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末世）》 第1章 匆匆一瞥 末世第三年，空气里是散不去的铁锈味和混杂着劣质燃料的刺鼻气息，还有……那若有若无、却总能瞬间唤醒恐惧的**腥臭，那是丧尸特有的死亡气息，天色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扼住呼吸。 曾经维系一切的秩序早已风化，属于秩序的时代早已崩塌，中央的号令已成遥远的回响，世界被分割成一个个孤岛般的幸存者基地，在文明的余烬中各自为营，倔强的燃烧着微弱的火光。 一支车队驶来，钢铁的车身布满伤痕，像巨兽般轰鸣着撕裂已经变为废墟的城市，它们碾过崎岖破碎的公路，朝着B市曙光基地前进。 头车改装越野的副驾上，江昭影慵懒地陷在座椅里。半落的车窗拂进微风，吹动他银灰色的短发。皮肤白皙得与这个污浊的世界格格不入，浅琥珀色的眸子半眯着，对窗外掠过的景象兴致缺缺。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战斗，几乎榨干了所有人的精力。 就连平日精神力最旺盛的秦满，此刻也只是安静地叼着烟开车，只有那头红发依旧张扬，左耳的耳钉在昏沉光线下熠熠生辉。他抬眼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 左边的杨玲将作战服扣到下巴，怀里抱着她那刀鞘磨损严重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双刀。缺乏血色的皮肤，让她颊边一道浅淡旧疤格外清晰，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另一边的方智渊顶着柔软的卷发，几乎要埋进面前电脑屏幕的光晕里。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打，只偶尔抬手轻推滑落的银边眼镜，他眉头微蹙着看着屏幕。“昭影，”他忽然开口，声音温润清冽，“前进方向三公里处，有丧尸群，建议规避，或清理干净。” 副驾上，江昭影抬了抬眸子，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配着眼尾微挑的丹凤眼，美得惊心。他的声音很轻，“小满清理。吵到小羊睡觉了。阿渊，开启智能驾驶。” 话音未落，天窗开启。 秦满如一道红色的闪电一样探身而出，掌心烈焰翻腾，炽热的温度让周遭景象都微微扭曲。火焰在他手中凝聚，倏然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向前席卷而去。 “得令！”他的声音在烈火燃烧中格外清亮，带着几分张扬的笑意，“保证让玲姐睡个安稳觉！”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远处还看不太清的蹒跚黑影吞没。 后座的杨玲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冷冷道了一句“太慢。” 随即，她削瘦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滑出车外。微风掀起她利落的短发，她身法轻盈如羽，刀势却狠厉如电，右手持长刀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刀锋精准地掠过火焰边缘，那些侥幸躲过烈焰的漏网丧尸在刀光中无声倒下。 越野车碾过焦黑的残骸，继续向前驶去。 车队后方的车辆悄然开启，数台小型机器人鱼贯而出。它们的机械手在废墟间灵活起落，精准地拾取着散落在各处的晶核。那些晶核在昏沉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莹莹之光，随即被悉数收回后勤车内。 后勤车厢的人无不感叹：“满哥和玲姐这配合，真是连个练手的机会都不给我们留啊。” 重新掌握方向盘的秦满，经过一番战斗倒是精神了些许。他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眉头微蹙“奇怪了...这里离基地很近了，算是常规清理区，怎么会冒出成规模的丧尸群？” 副驾的江昭影与后座的方智渊也微微蹙眉。自曙光基地建立后，定期派队清理周边区域得丧尸，以防形成丧尸潮，也为了普通幸存者能安全活动。这片区域本该如同净土，如今却出现了不该存在的威胁。 江昭影拿起对讲机，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加速回基地，后边跟上。” “收到。” “收到。” 秦满眼神一凛，嘴角那抹惯常的痞笑也收了起来，右脚将油门踩得更深，车身如离弦的箭般飞驰向前。 越临近基地，气氛越发诡异。道路上渐渐出现了零散的人影，他们无不步履蹒跚，面容枯槁，每一张脸上都刻着疲惫与悲戚。即便在这个有今天没明天，朝不保夕的末世，这样的神情也显得格外刺眼，这绝不是曙光基地居民该有的模样！ “知道原因了。”后座的方智渊开口后顿了顿，声音低沉，“他们是C市明日基地的人。” “明日基地？”秦满略有些疑问，随后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们怎么这么多人跑到我们B市？