,“那你说说,还有哪里没有记忆?” “——我们今晚就补上。” 江容:“……” 第92章 醋意 “你……你松口!” 次日萧显外出, 江容打发婢女仆从下去,独自在披香殿内,取来昨日不让他翻看的锦匣, 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不是发钗,而是绣了一半的香囊。 她并不擅长女红,绣香囊对她很是为难, 况且上次绣香囊的成品不尽人意, 她更是不愿再提, 但萧显对于并蒂莲香囊很是执着, 去岁生辰的时候他就很想要, 今年她想满足他的愿望。 穿针引线,她按照图样开始绣着, 一探一拉,针线穿过锦缎, 花瓣柔软的弧度还是被她绣成直线。 气馁的将香囊丢在一旁,生着闷气,这已经是她绣的第三只香囊了,前两个只能看出是两朵花模样,无法看出来是并蒂莲, 她清楚的表达花瓣的柔软弧度,但怎么都绣不出来。 实在太过为难,她让汀芷找人套了马, 去寻静和教她。 静和虽然和亲未成, 但册封公主的旨意并未收回,她出嫁后,陛下单独给她开了公主府以表尊荣, 她和崔临婚后就住在此。 见江容的马车停在府门口,公主府的婢女赶快通传,不多时婢女快速折返,领着她去公主府的主殿。 静和上月诊出喜脉,崔临欣喜过望,小心翼翼的照看,如今正在按照府医的嘱咐静卧养胎,她本不想在此时叨扰,但这女红若是不请教,怕是永远都绣不出来。 走进内殿,绕过屏风,就瞧见静和倚靠在软枕上,如瀑的青丝绾了个矮髻,面容沉静,白皙纤长的手指执着书册,黑眸瞧见她来,立刻将书册合上放在一旁,坐直身体,眸色惊喜。 “阿容,可算是来看我了,自从府医说了头三月最为紧要、需要静养之类的话,景瞻就让我卧床静养,仿佛我脆弱易碎似的,这些时日我憋闷在家,连明礼堂都不准我去,好生无聊。” 江容坐在床榻前,握着她的手,满眼心疼,“阿妩你真是辛苦了,怀胎不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须得听府医的话,表兄他是太紧张你了,所以才这般约束。” 她继续说道:“你若是心情不好、身体难受,打他几下、咬他几口都没问题的,他若是敢反抗,我就传信告诉姨母。” “阿容小时候怕是没少告景瞻的状吧?” 静和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没事,这孩子不闹腾,除了身子有些疲累,没有呕吐反胃等害喜反应,若不是癸水来迟,我找府医来调理癸水,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回想起府医诊脉时的场景,她止不住想笑,“你是没看见,府医说我不是癸水不调,而是有孕的时候,景瞻他愣在当场,感觉都被惊傻了。” 像崔临这般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被惊傻当场,可是极少极少见的场面,一定非常有趣,江容有些惋惜道:“太可惜了,我竟然没看到这般精彩的场面!” “……” 江容步入正题,“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事求你帮忙,萧显生辰就在后日,他想要我亲手绣的并蒂莲香囊,可是我不擅长女红,所以想请你教教我。” 静和十分爽快的一口应下,“这没问题,我在家憋闷的厉害,你来寻我,正好替我解解闷。” 崔临下值后,顾不得和同僚攀谈,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中,行至府外,瞧见江容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便放缓了脚步。 走到殿外,崔临听到屋内欢乐的聊天声,不忍打扰,又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朝汀芷问道:“太子妃来多长时间了?” 汀芷答道:“用过午饭就过来了。” 崔临:“一直在此?” 汀芷:“一直在此。” 崔临望眼欲穿,屋内的声音没有结束的意思,已经整整一下午了,聊天时间过久也会疲累,阿妩现在需要休息去,不能长时间劳神。 他还是等不及了,让婢女通传,而后走进屋内。 崔临一进屋内,目光就没离开过静和,见她精神尚好,放下心来,江容看在眼里,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表嫂~表兄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寻你。” 崔临在门外听说她是来找静和学习女红的,女红耗神费眼,一日尚可,日日都来岂不是会累到夫人,没等静和答话,便先一步开口,嫌弃的语气溢于言表。 “明日还来?” 江容拍着胸脯笃定道:“绣香囊才学了个轮廓,明日定是需要来继续学习的,表兄放心,我定不会让表嫂疲累。”- 回到府中,日头已经西斜,厨房在准备晚膳,江容让奶娘将阿霁抱来喂养,小女郎吃得正香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的问安声,紧接着萧显的脚步声绕过屏风走进内殿。 她衣衫半褪,只左肩头虚挂着内襟,扯开的小衣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掉,一瞬慌乱的背过身去,想要将找来外衫披上,胡乱摸索下,她不仅没找到外衫,还将仅剩的内襟小衣全都散在身旁。 状若香风拂过,吹落满殿春风。 白皙细腻在眼前一晃,恰好一阵穿堂风经过,吹开了帷帐的一角,透过半遮半掩纱雾,萧显看见她如玉一般的白皙脊背,阿霁从旁漏出半个小脑袋,正在饱餐,表情满足。 萧显没想到,一回来就能瞧见这般光景,下意识脚步放缓,喉头滚了滚,视线黏在她的背上雪肤,目光炽热,身上蒸腾起热气。 目光温度烙在她的背后,被他这般盯着,觉得别扭极了,抱着阿霁腾不开手穿衣,只能气愤的随手抓了件东西丢他,“你站住!” 闻声后,他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不闪任由她扔着,香风拂面,鹅黄色的锦缎擦面而落,质地柔软,还带着她的馨香,他伸手拾起来,展开看到上面绣着牡丹纹样,是她的小衣。 哪有郎君经得起这般引诱,掌心不禁攥起,柔软的小衣布满折痕,被他藏进袖口,他身体紧绷,喉头滚的越发快了,眸光愈发滚烫,嗓子干渴的厉害。 江容见他听话,继续发号施令,“你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去!” 身后寂寂,没有半点声响,想来他根本没听她的话。 她刚想再说,怀中阿霁已然吃饱,蹬着短短的小腿“咿呀咿呀”的唤着,她连忙轻哄,将她包在小小的襁褓里,递给奶娘。 这才有机会将衣衫穿上。 奶娘很有眼力见的将阿霁抱走,路过萧显时,被他拦下,他将小小软软的阿霁抱着怀里,仔细的瞧了半晌,小小的脸蛋肌肤软弹细腻,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咧着嘴角无忧无虑的笑着。 看了会儿后,他瞥见床榻上的人儿已将衣衫穿好,便将阿霁递给奶娘,让她哄着睡觉。 他则走向雕花拔步床。 坐在床榻边,隔着薄薄的纱帐,江容纤细又饱满的身形朦胧,似有几分欲盖弥彰的诱惑,他嗓音微哑,向前试探,“阿容,衣衫可穿好了?” “还……还没……” 江容窘迫的声音微颤,脸颊泛起红晕,披着外衫但却不敢转过来看他,她穿衣时才注意到,刚才拿来随手丢他的东西,是她的小衣。 萧显笑意加深,伸手拉开帷帐,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与之对视,将袖口里藏匿的小衣取出,在她面前缓慢的展开。 鹅黄色的小衣布料不大,但此时却扎眼的厉害,她眼神躲闪不敢看他,余光瞧见位置,打算伸手一把夺下,“你还给我!” 他对此早有防备,且不说她抓的根本不准,在他敏捷的反应下,也是夺不到的,“阿容既然赠予我,那便是我的。” 江容瞪大眸子,没想到他这般不要脸皮,“萧显,你无耻!你的脸皮堪比城墙!” 萧显任由她说绝不还嘴,若是他还嘴,她就没机会说话了,“你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心情好就能送给你。” “我不!”江容脖子一挺转头朝向殿外,“汀芷——唔” 温润又极具侵略感的唇碾来,截断她想找人来帮忙的话,大掌握住她的肩膀沉到床榻上,目光逡巡在她身上,眸光滚烫,仿佛能将她融化。 “天色渐晚,若阿容想直接安置,为夫也没有意见。” 江容赶紧伸手抵在他胸前,趁他换气的间隙轻喘着说好话,声音软的不像话。 “既白,夫君,好夫君,我能拥有这般俊美温柔体贴深情的夫君,都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夫君心疼心疼阿容,身上还疼着呢。” 萧显心软的一塌糊涂,也知前日不知餍足太过贪心,今日便放过她,将她从床上捞起来,从外衫开始一件一件剥开,替她将小衣穿好,而后又将衣衫穿上。 穿好衣衫的江容猛地推了他一把,气鼓鼓的从他身边越过,下了床奔向屏风后,推开殿门,小步快跑出了披香殿。 看着她提着裙摆逃也似的背影,萧显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来日方长,他们总能愈发契合- 六月初六,太子生辰,宫内设宴。 明帝居首位坐龙椅,苍老的面色郁沉,眉心折痕极深,眸子混浊布满血丝,发丝苍白,形容枯槁,看起来颇为不好,按照前世记忆,大限就在两月后了。 萧显及江容坐在右下侧,左下侧是以陈妃为首后宫妃嫔,因皇后和柳贵妃接连亡故,如今明帝后宫中阶品最高的就是赵王和魏王的生母陈妃。 陈妃虽然说是赵王生母,但从未参与赵王谋逆,又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到明帝面前陈情恕罪,最终只被罚奉禁足,如今禁足期满,她便正常行走。 一曲又一曲的歌舞,江容瞧着无趣,也不许萧显继续看,二人便吃起宴席上的饭食,宫中厨子手艺确实很好,她吃得正开心。 上首处明帝苍老的声音忽然唤她,透着死气沉沉的腐朽,她心肝一颤,有些紧张,“太子妃。” 她赶紧放下筷子行礼,“儿臣在。” 明帝声音带着帝王威严:“霁娘已近半岁,太子府中内院只你一人,你可要承担起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 许是他自知时日无多,想要子孙繁茂,就算她和萧显努力,他也见不到那天了,她垂眸看向地砖,还是恭恭敬敬道:“儿臣遵旨。” 回到位置上,萧显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方才宴会前,陛下要为我纳良娣,扩充内院,繁衍子嗣,但被我拒绝了,所以才公开和你提及子嗣一事,想向你施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已有阿霁,此事不急。” 宴后,明帝又留萧显单独详谈,江容先到停放在宫门口的马车内等他,宫门口的车驾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在此。 进宫面圣的缉镇司恰好路过,敲了敲她的窗户,她探出脑袋与陆明轩闲聊两句,因为他的身份是秘密,所以隐去了称呼。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选择这条路。” 以陆明轩的能力,参加科举或者武举都能取得名次,届时入朝为官,走仕途,来日继承肃王就番,都能建功立业,不明白他为什么隐姓埋名的选择缉镇司。 银色面具下的眸子微亮,目光飘向远方,“家风传承,世代忠君,缉镇司只听命于君,是忠君之策。” “……” “聊什么呢?” 萧显的声音微冷,生硬的横插进来,快步走到马车前,将陆明轩挤到距离更远的地方。 太子为储君,方才明帝单独召见,目的之一就是将缉镇司传递给他,所以他知晓了缉镇司司主是陆明轩,便见不得二人交谈。 毕竟在他未曾经历的那么多年,他们是比邻而居、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若不是肃王就番,或许二人早订婚约,想想就酸的厉害。 陆明轩与萧显见礼后,便入宫面圣。 萧显掀起帘子钻进马车里,长臂一展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揽在怀里,鼻间萦绕着馨香,大掌不安分的揉捏着她腰间软肉,“方才和你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聊什么呢?” 江容一愣,没想到他知道陆明轩身份后,关注点竟然在这,她微微扬起下巴,“不告诉你。” 萧显惩罚似的轻咬了她的耳垂,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她浑身一颤,一阵酥麻触及灵魂,身子一寸寸软了下来,她有些难捱,“你……你松口!” 他听话的松了口,神色意犹未尽,“说不说?” 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她探得几分意趣,主动向前探了探身子,捧起他的脸颊,望进他的眸子深处,嘴角噙着笑意,“萧显,你是不是醋了?” 萧显不自然的别开脸,生硬道:“不是。” 第93章 生辰 “药效只是避子。” 江容自是不信他, 双手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指腹轻轻划过他的面颊,笑意盈盈看着, 语调轻缓,“醋了就醋了,为何不认?” 为了报复他刚才偷袭咬她耳朵,她是故意气他惹他吃醋, 阴阳怪气道:“也是, 堂堂太子殿下, 胸襟宽广, 海纳百川, 怎会拈酸吃醋?” 见他不做反应,江容起了坏心思, 偏想惹他吃醋,想知道这平日里披着谦和温润皮相的萧显, 吃起醋来是怎样一番模样。 “刚才你问我说了什么,我们说的可多了,我与明轩哥哥自幼相识,又有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虽然他去肃州已有几年未见, 但如今一见并无隔阂,反倒觉得……唔” 萧显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颗心仿佛泡在醋里, 酸得快要冒烟, 伸手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往怀里一带,微微颔首, 品尝到红唇的甘甜,耳畔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浅浅的呜咽。 他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泛酸,吻意渐浓,呼吸交缠,带着压迫感的占有欲疯狂滋生,他像是嗜甜如命,疯狂掠夺她的甘甜。 这般使得江容有些受不住,想要张口阻止却说不出话,伸手捶打他的胸膛,却又被他顺势按住,倾身过来,她被大力的压在马车内壁,换气的间隙,鼻尖相抵,呼吸热烫。 “想激我吃醋?这样可让你满意?” 身后退无可退,面前稍稍一动,就撞到了他的鼻尖,她贴在马车内壁,开始后悔招惹他了,赶紧安抚道:“不醋了,不醋了,我和明轩……陆司主本来就没多少交情,又好些年未见了,非常生疏,非常生疏。” 