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她演技超群》 第1章 困笼 沈幼贞攥紧衣袖,指尖掐入掌心。 视野被一片血红笼罩,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 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两个陪嫁侍女一左一右裹挟着带出了闺房。 院外锣鼓喧天,鞭炮震耳。 她低眉顺目,紧盯着地面。 一双紫色绣鞋步步逼近,其上金线密织的鸾鸟振翅欲飞,颗颗珍珠流光华彩。相比之下,她这新娘的喜鞋倒显得黯然失色。 “乖乖替我出嫁,别动歪心思。” 嫡姐沈雨柔忽然俯身耳语。 一只冰凉的手如毒蛇般缠上她的手腕,力道狠戾得几乎要捏碎腕骨。 沈幼贞浑身一颤,怯生生地开口,“幼贞谨记姐姐教诲。” 嫡母王氏端坐上位,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盏,眼皮都未抬起,只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 侍立一旁的喜娘闻声,堆着笑上前,搀扶着沈幼贞一步一步走向那顶精美却如同囚笼的花轿。 无需拜别高堂,也没有迎亲使臣。 这场婚事的敷衍与仓促,可见一斑。 轿帘落下,隔绝了光亮。 沈幼贞几乎是立刻抬手,将那碍事的红盖头一把扯下。 厚重脂粉也掩不住一副秾丽容貌。 她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与周遭喜庆格格不入的平静。 她来自现代,是一名兢兢业业却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演员。 意外穿入这个即将开拍的剧本中,还成了原本就要扮演的炮灰女配——吏部侍郎府庶女沈幼贞。 按原剧情,这庶女替嫡姐嫁给意外残疾的太子,不过半年便被构陷不贞,最终成了太子剑下亡魂,草草收场。 来这的半个月她想尽了办法。 可嫡母王氏手段老辣,将她的院落守得如铁桶一般,丫鬟仆从全是眼线,她连一丝浪花也翻不起来。 隐忍至此,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幼贞深吸一口气。 她解开繁复的嫁衣,摘掉发饰,用发簪划开衣内暗袋。 一枚小小的火折子便藏匿其中。 花轿外人声鼎沸。 吆喝声、嬉闹声、车马声,编织成一张喧闹的大网将她笼罩其中。 沈幼贞轻轻掀开小帘一角,确认花轿已行至长安街最热闹的地段。 就是现在! 她捂紧口鼻,将火折子凑近纱帘。 火苗迅速窜起,伴随一股焦糊味,黑烟从轿窗的缝隙钻出。 “走水了,花轿走水了!” 轿身猛地倾斜坠地。 沈幼贞拢紧衣襟,半蒙上盖头,顺势跌出轿门。 “哎呦天杀的!快扶好新娘子,其他人赶紧救火啊!”喜娘吓得脸色煞白,尖着嗓子扑上前,伸手就想抓住沈幼贞的胳膊。 而沈幼贞像是没有站稳,往旁边一扭,躲开了喜娘的手。 与此同时,一个鼓鼓囊囊的绣袋从她袖中掉落。 只听“哐当”几声脆响,三四锭明晃晃的银元宝滚得老远。 “有银子,快捡银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离得最近的几个仆从眼睛都直了,本能地弯腰去捡。 趁此良机,沈幼贞扯下腰带,将其间藏着的小银锞子奋力扬向半空。 “天上掉银子喽!” 银雨落下,人群犹如见了血的恶狼,彻底疯狂。送嫁队伍也被这股狂热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沈幼贞扔掉盖头,向人群处跑去。 喜娘瞧见这一幕呼吸骤停,拔脚就追,竟真叫她扯住了嫁衣一角。 沈幼贞只觉背后一紧。 她并未慌张,只是双手向后一展,本就松散的外袍如蝉蜕般滑落,露出里面一套青色衣裙。 喜娘攥着空荡荡的嫁衣,内心错愕不已,正欲出声呼喊侍从。 恰在此时,一壮汉为抢银子也不看路,直接将喜娘撞得一个趔趄。待她重新站稳,眼前哪还有新娘半分踪迹。 醉仙居,二楼雅间。 临窗而立的男子,将这场混乱尽收眼底。他看那抹青色身影如鱼入海般在人群中自由穿梭,唇角不由牵起一抹笑意。 “主子,人到了。” 合上窗扇,楼下喧嚣霎时被隔绝。 他转过身,面上已敛去所有温度,只余一片冰寒。 王副将刚踏进房门,便觉一股无形杀气笼罩周身,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 “将、将军......” 房门蓦地关上,惊得他眼皮一跳。 萧同初眸光锐利如鹰隼。 他的手抚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语气无比笃定,“王副将,我父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王副将额角冷汗涔涔,张嘴欲言,却被萧同初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当年若非我父亲相救,你早已人头落地,何来今日荣光?” 萧同初停顿了一瞬,语气放缓却字字诛心,“机会只有一次,你满门老小的性命,皆系于你一念之间。” 话音未落,宝剑已然出鞘。 他抚过着剑身,寒光映照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眸。 王副将双目圆睁,在这死寂中僵持了几个呼吸,终是咬着牙,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老将军……他冤啊。” 檐下两只雀鸟惊起,将这屋内所有秘密,一同裹挟着没入天际。 与此同时,沈幼贞已穿过长街。 她脚步不停,径直跨入一家客人稀少的成衣店。 约莫一刻钟,再出来时,她已是一身朴素的布衣少年打扮。 沈幼贞在城中绕了几圈,见一处围满了人,便也挤进去凑个热闹。 布告栏上,张贴着新的海捕文书。 待看清内容,她险些笑出声来 “啧啧,沈府这逃奴胆子真大,竟敢偷主家传家宝。” “可不是嘛,今早连京兆尹的人都出动了,就为堵这个丫头。” 沈幼贞几乎能想象出嫡母和嫡姐气急败坏的模样。任她们布下天罗地网,又怎会想到她早已改头换面? 