还都是普通人？” 连闭目养神的杨玲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C市明日基地……”方智渊哑声道，“沦陷了。” 江昭影沉默一瞬：“怎么回事？” “对啊！”秦满不可置信地高声问道，“他们基地不是有那个什么…号称末世最强异能者沈恩赐吗？怎么会沦陷？！！” “二十天前，我们出任务的第三天，基地收到了明日最后的讯息。”方智渊深吸一口气，复述起那条承载着绝望与决绝的信息： “致所有仍在坚守的幸存者基地与同胞： 我是C市前431部指挥官，现明日基地最高长官蒋涛，于末世初期受中央指令于C市就地建立明日基地。这很可能是我与各基地最终的告别，亦是向中央最后的报告。 明日基地被此前从未有过的五级丧尸率领的丧尸潮包围，望各基地提高警惕，严加防范。明日基地全体原军籍人员与基地现有473位异能者已集结完毕，我们将坚守阵地，为基地和基地内的普通居民，战斗到最后一刻。 若曙光未能眷顾明日，本基地最强异能者沈恩赐将肩负起最后的希望，带领余下异能者和普通居民突围，前往B市曙光基地。恳请贵基地予以接收与庇护。 愿火种不灭，人类永存！” 这条二十天前的信息，每一个字都沉重的像是坠着的铅块，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寂静无声。虽然死亡在末世司空见惯，每天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身边的朋友亲人，甚至死的那个人可能是自己，但一整个基地的沦陷，依然让人难以接受，连同那位长官的最终发言，压得人喘不过气。而“五级丧尸”的出现，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提醒着他们末世的残酷进一步升级。 “所以，我们遇到的丧尸群，是被明日基地的幸存者吸引过来的。”江昭影声音有些低哑，“基地收到消息后，没有派人接应吗？” 秦满和杨玲同时欲言又止，最终只将目光投向方智渊。 方智渊像是洞悉了所有人的疑问，沉默片刻后，声音低沉地开口：“基地收到了，也想过救援。哪怕赶不上救援基地，至少有可能在路上，接应到沈恩赐可能突围成功所带出来的幸存者。” 他推了下眼镜，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但从B市到C市路途遥远，危险程度远超常规任务。能执行这种任务的，只有军队，或者顶尖小队。” “军队不能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许沉重，“五级丧尸的出现是最高威胁，基地必须保留防御力量。而我们黎明当时在外任务，只留阿月和一些后勤在，基地里没有能调动的主力。” “幽灵小队呢？”秦满忍不住问。 “他们去A市执行科研人员转移任务，只留了几个后勤看着驻地，无法召回。”方智渊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剩下有能力接任务的，只有猛虎小队。” “但他们……”秦满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的，”方智渊确认了他的猜想，“在我们出任务前，猛虎的大半个队伍的成员中毒，他们的队长陈虎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只剩他们那个辅助异能的副队能带队…但他们队的状态，也没有办法执行这样的任务。” 他轻轻合上电脑，结论清晰而残酷：“不是不想救，是基地…无人可派。” 所有人再次沉默，命运丝毫没有眷顾明日基地。这意味着，那些从C市挣扎到此地的幸存者，几乎是凭借自身力量穿过了重重危险与阻碍。 当基地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们看到了比路上更为密集的人群，排着长队等待检查入城。他们衣衫褴褛，神色悲戚，对驶来的车队仅麻木的投来一瞥。 秦满像是刚消化完这个事实，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C市明日基地的人，是靠沈恩赐一个人带过来的？！从被丧尸包围的C市？！” 方智渊微微颔首：“目前情报显示，是的。” “不愧号称末世最强异能者…”秦满喃喃道，瞥向旁边的江昭影，默默说完随后两个字“之一。” 江昭影没有搭理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当下，作为曙光基地最强小队之一，他们享有一定的特权，外出回来无需像其他队伍一样在门口耗费时间核验并上交物资，车队只微微减速，便转向绕开排队人群向侧门驶入。 就在车辆掠过冗长队伍最前方时，江昭影看到一个穿着残破作战服的男人靠坐在登记桌旁，古铜色的肌肤在昏沉天光下泛着金属般的质感。他身姿挺拔，微微低垂的头和轻阖的眼睑，透出一股难以掩藏的疲惫。线条硬朗的下颌绷得很紧，即便在短暂的休憩中，也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衡。他似乎感受到了江昭影的目光，倏然抬眼望了过来。 四目交汇的瞬间，车轮碾过路面，将这对视匆匆带走。 