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追妻追到竟是顶头上司》 第1章 第 1 章 冥府寻常得与以往任何一日都没有分别。 判官穆意禾坐在判官殿里,指尖拂过摊开的生死簿。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指尖流淌的不是光阴,而是某种更为粘稠、沉重的东西。 殿内只听得见墨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以及殿外忘川河水亘古不变的呜咽。 他刚批完今日最后的命册,上面记录着一个凡人庸碌却也偶有微光的一生。 他思索了片刻,在“功过相抵,转入轮回”的批语下,用他那手极为好看的小楷,添了句 “来世许其一方晴窗,可莳花弄草”。 此时,有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司狱——商砚时去掉了方才镇压动乱的狼狈,官袍焕然一新,只是眉宇间的戾气比之前更重。 他手里捏着另一份卷宗,这次没有拍在案上,而是直接递到穆意禾眼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这个,”商砚时的声音压着火星,“解释。” 穆意禾的视线慢吞吞地从卷宗移到他脸上,没有接。 商砚时不耐地晃了晃卷宗:“幽魂林氏,自戕身亡,按律当入‘孽镜地狱’百年,观其自身罪业。你批的什么?‘情有可原,准其优先入轮回井,涤荡记忆’?”他嗤笑一声,“穆判,你的慈悲心是不是用错了地方?自戕便是对天命最大的不敬!” 穆意禾终于抬手,接过了卷宗,动作轻缓地展开。 他看了片刻,才抬起眼,语调平铺直叙:“林氏为护幼子,免受邪祟侵扰,以自身魂魄为引,燃尽生机布下护身结界。其行虽违天命,其心可悯。幼子尚在人间等待,百年太久。” “可悯?”商砚时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冥律铁条,不容‘可悯’二字!今日你悯她一分,明日便有千万幽魂以此为由,视冥律如无物!规矩若破,秩序何存?!” 他的气息灼热,拂在穆意禾脸上。 穆意禾微微后仰了半分,不是畏惧,更像是不习惯这样过近的距离。 “规矩是死的。”穆意禾慢慢地说,眼神依旧平静,“魂是活的。” “所以你就要为这‘活的’魂,来挑战我这‘死的’规矩?”商砚时语气危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穆意禾,你是在质疑我执掌地狱的资格?” “并非质疑。”穆意禾纠正他,语速慢得让人心焦,“只是,职责不同。” “好一个职责不同!” 商砚时像是被这句话气笑了,他猛地抬手,却不是攻击,而是重重撑在穆意禾身后的书架上,将他困在自己与书架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态。 “那你告诉我,判官大人,你的职责是判命,我的职责是行刑。若人人都如你这般‘酌情’,我这十八层地狱,是不是该改成慈善堂?!” 这个距离太近了。 穆意禾能清晰地看到他官袍上暗金符文流动的微光,闻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地狱深处的硫磺与血腥气,混合着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男性气息。 穆意禾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惊慌,只是那双空茫的眸子,终于完全聚焦在商砚时近在咫尺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 “你,”他慢吞吞地开口,气息几乎与商砚时的交缠,“为何总是如此动怒?” 商砚时被他问得一怔。 穆意禾继续用他那缓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依我的律法判命,你依你的规矩行刑。我们,并无冲突。” “并无冲突?”商砚时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你的判罚直接影响到我地狱的秩序!你轻描淡写一句‘情有可原’,我那边就可能多出十个试图效仿、需要额外镇压的麻烦!这还不算冲突?” “那是你的问题。”穆意禾逻辑清晰地回答,平静地回视着他燃着怒火的双眼,“镇压动乱,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 “你——!”商砚时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撑在书架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穆意禾,对方那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神,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近乎无理取闹的暴怒。 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怒火砸过去,对方不是不动,而是根本……没有接收到他愤怒的真正信号。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怒意勃发,一个平静如水。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彼此呼吸可闻。 半晌,商砚时猛地撤回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连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恶劣: “冥顽不灵!” 穆意禾看着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彼此彼此。” 商砚时:“……”他感觉那股刚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 他狠狠瞪了穆意禾一眼 “那份卷宗,”他最终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指向穆意禾手中林氏的卷宗,“按我的规矩办!” 穆意禾低头看了看卷宗,又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商砚时不想再跟他废话 他冷哼一声,再次转身,大步离去。 穆意禾独自站在原地,良久,走到案几边,将卷宗妥善收好。 这几日,商砚时来得未免太勤了些 第2章 第 2 章 判官殿内,沉水香依旧袅袅。 只是这份固有的平静,近来被打破得愈发频繁。 司狱商砚时的来访 有时仍是拿着卷宗前来质疑判罚 更多时候,他像是顺路,随手丢下些镇压邪魔后收缴的、于他而言无用的小物件 一块触手生温、能自行发热的暖玉镇纸,几卷记载着偏门古老符箓、字迹都已模糊的皮卷 甚至是一罐据说产自九幽极深之地、需以灵力滋养方能采摘的静心茶叶。 穆意禾大多沉默收下,用得顺手便用,譬如那镇纸,压在卷宗上确能抵御冥府阴寒 用不上便置于一旁,譬如那符箓皮卷,与他职责关联不大。 他依旧不太明白商砚时这些举动的含义 这日,他刚将一批卷宗归档,殿外便传来清雅的脚步声,与商砚时那充满存在感的步伐截然不同。 来者是青蘅仙君。 数月不见,他风采依旧,月白云纹的仙袍纤尘不染,周身萦绕着那股独特的、似莲非莲的净莲香气。 “穆判官,许久未见。”青蘅含笑施礼,姿态谦和如初“近日整理天枢殿旧档,发现几处关于上古冥兽‘猰貐’的记载,与幽冥纪要所述其性凶残、嗜食魂灵略有出入。旧档提及,它曾于混沌初期守护过冥河渡口,不知判官可知此中渊源?” 穆意禾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请讲。” 青蘅走上前,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指尖轻点在他带来的古老卷宗上,那里绘制着猰貐模糊的形貌。 “据此残卷记载,它并非天生凶戾,而是因吞噬了过多源自混沌的恶念,才逐渐迷失本性。不知判官如何看待此说?幽冥纪要似乎省略了这段前因。” 穆意禾垂眸看向卷宗,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语速虽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纪要所录,乃其定型之恶果。猰貐确曾守护冥河,然其心志不坚,反被恶念侵蚀,化为凶兽。此为其罪,亦为其悲。律法衡量其行,不论其初因。”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段前因,载于《冥古逸闻·卷二》,仙君若有兴趣,可往藏经阁寻阅。” “原来如此!”青蘅眼中闪过恍然与钦佩,“青蘅受教,如此说来,律法断其行,而史笔究其源,二者并行不悖,方能窥见全貌。”他微微感慨,“判官不仅精通律法,对此等秘辛亦了然于胸,实在令人敬佩。” “听君一席话,胜读百年书。”青蘅真诚叹道。 两人交谈之际,那清雅的净莲香淡淡萦绕。 穆意禾对此香已不算陌生,甚至觉得,这香气与殿内沉水香交织,别有一种清宁意境。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穆意禾案头,那支通体漆黑的“守心笔”依旧静静躺在惯常的位置,笔杆被摩挲得愈发温润,显是常用之物。 青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望向那罐散发着微弱幽光的静心茶叶,温声问道:“判官此处,似乎添了些许新意?这茶香清冽,似非凡品。” 穆意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未及回答,殿内空气陡然一凝! 一股灼热、霸道,且带着明显不悦的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入,瞬间冲散了那刚刚融洽起来的宁和氛围。 商砚时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色官袍无风自动,其上暗金符文流动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他的目光先是如利箭般射向站于穆意禾案旁的青蘅,尤其在捕捉到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净莲香时,眸色骤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随即,那目光转向穆意禾,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审视与冰冷。 “看来,”商砚时的声音比数月前任何一次都要冷硬,字字带着寒气,“我这地狱司狱,倒是比不得天界仙君来得勤快。” 青蘅仙君神色不变,从容转身,对着商砚时施了一礼:“司狱大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那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心知不宜久留,便对穆意禾道,“既已解惑,青蘅便不打扰判官与司狱商议要事了。”言罢,对二人微微颔首,翩然离去。 那清雅的净莲香再次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淡。 殿内,只剩下两人,以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硫磺血腥与强烈不悦的压迫感。 商砚时几步走到案前,视线死死锁住穆意禾,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这数月,常来?”他问,声音里绷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穆意禾想了想,如实回答:“第二次。” 这个答案似乎并未让商砚时满意,反而让他周身的气压更低。 “第二次?”他重复了一遍,唇角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倒是难为他,还记得冥府的路。” 他目光扫过案上那罐被青蘅留意到的静心茶,又狠狠落回穆意禾脸上,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看来是本座送的东西入不了穆判的眼,非得天界仙君驾临,才值得你拿出来待客?” 这话里的刺,比质疑判罚时更甚,更浓。 穆意禾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数月来的频繁接触,让他对商砚时的情绪变化有了一丝模糊的感知。 他能看出商砚时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但这怒气似乎并非源于公务,也并非完全针对青蘅仙君。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依旧是那平铺直叙的语调,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数月、此刻愈发清晰的疑问: “商砚时,”他唤他,目光清澈见底,带着纯粹的探究,“你在生什么气?” “……” 穆意禾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戏谑或挑衅,只有纯粹的不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商砚时仿佛听了最大笑话 “生气?”他尾音上扬,带着危险的蛊惑,“穆判官觉得……我是在生气?” 指尖轻佻地勾起一缕穆意禾垂落的墨发,在指间缠绕。 “本座只是不爽。”他凑得更近,唇几乎贴上对方耳廓,嗓音压得低沉暧昧“我的东西,就算搁着落灰,也轮不到别人来品评。” 话音未落,他已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那罐静心茶,又深深看了穆意禾一眼。 “好好收着。” 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袍角在门口划出凌厉的弧线。 第3章 第 3 章 穆意禾得了数日清闲。 商砚时去追捕一头自上古封印裂隙中逃脱、能噬人梦境本源的凶兽“魇魅”,已离府数日。 判官殿内,终于只剩下沉水香安然缭绕。 这日,他收到一枚自轮回司转来的玉简。 玉简通体莹白,是用于跨位面传讯的“界符” 内里记载着一条自某个编号为“丙柒叁”的平行人间位面传来的异常波动 一缕本应顺利往生的魂灵,因执念过深,滞留在时空缝隙中,不仅自身无□□回,其溢散的执念更开始轻微扰动那个小位面既定的命轨。 指引此类迷途之灵,本就是判官职责的一部分。 穆意禾放下玉简,并未耽搁。 他身形于殿内缓缓淡去,再凝实时,周遭景象已截然不同。 他落脚之处,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古老街巷。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旁高悬的红灯笼,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蒸腾的热气、潮湿的泥土味,以及人间特有的、纷杂浓郁的生机。 此处是丙柒叁位面的一处水乡古镇,时节似是初春,微风里还带着料峭寒意。 穆意禾周身气息已自然收敛,宽大的现代款式墨色外套取代了判官袍,掩去了他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幽冥之气,只余下通身的清冷沉静,在熙攘人流中,反像是个气质独特的旅人。 他循着那缕异常波动的指引,穿过拱桥,行至一处临河的戏楼前。 戏楼古旧,飞檐翘角,里头正咿咿呀呀唱着昆曲《牡丹亭》,水磨腔婉转缠绵,飘荡在暮色渐合的河面上。 波动源头,就在戏楼之内。 穆意禾步入其中,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台上正唱到《寻梦》一折,杜丽娘为梦中情郎牵肠挂肚。 他的目光却越过台上悲欢,落在了台下前排一个过于专注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浅色学生装的年轻女子魂魄,身形半透明,与周遭活人气息迥异。 她痴痴望着台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哀伤,周身萦绕的执念波动,正是玉简所载的异常来源。 穆意禾静静看着,并未立刻上前。 他需要明了执念的根源。 一曲终了,观众散去,那魂灵却仍固执着不肯离开,只在空荡荡的戏院内徘徊,目光流连于戏台的每一个角落。 “在等人?”穆意禾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声音平缓,不带惊扰。 那魂灵吓了一跳,猛地转身,见穆意禾气息不凡,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苦涩:“你……你看得见我?” 穆意禾颔首:“为何不去你该去之处?” 魂灵名唤沈知遥,原是数十年前于此地求学的学生,与戏楼当时一位唱旦角的伶人周墨言相知相恋。 后战火骤起,沈知遥被迫随家南迁,临行前与周墨言约定,待太平之日,必回此戏楼,再听他一曲《牡丹亭》。 然而沈知途中遭遇不测,客死异乡,魂魄因这未竟之约与刻骨思念,被牢牢束缚于此地。 她日日在此等待,却不知岁月流转,故人早逝,她所执着的,不过是一场早已消散的旧梦。 “他说过,会在这儿一直唱,等我回来……”沈知遥望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喃喃低语,魂体因情绪激动而明灭不定。 穆意禾安静听完,并未出言安慰那无望的等待,只是道:“执着过往,困住的是你自己。他早已入轮回,有了新的人生。” 他指尖微抬,一缕极细的幽光没入沈知遥额心。 那是冥府术法“溯影”,可依魂灵执念,短暂重现其最挂怀的景象。 刹那间,戏台上光影流转,仿佛重现当年周墨言水袖轻扬、眸光婉转的模样,但景象模糊,终是泡影。 沈知遥怔怔看着,泪水无声滑落。 她明白了,她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响。 “我……我该走了吗?”她看向穆意禾,眼中仍有不舍,却多了几分释然。 穆意禾未答,只取出生死簿副册,其上已显出新的一行字迹,是沈知遥新的轮回指引。 他正欲施法,一道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带着血腥与硫磺气的灼热波动,竟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 “轰!” 戏楼紧闭的大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撞开,木屑纷飞中,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外面清冷的空气与未散的杀伐之气,大步闯入。 商砚时! 他官袍上沾着些许不明污迹与破损,眉宇间带着刚经历恶战的疲惫与未消的戾气,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直直钉在穆意禾身上,以及他身前那即将被超度的魂灵。 “穆意禾。” 商砚时的声音因消耗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扯了扯嘴角,环视这充满人间烟火的戏楼,语气讥诮,“我在地狱边陲跟那鬼东西厮杀数日,你倒有闲情逸致,跑来这小小人间位面……会情人?” 第4章 第 4 章 商砚时那声带着讥诮的“会情人?” 尾音尚未在空旷的戏楼内完全散去,空气中残留的硫磺血气与穆意禾周身清冷的气息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穆意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正欲开口,异变却在刹那间发生! 他身前,那原本已趋于平静、即将被引入轮回的沈知遥魂灵,猛地爆发出与先前哀婉执念截然不同的、暴虐而贪婪的恐怖气息!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沈知遥喉中挤出,她半透明的魂体骤然扭曲膨胀,浓郁的黑色戾气如同墨汁入水,自她七窍中疯狂涌出,瞬间将她原本清秀哀婉的面容侵蚀得狰狞可怖,双眼化为纯粹的墨色——正是噬梦凶兽,魇魅! 它竟潜伏在沈知遥的魂灵深处,借其深厚执念完美掩盖自身行藏,连穆意禾初时都未曾察觉,直到此刻超度在即,才暴起发难! “原来藏在这里!”商砚时眼中厉色暴涨,连日追捕的怒火与目标近在咫尺的杀意瞬间点燃。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身形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裹挟着未散的杀伐之气,直扑被附身的沈知遥! 手中煞气长枪瞬间凝成,枪尖幽光吞吐,直指那团骤然爆发的核心黑气! “不可!”穆意禾清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响起。他看得分明,商砚时这一枪若落实,魇魅或可重创,但沈知遥这缕本就脆弱的无辜魂灵,必将瞬间飞灰湮灭! 他身形一晃,已拦在商砚时与魇魅之间,右手并指如剑,于身前虚划,一道清濛濛、由无数细密符文流转构成的光盾瞬间成型。 “轰!” 煞气长枪狠狠撞上符文光盾,发出沉闷巨响,能量激荡,将周遭的桌椅尽数掀飞震碎!戏楼内狂风乍起。 商砚时被阻,身形微顿,眼中戾气更盛:“穆意禾!你还要护着它?!”他语气森然,透着极度的不耐。 “魂灵无辜!”穆意禾寸步不让,声音透过能量碰撞的轰鸣传来,清晰而坚定,“强行斩杀,魂灵必散!” “迂腐!”商砚时冷嗤,但眼见魇魅操控着沈知遥的魂体,周身黑气翻涌,显然在酝酿更大的混乱,他强压下立刻将其彻底湮灭的冲动,持枪而立,煞气锁定目标,声音冰寒:“那你待如何?” 无需他多言,穆意禾已然行动。 他双手抬起,十指翻飞如蝶,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法印。周身清光大盛,无数闪烁着金、银光芒的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环绕飞舞——正是冥府高阶剥离术法“溯灵归元印”! 商砚时眼神微凝,收敛了些许躁意,紧盯着穆意禾的动作和那剧烈挣扎的魇魅。 就在那团污秽黑影即将被“溯灵归元印”的光柱彻底逼出沈知遥魂体的刹那,魇魅自知难以幸免,竟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被逼出大半的本体黑气猛地收缩,旋即如烟花般爆裂开来! 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黑色丝线,带着它残存的噬梦本源,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意图侵占戏楼内外所有活物乃至游荡弱小的生灵之梦,制造混乱,趁机遁走! “垂死挣扎!”商砚时早已蓄势待发,岂容它得逞。 他冷哼一声,并未去追那些分散的丝线,而是身形暴起,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直扑那团试图趁乱逃向戏楼穹顶裂隙的核心黑影。 他手中煞气长枪嗡鸣,枪势一改之前的直刺,转而划出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弧光。 枪影层层叠叠,仿佛瞬间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戏台上空的死亡之网。 每一道弧光都精准地斩断、湮灭数道逃逸的黑色丝线,硫磺气息灼烧得空气噼啪作响,效率高得惊人。 然而,魇魅本体狡猾异常,核心黑影虚晃一枪,竟舍了穹顶,猛地向下沉去,目标直指台下角落里一个因惊吓过度而蜷缩昏迷的活人戏班学徒! “放肆!” 穆意禾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并未中断对沈知遥魂体最后的护持,但空出的左手已然抬起,五指张开,对着地面虚按。 “嗡——!” 以他掌心下方为中心,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金色阵法瞬间在地面浮现、扩展,几乎覆盖了整个戏楼底层! 阵法纹路古朴玄奥,光芒流转间,散发出坚不可摧的封禁之力。 这正是冥府高阶防御阵法——“九幽镇域”! 魇魅的核心黑影一头撞在那突然升起的金色光壁上,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响,黑气都被震散了几分。 前有商砚时如影随形的枪网封锁上空,下有穆意禾不动如山的镇域结界断其去路,魇魅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商砚时眼中杀机暴涨,身形如陨星坠落,长枪携着万钧之势,不再是分散攻击,而是将所有煞气凝聚于一点,化作一道凝实到极致的黑色枪芒,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刺魇魅核心! 这一击,快、狠、准,蕴含着他连日追捕的怒火与必杀的决心,威力足以洞穿金石,湮灭神魂。 魇魅避无可避,发出绝望的哀嚎,核心黑气疯狂涌动,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穆意禾右手终于完成了对沈知遥魂灵的最后剥离与稳固。 他指尖轻引,将那团纯净、虚弱但已不再受魇魅污染的魂灵轻柔地送至阵法边缘安全处。 同时,他抬眸看向商砚时那必杀的一击,以及仍在负隅顽抗的魇魅,唇齿微动,吐出一个古朴的音节: “禁。” 言出法随! 并非直接攻击,也非防御,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规则束缚。 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缠绕上魇魅的核心,并非禁锢其形,而是短暂地禁绝了它调动一切本源力量的能力! 这正是穆意禾身为判官,对冥府法则深刻理解与运用的体现。 刹那间,魇魅周身涌动的抵抗黑气如同被抽走了根基,骤然溃散,露出了毫无防备的核心本体。 “噗嗤!” 商砚时的黑色枪芒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魇魅的核心在那极致凝聚的煞气与法则禁锢的双重作用下,瞬间被湮灭、分解,化作最精纯的幽冥之气,四散消融。 那弥漫戏楼的暴虐、贪婪气息,随之烟消云散。 只剩下破碎的戏楼,满地的狼藉,以及渐渐平息的能量余波。 商砚时收枪而立,玄色官袍上的煞气缓缓内敛。 他瞥了一眼魇魅消散的地方,确认再无残留,这才将目光转向穆意禾,以及被他护在一旁、神色茫然无助的沈知遥魂灵。 穆意禾没有看他,而是走到了沈知遥面前。 他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白光,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那是冥府的安魂术,能抚平魂灵因外力侵扰而产生的动荡与恐惧。 沈知遥颤抖的魂体渐渐稳定下来,眼中的茫然褪去,恢复了清明,也彻底忆起了前因后果,包括被附身时的痛苦与无助。 她看向穆意禾,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后怕。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她盈盈下拜。 穆意禾虚扶一下,声音平和而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执念已消,魇魅已除。尘缘已了,前路可期。” 随着他的话语,沈知遥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是即将往生的征兆。 她最后望了一眼这承载了她无数等待与遗憾的戏楼,眼中虽仍有眷恋,却已无执着。 魂体化作点点莹光,循着生死簿的指引,消散于天地间,前往她应有的轮回。 商砚时全程抱臂旁观,直到沈知遥的魂灵彻底消失,才不咸不淡地开口:“耗时费力,结果不过是送她往生。若依我之法,此刻早已事了。” 穆意禾转过身,脸色因连续施展高阶术法而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平静。 他看向商砚时,淡淡道:“司狱之法,固然迅捷。然判官之责,在于裁断,亦在于引导。魂灵得安,位面得宁,便是结果。” 商砚时嗤笑一声,似乎懒得再争辩这理念之差。 他环视一片狼藉的戏楼,皱了皱眉:“此间残局,自有此地阴司处理。走了。” 说罢,他转身便欲撕裂空间离去。 “且慢。”穆意禾叫住了他。 商砚时回头,挑眉,带着询问之意。 穆意禾的目光落在他官袍上几处明显的破损与沾染的污迹上,虽未言语,但那眼神已然表达了询问。 商砚时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随意地掸了掸衣袖,衣服上符文快速流动着,官袍在符文的加持下,自行修复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倨傲:“区区魇魅,还伤不了我根本。不过是追捕时,顺手清理了几只不长眼、企图趁封印裂隙松动捞些好处的边境魔物罢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穆意禾略显苍白的脸,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倒是你,穆判官,为了个不相干的魂灵如此耗费心神,可还撑得住?”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划开一道幽暗的空间裂隙,迈步而入,身影消失。 第5章 第 5 章 周遭时空恢复流动,戏楼内人声依旧,台上的《牡丹亭》正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极淡的一缕清冷气息,证明着判官曾降临于此。 穆意禾身形于僻静角落缓缓凝实,宽大的墨色外套掩去所有痕迹,他正欲悄然离去,身侧空间却传来一丝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一道幽暗裂隙无声开启,商砚时慢悠悠地踱步而出,玄色官袍光洁如新,连一丝褶皱也无。 他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邪气的笑容,与方才战斗中那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穆判官,”他嗓音低沉,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直直落在穆意禾身上,“这般急着走?连句多谢都无?” 穆意禾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只淡声道:“司狱去而复返,就为听一句谢?” “自然不是。” 商砚时身形一晃,已与他并肩而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上迥异的气息——一边是沉水香的清冷沉静,一边是地狱边境的灼热煞气。 “只是忽然想起,方才你那句‘禁’字诀,用得是越发纯熟了。我记得万年前,你在无常殿初次尝试言法,差点震塌了半座孽镜台。”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旧事,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却昭示着他将对方万年来的点滴进步都看在眼里。 穆意禾终于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司狱记性倒好。比不得你,当年初掌酆都狱,便以煞气凝枪,一枪挑翻了三位不服管教的冥将,威震九幽。” 商砚时闻言,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愉悦,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得意之处。 “原来穆判官也记得这等陈年旧事。”他微微倾身,靠近穆意禾耳边,压低了声音,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对方耳廓,“我还以为,你这数万年光景,眼里只有那些生死簿卷宗和等待往生的魂灵呢。” 这动作过于暧昧,带着明显的挑衅与试探。 穆意禾身形不着痕迹地拉开半步距离,语气依旧平淡:“分内之事,自然上心。司狱若无事,我便先行回殿了。” “急什么?”商砚时却不依不饶,再次跟上,与他保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近距离,“你我共事数万载,这般生分作甚?方才我帮你清扫了那些逃逸的魔气,顺手加固了此地方圆百里的空间壁垒,免得再有宵小循着痕迹摸来……穆判官,就不打算表示表示?”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刚才那个一击必杀、效率至上的不是他本人。 穆意禾停下脚步,转身正视他。 清冷的月光透过廊檐,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 “司狱想要何表示?” 商砚时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兴味更浓。 他摩挲着下巴,故作思索状:“嗯……听闻判官殿新得了些忘川彼岸的‘冥灵茶’,能安神静心,对修复神识颇有奇效。不若请我品上一品?也算慰劳我连日追凶、又替你扫尾的辛苦。” 他特意强调了替你扫尾几个字,眼神促狭。 穆意禾沉默片刻。 商砚时这话半真半假,冥灵茶确有,但他此番消耗远未到需要借此茶修复的地步。 这不过是对方又一个接近的借口。 “司狱说笑了。”穆意禾缓缓开口,“冥灵茶性寒,与司狱周身煞气相冲,饮之无益。若司狱觉得辛苦,我可将此次协同镇压之功,如实记录,呈报冥君。” 公事公办,滴水不漏。 商砚时啧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 “功绩自然是要记的。”他话锋一转,又带上那副邪气的口吻,“不过,穆意禾,数万年了,你每次都用这套说辞搪塞我,不觉得腻味吗?” 他再次靠近,这次几乎是与穆意禾面对面,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这种,被我纠缠的感觉?” 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调笑。 穆意禾呼吸微滞,抬眸对上商砚时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 在那双眼里,他看到了万年不变的桀骜,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探究,也看到了一丝玩世不恭下的执着。 “司狱多虑了。”穆意禾最终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地府规章,不容僭越。若无他事,告辞。” 这一次,他不等商砚时回应,身形便已率先淡去,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烟,消散在人间古镇的夜色之中。 商砚时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并未阻拦,只是唇角那抹邪气的笑容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带着满足意味的轻笑。 “规章?僭越?”他喃喃自语,指尖一缕黑色煞气缠绕,“穆意禾,你我之间,早就不止是规章了……只是你还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抬手,再次划开空间裂隙,迈入前,回头望了一眼穆意禾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来日方长。” 裂隙合拢,戏楼外,只剩河水潺潺,戏音袅袅,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充满张力的交锋,只是夜色中的一个错觉。 而判官殿内,刚刚显出身形的穆意禾,站在沉水香的烟雾中,久久未动。