他却不依不饶,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细密的吻浅浅落下,激起层层涟漪,由循循渐进到步步紧逼,“这几日你都不着家,除了去静和公主处,可曾私下去见陆明轩?” 她赶紧张口解释:“这绝对没有!” 天地良心,她天天去静和处还是为了给他准备生辰礼,绣个香囊都忙的不可开交,哪有心思去叙旧。 他压低嗓音似是威胁:“以后你不许私下见他!” “吁——” 马车外陆遗道:“殿下,太子妃,到了。” 马车稳稳的停在府门口,萧显缓缓起身将她松开,抚平衣袍的褶皱,先一步走下马车,站在地面向上伸手,似是要搀扶,没想到江容扶着他的手臂刚迈下两个台阶,就突然被他反手捉住,拦腰扛在肩上,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快步走向府内。 “啊——”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江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倒看地面上的青石板头晕的厉害,伸手想要抓取他的衣袍,却因为倒着不好用力,挥舞几下都抓空了,就这样一颠一颠的被他扛到披香殿内。 跨过门槛,萧显还是没有将她放下,绕过屏风走到内殿,毫不温柔的将她扔到床榻上。 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被,她整个人还是懵的,虽然说她刚才故意惹他吃醋,但没想到他吃醋的反应这么可怕。 没等她坐起身来,萧显先一步脱下外衫跪在她身上,倾身覆来,黑眸透着几分急迫,低哑的嗓音在昏暗的殿中显得无比清晰,“阿容,天色已晚,不如就安置吧。” 她手上一滑,刚撑起的半个身子又陷入锦被,似是无声的认可,她赶紧艰难的起身拒绝,“等……等一下!我还有生辰礼还没给你呢!” 萧显已凑的极近,如漆黑眸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剥干净,闻言身形一顿,单挑眉梢,眸子紧紧盯住她,分不清是真的有礼物还是她的权宜之计,“阿容准备什么了?” 床榻之上二人交叠挨得极近,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窝,似挠痒般,声音软软,“你先起来,我得去取来。” 不情不愿的挪下去,他坐在床榻边,看着江容慌慌张张的下床,还险些摔倒。 行至梳妆台前,见她拿起那日不让他看的锦匣,眼神暧昧不明。 回到床榻边,江容将锦匣递到他面前,“今日太子殿下听到了不少的生辰祝福,我就不说了,这是生辰礼。” 萧显接过锦匣,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香囊,锦缎质地与他先前那个很相似,图样是并蒂莲。 并蒂莲香囊…… 江容凑上前来,看着他的眸子问道:“喜欢吗?” 萧显没想到长久以来的执念,竟这般容易的得到,感受到胸腔疯狂的震动,面色不改,“我很喜欢。” 指腹摩挲锦缎,柔软的质感如同细腻的肌肤,他还想让这个生辰再圆满一些,与她请求道:“虽然今日收到了许多祝福,但大多都不是真心实意的,我还想听你的生辰祝福。” 捧起他的脸颊,她深情说道:“既白,生辰快乐,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阿容,这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好的祝福。” 自阿娘走后,再没人这般真心实意的为他庆祝生辰,与她相伴的每个生辰,都是他最为欢喜的。 去岁的生辰礼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今岁的是他最想要的象征着姻缘美满的并蒂莲香囊。 小心翼翼的将香囊取出来,欢喜的左看右看,让她帮忙系在腰间。 他心情大好,像吃了蜜一般,抱着她坐在怀里,声音温柔,“原来阿容是想让我今晚先酸后甜?” 虽然她本意不是如此,但事已至此,就当她存了这般心思,“是呗,若不是酸到极致,怎么能感受到甜?” 微微颔首,手臂收紧,他擒住软甜的红唇,含糊道:“我不止要甜,我要甜到极致!” “……” 窗外月色的清辉洒进殿内,昏黄的烛火泪干几支,萧显手指缠绕着她一缕青丝,慢条斯理的把玩着,语调平缓,嗓音好听。 “阿容,我好像从来都没问过,你是如何知道我有前世记忆的?” 江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柔若无骨似的贴合上去,胸口处挤出浅浅的沟壑,两具身体靠的极近,他一低头就能瞧见景色,能感受到对方腔子里的振动。 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向上递送,擦过他的喉结,路过他的脖颈,最终落在他的耳畔,“起初是那年龙舟赛,你押注了前世会赢的冷门龙舟,赢了好大一笔钱,我眼馋的很。” 转而她脸颊不争气的泛起红晕, “不过那时我只是隐隐猜测,真正确认,是在成婚当晚,你与我圆房的时候。” 萧显一怔,面色疑问,完全没想到会是这里露了马脚,“为何?”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框,一呼一吸间尽是馨香,仅仅只是呼吸,他却像是中了媚术般,身体紧绷的厉害。 江容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用气音说道:“前世的你根本不会敦伦,空有一身蛮力,胡乱行径,不得要义,那日后痛得我足足缓了两日,想想都在后怕,而今生,你进步极大……” 她的声音浅浅,但却将他的心填的满满当当的。 原来,她这么早就知道了。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紧收束,带着几分珍惜,“怪不得那日见你,你看着我眼神怯生生的,还有几分害怕,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不顾你的意愿强求圣旨赐婚惹恼了你。” 他与她道歉:“阿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过好在,今生还有许多时间,许多机会可以弥补,他再去多寻些未见识过的避火图,让她感受相爱的美好。 他继续说道:“不过今生我吸取前世经验教训,循序渐进,缓步前行,加之我们痛感相通,所以我能及时得到反馈,快速调整,融会贯通。” 江容被他这般正色模样谈论,惹得脸颊发烫,不比他脸皮厚,羞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身前,不肯抬头。 萧显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阿容夜深了,我抱你去沐浴?” 怀中的小脑袋终于抬起来,挣扎着从他怀中出去,被他抱去沐浴的结果,一定是被他抵在浴桶里敦伦,她不想在浴桶中,“不要,我自己沐浴就好。” 浴桶空间狭小且内壁很硬,被他抵在内壁上,身上硌得厉害,而且泡在水中除了他没有别的抓手,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但萧显却很喜欢,因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她躲无可躲,只能任予任求。 萧显笑着看她小跑去浴房的身形,“碰”的一声将浴房的门关上,不放心的还落了门栓,防备着他,起身走到浴房外,静静的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能才想到她的进展。 声音停止,他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恰如其时的敲了敲浴房门,躲在门后的墙边,让她看不到来人是谁,江容果然上当,以为是汀芷给她送热水,披上外衫就来开门。 门栓刚被取下来,还没来得及放在一旁,门就被猛地推开,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抵在浴房内的门板上,门栓坠地,以唇封缄,本就遮掩不住什么的外衫,虚虚的搭在肩膀上,摇摇欲坠,精致的锁骨愈发明显,雪肤盈盈,白得惹眼。 看清楚身前之人的面容,江容粉拳捶在他的胸前,踢他的小腿,挣扎之下外衫险些坠地,她眼疾手快的硬生生扯着最后的薄纱,才堪堪守住。 踢他无用,感觉脚都踢疼他还无动于衷,狠狠踩了他一脚,江容美目含嗔瞪了他一眼,将外衫裹紧了些,很是防备,“萧显!你怎么进来了!” 他没有半分不自然,像是寻常事情一般,状态自然道:“我来服侍娘子沐浴。” 她双手推着他的身体向外侧,撵他出去,“我不用你服侍,我自己可以!” “可是阿容,我想服侍你沐浴,”萧显黑眸泛起潮湿,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似是被她欺负了,“今日是我的生辰,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吗?” 江容不为所动,继续推拒着,严防死守,“那你不如换个愿望。” 推了半天,他脚下没挪开半步,站得稳如磐石,坚决一步不让,声音暧昧缱绻,眸色晦暗不明,“要么我服侍你沐浴,要么我们共浴,阿容你选?” “……?” 几番纠结,江容在他灼热的目光下选择了沐浴,就算知道结果一样,还是得挣扎一下。 萧显抱着她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取来干净的帕子打湿,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替她擦拭着肌肤,他目光专注,虽带着欲念,但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帮她沐浴。 擦得颇为仔细,每一处细微都不放过,视线游走过,他的目光灼烫,若不是发现他身体紧绷的变化,还真以为他单纯只想帮她沐浴。 帮她擦干身体绞干头发,穿上干净的寝衣,萧显眼尾微微泛红,江容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下个愿望,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沐浴吧?” 虽说她会害羞,但做起来不算困难,他受伤卧床的时候,都是她帮忙擦身的。 “不用。”萧显想都没想到拒绝了,嗓音微哑,他利落转身去了隔壁浴房,不多时水声响起。 江容不明所以,先一步回到床榻上,倚着软枕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话本子。 不多时,萧显从浴房中走了出来,周身蒸腾起热气,薄薄的寝衣贴合在身上,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体肌肉的轮廓。 他走到床榻前,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丸药,在她面前服下,“这是府医给我开的避子丸,提前付下,可确保无虞。” 帷帐落下,他不再给她逃脱的余地,床榻内一方小天地温度越来越高,二人贴合的愈发紧密,青丝墨发交缠,理不清的捻作一绺。 江容纤细的手指穿过他如瀑墨发,一浪高过一浪,漫无边际的大海中仿佛只有一块浮木,被她紧紧抱着,她有些受不住,一开口嗓音软的不想自己,“我有点……怀疑,你到底吃的是什么药?” 萧显动作一顿,面颊上的汗滴滑下,砸在她的颈窝里,他嗓音哑透,神色隐忍,眼尾微微泛红,“药效只是避子,不影响敦伦。”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容轻轻喘息着,压抑着喉头溢出的软甜嗓音,“若不是你说是避子丸,我还以为是合欢散呢。” 海浪起伏更甚,她饱胀得厉害,推拒不得,只能任予任求,萧显被她这句搅的兴奋,真像是用了合欢散般,哑透了的嗓音很是好听,他埋首颈间,落下轻轻一吻,“就当你是在夸我。” 第94章 吃酒 “那就忍一忍。”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帷帐, 江容被这光晃了眼,闭着眼胡乱的摸向锦被,想要用被子蒙住脸, 摸到被角刚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被子好像又不在,反复几次,她气呼呼的用力一拍—— “啪”的一声, 手下触感是坚实的胸膛。 没穿寝衣的那种。 依旧不想睁眼, 胡乱的摸了两下, 手感倒是很好, 她还想继续摸, 身体向前躲了躲阳光,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手上肆无忌惮的不老实。 正当她迷迷糊糊失了兴趣,又要沉沉睡去时, 察觉到有些不对,周遭仿佛不断升温,她似被火炉拢着,身体浸出薄汗,伸腿将被子踢开, 下意识跨向一旁,触感不对,纤细的小腿像是磕到什么。 困倦的掀起眼皮, 眼神朦胧, 正巧对上萧显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蕴藏着狂风暴雨。 江容倏地清醒不少, 忽地意识到自己半梦半醒间干了什么,手搭在他的腰腹,不安分的来回摸着,小腿搭在他的腿上,还不老实的踢了两脚,她尴尬的想找个床缝钻进去,躲藏无处后,打算装作没发生的收回。 萧显预判了她的想法,反应迅速,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捉住她的脚踝,略显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细嫩的肌肤,磋磨得她有些胆寒,她不适的挣扎,却被他控制地动弹不得。 他凑上前来,手上的力度不由自主的加重,就这样将她由侧躺按成了平躺,身子倾覆,他眸色愈发幽深,意味不明,“阿容,一早起来可是饿了?” 恰合时分,江容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敛眸道:“确实有点饿了。” 萧显眸色晦暗不明,凑到她的脖颈间,嗓音微哑,热气笼罩着他,“我也有点饿了,一早起来就饿了。” 江容被这温度烫的想要躲闪,一瞬察觉不对,她说的“饿”与他说的不是一回事,睫毛微颤,眸色盈盈,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因着昨日是他的生辰,对他的放纵宽容许多,任予任求,他察觉到她的熨帖,更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疯狂,昨晚敦伦至三更放休,今早这厮竟然还想,就算他再想也不可以,她身上还痛着。 她推了推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却感觉到他的身体愈发紧绷,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般前奏让她有些不敢动,只能温言软语与他商量,“既白,该起了,虽说是休沐日,也不好整日赖在床榻上。” 温软的嗓音听得他心头一颤,又是这种情况下,手臂不由自主的收紧,将她紧紧抱住,试图通过这样缓解,半晌过后,吻了吻她的额头,利落的起身下床。 “晨起确实容易冲动,但今日我需面圣,等我回来。” 江容向内侧翻身,将羞红的脸颊埋在软枕里,瓮声瓮气道:“谁要等你。” “嗯?”萧显尚未走远,听到她的话折返回来,单膝跪在床榻上,将她身体转过来,“真的不等我?”- 萧显回来时,已临近酉正,小厨房将晚膳热好摆好,他坐在江容旁边的位置上,偏头看向她。“阿容还是嘴硬心软。” 说不等他,但还是将饭菜等凉了。 江容睨他一眼,他这行为明显是得了便宜卖乖,夹起青菜塞到他口中,“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萧显嚼着青菜,如同吃着甘美的食物,嘴角泛起笑意,给她夹了同样的青菜放在碗中,黑眸紧盯着她,“阿容你也吃,我确实饿了。” 江容受不住他的眼神,将他的脸推回去,忽略他夹来的青菜,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用力的嚼着,仿佛用力的嚼着他。 用过晚膳,他挽着江容走到院内的凉亭中,屏退左右,只余二人。 盛夏的黄昏还是有的热的,唯有穿堂风过,才有丝丝凉爽。 “阿容,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陛下已将密诗案事由原委写在信中,派遣缉镇司传信博陵,交给阿翁。” 江容眸子倏地亮了,陛下亲笔书信告知真相,那就说明陛下从心底相信阿翁当年并无谋逆之意,悬在阿翁和崔家心头十余年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她神色轻快,双手捉住他的袖袍,欢喜的晃了晃,“阿翁收到信,定是很欢喜!前些日子阿娘来信,说阿翁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如今陛下这封信一至,或许能缓解大半。” 萧显将她揽进怀里,心头溢满幸福,“成亲当日我对你的承诺做到了,你对我的承诺是不是也该兑现?” 抬起小脑袋看他,江容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红唇落下一吻,“夫君,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只心悦你。” 他险些克制不住腔子内剧烈的心跳,激动的眸光发颤,这句承诺他求了两世,如今得偿所愿,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 “阿容,我亦如此,亘古万世,碧落黄泉,我只心悦你。”嗓音激动的微哑,他声音很轻,生怕说重了她便不愿再说了,“再唤我一声,好不好?” 江容没想到他竟然喜欢听这个,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嗓音温软,“夫君,夫君……你想听多少声,我都唤你。” 萧显将她揽进怀里,眉眼染上欢喜,昏暗的光线掩不住他雀跃的光芒,“阿容,我曾承诺等孩子出生,再带你去洛阳吃千日醉,只是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暂时不能离开长安,于是特意遣人去洛阳董家酒楼将其买了回来。” 千日醉? 董家酒楼的名酒千日醉,据说此酒味道香醇,纯度极高,喝上一口可醉千日,故此名曰千日醉。 在洛阳的时候,她为了逃跑骗萧显想喝千日醉,糊弄他喝下去,想将他灌醉好溜走,没想到他还记着此事,竟真的弄来了。 她的酒量萧显定是了解,平日里一杯果酒下肚都会醉倒,更何况这千日醉,她定是不能喝的。 萧显拿起凉亭中石桌上摆着的酒壶,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酒盏递到她面前,单挑眉梢,“在洛阳的时候不是说,闻到酒香很是想尝吗?” 现在这个场面属实是骑虎难下,如若她接过来喝了千日醉,怕是得醉上一番,说不定能干出什么荒唐事,若是她不喝,就是承认当初在董家酒楼说的都是骗他的。 当初骗他偷跑已被抓了现行,筹划中说的违心话就算承认了,这事早已过去,思来想后这酒不能喝。 酒杯还悬在半空中,她双手推着萧显腕子,将酒杯放回石桌,面上堆起笑容,“夫君你知道的,我的酒量不好,这千日醉我吃一杯怕真得醉上几日,醉酒发疯,实在是不得体,不得体。” “无妨,有我在不会有人瞧见你醉酒的样子。”萧显两指把玩着酒盏,眸色半明半昧,“你当初不是说,就尝一点点吗?” 她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当初没跑掉,如今还得圆谎,受不住的破罐子破摔,垂眸深呼一口气,“我根本不想尝千日醉,当初不过是为了灌醉你才如此说的,你……” 抬眸对上萧显平静漆黑的眸子,她一瞬便反应过来,“好啊!你不是早知我并不想尝,你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可是我信了。”萧显单手执杯一饮而尽,眸光清亮,语气郑重说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 这话一出,江容有些愧疚,想着喝一杯也无妨,最多就是成全他的坏心思,手执酒壶倒了一杯,没等端到口前,腕子就被他握住。 “不想喝就不喝,我没有灌你酒的意思,虽然醉酒的阿容分外热情,但我不会不顾你的意愿。” 言毕,握住她的手腕,反手将那杯酒递送到自己面前,许是因为她反手不顺手,他喝了大半,其余沿着他的唇角溢撒出来,红唇泛着水光。 江容没喝酒,但瞧着他这般模样、这副做派,又听了他的话,脸颊不争气的泛红,如同吃醉酒一般。 天色已晚,萧显让人将凉亭四周帷帐放下来,构造出相对密闭的空间,只是帷帐脆弱,一阵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刚好能掩住他们说话的声音。 两杯下肚,萧显的眼神逐渐迷离,他手肘撑在石桌上,单手托腮,面颊微红,雾黑的夜色中,眸子显得分外光亮,他呼吸间都透着酒香,声音透有几分撒娇的感觉。 “阿容,我好像醉了。” 江容拍案而起,十分气愤,两杯就醉?骗谁呢!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完全不相信,“萧显你休想佯醉装疯,上次在董家酒楼你喝了一壶,都!没!醉!” 尾音几字她咬的极重。 萧显酒意入眸,颜色潋滟,执着深情的看着她,语气飘忽,呼吸间透着慵懒,似是染上几分醉意,“上次为了拦住你,提前服了解酒的药,这千日醉不比寻常果酒,很是醉人。” 江容捏了捏他的脸颊,还不是很相信,“你酒量这么好,就败给了千日醉?上次你在马车上,身上可是半点酒味都没有。” “那时我怕熏到你,沐浴洗漱换了新衣才去寻你的,我的酒量,本无力抵抗。”他单手捧起白皙的脸颊,以唇封缄,淡淡的酒香从呼吸间浸透肌肤,惹得她的脸颊愈发变红。 “如若不信你尝尝。” 闷热的空气中,一道清凉的晚风拂过,凉亭内两道人影交叠,浓醇的酒香透过呼吸,津液交缠,间接让她也品尝到了。 水眸盈盈,身子寸寸发软,萧显力气极大,但凡他想主导,都会让她无力反抗,直到换气的间隙,才有空说话,她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缺氧。 “信了,我信了还不行吗?” 她轻轻喘着气,美目含嗔,若是再不相信,或许会有更猛烈的证明。 萧显长臂一揽,将她抱坐在石桌上,视线与之齐平,盛夏的衣裙很是轻薄,她被石桌的凉意惊了一下,猛地推开他跳下石桌,“好凉!” 他随手脱掉外衫垫在石桌上,江容眼见他又要倾身过来,后腰抵在石桌边缘,单手抵在他的胸膛,“你不是醉了吗?我记得医书上说,醉后说无法敦伦的。” 萧显的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让人掌握不到他醉酒的尺度,嗓音微哑的侵袭过来,“醉了,但是有清醒的意识,刚好适合干点坏事。”? 江容愣神的功夫,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声音缱绻的问道,“在这?还是回去?” 在这? 怎么能在这?! 江容抱紧他的脖颈,这凉亭四周虽放下了帷帐,将烛火灭了四周便瞧不见什么,但这晚风习习,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将帷帐吹开一角,况且她也控制不了那情动的声音。 生怕他真的醉意上头不管不顾,身体缩在他怀里,脑袋依偎在他颈间,声音微颤,着重强调着,“回去!回去!” 萧显将她抱紧颠了颠,好听的嗓音震荡整个胸腔,“好,都听你的。” 回到披香殿,沐浴过后,他的身上酒味散尽,如果他不说,定是看不出来他刚饮了酒。 起身取来药瓶,倒出一粒刚要服下,江容快步来制止,“你刚吃了酒,不可服药,若二者相冲该如何是好?” 萧显有些迟疑,如若不服药无法避免有孕,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让阿容喝凉药。 那…… 江容看出来他神色纠结,主动提出解决方法,她笑容温婉,呵气如兰,吐出来的话却分外残忍。 “那就忍一忍,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萧显:“……” 第95章 如愿 “你吃醉的是酒,还是我?”…… 晨光微熹, 忍了一晚的萧显睡的很不踏实,所以当阳光透进帷帐,他就醒了, 江容与他相拥而眠,看着怀中静谧的睡颜,眼神温柔,吻了吻她的额头, 两世所求不过如此。 今日需要上值, 他不能过多留恋, 轻手轻脚的起身, 到浴房里洗漱穿衣, 再推门出去,临出门前, 回身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儿,感觉心里满满当当的。 江容听见声响偷偷睁开眼,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身姿挺拔,身材颀长,就连被风了吹起的衣摆都是好看的,她嘴角勾了勾, 翻身将被子卷在身上,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才喊来汀芷服侍她起身。 用过早膳后, 奶娘将阿霁抱过来, 她抱在怀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小小软软的一团, “呀咦呀咦”的发出声音,将她放在床榻上,她肉肉的手臂发力,小腿弯曲,小脚向后蹬,笨拙又缓慢的向前爬着。 江容见到她的进步,欣喜过望,在她身前不断鼓励着,让她一步一步的向前爬,小小的身体全身都在发力,脸颊上的软肉都微微发颤,乌黑的眸子水灵灵的,只爬了一会,阿霁就有些累,便让奶娘带下去休息。 抬眸看向窗外,今日天气晴好,她打算去游曲江池,自从上次离开长安,到现在都没再去过曲江楼,听说曲江楼出了很多新的茶点,她都没尝过。 套了马车一路向南,到了曲江楼,进入包厢,店小二见了她,很麻利的将茶水点心摆好,摊手一一介绍,“娘子,这都是曲江楼新出的茶点果干,水晶龙凤糕,酥酪毕罗,梅子煎,还有新到的蜀中黄柑,据说比长安产的柑好吃许多。” 江容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退下,余光瞥见长廊内另一个店小二手中端着酒盏,旁边配了一段甘蔗,正朝着别的包厢走着。 有些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店小二回答:“是今年新酿的梅子酒,梅子酸甜,酒香清冽,二者搭配味道极美,旁边配了甘蔗用以解酒,因果酒多为娘子所饮,为防止醉酒,特备下解酒之物。” 江容本来对酒不感兴趣,但听他这般描述,竟有些感兴趣,“来一盏尝尝。” “得嘞。”店小二快速起身,后退关门,下去准备酒水。 她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汀芷,私下二人相处更像是好友,“包厢内只有你我,坐下吧。” “谢娘子。”汀芷接过茶,坐在她身边。 当初让汀芷唤她娘子,是存了想要和离的心思,所以觉得王妃的称呼难以接受,如今她与萧显和美,不会再生变故,称呼须得变了,“汀芷,今后称呼在外如旧,回去得变一变。” 汀芷自然明白,从善如流,“是,太子妃。” 清风阵阵,碎金入水,她倚在窗边的美人靠上,额角青丝纷乱,伸手拨弄开,单手托腮看着曲江池的风景,另一只手握着酒盏,白皙的腕子纤巧精致,向上一抬,浅抿一口。 酸甜的梅子酒入口柔和,酒味淡雅,配以梅子煎,酸甜开胃,她又吃了好几块茶点。 曲江池上游船画舫络绎不绝,让她想起去年的洛水,也是这般景色,只是心境大不相同了。 一直在曲江楼待到日头西斜,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色渐进,江容起身打算回府,饮了酒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不过这果酒味道不错,她打算买些带回去给萧显尝尝。 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急促,掀起眼皮看了眼,不以为意,以为是店小二步履匆匆,却没想到她刚走到包厢门前,木门“碰”的一声从外向内撞开,吓得她站在原地。 看清楚来人,她的神色从惊慌失措转为疑惑不解,漆黑的眸子微闪,“你怎么……” 萧显衣摆飞扬,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声音隐忍的微颤,“我下值回家,发现你不在,还以为……” 还以为你抛夫弃女,又要离开我了呢。 江容察觉到他情绪的脆弱,虽然不知缘由,但她坚定回抱住他的腰身,脑袋依靠在他的胸膛,嗓音温软,带着淡淡果味的酒香。 “我来曲江楼赏风景,这出了新的果酒味道,是梅子酒,搭配梅子煎别有风味,我打算买些给你尝尝。” 萧显有力的手臂渐渐收紧,曲江楼走廊里过往的人向内看,陆遗眼神示意汀芷和他一起出去,将包厢的木门关上,给他们留充足的空间。 她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捶了捶他的后背,“你松开点,松开点!” 萧显闻言放手,黑眸溢满喜悦,“梅子酒在哪呢?” 回头见桌上空酒壶与空盘子,孤零零只剩下一小节甘蔗,她赶紧解释道:“我刚想去找店小二,让他将梅子酒和梅子煎放在食盒里,带回去给你。” 萧显目光盯在空酒壶上,单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喝了一整壶?” 江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这梅子酒不比千日醉,酸甜可口,酒香淡雅,一不小心,就喝完了。” 她喝了一大半,汀芷喝了一小半。 怕他不信,她又强调一句,“真的很好喝,不行你一会尝尝!” 他心头犹如蜜糖融化,指腹轻擦过她的唇瓣,“那我尝尝。” 她有些心虚的模样甚是可爱,他微微颔首,以唇封缄,似是在细细品尝,玻璃糖霜融化,半晌才肯放开她,唇脂都花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味颇深道:“果真酸甜可口,淡雅别致。” 方才饮了大半壶酒,本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如今身子也在发软,她单手撑在桌子上,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取来甘蔗。 