只余那一瞥的对视，在沉闷的空气中漾开无声的涟漪，像是末世的天空中，两颗流星的轨迹短暂交汇，便各自没入无边的黑暗。 第2章 梦境 车队缓缓驶入基地，穿过外环生活带。 车速逐渐慢了下来，车轮缓缓碾过夯实的路面，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临时棚户。有人在空地上晾晒着洗得发白的衣物，几个孩子追着一个破皮球跑过，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小心地擦拭着一盆快要枯萎的绿植，在这末世中，那点绿色异常珍贵。 “炊烟起来了。”开车的秦满忽然说了一句。 江昭影抬眼望去，看见缕缕青烟从各处升起，在渐暗的天色中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这是基地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候，外出搜寻物资的队伍陆续回来了，守卫也开始换岗，普通人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劳作，准备着一天中唯一像样点的一餐。 路边，一支巡逻队列队走过。带队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看见他们的车队，抬手行了个利落的军礼，江昭影微微颔首回礼。 “是猎犬小队，”方智渊在后座轻声说，“他们今天负责东区巡逻。” 秦满吹了声口哨，降下车窗朝外面喊道：“老刀，改天喝酒！” 那壮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再往前，是一个小型集市。多数摊主们正在收摊，但看见车队属于黎明小队的标志，还是有人热情地招呼： “秦哥！这次捞到好东西没？” “苏队，下次出任务带上我呗，保证不拖后腿！” 一个小贩灵活地向车内给秦满塞了半包香烟，红发青年笑着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扔回去道：“换的！” 杨玲始终沉默地看着窗外，当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抬手从车窗递给她一朵野花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在她布满茧子的指间显得格外脆弱。 江昭影的目光静静扫过这一切，炊烟，交易，问候，和那朵不堪一折的野花。 他将每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当车队终于穿过居民区驶入北区黎明小队专属的驻地时，夕阳正好沉入地平线。驻地门口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在迎接远归的旅人。 秦满轻轻按了下喇叭，驻地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后，苏明月修长的身影倚在灯下，仿佛已经等候多时。齐肩长发在暮色中随风轻扬，他抱臂看着风尘仆仆的车队，唇角挂着惯常的玩味的笑意。 “哟，苏大美人专程迎接我们呐？”秦满停好车后第一个跳下车，红发格外耀眼。他刻意让语气轻快，试图冲散一路上的沉重氛围——在末世，悲伤是种奢侈品，停留太久是会要人命。 苏明月轻笑一声，将队员们脸上的疲惫与沉默尽收眼底，当看到方智渊微蹙的眉头和杨玲紧抿的嘴唇时，心里已然明了，便顺着话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道：“你们便算了，主要是等我们阿影。这一路上没把我们大队长累坏吧。” 江昭影不紧不慢的从副驾下来，银灰色短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理会苏明月的调侃。“整理物资，按规定上交。”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驻地瞬间安静下来，“之后全队放假五天。” 短暂的安静后，驻地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后勤组的小李兴奋抛起帽子，被旁边的医疗队员笑着接住，几个年轻队员互相击掌，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为期近一个月的任务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此刻终于能暂时卸下重担。众人默契地将基地外看到的压在心底——在朝不保夕的末世，能多快乐一天都是赚的。 方智渊也笑了笑，扶了扶眼镜，温和地提醒：“狂欢之前，各队记得先把这次的任务报告交给我。”这句话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嘘声。 苏明月含笑看着这一切，直到瞥见独自抱着双刀的杨玲，她沉默地穿过欢呼的人群，向一旁走去。他走到江昭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玲姐她......” 