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商砚时那低沉邪气的话语,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对方气息拂过的耳廓 他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6章 第 6 章 判官殿的沉静并未持续太久。 穆意禾指尖方才触及微凉的茶壶,一道恢弘而威严的意念便同时降临在他与刚刚回到酆都狱、尚未坐定的商砚时神识之中。 “诏:司狱商砚时,判官穆意禾,即刻入冥君殿。” 冥君相召,不容耽搁。 两人几乎同时于冥君殿外显出身形。 商砚时瞥了一眼身旁气息沉静的穆意禾,唇角习惯性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与他一同迈入殿内。 冥君高踞于上,周身笼罩在朦胧的幽冥之气中,唯有一双洞察万古的眼眸清晰可见。 他并未多言,直接道:“丙柒叁位面,魇魅伏诛,时空平稳,未生大乱。你二人有功。” 他袖袍微拂,两点光华分别飞向商砚时与穆意禾。 飞向商砚时的,是一枚暗红色的晶石,内里仿佛封印着一簇跳跃的深渊之火。 “‘狱炎晶核’,于你煞气淬炼有益。” 商砚时伸手接过,晶核入手,他周身流动的符文似乎都明亮了一瞬,他随意掂了掂,语气不算恭敬却也挑不出错:“谢冥君。” 飞向穆意禾的,则是一截看似枯槁、却隐隐流动着生机的桃木枝。 “‘返魂木心’,稳固神魂,滋养本源。” 穆意禾躬身双手接过,声音清越平稳:“谢冥君。” “嗯,”冥君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似是随意一提,“你二人此番配合,倒比往日默契。” 说罢,不再多言,身影缓缓消散于殿中高位。 领赏完毕,两人退出冥君殿。 商砚时十分自然地就跟在了穆意禾身后,朝着判官殿的方向走去。 穆意禾脚步未停,亦未出声询问或阻止,仿佛他跟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回到判官殿,沉水香依旧。 穆意禾默然取出茶具,开始烹煮那忘川彼岸的冥灵茶。 他动作优雅从容,只是细看之下,他墨色官袍上那些原本缓慢流淌的复杂符文,此刻流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上几分,显然,先前在戏楼启动“九幽镇域”和“溯灵归元印”,又接连施法,并非全无代价,只是他惯于隐忍,不露于色。 茶水初沸,清香袅袅。 商砚时看着他袍角加速流转的符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忽然起身,绕过案几,来到穆意禾身侧,抬手便欲按向他的后心,掌心凝聚着精纯温和的灵力。 穆意禾几乎在他靠近的瞬间便侧身避开,抬眸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别动。”商砚时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罕见的强硬,“你灵力有亏,强行压制,于根基有损。”他目光锁定穆意禾,“这是命令。” 穆意禾与他静静对视片刻,那双清冷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最终,他缓缓转回身,不再抗拒。 商砚时的手掌隔着一层衣料贴上他的背心,温厚平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 这灵力与他战斗时的暴烈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细致地滋养着穆意禾略有损耗的经脉与神魂。 穆意禾闭合双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任由那带着硫磺气息却又异常温和的力量在体内流转。 半盏茶的功夫,商砚时收回了手,穆意禾袍角符文的流转速度也恢复了往常的平缓。 商砚时没再坐回原位,而是随意地靠在了窗边,手扶下巴,望着窗外虚幻的幽冥景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一股甜而不腻、勾人魂魄的异香。 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而入,正是忘川河畔执掌孟婆汤的孟婆。 她生得极美,并非清冷,而是那种秾丽娇艳、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的惊艳。 她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一身绯色罗裙,衬得肌肤胜雪。 她本是笑吟吟地看向穆意禾,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娇羞,却在瞥见窗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玄色身影时,笑容僵了一瞬。 “司狱大人也在?”孟婆迅速调整表情,对着两人盈盈一礼,声音娇滴滴如同出谷黄莺,“见过司狱大人,判官大人。” 商砚时靠在窗边,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懒懒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但周身的气息却不易察觉地冷了一分。 他只觉得这女人看穆意禾的眼神,格外碍眼。 孟婆似乎有些惧怕商砚时,不敢多与他搭话,转而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穆意禾身上,捧出一个精致的玉盒,脸上飞起红霞:“判官大人,这是新研制的‘凝魂糕’,以忘川莲心佐以多种安魂仙草制成,对修复神识最是有益……听闻大人前些时日劳心费力,特送来给大人尝尝。” 穆意禾神色平淡,并未去接:“有劳孟婆费心,心意领了,此物贵重,不便收受。” 孟婆却不放弃,执意将玉盒放在案几上,巧笑嫣然:“大人何必与小神客气?不过是些吃食罢了,若大人觉得过意不去,日后多来忘川走走,指点一下小神熬汤的火候便是。” 她说着,眼波流转,又在穆意禾那张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告退离去。 殿内重新恢复安静。 穆意禾看也未看那玉盒,只是抬手,一道清辉拂过,将其移至角落那个专门存放物件的架子之上,与之前商砚时那坛“焚心酒”并排而立。 商砚时看着他的动作,又瞥了一眼那碍眼的玉盒,周身官袍上原本已平缓的符文骤然再次加速流动,甚至带起一丝细微的、空气被灼烧的噼啪声。 他什么也没说,一挥衣袖,空间裂开一道缝隙,身影瞬间消失在其中,连句告别的话都欠奉。 感受到那股灼热而具有压迫感的气息彻底消失,穆意禾静立片刻,然后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重新坐回案前,执起朱笔,继续批阅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卷宗。 没过多久,一团柔和的光晕从殿柱后悄悄冒了出来,幻化成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精灵,这是穆意禾座下的指引灵之一,“UU”。 穆意禾头也未抬,淡淡开口:“近来集念如何?” UU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翅膀不安地扑扇,眼神有些心虚地向上飘:“回…回判官大人,还…还行……” 穆意禾执笔的手未停,只是空着的左手食指轻轻在摊开的生死簿上一点。 霎时间,厚重的生死簿化作无数道金色的流光,如同有生命的星辰般环绕着穆意禾缓缓展开,浩瀚的信息与因果之线在其中沉浮。 穆意禾目光如电,快速扫过,指尖轻划,从中挑出了几个闪烁着纯净白光的人名。 “这几人,欲念至纯,其善念可助你稳固灵体,益于成长。”他话音落下,那几个被选中的名字化作一缕缕精纯的、带着温暖气息的金色光丝,径直没入了UU的体内。 UU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温暖磅礴的力量充盈全身,原本有些虚幻的身体都凝实了几分。 它立刻开心地挥舞着小短手,在穆意禾身边雀跃地转着圈:“判官大人威武!UU最喜欢判官大人了!” “去吧,专心吸念,莫要懈怠。”穆意禾语气依旧平淡,挥手间,环绕周身的金色流光重新汇聚,凝成古朴的生死簿落回案上。 UU欢快地应了一声,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第7章 第 7 章 地府百年一度的“仙冥宴”如期而至,此番轮值地府主办。 忘川河畔平日肃杀之地,今日却是仙气缭绕,神光熠熠。 森罗殿被临时布置成宴会场所,幽冥鬼火与仙界明珠交相辉映,虽不及天宫璀璨,却别有一番幽深神秘的氛围。 仙界来人果然比往届更多,其中不乏一些好奇地府景致或另有所图之辈。 青蘅仙君一身月白仙袍,温润如玉,在一众仙家中格外显眼。 他入场后,目光略一扫视,便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坐在偏隅一角的穆意禾。 “穆判官,别来无恙。”青蘅仙君含笑揖礼,姿态优雅。 穆意禾起身还礼,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青蘅仙君。”他抬手示意身旁的空位,两人便坐下低声交谈起来。 多是青蘅仙君在说些仙界的趣闻,穆意禾偶尔颔首,或简洁地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手边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冥灵茶,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对面的席位坐下。 商砚时不知何时到的,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颐,另一手随意把玩着桌上的幽冥玉盏。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目光甚至没有刻意落在交谈的两人身上,只是他玄色官袍上那些暗金色的复杂符文,流转的速度明显比平日快了几分。 恰在此时,殿内神光一盛,仙乐齐鸣。 天君与冥君联袂而至,落入主座。 两位主宰周身笼罩在无尽威严与法则光辉之中,令人不敢直视。 众仙神鬼差齐齐起身恭迎。 “诸位不必多礼。”天君声音温和,却蕴含无上威严,“仙冥两界,共守乾坤,此番幽冥宴,亦是睦谊之会。” 冥君接口,声音低沉恢弘:“望诸位尽兴,勿负良辰。” 简短的开场后,众人落座。 宴会正式开始,仙娥曼舞,灵音袅袅。 一番歌舞过后,来自仙界的璎珞公主盈盈起身,言愿献上一曲助兴。 她怀抱一架古朴瑶琴,指尖拨动间,清越琴音流淌而出,如高山流水,似月下松涛,技艺确实超凡,琴音中竟隐含大道之韵,引人入胜。 不少仙神露出赞赏之色。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璎珞公主放下瑶琴,并未立刻归座。 她美目流转,眼波在席间微微一扫,最终似是不经意地,在穆意禾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欣赏,并未多作流连,便欲翩然转身。 然而,就在那目光落向穆意禾的刹那—— “铮!”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弦裂之声,突兀地在璎珞公主怀中的瑶琴上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琴弦本身,更像是被一道无形而霸道的力量精准扼断了一缕琴韵余音。 公主身形微顿,愕然低头,只见最纤细的那根琴弦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道焦黑的灼痕,虽未彻底断裂,但其上灵光已黯,显然受损。 全场霎时一静。 璎珞公主猛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力量来源——对面慵懒而坐的商砚时。 天君与冥君高踞主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位主宰神色莫测,均未开口,仿佛只是旁观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商砚时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玉盏,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弹开了一粒微尘,语气慵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公主的琴音……似乎引动了一丝不安分的幽冥戾气,缠绕于弦上,恐伤了仙器灵韵。本官职责所在,替公主清除了,不必言谢。” 他这话说得好冠冕堂皇 谁人不知酆都司狱商砚时实力深不可测,性情更是亦正亦邪,霸道专横。 不知道发什么疯 璎珞公主面色微变,看着怀中爱琴受损,红唇翕动,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与惊怒。 但她终究不敢当面质疑这位连天君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司狱,强压下情绪,对着商砚时的方向微微一礼,声音干涩:“多谢提醒。” 说完,抱着瑶琴,匆匆退回自己的座位,不再看向任何方向。 穆意禾自始至终神色未变,只在琴弦受损时,目光淡淡地扫了商砚时一眼,依旧无波无澜。 而他身旁的青蘅仙君,则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笑意,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经此一事,宴会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而商砚时,依旧慵懒地靠坐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唯有他官袍上加速流转的符文,昭示着其下并不平静的心绪。 第8章 第 8 章 商砚时靠着椅背,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对面。 穆意禾正微侧着头听青蘅仙君说话,冥界幽暗的光线落在他清俊绝伦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淡色的唇。 他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开来,只余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痒的静谧。 便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偏偏因其过于出众的容貌与那身独特的气质,名头竟不知不觉传遍了仙冥两界。 地府“玉判”,霜雪之姿,明察秋毫——这些词儿商砚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甚至不止一次听闻,有仙界之人私下议论,说穆判官虽身处幽冥,风姿却更胜九天明月,那份身处酷烈之地仍不染尘埃的洁净 以及传闻中他断案时绝对的公正与偶尔流露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善”,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勾起了不知多少无聊仙神的好奇与探究欲。 真是……碍眼,又勾人。 就是这幅模样 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眼、不萦于心的清冷模样,偏偏引得仙冥两界不知多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流连。 哪怕这人几百年如一日地待在判官殿足不出户,关于他的传闻也从未止息。 商砚时心底嗤笑,一股混杂着燥意与戾气的火焰却在胸腔里无声灼烧。 他比谁都清楚,穆意禾那清冷表皮下的骨血并非真如寒冰,只是能让他动容的人与事太少。 可越是这样,商砚时就越是忍不住想——想撕开那层冷静自持的伪装,想看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为他泛起涟漪甚至是惊涛骇浪时会是什么模样,想让他冰封的脸上因自己染上别的颜色 无论是怒是嗔 这念头如同最顽固的心魔,蛰伏万年,日益膨胀,痒得他神魂不宁,躁动难安。 直到宴会终了,那抹月白身影与青蘅仙君一同起身,看似要并肩离去,商砚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冷却。 他豁然起身,玄色袍袖翻卷,带起一阵阴寒的劲风,未曾与任何人招呼,身影已化作一道幽暗流光,瞬息消失在森罗殿。 *** 酆都司狱,深处地核,终年被可焚尽神魂的业火与无尽怨戾之气笼罩。 商砚时径直回到他那位于烈焰岩浆之上的幽寂宫殿。 四周石壁上刻满镇压符文,无数粗如儿臂的漆黑锁链从虚空垂落,锁着形态各异、哀嚎不止的凶魂恶煞。 炙热的风裹挟着痛苦嘶鸣,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眼前种种惨烈刑罚自动运转,受刑的魂灵在极致的痛苦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这原本能让他心境稍平的场景,此刻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脑海中尽是穆意禾与青蘅站在一起的画面,哪怕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也刺目得让他想将一切都碾碎。 眼眸沉得如同最浓的墨,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情绪。 “铿——!” 一声金属撕裂空间的锐响陡然炸开! 一柄通体漆黑、缠绕着血色暗纹的长枪凭空出现,被商砚时单手握住,随即狠狠掼入脚下暗红色的岩石地面! 枪身没入大半,坚逾精钢的地面瞬间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手指轻转,插在地上的长枪随之嗡鸣转动一圈。 “啊——!!!” 霎时间,仿佛引动了什么可怕的连锁反应,不仅仅是司狱宫内,连下方更深处的十八层地狱都传来了叠加在一起、震耳欲聋的恐怖哀嚎! 那声音汇聚成实质般的音浪,冲击着整个酆都地狱的结界,连岩浆都为之沸腾翻滚! 侍立在旁的鬼差们吓得魂体乱颤,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宫外,两名路过的鬼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得一个激灵。 新来的那个面无人色,小声窃语:“司、司狱大人这是……动怒了?” 年长那位急忙扯了他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恐惧:“嘘!莫要妄议!司狱大人的脾性,谁又能摸得准?说变天就变天喽!定是又因着判官大人了……” “判官大人?我听说连瑶池的仙娥们都私下传阅他的画像呢!” “可不是嘛!‘地府玉判,清冷无双’,这话可不是白叫的。样貌好,性子冷,据说处事还极为公正,待下虽严却不苛,在地府人缘也好。这样的存在,能不招人吗?仙界那帮闲得发慌的,最好这口‘高岭之花’了。”老鬼差叹道,“也是自从穆判来了后,咱们司狱大人这脾性更是难以捉摸……” “可是……司狱大人不是当年跟着冥君一起打下的这冥界江山吗?话说本事通天,为何甘愿只做个镇守地狱的司狱?” “唉,这你就不知了。万年前那场仙冥大战,打得是天崩地裂,血河倒灌!咱们冥君与司狱大人,那是真刀真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威名!尤其是司狱大人,一杆‘寂灭’长枪,不知挑落了多少仙界大将,杀得对方闻风丧胆!可以说,如今冥界能有这般稳固,大半疆域都是司狱大人亲手打下!” “那……那他功劳如此之大,为何不与冥君平起平坐,反而自愿困守这苦寒酷烈之地万年?” “这谁说得清呢。”老鬼差叹道,“反正万年来,司狱大人就守在这里,仙冥两界,也确实只有他一人,能镇住这千万戾气冲天的恶鬼不生出大乱。” 新鬼差咂舌:“守着这里有什么好?烈焰焚身,怨气蚀骨……这位大人,是不是……”他指了指脑袋,没敢说下去。 老鬼差赶紧捂住他的嘴:“慎言!不想魂飞魄散就闭嘴!司狱大人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那他和判官大人关系也是真不睦?” “他和谁关系好过?也就冥君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判官大人嘛……那是万年前大战将歇时才来的,一身清冷气度,与这地府格格不入,司狱大人看他不顺眼,也属正常……” 两个鬼差交头接耳,声音渐行渐远。 他们并不知道,如今仙冥两界表面上的随和共处,是用何等惨烈的代价换来的。 当年,冥君与商砚时并肩,几乎是以铁血手段重塑了冥界秩序,抗衡仙界。 直到上一任天君在征伐中陨落,现任天君继位,主张休战共处,持续了数千年的仙冥战争才逐渐平息,才有了如今幽冥宴上看似和睦的一幕。 商砚时缓缓拔出地上的寂灭枪,枪尖在地面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他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喜欢。 他只要这冥府按他的意志运转,只要……那个人,永远在他的视线之内,无人可以觊觎。 第9章 第 9 章 仙冥宴结束已有数日,地府重归往日的森严秩序。 酆都司狱深处,业火永恒不熄地燃烧着,将玄铁墙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商砚时坐于大殿唯一的墨玉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面前悬浮着数枚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玉简,其中七枚漆黑如墨、怨气缠绕的卷宗格外醒目。 他并未浏览其中内容,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些卷宗,落在虚无的某处。 “启禀司狱大人。”一名鬼差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殿外,“穆判在外求见,言及有公务相商。” 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来了。 并非因私情,亦非因冲动,而是被自己早已布下的棋局,一步步引至此处。 “准。”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冰冷意味。 玄铁殿门开启,穆意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月白袍服在身后地狱长廊的昏暗中,仿佛自身在发光。 他步履沉稳地踏入这业火焚燃之地,灼热腥风未能让他蹙眉,周遭惨状未能令他动容。 他只是平静地走向大殿中央的玄色身影,如同赴一场寻常的公务会谈。 “司狱大人。”穆意禾站定,声音清越 商砚时并未如之前那般急不可耐地靠近,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穆意禾,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翻涌的岩浆河中,语气平淡无波:“讲。” 穆意禾并未在意他的态度,直接说明来意:“是为三桩自仙界移交的重刑魂灵卷宗而来。按冥律,卷宗需经判官殿复核,司狱签押,方可行刑。此三卷,已在我判官殿复核完毕逾月,却迟迟未得司狱签押。敢问,是卷宗有何问题,还是司狱另有考量?”他语气平稳,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商砚时终于缓缓抬眸。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眸,如同两口幽井,倒映着穆意禾清冷的身影。 “穆判官是在质疑本官渎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敢。”穆意禾神色不变,“只是按律询问。此七魂皆罪大恶极,拖延处置,恐生变故,亦不符合冥府效率。若司狱对卷宗有疑议,可提出,判官殿自当复核。” “疑议?”商砚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确实有。” 他踱步上前,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最终在穆意禾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他没有再逼近,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已如实质般笼罩了对方。 “这七桩卷宗,判官殿的复核意见,皆是‘证据确凿,量刑适当’。”商砚时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穆意禾,“然而,本官观其罪魂前尘,发现一共同点——他们生前或死后,都曾与你有过间接交集。或曾非议于你,或曾试图阻挠你断案,甚或……其覆灭根源,与你追查的某些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穆意禾眉头微蹙:“司狱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我假公济私,挟怨报复?” “非也。”商砚时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穆判官公正严明,仙冥皆知。正因如此,才更需避嫌。由你复核与此类关联魂灵相关的卷宗,纵然结果无误,也难免落人口实。仙冥两界,盯着你‘玉判’风姿的人多,等着抓你把柄的人,只怕也不少。”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全站在维护地府声誉和穆意禾个人清誉的立场上。 穆意禾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商砚时所言非虚,仙界确实不乏想找他错处之人。 但他更清楚,这绝非商砚时拖延签押的真正理由。 “那依司狱之见,该当如何?”穆意禾冷静地问。 商砚时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袖袍一拂,七枚散发着浓郁罪业与怨气的黑色玉简凭空出现,悬浮在两人之间。 正是那七份待签押的卷宗。 “简单。”商砚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寒的弧度,“既然涉及避嫌,那么此次签押,便不能按常例进行。需由你,穆判,亲自在此地,在本官面前,引动‘幽冥契’,以自身判官神格为引,当着本官的面,将这七魂的罪状与刑罚,再复核一遍。” 引动“幽冥契”,以神格为引复核 这意味着穆意禾必须在此地,在商砚时的注视下,毫无保留地展开自己的神识与判官神力,将整个复核过程**裸地呈现出来。 这不仅是对精神的极大消耗,更是一种近乎屈辱的、将自身权柄核心暴露在对方面前的行为。 穆意禾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商砚时的意图。 他是要用规则和权柄,逼他主动卸下防御,将最不设防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他看着商砚时,商砚时也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拒绝?意味着承认自己可能避嫌不当,或将导致七桩重案无限期拖延,非他所能承受。 接受? 片刻之后,穆意禾眼中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平静。 他缓缓抬手,指尖神力开始凝聚,清冷的声音在业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响起: “好。” 他选择了接受。 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责任。 清冷的光辉自他体内散发出来,与那七枚黑色玉简产生了联系,一道古老而威严的契约虚影开始在两人之间缓缓浮现。 商砚时看着在契约光芒映照下、神情专注而肃穆的穆意禾,看着他因神力全开而更显剔透清绝的侧脸,官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成功地将他困在了自己的领域,逼他展现了最真实、最毫无保留的一面。 第10章 第 10 章 商砚时看着穆意禾在幽冥契的光芒下专注的侧脸,那清冷神力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如同月华流淌在污浊的业火之上。 他官袍下的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 “可。” 签押完成。 穆意禾收敛神力,但他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商砚时一眼,只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月白袍角拂过灼热的地面,很快消失在殿外的昏暗中。 商砚时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在墨玉扶手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笃定。 *** 判官殿内,烛火幽微。 穆意禾端坐于书案前,面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冥纸,手持判官笔,正一行行抄录着古老的《冥界戒律》。 他的字迹清峻工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韵律。 旁边已经摞起了厚厚一叠抄写完毕的戒律全文。 一只半透明、形如绒球的小精怪 UU 飘在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判官大人,您每天处理完那些烦死人的卷宗,还要抄这个无聊又乏味,看得我眼睛都晕了。” 穆意禾笔尖未停,头也不抬地用笔杆另一端轻轻敲了敲 UU 的小脑袋:“吸完念力,正好借此静心,巩固自身,明晰界限。戒律不是束缚,是基石。” UU 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嘟囔着:“好吧好吧,您说什么都有道理。” 它咻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旁边一本厚重的古籍里。 殿内重归寂静。 穆意禾身侧一枚不起眼的灰色玉牌轻轻震动起来,发出急促而微弱的光芒。 他执笔的手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近来,来自各方小世界的异常波动,确实比以往频繁了许多。 他放下笔,拿起玉牌。 神识沉入,一股混乱、悲伤、夹杂着强烈不甘与怨恨的意念扑面而来,指向一个坐标模糊的凡人小世界。 玉牌反馈的信息显示,此魂灵情况特殊,怨念极深,且与多个未出世灵体纠缠,形成了罕见的复合型怨灵,极难指引净化。 穆意禾收起玉牌,站起身。 清冷的目光扫过空寂的判官殿,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如水纹般荡漾开来,消失在原地。 *** 几息之后,一方陌生的天地。 空间的转换悄无声息。 穆意禾的身影在一处无人的医院楼梯间角落缓缓凝实,如同从水墨画中渐次渲染而出的人影,整个过程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自然也无人察觉。 他身上的月白判官袍已化为贴合这个时代的装束——一件质料精良的浅灰色薄衫,搭配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 及腰的墨发也缩短成了利落的短发,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少了几分古韵,却多了几分清冽的现代感。 他本就容貌极盛,此刻更是俊逸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只是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让来往的行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抹不起眼的背景。 他无视那些潜在的视线,指尖那块灰色玉牌正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 他步履无声,穿过嘈杂的走廊,精准地来到一间病房外。 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女人靠坐在病床上,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哀求:“妈,这次……这次能不能让我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孩子……” 一个急切又尖利的老妇声音立刻打断她:“不行!你必须给我生出男孩!生不出儿子,你在我们李家算什么?我告诉你,检查出来是女的就必须打掉!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女人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她的丈夫。 男人只是低着头,玩弄着手机,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女人眼底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她颓然地靠回去,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了。” 没多久,病房里的人相继离开,只剩下女人独自一人。 她麻木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挣扎着下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天台。 天台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脆弱。 她走到边缘,手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泪水无声滑落:“宝宝,不是妈妈不爱你,不想要你……妈妈很爱你,可是妈妈坚持不住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一起离开这里……” 在她身后,穆意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 而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令人心悸的景象——女人的背上、肩上,趴着六个细小、扭曲、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小影子! 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浓郁的怨气构成的大致轮廓,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女人,撕扯着她本就微弱的生魂。 它们感应到穆意禾的到来,齐刷刷地转头,六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尖啸。 “此地并非归宿。”穆意禾开口,声音清冷,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和那无形的怨嚎,清晰地传入女人耳中。 女人猛地一震,愕然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穆意禾。 他站在那里,气质清绝,不似凡人。 “你……你是谁?” 