她退至人群边缘,脚步轻快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还未到门口,远远便见官兵拿着画像,对出城之人一一比对,稍有可疑皆被带走。 她脚步一顿,在一个首饰摊前驻足。佯装挑选首饰,实则思索出路。 易容出城倒是不难。 可之后呢? 逃奴的身份如同附骨之疽,只需一句轻飘飘的指控,就足以将她打回原形,甚至置于死地…… “……查得再严有什么用?昨儿个李老四他表侄,听说在外地犯了事,最后还不是大摇大摆进了城……” 沈幼贞当即竖起耳朵。 “…….城西的张师傅,只要银子到位,连官印都能给你仿得以假乱真……” “公子。”小贩喊了一声,见她没反应,又提高嗓门,“公子,您到底买不买?” 沈幼贞回过神,放下了手中珠钗。 “抱歉,我再去别处看看。” 说完,她便转身混入人潮。 她按了按怀里仅剩的十两银子,毅然朝西边走去。 城西暗巷,曲折如迷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味,以及某种说不出的腥气。 沈幼贞徘徊两圈,始终无法辨认。 她干脆低头靠在墙边,偷偷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 有个男子让她觉得很是蹊跷。 这人步履轻快,手执一卷文书。 出了巷子,看见沈幼贞后,立即将东西收入怀中。 沈幼贞心中一动。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男子,直到他汇入大街的人流。 她随即快步走向他现身的那处阴暗巷口。巷子深处,果然有一间没有挂牌的铺面。 沈幼贞推门而入,发现里面并不大,只点着一盏油灯。 干瘦老者从里间掀帘而出,浑浊的眼睛往她身上一扫:“这位小哥,找谁?” “张师傅在吗?”沈幼贞压低声音,“道上的朋友介绍,想做点东西。” 张师傅慢悠悠地坐到桌后,手指敲了敲桌面:“做什么?老汉我这里,只做些糊口的仿古玩意儿。” “那仿古的……官印,能做吗?” 沈幼贞盯着他,吐出一个危险的词。 “官印?”张师傅眼中精光一闪,“那可是掉脑袋的营生。” 破旧油灯噼啪作响。 扭曲晃动的人影沉甸甸地压在斑驳的墙上。 张师傅沉默半晌,见沈幼贞毫无退缩之意,终是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嘶哑。 “你要做哪种?路引还是官凭?” “要个清白户籍。” 沈幼贞将一块碎银叩在桌面。 看到银子,张师傅脸色稍缓,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既要户籍,总得有个姓名、籍贯、年岁。这些东西要死的,还是活的?” 沈幼贞眸光微动,勾起唇角。 “清白干净,查无此人最好。” 张师傅脸上也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十两银子,付钱即忘,绝不追溯。” 不过片刻,沈幼贞便拿到一张假户籍。她将其揣入怀中,丢下银钱转身欲走。 “小郎君留步。” 张师傅快步绕到她身前,眼珠在她脸上黏腻地打转,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啧,这般品相,真是难得。 老夫这有条直通青云的好门路,只要伺候好那位贵人,你便再也不必为身份而发愁,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 说着,那只脏手朝她脸颊探来。 沈幼贞眸光骤冷,侧身避开。 “小郎君莫羞,你这皮相身段,我道上见得多了,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得起的。别不识抬举,老夫动动手指就能捻死……” 沈幼贞扫了一眼门外,见四下无人,提起脚尖往对方腰眼上狠狠一踹。 张师傅痛呼着弯下腰。 她顺势抬膝,用力往上一顶。 对方瞬间蜷缩如虾米,瘫软着倒在地上,捂着大腿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沈幼贞犹不解气,又补了两脚。 最后踩着他的背低声警告:“小爷我可不是吃素的,今日暂且留你一条狗命,管好你的嘴,否则…… 她的脚尖微微一沉,“小爷让你这辈子都只能趴着做人!” 说完,她不再纠缠迅速离去。 张师傅如蒙大赦般瘫软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那双因剧痛而充血的眼睛里,才迸发出怨毒的光。 沈幼贞刚出巷子,便被一队巡街官差拦下盘查。她心中一凛,当即从容应答,眼看就要顺利过关—— “官爷,官爷为我做主啊!” 张师傅竟拖着身子,连滚带爬地追了出来,他面容扭曲,一只手死死捂住□□,另一只手指着沈幼贞,脸上是鱼死网破的疯狂。 “这小贼,他抢了我的银子,整整二十两啊!小人与他理论,竟被他下此毒手……官爷,您瞧瞧他把我打的。” 突如其来的指控让官差们陡然警觉,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沈幼贞。 “官爷明鉴。” 她不等官差发问,抢先一步开口。 “分明是这老匹夫欲行不轨之事,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自卫。他这是挟怨报复,血口喷人。” 为首的官差见二人各执一词,面露迟疑。 “官爷休要听他狡辩,他皮肉白嫩却行动鬼祟,定是哪家逃奴。 您搜搜他的身便能知晓,若搜不出,小人甘愿受罚!” 沈幼贞闻言,心中一片冰凉。 再看那官差首领,已再次举起画像比对,且他的神色愈发凝重。 她心知已无转圜余地,扭头就跑。 “抓住他!” 官差紧追不舍,沈幼贞玩命奔逃。 几次急转,她都利用杂物将身后的追兵甩远。 又跑了一会儿,她隐隐感到不安。 回头一看,身后竟无一人。 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官差人数众多,若是兵分几路将她合围,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随即手脚并用爬上了身旁的一棵老树。 