江昭影拿出一支烟，朝一旁抬了抬头：“待会再说。” 两人默契地走到驻地角落的银杏树下。这里视野开阔，既能避开喧嚣，又能随时关注到驻地的情况。远远看着队员们忙碌着卸货、清点。苏明月递过打火机，看着江昭影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又重重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烦闷一并吐出去，烟雾模糊了他精致的侧脸。 “基地打算怎么安排明日基地的人？”江昭影突然开口，目光依然望着远处正在卸货的队员们。 苏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秦满正一边扛着物资箱，一边和后勤组的姑娘说笑，那爽朗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方才的阴霾。 “人数不少，合在一起是股不小的力量，但若是打散......”江昭影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下烟灰，“有沈恩赐在，他怕是不会同意。” 苏明月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哦？为什么这么觉得？你认识他？” 江昭影沉默着，看着指尖的烟灰无声坠落，在夜色中碎成细小的尘埃。“他像是那种……即便燃尽自己，也要护住掌心最后一点星火的人。”他声音低沉，几乎要融进渐起的晚风里，“那些幸存者，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使命。” “你见过他了？”苏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音里不同寻常的波动。 “在基地门口…应该是他。”江昭影将烟蒂按灭，动作干脆利落，“像个……” “像什么？” ——像个落魄的大猫。收敛了利爪，掩去了锋芒，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仿佛连喘息都会消耗所剩无几的气力。可那身筋骨里仍绷着猎食者的本能，稍有不慎，就会在瞬息间咬断猎物的咽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就确定那人是沈恩赐的。 江昭影将这些话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转身望向驻地深处，那里灯火渐亮，人声浮动，他将未尽的话语如烟蒂一样无声地碾碎在夜色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秦满爽朗的大笑，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包糖果，正分给队里的年轻队员。方智渊站在一旁，虽然摇着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苏明月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基地自有章程。沈恩赐想带着他的人就带着呗，大不了划个区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过，基地也就现在帮他们过渡一下了，毕竟谁都不富裕，之后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活下去。一群历经磨难的普通人，现在最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度日。” 他转头看向江昭影，眼神突然变得狡黠，“就算沈恩赐真想做什么，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虽然他号称‘末日最强’，但是咱们这儿可是有你这个‘曙光最强’～” 江昭影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转身走回驻地。 驻地里，方智渊已经坐在物资箱上打开了电脑，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在他经过时方智渊从电脑前抬起头：“昭影，这次任务的晶核收获比预期多了15%，要按惯例分配吗？” “你看着办。”江昭影脚步不停。 “小羊呢？”他走到秦满身边问道。 秦满正帮着清点武器，闻言抬头：“玲姐先回去了。”他压低声音，“需要我去看看吗？” 江昭影摇了摇头：“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他环视四周，提高了些声音，“这几天小事自己处理，大事找明月。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 “又当甩手掌柜！”跟在旁边的苏明月哀嚎，“我明明只是个后勤组长啊——” 秦满大笑着搂住他的肩：“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谁让阿月这么能干呢！”