穆意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那些龇牙咧嘴的怨灵身上:“执迷不悟,苦的终究是你们自己。”他伸出手,指尖泛起纯净的白光,凌空一抓——那六个紧紧缠绕女人的小怨灵竟被他生生扯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剧烈地挣扎尖啸。 与此同时,女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一轻,紧接着,她眼前一阵恍惚,竟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六个扭曲挣扎的黑色小影子! 巨大的惊骇和难以言喻的悲痛瞬间攫住了她,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 “它们……它们就是……”女人颤抖着指向那些怨灵。 “是你未曾谋面的孩子。”穆意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她们并非恨你,只是委屈,不甘。”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一个老妇尖锐的骂声:“……人都看不好!你干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一个干瘦的老太婆和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冲了上来,正是女人的婆婆和丈夫。 那老太婆一眼就看到天台上的女人和穆意禾,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破口大骂:“好你个丧门星!我说你怎么非要跑天台上來,原来是上来私会野男人了!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合着是早就和别人搞在一起了吧!真不要脸!” 穆意禾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依旧平静地看着那老太婆,开口道:“她命中本有三子三女,也该有一对龙凤呈祥。是你们,亲手断了自家的路。自己断了香火传承,怎可怪她生不出男丁?是男是女,皆是血脉延续,莫再执着于男女,否则,你李家这最后一脉,也难保全。” “你他妈放屁!胡说什么!”老太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大骂,“什么龙凤,什么香火!我看你就是这贱人的相好,在这儿胡说八道咒我们家!” “妈!你胡说什么!”女人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带着哭腔喊道,“我和这位先生根本不认识!求你嘴巴放干净点!” 而被扯离母体的六个怨灵,在听到老太婆声音、感受到她那熟悉的厌恶情绪的瞬间,怨气骤然暴涨! 它们猛地挣脱了穆意禾暂时的束缚,黑气翻滚着融合在一起,化作一个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的巨大怨灵,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向那老太婆! 穆意禾眼神微凝,单手迅速在身前结印。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将天台上的女人、男人、老太婆以及他自己笼罩其中。 周围的景象陡然变化,医院天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古老符文悬浮流转,照亮了几人惊恐失措的脸。 “这……这是哪里?放我们出去!”男人吓得大叫。 老太婆也慌了神,嘴唇哆嗦着。 不等他们多想,黑暗中光影闪动,一幕幕画面强行涌入他们的脑海——冰冷的器械、模糊的血肉、六个女婴灵体在形成初期被强行打散时发出的无声悲鸣、以及那汇聚而成的滔天怨念……那正是这六个怨灵经历的一切! “啊——!”老妇和男人同时发出尖叫,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血色尽失。 而此时,那融合后的巨大怨婴再次发出尖啸,竟挣脱了阵法空间的些许束缚,带着撕裂一切的恨意,朝着离它最近的穆意禾猛冲过来!黑气翻涌,声势骇人。 穆意禾神色不变,面对冲来的怨灵,双手在胸前迅速交叠,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 他周身清光大盛,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净化一切的威严。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示,何必再缠。” 他清冷的声音在黑暗空间中回荡,法印中飞出一道凝练至极的白光,如同利剑,精准地刺入怨灵的核心。 那庞大的怨灵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冲势戛然而止,翻滚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融、收缩,最后化作一团温顺的、鸡蛋大小的黑色光球,被穆意禾伸手一招,封印进了一枚空白的玉牌之中。 玉牌表面,多了一道细微的、扭曲的黑色纹路。 周围景象再次变换,几人重新回到了医院天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看到的骇人景象,却真实得让他们浑身发抖。 穆意禾看着惊魂未定的三人,尤其是那个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的老太婆,淡淡开口:“往事已示,因果自明。若不想李家绝后,夜夜被怨灵缠身直至枯竭而死,便善待她,善待她腹中之子。是男是女,皆是你们唯一的指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深深烙印在三人心底。 说完,穆意禾的身影在他们面前缓缓变淡,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不见。 天台上,只剩下相顾骇然、面色如土的两人和哭泣的女人。 他们对穆意禾的记忆变得模糊,记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那六个被打掉的孩子化作怨灵的可怖景象,和那句“善待她,否则夜夜被怨灵缠身至死”的警告。 强烈的恐惧感让他们日后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寝食难安,日益憔悴,再不敢逼迫女人,反而开始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和她的肚子,仿佛那里面揣着的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第11章 第 11 章 穆意禾回到判官殿,并未立刻处理那封印着六个怨灵的玉牌。 他将其暂且安置在玄铁匣中,指尖在匣盖上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见的清光没入其中,算是暂时稳固了封印。 他另有安排,此事需暂且搁置。 他没有停歇,身形一转,便已出现在忘川河畔。 奈何桥头,一道窈窕身影正立于蒸腾的雾气之后。 正是执掌忘川的孟婆。 感应到熟悉气息,孟婆抬起眼眸,见到缓步走来的穆意禾,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浅笑,放下手中汤勺迎上:“穆判?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穆意禾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雕刻得颇为粗糙的木制小鸟,纹理古朴,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叨扰。” 孟婆一看那小鸟,眼中了然,接过小心收好,脸上堆起笑容:“是这个啊。穆判放心,我认得,会好好关照他的。” 这已是万年来,穆判官固定时日都会送来之物,只为关照轮回道中一个特定的、需要历经千世情劫方能解脱的残魂。 每一次,都是这只一模一样的小木鸟。 穆意禾却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不必特别关照。只需……让他能平安顺遂便可。” 孟婆闻言,深深看了穆意禾一眼,点了点头:“穆判慈悲,明白了。” 穆意禾不再多言,翻手又取出一个精巧的玉瓷小瓶,递了过去:“顺路所得,望您喜欢。” 孟婆接过,拔开瓶塞轻轻一嗅,脸上顿时绽开真切的笑意,那是她最喜爱的、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凝魂花露,极为难得。 “穆判有心了,多谢。”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法印飞至穆意禾面前,是冥君召见。 穆意禾向孟婆告辞,身影消失在忘川河畔的薄雾中。 *** 冥君殿内,威严肃穆。 穆意禾躬身行礼:“参见冥君。” 冥君高踞座上,周身笼罩在法则光辉之中,声音低沉:“穆卿,那六个纠缠的怨灵,你待如何处置?” 穆意禾神色平静,早已思虑妥当:“回冥君,此六灵虽怨气深重,但究其根源,乃是蒙昧未开时便被剥夺生机,其怨源于不甘与委屈,并未主动造下杀孽恶业。依臣之见,不必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可送入‘净心池’中,以池水涤荡其怨气,待灵台清明,再引入轮回,予其新生机缘。” 净心池,乃是地府中洗涤轻微罪业与怨念之地,池水有净化之效,过程虽也煎熬,却远非地狱酷刑可比。 冥君尚未开口,殿内空间一阵微不可察的扭曲,一道玄色身影已懒散地靠在了殿柱旁,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既是怨气所凝,凶煞难驯,自当归我酆都司狱管辖。”商砚时声音慵懒,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却落在穆意禾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穆判官如此心慈手软,若净化不成,反令其怨气滋养,为祸地府,该当何罪?” 穆意禾并未看他,依旧对着冥君,语气平稳却坚定:“司狱所言虽是常理,但刑罚需依罪而定。此六灵罪不至此,强行投入业火炼狱,恐有违天道公允,亦非教化之本。净心池足以。” 冥君看着殿下这几乎每次同时出现就要针锋相对的两人,闭了闭眼,心中无奈。 吵吵吵,真是万年不变! “行了。”冥君开口,打断这无意义的争执,“此次,依穆判所言处理。” “谢冥君。”穆意禾躬身。 商砚时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并无动怒的迹象,他本就是故意现身唱反调,想看看穆意禾被激怒的模样。 可惜,那张清冷的面具依旧戴得稳稳的。 穆意禾,你究竟还能忍到几时? *** 净心池畔,水光氤氲,带着安抚灵魂的力量。 穆意禾取出玉牌,解开封印,六团模糊的、缠绕着黑气的灵体飘出,在感受到池水气息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 穆意禾指尖引导,将它们缓缓送入池中。 池水荡漾,柔和的光芒开始一点点消融那些黑色的怨气。 “司狱大人要跟到几时?”穆意禾并未回头,声音清淡。 从冥君殿出来,商砚时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商砚时挑眉,走到他身侧,语气理所当然:“穆判所行之路,恰巧皆是本官想走之路。有问题?” 穆意禾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商砚时也不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散步一般。 直至判官殿前,穆意禾停下脚步,终于转身面对他:“可有事?司狱大人?” 语气疏离,拒之门外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商砚时点头,理直气壮:“有事。” “何事?” 商砚时不爽地皱眉,穆意禾这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态度最是让他心头憋闷,刻意端起了上司的架子:“穆判官,这就是你同本官说话的态度?” 穆意禾眼帘微垂,侧身,手臂向前一引,动作标准无可挑剔:“司狱大人,请。” 商砚时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起几分,每次他以身份相压,这人就立刻摆出这副恪守礼节的姿态,真是无趣得很 他冷哼一声,率先踏入殿内。 判官殿内陈设简洁,商砚时却轻车熟路地走向靠窗的那张座椅,自顾自坐下,仿佛回了自己家。 穆意禾默默取出茶具,亲自沏茶,雾气氤氲,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商砚时看着他动作,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近来,地府边界处的结界,以及各方附属小世界,异常波动频发,不似寻常,倒像是人为。” 穆意禾执壶的手稳如磐石,将茶水注入杯中,推至商砚时面前:“司狱大人既已察觉,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商砚时却没有去碰那杯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穆意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先告诉本官,你去找孟婆,所为何事?说了,本官便告诉你查到了什么。” 穆意禾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眼眸低垂,长睫掩去所有情绪,声音平淡无波:“没什么,不过是循例,闲聊几句罢了。” 商砚时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向后靠回椅背,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语气变得恶劣:“没查到什么。许是某些人平日里结下的因果,报应到了地府头上也未可知。” 他纯粹是在呛声。 穆意禾不再追问,见他杯中茶凉,便欲伸手再为他斟一杯热的。 商砚时却站起身,顺走了那盏茶杯,看也没看穆意禾,身影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判官殿内。 穆意禾看着商砚时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面,静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提笔,蘸墨,落于纸上的戒律条文,字迹依旧清峻工整,好似不知疲倦,静静抄写。 第12章 第 12 章 翌日,判官殿外,忘川河水亘古不变的呜咽声仿佛也轻缓了几分。 穆意禾归来时,便见孟婆携着一道熟悉的魂灵在殿外静候。 是沈知遥。 穆意禾声音平和,“为何尚未入轮回?” 孟婆巧笑嫣然,代为答道:“是这姑娘执意要来亲自谢过判官大人的救命超度之恩,我拗不过,便带她来了,总好了却一桩心事,方能安心上路。”她侧首对沈知遥柔声道:“姑娘,有什么话便快说吧,莫误了吉时。” 沈知遥盈盈一拜,双手捧出一枚绣工精巧、蕴含着微弱却纯净愿力的平安符,眼中满是感激与虔诚:“判官大人恩同再造,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此微末之物聊表心意,愿大人不弃。” 穆意禾静默一瞬,伸手接过。 那平安符带着生魂最后的善念,温暖而脆弱。 “心意已领。此去轮回,前尘尽消,愿你来世得享安宁,顺遂无忧。” 几日后,净心池畔水光潋滟,六个原本缠绕着浓重怨气的灵体已被涤荡纯净,散发出柔和懵懂的光晕。 穆意禾静立池边,正欲施法引它们重入轮回,一道灼热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便自身后袭来。 商砚时玄色的身影出现在池畔,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最终精准地钉在穆意禾腰间——那枚崭新的平安符正悬在那里,与他一身清冷气质格格不入。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刺目感瞬间攫住了商砚时。 他甚至未及深思,指尖已窜起一簇幽暗的火焰,随手一弹。 “嗤——” 轻响声中,那枚承载着真挚谢意的平安符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在穆意禾眼前化作一小撮飞灰,随风消散。 “这等污秽的生魂之物,也要带于身侧?”商砚时语带嫌恶,声音冷硬 穆意禾没有争辩,甚至没有看向商砚时。 他只是垂眸,静静地凝视着那最后一粒尘埃消散于无形。 恰在此时,净心池光华大盛,那六个纯净的灵体仿佛感受到了召唤,乖巧地环绕至穆意禾身边,发出依恋的微鸣。 穆意禾收敛心神,单手结印,指尖流淌出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清辉洒落,将它们尽数笼罩。 阵法光芒渐熄,六个灵体已化为小巧玲珑、灵光熠熠的指引灵,最后化作六道流光,依次没入他腰间那枚空白的玉牌之中,玉牌表面随之浮现出六道细巧的纹路。 自那日后,判官殿的案几上,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平安符,数量繁多,很快便积了满满一匣。 要么是鬼差战战兢兢送来,或被商砚时随手丢下,材质各异,灵光强弱不等,却无一例外,都被穆意禾淡淡收起,封入一个木匣,置于角落,再不闻问。 直至一日,青蘅仙君再度来访。 他带来了一株植于白玉盆中的灵植,植株不过尺余,通体剔透如冰晶,叶片蜷曲间托着一朵将开未放的莹白花苞,周身萦绕着浓郁的生命气息与宁静道韵——是极其罕见、千年难育一株的治愈圣药 “月华凝露”。 “穆判官前次提及此物,青蘅侥幸寻得,此花于安魂定魄、修复本源有奇效,望能助判官清修。”青蘅仙君语态温润。 穆意禾眸光微动,仔细接过:“仙君有心,多谢。”他略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枚深紫色晶石“此乃 ‘异兽源石’ ,于感悟天地法则略有裨益,聊作回礼,望仙君勿辞。” 青蘅仙君眼中闪过讶异,知其珍贵,亦不推辞,含笑收下:“判官厚赠,青蘅却之不恭了。” 此事不知如何传开,地府中很快便有了闲言。 “听说了吗?青蘅仙君送了穆判官一盆极品灵植!” “何止!穆判官回赠了更珍贵的异兽源石呢!” “啧啧,这两位的情谊,当真非比寻常啊……” 风言风语传入商砚时耳中,他眼底瞬间卷起风暴,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翻涌,震得酆都狱中哀嚎声都为之凄厉了三分。 他径直闯入判官殿。 殿内,那盆“月华凝露”被妥帖地安置在案几一角,莹莹生辉。 商砚时盯着那抹扎眼的莹白,只觉得比地狱业火更灼心。 他抬手,暗红煞气便要向那花盆卷去。 这一次,穆意禾动了。 一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精准地扣住了商砚时的手腕,力道不容小觑。 商砚时侧头,对上穆意禾沉静的双眼,心头火起,语带讥讽:“这仙界送来的玩意,就让你这般在意?” 穆意禾的目光掠过那株灵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其他之物,任你处置。唯独它,不行。” “凭什么他不行?”商砚时心底的暴戾几乎冲破理智,他猛地挣开穆意禾的手,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的弧度,“这种花,你想要多少,我都能为你取来!把他送的扔了!” 穆意禾缓缓摇头,斩钉截铁:“不行。”此花孕育之艰难,生长环境之苛刻,这是万千年来成功开花的第一株,其意义非比寻常。 商砚时眸中血色一闪,猛地伸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上穆意禾脆弱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气息灼热而危险,几乎贴着对方的面颊低语:“仙冥两界,皆为你这皮相神魂颠倒,穆意禾,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不是只有将你彻底藏起来,才能断了这些源源不断的麻烦?” 穆意禾因缺氧而面色微微泛红,眼神却依旧平静,艰难开口:“司狱大人这般行径……与那凡间画本里,争风吃醋的桥段,倒也别无二致。” “为你吃醋?”商砚时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手指骤然收紧,声音冰寒刺骨,“穆意禾,你也配?你不过是我这冗长生命里,唯一尚算有趣的玩物。在我腻烦之前,谁敢觊觎,我便毁了谁!” 穆意禾喉间压力倍增,却仍从齿缝中挤出话语:“那……司狱的手……为何……还是禁锢的这般厉害?” 商砚时瞳孔一缩,猛地甩开手。 他看着穆意禾颈间清晰的指痕,他冷哼一声,语气恶劣:“疼,才会长记性!” 望着商砚时愤然离去的背影,穆意禾轻抚颈间,低咳几声,小心地将那盆“月华凝露”扶正,摆回原处。 随后,他坐下,重新执起笔,蘸满浓墨,继续一笔一划,誊写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冥界戒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未干,他身侧那枚用于监测地府结界的灰色玉牌,猛地爆发出刺目红光,剧烈震颤起来——是结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 穆意禾身影瞬间自殿内消失。 几乎同时,商砚时与冥君的身影也出现在地府边界。 原本稳固无形的结界光壁上,此刻竟残留着几道狰狞的撕裂痕迹,丝丝缕缕漆黑、粘稠、散发着无尽恶意与腐朽的气息正从中缓缓溢出,虽未彻底破裂,但那气息已让周遭空间都为之扭曲。 冥君凝视着那些痕迹,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伸出手,指尖神力流转,细细感知,半晌,沉声开口,字字千钧:“这气息……绝不会错。是叱蠡。” “叱蠡?”商砚时眉头紧锁,“它不是早就被混沌之主亲手封印于无垠虚空了吗?” 冥君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忌惮:“混沌之主以自身大半本源为代价,引动混沌法则,才将那头能吞噬世界、引发归墟的凶物镇压。那一战,星辰陨落,位面崩塌,混沌之主也因此力竭陷入漫长沉眠……这气息,虽不及当年鼎盛时万一,但本质同源,绝不会错!” 商砚时与穆意禾对视一眼,一个眼里是平静,一个眼里是凝重。 就在这时,一名鬼将仓惶来报:“启禀冥君!镇于无间狱底层的凶兽‘吲跙’冲破封印,已遁入数个下界位面,踪迹难寻!属下等正在全力追捕!” 冥君眼神一厉,当机立断:“吲跙最擅隐匿,吞噬生灵便可急速成长,绝不能任其肆虐!司狱,穆判,结界之事需从长计议,你二人即刻动身,联手追捕吲跙,务必在其酿成大祸前,将其擒回或诛杀!” 商砚时与穆意禾同时躬身,异口同声: “是!” 第13章 第 13 章 此兽狡诈异常,最擅隐匿,一旦任其在下界位面吞噬生灵成长,后果不堪设想。 商砚时与穆意禾根据指引,踏入吲跙最后消失的坐标——一个灵气稀薄、规则迥异的现代位面。 就在他们双足踏入此界土地的瞬间,此方天地的规则之力立刻作用在他们身上。 光芒微闪,两人身上的古韵袍服如水纹般波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此界格格不入、却又完美融入的现代装束。 穆意禾依旧是那一头利落的墨色短发,衬得脖颈愈发修长白皙。 他身穿一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上衣,外搭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长款风衣,将他清瘦挺拔的身形勾勒无遗。 下身是熨帖的黑色长裤,包裹着笔直的双腿。 通身的清冷气质未曾稍减,反而因这现代的装扮,更添了几分疏离的禁欲感,宛如雪岭孤松 而商砚时的变化则更为惊人。 他那一头总是随意披散或束起的墨发同样缩短,却是以一种略显不羁的方式打理着,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平添几分野性。 他穿着一件看似简单、实则细节考究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衬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下身是包裹着有力长腿的深色修身长裤 原本属于司狱的凌厉煞气被这身装扮奇异地转化为一种邪魅狂狷的气场,俊美得极具攻击性。 商砚时显然不太适应这身束缚,眉头微蹙,却也没多说什么。 他单手结印,指尖萦绕着一缕极细的黑色煞气,试图感知吲跙的踪迹。 然而,片刻后,他烦躁地散去手诀:“气息全无,这鬼东西倒是会藏。” 他抬眸,却发现穆意禾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正盯着他 商砚时邪气地挑眉,故意凑近一步,压低嗓音,带着磁性的揶揄:“怎么?穆判官是第一次见本官这般模样,看呆了?我知道我无论何种样貌都足够惹眼,但你这般盯着,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穆意禾平静地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清冷:“司狱多虑。据卷宗记载,吲跙最喜吸食‘至阴时辰’出生的女子体内纯净的元阴之气。我们只需找出此界中,符合此条件的女子,加以保护或守株待兔即可。” 商砚时眯起眼,扫视着眼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陌生世界,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与狠厉:“这要找到几时?依我看,不如直接引动业火,焚尽此界生灵,重组轮回,那吲跙自然无所遁形。” 穆意禾不赞同地看向他,眼神如冰:“为一个吲跙,便让一方生灵涂炭,有违天道,冥律亦不容。代价太大,绝非解决之道。” “迂腐。”商砚时冷哼。 穆意禾不再与他争辩,指尖在腰间玉牌上轻轻一点。 霎时间,胖乎乎的UU和那六个新生的、灵光熠熠的小指引灵便雀跃地飞了出来,环绕在他身边。 “穆意禾下令,“寻找此界中‘至阴时辰’出生的女子,暗中护持,若有异状,立刻回报。” “是!判官大人!”UU奶声奶气地应道,随即带着六个小弟(妹),化作七道颜色各异的光晕,瞬间分散消失在城市的不同方向。 商砚时抱臂看着:“接下来呢?” 穆意禾转向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缓缓开口:“接下来,或许需要司狱大人……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牺牲?”商砚时有种不妙的预感,警惕地看着他,“什么牺牲?” “据更古老的幽冥逸闻残卷记载,吲跙除了喜好元阴之气,还对一种力量格外痴迷……”穆意禾顿了顿,平静地吐出惊人之语,“它最是喜欢司狱大人您体内,那丝源于最精纯的幽冥本源、却又因常年镇压地狱而沾染了无尽煞怨之力的气息。这种力量,在此界凡人中,偶尔也会在命格极凶、杀伐极重之人身上显现出微弱雏形,但对吲跙而言,您的力量如同盛宴。” 商砚时脸色一黑:“所以?” “所以,最快引出它的方法,便是由司狱大人作为诱饵。”穆意禾语气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考量,“它生性多疑,对强大力量既渴望又警惕。若直接以司狱本体出现,它未必敢靠近。因此,需要司狱大人屈尊,幻化一番。” 商砚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周身气压骤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穆、意、禾!你让我——扮成女人?!” 穆意禾摊开手掌,神力微涌,掌心上方浮现出更加详细的、关于吲跙习性的古老文字与图像佐证。 商砚时看也不看,一个弹指,一道煞气精准地打散了那些光影信息,语气危险:“让我扮女人?穆意禾,我不介意现在就毁了这方世界!” “这是目前看来,效率最高、且能最大限度避免伤及无辜的方法。”穆意禾收回手,淡淡陈述,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司狱大人神通广大,想必这点幻化之术,不在话下。” 商砚时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够呛,死死盯着他,半晌,忽然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好,让我扮女人可以,但有个条件——穆判,此刻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并且,离某些人远一点。”他倒要看看,这位清高的判官,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穆意禾平静回应:“若司狱做得到的话。” “哼!”商砚时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荒唐的计划,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此事不急在一时。既然来了这方陌生的世界,总要先感受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说罢,他不再看穆意禾,率先收敛了周身大部分非人气息,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子。 穆意禾亦随之收敛。 两人的身影在街角暗处缓缓凝实,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正式踏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 一个清冷如月,一个邪魅似火,截然不同的两种极致帅气,瞬间成为了熙攘人群中一道突兀却又无比吸睛的风景线。 第14章 第 14 章 高楼如冰冷的巨人耸立,车流似奔腾的金属河流,各种陌生的气味、声音与色彩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与冥府的沉静肃杀截然不同。 商砚时眉头皱得更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此地灵气稀薄至此,规则混乱,难怪能成为那孽畜的藏身之所。”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行色匆匆的人群,那些凡人在他眼中如同移动的、生命力微弱的光点。 穆意禾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商砚时的判断:“法则迥异,于我等多有压制,行事需更谨慎。” 两人并肩而行,极高的颜值与迥异于常人的气质,让他们即便收敛了气息,也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般醒目。 路人纷纷侧目,惊艳、好奇、探究的目光不断投来,甚至有年轻人偷偷举起手机。 穆意禾的清冷禁欲,商砚时的邪魅狂狷,两种极致的英俊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周遭的目光。 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更有胆大的年轻人举起手机偷偷拍摄。 “快看那边!是明星吗?还是模特?” “那个穿风衣的好帅啊!气质绝了!” “旁边黑衬衫那个更带感!有点坏坏的感觉,我好爱!” 商砚时对这种注视极为不耐,眼神一厉,周身下意识散出一丝极淡的煞气,离得近的几个路人莫名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远离。 商砚时冷哼一声 穆意禾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清冷的目光掠过行色匆匆的人群,掠过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掠过街角相拥的情侣与蹒跚而行的老人。 这红尘万象,生机勃勃,却也脆弱易碎。 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手中的气球脱手飞向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又见一个年轻人俯身扶起跌倒的老人,那清冷的眸底,似乎也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暖意。 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实则神识如同无形的大网,细细过滤着这座城市的气息,试图捕捉那一丝属于吲跙的、微不可查的阴冷痕迹。 行至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心公园附近,穆意禾腰间的玉牌微微闪烁了一下,是UU传回了讯息——它已锁定了一位符合条件的“至阴时辰”出生的年轻女子,目前正在城西的一所大学内,暂时安全。 “看来你的那些小东西,还算有点用处。”商砚时语气依旧算不上好。 “指引灵各有所长。”穆意禾淡淡回应,目光却投向公园深处一片略显阴凉的树林,“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两人信步走去。 越靠近树林,空气中那股属于都市的喧嚣便越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湿冷感。 并非阴气,更像是某种东西残留的气息,带着贪婪与隐匿的特性。 “是吲跙。”商砚时肯定道,眼神锐利如刀,“它在此地盘桓过,时间不长,气息很淡。” 他们在林中发现了几处细微的痕迹——草木有被无形之物碾压过的迹象,泥土中残留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粘稠感。 “它在此觅食?还是仅仅路过?”穆意禾蹲下身,指尖拂过那片泥土,清冷的神力如丝般探入,细细感知。 商砚时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计划,心头一阵烦躁。 “穆意禾,你那个荒唐的主意,莫非真要实施?” 穆意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他:“司狱大人有更快、更稳妥的方法?” 商砚时被噎了一下,脸色更黑:“没有!” “那便是了。”穆意禾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为确保万无一失,需选择一个它最可能出现的时机与地点。根据卷宗及它残留的气息判断,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地,是它活动最频繁的时刻。” 他抬眸,望向城市远方某处,那里隐约传来一股混杂着各种**、悲伤与离散念头的微弱气场:“此界亦有类似极阴之地的场所。东北方向,有一处汇聚了大量生离死别、怨憎会苦念头的所在,或可一用。” 商砚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识略微一扫,便感知到那是一片巨大的公共墓地。 “倒是会选地方。”他嗤笑。 “那么,司狱大人,”穆意禾转向他,目光清正,不带丝毫戏谑,却更让商砚时火大,“关于幻化的细节,我们需要商议一下。为确保逼真,不被吲跙识破,除了形貌,气息、举止乃至衣着,都需贴合此界女子的常态。” 商砚时额角青筋跳了跳,几乎能想象出那副可怕的景象。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危险:“穆、意、禾!你最好确保这法子有用,否则……”否则之后是什么,他没说,但那眼神足以让地狱恶鬼都为之胆寒。 