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月光后和死对头he了》 第1章 第一章 三月初至,京都城里便已是花荣气清。 午后惬色正好,寻常这个时候,连风都是温沁的。 “驾帖已示,沐阳郡主,你涉嫌参与本朝贪污一案,还请即刻随我们走一趟北镇抚司!” 随着一名锦衣卫厉音落下,正在上茶的小婢女浑身一抖,洒了几滴茶水出来。 赤璃端坐在主位,听着远处竹叶簌簌,不自觉攥紧了拳头:“都说锦衣卫行事霸道,今日终于开了眼界,本郡主不过沾了点嫌疑,指挥使就摆着这样大的阵仗上门,真是辛苦了。” 毫不遮掩的嘲讽。 空气静了半晌,一道男声才从她面前懒懒传来:“奉律办事,本使职责所在。” 不似往常戾气重声地回讽于她,只是公事公办、不紧不慢的一句官话。 赤璃抬起眼眸。 透过对方脸上那副雕罗银面,她看见男人的目光落在先前婢女抖落的那一小摊茶渍上,随后又淡淡收回,仿佛真的只是随意一瞥。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强迫自己放空着心中情绪,语气听不出起伏:“既是奉律,本郡主自当配合,可我一不知作案人,二不知涉案额,如何与你细说?” 男人闻言微偏着头重新看向她:“案件涉足众多,不便于此相告,还请郡主体谅。” “玄指挥使,”她加重了语气:“究竟是不便,还是不愿?” 赤璃看着他的眼睛:“莫不是因为还记着我当初鼓动群臣参你恶本的仇,才如此遮遮掩掩非要置我于惶恐?” 此言一出,周身仿佛连空气都已凝结。 见对方盯着自己许久不语,她手心渐渐渗出汗来,却依旧接着道:“指挥使若不愿多透露,我也不强求,只再问一句,希望可以如实相告。” “说。”他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懒散,有些冷漠不耐。 “此案,可与我夫君有关?” 话音落下,玄泽眸光一冷,微眯了眯:“郡主何出此言?” “且不论案情缘由究竟如何,只说若查到最后,本郡主真在无意间犯了什么错,还请指挥使明察秋毫,不要再牵连旁的什么人。” 他听罢似是有些意外,挑起眉头打量着她:“你如今连自身恐都难保,还要这般提前为旁人开脱?” “即是夫君,又怎能算作旁人?”赤璃直直与他对视着:“你只管回答我,是否有关?” 气氛逐渐紧绷,赤璃心如擂鼓,那双隐在银面后的漆眸锐利如刀,似是要将她盯穿。 半晌,他才移开目光,轻嗤道:“此案,暂与次辅大人无关。” 闻言,赤璃心中悄然松下一口气,再开口时便镇静了不少:“既如此,还请容我换身便衣,也好省去些不必要的累赘。” 话音落下,她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可以。” 他轻笑了一声。 压下被冒犯的羞恼,赤璃不愿再多激怒对方。 于是她缓缓起身,没再看向玄泽身后乌压压的一众锦衣卫,转身就朝内院走去。 可绷坐许久,她双腿一时有些失力,微僵在了原地。 正紧张时,余光却瞥见玄泽上前了半步,对她倾身附来:“郡主还是多穿些。” 她顿时惊怒地朝后退开,再转头看时却见他已回身站好:“司内阴冷,郡主若是冻着,圣上那里,本使不好交代。” 如此冠冕堂皇,竟叫她一时无从反驳。 赤璃心中冷笑,扶着堂桌重新站稳:“从前看指挥使铁血办案,原不知你还会有这样的好心。” 她沉了沉气,不欲在此时与他多争执,可这一番下来也没了再梳洗的心思,便只回房着人取了件长袍披着,又吩咐好府内事务,才坦然踏出了大门。 北镇抚司的马车一向简朴,不但车身通体漆黑窄高,窗口更是狭小,且四周的边角车轮全都由精铁加固,比起那些贵人们出行坐的马车,倒更像个移动的箱笼。 此行不允许带侍婢,赤璃望着那比寻常马车更高的踩梯,心里有些犯怵。 “郡主身娇体贵,别逞强。”似是看出了她有所为难,男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耳畔。 手臂有力伸来,她看着眼前自玄纹袖口延隐而入的手背青筋,心跳莫名一空,眨眼即逝。 “倘若不是知道这双手沾满了人血,今日的你恐怕还真会让我以为是个多有风度的君子。”她面无表情推开男人的手,提起裙摆径自上了马车。 