他朝周围挤挤眼，顿时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江昭影转身欲走，却被秦满叫住。 “老大，等等！”红发青年从口袋里摸索片刻后掏出什么，随手一抛，“路上捡的lucky stone（幸运石），祝你假期愉快！” 江昭影接住那块光滑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莫名抚平了他自听说明日基地沦陷后就一直有些烦躁的情绪。他转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在苏明月“为什么我没有？”的质问声中，握着石头向外走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块不起眼的石头在掌心渐渐染上体温。夜风带着远处的炊烟、尘嚣与零星笑语拂过他的身旁，那是人间最寻常，却是末世最珍贵的温度。 江昭影独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喧嚣渐远。比起驻地宿舍的热闹与温馨，他更偏爱位于基地中心的小别墅，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能够彻底卸下防备的空间。 “我回来了。” 推开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声说了一句，这已成习惯。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径直上了楼。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仿佛也冲开了记忆的闸门。关于明日基地的纷乱思绪，与更深处的过往交织在一起。 躺进柔软的床铺，江昭影望着窗外零星的灯火，白日里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那个明日基地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悲恸，更深处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 江昭影想着那匆匆的对视，画面逐渐被警报声和摇晃的视线取代。 他发着高烧，脑袋像浆糊一样。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背上。他难受得哼了一声。 “小猫醒啦？”背着他的壮汉开口，试图用轻松掩盖喘息。地上横着丧尸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背着他的男人肩膀好像受了伤，而他却被保护的很好。 “大楠，放我下来吧。” “地上埋汰，你个‘贵族少爷’肯定嫌弃。”名叫大楠的汉子摇了摇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俺背着稳当。” 江昭影无力地闭了闭眼，“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嘿，没事儿，俺还有力气。”大楠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马上就到队长最后发信号的地儿了，希望他们没事…他娘的，这叫什么任务，外边到底咋样了，咋说变就变了…你也是，平时那么厉害个人，咋也说倒就倒了，可吓死俺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心中的不安。 江昭影没有打断，昏沉的思绪被拉回这场灾难开始的时候。他们奉命前来转移这个研究所的机密文件，一切原本井然有序，直到身边的队友和一些研究人员毫无征兆地发狂，所有人都在害怕，逃跑，他们小队就地分组前往研究所各处维持秩序。 最开始，他们试图制服而非击杀，代价却是一个接一个的队员被咬伤、转化……最终，只剩下他和大楠。紧接着，全球灾变的消息传来，再然后通讯彻底中断。而他，也在那时莫名高烧昏迷。 江昭影沉默地趴在大楠的背上，耳畔是他粗重的喘息，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变异战友的面孔，心头像是堵了一块浸透盐水的棉絮，沉重又刺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从堆积的仪器残骸后猛地窜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只潜伏在死角的丧尸。它动作快得诡异，直扑了过来。 江昭影昏沉的头脑瞬间惊醒，来不及呼喊，大楠迅速将他放下，并将他用力推开，他自己则借力向反方向翻滚。 “大楠小心！”他看到丧尸继续向大楠扑去，大声喊到。 大楠马上起身反击，刚要站稳，脚下却被倒地的凳子绊住。就是这刹那的停顿，丧尸腐烂的利爪已近在眼前！ “大楠——！” 江昭影嘶哑的吼声在空旷的研究所里回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攫住了他——他“看”见了，看见丧尸身边的空气在密闭空间里被疯狂挤压、压缩。 