手腕被他握住,他垂眸看了眼甘蔗,神色疑惑不解,“此为何意?” 江容解释道:“店家搭配了甘蔗,嚼甘蔗可以解酒,我感觉头晕乎乎的,应该是吃醉酒了。” 萧显不信,凑上前来对上她的眸子,上下打量,“步履稳当,眼神清明,阿容你分明没醉的。” 江容撇撇嘴角,后退半步靠在桌案上,“方才只是不显,我有些醉意,看你都觉得人影飘忽。”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黑眸澄澈,有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独自吃酒不醉,唯独我来你醉酒,阿容,你吃醉的是酒,还是我?” 黑眸亮的晃眼,江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掌心滚烫,小声嘀咕道:“我肯定是吃醉酒了,不然为何……觉得你如此勾人?” 萧显握住她的手腕,黑眸如漆,“我觉得并非如此。” 江容:“?” “我一贯如此,只是阿容你才发现罢了。” 坐在马车内,她依偎在萧显的怀里,有一搭无一搭捏着他的大掌,虎口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枪的痕迹,指腹他的掌心打转,试探性的问:“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又想离开你?” “阿容,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只是……”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江容钻进他的怀里,抱紧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道:“我能理解,那时我以为是你杀的我,就算后来有证据证实不是你,我依旧不敢完全相信,反反复复猜测怀疑,直到后来……我能完全相信。” 她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既白,你我两世夫妻,机缘难得,我定不会离开你,给你充足的安全感。” 萧显将她揽进怀里,手臂不断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腔子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凑到她的耳边,嗓音缱绻,尾音上挑,“既然如此,阿容,今晚在床榻上你也不离开我,好不好?” “……?” 江容先是一愣,而后脸颊泛起红晕,从他怀里挣扎离开,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防备的看着他,“没个正形!我说正事呢!” 他没觉得有问题,眸光炽热,“我说的也是正事。”- 马车停在府门口,江容刚拎起食盒想要下车,就被萧显打横抱起,若不是她反应迅速,食盒里的梅子酒就撒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萧显眼神无辜的看着她,“阿容方才不是说身上疲累,我这是在帮你节省体力,用在更关键的时刻。” 她美目含嗔,挣扎着让他放下,他不肯反而抱得更紧,气不过用空出来的手拧他的胸膛,拧了两下后没有半分效果,于是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萧显终于败下阵来,将她稳稳的放在地上,在站稳一瞬,她拎着食盒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他快步跟在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披香殿,江容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将梅子酒和梅子煎摆出来,让汀芷取来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倒出,夹杂着梅子味的酒香萦绕鼻尖,她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微微歪头看他,“小酌一杯?” “我看你吃酒就好。”他将酒盏推了回去,自顾自的吃了个梅子煎,细细品味着。 吃一堑长一智,昨日因吃了酒不能吃药,导致他忍了一夜,馨香盈鼻,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实在是太煎熬了,今日切不可能因小失大。 江容自知他今晚定有动作,将杯中酒饮下,转身到浴房沐浴,热气蒸腾,她觉得周身滚烫,体内的梅子酒悄悄上头。 她出来时,萧显已经沐浴更衣,端坐在床榻上等她,眸光滚烫,暧昧缱绻。 对于她,他早已食髓知味,尝过那般滋味,怎能轻易放过,渴望在心头疯长,竟觉得她走过来的时间漫长,恨不得其实将她抓过来。 怀中终于有了实感,他贴到她的耳畔,幽幽说道:“阿容,前些时日我忍得很辛苦,如今你身体大好,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好。”江容答应的很果断,单指挑着他的下巴,眸光潋滟,吐气如兰,“那就今晚补偿你,不过夫君,能拿到多少补偿,就是你的本事了。” 她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酒意壮胆,做了她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双手捧着他的下巴,在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最终落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下,没有伤害,平添欲望。 看着他喉结滚了滚,眸色愈发幽深,透着浓的化不开的欲色,她就知道她的郎君经不起这般勾引,轻而易举就将他吊起来。 学着他平日样子以唇封缄,将他推到在床榻上,本就宽松的寝衣领口透出大片肌肤,她不客气的伸手探了探,揉捏够了,又将他的领口整理整齐。 寝衣只有一根腰带维系,她轻轻一拉,便脆弱不堪的散在旁边,她寻得几分意趣,上下其手的摸索,“你今日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很是好闻。” “没有熏香,只是寻常皂荚,我现在身上染着的,都是你的味道。”他原本是任由她摆弄,听从她主导,但见她迟迟不继续,忍得有些着急,黑眸溺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愫,嗓音微哑,“阿容今日,很是热情主动。” 胆子用完了,便不想再继续,身下之人蠢蠢欲动,她想要躲闪不成,窗棂吱呀一声,烛火摇晃,清风透过帷帐,凉意惹得她忍不住瑟缩。 衣衫尽褪,烛火通明,她想去熄灯却被他一把拦下,萧显身体紧绷,扶着她的手臂青筋凸起,狭小的空间内温度烫的厉害。 萧显惯会使坏心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先是潜伏暗藏,不疾不徐的顺着她来,在她对她已无防备时,突然袭来,殿内烛火微晃,帷帐散落,泛起涟漪,映衬着模糊不清的人影晃动。 几息过后,她眼尾泛红,乌黑的眸色潋滟盈盈,发丝粘腻,犹如沉溺在水中一般,湿漉漉软塌塌的,对于他的言语已经没力气回应,只是偶尔哼唧两声以做反抗。 蜡烛燃尽,殿内一片漆黑,床榻“吱呀”声音未止,嘴硬坚持到现在,她已经到了极限,连话都不想说,挪动身体打算下床去沐浴。 萧显察觉到,回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拉便回到他的身下,指腹细细摩挲,细嫩的肌肤掀起阵阵涟漪,“阿容,你要去哪?” 她身体微微颤抖,强装镇定,抬眸与之对视,想来往日他都是有所收敛,今日不应答应他放纵的,“既白,我没力气了,我要去沐浴安置。” 萧显的嗓音已经哑透了,额角浸满汗水,沿着脸颊滴落在她的颈窝,倾身覆过来,轻而易举的占据了她全部的神思,声音的气口与他的动作一致,“说好的补偿,我没尽兴,你不许喊停。” 第96章 帝后 登基与鸳鸯浴 明帝病容倦怠, 形容枯槁,已多日未上朝,朝堂大事皆由太子萧显代为主持, 百官纷纷猜测,明帝大限将至。 权柄交接之际,趋炎附势之辈蠢蠢欲动,江容出门时总是偶遇官员娘子, 明里暗里示好, 她察觉出来异样, 便不再出门。 与此同时, 萧显回来越来越晚, 每日他回到府中,面色疲倦, 揉着发痛的额角。 萧显疲累的靠在软榻上,江容走到他身后, 温柔的替他按揉太阳穴,“既白,我知道现在时刻很是紧张,但你也要注意身体。”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闭目养神, 将白日里紧张的神思通通卸掉,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阿容, 谢谢你。” 她手上一顿, 诧异道:“谢我什么?” 萧显的嗓音透着疲倦的微哑,“谢你愿意陪着我,不然我真的就只是孤身一人。” 他继续说道:“正如外界猜测那般, 陛下身子很是不好,太医令说,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大抵会和前世一样,大限在八月中。” 江容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么快。 “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了,我们成亲两周年的日子,我过后补给你。” 江容点头应下:“此事不急。” 她一直觉得,萧显对待陛下,与皇室其他皇子的态度不同,齐王、燕王甚至赵王都唤过陛下阿耶,唯独萧显,他向来只是称呼“陛下”。 她谨慎开口问道:“我好像从未听你唤陛下阿耶。” 萧显敛眸,不想将充满恨意的眸子让她看到,淡淡开口,透着凉薄,“因为我恨他。” “他明知道我阿娘死于皇后之手,却因为要扶持陈氏,抗衡崔氏,平衡朝堂,隐而不发,为了权势他保不住心爱之人,就连真相都不肯给,你说这样的陛下,我怎能称呼阿耶?” 江容眸光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陛下竟然一早就知道,而他竟然一早就知道陛下知道。 萧显目光望向远方,“指正皇后的证据或许在他手里攥了十几年,不然就算是缉镇司,也不能这么快就审出真相。”- 半月后,八十一声丧龙钟响过。 「秋八月,明帝崩于紫宸殿,裕王以储君继位,改元景平,即为昭帝。」 繁冗的继位大典过后,萧显与江容正式搬入皇宫,分居紫宸殿与立政殿,皇长女萧霁封晋阳公主。 因立政殿先前陈皇后居住过,萧显下令将其内室整体翻修,工部加派人手,赶在继位大典前,将其翻修完毕。 离开居住了两年的披香殿,她有些不舍,看着仆从熟练的将日常起居用品装箱,只是这次不是搬向凌霄殿了。 为了给她惊喜,在立政殿没有装修好之前,萧显不让她先去看。 所以此次步入立政殿,她看那处都觉得新鲜,主殿比披香殿大了一倍,殿内设有皇后宝座,通体鎏金,镶嵌宝石,菱花格窗精美非常,房梁上彩绘勾勒,浮雕紫檀木的屏风后,内室更加华美,雕花拔步床也大了许多。 萧显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原本立政殿软榻并不是摆设在此,是他要求工匠在此放置软榻,软榻比披香殿的宽了不少,还选用了更为舒适的材质。 他邀功似的说:“阿容,你不是说在窗边的软榻上赏月,景色甚美,我特意让人在这安置软榻。” 江容脸颊“腾”的红起来,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这话……这话明明是你说的!” 而且当时的场景是,萧显非要和她在软榻上敦伦,她不堪磋磨,娇不受力伏在他身上,月光拢在她身上,如同撒下一片清辉。 他赏她身上的月光,夸赞景色甚美,对于此处流连忘返,但江容却不肯了,此处距离窗棂极近,稍有声响就能被值夜的耳房听到,她羞得厉害。 帝后一同出席宴席,端坐在紫宸殿宝座上,居高临下,目光看向下方正襟危坐的臣子,又转回桌上的珍馐。 宴席上的贡酒清冽醇厚、风味独特,宫女候在两侧,侍宴布菜。 江容看着身侧的萧显,镇定自若的应付朝堂官员,初显帝王威严,频频举杯,应和老臣。 宴酣之时,丝竹管乐不绝于耳,绝色舞姬衣袂飘飘。 临近戌时,虽然萧显面上不显,但他已经有些醉意了,贡酒本就醇厚,一杯杯下肚已然抵抗不住,于是先行离席,江容跟随其后。 二人共乘轿辇,四周帘子落下,影影绰绰,外人看不见内里情况,萧显命令朝着立政殿去。 借着几分醉意,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黑眸朦胧,氤氲雾气,长臂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 “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刚在洛阳寻到你,恨不得打一副金色镣铐将你铐在府里,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我要天天同你在一起……” 金色镣铐…… 光想想就浑身一抖。 幸好。 江容有些后怕,但还是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醉鬼,“好好好,我不会离开你,我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 萧显闻言将她抱得更紧了,语气像是撒娇,说出来的话确是威胁,“阿容,你切不可食言,不然我可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白,我不会食言。”江容的语气很郑重,但是不知道醉鬼能不能听出语气。 不多时,轿辇停在了立政殿门口,陆遗搀扶着萧显下轿辇,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很明显已经醉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萧显真的醉酒,以前那些都是他装的,借机在她身上某些好处,每次吃干抹净后现出原形,导致她都不肯在相信他会醉酒了。 但今日的贡酒的确浓厚纯粹,闻起来比洛阳董家酒楼的千日醉还醇厚,他吃了那么多杯,醉了也是正常。 将他放在拔步床上,江容便指挥殿内宫女太监,煮解酒汤、烧热水准备沐浴,再备些干净衣物。 萧显在床榻上躺了半柱香,“扑棱”一下坐直身体,眼神朦胧的看着她,“阿容,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刚准备起身将头冠拆了的江容,被他一把拉回去,黏黏糊糊的凑了上来,与方才大殿上威严的年轻帝王判若两人。 “我不走,我就去沐浴。”江容挣扎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他抱得结实,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不行,你要去哪须得带着我。” 