谁料刚坐好,高大的人影便随后掀帘而入,靠坐向侧方,长腿一展,结结实实碍在了她眼前。 “你跟进来做什么?” 半晌没等到回答。 看着对方于私下懒得再装腔的模样,赤璃一阵沉默。 所幸他没再发难,一路上只是闭目养神。 马车里昏暗无光,气味闷沉,如今又多出一人挤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更是令人喘不过气。 若非矮桌上燃着一盏清梨香和半烛明油,只怕她人还未到北镇抚司,就已先晕倒在这硬邦邦的车凳上了。 赤璃不自在地挪了挪。 坚石做成的长座透出的冰冷和硌硬,不是两层软垫就能抵消的,她长呼出一口气,忍着不适靠向窗边,好歹让自己呼吸轻松些。 昏暗中,余角亮色一闪而过,她侧头瞥去,看见有透光投在男人脸上,反出几分极为惹眼的银光。 “郡主看得可还满意?”他仍然闭着眼,却像是看透了她的一举一动。 赤璃对此并不意外,她又将披风裹紧了些,望向狭窗外的街景:“次辅府和北镇抚司,相隔不过一个路口半条街,寻常出行就算再慢,一炷香也该到了。” 面前燃香的薄烟还在徐徐飘升,玄泽睁开眼,清幽的眸光穿过这层朦胧,落在她身上:“正街哗闹,走偏路更安静。” 赤璃垂下眉眼,心中嘲讽不已。 他玄指挥使凶残暴虐的名头,本朝谁人不知,而由他统辖的锦衣卫,所过之处更是无人敢喧声直视,闹区与偏巷,又有什么分别。 “你也不必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倘若夜幽王府真与此案无关,本使会差人把你安全送回去。” 话音刚落,一名千户驭马来到车窗旁,朝他低语:“大人,没有发现异常。” 玄泽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原来绕这样大一圈,是为了拿我作饵。”赤璃心中终于了然,勾唇轻讽:“可惜,指挥使好像一无所获。” “就算你躲在这里,营造武力空缺的假象,也没人敢来劫持北镇抚司的马车。”她看热闹似的瞧着他:“锦衣卫的名声有多差,你自己不知道吗?” 玄泽对此没有否认,他摩挲着刀柄,语气无波无澜:“哦?那以郡主的见地,谁会第一个来救你?” 长刀出鞘,随着一阵短促的“铮”声,寒光瞬闪而过,在狭隘的空间里划过半扇白芒,直指她眉间。 赤璃霎时起了一层冷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滞。 不过她即刻就清醒了过来,虽然浑身发软,却依旧挺直着脊背不愿露怯。 她姿势未动,神色尽可能平静:“何必用这样的手段试探,你又不敢真的在这里对我动手。” “罪名未定,我依旧是大乾的沐阳郡主,食俸禄,享皇权。”她抬起眼眸:“你的胆子再恶,想来也担不起这大不敬的罪名。” 几息后,空气中传来一声低笑:“郡主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凌冽的刀锋逐渐退远,被主人收回了刀鞘。 赤璃看着玄泽伸出修长的手指,懒懒叩了叩车窗:“既然没钓到大鱼,郡主一应自便吧。” 马车随之停止前行,他撩开车帷探身而出,跨上了一匹黑马,不消片刻就已形影难寻。 四周恢复昏暗平静,赤璃终于得以喘息。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先前被人随视着又时刻不得放松,眼下独处于此,她这才来得及阖上双眼,仔细地将事情从头捋起。 只可惜时程太短,没过多久,微微晃动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走出舆门,赤璃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正小心翼翼从踩梯上往下,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声。 她顾不及去看,只等双脚安然踏在地上,才回头望去。 后来的马车刚停,几名锦衣卫就持刀上前,凶悍地拖拽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浑身染血,被拽下马车时连踩梯都没有,硬生生崴出了腿伤处的半截腿骨,鲜血喷涌着流了满地。 