下一秒，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闷响，丧尸的头颅轰然炸裂，腥臭的浆液劈头盖脸溅了大楠一身。 江昭影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跌撞着想要上前。 “别动！！”大楠却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脏…脏死了。你个讲究的少爷，别沾上。” “你差点…”江昭影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未能平复的后怕，“我以为你……” 大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目光落在无头的丧尸尸体上，惊疑不定：“刚才…怎么回事？它怎么自己就爆了？” 经他提醒，江昭影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摊开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玄妙的感觉——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流在指尖萦绕不去。 “我好像…有了某种能力。”他斟酌着用词，末世前的认知让他难以准确描述，“或者按现在的情况，这应该叫…异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的烧好像也退了。” “真的？！太好了！”大楠的眼睛瞬间亮了，喜悦冲淡了方才的恐惧，仿佛拥有异能的是他自己，“这下你就更厉害了！咱们快去找队长他们！”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急切地问：“你现在能自己走吗？” “可以。” “那我们快走吧。”大楠有些着急得说道。 江昭影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获得异能的喜悦与马上就能找到队长他们的迫切把这点疑虑压了下来，点他了点头，转身朝终端定位的方向走去。 通往定位的路上，不断遇到了一些丧尸，可却无一能近身。 江昭影走在前面，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周围的空气便随之响应。他心念微动，一只丧尸头颅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紧、压缩，形成一堵无形的气压墙，随即猛地向内坍缩——只听一声闷响，那头颅便像被无形巨手捏碎般炸开。 几次出手后，他对自己的异能逐渐清晰。他掌控的是“气”，是流动于天地间的无形之力。经过一路的练手熟悉，他已经可以熟练使其形成屏障、压缩引爆，但他觉得这个异能的能力不仅于此，还需要继续摸索。 “呼，终于要到了。”江昭影又爆了一个丧尸后，散去指尖萦绕的气流，指向侧方那栋模糊的建筑轮廓，“就在旁边这栋楼了。”身后却没有听到大楠的回应。 江昭影心头一沉，倏然回头—— 只见大楠停在几步之外，没有跟上来。 “大楠？” 昏暗的光线下，大楠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他试图笑一下，嘴角却僵着怎么也提不起来。 “你怎么了？” “你走吧，小猫。我刚…被抓了。”大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本来听你说有了异能，俺还想着，说不定俺也能有，就不会变了…看来是俺想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你快走吧，去找队长他们。你本来就是队里最强的，现在更厉害了…要好好活着，替俺们…多看几个明天。” 江昭影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胡说什么！谁要替你们看明天…”他声音沙哑，眼眶有些发热，“我一向不合群，你不是不知道…”他向前走去，想去抓住大楠。 “得了吧，你小子就是嘴硬。”大楠牵了牵嘴角，眼泪却淌了下来，“队里谁不知道，你早把这儿当家了…好了，俺感觉…快控制不住了。”他边说边踉跄后退，“停下！别跟过来！小猫，给老子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大楠猛地转身，用尽最后力气冲向走廊深处。 江昭影的腿像是被钉在原地。 “砰——！” 一声枪响，从远方传来，清脆又绝望。 第3章 相识 翌日，阳光透过昨夜未拉帘的窗户，落在江昭影脸上，温柔地驱散了夜的寒意。末世的天空总是灰蒙，今天的太阳透出一点点光亮，有些温暖，这恰到好处的暖意，已算是难得的恩赐。 床上的人眉头紧蹙，阳光的触感终于将他从梦中拉出来，他缓缓睁开眼，浅色的眸子里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种短暂的迷失对他而言极为罕见。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出任务耗光了精力，也或许是昨天的消息触动了他深藏起来的情绪，竟让他露出了这难得一见的脆弱。