江容只得放弃,疲累的靠在床榻的边缘,戳了戳比石头还硬还沉的萧显,他却没什么感觉,依旧用晕乎乎的眼神看她。 “既白,你到底醉没醉?”她问道。 萧显拍着胸脯笃定道:“我!没!醉!” 醉酒的人不会承认自己醉酒,没有醉酒的人当然会说自己没醉,所以无论醉没醉,最终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只是发问的人可以通过回答者的神情,勘破一二。 得了这个回答的江容觉得萧显肯定是醉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套话机会,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我的?” 萧显昏醉的眸子透出几分清明,“我一直心悦阿容,自始至终,我只爱你。” 江容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谁要听你坦露心声,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他明显沉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或许……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了,只是最初的我没认清自己的心。” “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不好,今后我一定抱紧你,守候在你身侧,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随着他的话,横在腰间的长臂收紧许多。 自她重生后再次嫁入裕王府,她便觉得萧显比前世黏人许多,总是喜欢在她身侧出现,时不时的贴上来,她最初还以为是他新婚燕尔食髓知味,没想到竟是为了给她安全感。 她温柔的拍了拍萧显的手臂,“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不会再患得患失,你也不必如此,毕竟你是大雍的陛下,总黏着我不像话。” “谁敢说不像话!”萧显“腾”的一下起身,吻了吻她的唇角,“我心悦我的妻子,符合纲常人伦,我与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参加宴会本就累,如今又被他这样抱着,身上粘腻得很,陪他聊了这么久,又喂他喝了醒酒汤,现下应该是清醒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坚实的胸膛纹丝不动。 江容真觉得很累,想要尽快沐浴休息,还是和醉鬼好声商量,“既白,我好累,我想去沐浴,你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要洗一起洗!”他像是小孩子脾气一般,固执道。 江容伸手捂住他的嘴,脸颊绯红,“既白,你这酒品也没比我好哪去,等你酒醒,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就要和你一起洗!” “……” 拗不过萧显,最后二人还是泡在大浴桶里,江容见到盛满温热水的浴桶时,严重怀疑萧显提前重新翻修立政殿,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心思,这浴桶比披香殿浴房内双人浴桶还大一圈,能让二人在其内很好的施展。 江容曾在医书中读到,真正醉酒之人是没有能力敦伦的,看他现在这样子,醉的晕乎乎的,喝了醒酒汤还是醉着,就算有心也是无力,所幸就顺从他了。 他们二人这样泡着,也不好意思让宫女太监侍候,她便取来干净帕子,在温热水中打湿,自顾自的擦起来。 刚擦完手臂,她的手腕就被醉鬼捏住,他的另一条手臂横在她面前,肌肉紧实有力,“我也要!” 她不肯,他就不依不饶,末了她美目含嗔,将帕子扔到他身上,“你是吃醉酒又不是丧失自理能力,自己擦!” 萧显乖乖捞起帕子,拧干,但他没有擦自己的身体,反而来擦她的身体,起初她还很是受用,但逐渐发现随着他擦得范围不断扩大,二人贴合的愈发紧密。 某处似乎有了变化。 这哪里是没有能力! “萧显!”江容意识到了不对,口中透出惊呼,他怕是唯一一个登基当天被结发妻子怒吼全名的帝王。 萧显以身入局,此时已躲闪无处,她娇喝一声,“你是不是佯醉装疯!” “不是,喝了醒酒汤,我刚好醒酒。” 温声言语轻哄并没有安抚到她,江容起身打算离开,并不想在萧显登基当晚与他鸳鸯浴,这要是被彤史女官记下来,可太太太丢脸了! 白皙细嫩的脚踝被带回,瞬间的反客为主,江容一瞬被他压制,抵在浴桶的内壁,红唇贴合,浴桶中蒸腾起热气,原本平静的水流掀起阵阵涟漪,粗重浓厚的喘息夹杂着不堪承受的娇喘,将浴桶中的水不断溢撒出去。 第97章 二胎 “你惯知如何磋磨我。”…… 景平三年, 皇后未再有子嗣,前朝大臣上书请求重开选秀,望陛下广纳妃妾, 以丰茂子嗣。 江容闻讯气愤,遂关闭立政殿门窗,不留入口,萧显来时吃了闭门羹, 于夜半无人处, 悄悄掀瓦而入。 帝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眉心一跳, 抬眸看向头顶瓦片的缺口处, 已然明了,神情无奈道:“陛下, 这是立政殿不是披香殿,上房揭瓦, 这传出去怕是明天就有老臣当面规劝你。” 萧显掸了掸衣摆的灰尘,不以为然,“内庭之事,外朝无权干涉,况且若是他们言语向我, 便不会再说你了。” 江容敛眸,知道他是为什么非要此时来,就是为了开解她, 如今二人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定是不许宫中添人,萧显登基后不止一次给她承诺,不纳妃妾, 绝无异腹之子。 至于子嗣一事,她在景平元年的时候就和萧显提及,他总是觉得她生阿霁太过凶险,身体需要修养,不能相隔时间太近生育,总是说再等等,这一等就是三年。 此时朝臣提及催促,她觉得是时候得给阿霁添个阿弟或者阿妹了,乌黑的眸子澄澈干净,灼灼看向他,“既白,或许那药可以停了。” 萧显喉头艰涩,开口道:“阿容,不用管他们说什么,生产凶险,我不愿你再涉险,我们有阿霁就足够了。” 江容一怔,看着他眸子不敢置信。 萧显黑眸透着心疼,语气坚定道:“前朝的事你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理,如果阿霁愿意,我想将江山留给她,若她不愿,我便从族中过继嗣子,加以培养。” 江容不想也不愿萧显为她承受这些,况且她本就想与他孕育子嗣,看着孩子们长大。 她劝说道:“就算江山托付阿霁,她孤身一人岂不孤单?我有阿兄陪伴长大,你儿时不也希望与兄弟姐妹亲近?” 萧显睫毛一颤,那些孤苦的记忆在脑中划过,孙昭仪入宫后一直受宠,明帝的妃嫔都记恨她受宠,连带着厌弃他,皇子公主们三五成群的玩在一起,就是不带他,这种孤独的感觉,他知道。 原本坚定的心渐渐动摇。 江容见其神情松动,便乘胜追击,她眸中浓得仿佛将他吸进去,“我只问你,你想不想要。” 萧显无法说出违心的话,他自然渴望与她子嗣繁茂,儿女环膝,“我自然想要和你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是……” 江容迈步上前,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以唇封缄,打断了他的话,半晌过后,她才有些坚持不住的放手,“只要想就够了。” 她关门锁窗,并不是真想将他锁在外面,只是想借此机会,以身入局,诱萧显深入,在她设计步步紧逼下,他定是承受不住。 江容的柔荑由后颈抚过脖颈,在喉结处短暂停留后,沿着身前一路滑下,大胆的摸着他紧实的胸膛,而后再向下,明晃晃的勾引。 第一次如此大胆,她心跳如鼓,脸颊绯红,垂眸不敢看他,手下的人也受不住,身体紧绷得厉害,喉头滚了滚,压不住喧嚣的渴望,大掌捉住她作乱的手,另一只手拦腰将她抱起,走向拔步床。 很是急色将她按在床榻上,她的双手被举过头顶,昏黄的烛火下,颀长的身影拢在她身上,极具压迫感,她清楚的感受到娘子与郎君悬殊的力气。 身体倾覆过来,他擒住红唇,细密贴合,将她方才遗漏的细节都通通填满,直到她唇上口脂半点不剩,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嗓音微哑,轻轻喘着气,“阿容,是你惹我的,今日如何,你都得受着。” “我惧怕你?不!可!能!” 江容嘴硬道,梗着脖子不肯服输,类似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还不是在她的眼泪下服了软,虽然这样想有些窝囊,但萧显不是那莽撞粗鲁的人。 萧显嘴角噙着意味幽远的笑意,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打开了束缚她的手,从她身上起来, 江容眸子震惊,都已经勾引到这般程度,他竟然还能忍住及时抽身,明明……明明她都感受了某处的变化…… 萧显额头豆大的汗滴急迫的滴落,他到急匆匆的掀开床头附近的匣子,那里有他备下的避子丸,就算耽于美色,他亦不能忘此事。 打开的一瞬,他看着空空的匣子愣了一瞬,明明他前日才将新的药丸补上,定是不可能用完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匣子中的避子丸被江容拿走了。 他来的匆忙,定是没有准备,若是想敦伦,就势必顺从她的意。 汗滴愈发急迫,他觉得身上的紧绷的发疼,胎膜看向床榻上的人儿,半倚在床榻上,单手托腮,墨发披散,媚眼如丝,香肩半露,如同勾魂摄魄的女妖,只一眼,便被勾去全部心神。 他嗓子干渴得厉害,嗓音哑透了,“阿容,你将药都放哪了?” 江容语气轻飘飘的说:“被我扔掉了。” 他绝望的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身上紧绷的疼痛充斥着他的神思,他想劝说,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他愣在原地,江容起身赤足下床,踱步走到他面前,勾着他的腰带,极尽媚态,她没想到萧显的控制了还很强,已经到这般程度,他还能想着吃避子丸。 她呵气如兰,单指戳在他的胸口,“药你是别想了,今日我也不会放你离开,要么顺从,要么……” 垂眸瞥了眼他的身下,面上看着像是贞洁烈男,实际已经蓄势待发,“要么你就这样凑合一晚,但你要想好,你若不顺我意,我定不顺你意。” 白皙的脚趾与墨黑的石砖形成鲜明对比,萧显眼皮一跳,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石砖很凉他的怀抱很暖,他的嗓音犹如干透的稻草,“地上凉,别赤脚。” 江容在这干稻草上点起火星,“那你帮我暖暖脚可好?” 他那经得起这般暗示勾引,再度回到床榻上,没给她半分喘息的余地,倾身覆上,紧密贴合,他的大掌捉住她的脚踝,控制住位置。 江容本就没想躲闪,如漆黑眸透着隐隐兴奋,她可太喜欢看萧显克制得眼尾泛红,为她隐忍却失控的样子。 “我本想若你不从,有些助兴的东西可以用用,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阿容,我的皇后,”他这一声似喟叹又宠溺,一把拉开她脆弱不堪的寝衣,将声音埋进去,“你惯知道……如何磋磨我。” “……” 风息不止,烛火未休。 月光清辉洒进帷帐,拢在交叠的人影上,转而羞怯的躲进云朵里。 虽是嘴硬,身体力行的缠得他紧些,但到底还是身娇体弱,不堪承受,江容偏头透过纱帐看向桌案上的香炉,她分明没有点燃,他为何却像是中了香似的,无穷无尽。 见她分神,萧显故意使坏,她意识回笼,水眸盈盈,瞪了他一眼,“我看你不像是不想,反而分外积极!” 萧显吻掉她的眼泪,动情过后眸子愈发俊朗深邃,“过程值得享受,结果我也欢喜,只是担心你辛苦,既然阿容相邀躲不掉,不如与你一同沉溺,共赴欢愉。” “……” 自从有个这个念想,萧显来立政殿的时辰一日早过一日,她在床榻上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她还兴致勃勃,时间一长她有些承受不住,开始和萧显商量减少频次。 萧显听她说完诉求,将她揽进怀里,摩挲着她的腰身,看着她身体轻颤,犹如雨滴落在花心娇蕊,颤颤不堪承受。 他语气可怜巴巴的,“前些时日的阿容可不是这般做派,那般模样仿佛要将我吃拆入腹,这才过了多久,就换了面孔?你惯会欺负我。” 萧显这些时日过得分外舒坦,得了她全力配合,敦伦之事愈发畅快,这才惊觉,往日少了多少意趣,他定要在日后找回来。 江容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听得她耳尖发烫,咬牙切齿道:“你情我愿的,哪有欺负一说,是你总是暗中使坏心思,努力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你是不是偷偷用药了?” 就算他不用避子丸,她的身体也没那么容易有孕,努力已经够了,或许还需要一些机缘。 “阿容你莫要冤枉我!我可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萧显的大掌覆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诚恳道:“没有动静,是我不够努力,我再多加努力,定会有所成效。” “……” 又过了月余后,江容的癸水推迟,敏锐的她有往有孕方向猜想,但因为没有其他症状,她不敢确定,也不敢贸然告诉萧显。 起初她还是沉得出气,癸水推迟几日也是常事,推迟到第五日的时候,她没忍住让汀芷请来太医诊脉。 隔着丝帕,杜太医令两指按在她的手腕上,指腹轻轻用力,探得流利的脉象,“恭喜殿下,殿下应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不太明显。” 江容惊喜的望向平坦的小腹。 是喜脉! 他们又要有孩子了! 萧显刚下朝就听到这个消息,脚下转了个弯,朝着立政殿方向快步走去。 他赶到时杜太医令已将安胎药方开好,她倚在床榻上,美目柔和。 坐在床榻边,萧显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想到好日子才刚过两个月,就要开始漫长的素日子了。 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 ,“阿容,可感觉身体哪里不适?会不会有些疲惫?” “还好。”这次她倒是没感觉,“孩子很乖。” 他将江容揽进怀里,声音带着潮意,“阿容,辛苦你了。” 孕三月,江容就开始显怀,比怀阿霁时肚子大了很多。 萧显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心肝一颤,要求杜太医令每日都来立政殿请平安脉,这日他来时,诊脉比往日久了许多,眉间微蹙。 他见状,眉间折痕更甚,“杜太医令,阿容可有不妥?” 杜太医令被问的冷汗连连,“回禀陛下,殿下并无不妥,只是臣方才诊脉,觉得殿下腹中应是双胎,为了确认,故此多诊了一时。” 萧显“腾”的起身,比江容的反应还大,紧紧盯着她的肚子,“双胎!” “你是说阿容腹中有两个孩子?” 