到了树顶,沈幼贞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不远处的几个巷口,都已出现官差的身影,他们彼此打着信号,正缓缓向内收拢。 她已是瓮中之鳖。 她的齿贝紧紧咬着下唇,默默丈量着到各处屋顶的距离。 她攀上屋檐旁最近的树枝,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然后猫着腰,在连绵的屋脊上快速移动。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伏低身子,从屋顶边缘向下望去,在尚未被官差封锁的死巷中,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青篷马车。 马车看似朴素无华,但车辕上那个玄金色的獬豸图腾,她却恰好认识。 春风拂过,卷起马车帘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忽映入她的眼帘。 沈幼贞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电光石火间,她已权衡清楚。 眼看一名官差似有所察觉,频频抬头张望,沈幼贞不再犹豫。 她看准时机,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时一个灵巧翻滚便卸去力道,恰好落在马车旁。 她掀开车帘,径直跳上马车。 寒光乍现,冰冷的剑锋抵在她的咽喉,激起一片战栗。 幽暗车厢中,一道玄色身影端坐如松,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出去。” 男子声音低沉,仿佛淬了寒冰。 第2章 对峙 车厢内,空气仿佛凝滞。 沈幼贞心跳如擂鼓。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袖,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般掷地有声:“将星过盛,其白如狼,侵扰帝座,主大凶。” 萧同初执剑的手稳如磐石,未曾挪动半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见他不动声色,沈幼贞心一横。 “大乾四十一年,神医柳不言治愈太子腿疾,被封国师。那神医,或许能成就太子,却未必是您的贵人。” “荒谬。”萧同初冷笑,“你究竟有何目的?” “小的机缘巧合,得知了些许天机。” 沈幼贞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眼眸清亮,“潜龙在渊,可腾跃九天,亦可陨于浅滩。将军想走哪条路?” 萧同初眸光骤冷,剑锋微送,一滴血珠自她颈间滚落。 她不躲不避,任由鲜红染上衣襟。 微风撩动着帘幔。 动荡的光影映在她沉静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二人四目相对,似在作无声地较量。 良久,长剑归鞘。 脖颈的那道伤口映在她雪白肌肤上,宛若雪地里绽开的一枝红梅,倔强又凄艳。 “你所求为何?” 沈幼贞闻言,微微愣怔。 随后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下,她收敛心神,正欲开口。 “京兆尹拿人,闲杂避让!” 嚣张的呼喝声在车外响起,打破了车厢内有所缓和的氛围。 沈幼贞的脊背一下子绷紧。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都强压心底。 “此乃大将军车驾,何事喧哗?” 外间顿时一静。 紧接着双方低语交涉,很快便达成共识,这群人马自行退去。 车帘微动,一卷画像被侍从递入。 “主子,京兆尹的官差已经打发走了,这是他们要寻的人。” 萧同初接过却并未展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画卷,目光终于从沈幼贞的脖颈,移到她低垂的脸上。 沈幼贞心如明镜。 官差的声音虽不大,但车内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沈府逃奴”这四个刺耳的字眼。 画像一旦展开,她的女儿身同样无所遁形,与其被人揭露,还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她抬手解开了束发的布巾。 如墨青丝披散而下,柔和了脸部凌厉的线条,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妩媚。 “将军明鉴。”她声音怯怯,带着一丝哽咽,“小女名唤红豆,确是沈府逃奴。” 她唇瓣翕动,泪珠滚滚而下。 “因不慎撞见主母隐秘,要被发卖至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实在是走投无路,小女才冒死逃出,无意冲撞将军车驾……” 沈幼贞哭得梨花带雨,与她刚才预言时冷静自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萧同初静默地看着她。 她在说谎。 但他并未戳破。 他将画像随意掷于一旁,重新拾起那个被官差打断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 沈幼贞拭去泪水,伪装出的柔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坦荡的野心。 “笼中鸟雀,即便鸣声清越,生死也不过在主人一念之间。” 她看了眼被丢弃的画像,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将军欲行大事,所需甚多,小女不才,也想献上绵薄之力。不求倚仗将军权势,只求一个能立于阳光下的身份,小女想在这京城凭自己的本事经商立足。” “经商?” 萧同初眉峰微挑,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你的本事,难道就是这满口预言?” “预言,可避祸,可观势,亦可生财。