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洗漱，然后下楼做了件在末世堪称‘奢侈’的事——煮两个鸡蛋。他一边小口小口吃着剥好的鸡蛋，另一只手滑动着连接基地内网的终端，浏览任务期间错过的资讯，“叮咚”一声，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江昭影动作微顿，轻轻叹了口气。都知道他们昨天出任务回来了，今天放假，队里不会有不识趣的发信息打扰他，所以这条消息只能是别人有事找他。他没有立刻点开那条信息，而是顺手划掉通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收拾好餐桌，这才不情愿地挪到客厅沙发，点开了那条信息。 “江昭影队长，欢迎回来，请看到信息后来办公楼一趟。”备注是邓建国，那个曙光基地的最高领导。 江昭影看着这行字，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刚刚开始的假期就要泡汤。这正是他刚才不愿立刻查看的原因——至少得让他安稳地吃完那两颗来之不易的鸡蛋。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若现在收拾出门，步行到邓建国的办公室，还有点早，差不多快午饭点去刚好，那位领导者总不好在饭点上长篇大论。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继续瘫在沙发里，甚至还有闲心翻看起猛虎小队中毒的八卦。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上楼换了一件丝质黑衬衫和同色长裤，把昨天秦满送的幸运石从枕头底拿出来，塞进兜里。黑衬衫妥帖的剪裁勾勒出精炼的身形，银发配着那双微挑的丹凤眼和浅色眸子，当他收敛表情时，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高傲便展露无遗。莫说是在这末世，便是放在末世前，也活脱脱像是位大世家出来的贵公子。 他慢悠悠地朝办公大楼走去，这里是基地核心区域，能进入这里的很难有不认识江昭影的，路上偶遇的行人，在看到他后都会或恭敬或热情地唤一声“江队”，江昭影也都微微颔首回应。在这曙光基地，“江队”二字早已成为一个独特的符号，特指这位实力与外表同样极具辨识度的最强者。 来到邓建国办公室外，见门口助理不在，江昭影抬手敲了敲门，没等里边人应声，便按下把手推开门。 门开的瞬间，他却微微一愣——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从茶几上那壶已下去大半的茶水来看，对方已经在这坐了有一会了，并且身份还挺高，毕竟茶叶这种东西现在也是稀罕货，至少他在邓建国这里只有最早来到曙光时才有喝茶的待遇。 那位侧身而坐的客人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打断了江昭影的念头。他迎上了你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接，微微怔了怔，昨日基地门口那匆忙的对视，在这一刻，又续上了… 江昭影没想到能让邓建国拿出茶叶招待的人竟是沈恩赐。他不动声色地挑眉——这位昨天才抵达基地的“末世最强”，按理说一路奔波后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下才对，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更令他意外的是，沈恩赐在看清他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细微表情，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审视，让江昭影心头窜起一丝火气。他有什么地方让对方露出这种神色？ “江队，快请进，就等你了。”邓建国见他停在门口，出声招呼，显然是误会了他的迟疑。 江昭影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进到屋内，对邓建国点了点头，在沈恩赐对面的沙发坐下。 “给江队介绍一下，”邓建国语气沉了些，“这位是明日基地的沈恩赐。明日基地的事，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江昭影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目光落在沈恩赐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久闻‘末世最强异能者’大名，幸会。” 邓建国觉得他这态度有些不对，却并未多想，转而向沈恩赐介绍：“这位是我们曙光基地黎明小队的队长，江昭影。” 沈恩赐面上并无波澜，对刚才那点调侃置若罔闻，只是绷着下颌，朝江昭影微微点头：“幸会。” “呵。”江昭影轻嗤一声，顿觉无趣，转向邓建国，“邓老板找我，什么事？” 