他都不太敢理解“双胎”的意思,当年生阿霁一个时已然艰难,如今还是两个,岂不会更加艰辛? 杜太医令:“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让汀芷送走杜太医令后,江容拉着萧显的大掌抚上小腹,眉眼温柔,“既白,不必紧张的如临大敌,我阿娘曾诞下过龙凤胎,听说家中长辈有诞下双胎的,后代子女也有一定几率。” 萧显眼眶泛红,攥紧拳头微微发颤,半晌后松开,“生下他们后,绝不许再让你涉险!” 第98章 圆满 孕期日常+龙凤胎 萧显将她揽在怀里, 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现在瞧着只有浅浅的弧度,很难相信这样柔软的肚皮下, 竟然孕育着两个孩子。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黑眸凝望着她,嗓音发哑,“阿容, 辛苦你了。” 虽说双胎会辛苦, 但怀这一胎到现在, 她感觉还好, 身上会疲累, 但不像怀阿霁总是想吐,什么都吃不下。 江容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柔荑搭在他的大掌上,两人像是环抱着孩子们, 偏头看他,眉眼温柔,“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更何况辛苦的人不止我一个。” 萧显自知道她有孕后,精神紧张, 时不时还有恶心呕吐的迹象,吃不得荤腥,吓得陆遗去寻杜太医令来看, 太医诊断脉象, 他身体无恙,但这呕吐迹象又是从何而来? 杜太医令带着一众太医翻遍医书,通宵达旦, 日夜不息,白头发都多长出来几根,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原因。 古籍记载,如果夫妻双方感情甚笃,娘子有孕,郎君呕吐,是太过关切紧张的缘故,产生了害喜反应,因为不是疾病,和害喜一样无法根治,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缓解。 得了杜太医令这话,江容放心不少,不是疾病就好,萧显面容浮现出一丝宽慰,这害喜反应转移到他身上,他承受甘之如饴。 “能帮阿容分担些许,我心中快慰许多。” 覆在她小腹上的大掌开始不安分,温热的指腹游走,掀起阵阵涟漪,一路向下,直至口口处方停止。 他偏头颔首,猛地含住红润饱满的唇,江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给予回应,加深了这个吻,男人不肯落于下乘,揽着她的腰身,倾覆过来,继续加深这个吻。 唇瓣厮磨,呼吸交织,江容的脸颊浮起红晕,松开的间隙,仰头看他,水眸盈盈,萧显呼吸粗重,眸色如漆,嗓音微哑。 “阿容,早知道那时是最后一顿饱餐,我就应该与你乘兴而起,尽兴而归。” “你哪次没尽兴!” 江容被他呼吸烫的耳尖都在发红,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点她听不得的话,萧显顺势吻了吻她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腕再度倾身覆来。 有孕后身子本就敏感,他的大掌还在作乱,除了留恋口口处,还想要以指丈量她身体的变化。 如此攻势她抵挡不得,很快他就摸清楚一切,循循善诱,缓缓而行,江容寸寸发软,有些承受不住,他比往日愈发急迫,她单手抵在他的胸膛,“既白,不行……” 萧显忙中分神回答她,让她安心,“刚才我私下问太医令了,他说三月胎像稳固,轻点是可以的。” 怪不得他方才神神秘秘拉着太医令说了许久,原来是问这档子事! 她都能想象到杜太医令满面为难,但在他殷切神情下,不能不为难告知的样子。 夫妻间情趣无可厚非,但若是让外人知晓,她觉得很是羞怯,况且明日太医令还要为她诊脉,这让她如何面对! 她又羞又急,身体紧绷,柔荑攥拳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去问这事!” “不问我也不敢。” 萧显捉住她的手腕,她的浅浅力气并没有什么威胁,反而勾出些火来。 感受到了她的紧绷,轻抚两下帮她缓解情绪,没给她留太多的思考空间,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肩头,贝齿轻咬,唇舌搅乱,含含糊糊的说话,素了太久,已经无法考量这些事,只想将她吃拆入腹,品尝芬芳。 他盯着她的面容,节奏放缓,以她为主,她本就胃口小,加之许久不食更艰涩许多,待到喂她浅浅吃饱时,他只是浅尝辄止。 沐浴更衣后,江容累极沉沉睡去,他仰面看着床榻上的金色纹饰,紧绷的身体还未缓解,他长叹一口气,将她抱进怀里,闻着她身上馨香,试图缓解。 果然惹出火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 江容这一胎长得极快,纤细的身体没什么变化,只是腹部高高隆起,萧显大掌轻抚她的肚子,不免有些忧愁,每日陪她用膳时,既盼着她多用些,又担心用多了胎儿过大不好生产。 原本生一个已经很艰辛,生两个更是艰辛,萧显张榜寻天下妇科圣手,又研读医书,但始终无法放心。 月份大了,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按照太医令的嘱咐,江容每日都需在院中走动,月份大了她走动起来身子笨重,萧显每日坚持陪她散步,将狩猎得来的雪狐皮做了一个大氅,披在她身上。 孕后期她身形圆润许多,狐皮大氅穿在身上白绒绒一团,看着玉雪可爱,江容起初是满意的,直到那天穿着大氅照了照镜子,铜镜中的她圆圆的一团,活像只胖狐狸。 为此她气愤多日,就是觉得萧显是故意看她笑话,不许他同榻而眠,让他睡了半个月的软榻,看着他巴望的眼神心有不忍,才堪堪许他回来。 要是平时,别说是屏风之隔,就算她锁门关窗,他都能掀瓦翻墙,此时不比往日,他生怕她因此生气,就生生忍了。 再者说,她睡熟了哪知道身边有没有趁机摸爬上去。 立春后,他给江容的阿娘崔娢递了信,派人将她从博陵接来,陪她在宫中待产。 崔娢得了信,立刻从博陵出发。 抵达长安时,江容已孕八月,刚一瞧见她的面容,眼眶刷的就红了,母女多日未见,她的容娘从小小襁褓长大成人,如今要再度成为人母,她既欢喜,又慨叹时间过得真快。 想到陛下在信中所书的双胎一事,视线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不免有些担忧,她曾诞下过龙凤胎,还是头胎,生产之时可谓是凶险至极,知道这双胎对于女子生产可谓是凶中之凶。 孕后期江容的肚子高高的行动不便,萧显每日处理完政务,就来立政殿陪她,在院中散步到日落,再回到殿内。 月份大了,她走起了都觉得吃力,萧显却不厌其烦的坚持每日陪她散步,因为早先太医令就交代过,适当走动,有力于生产。 接生嬷嬷早就准备好,就等到临盆一刻。 因除夕那日江容很想吃橘子,萧显就命人从橘园里挪来一颗橘子树,栽种在立政殿的后院内,橘子刚长出来时,她就有些馋了,等了多时,橘子终于长大,但还没有完全熟透,她忍不住派人采来些。 萧显听闻宫人来报,起身回了立政殿,他要求宫人事无巨细的汇报江容起居,如今临近生产,他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她身边。 他回来时,江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内,石桌上摆着宫人们刚从树上采摘来的橘子,橘子绿色的外皮,看着就牙酸。 天气阴沉有些发闷,乌云黑压压的,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汀芷刚剥了一个橘子递过去,江容拿起一瓣放入口中,虽然这橘子有些酸,但汁水充盈,很是可口。 抬眸瞧见不远处走来的萧显,伸手招呼他来,余光瞥了一个眼神,汀芷很有眼力见的带着一众婢女退下。 萧显坐在她身边,凑上前去,她拿起一瓣橘子喂给他,他心里难以接受但面色甜蜜的吃下后,酸橘的汁水在口腔里汹涌咆哮,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好酸!” 江容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是有点酸,但我觉得还好。” 她又拿起一瓣,在他面前吃了起来,刚咽下去,就感觉腹中剧痛,承受不住的弯下腰身,“哎呦!” “我就说这橘子很酸,要不然等两天,等橘子熟了再吃?” 话音未落,萧显就感受到了腹部的巨痛,愣怔一瞬后,赶紧扶住她的身体。 江容抱着肚子,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等不了了……” 腹中突袭而来的剧痛,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她紧紧攥着萧显的手臂,痛苦道:“我好像,要生了……” 萧显一惊,立刻将她打横抱起,送入内殿,接生嬷嬷和一众婢女按照早先的安排,有条不紊的准备生产用具。 得了信的崔娢也匆匆赶来。 阵痛间隙,江容抬头,看着立政殿内人乌泱泱站了一堆,第一个先将萧显赶了出去,“既白,你先出去吧。” 萧显坐在床榻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感觉到痛,握住的手在轻轻颤抖,不想出去,生阿霁的时候她就不让他陪在身边,这次他想再争取一下。 “阿容,让我陪着你吧。” 江容还记得生阿霁的时候,寒冬腊月,他痛感相通疼出一身汗,等她平安分娩后,他高烧几日,才堪堪缓和。 她知道萧显想陪着她,但她不想让她看着她发丝浸汗、面目狰狞、声嘶力竭的样子,让他去偏殿,他定是不可能,站在外面等她生完,又得疼出一身汗,如今天气还有些凉,还是容易感染风寒。 “阿娘在这陪我就好,你去屏风后陪我吧。” 一浪阵痛袭来,江容抱住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额角浸出汗水,将青丝打湿,他心疼不已。 在屏风后面等着比殿外好很多,不再过多纠缠,移步到屏风后。 接生嬷嬷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当朝陛下亲临陪伴皇后生产,接生的嬷嬷也会紧张非常。 间断折磨的阵痛,床榻上透出压抑又呜咽的痛呼,那声音很轻,但他停在耳中却如同闷雷一般。 痛,真是痛极了! 阿容那样纤细柔软的身体,那经得起这般无休止的疼痛,袖袍之下,他的拳头攥的紧紧的,额角浸出汗水,咬紧牙关,面色苍白,身体紧绷着轻轻颤抖。 他望向屏风,痛楚漫布四肢百骸,周身脱离,眼眶微红,上次生阿霁已是痛极,如今要生两个,他愈发心焦。 强撑着站立着,他呼吸间都透着疼,身体摇摇欲坠,陆遗赶紧过来扶住他,他痛得头晕眼花,很难想象阿容要在这般疼痛中生产。 内殿的接生嬷嬷稳妥老练,有条不紊的指导着江容发力,崔娢在侧鼓励的声音温柔坚定。 血腥味弥漫殿内。 萧显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内殿端出,清浅又压抑的痛苦从她口中溢出,除了通感的痛,他觉得心口犹如大掌攥紧,心痛的有些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接生嬷嬷的愈发急切的语气后,疼痛达到极致,他一拳砸向殿柱,拳头流血都感觉不到疼痛。 “殿下,再用力,快了快了!” “对!就这样,殿下再用些力气!” 萧显的心沉沉浮浮,周身紧绷着,像是也跟着接生嬷嬷的话语用力。 一道清脆的婴啼声想起,接生嬷嬷将孩子递给早就准备清洗的婢女,欢喜的声音响起,“恭喜陛下,恭喜殿下,是个小皇子!” 没等江容想看一眼孩子,腹中的剧痛又一次侵袭,她小声痛呼,接生嬷嬷再度严阵以待,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 不多时,又一道清脆的婴啼声响起,殿内再度响起道贺得声音,“恭喜陛下,恭喜殿下,是个小公主。” 竟然是龙凤胎! 阿容生了一双儿女! “轰——” 窗外积压多时的乌云终于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绝殿外,送来些许清凉。 站在屏风后的萧显呆愣一瞬,踉踉跄跄的想要走进殿内,陆遗小心谨慎的扶着,心头不由感叹,陛下自登基后,一直以庄重威严形象示人,如今若让臣子瞧见他这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怕是要惊掉下巴。 一向处变不惊的陛下,也只有遇上殿下的事,才能有这般大的情绪变化,他觉得这样很好,只有这时他才能觉得陛下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泥胎金塑的造像。 汀芷早先得了自家主子的令,在没收拾好前,不许圣驾靠近殿下,余光瞥见屏风后的人影向前,她心觉不好,殿下刚生产完毕,女医正在诊脉清理,按照命令,此时陛下却不可以进来。 强撑起胆子上前拦住圣驾,她双膝跪在萧显面前,想来循规蹈矩、不做出格之事的汀芷声音颤抖着,“陛下,殿下请您在此稍后,等……” 没等她说完话,六合靴在面前一闪,衣摆飘过,没理会她,绕过走向拔步床边。 汀芷心头不由得叹息,就知道拦不下陛下,如此行事多少惹得陛下生气,她怕是免不了责罚。 陆遗伸手将她扶起,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悄声说道,“陛下只是太过担心殿下,不会因此责罚你的。” 接生嬷嬷已将两个孩子清洗干净,用柔软的襁褓包好,看见萧显进来,抱着孩子迎上前来,“陛下,皇子和公主模样生得极好,您看看。” 萧显瞧了一眼孩子们,对她们点头示意先退下,径直走到床榻边。 床榻上的人儿发丝凌乱,粘腻在额角、脖颈,满面汗水,嘴唇因太过用力,有些咬破的嫣红,轻轻喘息着,看到他来,想说些什么,但开口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看着心疼极了,握住她纤弱的柔荑,凑过去倾听,“你说什么?” 江容唇色苍白,疲累极了,知道现在的他只能听进去她的话,只得坚持说道:“我说……你先出去……我现在定是狼狈……极了………” 尽管萧显很不情愿,但江容无法在他面前清理身体,他见她精神尚可,稍稍放心,移步偏殿,去看看孩子们。 廊外雨水充沛,他走出去是时,朝外看了看天。 抱着襁褓的手微微颤抖,这两个小小软软的一团,是他们刚出生的孩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容已清理完毕,内殿点燃暖甜的熏香,冲散了原本的血腥味。 萧显将两个襁褓抱回殿中,递送到她面前,疲累了一整日,她方才只匆匆看了一眼孩子们。 江容靠在软枕上,看着襁褓内软软一团,虽然还是皱巴巴的,但小巧的五官很是可爱,“瞧着好像比阿霁刚出生时白了点。” 萧显下意识看向她,“或许是随你,阿容肌肤胜雪。” 此时的她精力不济,虽是羞怯,但连脸红的力气都没有,美目含嗔的瞪他,“在孩子们前胡说些什么!” 萧显本想说他连孩子们的房门都敲过,这些更是不必在意,但不想让她情绪激动,生生忍下,“阿容,给孩子们取个名字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江容看向窗外,“生阿霁那日下了雪,生这双孩子们的时候下了雨,不如就从雨字?