穆意禾颔首,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灯火通明、挂着巨大“Mall”字样招牌的大型建筑:“需要准备一些必要的道具。”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一家装潢时尚、品类繁多的综合性大型商场内。 明亮的灯光、轻柔的音乐、琳琅满目的商品,对于两位冥府高层而言,是比凶兽吲跙更令人无所适从的存在。 商砚时看着眼前穿梭不息的人群和各色店铺,额角青筋微跳:“穆意禾,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穆意禾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女性成衣店。 他率先迈步走去,步伐沉稳,仿佛不是要去买女装,而是去巡查地狱刑堂。 商砚时黑着脸,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进入店内,导购小姐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惊艳之余,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判断:“两位先生是给女朋友挑选礼物吗?我们店刚到不少新款……” “他自己穿。”穆意禾平静地打断她,伸手指向身旁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商砚时。 导购小姐:“……啊?” 商砚时杀人的目光瞬间投向穆意禾。 穆意禾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开始在衣架间巡视,修长的手指拂过一件件衣裙,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批阅生死簿。 他拿起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缎面衬衫裙,看了看,又放回去; 又拎起一条颇具设计感的暗红色丝绒长裙,在商砚时身上比划了一下,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满意。 导购小姐从震惊中回过神,看着商砚时那高大挺拔、肌肉线条隐约可见的身材,以及那张俊美却写满“老子不好惹”的脸,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给出专业建议:“这……这位先生的气质……可能比较适合……中性风?或者……一些……设计大胆的……” “要最能吸引注意力,最好还带点……脆弱感。”穆意禾头也不抬地补充要求,完全无视商砚时周身快要实体化的煞气。 最终,在穆意禾近乎苛刻的专业眼光和商砚时濒临爆发的死亡凝视下,他们选定了一条香槟色的吊带长裙,裙身缀有细碎的亮片,款式相对简洁,但颜色和材质在灯光下会流转出微妙的光泽,理论上确实容易吸引目光,尤其是对光感敏锐的生物而言。 同时,穆意禾还顺手拿了一件与之搭配的米白色针织开衫,美其名曰“增加层次感,削弱攻击性”。 紧接着是化妆品专柜。 穆意禾看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接对柜员说:“需要能让他,”再次指向商砚时,“看起来……像一位成熟、有魅力且气色不那么健康的女性所需的全部物品。”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最好能稍微修饰一下……骨骼轮廓。” 柜员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艳变成了彻底的麻木和一丝隐秘的兴奋,她手脚麻利地配齐了粉底、眼影、腮红、口红等一系列产品,并贴心地附上了使用教程视频链接。 商砚时全程抱臂站在一旁,脸色已经从黑到青,再到一种近乎平静的绝望。 他死死盯着穆意禾那张波澜不惊的侧脸 穆意禾平静地付账——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手中多了与此界货币别无二致的纸币——然后拎着几个精致的购物袋,对商砚时道:“可以回去了。” 他们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落脚。 依据商砚时这性子,普通的酒店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穆意禾随手布下隔绝窥探的结界,然后将购物袋放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看向商砚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狱大人,请开始吧。” 商砚时盯着那几个袋子,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比叱蠡更恐怖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恶狠狠地瞪了穆意禾一眼: “你,转过身去!” 穆意禾从善如流地转过身,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以及商砚时压抑着的、极其不耐烦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停了,但商砚时却没有开口。 穆意禾等了一会儿,平静询问:“好了吗?” 身后是一片死寂。 穆意禾微微侧身,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 只见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立在客厅中央,仿佛换了一个人。 幻术悄然改变了骨骼的轮廓,原本宽厚的肩膀变得圆润流畅,挺拔的身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腰肢纤细,不盈一握,那双长腿在香槟色缎面长裙的包裹下,更显笔直修长。 裙身上的细碎亮片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衬得那身冷白皮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柔光。 这具身体,无论是从骨架比例还是线条起伏来看,都堪称完美,足以让任何真正的女性为之艳羡。 然而,当视线向上,落在那张脸上时,强烈的反差便瞬间攫住了人的心神。 依旧是那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峦,唇形薄而锐利,下颌线条清晰分明。 只是此刻,这张原本充满邪魅狂狷男性魅力的脸庞,顶着一头略显凌乱却不失风情的微卷长发,嵌在那具无比女性化的身体之上。 男性的锐利与女性的柔美以一种极其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了性别的、极具冲击力的美,眼神中未散的戾气与不耐,更给这抹艳色添上了生人勿近的凛然。 商砚时显然极度不适应,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燃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瞪着穆意禾,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和威胁。 穆意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清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辨明的微光,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只有搭在窗沿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看够了?!”商砚时恼羞成怒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 这声音依旧是他原本的低沉嗓音,与眼前这具身体搭配,更添了几分奇异的魅力。 穆意禾声音依旧平稳,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形貌……尚可。接下来,是妆容与神态。” 商砚时:“……”他狠狠闭了闭眼,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内心对吲跙的杀意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第15章 第 15 章 “妆容与神态?”商砚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死死盯着穆意禾“穆意禾,你适可而止!” 穆意禾转过身,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他走到沙发边,拿起那个装着化妆品的袋子,从中取出瓶瓶罐罐,整齐地摆在茶几上。 然后,他拿出手机——不知何时,他也学会了使用这个凡间的小玩意儿——点开了柜员提供的那个“新手简易妆容教程”视频。 清亮的女声立刻在寂静的套房内响起:“……首先,我们需要做好妆前保湿,然后取适量粉底液,点涂在面部,用美妆蛋均匀拍开……” 商砚时看着穆意禾一本正经地盯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茶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只觉得额角抽痛,那股想要毁灭点什么的冲动再次翻涌上来。 “你……你要亲自来?”他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穆意禾抬眸看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执行任务的专注:“此地并无他人可信。且司狱大人似乎……并不擅长此道。”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尽快学会。” 商砚时:“……”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于商砚时而言,堪比在十八层地狱受刑。 穆意禾的学习能力确实惊人,他对照着视频,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迅速变得有条不紊。 然而,再精准的操作,也难掩过程的……煎熬。 “闭眼。”穆意禾拿着一块沾了某种液体的化妆棉,对商砚时下令。 商砚时浑身僵硬,死死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在脸上擦拭,浓郁的香气让他想打喷嚏。 然后是粉底。 穆意禾用手指沾取了一些接近商砚时肤色的液体,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点在他的额头、脸颊、鼻梁、下巴上。 那湿滑粘腻的触感让商砚时肌肉紧绷,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的煞气。 “别动。”穆意禾低声道,拿起那个被称为“美妆蛋”的柔软物体,开始在他脸上轻轻拍打。 拍打的过程更是折磨,商砚时只觉得自己的脸像个正在被塑形的泥胚。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穆意禾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沉水香特有的清冷气息,与他此刻内心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 画眉时,穆意禾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商砚时的眉骨。 商砚时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以及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映出的、属于他自己的、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倒影。 “穆意禾……”商砚时咬着牙,声音低沉危险,“你最好快点。” “稍安勿躁。”穆意禾语气平稳,手腕稳如磐石,勾勒眉形的动作却意外地精准,将商砚时原本就凌厉的剑眉修饰得稍显柔和,却并未完全掩盖其本身的锋锐。 眼线是最大的挑战。 笔尖靠近眼睑的瞬间,商砚时本能地后仰,被穆意禾一只手固定住后脑。 “别动,小心戳到眼睛。”穆意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商砚时只能强忍着那种极度不适和被人掌控的屈辱感,感受着那细软的笔尖在眼皮上划过,带来一阵阵微痒的战栗。 他紧紧闭着眼,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当轮到口红时,商砚时的忍耐几乎达到了极限。 那膏体浓郁的色彩和甜腻的香气让他几欲作呕。 穆意禾挑选的是一支偏暗的红色,他一手轻轻托住商砚时的下颌,另一手持着口红,仔细地沿着他薄而锐利的唇形涂抹。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以至于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商砚时能感觉到穆意禾指尖微凉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沉水香。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穆意禾近在咫尺的眸子,那里面依旧平静,却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将人吸进去。 穆意禾也看着他,动作未停,只是涂抹得更加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法器绘制。 终于,所有的步骤完成。 穆意禾后退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 底妆掩盖了部分过于硬朗的线条,突出了他冷白的肤色。 眉眼经过修饰,锐利依旧,却莫名染上了一层秾丽的艳色,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线的勾勒让它们显得更加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慵懒又危险的风情。 暗红色的唇膏与他原本的薄唇完美契合,仿佛淬了血的刀锋,艳丽而致命。 这张脸,搭配那具幻化出的、无可挑剔的女性身躯,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大的美感——那并非柔美,而是一种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属于战场女武神般的凌厉艳色,仿佛一朵开在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美丽,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可以了吗?”商砚时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甚至懒得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穆意禾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尚可。”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子时将至,我们该出发了。” 他递给商砚时一双与裙子搭配的银色细跟高跟鞋。 商砚时看着那纤细的鞋跟,脸色又黑了一层,但他什么都没说,接过鞋子,以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态度穿上。 出乎意料,他适应得极快,站起身时虽然依旧僵硬,但步伐却稳得不可思议 此刻脚下踩的不是高跟鞋 而是吲跙的骸骨。 穆意禾再次布下隐匿结界,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店,融入都市的夜色之中。 目的地是那片位于城市东北角的公共墓地。 夜深人静,墓地远离市区,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层层叠叠的墓碑轮廓,夜风穿过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腐烂和一种无形的、属于亡者的寂静气息。 这里确实是阴气汇聚之地。 穆意禾隐藏在墓地入口处一棵高大的古树阴影里,气息完全收敛,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墓地里只有风声。 商砚时极度不耐地等待着,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个荒唐计划,准备直接轰平这片墓地时,隐在暗处的穆意禾清冷的声音再次传入他识海: “它来了。在东南方第三排墓碑的阴影里,正在观察。此物狡诈多疑,仅凭气息恐难令其完全现身。需……加深诱饵的说服力。” 商砚时眼神一凛,神识立刻锁定了穆意禾所指的方向,果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阴冷窥视感。 “如何加深?” 他耐着性子传音回去,语气不善。 “根据卷宗,吲跙尤喜在目标情绪剧烈波动、心神失守时发动袭击,那时的气息最为‘鲜美’。”穆意禾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宣读卷宗 “或许……司狱可尝试演绎一段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戏码?例如,对着某块墓碑倾诉?或做出些更具冲击力的行为?” “穆、意、禾!” 商砚时额角青筋暴起,让他对着块石头演戏?还不如杀了他! “此为建议。若司狱不愿,我们或可继续等待,但恐其失去耐心,转而袭击其他目标。” 穆意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精准地拿捏住了商砚时的软肋 商砚时绝不想因为这孽畜而再多耽误一刻,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杀意都强行压下。 他微微侧身,面向旁边一块略显陈旧的墓碑,月光将他笼罩,在那张经过修饰的、冷艳逼人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着,仿佛在积蓄情绪,实则是在与内心翻江倒海的羞耻感和暴戾做斗争。 过了片刻,他缓缓抬起手,用那依旧低沉的、与他此刻形象格格不入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扭曲的哽咽,对着冰冷的墓碑断断续续地开口: “……为、为何……要离开……留下我……一人……” 他的表演僵硬至极,毫无感情可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配合着他那副恨不得立刻毁灭世界的表情,与其说是伤心欲绝,不如说更像是在威胁墓碑下的亡魂。 隐在暗处的穆意禾,看着商砚时那堪称灾难却又无比认真的演绎,清冷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 然而,就是这笨拙、生硬却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表演,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 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窥视感明显变得活跃了一些,带着愈发浓烈的贪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向着商砚时所在的位置靠近。 空气中,那丝阴冷的、属于吲跙的气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商砚时虽然还在进行着他那令人窒息的表演,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所有的感知都锁定在了那个逐渐逼近的威胁之上。 第16章 第 16 章 商砚时那饱含痛苦的低语还在冰冷的墓碑间回荡,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真诚 毕竟,那份想要毁灭一切的憋屈和愤怒是实打实的。 这似乎极大地取悦了暗处的窥视者。 空气中那股阴冷粘稠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 商砚时维持着面向墓碑的姿势,全身的感官却已提升至巅峰。 他能听到那东西滑过草叶的细微摩擦声,能嗅到那股混合着贪婪与腐朽的特殊气味。 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滑腻的视线在他裸露的脖颈和背部流连,带着评估与垂涎。 隐在古树后的穆意禾,神识如无形的丝线,早已悄然编织成一张大网,将那片区域悄然笼罩。 他传音道:“它在试探最后的防御。司狱大人可再脆弱些。” 商砚时眼角狠狠一抽。 再脆弱?! 他现在只想把身后那鬼东西揪出来碾碎! 但他深吸一口气,硬是逼着自己微微颤抖了一下肩膀,更像是杀气快要抑制不住的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更像是被呛到的呜咽。 就是这细微的破绽,成了压垮吲跙谨慎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刹那间,商砚时身后那片浓郁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沸腾的沥青般翻滚、拉伸,一道模糊扭曲、没有固定形态的黑影猛地窜出! 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融入了夜色本身,只能看到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带着刺骨的阴寒与一股腥臭的吞噬之意,直扑商砚时的后心! 目标明确——一击毙命,吸食这前所未见的“美味”! 然而,它快,商砚时更快! 几乎在黑影暴起的同一瞬间,那个原本对着墓碑伤心欲绝的窈窕身影猛地转身!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僵硬、所有的憋屈,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杀意与暴戾! 那双被眼线勾勒得愈发深邃妖异的眼眸中,此刻燃起的不是风情,而是比地狱业火更炽烈的凶光! 他甚至没有动用寂灭枪,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那只戴着银色高跟鞋的脚——动作优雅得如同舞蹈,却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 “找死!” 伴随着一声低沉冰寒的怒喝,那只纤细的鞋跟精准无比地、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地踹在了扑来的黑影之上! “嘭——!”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炸开! 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惨嚎,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壁垒,整个模糊的形体都被这一脚踹得剧烈震荡,黑气四散,仿佛要当场溃散! 它显然没料到,这个散发着美味气息的目标,竟然是如此硬茬! 一击得手,商砚时没有丝毫停顿。 他顺势旋身,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指尖缠绕着凝练到极致的黑色煞气,如同五把烧红的烙铁,直接抓向那团试图重新凝聚的黑影! “嘶啦——!” 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黑影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被煞气触及的部分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蒸发了一大块! 直到此时,穆意禾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边缘。 穆意禾双手结印,周身清光大盛,一个复杂玄奥的阵法以他为中心迅速扩展,瞬间笼罩了方圆百米的范围。 阵法纹路闪烁,散发出强大的封禁与净化之力,正是专门针对此类邪祟的“九幽缚灵阵”! “禁!” 一道无形的壁垒瞬间在那逃窜的流影前方生成,并非坚不可摧的墙壁,而是一种迟滞的领域,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让吲跙的速度骤然减缓。 吲跙被困在阵中,左冲右突,发出焦急而愤怒的嘶鸣,不断撞击着阵法壁垒,却一时难以突破。 商砚时冷哼一声,下手却果然收敛了几分,改抓为拍,一掌裹挟着磅礴煞气,如同泰山压顶般拍下! “轰!” 地面微微一震,那团黑影被狠狠拍在地上,黑气逸散,挣扎的幅度明显减弱,发出不甘而恐惧的“吱吱”声,形体变得愈发淡薄,几乎要维持不住。 光丝骤然收紧,深深勒入吲跙,发出“嗤嗤”的声响。 吲跙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嚎,疯狂挣扎,黑气不断冲击着光网! 这封印术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禁锢其行动,剥离其与周围环境的联系,防止它再次隐匿或分化逃窜! 商砚时见状,眼中厉色更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煞气利刃毫不犹豫地朝着被暂时禁锢的吲跙核心狠狠斩下! 这一击,凝聚了他连日来的憋屈与怒火,势要将这令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孽畜彻底湮灭! 然而,就在煞气利刃即将触及吲跙本体的瞬间,异变再生! 吲跙那双怨毒的红光眼睛猛地闪烁了一下,它竟不再挣扎抵抗穆意禾的封印,而是将全部力量汇聚于一点,身体如同充气般急速膨胀! 它要自爆核心! 宁愿彻底消散,也不愿被擒! “想得美!”商砚时反应极快,煞气利刃瞬间由劈砍化为缠绕,如同无数道暗红锁链,试图强行压缩束缚住那即将爆开的恐怖能量! 穆意禾也同时变印,清辉光丝光芒大盛,如同无数符文烙印,死死镇向吲跙的核心! 两股强大无匹的力量,一者暴烈毁灭,一者清冷封印,同时作用在吲跙身上,与它自爆的力量激烈对冲! 轰!!! 一股无声却足以撕裂魂魄的能量冲击以吲跙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墓园内的墓碑剧烈摇晃,地面龟裂,阴风怒号! 商砚时首当其冲,闷哼一声,周身煞气护罩明灭不定,那身昂贵的香槟色长裙下摆被逸散的能量撕开了几道口子。 穆意禾立于墓碑之上,身形也被冲击波推得晃了晃,结印的双手依旧稳定,但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能量风暴的中心,吲跙膨胀的身体在两股力量的强行压制下,并未如同预料般彻底坍缩成型。 就在那压缩到极致的瞬间,它那扭曲的核心竟猛地闪烁了一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细碎流影 如同被击碎的墨点,借着自爆能量的掩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下方刚刚龟裂的一道地缝之中! 商砚时的煞气锁链和穆意禾的清辉光丝最终只束缚住了一大团急剧消散、失去活性的黑气,以及几缕残存的、快速腐朽的邪念。 那颗预期的核心,并未被捕获。 能量余波渐息,墓园重归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 月光下,商砚时站在原地,香槟色长裙破损,银色高跟鞋沾满泥泞。 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主要是气的。 那双妖异的眼眸死死盯着地上那团正在消散的黑气,以及那道幽深的地缝,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比墓园的阴气还要冷上几分。 穆意禾缓缓收起法印,飘然落下,来到他身边。 他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神识细细探查过地缝,最终对商砚时摇了摇头。 “它舍弃了大部分本源,一丝核心残魂遁走了。”穆意禾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商砚时猛地抬头,眼底猩红一闪而逝,几乎是咬着牙根,从喉咙里挤出冰冷彻骨的声音: “好……很好!竟敢耍我!” 他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身狼狈的女装此刻更添几分诡谲的煞气。 穆意禾看着他几乎要喷火的样子,顿了顿,补充道: “虽未竞全功,但其本源重创,短期内难以作恶。而且……它既盯上了司狱大人特有的‘气息’,想必,不会就此甘心远离。”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陈述一个事实。 商砚时闻言,怒极反笑,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弧度。 “呵。” 第17章 第 17 章 翌日,晨光驱散了墓园残留的阴冷,却未能化开商砚时眉宇间凝集的戾气。 他静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仿佛在衡量是将那身碍眼的女装挫骨扬灰,还是将穆意禾那总是一派淡然的脑袋拧下来更解气。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从窗外飘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掌心。 叶片脉络上,清浅的灵光一闪而过,穆意禾的声音随之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平静无波,带着指向: “城西,旧居民区,林晓晓。吲跙残魂附于一只玳瑁猫之影,借生灵之气苟延。” 商砚时掌心合拢,那片梧桐叶瞬间化为齑粉。 他神识如潮水般铺开,顷刻间锁定了穆意禾所在的方位——就在他这冥司狱衙署的屋顶。 身影一晃,商砚时已出现在屋顶。 晨光中,穆意禾背对他而立,素白道袍被风拂动,宛如随时会羽化登仙。 “既然找到,直接灭了便是。”商砚时声音冷硬,带着一夜未消的火气,“何故拖延?” 穆意禾缓缓转身,晨曦在他清冷的眉眼间跳跃,却暖不透那深潭般的眸色。 “司狱大人是打算用冥煞之气将那片居民区连同里面的活物一起犁一遍,还是想再欣赏一次那残魂如何像受惊的游鱼般,在您浩瀚的神识下仓皇逃窜,最后逼得它再度自爆,连这最后一缕线索都断掉?” 他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礼貌,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针,精准地刺在商砚时的痛处。 商砚时周身气压骤降,盯着他:“你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穆意禾目光掠过商砚时紧绷的下颌线,落向城西方向,“猫,是一种谨慎且多疑的生灵。对过于直接和强大的存在,尤其敏感。”他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个它不会警惕的身份,近距离观察,在其最松懈时,一击必中。” “所以?”商砚时心中那不妙的预感再次升起。 穆意禾掌心一翻,两套蓝色工装、工具包。 “街道办检修人员,很合适。” 商砚时看着那顶帽子,齿缝间渗出寒意:“穆意禾,你莫非是对这身行头,或者是对看本座穿这身行头,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穆意禾语气依旧淡然:“司狱大人多虑了。只是此法最不易引人怀疑。” 空气凝滞。 商砚时胸膛微微起伏,最终他一把抓过工装和帽子,动作粗暴地套上。 就在他用力系扣子时,靠近心口的一颗白色塑料扣子,“啪”一声轻响,竟被他生生绷断,滚落在地,停在穆意禾脚边。 商砚时看都没看。 穆意禾垂眸,弯腰拾起那颗普通的扣子。 “工装破损,容易引人怀疑。”他掌心一翻,那是一枚通体莹润、祥云纹路的白玉扣,中心一点极淡金芒流转。 “用这个把。”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指尖带着清浅灵光,将这枚白玉扣缀在商砚时心口的位置。 动作间,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商砚时的胸膛。 商砚时身体瞬间僵硬,硬生生忍住挥开的冲动,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冷哼,偏过头去。 那白玉扣稳稳缀在他心口,温润质感与粗糙工装格格不入。 穆意禾看着他愤然套上工装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走吧,趁它还在家。” 两道身影融入晨风,向着城西飘然而去。 ***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在林晓晓家附近的暗巷。 敲开门,穆意禾以检修线路为由,温和地取得了林晓晓的信任。 商砚时则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后面,心口的白玉扣的存在感挥之不去。 进入室内,穆意禾一边交谈,一边指尖微动,无形灵纹融入墙壁地板。 商砚时板着脸检查电箱,神识却牢牢锁定了窗台上那只玳瑁猫——更准确地说,是猫影子里那团微弱阴冷的气息。 “它在观察我们,”穆意禾传音,“很谨慎。” “直接动手。”商砚时不耐。 “等它自己进来”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那猫终于确认无害,轻盈地从窗缝挤入。 就是现在! 穆意禾眼神一凛,最后灵纹打入地面! 嗡——!无形结界瞬间升起! 商砚时身形如电,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煞气,直取猫影! “吱——!”尖锐嘶鸣爆发!黑气炸开,分化两股,一股扑向穆意禾的光索,一股猛地射向林晓晓! 商砚时煞气分化,屏障护住林晓晓! 然而,扑向穆意禾的黑气半途陡然转向炸开,化作无数侵蚀神魂的黑色尖针,罩向穆意禾! 商砚时身影悍然切入,用覆盖煞气的后背硬生生挡住绝大部分黑针! “嗤嗤嗤——!”数根黑针穿透煞气,扎入他背部!阴寒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 穆意禾结印的手猛地一顿,瞳孔微缩。 他看到商砚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以及工装背部迅速洇开的深色。 商砚时猛地回头,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正顺着穆意禾按在他后心的手掌渡来,驱散阴寒,缓解刺痛。 那感觉,与他暴烈的冥煞之气截然不同。 他撞进穆意禾近在咫尺的目光里。 “你……” 商砚时心头弦动,条件反射地一把攥住穆意禾手腕! “少废话!”他声音沙哑焦躁 这短暂的交互,不过瞬息。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分神和迟滞—— 异变再生! 那被附身的玳瑁猫受惊惨叫,跳向林晓晓脚边。 林晓晓惊恐万分,见爱猫惨状又见商砚时煞气腾腾,护犊心切战胜恐惧,尖叫一声:“不要伤害它!”竟不顾一切扑过去,用身体护住了猫! 