小女所恃,是能知晓何物将兴,何物将衰。” “譬如,城西那片无人问津的滩涂地,三月内,必因漕运新策而价格翻涌。再比如,宫中即将时兴的云霞绡,其利可达十倍……这些,还不够么?” 萧同初不由牵起一抹微笑。 然而这笑意绝不是欣赏,而是混杂着轻慢与质疑。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对方异常明亮的眼眸时,嘴角的笑意凝滞了。 她的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是在绝境中不惜赌上一切的决绝。 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转动着玉扳指,眼神幽深难测。 仿佛过了许久,他朝车外下达了命令,“去京郊别院。” 马车启动,徐徐向前。 车厢内陷入沉默。 沈幼贞靠在车壁上,才惊觉背后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一片冰凉。 与萧同初的这番交锋,字字句句都游走在生死边缘,耗费的心神真是远超身体奔逃的疲惫。 “京郊别院。”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地点,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 她悄悄抬眸,看向闭目养神的萧同初。 眉骨挺拔,鼻梁如峰。 明明俊美至极,可即便不言不动,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按书中所写,此人狼子野心,为夺权势不惜谋反,最终功亏一篑,万箭穿心而亡。 留在他身边,无疑是危险的。 但风暴的中心往往也意味着机遇。若能借助风势,她必扶摇直上。 沈幼贞缓缓吸了口气。 将心底纷乱的思绪全然抛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咻” 破空之音骤然撕裂寂静。 “有刺客!保护主子!” 车外响起数道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变故突生,沈幼贞大脑一片空白。 极度的惊惧反而催生出不合时宜的好奇,她探头朝帘幔缝隙处望去。 马车已行至荒无人烟的郊外,四周枯草杂树,正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 一支箭悄然瞄准了她的头颅。 萧同初反应快得惊人,在箭矢离弦的刹那,他猛地将沈幼贞拽倒。 沈幼贞跌坐在垫子上,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便见一支弩箭,正钉在她方才探头张望的位置。箭簇深入木材,可见力道之猛。 车外厮杀声震天。 浓重血腥味萦绕鼻尖,沈幼贞甚至听到了利刃切入血肉时的声响。 萧同初单手持剑,屏息聆听车外动静,如蛰伏的猛兽,寻找一击致命的时机。 “待着别动。” 他低喝一声,如闪电般掠出车外。 剑光起处,血线飙飞。 他在敌群中穿梭,招招狠辣无情,原本胶着的形势顷刻间逆转。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 混战中,仍有人绕过他逼近了车厢。 一名刺客已持刀探进马车。 沈幼贞瞳孔骤缩,抓起软垫砸向对方门面,趁其视线受阻,抬脚猛踹对方膝窝。 “将军!” 她惊惶的呼救声脱口而出。 刺客吃痛地摔出车外,然而厮杀并未停滞片刻,萧同初只是瞥了一眼。 此时,又有一人从侧面袭来。 沈幼贞只觉左臂一凉,已被利刃划开一道血口。她捂着手臂跌坐回车厢角落,后背重重撞上车壁。 冰冷的刀锋迎面而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卷入车厢,剑光闪过,稳稳架住劈向她的利刃。 正是萧同初。 他格开致命一击,手腕轻翻,剑尖没入刺客咽喉,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未等沈幼贞回过神来,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已环过她的腰身,将她牢牢锁在身侧。 “走。” 萧同初低喝一声,带着她跃出车厢,来到侍卫包围的安全地带。 二人挨得极近。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本将军要做的事,可不简单。”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外面刀光剑影,是看得见的生死杀局,眼前的男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也同样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她选择闯入他车驾的那一刻起,就已身陷漩涡。咽下喉咙里的战栗,沈幼贞牵起一个笑容。 “我绝不后悔。” 萧同初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 他想要看穿她的伪装,可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记住你今日的选择。” 他的目光转向敌方,随即旋身而出。 剑光所至,瞬间撕开敌人防线。 在他的指挥与策应下,侍卫们合力绞杀,不过几个呼吸间,残余的刺客便已尽数伏诛。 当一切重归寂静,二人坐回马车。 “处理一下。” 一个小瓶子滚落至沈幼贞脚边。 她未置一词,撕下里衣一角。 清理、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镇定得不像是个刚经历刺杀的深闺女子。 这份远超常人的冷静,源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在曾经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早已学会独自舔舐伤口。 