名字还是你来取。” 萧显思索片刻,“那哥哥便单名霄,妹妹单名雯可好?” “萧霄,萧雯。”江容念着这两个名字,突然觉得有种不一样的牵绊,她颔首看着怀中的襁褓,眉眼温柔,“阿霄,阿雯,阿娘终于见到你们了,阿娘很是欢喜。” 萧显在旁幽幽补了一句,“阿耶也是。” 皇后诞下龙凤胎一事很快传遍长安,早先非要逼着萧显纳妃的老臣们闭了嘴,还有意图说三道四的,都被萧显单独谈话,不厚道的背地里教训。 一时间朝堂上对于萧显独宠皇后一事,再无过多言辞。 坊间娘子们对此颇为羡慕,谁不想要个两心相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呢? 萧显虔诚的亲吻江容的额头,不含欲念,只是浅尝辄止亲吻,“阿容,现在的幸福是前世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江容抬眸看他,眸光盈盈,“既白,未来的每一日,你都将如此幸福,我和孩子们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愿君来日事事顺遂,身体康健,江山永固。 我会坚定的站在你的身边,永远陪着你,成就丰功伟业,创造繁华盛世,泽被万民。 第99章 前尘 萧显视角/前世 萧显视角/前世 长宁三十年, 多年谋划之下,萧显终于拥有了一方势力,能够与燕齐二王相抗衡, 但若想成事,光靠暗中势力是不够的,谋臣建议他娶权臣之女,以做明面支持。 他对男女之事不上心, 加之孙昭仪早亡, 陛下对其漠不关心的态度, 使得他对于成亲没有期待。 初闻建议, 他一笑了之, 谋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帮他物色人选, 将画像送到裕王府,要求他定要从中做出选择。 对他而言, 情爱太过虚无,他的婚姻定是要为成事谋划,所以对于家世权势颇有要求,而品行样貌,只要过得去就行。 铺开画卷, 宣纸上窈窕娘子身形纤弱、臂揽披帛,纤长白皙的脖颈,面容姣好、眉目如画。 他睫毛微颤, 只一眼, 便挪不开了。 卷轴尾部一行小楷写着她的身份。 尚书令左仆射嫡女江容。 谋臣对他的选择很是满意,将打探到有关江容的一切消息,双手奉上, 他看完后,默默良久,心中有了对策。 长宁三十一年二月,江容及笄,江府举办了盛大及笄礼,借着与罗彰相熟,他乔装改扮罗府小厮,混入江府。 宴席间,远远瞧上一眼,小娘子身着锦绣深衣,发髻高挽、头戴玉笄,举止言谈优雅得体,眉眼间透着女儿家的灵动,画像虽美,不得其神韵,如今遥遥一见,才知真谛。 及笄礼过后,江容未再出府,高门世家媒人上门,都快踏破了江家门槛,尚书令左仆射江淮远一概不见,外界猜测许是左仆射舍不得幼女,想要多留一段时间,所以不急着议亲。 谋臣探得消息,知道陛下有意为诸皇子选妃,故令平阳长公主设宴,邀请长安适龄娘子赴宴,既是陛下授意,就算是江淮远也无法阻拦,且她与平阳长公主之女静和县主关系密切,江容定会前来。 萧显为此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先是按照打探到的江容喜好,置办一身行头,又借机拜访平阳长公主,了解府中地形,提前准备多个方案,用以及时调整。 那日光影都在助他,通向疏桐院的竹林凉亭内,他等到了江容,为她编织的陷阱悬在面前,她一见钟情,如同受惊的小兽,心甘情愿一头栽进陷阱里,以拙劣演技表演晕倒。 他装作慌乱,以正人君子的作风,将她用披风裹住,打横抱起,送到了就近的疏桐院,就这样与她有了交集,此事顺利极了。 次日江容登门答谢,他为了装作自然、拿捏人心,早早躲了出去,明明不是他上值的日子,他还去军营里巡视一圈。 心神不宁的绕道朱雀大街,在临街二层茶馆靠窗坐着,看到她从楼下路过,才稍稍放心。 挂着江府玉牌的马车急行,清风卷起帷帐,半遮半掩透出半张白皙的面庞,一身红色襦裙衬得她明貌清丽,她未抬眸,自然不知有人在二楼悄悄注视着她。 果真这面没见上,江容对他心思又添了几分,听说她将这份心思说与江淮远,却受到他严厉反对,江淮远有些着急物色择婿人选。 边境急报,戎国来犯,镇远侯久经沙场坐镇边防,御敌有力,也就是说,此战谁去都能赢。 战功三方争夺,他势在必得,陛下考量朝堂平衡,最终将此事交于他,他须得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只是和江容婚事并未定下,他担忧不在长安之时,恐生变故。 他本来觉得娶妻不过是为家中增添摆设,无论怎样都摆设,都能安稳的置于屋内,锦衣玉食的养着,但此时觉得,若是娶不到江容,他心中难平。 好在江容待他之心坚决,听闻他即将出征,比他还要紧张,每日去普元寺为他求神拜佛求保佑,每日吃斋念佛抄写经书,不肯与旁人想看。 他在江府安插眼线,时刻关注婚事动向,一旦有所消息,立刻传信给他。 大军开拔,他骑在为首骏马,沿着朱雀大街前行,路过安仁坊时,瞧见路旁的二层茶馆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来送他了。 大漠的沙砾吹得营帐沙沙作响,繁星闪烁,他睡不着,披上外衫走出营帐,虽是八月,但边疆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他止不住回想暗卫的传信,江容的身影仿佛刻在脑中,搅乱神思。 他不愿也不想在成大事的路上为儿女情长烦忧,但这倩影在他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一阵鼓声响起,喊杀声震天响,敌军偷袭,他披甲入阵,手持长枪,浴血厮杀,他透入到紧张的战事当中去。 鏖战三月,戎国兵败,主将欲携残兵逃回,他乘胜追击,打得戎国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此战胜利,捷报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安,陛下龙颜大悦,下旨班师回朝。 要回长安了…… 长安,他默念着。 生他之所,亦是毫无牵挂之处。 不过,他竟生出了些许期待。 萧显抵达长安才知晓,因临近科举,江容的表兄崔临前来借住,崔临是博陵崔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面若冠玉、身材颀长,是最为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君子。 尤其听说她的阿娘崔娢,有意拉进二人关系,他一刻都坐不住了。 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所以在陛下问及军功所求时,他将原本的所想抛却脑后,只愿求娶江容。 圣旨一下,落子无悔。 他听暗卫传信,江容接下圣旨后,满心欢喜的筹备婚仪,心中忽的生出些许愧疚。 他并不是因为心悦才去求娶,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给她想要的情爱,如果婚后她发现他远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好,会不会后悔,选择嫁给他?会不会难过?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他想着,那便婚后待她好些再好些,除了金银财帛方面,一切可以退让的,都由她做主,来日入主紫宸殿,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成亲那日,凤冠霞帔,满目红绸,洞房见她,手执红色团扇,一双水眸盈盈,看向他的眼神含羞带怯,满心希冀。 却扇后的面庞肤若凝脂、明眸姝貌,他眸光微闪,一时间心跳如鼓。 大婚的流程礼部早就告知熟悉,撒帐、饮合卺酒后,他替她拆下高挽的发髻,发钗簪子斜插入鬓,紧紧的卡住,为了不扯到她的头发,每一根簪子他都是小心谨慎的拆。 一排排发簪放在妆奁内,头上的重量卸下,发髻庄重,从早上装扮至今,已近六个时辰,拆下发髻后的头皮都被磨红了,怪不得她刚才压抑的倒吸冷气,原来是痛的。 原来成亲,她这么辛苦。 他本以为读过那些羞人的避火图就可以融会贯通,终究是纸上谈兵终觉浅,看着身下吃痛含泪的人儿,他感受到交缠口口时的极致美好,想要不知餍足的汲取,但她只感觉到了痛没有半分滋味。 为了不让他难堪,她身体轻颤,强忍住眼泪,忍痛不言,看起来委屈极了,他一时间充满了挫败感。 他心中觉得亏欠,原本想着待她好些,却又一次让她忍让。 他不肯服输,不想让她新婚夜的记忆只有痛苦,给她半刻喘息机会后,背后环抱住她再行一次,有了失败的经验,这次行的顺利许多,她应该得到些许意趣。 情潮散去,看着怀中熟睡的恬静面容,心中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被欲望控制,占有她的身体,如果她知道真相,会不会怨恨他,他看不得满腔真情被辜负。 思及至此,心头犹如万蚁噬心,他知道辜负有多痛苦,立誓绝不辜负真心待他之人,只是情之一字他无法控制,不知他这能否生出真情。 他须得待她好些再好些。 愧疚生出的关切总比不过真情,他忙于朝堂时,不免忽略了她,那年生辰,同僚邀他饮酒,他被灌酒不知数,醉倒友人家中,一夜未归。 次日醒来归家,瞧见她失落的眸子,问了府中仆从,才知道她为了给他过生辰,在府中准备了生辰宴,席上所有菜品皆是她亲自下厨,满桌珍馐放冷一夜,他未能享用,她亦未食。 他心头震动,她对他是这般的好。 而他又亏欠了她一次。 他心头愧疚,想要前去道歉,又不敢看她失落的眸子,下意识躲了一阵。 她定是察觉到了他刻意的疏离,看着他的眸子透出压抑的失望,只是世家良好的教养,让她克制情绪。 还是让她失望了。 他开始反思,学着对她好,效仿同僚对待娘子,替她绾发画眉,给她带吃食钗环,看着阿容眸中重新燃起的光亮,他心中亦是满足。 亦觉得爱妻一事并非难事,只要用心,潜藏在处处细节,均能得见。 许是潜移默化习惯了她的陪伴,才能爱得得心应手,他不知道真正心动是何时,亦不知那刻是怎样的变化,或许从一开始,他的算计就参杂了真心。 他是有真心的。 得出这般结论,他很庆幸。 庆幸自己可以体会两情相悦。 江容对他的恋慕,远高过他所能回馈的情感,这一路走来,他自认不负同伴,但唯独对她有所亏欠。 不过好在来日方长,他还有一生去弥补。 他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妾蓄婢,更无别宅妇,少年夫妻相携白头,来日工笔史书,并排而居。 然,天不遂人愿。 长宁三十三年千秋宴,暗镖利刃破空,江容一时不查中镖,萧显慌乱中从怀里摸出瓷瓶,给她喂下九转还魂丹。 看着她吞咽下丹药时,是真的认为丹药可以保她的命,才放下她去追捕残兵。 等他回来时,却听闻江容命悬一线。 他顾不得其他,急步走的床榻前,脱力跪地,血腥盈鼻。 只一眼,便心如刀绞。 床榻之上的人儿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面上汗津津的,发丝缠乱,原本好看的水眸失去光彩,眼皮微微掀起,很是吃力。 听见他来,用尽最后力气抬眸,看了一眼,她嘴唇微启、向前伸了下手指,似是想表达什么,只是骤然脱力坠下,半句话都没留下,就撒手人寰。 萧显握住她渐失温度的柔荑,心痛的不能自己,他不敢想象,江容独自感受生命流逝、又祈盼再见他一面时,该有多绝望。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她一人丢下。 犹如大掌攥紧心脏,他哭不出声音,缩在一旁轻轻颤抖,那些朦胧的情感清晰,这一刻他终于认清楚自己的心。 没了阿容,他争来的一切,又与何人分享? 他心悦阿容,爱上她是那么轻而易举,或许初见画像时,就已心有所动,只是那时他尚未意识到。 永失所爱的滋味。 是痛不欲生。 灵前苦熬多日,不眠不休,白烛熔尽不知多少根,就在陆遗感觉主子怕是要随王妃而去时,谋臣先坚持不住了,设计告知他有通晓阴阳的大师,可以为其还阳。 给他希冀,让他有活着的希望。 萧显眼中闪烁希冀,不顾形象大力扯着谋臣的衣袖,让他立刻将此人带来。 谋臣言及此人行踪难寻,于是在他登基后,发布皇榜招募。 他枯坐在紫宸殿,看着一个又一个希望升起又破灭,似是意识到,还阳之术是一场骗局。 末微希望燃起的烛火随着蜡尽熄灭,却又不肯放弃挣扎。 他暗中寻找天下能人异士,天下之大,他定能再见阿容一面。 路过普元寺时,遇见沙弥受戒的场景,梵音经语夹杂着檀香,住持问道: “尽形寿不淫/乱,汝今能持否?” 小沙弥庄重答道:“能持。” 他垂眸敛息,在心中跟着默念一句。 ——尽形寿独爱容,吾今能持否? ——能持。【`xs.c`o`m 网】 【全文完】 第100章 今生 萧显视角/今生 萧显视角/今生 景平七年, 萧显终得善缘得满,躺在阵眼之处石棺内,皇陵幽静, 四周冷得渗人,释因大师不再言语,凝神护法,天地寂寂, 唯有以利刃刺破胸口的“噗嗤”声响。 巨大的疼痛瞬间将他淹没, 连呼吸都透着疼, 不由自主的咳嗽, 血液呛入鼻腔, 倒灌肺腑,呼吸愈发困难, 阵法的力量在不断吸取他的血液,温度流逝, 他不再感觉到石棺的冷,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原来血尽而亡的濒死之感,是这般的痛苦,阿容那么怕痛,那时岂不是很害怕。 他这样, 终于是做到了与她感同身受。 力气不断流失,他已无法言语,只能暗自默念, 试图缓解痛苦。 「阿容, 我来寻你了。」 萧显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平静的闭上眼,竭力克制表情的面对死亡, 虽然释因大师说阵法有五成把握,但他没指望此阵能成。 他只想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陪伴阿容。 萧显满怀期待,料想阿容定是很想他,奈何桥边相见,怎么不算是重逢? 不过他有些担忧,因他本就长阿容三岁,又多过了七年,如今长了阿容十岁,不知道阿容见他时,会不会嫌弃他容颜苍老。 失去意识,他在混沌中游走了不知道多久。 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凌霄殿,容颜年轻、身上无伤,居住在他未登基前的裕王府,还是未成亲前的。 因为成亲后,阿容在他屋内添置了不少东西,现在还没有。 他“扑棱”一下从拔步床上起身,迫不及待的喊来陆遗询问,再三确认下,他得出了结论,阵法成功了,他真的重生了,还回到了与阿容未见面之时。 胸腔震动,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强行克制住喜悦的颤抖,从未想过能再有机会活着见到她。 或许是他善缘积满,上天见怜,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萧显穿戴整齐,去江府门口守了一整日,都没见她出门,如今贸然登门拜访,恐引得尚书左仆射江淮远警觉,只好依依不舍的回去。 初见定要给她留下好印象。 他翻出手札,单独一页记载有关江容所有事情,初见、分别、圣旨赐婚、成亲…… 写到此处,他倏地停笔,前世虽然知道阿容对他有意,他才去求圣旨赐婚,但说到底,他都未曾问过,她是否想要嫁他。 今生他一定要确认她的心意。 