钻心的嘶吼声瞬间震起,赤璃被吓得退后两步紧扶住车辕,却被冰凉的精铁触感渗得心头狠狠沉了沉。 虽对锦衣卫猖狂暴虐之行早有耳闻,可眼下亲自所见,实在是太过冲击。 她抬头看向车身,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可能还算干净整洁的载具。 或者说,是因为玄泽自己要以其短乘一段路,才顺带有了她这勉强舒适的车程。 赤璃一时感到有些悲讽,又不得不转回身,努力平复着情绪。 “郡主,请。”领头的千户不知站那儿看了多久,忽然就悄无声息地上前对她说道。 赤璃下意识朝后趔去想避开,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定神点头,不愿太过失态:“有劳带路。” 走了几步,赤璃才意识到他们是自偏门而入,难怪后面那队人刚一进门就直接暴力押走了刑犯,丝毫不顾忌此举是否会有所影响。 可自己并非是已确认的罪属,只是按律审问,为何不从北镇抚司正门走寻常流程,而是被带来了这里? 穿过几道威严的拱门,千户领她进了一处内院,接着径直走向偏间的一方讯室。 他打开沉重闷厚的大门,抬手示意:“郡主请稍坐。” 赤璃看着他,欲言又止。 千户见她如此便补充道:“这里只是寻常的审问室,郡主不必担心。” 说着手又更向里抬了抬。 赤璃闻言稍放下心来,缓缓迈步走了进去,却见千户随后就关了门,背阴的审室顿时就隔开了阳光,冷意四起。 她无奈之下,小心翼翼朝里走了几步,发现确如他所言,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审讯室,虽然体感森冷,入目所见几乎都是乌青的铁色,但除了审问必备的桌椅纸墨茶壶器具,再没有什么旁的可怕的物件儿。 赤璃上前看了看,发现茶壶里竟还有刚添好不久的热茶,再放眼扫去,堂下的审问椅也盖了长毯软垫,心里这才有了几分安定。 多少还有些人性。 她这么想着,提起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 闻起来味道很普通,只能将将用来取暖。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赤璃心中刚升起的那点儿安心便又逐渐被重新消去。 这院子安静得几无人声,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哪怕是半声鸟叫,她都没有听见。 赤璃思索着,内心升起一股焦躁,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打着圈儿。 正在这时,窗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警惕地看向门口,下一秒,门就被用力推开。 赤璃逆着光,只看见来人手架长刀,身姿卓丰。 可即便一时有些晃眼看不清面容,赤璃也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 前不久亲自押送她出府,又在中途跳车离去的锦衣卫指挥使,玄泽,玄瑜之。 第2章 第二章 心中对未知的茫然被冲淡,她扫向他身后跟着的两名锦衣卫:“难怪非要我去走见血的偏门,又于此晾我许久示威,原是玄指挥使小肚鸡肠,还琢磨着先前那趟出师不利。” 玄泽进门的脚步顿了顿,斜眼看向她:“郡主若有不满,之后尽可上达天听,由圣上评处。” 赤璃扯了扯唇角:“想让我状诉御前也可以,玄指挥使如果能做到不插手不狡辩,我现在就可进宫面圣,将一切都如实呈上。” 明知她是在内涵当年的事,玄泽也并未有所反驳,只是不紧不慢地掀动衣袍:“郡主这就说笑了,进了我北镇抚司,哪儿有轻易放你出去的道理。” 赤璃本欲反驳,可随着男人走过,浓重的血腥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冲入她鼻腔。 她皱眉望去,在看清后心脏猛然一缩。 