沈幼贞抱着手臂靠坐角落,目光落在自己衣摆的褶皱上,眼神有些放空。 萧同初将她这副姿态,误解为强忍痛楚的虚弱。 车厢内一时无言。 唯有车轮辘辘滚动。 “咕噜噜——” 一阵绵长而空幽的声响,从沈幼贞肚中传来,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幼贞蓦地僵住了。 她倏然抬眼,将视线投向窗外。 仿佛被荒凉的景致深深吸引,她只留给萧同初一个淡定的侧影。 萧同初捕捉到了她耳尖的绯红。 他的喉结无声滚动,终是错开了视线。 这段路并不长,于沈幼贞而言却无比煎熬。 “主子,京郊别院到了。” 萧同初并未下车,只沉声嘱咐侍从为沈幼贞安排好饭菜与伤药。 沈幼贞低声道谢后,便下了车。 走了几步,她忽而停住,转过身仰头望天。 几缕流云正缓缓移过檐角。 她静静望了片刻,便垂下眼睫,迈过了那道门槛。 帘幕垂下,将内外隔绝。 萧同初独坐的身影,被车厢内浓郁的幽暗寸寸吞没。 良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第3章 露馅 春日晴好,碧空如洗。 京城主街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身着月白锦袍的小公子,兴致勃勃地流连于各个摊点。他身姿清瘦,眉眼精致,顾盼间神采飞扬,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沈幼贞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日来的烦闷于此刻一扫而空。 “公子,还要买些什么吗?” 老管家在她身后三步远处微躬着身,手里提着各样物件。 她正想回答,忽见前方人头攒动。 一片灼目的红跃入视野。 像一条华贵的红色绸缎,在喧闹的锣鼓声中缓缓铺开。 沈幼贞三两下便挤到了最前方。 她望着绵延不绝的红色仪仗,随口叹道,“好大的排场,这是谁家结亲?” 提着菜篮的大婶立刻接过话头。 “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与太子殿下大婚,瞧瞧多风光呀。” “可不光是风光,是神迹!” 店小二迫不及待地插嘴。 他激动地指向不远处,“瞧见没?七日前神火就落在那儿,就在我们醉仙居门口。 我亲眼所见,那位沈大小姐立于火中,非但毫发无伤,更有一团七彩祥云将她轻轻托起,护送着回了沈府。” 一番话说得众人啧啧称奇。 书生摇着扇子,神秘地补充道:“钦天监正亲自卜卦,此乃‘神女临世,佑我大乾’之兆。 圣上闻之甚喜,特下恩旨,重定吉日,便有了这场盛世婚典。”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沈幼贞恍然大悟。 她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几分哭笑不得的钦佩。 这哪里是什么天意,分明是沈府为保全颜面,顺势而为的一出妙计。 事情阴差阳错,竟又回到原轨。 她心头一松,露出一抹笑意。 随着锣鼓声渐渐远去,她的目光也从仪仗队转回美食摊。 一旁的小二极有眼色,见她如此,立刻热情邀请:“客官,小店有刚出笼的虾仁包子,热腾腾的香得很,正好到里边也歇歇脚。” “好,那就来上一笼。” 沈幼贞退出人群,找到老管家。 “福伯,咱们一同去醉仙居坐坐吧,这一大早辛苦你了。” “公子体恤,老奴心领了。只是别院还需采买些日常用物,等事情办妥后,老奴再来此处寻您。” 沈幼贞知他规矩重,且采买亦是正事,便点点头。 醉仙居,一楼大堂。 沈幼贞临窗而坐,除了虾仁包子,她还点了一碗鸡丝粥。 包子鲜美,粥品暖胃。 她眯起眼细细品尝,只觉人生惬意,莫过于此。 一阵清越的琵琶声忽然响起,音律精妙如珠玉落盘,引得她凝神细听。 弹奏者竟是位小姑娘。 她低眉顺目坐于大堂中央,怀中的琵琶漆面已有些斑驳,可流泻出的曲调却无比美妙。 一曲奏罢,满堂喝彩。 见有人打赏,沈幼贞也探手入怀欲取些银钱,这一摸,心凉了半截。 她竟忘了自己早已身无分文,今日花销都是以“考察京城行市,寻觅商机”为由,记在管家账上。 沈幼贞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衣襟,不过想到福伯一会儿就来,她心下稍安。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 身形臃肿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衣,像只胖锦鲤,在家丁簇拥下进了酒楼。 “刘公子,二楼雅间请。” 掌柜立刻堆起满脸谄笑,从柜台后小跑着迎上。 刘琨“嗯”了一声,便提步上楼。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蓦地停下,皱着眉看向弹着琵琶的姑娘。 “你,过来。”他抬手一指,声音有些不悦。 音乐声戛然而止。 小姑娘站起身,却反而瑟缩着退了两步。 刘琨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直接对着身后一挥手。 家丁们会意,一拥而上。不顾她的尖叫与挣扎,粗暴地将人拖过来。 食客见状,纷纷闷头吃饭。 沈幼贞看得心头火起,拍下筷子站起身,却被一旁的小二死死拉住。 “公子使不得,这呆霸王是刘尚书的独苗,姐姐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惹不起啊!” “真是岂有此理。” 沈幼贞的胸膛剧烈起伏。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那刘琨竟已夺过姑娘抱在怀中的琵琶。他高举双臂,将琵琶狠狠掼在地上。 琴弦崩断,碎木飞溅。 “住手!” 沈幼贞再也按捺不住,推开小二便冲了过去。她顺手抄起邻桌一碗酒水,“哗啦”一声泼在刘琨脸上。 不待他反应,她已挺身而上。 昔日练就的防身术此刻尽数施展,她的拳脚快而准,专攻关节软肋,几个回合便将扑来的家丁尽数放倒在地。 满堂只余一片哀嚎。 