她这一扑,挡住了商砚时追击路线,凡人之躯闯入能量中心,引起结界细微波动! 就是这瞬息机会! 那道最狡猾的黑气, “嗖”地借结界涟漪遁出窗外,消失无踪! 结界内,穆意禾的光索只绞散一小团黑气。 商砚时的煞气停滞半空,面前是紧抱猫、泪流满面怒视他的林晓晓。 又……跑了? 商砚时缓缓收回手,周身煞气平息,化作凝滞冰冷。 他摘下工帽扔在地上,露出俊美却布满寒霜的脸,目光直射穆意禾。 “这就是你的妙计?”声音轻,却带着刮骨寒意 穆意禾挥袖散去结界灵光,走到窗边望了一眼,沉默片刻,转身。 他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商砚时压抑着暴风雨的眼睛,平静道:“下一次,它无处可藏。” “下一次?”商砚时低笑,一步步逼近,距离近得能感受彼此呼吸,“你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穆意禾没有退避,微微抬眼与他对视:“享受的,难道不是非要把它揪出来碾碎的,不是司狱大人你吗?我只要结果。过程如何,不重要。” 商砚时呼吸一窒。 他猛地伸手,抓住穆意禾手腕,触手温润微凉。 “过程?”他逼近,声音低沉危险,“穆意禾,别跟我玩文字游戏。若再有一次意外……”指尖用力,煞气萦绕。 穆意禾手腕被攥,没有挣脱,声线平稳:“司狱大人,与其迁怒于我,不如想想,为何它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一次次觊觎你身上的气息?” 商砚时抓着对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穆意禾趁势轻轻抽回手,转身。 他并未立刻离开,脚步微顿,侧身看向瘫坐在地、抱着猫惊魂未定的林晓晓。 抬手,指尖萦绕柔和清辉,对她轻轻一点。 林晓晓眼神瞬间茫然,惊恐泪水消失,取而代之是昏昏欲睡的困倦。 怀里的猫也打了个哈欠。 所有关于结界、煞气、黑雾的记忆,迅速褪去消失。 做完这一切,穆意禾身影如水墨融入宣纸,悄无声息消散在窗口。 商砚时站在原地,将穆意禾删除记忆的举动看在眼里,眼神更沉。 他看着空荡的窗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抓住对方手腕的手指 他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身形消散。 第18章 第 18 章 商砚时回到了那间临时的酒店套房 他褪下那身令他烦躁的工装,随手扔在沙发上。 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从心口解下的那枚白玉扣。 扣子温润,在室内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中心那点金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穆意禾。 一幕幕,清晰得令人烦躁。 商砚时的手指收紧,白玉扣硌在掌心。 穆意禾明明可以直接使用束缚阵法禁锢吲跙。 他没有 结果就是一次次让那东西在眼前溜走。 他像是在戏耍那吲跙... 也在戏耍他 *** 穆意禾并未直接返回冥府复命。 他的身影穿过层层缭绕的云霭,径直抵达仙界一处清幽之地。 莲池畔,碧波荡漾,荷香清远。 一位身着青衫、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坐于池边抚琴,琴音淙淙,流转自如,正是青蘅仙君。 琴音随着穆意禾的悄然出现而止歇。 青蘅仙君抬首,看向这位不速之客,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穆判?何事竟劳你亲自前来?” 穆意禾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开门见山道:“青蘅仙君,冒昧打扰。还请麻烦帮忙留意所有关于上古凶物‘叱蠡’的古籍秘录。” “叱蠡?”青蘅仙君抚琴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目光带着审视与关切,落在穆意禾身上,“此物凶戾,记载罕有且多为禁忌。你寻它作甚?” 穆意禾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确有此需,详情容后再禀。” 青蘅仙君见他无意多言,便也不再追问,沉吟片刻后应承下来:“既是你所需,我自当尽力。放心,我会留意各方典籍,若有线索,即刻告知于你。” “多谢仙君。此番情谊,穆某记下,日后仙君若有需处,尽管开口。” 直至穆意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云霭深处,青蘅仙君才收回目光。他望着空荡的莲池,眸色深沉,低语随风消散: “有,当然有需要之处。” *** 穆意禾回到酒店套房时,已是深夜。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商砚时靠在沙发上,竟是睡着了。 他眉头微蹙,即使是在睡梦中,那张俊美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与疲惫。 更显眼的是,他周身隐约有暗金色的符文缓缓流转,速度比平时快上许多,正无声地修复着他背部被吲跙黑针侵蚀的伤口。 只是他的脸色,透着些许不正常的苍白 穆意禾放轻脚步,走到沙发边,静静看了他片刻。 睡着的商砚时收敛了平日的锋芒,倒显出一种脆弱的安静。 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极其柔和纯净的净化之力,轻轻覆在商砚时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 灵力如涓涓细流,温和地渡入商砚时体内,与他自身的冥煞之气并不冲突,净化着残留的阴寒与毒素,辅助他自身的符文加速修复。 或许是这力量太过温和舒适,也或许是连日来的憋屈、战斗与情绪波动确实耗神,商砚时竟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呼吸反而变得更加绵长安稳,沉沉睡去。 穆意禾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在沙发边,任由净化之力持续流淌,直到商砚时脸上的苍白褪去,周身符文流转的速度也渐渐恢复正常,才轻轻收回了手。 他看了一眼商砚时依旧紧握的拳头,眸光微动,转身悄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 第三天清晨,UU声音急切:“穆判,穆判,找到了!吲跙在一座废弃的‘星光游乐园’,它在那里!气息很活跃!” 商砚时,穆意禾也从房间走出,两人对视一眼,身形同时消失在原地。 废弃的游乐园,荒草丛生,锈蚀的游乐设施如同巨兽的骨骸,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阴森。 旋转木马旁,三个衣衫褴褛、似乎是溜进来玩耍的流浪孩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阵带着腥气的阴风刚刚掠过。 吲跙那模糊扭曲的黑影正笼罩在第一个孩子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孩童纯真的生机,那孩子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虽然远不如至阴之人的魂魄滋补,但对于重伤未愈的它来说,也是难得的大补。 就在它迫不及待地移向第二个孩子,黑影即将触碰到那孩童的眉心时—— “嗡!” 一杆缠绕着寂灭气息的黑色长枪,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带着滔天杀意,直刺黑影核心! 是商砚时的寂灭枪! 吲跙察觉到致命的危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黑影猛地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枪锋,但依旧被枪身携带的煞气擦中,发出一阵滋滋作响的黑烟! “吼——!”它被彻底激怒,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黑影膨胀,就要故技重施,分化逃窜! “禁!” 清冷的喝声响起! 穆意禾不知何时已立于摩天轮的最高处,双手结印,周身清光大盛! 一道凝实、覆盖范围更广的阵法从天而降,精准地封锁了它所有可能逃遁的方位! 商砚时寂灭枪势一变,由直刺化为横扫千军,狂暴的煞气如同暗红色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卷向吲跙,逼得它不得不凝聚力量硬抗! 而穆意禾的光牢随之收缩,无数清辉化作细密的光索,并非强攻,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渗透,不断削弱、净化它的力量,同时彻底切断它与外界阴气的联系! 这一次,没有凡人的干扰,没有彼此的猜疑和试探般的保留。 煞气主攻,狂暴毁灭 清辉主控,净化封禁 两人的力量属性截然相反,此刻却配合得堪称完美,一进一退,一张一弛,将吲跙的所有退路和反抗空间压缩到了极致! 吲跙在其中左冲右突,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厉啸,黑气不断被煞气打散,又被清辉净化,形体越来越淡,越来越小。 最终,在商砚时一枪震散它最后一道反抗的黑气,穆意禾的光索如同最终审判般彻底收紧时 那团扭曲的黑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终于不再挣扎,被无数清辉光索紧紧束缚,凝成了一颗不断挣扎、却再也无法逃脱的黑色珠子,被穆意禾虚握在掌心。 游乐园内,恢复了死寂。 三个孩子依旧昏迷,但性命无虞。 第20章 第 20 章 唇上残留的触感,并非温存,而是烙铁般的灼痛,带着不容错辨的蛮力与折辱 是了 折辱 这个词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刺入穆意禾向来清明冷静的识海。 万载光阴,他高居判官之位,执掌生死轮回,裁决善恶功过,便是冥君亦对他以礼相待。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冥府秩序与威严的象征,清冷,公正,不容亵渎。 可商砚时,竟以如此方式…… 那不是争执,不是较量,甚至不是上位者对下位的惩戒。 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侵犯 借着清算之名,行羞辱之实 是为了报复女装之辱? 还是素日积怨的爆发? 若只为报复女装之耻,他大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寻来更荒谬的衣物令他穿戴,或是用更直接的力量压制,令他当众出丑,颜面扫地。 以商砚时的权势与脾性,能做到且乐于为之的方法太多。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不该的一种——唇齿相交。 无关事务层面的胜负,无关力量强弱的较量,甚至超越了寻常羞辱的范畴。 无关情愫,唯有宣告他商砚时可以如此轻易地越界 宣告他穆意禾所谓的界限与尊严,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清冷的神力在体内奔涌,官袍上玄奥的符文流转加速,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涤荡周身,将那属于商砚时的侵略气息彻底清除。 殿内沉水香的烟雾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紊乱地盘旋。 他猛地抬手,用袖袍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力道近乎粗暴,直到那柔软的唇瓣被摩擦得泛起不正常的嫣红,甚至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要将那层被触碰过的皮肤连同那份屈辱感一同蹭掉。 可那被强行烙印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走到水镜前,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气质清绝,可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底,此刻却冰封着骇人的风暴。 下唇的异样红肿,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屈辱印记。 他一直以为,与商砚时之间,不过是理念不合,职责之争。 纵使对方行为霸道,喜怒无常,也总归在同僚的范畴之内,一个极其麻烦难以理喻的同僚。 可今日这一出,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穆意禾闭上眼,强行运转清心诀,试图将这股陌生的、剧烈的情绪波动压下去。 他是判官,需绝对理智,不能被私情左右。 然而,冰封的怒火并非熄灭,而是沉淀得更加深沉。 那被强行擦拭的唇瓣,依旧残留着隐秘的灼热感,顽固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转身,目光落在因方才对峙而散落一地的卷宗上,又看向案头堆积如山的公务,以及冥君关于调查叱蠡的紧急指令。 他俯身,将散落的卷宗一一拾起,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重新拾起自己被践踏的尊严与秩序。 他坐回案前,执起朱笔。 笔尖落下,依旧是那手无可挑剔的小楷,只是笔锋之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冷硬的力道,仿佛要将所有冰冷的怒意,都死死钉在这冰冷的纸墨之间。 随后几日,判官殿内再未出现过那道玄色身影,商砚时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穆意禾埋首于万卷阁的故纸堆中,周身气息比往日更加冷寂。 他翻阅了所有能调阅的古籍秘录,试图追溯叱蠡之力渗透的路径。 然而,关于这上古凶物的记载实在少之又少,大多语焉不详,仿佛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被刻意模糊的禁忌。 线索寥寥,进展维艰。 这日,他算着时日,放下了手中晦涩的卷宗。 有些约定,比上古凶兽更为恒久。 他起身,更衣后,就去了忘川奈何桥。 孟婆于蒸腾的雾气后抬头,见他来了,未等他开口,便了然地将一枚记载着信息的玉简递过。 “判官大人,您要寻的那位,此次投身于南方一处名为‘临安’的繁华古城,时值初夏,一切安好。” “有劳。”穆意禾接过玉简,微微颔首,身影便已淡去,直接循着感应前往那个世界。 并非上次的现代都市,此次是一派古意盎然的景象。 亭台楼阁,车马粼粼,叫卖声不绝于耳,扑鼻而来的是人间烟火与荷风交织的气息。 穆意禾并未改变装束,只是周身那属于冥府的清冷气息与官袍上流转的符文被他悄然隐去,行走在熙攘人群之中,宛如一个气质过于出尘的过客。 几息之间,他来到城郊一处清简的小院外。 隐去身形,他静立窗边。 屋内,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儒衫的少年正伏案苦读,眉宇间带着几分执拗。 他一手拿着干硬的炊饼,边啃边默诵着诗文,偶尔掰下一小块,丢给趴在脚边打着哈欠的大黄狗。 看着大黄狗囫囵吞下后憨态可掬的模样,少年忍不住傻呵呵地低笑出声,眼中的光芒纯粹而温暖。 穆意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如同过去万千次轮回中一样,只是确保这一世的安宁,不涉因果,不扰命数。 与此同时,判官殿外。 商砚时脸色阴沉地踏入殿内,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耐着性子询问殿外值守的鬼差,竟无一人知晓穆意禾去向。 一股说不清是焦躁还是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好不容易主动前来,这人竟不在? 还有最后一处可能知晓的地方。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奈何桥头,煞气引得忘川河水都泛起涟漪。 “见到穆意禾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孟婆被他周身凌厉的气势慑得一颤,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司狱大人,穆判官……他寻人去了。” “寻人?去了何处?”商砚时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不耐。 他难得放下身段,穆意禾竟跑去寻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孟婆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隐瞒,只得低声如实相告:“判官大人他去了临安。”” 第21章 第 21 章 忘川河畔,商砚时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桥头盛开的彼岸花都仿佛瑟缩了几分。 “临安……”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碾过这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 莫非是那个残魂! 那个需要穆意禾万年如一日,一次次亲自前往探看,耗费心神护持的残魂! 孟婆被他眼中翻涌的煞气吓得后退半步,几乎不敢抬头。 商砚时没再看她,猛地拂袖,玄色官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身影已化作一道幽暗流光,撕裂空间,直追穆意禾而去。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故魂,值得穆意禾如此挂心! *** 临安城,夏意渐浓。 穆意禾隐去身形,立于那清简小院的槐树枝桠间,浓密的树荫将他完美遮蔽。 他看着屋内少年放下书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清水,咕咚咕咚饮下,又用剩余的清水泼在脸上,驱散午后的倦意。 水珠顺着他年轻的脸颊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少年深吸一口气,似乎重新振作了精神,又回到书案前,拿起那本边角都已磨损的书,继续低声诵读起来。 那专注而充满希望的模样,与这世间万千寒窗苦读的学子并无不同。 穆意禾静静地看着,清冷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在看一幅定格的画卷。 确保其此生安稳,无病无灾,顺利完成这千世情劫,便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于其他,不该也不能介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股熟悉的灼热波动,毫无征兆地自远处天际席卷而来,瞬间打破了这座凡人城池的平静,也惊动了槐荫下的穆意禾。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抬眸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商砚时? 他怎会来此? 下一刻,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陨星坠落,带着未加掩饰的凛冽煞气,轰然出现在小院上空。 强大的威压让院中的大黄狗惊恐地伏低身体,发出呜咽之声,连那苦读的少年也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茫然地抬头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 商砚时悬立半空,玄色官袍在凡人不可见的维度猎猎作响,暗金符文疯狂流转。 他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槐荫下那道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清冷身影,以及……屋内那个一脸懵懂的凡人少年。 就是他? 商砚时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冰冷,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死死盯着穆意禾,声音透过神力,直接传入对方识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火: “冥府公务堆积如山,叱蠡之事迫在眉睫,穆判却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跑来这凡间角落守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的出现,毫不收敛的气息,已然构成对此方位面的干扰。 院中少年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本能地感到一种恐惧,脸色微微发白。 穆意禾自槐荫下显出身形,月白袍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与商砚时的玄色戾气形成鲜明对比。 他抬眸,望向空中那煞气腾腾的身影,眼神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唯有唇瓣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分。 “司狱亲临,所为何事?”他声音清越,却比忘川之水更冷,“此地非酆都狱,还请收敛气息,勿扰凡尘清静。”话音未落,他已单手结印,一道无形的清辉结界瞬间笼罩住少年所在的小屋,隔绝了外界的威压与窥探。 听着穆意禾那平静中带着冰棱的声音,看着他毫不犹豫护住那凡人的举动,商砚时邪魅的脸上阴云密布。 “叱蠡之事,查得如何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审问的意味。 “尚在查证。”穆意禾的回答简短至极。 商砚时冷哼一声,身形落下,站在院中,目光如实质般穿透窗棂,钉在屋内那茫然无知的少年身上。 “你就是这般查的?守着这么个凡夫俗子,才能查案?” 穆意禾终于转眸正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不悦:“司狱此言,未免有失分寸。” “分寸?”商砚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戾气的弧度,“穆判,更过分的事本座都做过,又何在乎这区区几句言辞?” 穆意禾不再与他争辩,轻轻合上眼眸,转身便欲离去,身影开始淡化。 商砚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底暗流汹涌,忽地抬手,对着屋内方向虚空一抓 一缕极淡生魂气息的精魄之光,竟被他从少年体内抽出,瞬间纳入掌中。 他看也不看那茫然四顾的少年,身影也随之消散。 *** 冥府边界,虚空之中。 穆意禾的身影刚刚凝实,商砚时便紧随而至。 “商砚时,”穆意禾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疏离,“除去必要公务,请你……莫要再纠缠于我了。” “纠缠?”商砚时挑眉,语气带着刻意的玩味,“本座今日前来,不过是询问叱蠡案情进展,何来纠缠之说?” “查到线索,我自会向冥君禀明。”穆意禾微微侧首,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只略一颔首,身影彻底消失在原地。 商砚时独自立于虚空,看着掌心那缕微弱跳动、属于凡间少年的精魄,眸色深沉如夜,翻涌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那精魄的光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第22章 第 22 章 为追溯叱蠡之力渗透的路径,穆意禾不得不去仙界。 天枢殿或许有比冥府万卷阁更为古老浩瀚的典籍,存有关于混沌初开时秘辛的只言片语。 他并未声张,只身前往。 仙气缭绕的天枢殿内,时光仿佛都流淌得更为缓慢。 路上,他遇见了青蘅仙君。 对方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依旧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 “穆判是为何事而来?”青蘅仙君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了然与关切 “凶兽叱蠡” “此类典籍大多晦涩古老,封存于禁库深处,青蘅或可为穆判引路。” 穆意禾微微颔首:“有劳仙君。” 在青蘅仙君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层层禁制,来到一处布满尘埃、灵气古旧的书阁。 青蘅仙君替他打开禁制,便体贴地退至一旁整理其他卷宗,留他独自查阅。 穆意禾的神识如细密的网,扫过一排排散发着洪荒气息的玉简与兽皮古籍。 终于,在一本以混沌神文书写、封面已然斑驳不堪的《混沌纪事·秘卷》中,他找到了关于“叱蠡”的记载。 诞生:并非先天生灵,亦非后天修炼。 乃是混沌初开、清浊分离时,被剥离弃置的“无序”与“归墟”本源的具象化凝聚体。 它代表着混沌的“暗面”,是法则确立过程中必须被排除、却又无法彻底消灭的“残渣”,生来便带有将万物拉回混沌原初的毁灭**。 气息泄露与封印松动: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的持续侵蚀。 万年前,混沌之主以其无上伟力,将其封印于“无垠虚空”的裂隙之中,并非以力强行镇压,而是以其自身本源构筑了一个“永恒的放逐牢笼”。 一旦其气息开始向外渗透,哪怕只有一丝,便意味着封印其本源的“混沌枷锁”已出现细微裂痕,如同堤坝蚁穴,是其力量开始复苏、试图挣脱束缚的明确征兆。 它可通过吞噬世间一切负面情绪与混乱能量滋养自身,并能将一丝本源气息依附于其他邪物之上,借其活动间接渗透、腐蚀封印,并试探外界。 封印之法:需以至高法则之力,引动星辰本源、辅以混沌遗珍,于特定时空节点,重新编织“混沌枷锁”,修补裂隙。 此法凶险,施法者需承受混沌之力的反噬,极可能神魂俱损。 净化之法:欲净化叱蠡,需以至纯至善、超越法则界限的“原初之光”洗涤其核心,化其“无序”为“有序”,融其“归墟”为“新生”。 然,“原初之光”为何物,源于何处,如何获取,记载一片空白。 混沌之主当年亦未能寻得此法,故只能选择封印。 卷末有一行小字批注,字迹苍古:“净化之路,犹逆天而行,十死无生,非天命所归、心志绝坚、且怀无上慈悲与牺牲之志者,不可为,亦不能为。” 还有非常明显的两个词条 “混沌源心” “承载之器” 穆意禾逐字阅毕,心中已然明了。 叱蠡并非寻常凶兽,它是世界阴影面的化身。 封印松动,预示着可能席卷三界的浩劫。 而那条理论上存在的净化之路,渺茫得近乎绝望。 他沉默片刻,指尖神力微吐,将那记载着“叱蠡”详细信息、封印补全之法以及那条虚无缥缈的净化之路的几页神异纸张悄然撕下,动作轻缓,未惊动任何禁制。 随即,他抹去书籍上被撕取的细微痕迹,将空白的古籍恢复原状,轻轻合拢,放回原位。 恰在此时,青蘅仙君抱着一摞厚厚的典籍走来,温声问道:“穆判官,可有所获?” 穆意禾抬眸,面色是一贯的平静,轻轻摇头:“卷帙浩繁,尚未找到确凿线索。” 青蘅仙君将怀中书籍放下,叹道:“能寻到的相关典籍,大抵都在此处了。” “多谢仙君相助,先走一步。”穆意禾拱手一礼,不再多留,转身离去,月白袍角划过清冷的弧线。 青蘅仙君立于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步走到穆意禾方才站立之处,伸手轻轻抚过那本《混沌纪事·秘卷》的封面,指尖在穆意禾放回的位置停留片刻,垂下眼眸,敛去了其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抬手将书本彻底焚毁 *** 回到判官殿,穆意禾布下重重结界。 他取出那几页撕下的纸张,以自身精纯神力为引,将其重新熔炼粘合,化作几张轻薄却蕴含无尽信息的金色书页。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前往冥君殿。 “启禀冥君,关于叱蠡,臣已查到线索。”他将那几张金页呈上,但内容仅限于叱蠡的来历、气息泄露的缘由,以及补全封印的具体方法。 关于那条近乎送死的净化之路,被他彻底隐去。 “此獠凶顽,封印补全之法已极为凶险,需集结众力,谨慎行事。”穆意禾声音沉稳,“至于彻底根除……古籍记载,混沌之主亦未能做到。当下之急,乃是在其彻底脱困前,加固封印。” 他言语平静,将所有的惊涛骇浪与那孤绝的选择,尽数掩藏于冰封之下。 净化之法,代价未知,希望渺茫,他既已得知,便不会让冥君或其他任何人,为此无谓涉险。 这是他身负判官职责,于公; 亦是他个人的选择,于私。 *** 酆都狱内,商砚时斜倚墨玉座,指尖那缕属于凡间少年的精魄,在他掌心的煞气光球中徒劳闪烁。 他本想借此窥探穆意禾与这残魂转世之间究竟有何深厚渊源,为何能让他万年牵挂。 然而,无论他以何种秘法探查,这精魄纯粹干净,除了承载着这一世的微末记忆与那份寒窗苦读的执着,再无其他特殊之处,更无丝毫与穆意禾相关的因果痕迹。 “竟……真的只是守护?”商砚时蹙眉,心底那股无名火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烧得他更加烦躁。 他竟看不透穆意禾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他冷哼一声,不再折腾这缕脆弱的精魄,翻手将其封入一个温养魂玉的小匣中。 虽然无用,但毁去亦无趣,暂且留着。 他抬眸,猩红的目光扫过下方在业火中哀嚎翻滚的恶灵。 第23章 第 23 章 临安城郊的小院,槐荫依旧。 穆意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枝桠间,他看着窗内少年伏案苦读的侧影,确认其气息平稳,命轨无恙,便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仙冥两界联手,耗费无数心力,启动封印之法,于虚空裂隙处重新构筑了光华璀璨的“混沌枷锁”。 新的封印光耀万丈,符文流转,看似固若金汤。 然而,穆意禾静立于加固后的结界之外,手中握着那几张被他隐藏了关键信息的金色书页,清冷的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松懈。 有些不对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独特的净化之力,正与封印深处某种令人不安的存在产生着极其隐晦的共鸣。 他必须亲自确认。 无垠虚空深处,那道横亘星空的原始封印在缓缓旋转,新加持的符文如同华丽的藤蔓缠绕其上。 穆意禾闭上双眼,将自身净化之力如同最细微的感知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封印核心。 “嗡——”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纯粹恶意的意识暗流,如同被惊动的深渊巨兽,猛地躁动了一瞬! 虽然立刻被重重封印压制下去,但那清晰的、渴望吞噬与挣脱的意志,让穆意禾骤然睁眼,眼底一片冰寒。 他的力量,果然能牵动它。 双手结出那个古老而独特的法印,纯净的白光符文流淌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封印核心,进行着艰难的安抚与压制。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消耗巨大,但封印深处的躁动,终究是再次被强行抚平。 有用,但也极其耗费神力。 在他离去后,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有一人凝视着穆意禾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暂时恢复平静的封印,温润的眼底翻涌着激动与确认的光芒,他低声自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果然……是你啊。” 他指尖微动,一缕极其隐晦的灵力,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衡,引动地底恶念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涟漪。 *** 这几日的冥府边界,煞气冲天。 商砚时玄色身影如电,寂灭枪所过之处,邪兽纷纷爆体而亡。 这些邪兽行为癫狂,毫不畏死,甚至主动撞向他的枪尖,仿佛死亡是某种归宿。 穆意禾静静观察了数日。 他看着商砚时毫不留情地剿灭一波又一波邪兽,每一次邪兽湮灭,他袖中封印着的一只作为样本的邪兽便会产生一丝极其微弱的、朝向虚空某处的能量波动。 联想之前封印之地的异常躁动,一个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他再次悄然再次来到那虚空深处的封印之地。 此地依旧死寂,封印光锁缓缓旋转。 穆意禾能清晰地感知到,比起前几日他刚刚压制之后,那地底深处的恶念,似乎又凝实、活跃了少许。 他取出那只被单独封印、不断挣扎的邪兽,悬于封印核心之上。 没有犹豫,他指尖清光一闪,瞬间将其灭杀。 就在邪兽魂飞魄散的刹那——穆意禾净化之力全开,神识死死锁定封印核心! 一股极其细微、但与叱蠡同源的本质恶念,自邪兽湮灭处被牵引而出,竟无视了部分封印阻隔,丝丝缕缕地融入了地底那庞大的恶念本体之中! 虽然增强的幅度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存在! “果然如此。”穆意禾收回神识,脸色凝重如冰。 击杀这些被深度污染的邪兽,竟真的会在冥冥中为被封印的叱蠡提供力量 这绝非自然现象,背后定然有某种机制或存在在引导、转化这股力量! 他立刻联想到之前感知到的、除了他之外,似乎还有别人能引动封印异动…… 这背后果然有人。 而且,此人极其了解叱蠡的特性,并能利用邪兽的死亡做文章。 穆意禾眼神冰冷。 *** 穆意禾坐于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几张金色书页。 此事牵扯太大,幕后之人能在仙冥两界联手加固封印后依旧悄无声息地做手脚,其身份、其目的都深不可测。 商砚时性情暴烈,若知晓自己无形中成了他人棋子,甚至间接助长了叱蠡复苏,盛怒之下难保不会打草惊蛇,甚至落入对方更深的陷阱。 穆意禾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他起身,并未直接去找商砚时,而是来到了冥君殿。 “启禀冥君,”他神色如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近日边界邪兽作乱频繁,其行为癫狂,不畏死伤,与以往大不相同。臣怀疑,这些邪兽并非寻常魔化,或许……是受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侵蚀或操控。司狱大人虽勇武,直接击杀恐非上策,或可能引发未知变故。臣建议,是否可暂以禁锢封印为主,待查明其异变根源再行处置?” 他将自己的发现与担忧,包裹在合乎情理的公务建议之中。 由冥君下达指令,远比他自己去对商砚时说明更为稳妥,也更能令那个骄傲的司狱接受 即便他心中可能不以为然,但冥君之命,他不得不从。 他退出冥君殿,抬头望向灰蒙的冥府天空。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在风雨中独自掌灯的人。 第24章 第 24 章 商砚时捏着冥君法旨,脚边是刚刚被寂灭枪绞碎的邪兽残骸,正化作黑烟消散。 玄色官袍无风自动,暗金符文流转的速度暴露了他此刻的滔天怒意。 “禁锢?封印?”他声音低沉,“见之即杀便是,何须多此一举?穆意禾又在搞什么名堂?”那判官惯有的谨慎与探查作风,几乎刻在了这道指令里。 冥君法旨不容违逆。 商砚时重重冷哼一声,寂灭枪枪柄猛地顿地,轰然巨响中,脚下坚逾精钢的岩层应声龟裂。 “传令!