世人都道,玄指挥使恶如罗刹,所以总是戴着那副银雕面饰,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而如今,那银面上溅着半扇血污,顺着痕迹看去,他大半个身子都铺着血色,整个人威坐正堂居高临下,恍惚间竟真似一尊地狱阎罗。 赤璃观了他半晌,沉默着偏过头,咽下了到嘴边的一些话。 她如今嫁为人妇,早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王府郡主,虽然还担着这个名头,却终究不似从前光景,一言一行撑起的都是夫家的脸面。 于是许久,她才压下心中情绪,平静开口:“想问什么,问吧。” 堂上那阎王似是有些乏累,他整个人向后靠起,慢悠悠开口:“不急。” 说罢竟是随手拿起了一宗案卷,有一下没一下地批读着。 而之前随他进来的两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分别坐在其两侧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动作。 赤璃见他如此做派,心中厌恶更甚,可也只得安静等着,等对方先开口。 日头渐下,杯盏茶凉。 偌大的审讯室如同寒铁囚笼般静谧无声,一点点消磨着她的从容。 就在赤璃即将要从这坚硬的审讯椅上坐不住想要动动身子时,玄泽终于将案卷挪开。 那双深幽的眸子看过来,语气似笑非笑:“郡主,安分些。” 赤璃听罢反倒像是得了解脱,故意作对般展了展腰身:“你这座椅太硬,硌人。” “娇气。” 他嗤笑一声,饶有兴趣地换了个坐姿:“这般养尊处优,郡主想来不太喜欢看人脸色。” 赤璃避开他的目光,以无言相对。 玄泽却没打算按下这个话题,他向前倾了倾,脸上银面闪出几分寒光:“那你如何忍受得了与穆国公府的娃娃亲?据我所知,次辅大人婚后鲜少回府,甚至如今你身陷大案,也不曾见他出面相言,怎么看都.....” “他自是有事,不劳指挥使挂心。”话未说完,就被赤璃冷冷打断。 玄泽眉宇微挑,放轻了语气:“真不知你还有什么维护他的必要,依本使看,郡主嫁进平昌侯府岂不是更好,平昌侯本就曾是你父王的旧属,日后若为翁媳,于情于礼他也不敢轻怠于你。” 赤璃直觉不对,却未有所表露,只是谨慎问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也对别人的家事如此感兴趣?” 见对方直直盯着自己,她心头一跳,又补充道:“婚嫁之事讲求两情相悦,如何能以此理论断?” “两情相悦?” 莫名地,赤璃感觉那声低问带着几分轻嘲,转瞬即逝。 接着,她便看见眼前人懒懒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自暗光中显现出修长劲挺的身形。 “那郡主可真是狠心,本使可听说,平昌侯世子仰慕您已久,曾几次上门都被拒绝,是以至今未娶,痴等佳人。” 尾音拖长,轻笑散漫。 他在赤璃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漆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深冷如幽。 银面之上干涸的血色,此刻像极了将枯未枯的彼岸冥花。 听到这里,赤璃才终于确定,自己所谓牵涉其中的贪污案,定还与平昌侯府有着不小的干系,只却不知是好还是坏。 她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努力忽略掉随之传来的血锈味:“指挥使不妨有话直问,何苦如此兜绕。” 空气凝滞了半晌。 玄泽缓缓弯下腰,几乎要将银面紧贴着她挺翘的鼻尖:“平昌侯七年来,以虚假赈灾、谎报军资、侵占屯田及勾结官员受贿为作,贪污了高达十五万两以上的官制白银。” “郡主,本使想知道,为什么其中有近五万两的账,走的会是夜幽王府名下的产业条路?” 话音落下,赤璃双眸陡然瞪大,想也不想就起身反驳:“不可能!平昌侯为人忠勇,广布善施,绝不会行此等事!” “且多年前父王就与他再无往来,怎么可能会有赃银在我夜幽王府的产业中有流向!” 