七日后,终于到了长宁三十一年的三月初十,平阳长公主府内繁花簇锦,他故地重游疏桐院,果然在此凉亭遇见阿容,模样如故,黑眸盈盈透着狡黠,带着未出阁娘子的天真。 和前世一样,江容晕倒此处,他将她送到疏桐院,通知了静和县主,他回到竹林里的凉亭,这是疏桐院通向正厅的必经之路,阿容若是醒来回家,定要经过此处。 他为了增加与江容的羁绊,从她腰间抽走了玉佩,又在她醒来时派人送去,他知道这玉佩对她很重要,她定会登门道谢。 没成想,等到赏花宴结束,都没瞧见阿容经过,还是平阳长公主府仆从打扫庭院时,才发觉他还没走。 第二日,按照前世记忆,阿容会登门道谢,前世他故作清高躲了出去,今生他沐浴焚香虔诚等候,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却没想到,等到日头西斜、坊门关闭,竟也没瞧见她来。 萧显蹙眉沉思,察觉今生与前世不同,或许是因为他逆天改命以至于倒转因果,所以江容未对他一见倾心,也就没有后续的主动示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有信心能和她再续前缘。 只是他渐渐察觉,阿容好似总是躲着他。 萧显按照前世记忆与她多次偶遇,却只得冷脸相待、冷漠疏离,完全不似前世倾心,他不气馁,亦不敢贸然前进,只能小心试探她的态度。 许多孤枕难眠的夜,他披上外衫到院中散步,看着院中月光清辉下斑驳的阴影,踱步出了院门,脚下不由自主的走到披香殿外,迈过门槛,看着空荡荡的内殿,心头也是空荡荡的。 穿堂而过的风仿佛都在怪他。 怪他前世不知珍惜。 本以为就这样与她相处,终究能再次打动,却不想她的父亲左仆射江淮远不愿得见,找来一堆不入流的郎君,要阿容与之相看。 恰逢此时,阿容的表兄崔临也来长安了。 萧显如临大敌、情绪急迫,对比那些不入流的郎君,博陵崔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崔临,才是称得上的对手。 先下手为强,他须得有些动作了。 一方面他更加频繁出现在阿容面前,另一方面试图促进他和静和县主的姻缘。 几番纠结下,萧显还是觉得不太保准,暗中传信紫宸殿的暗线,孙昭仪的忌日快到了,让他盯着陛下何时去孙昭仪生前的宫殿,利用陛下对孙昭仪的愧疚,促成这桩婚事。 明帝临朝几十载,不难看出来他的把戏,苍老的眸子透出精明,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不怒自威。 “你与你阿娘一样,不争不抢,待人平和,但你要争、要抢,不要重蹈覆辙。” 萧显脊背发寒、猛地抬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对上明帝威严的目光,周身一震,龙威帝怒,他不由得肝颤,不知他是得了隆恩,还是催命符。 明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如同鹰隼般盯着他,“裕王,朕再问你一次,你是真心喜欢江娘子,还是想将江家纳入你的麾下?” 萧显跪在地上,殿砖的寒意透过外袍浸入膝盖,他敛眸屏息,稽首行礼,郑重而言,“儿臣心悦江娘子。” 明帝面色愠怒,苍老的面容又压下几分阴沉,抄起桌案上的奏折扔了过去,“糊涂!” 如果不是居高临下的位置限制,或许明帝会扯着他的领子说话。 “你难道真看不出来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平衡齐王和燕王势力,让双方在朝堂斗争,恩威并施,对你却任由发展势力,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朕的意思吗?” 萧显不躲不闪,震惊过后,已然有了应对之策,抬眸瞥了眼明黄的龙椅,话说得这般明显,他听得真切,郑重承诺,“儿臣明白。” “你明白?”明帝一噎,反而更加生气,“选权臣之女为妻没错,但你要选个能为你所用的,而不仅仅只是为了儿女情长。” 萧显再度顿首,言辞恳切,“儿臣心悦江娘子,亦要江家为我所用。” 明帝摆明不信此话,临写圣旨前,最后问了他一遍。 “朕听闻左仆射并不愿将小娘子嫁给你,如若他由此记恨你,江家不愿为你所用,此番后果你能承受的了?” 萧显郑重稽首,长拜未起,只要能够娶到江容,他什么困难都能面对。 “一切后果,儿臣一力承受。” 明帝留下圣旨,起身拂袖而去,“既然如此,你就在这跪到明日早朝。” 萧显继续稽首,“儿臣遵旨。” 罚跪是罚给左仆射看的,萧显明白。 早先对于江容的婚事,皇后和柳贵妃曾探过明帝口风,明帝试探过江淮远的口风,想看他选哪边。 江淮远这老狐狸惯会兜圈子,顾左右而言他,打算中立不偏不倚做个直臣,置于儿女婚事,不求嫁娶高门世家,只求儿女能平安喜乐。 江淮远的意思他明白,不想结党、不想站队、不想搅和到储君之中,想做个都不得罪的臣子,来日无论谁登上皇位,都不会清算与他。 但身为尚书左仆射的他,本就身陷权力漩涡,根本无法将自己从储君之争里摘出来,卷入只是早晚的事。 萧显此举定会惹怒江淮远,明帝罚他跪,就是先行惩罚,等江淮远知道之时,见明帝已经惩罚过,便不好再发脾气。 虽然知道是做戏,但他却未有松懈,跪的腰杆挺直,从天亮跪到天黑,又从天黑跪到天亮。 直到鼓楼敲响,上朝的臣子穿着朝服、手持笏板,紫红一团,在监察御史的监督下,仪容整洁的不如皇宫,经过紫宸殿汉白玉石阶时,瞧见跪的形容憔悴的裕王,心头不由得一揪。 涉及惩处皇子,不难让人联想储君之争,紫红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算衣摆擦过,都恍若不见。 天刚擦亮,紫宸殿上站满官员,江淮远今日迟了片刻,路过罚跪的裕王时,心口突突的跳,像是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跪到下朝,瞧见紫红都消失在皇宫内,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前来传口谕,让他起身回府休息。 这一关,在明帝此处就算是过了,江淮远那处还需他自己斡旋。 当日早些时候,赐婚圣旨快马传到江府。 他终究是,又强求了她一次。 婚后种种,萧显总觉得阿容待他之心不复前世,床笫之间亲密无间、交合默契,但他却觉得心离得愈来愈远。 他有些慌乱、惶恐、不知所措,想要竭尽全力与她再续两情相悦,可正如破镜难重圆,从一开始走向就不对的情感,在他的强求之下,变得越发偏颇。 阿容留下,不过是为崔太傅翻密诗案,他以案为引,强行将她留下,紧锣密鼓的去找寻证据,不惜动用埋下的暗线,但就在他要将证据呈于御前翻案时,崔太傅的到来,让阿容不要再执着于此,此案再度没有定论。 唯一维系婚姻的联结断掉,阿容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时刻担心、时刻忧虑,生怕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随时都会破灭的梦境。 那日他欢欢喜喜的回府,却瞧见阿容在写和离书,噩梦惊醒,他如坠冰窟,万般心痛下,他们爆发了成亲后最大的一次争吵,盛怒之下,遣人将所有的物品从披香殿搬回凌霄殿。 本以为阿容会阻拦他,但她十分配合,像是巴不得他离开似的。 心口处犹如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淋漓,他单手按在心口,重重的喘着气,再次想到前世释因大师所言,秘术难成、因果难寻,或许是他动了因果,所以前缘难续。 但就算因果难续,他亦不后悔,极尽疯狂的占有欲快要将他吞噬,就算前路钻心蚀骨,他也要咬紧牙关将她强留身边。 至少,不会再有孤枕难眠的夜。 他自寻台阶再度回到披香殿,无论阿容怎样防备与他,他都半寸不肯退,终于又寻回半张床榻,又找回床笫间的温玉软怀。 脸面在阿容面前,不值一提。 后来,阿容送她阿娘回博陵,路途遥远,他本想陪着她一起,却被拒绝,又凑巧长安有事将他绊住,他只得目送马车离开长安。 离开前一晚,他诉尽不舍之情,阿容也难得任其纵情,深得其中意味的他满脑子都想着别后重逢胜新婚,却没察觉她存着不再回来的心思。 自她离开后,萧显心口莫名发慌,明明博陵也不算远,他却担忧的厉害,三日一次的家书拆开,里面换了一种笔体,写信的不是阿容。 而是他派出保护阿容的随从。 信中所言,他派去保护阿容的随从均被迷药迷晕,马车坠崖、阿容不知所踪,他心觉不好,快步去找寻她存在的证据。 发现她所带嫁妆细软均消失不见时,他忽觉她一开始就存着不再回来的心思。 萧显身体微颤,浑身血液冲上天灵盖,他不相信,阿容这般精细的谋划,会轻易坠崖身亡,他将培养多年的暗卫尽数派出,多方寻找。 枯坐在披香殿内,殿内寂静无声,倒春寒的冷意透彻心扉,思念钻心蚀骨,他瞧着殿内一般无二的陈设,真切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他眼眶猩红,熬了整整三天三夜,面色苍白,少进水米,不眠不休,探得来的消息,将他的心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他如同困兽般嘶吼,“去找!去找!” 和离不可能,逃离更是休想。 就算是死亡,也是生同衾死同裘。 若是让他找到,他定亲手束缚,困于身边,打造金丝牢笼,终其一生都不放手。 终其一生,都不放手! 月余过后,万千线索下,终于在洛阳见到了她。 她有孕了! 他们有孩子了! 他欣喜若狂。 转而不由得担忧,这几月她孤身在外、颠沛流离,如何能静心养胎,看着她身形纤细,巴掌大的一张脸下巴尖尖的,愈发心疼。 没找到阿容前咬牙切齿的愤恨,恨不得将她囚在王府内院,用金色镣铐束于殿内,终其一生都只能与他朝夕相对。 到如今,连望向她的眼神都不敢过重,呼吸放平,生怕惊扰了她。 他分外珍视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 萧显眼神温柔,看着她依旧平坦人小腹,他在猜想,孩子是男是女,模样是像他还是像阿容? 不论像谁,只要平安康健就好从此刻起,他只想和阿容一起抚育孩子,看着他康健长大,其余都可以不在乎。 在洛阳修养的这段时间,尽管阿容未给他好脸色,但他却是难得轻松愉快的时光,远离长安的权势纷争,不用担心横空刺杀,只和阿容夙夜与共。 可,她还是想逃。 两世夫妻,他对阿容的心思猜得透彻,从她一反常态的热络开始,就察觉出来不对,再到董家酒楼的千日醉上桌,瞬间就明白她是想将自己灌醉,然后逃跑。 饮酒前他提前服了解酒药,佯装醉酒使其放松警惕,实则派人沿路排查一切可疑马车,断绝她跑路的心思。 果然,没等她逃出洛阳,就被再度抓回。 萧显不解,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一心只想与她长相厮守,她却不肯为他动心半分,无论他怎么努力,阿容却不愿为他敞开心扉。 他曾卑劣的想用孩子留住阿容,如今有了孩子,阿容还是不愿留下他身边。 他痛苦万分,独自一人吞下全部情绪,压抑、克制、卑微却滋生疯狂,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半分,只愿她能看到他的好,愿意回头施舍他一点稀薄的爱。 只要有一点点爱,就足够了。 直到阿容承认,她从一开始就有前世记忆,从相识相知再到成婚遇刺,这期间桩桩件件她都记得, 她亦是重活一世。 从平阳长公主府初见开始,她都是有前世记忆的,此前种种疏离,不过是不想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嫁给他是重蹈覆辙? 看着她冷漠神色的眸子,萧显难以置信,万千疑惑终究是有了缘由,一时间如坠冰窟。 阿容知他秉性,选择不爱他了。 他曾以为阿容不再心悦他是篡改天命的惩罚,却不曾想她从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全部。 只是……只是不爱他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更为残忍的惩罚。 萧显心头钝痛,犹如利刃刺破胸口,呼吸间都透着疼,他身体微颤,忍得辛苦,却不舍得半分责怪她。 他只恨自己,错得太离谱,没资格要求她两情相悦。 阿霁的出生让他们关系有所缓和,但她总是觉得隐隐不安,随着时间的推进,愈发浓重,他知道阿容为何担忧,因为他同样焦虑不安。 千秋宴上的暗镖刺杀,是今生最需要改变的时间节点,只有顺利度过此处,他才能帮助阿容完全解开心结。 时间终于到了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覆辙,绝不许阿容在他面前手上。 中镖昏迷前一刻,垂眸看到胸口大片的嫣红,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是阿容受伤就好,不是重蹈覆辙。 游走生死之交,他将此生看得愈发透彻,人生种种皆如过眼云烟,唯有时下握在手中的,才是最重要的,权势皇位他通通可以不挣,他只要阿容,只要和她有美满的一生。 他向天暗自许愿,恳求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和阿容姻缘圆满、两情相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来,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就是阿容,阿容在他身边守了不知道多久,惺忪的眸子布满血丝,瞧见他醒来,眸中含泪。 献祭法阵一事他本想藏一生不与她言,生怕她是为了报恩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不愿携恩求报,此前种种苦求,不过是想与她两情相悦。 许是上天见怜,觉得他过得太苦,辅以机缘,让阿容知晓前世一事,在她榻前哭着说—— 若不是念着他重伤初醒,非要捶打他几下才算解气,就没见过他这般傻的人,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就他这个傻郎君,才肯听信,那可是要命的阵法啊! 是啊,他着实是个傻郎君,一生认定一人,便愿生死相随,没了她,世间仿佛了无滋味,相隔冥漠,哪比得上朝夕相对。 阿容微微颔首,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床榻边,身体微颤,他想将她揽进怀里,但胸口的伤处轻轻一动就痛,他只得扯了扯嘴角,安慰着。 真相大白,阿容终于解开心结,认清自己的心意,她本就恋慕过他,愿再拾心意,与他再度携手,共度余生。 此次宫变之后,萧显储君之位唾手可得,皇位也近在咫尺,有了前世经验,今生他努力成为一代明君,朝堂肃明,百姓安居乐业。 月光清辉洒进帷帐,身侧的人儿面容沉静,萧显眉眼餍足将她的纤腰揽进怀里,大掌抚上她的秀发,闻着她身上馨香,心头溢满充盈之感,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佛前不言妄语,他既然已经立誓,就绝不违背。 尽形寿独爱容。 两世所求不过如此。 萧显掀起眼帘,看向窗外居高临下、俯瞰世人的月亮,心头默念—— 吾心皎皎似明月,惟愿与吾妻平安喜乐、相携白头- 全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