沈幼贞护着小姑娘正要离开,刘琨猛扑上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不许走!” 他十指紧扣,力道大得惊人,沈幼贞挣了一下,竟没挣脱。 刘琨执拗的眼神越过她,死死锁定了瑟瑟发抖的姑娘,“她不能走。” 沈幼贞心知纠缠无益。 于是俯身在姑娘耳边低语,“你先走,我是当今大将军萧同初的表亲,他不敢把我怎样。” 她语气笃定,那姑娘又瞥了一眼刘琨,才含着泪快步离去。 见人走了,沈幼贞长呼一口气。 这才低头看向腿上的“挂件”。 “那姑娘生活艰难,你何苦死缠烂打,还砸了她赖以活命的琵琶?” 刘琨把脸埋在她的衣袍上,闷不吭声。 半晌,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地上琵琶的碎片,脸上闪过一丝无法忍受的厌烦。 “很吵。”他哑声道。 沈幼贞皱着眉,心中疑窦丛生。 她敛去怒容,声音放缓,试探地开口:“那我们不说这个。你先站起来,可以吗?” 刘琨竟真乖乖松了手。 他的动作十分笨拙,沈幼贞便伸手想拉他一把。不料刘琨一把攥住了她的左手手臂,正正好捏在刚刚结痂的伤口上。 “嘶——放手!” 剧痛袭来,她疼得龇牙咧嘴。 刘琨被她一吼,更加不知所措,反而握得更紧。这情景落在家丁眼里,却像是公子终于制住这凶徒。 一个家丁以为机会来了。 他麻利地爬起,从背后偷袭,对着沈幼贞就是一拳。 “唔!” 本就因疼痛而分神的她,遭此重击,眼前猝然一黑,直直向前栽倒,压在还未站稳的刘鲲身上。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混乱中,刘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胡乱一抓,手指勾缠上了她的发髻。 沈幼贞头皮一紧,被扯得生疼。 紧接着,便是玉冠坠地的脆响。 满头青丝失去束缚,尽数披散下来,柔顺地垂落肩头,将她女儿家的真容暴露无遗。 整个醉仙居霎时鸦雀无声。 刘鲲仰倒在地,呆呆地望着眼前云鬓散乱的少女。他先前那股躁郁厌烦的神情竟渐渐褪去,眼中只余专注。 家丁们见状,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们互相对视,迟疑着不敢上前。 沈幼贞暗道不好,她翻身而起,就要往门口冲去。 “拦住她!” 一个家丁率先反应过来。 她拳脚如风,将这群不识趣的家丁揍趴,硬是清出一条路。 正欲脱身之时,她的袖口一紧。 原来是刘鲲不知何时爬起,再次用那双胖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袖。 沈幼贞回身,用力朝他肩头一搡,低喝道:“放手!” 他没有躲,生生受了一击。 “名字。”他吐出两个字。 她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怔。 “你的名字。” 刘琨又重复了一遍,神情十分固执。 “公子,可要报官拿下这女子?” 家丁的询问让刘琨变得焦躁,他低声嘟囔着:“不……不是问罪……”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家丁们愣在原地,不敢再妄动。 沈幼贞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但她不愿深究,此刻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见这呆子态度坚决,又有一身蛮力,索性顺着他的话头,胡诌了一个身份,“城东柳家巷李员外之女,李婉清。” “现在可以放手了吗?” 刘鲲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那紧攥着她衣袖的手指,终于一根一根地松开。 她转身就走,却撞上端着菜的小二。她脚步未停,道歉后便匆匆离去。 小二瞪大眼睛,直到对方身影彻底不见,才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拍着大腿,“糟了,她还没付钱。” 沈幼贞随手扎起头发,一口气跑出这条街,迎面遇到办完事来寻她的管家。 二人汇合,一同返回别院。 她简单解释了经过,只说是与一权贵子弟起了争执,侥幸脱身。 管家听了,倒也没有追问。 是夜,沈幼贞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轻易了结。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几乎天快亮,她才朦胧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将她惊醒。 “红豆姐姐,将军来了,正在前厅等您。他让您……立刻过去。” 沈幼贞的心猛地一沉。 她迅速起身梳洗,便随侍从来到前厅,忐忑不安地推开了那扇门。 晨光中,萧同初临窗而立。 他身姿如松,一身寒意凛冽。 听见开门之声,他并未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物件。 沈幼贞的呼吸瞬间凝滞。 萧同初手上拿着的,正是她昨日遗落在醉仙居的束发玉冠。 “李婉清?” 他略微停顿,语气陡然一沉。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 “沈幼贞。” 第4章 谈判 心脏在胸腔里猛撞。 沈幼贞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萧同初侧身,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眼底的惊惶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那双清亮眼眸直直迎上对方。 “将军既已查清,又何必再问。” 萧同初眸色微动。 他向前一步,周身迫人的气势如无形的山岳,压得沈幼贞喘不过气来。 “为何要逃出沈府?” 这一次,沈幼贞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里,她的思绪在飞转。 