依冥君法旨,遇邪兽,先行禁锢!” 命令下达,执行却步履维艰。 邪兽依旧如潮水般涌来,癫狂更甚以往。 狱卒们不得不分出大量心神布设封印结界,效率骤减,边界处被禁锢的邪兽层层堆积,它们在光罩内疯狂冲撞,发出无声却令人心悸的嘶吼,汇聚成一片诡异的死寂。 商砚时抱臂立于高耸的嶙峋巨石之上,俯瞰着下方混乱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封印的邪兽,它们眼中没有理智,只有一种奔向毁灭的狂热。 献祭? 他心头凛然。 难道穆意禾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他阻止击杀,是发现了什么? 一股夹杂着被隐瞒的烦躁涌上心头。 穆意禾既有所察,为何不直言? 非要借冥君之口? 他就这般…… 不信任自己? 还是说,他仍在介意那个吻? 思绪及此,商砚时心口莫名一窒,让他愈发烦躁难安。 他狠狠剜了一眼判官殿的方向,玄色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融入翻涌的煞气之中,亲自去处置那些堆积如山的邪兽——用他此刻最厌恶的封印方式。 *** 判官殿内,水镜中映出边界景象。 见商砚时虽满身戾气,却依旧依令行事,肆虐的邪兽逐渐被禁锢之力遏制,穆意禾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至少,那一条隐秘输送力量的途径,被暂时斩断了。 然而,这仅是权宜之计。 他必须揪出那个能引动封印、并能将邪兽死亡转化为养料的幕后黑手。 他再次展开那几张沉重的金页,目光凝在“净化之法”上。 “混沌源心”、“承载之器” 这两样东西,究竟为何物? 他将一缕精纯的净化之力,缓缓渡入案头那盆“月华凝露”之中。 莹白的花苞微微一颤,光华流转,仿佛能容纳并纯化这股力量。 此花距彻底成熟尚有时日,待其花开,便可偿还一些恩情,了却一桩因果。 恰在此时,腰间玉牌传来急促波动——有魂灵执念深重,滞留人间,需即刻引渡。 穆意禾身形瞬间消散于殿内。 人间,一处昏暗的街角。 一个年轻男子的魂灵蜷缩着,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甘。 “她说过的……会和我一起走……她只是图我的钱吗?我不信……”男子反复呢喃,魂体因执念而明灭不定,拒绝前往轮回。 穆意禾静立其侧,声音清冷如月辉,却带着直指本心的力量:“切勿执着于虚妄承诺,她已携款远走,开启新生,你的等待,从开始便注定落空。”他并未过多劝慰,只是指尖引动“溯影”之术,将女子数落他无能、与旁人讥笑他痴傻的画面,清晰映照于魂灵眼前。 男子怔怔看着,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颓然垂首,不再固执,任由穆意禾引动轮回接引之光,魂体化作点点莹芒,消散于天地间。 刚处理完此事,穆意禾敏锐地察觉到空中传来一丝异常的邪气波动。 他抬眸,身形一闪已立于云端。 只见一道速度奇快的黑影正在城市上空疯狂窜逃,那是一只形态狡诈、以速度见长的邪兽。 穆意禾单手结印,清辉如网,疾追而去。 眼看束缚阵法即将合拢,那邪兽竟狗急跳墙,猛地释放出一道混乱波动,精准击中下方一辆疾驰汽车的操控系统! 车辆瞬间失控,如同脱缰野马冲向人群密集的路口! 穆意禾瞳孔微缩,神识在千钧一发之际如潮水般涌出,化作无形壁垒,强行遏制住失控的车辆,使其在撞上行人前险险停住。 然而,就在他分神控制车辆的瞬间,一道茫然的、带着初生魂灵特有纯净气息的虚影,缓缓从车轮旁飘起。 穆意禾动作一滞。 是方才的混乱中,未能完全顾及,竟让这无辜生灵遭了殃? 他心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涩然 是自己失察了。 一条鲜活的生命,因这瞬息之间的变故,就此戛然而止。 他无声轻叹,抬手将那懵懂茫然的新魂轻柔引入玉牌之中,带回冥府,再行安排。 第27章 第 27 章 商砚时所有的动作都僵在半空,穆意禾那彻底闭合的眼眸,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他所有汹涌的情绪都隔绝在外。 那不再是抗拒,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放弃 让他的愤怒和强势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预期的挣扎或斥责没有到来,商砚时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静谧到极致的脸,心中那股想要摧毁什么的暴戾,奇异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 他缓缓直起身,松开了钳制着穆意禾肩膀的手。 穆意禾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闭目侧首的姿态,仿佛已经魂游天外,只留下一具空寂的躯壳。 商砚时后退了一步,目光复杂地落在穆意禾身上。 殿内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包裹着他,与这判官殿的冰冷规则融为一体。 刚才……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怒意再次靠近,可当唇瓣相触的瞬间,与上一次纯粹想要征服的感觉不同,一种陌生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撞中了心脏。 那不是怒火,不是** 是更不受控的东西 像是一根极细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绕上来,带来一阵清晰的收缩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上自己的左胸。 掌心下,那颗向来被他视为力量源泉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异于平常的节奏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酸胀的温热。 难道…… 他? 动了心? 他细细回想自己对穆意禾的种种——莫名的关注,难以抑制的靠近**,因他平静而升起的无名火,以及此刻这清晰无比的心动感…… 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再用单纯的兴趣或征服来解释了。 他拧紧眉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仿佛入定般的穆意禾,转身便走。 殿内重归彻底的死寂。 直到那熟悉的气息彻底远离,穆意禾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依旧是那片古井无波,只是细看之下,似乎比平日更加幽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唇瓣。 上一次,是带着明显折辱意味的惩罚。 那这一次呢? 又算什么? 还是折辱吗? 商砚时那样精明而自我的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像是他会愿意再使用的策略。 这自损,损的又是什么? 穆意禾微微蹙眉,第一次,因商砚时而感到了一丝真正的困惑。 重新执起守心笔,笔尖落在纸帛上,却比平时更用力了几分。 自那日后,商砚时来得不再那么频繁,但隔几天总会不请自来一次。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肆意挑衅或言语逼迫,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穆意禾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探究。 穆意禾偶尔会发现,商砚时竟在埋头翻看他殿中那些堆积如山的古籍卷宗,眉头紧锁,神情是罕见的专注,甚至带着几分苦恼。 “你在找什么?”一次,穆意禾难得主动开口询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商砚时似乎被惊到,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他的视线,支支吾吾道:“……没什么,随便看看。”随即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穆意禾便不再追问。 他只是注意到,商砚时翻看他抄写的那堆积如山的戒律时,眼神格外认真,那些规整冰冷的墨字,足足有数万张之多,记录着冥府所有的规则与禁忌。 但最终,商砚时似乎一无所获,将手中的卷宗随手丢开,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更深的困惑,一言不发地走了。 仙冥两界对上古邪兽“叱蠡”的封印仍在艰难继续,每日都耗费着巨大的神力。 然而,用以彻底稳定封印、防止其反噬的那两样关键之物,他遍查典籍,推演天机,却至今仍无线索。 穆意禾清冷的眉宇间,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忧色。 没过几天,UU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小小的灵体绕着穆意禾飞旋,光晕闪烁不定,语气是罕见的惊慌:“判官大人!不好了!您快去宋九那里看看!” 穆意禾心下一沉,以为是宋九又许下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愿望,触动了禁忌。 他未多迟疑,即刻动身,随UU赶往人间。 到了宋九的居所,只见床上躺着两人——昏迷不醒的宋九,以及一个气息微弱、命魂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散去的陌生男子。 穆意禾眸光微凝,上前一步。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微弱而玄奥的光芒,轻轻一点,两道命魂被悄然引出。 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一息尚存、一者濒死的两道命魂,竟如同相互吸引的磁石般,缓缓靠近,最终在幽光中合二为一! 更令人惊异的是,融合后的命魂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黑色,而是逐渐转化为一种充满生机、炽烈而耀眼的红色! 穆意禾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命魂融合,由死向生,这几乎是逆乱阴阳的禁忌之象! 他缓缓转向在一旁瑟瑟发抖的UU,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上次擅离职守,回溯探查许愿之事,是为了宋九?” UU缩了缩小小的身子,怯生生地点头,光晕都暗淡了几分:“是。” “在查许愿之力若未用于自身,需付出何种代价?”判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UU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UU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不敢出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穆意禾凝视着床上紧密相依的两人,眸色深沉如夜,翻涌着复杂的思绪。 以宋九那执拗不屈的性子,怕是早已为了这命魂相连的纪知祁,会做出逆天改命、转移代价之举。 而UU之前探查许愿的代价,无疑是为了阻止或弥补宋九可能付出的巨大牺牲。 他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像是在对UU说,又像是在告诫什么:“莫要再浪费时间。抓紧时机历练,这等……机缘,并非谁都能拥有。” 话音未落,他广袖一挥,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28章 第 28 章 商砚时这几日,去判官殿去得愈发频繁。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确的挑衅或怒意,更多时候,只是倚在殿门边或靠在窗棂旁,目光沉静地追随着那道玄黑案几后的清冷身影。 他在确认 确认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寻常的跃动 是的,清晰无误 只要见到穆意禾,那心跳便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穆意禾了。 而穆意禾,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漠不关心。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模样,执着守心笔,一笔一划地抄写着那些冰冷冗长的戒律 这日,穆意禾腰间悬挂的那只小木鸟突然毫无预兆地散发出急促的红色光芒。 穆意禾执笔的手一顿,没有丝毫犹豫,放下守心笔,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殿内。 商砚时瞳孔微缩,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闪身追了上去。 二人前一后抵达临安那方小世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少年倒在血泊中、已然气息断绝的景象。 穆意禾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他快步上前,指尖凝聚幽光探查,好看的眉头骤然蹙紧:“怎么会少了一缕精魄?”(然后用了回溯,发喜爱你是被马装死了) 站在他身后的商砚时,俊美邪魅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别处,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他的那一缕精魄……在我手里。” 穆意禾猛地转身,向来清冷的声音此刻犹如淬了寒冰,一字一句砸下:“商砚时!他若有那一缕精魄护体,何至于被凡马撞死!正是因为你拿走了它,才导致他命丧于此!你要报复,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无辜?他原本只需无忧无虑过完这一世便可重入轮回,安稳往生!都是因为你,他不得不再经历一次转世之苦!” 商砚时被他眼底的冰寒与指责刺伤,眉头紧锁,重点却完全偏离:“穆意禾,你为了他……吼我?” 穆意禾看着他脸上那毫无悔意、甚至带着委屈和质问的神情,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松开手,摊开掌心,声音冷硬:“那一缕精魄,拿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告诉我,我就给你。”商砚时执拗地盯着他,不肯退让。 “弟弟。” “然后呢?”商砚时步步紧逼,摆出一副“你不说完就别想拿到”的姿态。 穆意禾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终是开口:“他是我早年在一方小世界历劫时所遇。那时我们是亲兄弟,经营一家药铺,日子平静。后来流寇横行,他为护我引开贼人,让我先逃……等我找到他时,他已惨死。我历劫完毕,便寻他轮回踪迹,护他每一世平安终老即可。” 他抬眼,看向商砚时,语气带着疲惫与疏离,“商砚时,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我皆是神职,何必行此幼稚之举。” 商砚时捏着那枚温润的精魄,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心底却翻涌起滔天巨浪。 “所以,你万年前来冥府,就是为了能一直护他每一世平安?”他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穆意禾没有回答。 是 也不是。 自他有意识起,在冥府任职是顺其自然,守护那少年,亦是顺带的责任。 可他这沉默,在商砚时看来,无异于默认。 邪魅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他猛地将手中那缕精魄丢给穆意禾,语气讥诮而冰冷:“这万年来,还真是委屈你待在冥府了!”他果然是为了那个少年才来的! 那么,他案头那盆精心养护的花,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少年准备的吧? 念头及此,商砚时心中妒火与酸涩交织,再不愿多留一刻,闪身便消失了踪影。 穆意禾接住精魄,默默将少年剩余的魂魄引入小木鸟妥善收好,这才返回判官殿。 然而,刚踏入殿内,他的目光便是一凝——案几旁,那盆他悉心照料的花,已被摔在地上,花盆碎裂,泥土与残瓣狼藉一地。 穆意禾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冰层,低吼出声:“商砚时!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单手结印,一道柔和的光芒迅速包裹住残花与泥土,试图挽救。 商砚时的身影自暗处显现,好看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指着那被光芒包裹的花:“这花,也是给他的吧?” 穆意禾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燃起怒意,抬手指向殿外:“滚出去!” 商砚时被他眼中的怒焰刺得心头一痛,却更激起了逆反心理,抬手狠狠拍在身旁的玄黑案几上,神力激荡之下,坚硬的案几瞬间寸寸碎裂!“你对他若只是兄弟之情,未免也好得太过分了吧?!” “滚!”穆意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决绝。 这是商砚时第一次真正看到穆意禾动怒,可预想中的快意并未出现,只有无尽的酸涩与闷痛堵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UU焦急的身影闪现:“穆判!不好了,宋九要许愿!” 穆意禾强行压下翻腾的气息,深深看了一眼那被神力包裹住的花,不再理会商砚时,转身随着UU的光芒瞬间消失。 …… 光芒闪过,判官穆意禾与UU的身影出现在宋九的世界。 眼前的宋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赤红着双眼看向突然出现的判官,声音嘶哑而绝望:“我要许愿!我要他活!我要他活下去!” 穆意禾神色凝重,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逆天改命,代价巨大,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不管什么代价!我只要他活!”宋时与毫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UU焦急地拽着宋时与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小九!愿望不用在自己身上,是要付出可怕代价的!” “我说了,我不在乎!”宋时与低头,温柔至极地抚摸着纪知祁冰冷的脸颊,眼神决绝而眷恋,“只要他好好活着。” 穆意禾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有复杂的情绪翻涌,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沉声道:“代价便是……以你之命,换他重生。” “我愿意。”宋时与的回答,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 UU化作点点温暖的光束,缓缓注入纪知祁体内,生机开始复苏。 与此同时,宋时与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感觉到怀抱逐渐空虚,他快要抱不住他了…… 他俯下身,想在彻底消失前,最后一次亲吻他爱人的唇瓣。 然而,在唇瓣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他的身体已完全透明,化作点点凄美的星光,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再也触碰不到他心爱的人了。 一阵恍惚,宋时与发现自己已身处阴司地府,面前是神色冷峻的判官穆意禾。 “宋九,重生与许愿皆已完成。现予你两个选择:留在地府任职,或,入轮回转世。” 宋时与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眼神空洞无物:“如果再也见不到他,转世投胎又有什么意义……” 穆意禾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终是长叹一声:“终究……是我当年未能及时察觉,种下的错孽。”言罢,他不再犹豫,双手急速结印,一个复杂而古老、蕴含着无上法力的巨大金色法阵自他脚下骤然亮起,金光璀璨,照亮了昏暗的地府! “判官大人!不可!您不能这么做!”UU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光晕剧烈闪烁,“再次赋予宋九复活,会耗尽您千年道行啊!!” 宋时与震惊地看着判官,难以置信。 “启——”穆意禾无视UU的劝阻,轻吐真言,那道象征着生机与逆乱阴阳的金色大门,伴随着轰鸣之声,再次缓缓开启! “快走!时间不多,切记……莫回头!”穆意禾的声音带着一丝强撑的虚弱,却依旧威严。 宋时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惊喜与感激涌上心头,他深深地、感激地望了判官一眼,不再犹豫,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道金光璀璨的大门! “UU,你也去!”穆意禾对着呆住的UU喝道。 UU心情复杂万分,最终一跺脚,紧跟宋时与之后,投入门内。 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光之中,穆意禾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俊美苍白的面容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周身强大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悦耳、却带着冰冷讽意的声音,自他身后幽然响起: “求我一句,便可免你千年修为散尽之苦。何必如此倔强?”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没有回头,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不敢……劳烦司狱大人。” 第29章 第 29 章 商砚时看着穆意禾强撑的虚弱:“宋九出事,不是你的错,是我故意引动那邪兽,使其丧失理智,才间接导致宋九殒命!” 穆意禾擦去嘴角血迹的动作一顿,抬眸望来,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压抑的怒火:“那是一条人命,商砚时。”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商砚时耳中。 “我也未曾料到那邪兽失控后会波及凡人……”商砚时试图解释。 “商砚时,”穆意禾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的弧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些蠢事,无非是想通过报复,来获取那点可怜的快感,是与不是?” “不是!”商砚时断然否认,心绪纷乱。 穆意禾轻呵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疲惫与嘲弄:“那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顿了顿,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商砚时浑身一震,他瞬间僵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强行带着穆意禾回到了判官殿内。 殿内沉寂,唯有那盆被精心照料的异花散发着生机。 穆意禾的目光掠过花盆,再过几日,便是此花绽放之时。 他沉默地执笔,在铺开的纸张上,缓缓写下此花的用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随后,他的视线转向案几一角。 那里,有他所抄录、凝聚了无数心力的冥界戒律条文,已被他以神力悉数炼化,凝聚成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 珠子表面,细密如蚁的冥界戒律文字缓慢而有序地流转着,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庄严与秩序之力。 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即将蔓延之际,两人腰间专属的玉牌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极其诡异刺目的光芒! 情况危急! 二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方才的争执,神力涌动,身影化作流光,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光芒指引的方向——封印叱蠡的核心之地疾驰而去! …… 封印之地,已是天崩地裂般的景象。 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着空间,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此刻已有了裂痕,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天君与冥君皆已亲临,正率领众多仙冥强者合力输出神力,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封印,但显然力有未逮。 穆意禾甫一落地,大脑便疯狂运转,浩瀚的神力毫不保留地涌向封印缺口。 就在神力接触封印核心的瞬间,他眼前骤然一白,仿佛被拉入了一个亘古苍茫的空间碎片之中 混沌之初,那尊伟岸的身影是如何与肆虐的叱蠡搏杀,最终以无上神力将其封印,而自身也因神力耗尽而陷入近乎永恒的沉睡…… “混沌源心”,乃是混沌之主陨落沉睡后留下的心脏,蕴含着最本源的混沌之力; 而“承载之器”,则需要拥有极致净化神格之身 此间,唯有他的净化之力能让叱蠡有所反应 所以,他便是那命中注定的“承载之器” 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回归现实的刹那,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封印,彻底破碎了! 一头庞然巨兽撕裂残余的结界,咆哮着降临世间! 众人终于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其形如巨狮,却遍布着暗沉如血锈的鳞甲,头颅似龙非龙,狰狞扭曲,额生数根扭曲的冲天锐角,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脊背上是一对破损不堪、却依旧遮天蔽日的羽翼,边缘锋锐如刀。 四肢粗壮如撑天之柱,利爪每一次踏下,都引得大地崩裂,岩浆翻涌。 一条长满骨刺的巨尾甩动间,带起撕裂空间的尖啸。 它周身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沌邪气,仅仅是存在,就足以让万物凋零,法则紊乱! 这便是——叱蠡! 它一脱困,便疯狂厮杀,巨爪挥扫,尾鞭横抽,仙兵冥将触之即溃,惨烈无比。 “孽畜!”商砚时厉喝一声,周身戾气暴涨,竟比那邪兽更添几分凶悍。 他手中凝聚出一柄暗沉长枪,枪身缠绕着来自冥狱最深处的幽暗雷霆,身影如电,悍然直冲而上! 长枪如龙,携着崩山裂海之势,狠狠刺向叱蠡的眼眸! 叱蠡咆哮,利爪拍下,与长枪碰撞,爆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巨响,能量冲击波瞬间荡平了周围的山峦。 穆意禾亦飞身加入战局,在空中划出无数金色符文,如流星般射向叱蠡,试图束缚其行动。 净化之力与混沌邪气相互侵蚀,发出“嗤嗤”的灼烧之声。 然而,叱蠡虽刚复苏,实力不及全盛时期十一,但其本质位格太高,寻常攻击难伤根本。 它猛地一个甩尾,出其不意地重重击在商砚时胸口! “噗——”商砚时如遭重击,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身形倒飞而出。 穆意禾见状,瞳孔微缩,毫不犹豫地伸手凌空一抓,那可金色的珠子就飞到了商砚时的面前 他单手结印,速度快得留下残影,那珠子瞬间燃烧,化作无数流淌着规则力量的璀璨符文,如百川归海般,疯狂涌入商砚时官袍上那些暗沉的纹路之中! 商砚时只觉一股精纯浩瀚、与他同源却又带着奇异净化效果的力量瞬间充盈四肢百骸,胸口的剧痛与内伤竟在眨眼间好了大半! 他震惊地看向穆意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日日抄写那些冰冷戒律,竟是在积蓄能为他疗伤复元的符文 他……这是何意? 穆意禾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冲向狂暴的叱蠡! 叱蠡猩红的巨目盯住穆意禾,口吐人言,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你怎么变成了这幅孱弱不堪的鬼样子?” 穆意禾不明其意,但此刻他心无旁骛。 那些记载着叱蠡信息与封印秘法的古老纸张在他周身环绕飞舞,文字脱离纸面,在他眼中重组、演化,最终形成一个庞大无比、玄奥复杂的金色阵法图录——正是封印叱蠡的终极阵法,也是……承载之器的献祭之法! 他双手开始急速结印,十指翻飞间,引动天地法则,周身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净化神光。 商砚时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小心!”天君与冥君的惊呼同时响起,两道磅礴的神力瞬间涌至,在穆意禾身前布下坚实的防护结界。 然而,叱蠡也感受到了那令他刻骨铭心的封印气息,暴怒之下,凝聚全身邪气,化作一柄撕裂空间的黑暗巨刃,狠狠斩向正在结印的穆意禾! “你又想用这破阵法困住我?!休想!” 一点幽暗深沉、却带着无比熟悉气息的光芒自穆意禾心口亮起,化为一面凝实的盾牌,硬生生挡下了这必杀一击! “噗——”远处的商砚时如受重创,猛地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 那是他上次为穆意禾疗伤时,悄然种下的一缕本源之力 穆意禾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 这本源之力……是何时…… 是那次他为自己疗伤的时候?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商砚时,手中结印的速度却更快了。 终于,最后一个印诀完成! “封!”他清叱一声,声震四野。 巨大的金色阵法轰然运转,无数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道金色锁链,铺天盖地地朝叱蠡缠绕而去! 叱蠡怒吼着,挥动利爪、巨尾,斩断一根根锁链,但符文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它刚复苏,力量远逊往昔,竟渐渐被束缚住手脚。 众人见机,立刻发动全力攻击,无数神通信法如雨点般落在叱蠡身上。 商砚时却死死盯着穆意禾,看到他官袍上那些守护符文正一个接一个地黯淡、剥离,朝着阵法飞去,融入那些锁链之中。 没有这些符文护体,穆意禾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献祭阵法的反噬! “穆意禾!不要!”商砚时双目瞬间猩红,他终于明白了穆意禾的计划 他要以身为祭,彻底封印叱蠡 他疯了一般冲过去,手中长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狠狠刺向叱蠡被暂时禁锢的身体! “给我去死!” 长枪贯入,邪气四溢。 穆意禾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将阵法之力催至极致! 他周身所有的符文彻底脱离,如同燃烧最后的生命之火,化作最璀璨的光流,彻底融入阵法核心。 “你封印得了我一时,封印不了一世!”叱蠡的四蹄与双翼被巨大的金色符文锁链死死捆住,发出不甘的咆哮。 “那也……够了。”穆意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随即,他体内最本源的净化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涌向叱蠡! “啊——!”净化之力对于混沌邪气是天敌般的克制,叱蠡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在金光中剧烈扭曲。 随着阵法光芒达到顶点,叱蠡的身影被无数金色锁链拖拽着,咆哮着沉入重新凝聚的封印深渊之中。 而穆意禾,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与生机,在空中缓缓坠落。 “穆意禾!” 商砚时嘶吼着,冲破肆虐的能量余波,稳稳接住了那道下坠的、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影。 他体内残存的神力不受控制地涌出,化作黯淡的符文流,试图包裹住两人,挽留那飞速消逝的体温与魂光。 “这是你什么时候的计划?” 商砚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不与我说?!献祭自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穆意禾,我允许你这么做了吗?!”他的质问带着愤怒,更是无边的恐惧。 穆意禾艰难地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的虚无,他轻轻推开商砚时试图渡送神力的手,气息微弱:“商砚时……还请你告诉UU,守心笔以及日常处理公文的内容,都在架子上的……那个盒子里。”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温度正在急速流失,变得冰冷,甚至开始变得透明、消散,商砚时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哀求:“你自己去说!穆意禾,你自己起来去说好不好?我还有没说完的话……我是喜欢你,穆意禾,我喜欢你!”他终于将这迟来的、用无数错误铺垫的告白吼了出来。 穆意禾闻言,苍白的脸上竟缓缓浮现一抹极淡、极浅,却带着无尽悲凉与嘲弄的笑意:“你的喜欢……就是让小安殒命,让宋九殒命,打碎那盆原本要送给你疗伤的花……还有很多事……你一句喜欢我……就让那么多人付出代价……”他每说一句,气息便弱一分,“我承受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穆意禾!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再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商砚时紧紧抱着他,泪水终于失控地滑落,滴在穆意禾逐渐透明的脸颊上,却穿了过去,落在地上。 