邓建国愈发疑惑，这祖宗今天是怎么了？但这会也只好放下疑问，切入正题：“沈先生他们初来乍到，虽然有基地的帮助，但是也需要为明日基地的幸存者筹备一些物资，基地附近清理得差不多了，有价值的任务都在远郊，风险不小。虽然他实力强劲，但独自行动终究危险。正好你们黎明小队回来了，我想，或许你们可以合作。” “哦？目的地？”江昭影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情。 “A郊。”这次是沈恩赐接过了话，声音低沉平稳。 江昭影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没有立刻回答。A郊——那里盘踞着两所大学、一家大型医院，外加一座末世爆发时正值营业高峰的游乐园，是不折不扣的丧尸城，基地也曾组织过几次清理，皆因丧尸密度过高而无功而返，又因为离曙光较远，最后不了了之。 于他个人而言，他还蛮想去试一试的，但作为队长，他必须考虑队员的安危。更何况，明日基地出现的五级丧尸如同警钟，如此规模的丧尸聚集地，难保不会孕育出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抬眼看向邓建国，对方眼神沉稳，显然也存了借这次有沈恩赐这个强力帮手，一探A郊虚实的想法。果然能掌管一个基地的，都是些老狐狸。 目光转回对面沉默等待答复的沈恩赐。所以，刚才那一眼皱眉，是质疑他江昭影、觉得黎明小队不具备与他一起出任务的能力？ “邓老板，”江昭影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慵懒，“您这可真是，我刚放假，还没享受呢，就丢来个烫手山芋啊。” “实在是赶巧了，能者多劳嘛。”邓建国笑着打趣，明白江昭影已懂了他深层的想法。 “行，这个任务，我接了。”江昭影放下茶杯，神色认真起来，“但我需要征询队员意见，不保证全员参与。另外，单靠黎明小队和沈先生开荒A郊不现实，发布集体任务吧，人员筛选要严格点。” “可以，由我来发，人选我来把关。后天早上八点出发。”邓建国点头，随即看向两人，语气轻松道：“正事谈完，不如一起吃个午饭？” “饭就免了，”江昭影起身，理了理袖口，“任务定下了，我得回去抓紧准备了。” 沈恩赐也随之站起：“多谢邓先生了，不必麻烦，我也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好，那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走了，邓老板。”江昭影率先拉开门走出去。沈恩赐向邓建国致意后，也跟了出来，并顺手带上了门。 走廊上，江昭影并未离开，他倚墙而立，看着沈恩赐走了出来。 “沈先生，对明日基地的人，倒是很尽心，是准备一直接手明日基地的幸存者么？”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沈恩赐投来询问的目光。 江昭影转身朝外面走，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身后人耳中：“来曙光的这一路并不轻松吧，经历那么多，刚到基地不休息休息便开始为他们奔波，甚至要去A郊开荒，明日基地对你很好吧？” 沈恩赐眼神暗了暗，跟上他一起边往外走边回答道：“与好不好无关，即便是曙光基地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样会去。” 江昭影脚步微微一顿，“真是…伟大。”他低声呢喃。 “什么？”沈恩赐没有听清。 “没什么。”江昭影恢复如常，“已经中午了，沈先生这一路一定很辛苦，你可以去公共食堂吃个午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后天任务凶险，还是需要养精蓄锐的，到时再见。” 他撂下这段话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步伐干脆利落。与沈恩赐这样近乎圣父般的存在站在一处，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令他难以呼吸，更遑论好好交流。 “江队长，请留步。”沈恩赐追上他，语气带着些许迟疑，“不知道江队有没有时间容我请你吃顿午饭？” 江昭影驻足，眼中带着一丝疑惑：“怎么？沈先生是想提前培养一下战友情谊？”他实在想不出沈恩赐要请他吃饭的理由。 “嗯…”沈恩赐略一沉吟，接着便坦言道，“我想借用一些装备，不知道江队是否方便？”沈恩赐有些为难，他本可以向邓建国求助，但官方的人情债终究有些难还，尽管感觉江昭影似乎对他抱有若有若无的敌意，他还是选择了开口。 只见江昭影眉梢微挑，随即极轻地笑了一声，“哈，可以。”他答应得干脆，“请吃饭就不用了，既然沈先生是为幸存者冒险，我们黎明小队也愿意出份力。正好我要回驻地，一起来吧，装备随你挑。” 沈恩赐觉得他话里似乎仍带着刺，但既然目的达成了，他便不再多言，默默跟上那个劲瘦的背影。 只是他心底不得不承认，方才江昭影挑眉轻嗤的模样，非常生动鲜活，尤其是那双仿佛看谁都不顺眼的丹凤眼，他非但不觉得倨傲，反而觉得比今天的太阳还要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