看她如此激动不似作伪,玄泽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柔缓下嗓音道:“郡主稍安。” 他直起腰身勾了勾手,一名锦衣卫便立即上前递上了一份供词。 他对着她展开:“平昌侯已经招供,郡主尽可细细详看。” 赤璃突然就意识到了那银面上刺眼的血迹来自于谁。 只是眼下顾不得许多,心脏的砰砰声传入大脑,她低下头,一字一句看完了那张供词,最后视线落在了那枚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手印上。 良久,她才重新坐回审讯椅,有些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平昌侯罪状明确,我无话可说,但其上招认的所有王府产业,均已在多年前被父王逐出名下,绝对属实。” 说罢,赤璃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滞,又失了底气。 若供词没有作假,那么平昌侯贪的那些赃银的确是在名义上走了王府的账,而自己这些年,竟一直未曾将商铺庄头与账目条列核实,才叫他钻了这么久的空子,平白拉了王府下水。 如今东窗事发,倘若有人一直咬住这点不放,难保陛下不与王府心生嫌隙,最后污了父王苦寒驻边,真刀真枪杀来的英名。 她微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想去看面前男人的神情,又不敢叫他察觉,只能暗自揣度着对方的立场,怕自己从前的敌对梗在二人中间,成了压垮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她手边递来一杯热茶。 “新换的,知道你口刁。” 赤璃倏然一惊。 她抬起眼眸,不自觉将手缩回长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防备。 玄泽似是没看到她这番动作,他慢条斯理收回供词,转身回了堂上高台:“相信以郡主的为人,应当不屑于捏造事实枉顾王法。” “然今日所审,皆已记录在册,待本使逐一核实,会还郡主和王府清白。” 言罢,随堂记录的两名锦衣卫便悄然退去。 赤璃望向那接着翻看案卷的身影,一时有些错愣:“没......了吗?” “什么没了?”男人头也没抬,语调散漫:“毛尖新茶还不合你心意?再精贵些的,镇抚司可供不起。” 见她不语,玄泽又轻飘飘道:“一刻钟内,偏门还有马车送你回去,要是晚些,郡主可就只能自行回府了。” ———— 茶终究没喝,天也已经暗下。 回到府中后,赤璃仍觉得似在云雾里,恍若入梦。 “郡主,书房的人回话说,大人下了朝后一直不曾回来,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婢女伏在地上,语气发颤。 赤璃望着书房的方向,鼻头一酸。 外面星光遥灿,弯月银冷,她一时竟有些恍惚自己还尚在年幼,同无数个寻常的日日夜夜那样依然留住王府。 身为夜幽王独女,她三岁即得皇帝亲封郡主,自小受尽荣宠,哪怕父王十几年来常驻边关,也无人敢叫她受半点委屈。 直到三年前父王战死沙场,她守完孝履行了自幼订下的婚约,同倾慕已久的青年拜了堂,成了亲。 赤璃遏制着那股泪意,又问:“红鸾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红鸾姐姐......也还没有回信......” 眼泪终是大颗大颗砸在衣襟上,她挥退了房中所有侍婢,连哭声都被压在自己膝间,闷闷地,不肯多放肆。 赤璃抽噎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一盏未喝的新茶。 连在朝堂上与她水火不容的政敌,都知道以此作慰,体面得不像那人一贯的作风。 可自己霁月清风的夫君,却在私下给足了她难堪,甚至如今日玄泽所言,自己身陷大案,他竟也一面都不曾出现,冷漠得像是一切都与他无关。 赤璃抬起头,看着房内无比精致奢华的陈设,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融入过这里。 她大口喘着气,手脚冰凉。 