穆意禾看着他如此失态痛哭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荒谬,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留下了最后两个字,清晰无比: “不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身体,彻底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商砚时的怀中,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留下。 商砚时僵在原地,双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怀中却已空无一物。 他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空无。 不恨? 这两个字,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让他痛彻心扉 他宁愿穆意禾恨他入骨,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样,至少代表穆意禾心中还有他的位置,哪怕是恨! 可“不恨”…… 意味着彻底的放下 极致的漠然 是连恨都不屑给予 是死后…… 都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的,终极告别。 润色其中细节 第19章 第 19 章 游乐园重归死寂,只余下三个昏迷孩童微弱的呼吸声。 穆意禾走到孩子们身边,蹲下身,指尖再次萦绕起柔和纯净的净化之力,轻轻拂过他们的额头。 那力量如同温煦的春风,驱散了他们体内残留的阴寒与恐惧,抚平了被强行汲取生机带来的损伤。 孩子们灰败的小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做完这一切,穆意禾起身,与商砚时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两人身影同时模糊,下一刻便已回到了冥府森严的大殿之中。 冥府,主殿。 冥君早已等候在此,他面容威严,周身萦绕着深不可测的幽冥气息。 见两人归来,目光立刻落在那颗被穆意禾清光束缚、仍在不断挣扎的黑色珠子上 封印着吲跙核心的玉盒被穆意禾平稳地置于案上,他声音清越,汇报结果:“凶兽吲跙已伏法,其界未受滋扰。” 玉盒被无形之力摄入冥君座下光影之中。 “善。”冥君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目光却如实质般扫过下方二人,尤其在商砚时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上微不可察地停顿,“那缕气息,确认无误?” 商砚时玄色官袍无风自动,其上暗金符文流转加速,声音冷硬如铁:“确是叱蠡之力。虽如游丝,附于吲跙本源深处,但其腐朽混沌之根性,与冲击结界者同源。” 殿内温度骤降。 冥君周身的朦胧光影微微震荡,片刻沉默后,指令落下,字字千钧:“即刻起,地狱九幽,凡与虚空接壤之封印,逐一核验,不得有误。穆判,启‘万卷阁’最高禁制,调阅所有与上古混沌、封印秘术相关之典籍,追溯其力渗透之径。” “是。” “奥。” 公务既毕,冥君身影消散。 二人闪身到了判官殿内 殿内沉重的压力却未减分毫,反而被另一种更私密、更尖锐的张力取代。 商砚时并未离去。 他转身,目光如两道凝聚的煞气箭矢,牢牢钉在穆意禾身上。 方才在墓园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在此刻安全的、属于他的地盘上,再无顾忌地汹涌而出。 “穆判”他一步步逼近,直到鞋尖几乎碰上穆意禾的官袍下摆,“公务谈完了。我们之间那点私怨,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他周身翻涌的煞气让案几上的卷宗边缘都微微卷曲。 穆意禾抬眸,对上他燃着暗火的瞳孔,神色是一贯的平静,仿佛对方只是在讨论明日天气:“司狱大人所指的是?” 商砚时猛地抬手,并非攻击,却带着雷霆之势,“砰”一声重重撑在穆意禾身后的案几商,坚实的木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将穆意禾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对方脸上,“你让本座身着女装,对石演悲,这就是你所谓的‘过程’?!” 穆意禾因这过近的距离微微蹙眉,却不闪不避,清冷的声线平稳依旧:“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结果证明,此法最优。” “最优?”商砚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被挑衅的暴怒,“在你眼里,只有冷冰冰的‘最优’?本座的颜面,在你算计中,价值几何?!” 他死死盯着穆意禾,试图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歉意或动摇。 然而没有,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出的只有他自己近乎失态的倒影,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他猛地凑近,几乎鼻尖相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危险的蛊惑:“穆意禾,你是不是觉得,无论做什么,本官都不会真的把你如何?” 穆意禾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司狱大人若心有不忿,下官愿领责罚。” “责罚?”商砚时像是被这个词取悦,又像是被其激怒,他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抬起,指尖萦绕着丝丝煞气,倏地捏住了穆意禾的下颌,力道不轻,迫使对方抬起头,更直接地迎视自己,“你以为,本座想要的,是区区责罚?” 他的指腹能感受到穆意禾肌肤下微凉的体温和平稳的脉搏,与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因怒意而狂跳的心脏形成鲜明对比。 这该死的冷静! 穆意禾没有挣扎,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困惑。 他真的不明白,除了公务和责罚,商砚时还想要什么。 这丝困惑,彻底点燃了商砚时心中那座火山。 一种混合着挫败、不甘席卷了他。 他捏着穆意禾下颌的手指收紧,另一只撑在书架上的手猛地撤回,就在穆意禾以为他要动手的瞬间,商砚时却猛地低下头—— 一个带着惩罚与掠夺意味的、毫无温柔可言的吻,狠狠堵住了穆意禾那双永远能说出最冷静、也最气人话语的唇。 不是缠绵,不是爱恋,而是纯粹的、粗暴的占有。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 沉水香的烟雾似乎都停滞了盘旋。 穆意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周身清冷的神力下意识地波动了一瞬,却并未爆发 只是僵硬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理解和预计的侵犯。 商砚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身体的瞬间僵硬,能尝到对方唇上那微凉的、带着沉水香气的味道。 这陌生的触感与气息让他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更深的怒火与一种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他终于,撕破了这人永远冷静的表象。 一触即分。 商砚时猛地抬起头,松开了钳制,后退一步,胸膛微微起伏。 他看着穆意禾紧缩的瞳孔,以及唇上被自己蹂躏出的些许艳色,心中那股邪火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晦暗的满足感。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仿佛在回味,又像是在挑衅,眼神危险而深邃,嗓音因刚才的举动带着一丝沙哑: “这,才是本官要的清算。” 说完,他不等穆意禾有任何反应——无论是惊怒、斥责还是其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翻卷,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与那种得逞后的恶劣快意,大步离去,将一片死寂留给了身后的判官。 殿内,只剩下穆意禾一人。 他靠着案几,微微垂着头,墨色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还残留着异常触感和温度的唇,以及垂在身侧、几不可察蜷缩起来的手指,泄露了这万年来,他内心或许从未有过的剧烈震荡。 第25章 第 25 章 判官殿深处,不同于外间的庄严肃穆,此处更显幽静。 那个自现代都市意外而来的魂灵——宋九,正茫然地四处张望,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环境的恐惧与不解。 当他转过身,看到静默立于阴影中的穆意禾时,吓得灵魂体一阵剧烈波动,几乎要当场溃散。 穆意禾身披古朴长袍,其上暗金色的流水云纹在冥府幽光下若隐若现。 墨发以玉簪束起,面容俊美近乎雕琢,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剑眉斜飞,一双眸子深邃如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他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是地府规则的一部分,寂静而威严。 “你谁啊?这、这是哪里?”宋九声音发颤,下意识后退。 “吾乃判官,此处是冥府。”穆意禾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在宣读律条,“因时察不周,致使你阳寿非正常终结。地府将予你一次重生之机,并允你一愿,作为补偿。” 判官?地府?重生?愿望? 信息如同惊雷在宋九脑海中炸开。 他生前没少看各类小说,短暂的极致震惊后,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对现实的焦急猛地涌上心头。 “真的?!那还等什么?快送我回去啊!”他急吼吼地喊道,“我园长妈妈还等着我搬东西呢!她腰不好,不能干重活!” 穆意禾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抱歉。你原身已毁,无法归返。” “什么?!”宋九灵魂体因愤怒和委屈剧烈闪烁起来,“是你的失误!是你的失误让我丢了命!我必须回去!园长妈妈她一个人……我答应了她要回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园长妈妈是他唯一的牵绊。 “此事,我可代为解决。”穆意禾语气依旧无波。 他抬指,于空中轻划,一面水镜涟漪荡开,映出阳光福利院门口的景象——一位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正热情地帮园长妈妈将沉重的纸箱搬进仓库,园长妈妈连连道谢。 “问题已解。” 然而,看着园长妈妈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宋九心中涌起的却是更深的悲凉。 他的存在,如此轻易就被替代、被抹平了吗? “在你原世界,关于你存在的一切痕迹与相关记忆,皆会被合理修正。她不会因你之逝而悲恸。”穆意禾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放心?我放心什么?!”悲凉瞬间转化为无名之火,宋九冲着那清冷的身影吼道,“那是我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是我唯一的家!现在你说回不去就回不去了?还要把我存在过的证据都擦掉?凭什么?!” 吼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他慢慢蹲了下去,将脸埋入膝间,灵魂体没有重量,却仿佛承载了所有的绝望。 原来他努力想留下的一点痕迹,竟能如此轻易地被彻底抹去。 穆意禾静立原地,没有催促,也未予安慰。 许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可择一异界,重历新生。此,为补偿。” 异界?新生? 宋九闷闷地,带着自暴自弃和赌气的成分嘟囔:“……那我想穿到某某书里,扇死那个渣男!”他想起最近看的一本小说,里面的渣男攻把他气得牙痒痒。 穆意禾:“……” 他沉默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魂灵 如此机缘,竟用于泄愤? 宋九抬头,恰好捕捉到判官那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无语表情,自己也觉得离谱,挠了挠头:“……那好吧,我再想想。” 他站起身,眼珠转了转,试探道:“那……那我多要几次许愿机会行不行?买个复活甲……哦不,复活套餐?” 这次,穆意禾不再多言,上前一步,伸手似乎就要拎起宋九,将其丢入不远处那条悄然浮现、流淌着朦胧星光的忘川支流。 “等等等等!”宋九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愿望!愿望我实在想不起来要什么了!这个能等我想要的时候再说,可以吗?” 穆意禾动作顿住,审视着他焦急的模样,沉吟片刻,似乎在评估此要求的可行性。 最终,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可。愿望权限保留,随时可兑现。” “太好了!”宋九瞬间阴转晴,之前所有悲伤、愤怒、委屈仿佛烟消云散。 他展开双臂,做拥抱未来状,脸上焕发出极度憧憬的光彩,双眼放光,大声宣布: “既然能重活一次,那这次,我宋九,要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声音在宏伟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又充满活力。 穆意禾看着他这没心没肺、迅速切换状态的样子,再次沉默。 他摩挲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思索片刻,像是经过了某种权衡,最终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可。” 随即,袖袍轻拂,一点灵光自他指尖飞出,落在宋九肩头。 灵光散去,化作一个拳头大小、圆滚滚、半透明的指引灵。 它像团柔软云朵,散发着乳白光晕,上有两个小黑点算是眼睛,此刻正好奇地眨巴着,在宋九肩头活泼蹦跶。 “此乃指引灵,将随你同行。何时欲许愿,告知它即可。” 宋九看着肩头这人畜无害甚至有点萌的小东西,知道这是自己的“许愿客服”,但作为刚死没多久的前唯物主义者,心里还是发毛,脸色僵硬地点了点头:“哦……好,好吧。” 小指引灵感知到他的情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凉凉的,并不难受。 穆意禾不再多言,抬手于空中虚划。 空间如同幕布被悄然撕裂,一扇光华流转、内部景象模糊的门户骤然出现。 门内传来喧嚣的人世气息,与地府的庄严静谧截然不同。 “去吧。” 话音未落,宋九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裹住全身。 “哎?等——” “下”字未出,他已连同肩头的指引灵,被一股脑地送进了复活之门。 光芒一闪,门户闭合,消失无踪。 殿宇重归永恒的静谧。 穆意禾独立原地,这是万载岁月中,他首次因自身疏忽,导致凡人性命枉折。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旋即恢复成一贯的古井无波。 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冥府无边的庄严与规则之中。 第30章 第 30 章 周遭残存的仙神与冥使,或多或少都听到了商砚时那撕心裂肺的告白。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惊愕、恍然、惋惜兼而有之。 “都传闻司狱大人与穆判官素来不睦,这深情告白又是从何说起?” “许是日久生情了吧……毕竟并肩作战万年。” “唉,以穆判官那般风姿与心性,令人倾慕实属寻常。” “只是没想到,连司狱大人这般桀骜不驯之人,也终究为穆判折服……” 天君与冥君遥遥对视,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紧抱着虚无光点的商砚时身上,眼神极为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商砚时将自已彻底封闭在了判官殿内,许久未曾踏出一步。 他拿着穆意禾留下的小木鸟,亲自会送他进入轮回,亲自守护着他 殿内依旧残留着那人身上清冷的墨香,每一件物品都仿佛刻印着主人的痕迹,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UU完成了在小世界的引导任务,还成功化形了,满心欢喜地归来,得到的却是穆意禾献祭陨落的噩耗。 uu瞬间僵住,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悲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它继承了穆意禾的部分工作职责,却不得不更换办公之地 因为判官殿已被商砚时霸占 不容任何人靠近。 UU只好向冥君申请,另辟了一处僻静所在处理公务。 商砚时则日日抱着那盆曾被他自己打碎、又被穆意禾以神力勉强修复的花,精心呵护,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严禁任何人触碰,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从前的暴戾判若两人。 …… 一年之后。 远离仙冥两界喧嚣的至极禁地——“万古归墟”。 此处并非想象中的荒芜死寂,反而是一片超脱于世的净土。 群山环绕,形态奇绝,山巅云雾缭绕,似有仙鹤清唳隐约传来。 一道银河般的瀑布从万丈悬崖垂落,汇入下方碧蓝如镜的湖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 湖畔奇花异草繁盛,散发着宁静悠远的香气。 一座浑然天成、以白玉与灵木构筑的殿宇临水而建,廊桥蜿蜒,檐角轻灵,与山水完美相融,流淌着亘古不变的道韵与安然。 殿内,轻纱微拂的卧榻上,倚着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 他一袭素白长袍,衣料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更衬得他气质超尘。 此刻,他正用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一只剔透的琉璃茶杯,垂眸轻嗅着杯中氤氲的茶香,姿态慵懒而优雅。 待杯中袅袅的热气散尽,水纹平复,清晰地倒映出一张容颜——赫然与已逝的穆意禾一般无二! 然而,细看之下,那双眼眸却截然不同。 穆意禾的眼是古井无波的寒潭,深不见底,隔绝情感。 而眼前这男子的双眼,虽同样深邃,却在平静之下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与玩世不恭 那并非刻意为之的风流,而是源自无上力量与漫长岁月的沉淀,是一种洞悉万物后的淡然与不羁。 恰恰是这一丝邪气,点活了这张清冷的面容,使之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摄人心魄的魅力,比之穆意禾的纯粹冰冷,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正是沉睡万载后苏醒的混沌之主 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按上自已的心口。 一缕微弱却极其顽固的、带着冥狱特有气息的力量,依旧在他浩瀚的神力之海中横冲直撞,试图留下印记。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极好看、却也极危险的弧度,低语道:“有意思……竟还未消失。” 下一刻,他身影微晃,已从这极美静谧的归墟之地消失。 …… 仙界,天君正在正殿处理政务,忽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世界本源的庞大威压降临! 这力量并非充满侵略性,却纯粹而古老,是混沌之力,让身为仙界之主的他,神魂深处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 他骤然起身,瞬息间已出现在殿外广场。 高处,云端之巅,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静立。 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流淌着淡淡的混沌气息,仿佛他即是规则的化身。 天君凝神望去,待看清那张面容时,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分明是冥府那位已献祭的判官,穆意禾! 但随即,他便感受到了那截然不同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性威仪,立刻压下所有疑虑,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无比的恭敬:“恭迎主神归来!” 周围感应到气息赶来的仙官神将们,虽不明所以,但见天君如此,也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高呼:“恭迎主神!” 晅崖目光淡然扫过下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每一个角落:“沉眠万载,天地依旧。尔等司掌各界,维系平衡,辛苦了。” 天君连忙道:“此乃我等分内之职,不敢言辛苦。主神归来,实乃天地之幸!” 晅崖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且各行其是吧。”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云雾般散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仙冥两界却因他的短暂现身而彻底沸腾。 “主神竟与穆判官长得一模一样!” “我亲眼所见,确实极像,但细看之下,主神的风采气度更胜,尤其那眼神……” “是啊,主神方才那一笑,当真是……令人心折。” “难道穆判是主神历劫时的一道化身?” “慎言!主神之事,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很快,晅崖的画像便在仙冥两界流传开来,画师极力描绘那份独一无二的神韵,却总觉难以企及万一。 UU也得到了一幅画像,它捧着画纸,越看越觉得画中之人就是穆意禾,可那眉宇间流转的邪魅与掌控一切的慵懒,又让它不敢确认。 一日,UU前往判官殿取一些旧日留下的卷宗。 商砚时不在前殿,UU小心翼翼地将那幅主神画像暂时放在了玄黑案几上。 恰在此时,商砚时从内间走出,带起的微风将画卷吹落,平整地铺展在地面上。 商砚时目光扫过,他死死盯着画中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声音沙哑而急促:“这是从哪里来的?” UU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讷讷道:“从孟婆那买的,这是主神的画像。” “主神?”商砚时眉头紧锁 “是啊,就是混沌之主,那位至高无上的主神。” 商砚时猛地弯腰,几乎是抢夺般将画像拾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仔细地、贪婪地描摹着画上的容颜。 像他,却又不是他。 可这分明就是穆意禾的脸! 沉寂已久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一颗火星,骤然迸发出激烈而疼痛的跳动。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芒,紧盯着UU,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在哪里?” UU被他眼中骇人的光芒吓得后退一步,慌忙摇头:“主神的行踪缥缈不定,谁都不知道啊。” 第31章 第 31 章 商砚时死死攥着手中的画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画像上那张与穆意禾一般无二、却更具神性与邪魅的面容 希望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点燃的微弱星火,虽然飘摇,却瞬间燎原。 他没死? 或者说…… 他,回来了? “混沌之主”商砚时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混乱的情绪 他不再理会吓得瑟瑟发抖的UU,猛地转身,玄色官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判官殿,直奔冥君所在的主殿。 “商砚时!你……”冥君看着如同飓风般闯入、气息不稳的商砚时,刚要开口询问,却被他手中那幅展开的画像堵了回去。 “他在哪里?”商砚时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将画像几乎怼到冥君面前,“这个晅崖,主神,他在哪里?!” 冥君看着画中之人,又看了看眼前状若疯狂的商砚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他叹了口气,挥退左右,沉声道:“砚时,冷静些。主神确实已于日前归来,其容貌……也与穆判官极为相似。但,也仅仅是容貌相似。” “你什么意思?”商砚时眼神锐利如刀。 “主神乃是混沌之初便存在的至高神祇,执掌本源法则。而穆意禾,是凭借天地规则孕育而生的判官,司掌裁决与秩序。他们……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冥君试图让他认清现实,“主神苏醒后,仅在仙界短暂现身片刻,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去,其行踪,非我等所能窥探。” “截然不同?”商砚时冷笑一声,指着画像上那双蕴着邪魅与慵懒的眸子,“那这又怎么解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天地玄奥,非你我所能尽知。或许……穆判官确是主神散落于世间的一缕气息所化,但既已独立成形,经历万年,便已是独立的个体。如今主神归来,穆判官献祭消散,这是不争的事实。”冥君的话语带着劝诫,也带着一丝警告,“商砚时,莫要执迷。冒犯主神,其后果,非你我能承担。” “独立的个体?”商砚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会找到他。”商砚时抬起头,眼中是磐石般的坚定与不顾一切的疯狂,“无论他是穆意禾,还是混沌之主,我都会找到他。”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理会冥君复杂的目光,转身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冲出了冥府。 冥君气的扶额,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的臭毛病! 接下来的日子,仙冥两界都隐约听闻,那位因穆判官之死而沉寂许久的司狱大人商砚时,再次活跃起来。 他不再将自己封闭于判官殿,而是近乎疯狂地穿梭于各界,追寻着任何可能与主神晅崖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踏足过仙界最古老的藏书阁,翻阅着关于混沌时期的残卷; 他闯入过一些连天君都讳莫如深的远古秘境,寻找可能遗留的痕迹; 他甚至不顾危险,强行撕裂空间,去往一些法则混乱、人迹罕至的边荒地带…… 然而,混沌之主的存在,超越了寻常的时空与法则。 他的行踪 无迹可寻 商砚时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出发,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与焦躁。 他身上的戾气似乎比以往更重,但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焰的眸子里,此刻却深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执念。 他时常会拿出那幅画像,一看便是数个时辰,指尖一遍遍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那并非自己的幻觉。 …… 而在那超脱于世的“万古归墟”之中。 主神慵懒地倚在湖心亭的玉栏边,随手撒下一把鱼食,引得湖中灵动的锦鲤争相跃出水面,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 他看似闲适,神念却如同无形的网,悄然覆盖着这方天地。 商砚时那如同无头苍蝇般、带着强烈执念的搜寻行为,自然没有逃过他的感知。 “倒是执着。”晅崖唇角微勾,那抹邪魅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审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缕属于商砚时的本源之力,随着其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也变得更加活跃,如同一个不断发出信号的坐标。 他放下鱼食,白皙修长的手指再次轻轻按上自己的心口。 “是因为这缕力量,让你产生了错觉么?”他低语,眼神深邃如宇宙星辰,“还是……你真正在寻找的,是那个因我一丝神念而生的穆意禾?” 他对于商砚时与穆意禾之间的纠葛,并无太多兴趣。 漫长岁月中,类似的痴缠怨憎他见过太多。 但这缕顽强扎根于他体内的冥狱之力,以及商砚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确实引起了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好奇。 或许,是该见一见这个胆大包天、又执拗得可笑的小家伙了。 毕竟,总让他在外面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也实在是 有些吵到他了 晅崖站起身,白衣胜雪,周身流转的混沌气息微微波动。 他并未立刻动身,只是将目光投向归墟之外,那无尽虚空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正不顾一切、撕裂空间寻找他的身影。 第32章 第 32 章 商砚时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无尽的虚空,破碎的法则,扭曲的光线……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穿梭了多少个这样的残破空间。 冥狱本源之力在他体内剧烈消耗,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找到他,找到那张脸的主人! 每一次撕裂空间,都像是在与整个世界的规则为敌。 狂暴的时空乱流如同亿万把利刃,切割着他的神魂与躯体,玄色官袍早已破损不堪,渗出暗沉的血迹。 但他只是随意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猩红的眼底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执念,一次又一次地催动神力,向着感应中最微弱的那个方向冲去。 “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那幅画像被他用神力牢牢护在胸前,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柱。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尽的虚空和一次次的失败吞噬理智时,前方,一片死寂的破碎星辰带中央,忽然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平静。 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平静,而是一种法则上的圆满。 周围的虚空乱流到了那里,都自然而然地绕行,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不容侵犯的领域。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浩瀚的气息,隐隐从那里弥漫开来。 是这里! 商砚时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起来。 那缕本源的共鸣,在这里变得清晰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他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一头撞向了那片平静的边界——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 商砚时感觉自己撞在了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壁垒之上。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眼前一黑,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 但他却在笑。 染血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却又带着无比满足的弧度。 他找到了! 这里,就是万古归墟的边界! 那股排斥一切、凌驾万法的气息,绝不会错! 他挣扎着稳住身形,不顾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对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实则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虚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穿透了寂静的星海: “晅——崖——!!!” “出来见我——!!!” 声浪在虚空中回荡,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片平静依旧,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渺小与不自量力。 商砚时眼中的疯狂更盛,他凝聚起残余的所有神力,暗红色的冥狱雷霆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柄凝实到极点的长枪,对准那无形的壁垒,就要不顾一切地刺下!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撕开一条裂缝!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 那片平静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威压降临。 一道白色的身影,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前方不远处。 他依旧是画像上的模样,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仿佛周围混乱的虚空与他处于完全不同的维度。 