萧同初没有催促。 他垂下眼眸,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手中的玉冠。 “因为不愿嫁给太子。” 清凌凌的话语令萧同初指尖一顿。 呼吸之间,他已想通一切,“沈家好大的胆子,李代桃僵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 沈幼贞极轻地笑出了声。 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被逼到绝境后不再掩饰的锋芒。 “将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出嫁,此事古来有之。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不去戳破罢了。” 她话锋一转,眼底倏然一冷。 “况且,若无太子殿下默许,这出戏码岂能如此天衣无缝?” 捕捉到萧同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沈幼贞从容地迈出两步,在他身前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神色。 “将军手握权柄,”她目光灼灼,语调仿佛带着钩子,直直撞入他的心口,“想必也不愿,永远屈居人下吧?” “你我既有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 她紧紧盯着萧同初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表情。他一身煞气仿佛凝成实质,眼神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要是一般人,恐怕就退缩了。 偏偏沈幼贞熟知剧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副冰冷面具下压抑着何等滔天的不甘与绝望。 剧本上只记载他作为反派的“坏。” 却无人知晓,一个愿为黎明百姓马革裹尸的将军,为何最终会举起屠刀,指向他曾誓死效忠的王朝? 既然她能从命运里挣脱。 那他的结局,凭什么不能改写? 这洞悉一切的明悟,压过了恐惧。 她稳住颤抖的呼吸,倾身向前。 “将军的理想,不该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大逆不道’。幼贞愿以身入局,为您为自己搏一个不同的结局。” “李都尉贪财,刘尚书爱子,连东宫最得力的幕僚也有见不得光的癖好......昨日京城闲逛,幼贞发现,这世间最不漏痕迹的消息来源,就在市井酒楼之中。” “于京城枢要之地,开设一家酒楼,只要运作得当,它既是将军窥探朝堂的眼睛,也是充盈军饷的钱袋。” “先固根基,再图大业。你我联手,这天下未必不能一争!” 一番话掷地有声。 这是沈幼贞思忖一夜的抉择,此刻终于和盘托出,胸中只余下一丝破釜沉舟后的轻松。 萧同初凝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眸。 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眼底也似有惊涛掠过。 “你的第一步,是什么。” 他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你我成婚。” 萧同初眸光一凝。 沈幼贞以为他懂了,便继续补充道:“有了夫妻之名,方能便宜行事。你我各取所需,最为稳固。” 见她神情冷静,毫无羞怯,萧同初心底那点波澜也渐渐散去。 “你倒是……很会谈交易。” 沈幼贞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便将其当作一句赞赏。 她微微颔首,神情无比坦然。 “将军谬赞。与您合作,自然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萧同初一时哑然。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深沉,“你且看看这个。” 沈幼贞接过,指尖在“沈府”二字上划过,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潮涌动。 她展信一览,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慈云寺祈福,归途遇匪,将军搭救……他们这故事编得倒是周全。” 她的眸中不见惧色,反而亮得惊人,那是一种猎手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兴奋。 “你待如何?”萧同初问道。 “自然是回去。” 沈幼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她眼眸一转,笑意染上几分狡黠。 “他们想演一出阖家团圆,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萧同初凝视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欣赏。 “可需扈从?” “人多嘴杂,反而不美。我独自前去,才像受惊归家的模样。” 他略一颔首,便令人备好车马。 半个时辰后,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青篷马车驶入京城主街。 行至一处繁华街角,马车停歇。 沈幼贞戴上早已准备好的帷帽,探身而出,“将军在此稍候片刻。” 醉仙居今日生意清冷,门可罗雀。 小二正愁眉苦脸地倚在门口,望着街面发呆。 眼见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径直朝自己走来,虽不见面容,但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他不敢怠慢。 