三月见桃花,不知王府中的那几棵桃树,今年有没有好好盛开。 ———— 早已过了膳时,北镇抚司的油灯一盏盏燃起,衬得整个大堂都明亮无比,唯独最深处的那方地下,灯火仍稀,夜寒仍刺。 “大人,郡主已经送回去了,只是......” “有话就说。” 千户迟疑了片刻,语气犹豫:“只是郡主回府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至今都不曾用膳。” 手中笔墨一顿,玄泽微微偏侧过脸,眼神中冰冷摄人:“她院子里的那些人都死光了?” 千户垂着头,不敢答话。 诏狱阴冷,潮积的渗水缓慢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自狱道深处传来一阵阵微弱回响。 许久,他才将笔不耐扔开,寒声吩咐道:“备车,回府。” 第3章 第三章 大殷朝没有宵禁,因此即便天色已晚,路上也多是摊贩行人。 马车自别处驶来,混迹其中便也没什么显眼。 “再快些。”里头的青年沉声吩咐着。 车夫闻之扬起马鞭,不多时就四平八稳停在了次辅府门前。 侍从躬身掀起车帘,里面的人迈出车厢时,衣袂随风拂动,不染半分尘埃。 门口的小厮一向机灵,见状上前毕恭毕敬道:“大人,您回来了。” 青年一袭月白锦袍,自夜色中跨门而入,竟是比天上月还清离几分。 他于前院站定,嗓音疏冷:“郡主可歇下了?” 一直守在廊下的婢女见此本欲回房报信,闻声又忙上前道:“回大人,郡主还不曾歇下,晚膳也还未用。” 青年盯着婢女的发顶,如墨般的眼眸中浮现一抹阴戾,语调却更加轻缓:“是吗,府里这么多人,都照顾不好郡主吗?” 婢女心中一慌,循着本能跪了下去:“不是的大人,郡主自镇抚司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未得命令奴婢们不敢进去打扰。” 似是停顿了几秒,青年周身那股无声的压迫感渐渐消散,他漠声道:“去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我等下亲自过去。” “是。” 婢女的回答难掩欣喜,待她走远,青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片刻,才抬脚离开。 婢女一路小跑着,踏跃玉石铺地,略开水榭廊亭,最终穿过提匾“梦湖苑”的月洞门,朝屋内的女子轻禀道:“郡主,大人回来了!” 赤璃闻言自乱绪中回神。 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心头依旧不可避免地跳了两下,带着一贯的紧张和期待。 可起身打开房门后,她却还是那样面色平静。 “知道了。”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反常,婢女语气中难压轻快:“大人知道您还未用晚膳,专门吩咐了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等会儿要过来陪您一起用呢!” 身后窗柩被吹得“吱呀”一声,很轻。 赤璃张了张嘴,怔愣半天也没说出那句“不想见”。 真的不想见吗? 她想,自己只是有些失望,有些无力。 幼时再目中无人,娇纵无常,见了他,也总是会敛下性子,乖乖同他见礼。 王府中那棵御赐的桃树,开一次花她就为他送一次春枝,从前送往穆国公府,后来送往次辅府。 即便甚少得到回应,她也乐此不疲。 天塌了还有父王撑着,她沐阳郡主喜欢的东西,从来都必定收入囊中。 可如今的王府,刚收了三年的孝期,能支撑的,只剩她一人。 赤璃缓慢坐回铜镜台前,抚摸着脸上干留的泪痕,扯起唇角有些自嘲。 “那就,梳妆吧。”她说。 既然放不下,何苦逼自己为难。 随着最后一抹脂膏自红唇点匀,外间的婢女也进来垂首道:“郡主,大人到了。” 初春时节,夜间仍寒意四起,青年立于廊下身姿挺拔,安静得好似谪仙临尘,缈如神卷。 “夫君想是忙得狠了,怎么连晚膳也不曾用过。”赤璃出了房门,就在几步之外望着他。 心里有气未消,她说话便不似之前轻软,总叫人觉得隐隐带着刺。 墨淮没有回头,他敛下眼眸,声音薄冷:“平昌侯府的贪污案,陛下命我全权监察,故而忙得久了些。” 