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漠,那双与穆意禾一般无二、却蕴含着无尽深邃与一丝邪魅慵懒的眸子,正平静地落在商砚时身上。 没有怒意,没有好奇,就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你,在呼唤本尊?” 晅崖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威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直接响彻在商砚时的神魂深处。 商砚时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凝聚的神力停滞在掌心,嘶吼卡在喉咙里。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失落。 是他。 又不是他。 这张脸,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 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那周身流淌的、仿佛与世界本源融为一体的气息,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穆意禾。 他的穆意禾,眼神是冰冷的,气息是清寂的,绝不会如此 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你……”商砚时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谁?” 晅崖微微偏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有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反问道:“你费尽心力,寻到此地,呼唤本尊之名,却问本尊是谁?” 他目光掠过商砚时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及他胸前被神力护住、依稀可见的画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穿一切的了然。 “是为了这具皮囊,还是为了……”他的指尖随意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商砚时的本源之力正在微微发热,“……这缕不该存在的力量?” 商砚时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穆意禾的痕迹。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仿佛他万年的执念,他刻骨的悔恨,他疯狂的寻找,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 “他呢?”商砚时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期盼与绝望,“穆意禾……他在哪里?” 晅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如同困兽般挣扎的冥狱司狱,看着他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痛苦与执念。 片刻的沉默,仿佛跨越了万年。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冷漠: “他,即是本尊散逸的一缕神念,承天地规则所化,代行判官之责。” “如今,职责已尽,神念……自然当归于本体。” “这世间,从此再无穆意禾。” 第33章 第 33 章 晅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丝毫波澜。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的虚空之中,如同冰锥,一下下刺入商砚时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 商砚时僵在原地,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晅崖那张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玩笑、掩饰,或者哪怕一丝属于“穆意禾”的痕迹。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一种将万物视为刍狗的超然。 “一缕……神念?”商砚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所以,他万年的相伴,那些冰冷的对峙,那些他以为独一无二的纠缠,那些刻骨的悔恨与最后撕心裂肺的告白……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对着一个……容器? 那穆意禾的平静,他的坚守,他献祭时决绝的眼神…… 难道都只是“神念”遵循着某种既定规则的程序,而非源自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个体? 这个认知带来的荒谬感和毁灭性 远比穆意禾单纯的身死道消,更让他无法接受! 商砚时猛地摇头,猩红的眼底爆发出最后一丝癫狂的挣扎,他指着晅崖,声音嘶哑地低吼,“你在骗我!你若只是收回神念,为何会有与他一般无二的容貌?!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晅崖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困兽般的质问,眼神依旧淡漠 那是对执着于表象、无法看透本质的愚者的怜悯。 “皮囊,不过是承载神念与权柄的具象化显现。”他淡淡开口,仿佛在解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冥府判官,需持心如镜,公正冷寂。本尊那一缕神念,契合此道,自然显化与此道相合之貌。如今神念回归,这容貌,自然也随本尊心意留存。你之所见,并非‘他’,仅仅是一种规则的体现。” 规则的体现…… 商砚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胸口一阵剧痛,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原来,他视若珍宝、痛悔失去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规则二字。 轻飘飘,冷冰冰。 那他的感情呢? 他这万年来的注视,他那笨拙而伤人的靠近,他那迟来的、用尽所有勇气和尊严的告白……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那……我的本源之力呢?”商砚时不死心,这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凭借,他指着晅崖的心口,那里有他留下的烙印,“若非与他相关,若非有某种联系,我的力量为何会留在你体内?!这你又如何解释?!” 晅崖闻言,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反应。 他垂眸,似乎感受了一下心口那缕顽强扎根的冥狱之力,随即抬眼,看向商砚时,唇角那抹邪魅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你指的是这个?”他抬手,修长的指尖在胸前虚虚一引。 刹那间,商砚时感觉到自己与那缕本源之力的联系被无限放大、清晰! 一股精纯而霸道的幽暗能量,竟然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牵引而出,如同温顺的宠物般,缠绕在晅崖白皙的指尖,跳跃,流转。 “它确实在此。”晅崖把玩着那道属于商砚时的力量,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颇为顽固,试图留下印记。或许,是因那容器承载它时日已久,沾染了些许惯性,亦或是……你自身的执念,透过那已消散的联系,依旧在影响着它。” 他指尖微动,那缕幽光便乖巧地散去,重新隐没于他体内。 “但,也仅此而已。”晅崖的目光重新落在商砚时惨白的脸上,带着最终的了结意味,“它无法证明任何你期望的事情。它只能证明你的力量,以及你的执着。” 商砚时彻底呆住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这一刻,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彻底地掐灭了。 穆意禾,真的不存在了。 不是死了,而是从未作为一个独立的“他”存在过。 他所爱所悔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幻影 一个由至高神祇一缕神念扮演的角色。 巨大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商砚时。 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愤怒,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空茫。 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所有力量,在这一刻,被连根拔起,碾碎成灰。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令他心碎的脸,那双漠然俯视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 他失去了他。 以一种比死亡更彻底、更绝望的方式。 晅崖看着商砚时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死灰,知道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太过执着,只会让你神魂俱损,永堕无间。”晅崖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神祇式的告诫,“此地,非你应留之所。” 说完,他不再多看商砚时一眼,白衣微动,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就要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归墟的宁静之中。 而商砚时,依旧僵立在破碎的虚空里,仿佛化作了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只有那幅被他紧紧护在胸前的画像,悄然滑落,在虚空中无声地漂浮,旋转。 画上,那张与穆意禾一般无二的脸,正带着一丝邪魅慵懒的笑意,静静地,嘲弄地看着这一切。 第34章 第 34 章 砚时站在原地,虚空乱流拂过他染血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 穆意禾从未真正存在过。 这个认知带来的虚无感,比死亡更可怕。 它否定了他所有的情感,将他过去万年的岁月都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商砚时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幅画像早已不知飘落何处。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里却涌上更浓的血腥气。 可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时,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火星,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猛地炸开! 不对! 凭什么?! 凭什么他投入了所有情感、痛彻心扉的人,可以被一句“神念回归”就轻描淡写地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 凭什么他商砚时的爱恨,要被定义为“无关紧要的变量”?! 那双漠然俯视他的眼睛,那句“皮囊随本尊心意留存”…… 一种极致的屈辱混合着不肯熄灭的执念,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瞬间缠紧了他破碎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绝望被一种更偏执、更疯狂的戾气取代! 周身原本萎靡的冥狱神力,因着这强烈情绪的冲击,竟再次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暗红色的雷光在他体表噼啪作响,将周围的虚空乱流都逼退了几分! “晅崖——!” 他对着那片已然空寂的归墟边界,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声音不再是祈求,而是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与不甘的宣战! 商砚时踉跄着向前踏出一步,染血的手指指向虚空,仿佛要隔着那无形的壁垒,戳穿那位至高神祇的冷漠。 “那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他曾经是你的一缕神念,就算他的一切都源于你!但从他拥有独立意识、以‘穆意禾’之名存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你的一部分!” “他万年的经历是真的!他做出的选择是真的!他为我……不,他为封印叱蠡付出的牺牲是真的!这些,不是你一句‘神念回归’就能彻底抹杀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可以不承认他的独立,你可以收回你的力量!但我商砚时承认!我认的是那个叫穆意禾的判官,是那个会对我冷眼、会因我动怒、最后选择牺牲自己的‘人’!” “你说我的执着毫无意义?哈哈哈……”商砚时低笑起来,笑声癫狂而悲凉,“那我就执着给你看!你不是至高无上吗?你不是视万物为刍狗吗?” 他死死捂住自己剧痛的心口,那里,不仅有自己的伤,更有对晅崖那番话的滔天恨意。 “我会记住他!用我的每一寸神魂,每一分骨血记住他!只要我商砚时还存在一天,‘穆意禾’这三个字,就一天不会真正消失!” “你想让他彻底归于虚无?我偏不让你如愿!” 嘶吼声在虚空中回荡,带着一种撼不动规则的悲壮,却也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微弱却尖锐的光芒。 商砚时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归墟的方向,仿佛要将这份不甘与执念烙印进去。 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停留,拖着濒临崩溃的身躯,决绝地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不再寻找穆意禾的存在。 他要带着关于穆意禾的一切记忆和执念,活下去。 以此,作为对那位漠然神祇最无声,也最固执的反抗。 …… 万古归墟之内。 本该彻底宁静的湖心亭中,晅崖准备落子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他那双洞悉万古的眸子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商砚时那充满恨意与不甘的嘶吼,穿透了归墟的壁垒,清晰地回荡在他的神识感知之中。 那强烈的、几乎要燃烧灵魂的执念,像是一道尖锐的突刺,与他心口那缕顽固的冥狱之力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晅崖缓缓放下棋子。 他确实未曾预料到,这个渺小的冥界司狱,在经历了彻底的否定与绝望之后,非但没有崩溃消散,反而生出了如此极端而坚韧的反抗意志。 不承认“神念回归”的定论? 要以自身的存在,去铭记和延续那个容器的痕迹? 愚蠢。 却又有趣。 晅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心口。 那缕冥狱之力,似乎因为其主人这番激烈的宣言,而变得更加活跃,更加难以忽视。 他原本打算如同拂去尘埃般处理掉这缕力量。 但现在 他改变主意了 让这缕带着如此强烈执念的力量留在体内,观察其变化 观察那个名为商砚时的意外,究竟能将这份悖逆的执着延续到何种地步 这或许,比直接抹杀,能为他带来更多关于情感与意志这种超出纯粹规则范畴的样本。 晅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弧度。 那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玩味,而是带上了一丝……属于研究者般的兴味。 “商砚时……”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在其上赋予了一丝全新的重量。 “本尊,便看看你这蝼蚁的执念,能燃烧到几时。” 第35章 第 35 章 商砚时回到了冥府。 他没有直接闯入判官殿,也没有再去冥狱深处汲取那些暴戾的力量。 他先回到了自己的司狱殿,仔细清洗了身上的血迹与尘埃,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除了脸色比以往苍白些,眼底沉淀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沉郁外,他看起来异常平静。 激烈的对抗或许只会引来彻底的抹杀或更深的漠视。 他需要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持久 更难以被忽视 也更贴近“穆意禾”本质的方式。 他的行动分为三处,沉默而坚持。 第一处,他接过了UU手中一部分原本属于穆意禾的职责——那些需要与各方协调、巡查各界秩序的工作。 他处理这些事务时,极尽可能地模仿着穆意禾的方式,布下他改良过的阵法,引用他裁定过的案例,查看他关注过的角落。 他的动作带着冥狱之力的冷硬,内核却在复刻着那份属于判官的公正与守护。 第二处,他去了人间。 他找到了那个少年的最新一世,默默守护。 这一世,少年依旧是个家境贫寒的书生,正在寒窗苦读。 商砚时没有现身,只是在他遭遇地痞骚扰时,让那几个混混莫名其妙摔断了腿; 在他因贫病交加险些冻毙破庙时,让一袋银两“恰好”滚落在他脚边; 在他赶考路上遇到山洪时,暗中移开了滚落的巨石。 他做得悄无声息,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守护者,确保这一世能如穆意禾所愿,“平安终老”。 做完这些,他会在无人处静静站一会儿,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与那个曾经护他、也让他理解了穆意禾部分执念的少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第三处,便是判官殿。 他不再长时间停留,但每日清晨,都会出现在那里。 他会为那盆被修复的花细心浇水,擦拭叶片上的尘埃,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梦。 然后,在玄黑案几上,放上一卷他亲手抄写的、与当日处理事务相关的戒律条文,字迹尽力模仿着穆意禾的规整。 有时,旁边还会放上一小枝新折的、带着露水的冥灵花。 他不说话,不呼唤,只是日复一日地,留下这些细微的、带着“穆意禾”印记的痕迹,守护着他曾守护的人和物。 …… 万古归墟。 晅崖斜倚在白玉榻上,指尖混沌气息演化星河流转。 商砚时的一切,自然在他感知之中。 他看着商砚时模仿穆意禾的行为,觉得愚蠢; 看着他放置冥灵花,觉得无谓。 然而,当他的神识掠过那处人间小院,看到商砚时沉默地守护着那个少年转世,驱散邪气,加固结界时 晅崖演化星河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那个少年 是那缕神念“穆意禾”在历劫时产生的因果牵挂,是其万年守护的执念所在。 这段因果,清晰地存在于他浩瀚的识海之中。 商砚时此刻的行为,并非模仿 而是延续。 紧接着,他的感知又落在了判官殿外,那盆带着裂痕的花上。 他看到商砚时每日轻柔地拂去灰尘,看到他那与冥狱煞气质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输送着生机的神力,看到那专注而虔诚的侧影…… 这盆花,是“穆意禾”曾试图赠予他,也是因商砚时的怒火而损毁,最终又被“穆意禾”亲手修复的物品。 它上面承载着复杂的情感纠葛与因果。 晅崖原本慵懒的目光,在这两处场景上,停留的时间,比在其他地方,略长了那么一瞬。 非常细微的一瞬 就像是完美运行的庞大程序中,因输入了两个极其特殊且关联紧密的参数,而导致逻辑运算产生了微不足道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延迟。 守护转世,是延续“穆意禾”的因果执念。 照料残花,是面对“穆意禾”留下的情感遗物。 这两件事,与单纯模仿职责、放置鲜花不同。 他依旧觉得商砚时的行为从本质上是徒劳。 晅崖缓缓端起茶杯,氤氲的雾气后 他深邃的眸子,再次投向冥府。 商砚时已经离开了判官殿,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孤寂的执拗。 第36章 第 36 章 仙冥两界一年一度的缔盟庆典,这次轮到了仙界主办。 殿内仙乐缥缈,觥筹交错,众仙云集,冥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大多到场,场面盛大而和谐。 天君自然是派人恭请了主神晅崖。 晅崖来了,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他没有与任何人寒暄,径直坐在了那最高处、为他单独设下的玉座上,姿态慵懒,仿佛下方的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酒杯,对周围的敬酒与目光视若无睹。 然而,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自他落座起,便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在他身上,未曾移开分毫。 不用说,是商砚时。 他坐在冥府的席位中,玄色官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他坐得笔直,目光毫不避讳地、沉静地追随着最高处的那抹白色身影。 晅崖感受到了这道目光 他觉得甚是无趣。 这些生灵的庆典,情感的宣泄,于他而言,嘈杂且无意义。 没过多久,他便放下从未沾唇的酒杯,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席,如同来时一般,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唯有那道目光,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天君与冥君遥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叹息。 商砚时这小子……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 晅崖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一步千里,身形在云雾间几个闪烁,便已远离了仙界喧嚣。 他并未直接回归墟,而是随手撕裂空间,踏入了一片熟悉的、灵力低微的小位面。 商砚时自然一语不发,紧随其后,也踏入了那片空间。 眼前景象变幻,是那个他们曾经来过的、烟火气十足的人间城镇。 正是他们第一次前来,商砚时不得不憋屈地换上女装的那处地方。 晅崖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周身自带隔绝尘世的清冷气场,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回眸,看向紧跟而来的商砚时,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明显讥诮的弧度,声音慵懒,却带着刻意的羞辱: “你女装的模样,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若是往常,商砚时早已暴怒。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晅崖,苍白的脸上甚至缓缓浮现出一丝极淡、却邪气好看的笑意,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若想看,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再穿一次。” 晅崖眼底的玩味之色更深了些,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什。 前段时间还对他嘶吼宣战,如今却换了这副近乎…… 死缠烂打的姿态? “没兴趣。”他淡淡吐出三个字,转身欲走。 “你有他所有的回忆,”商砚时却不依不饶,再次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喧嚣的力度,“他经历过的,感受过的,抉择过的……那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晅崖。你无法否认。” 晅崖脚步未停,目光掠过街边卖糖人的小摊,语气漠然:“本尊无需否认任何事。一份回忆,仅此而已。” “是吗?”商砚时轻笑,那笑声里带着看穿般的笃定,“若真的仅此而已,你今日为何会来这里?仙界盛宴不够你看?归墟不够你待?偏偏是这里?” 晅崖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慵懒之下,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商砚时,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自作多情。” “不是我高看自己,”商砚时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眼底是沉淀后的执拗与一丝疯狂,“是你低估了‘穆意禾’这个存在形成过程中,所产生的影响。你收回了他,但这些影响,这些因果,包括与我商砚时纠缠的这部分,都成了你不得不承载的‘过去’。你摆脱不掉,就像你此刻,无法真正无视我的存在。”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对视着,一个眼神冰冷带着被冒犯的不悦,一个目光灼灼带着不肯罢休的执念,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仿佛连周遭的喧嚣都为之凝滞。 片刻,晅崖忽地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商砚时,你真以为,本尊是来这里与你回忆过往的?” 他不再看商砚时,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抓。 刹那间,空间一阵扭曲,一只形态狰狞、不断挣扎嘶吼的小型邪兽被他强行从某个隐匿的角落拘束而来! 那邪兽额间,镶嵌着一小块流转着七彩光晕、极其瑰丽剔透的水晶,散发着不祥却又纯净的力量波动。 晅崖看也没看那邪兽,指尖微动,那块水晶便自动剥离,落入他掌心。 而那只邪兽,则在他一念之间,哀嚎着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这是本尊当年被叱蠡击碎的一小块本源之心碎片。”晅崖把玩着那块璀璨的水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正是因为它散落,才让叱蠡有了可乘之机,最终冲破封印。当日穆意禾献祭,也只是暂时将其压制。” 他抬眸,目光终于再次落在瞳孔骤缩的商砚时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嘲弄。 “本尊来此,是为取回它。至于你,以及你口中那些所谓的‘过去’、‘影响’……”他轻轻合拢手掌,那块水晶消失不见,“于本尊寻回力量、彻底解决麻烦的正事相比,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尘埃。” 话音未落,晅崖的身影已开始变得虚幻。 商砚时猛地伸手,却只抓住了一片残留的、带着冷冽气息的空气。 “等等!” 没有回应。 晅崖消失了,显然是直接回归了万古归墟。 商砚时站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晅崖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脸上非但没有被羞辱后的愤怒,反而缓缓勾起了一抹带着几分邪气、几分了然的弧度。 这一招……看来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他逼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主神,亲自向他“解释”了此行的目的,虽然语气充满了不耐与嘲讽。 死缠烂打么? 商砚时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俗话怎么说来着? 烈女怕缠郎。 这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主神 想来,也是怕郎缠的吧? 他看着归墟的方向,眼底重新燃起那簇幽暗却坚定的火焰。 那就……继续缠着好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商砚时说干就干。 自那日从小位面回来后,采取了一种更为直接 也更令人难以招架的战术 无处不在,见缝插针。 晅崖在归墟垂钓,商砚时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来一叶扁舟,在不远处那片被混沌气息笼罩、本不该有凡俗船只的湖面上,也装模作样地拿着根鱼竿。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目光却如同带着钩子,时不时便飘向岸边那抹白色的身影。 晅崖在亭中品茗,商砚时便在归墟边界外 虽然他依旧进不去,寻了块平整的石头,摆开一套明显是仿造穆意禾常用茶具的器皿 慢条斯理地烹煮冥府特产的、带着煞气的灵茶,那气味与归墟的清灵格格不入,偏偏还能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飘进去些许。 晅崖于静室推演法则,商砚时便在边界外演练冥狱枪法,暗红色的神力激荡 虽破不开归墟壁垒,但那呼啸的破空声与力量碰撞的闷响,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打断一片绝对的寂静。 他甚至开始定期汇报工作。 不再是模仿穆意禾的方式,而是以冥府司狱的身份,将一些确实需要更高层级知晓的、关于三界秩序稳定的要务,整理成卷宗,然后来到归墟边界,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见,便朗声陈述。 “北俱芦洲有上古魔气异动,疑似与叱蠡残余有关,已派人探查。” “冥河三千里处轮回井出现波动,恐影响魂魄往生秩序,正在修复。” …… 他语气公事公办,内容也挑不出错处,但每一次前来,那目光都灼灼地试图穿透那无形的屏障,仿佛在说:看,这些都是‘穆意禾’曾经守护、如今我也在守护的,你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这一日,商砚时又来“汇报”,说的是一处偏远小世界因法则不稳,即将崩塌,需要调动大量神力稳固。 他陈述完毕,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归墟,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忽然,前方那平静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晅崖的身影显现出来,依旧站在边界之内,与他隔着那层看不见的界限。 白衣胜雪,神情淡漠,只是那双慵懒的眸子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不耐。 “商砚时,”晅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近日,很闲?” 商砚时见到他现身,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面上却故作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无辜:“司狱职责所在,关乎三界稳定,不敢称闲。只是有些事务,觉得需让主神知晓。” “哦?”晅崖眉梢微挑,那抹讥诮又浮现在唇角,“包括你在本尊归墟外垂钓、煮茶、练枪?” “垂钓可静心,煮茶可明性,练枪可护道。”商砚时应对自如,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那层界限,目光紧紧锁住晅崖,“皆是修行。莫非……打扰到主神了?” 他这话问得大胆,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晅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苍白却写满执拗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燃着幽暗火焰的眸子。 许久,他才缓缓道:“蝼蚁之扰,于山岳何损?”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绝对的睥睨。 商砚时却不恼,反而笑了,那笑容带着点邪气,又有点像是抓住了对方什么把柄:“山岳自然不会因蝼蚁而损,但若这蝼蚁日夜在山脚鸣叫,山岳……总会听见的。更何况,” 他目光微沉,语气带上了一丝认真的偏执,“我并非鸣叫,我只是在提醒山岳,这山下,还有它需要俯瞰的风景,还有因它一缕神念而存在的,割舍不掉的因果。” 晅崖的眸光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又是因果。 这个司狱,似乎认准了这一点,如同最顽固的藤蔓,死死缠绕上来。 晅崖移开目光,望向归墟深处那片永恒的宁静,“本尊的耐心有限。” “我的耐心,很多。”商砚时立刻接话,眼神灼灼,“多到可以陪你耗到地老天荒,耗到你愿意承认,‘穆意禾’那段经历,那些因果,对你而言,并非毫无分量为止。” 晅崖不再说话。 他感觉再与这缠人的家伙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心境的损耗。 他转身,身影开始消散。 这一次,商砚时没有伸手去拦,也没有出声呼喊。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白色再次融入归墟的景致中,然后用一种不高不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明天我再来汇报工作,顺便试试在你这边界外种点冥灵花,听说挺好活的。” 虽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看着彻底空无一物的前方,缓缓勾起唇角,眼底的光芒更盛。 看来,这“缠郎”策略,效果显著。 烈男怕缠郎? 不 是神明也怕痴汉缠 他心情颇好地转身,盘算着明天是该先汇报工作,还是先开始他的“边界绿化工程”。 而归墟之内 晅崖心想 麻烦的蝼蚁。 他闭上眼,浩瀚的神识中,那缕属于商砚时的冥狱之力,跳动得更加……活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