他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前,“这位姑娘,是用饭还是吃茶?” 沈幼贞停下脚步,隔着轻纱,声音温婉,“小二哥,不认得我了?” 小二房一愣,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 沈幼贞轻笑一声,取出早已备好的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昨日仓促忘了结账,实在抱歉。这是饭钱,多余的,请小哥喝杯茶压压惊。” 接过银子,他先是茫然,随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女子,脸涨得通红。 “姑娘是你,你怎么来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刘尚书府上派人来,已经把打坏东西的钱都赔了,还多给了许多……”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沈幼贞打断他,又急切地询问,“昨日在此弹琵琶的那位姑娘,她可有受到连累?” “哦,您说芸娘啊?她今天没来,尚书府压根没管她。倒是您,可得注意着点,好些人来这打听您的消息呢。” 沈幼贞又取出一锭银子。 “谢谢你的关心。若你日后见到芸娘,把这个交给她,就说……故人相赠,望她安好。” 小二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小的记下了。” 沈幼贞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去,帷帽轻纱随风飘动,留下一个窈窕神秘的背影。 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小二还在痴痴远望,嘴里喃喃自语,“李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怪不得刘公子为她那般着魔。” 车辆再次启动,直至离沈府尚有百步之遥,沈幼贞又一次叫停。 “就送到这里吧。” 她掀开车窗帘幔,望向那座熟悉的府邸,目光沉静而锐利。 “总得让他们先亮出爪牙,将军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才显得名正言顺,不是吗?” 萧同初摩挲着玉扳指,算是默许。 沈幼贞下车后,直奔大门,待门房通报后,终于踏入沈府。 嫡母王氏立刻迎上,抓着她的手,未语泪先流,“我的儿,你可算平安回来了,真是苦了你了。” “劳母亲挂心。” 沈幼贞垂眸,声音细弱。 随着二人一道步入花厅,端坐上首的沈父放下茶盏,语气威严又冷漠。 “既受了惊,便在府中好生静养。萧将军那边,为父自会厚礼致谢,你不必再挂心。” 沈幼贞心中冷笑,正欲开口,王氏已接过话头,语气慈爱却不容置疑。 “贞儿,经此一事你名声有损,我与你父亲日夜忧心,总算为你寻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她见沈幼贞并未激动抗拒,便继续说道:“永州通判陈大人虽是续弦,但前头只留了个女儿,你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富贵清闲,正好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母亲说的,可是那位年初才因‘治理无方’被御史参了一本,年近五十的陈通判?” 王氏脸上的慈爱笑容,顿时僵住。 沈幼贞抬眼,脸上柔弱尽褪,语气无比坚定,“父亲母亲,这门亲事,女儿不嫁。” 沈父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任性。” “女儿的清誉,不劳永州通判来保全。萧将军于女儿有救命之恩,尚未答谢便匆匆远嫁,岂非忘恩负义?” “救命之恩?”沈父嗤笑一声,语带讥讽,“他萧同初嗜血滥杀,靠近他只会沾染不幸,你还是早日断了其他念想吧。” “老爷息怒。”王氏连忙上前抚慰,转而对着沈幼贞痛心疾首道:“贞儿,你父亲是为你的前程着想。那陈大人虽年纪稍长,却最会疼人……” 沈幼贞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她缓缓跪倒在地,背脊挺得笔直。 “父亲母亲的好意,女儿知晓。” 见她姿态恭顺,沈父与王氏刚松一口气,却差点被她的下一句话气死。 “但女儿,宁死不嫁。” 沈父脸色骤变。 盛怒之下,他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沈幼贞身前的地面上。 “砰”的一声脆响。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裙裾,一块锋利的碎瓷甚至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她跪在原地,不闪不避。 那双抬起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取家法来!”沈父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过狠厉,“今日我定要叫你懂得,何为规矩。” 浸泡过药水的粗藤条很快被奉上。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沈父手持藤条,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嫁,还是不嫁?” “不嫁。”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沈父额角青筋暴起,高举藤条,用尽全力便要挥落。 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铁钳般,在半空中死死扣住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