赤璃一顿,眼底浮上一丝了然:“这案子原是夫君主理,难怪今日锦衣卫上门时,我怎么都等不到你来。” 不难听出她在生气,青年摩挲着手中扳指,面色未改:“隔着亲属身份,带审我不便出面,委屈郡主了。” 场面一时沉默。 见此,隔了几息他又云淡风轻地补充道:“有我在,总不会叫你出事,这一点郡主还请放心。” 听得这话,赤璃纵有千百种情绪也无法发泄。 好半晌,她才淡淡“嗯”了一声:“无妨,夫君肩上担子重,我理解。” 经过他身边时,赤璃面容平静,目不斜视。 可夜风吹过,他身上似是刚沐浴过的水气依旧扑入鼻腔,甚至连垂在肩后的发梢都未干透,带着一股不属于王府的、温甜的异香。 赤璃身形微顿,难以置信的神情一闪而过,却在下一瞬又被很好的掩盖了过去。 她心口细细密密地发疼,往前迈着的脚步全凭本能在驱使,大脑一片空白。 墨淮自幼清冷,从不会用这种偏欲的香料。 若仅是沾染了些味道尚可说是意外,可他身上的湿气却全然无法解释。 一个整日与文墨书卷相处的人,会有什么在外净身的理由呢。 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已然回想过他无数次的冷淡和排斥,却顾忌着贪污案未明,不敢回头去质问。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入花厅,彼此相顾无言。 小厨房很早就摸清了赤璃的喜好,做的菜自然也都甚合口味,大多清鲜软嫩,极开食欲。 可她今日吃不下,心总是乱糟糟跳着,给不了她片刻宁静。 “夜幽王驻边十一年战功赫赫,得百姓拥戴天下民心,陛下和朝臣不会因为一次误会就对他有别的看法,你该对自己的父王有信心。” 不知何时,墨淮放下玉筷注视了她良久,极淡的口吻却像是带着千钧之力,不消片刻就强势消压了她最大的忧虑。 很有道理的说法。 可赤璃看着那双淡漠到仿佛任何事物都不会为他所动的眼眸,情绪逐渐被另一层烦躁所覆盖。 墨淮太了解她了。 准确的说,他了解所有人。 可所有人都不了解他。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似乎怎么都无法触及,像蒙了一面雾纱,一举一动都仿佛精心设计好的那样优雅得体。 从不失态,也从不诚心。 气氛再次沉寂,赤璃交叠起双手,有些疲倦。 从前他的轻漠她总是忍着,如今不想忍了,反倒得其宽慰。 真是讽刺。 不过想来也只是他一时的良心发现,亦或是穆国公的耳提面命,算不得什么数,眼下还是寻机将贪污案琢磨清楚,省得之后又被别的什么人纠缠。 这么想着,她重新开口道:“平昌侯贪污多年,所吞钱银数额巨大,我今日去镇抚司看了口供,他最终必是难逃死刑,但我有一事不解。” “郡主请说。” 赤璃抬眸直视着他:“我本顾虑王府与平昌侯有旧,在此案中难脱嫌疑,可方才得夫君解惑,又惊觉这本不是多大的事,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稍加探查就能知道王府是无辜的,可就今日看镇抚司那位的阵仗,实在不像是愿意轻易放过王府的样子。” 话音落毕,婢女们都识趣地自觉退下了。 墨淮眼底掠过一抹玩味,又很快消失:“镇抚司,哪位?” 赤璃一愣,如实回道:“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玄泽。” “噢,是他。怎么,他对郡主有所冒犯吗?” “倒也没有,”她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只是这人恶名在外,轻易不会出现,今日却只为确属事实就亲自上门,又亲口审我,很是古怪。” “郡主身份贵重,他重视自是应该,且他也是想要借此诱现背后之人,不知郡主可有什么疑虑?” 赤璃闻言有一瞬的失声。 她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有些疼:“原来拿我做饵,你也知情?” 墨淮静静看着她,答道:“是。” 悲伤突然就转为了愤怒。 一重接一重的情绪如涛浪般冲击着她的大脑,几乎要令她即刻掀桌而起。 可她还是竭力保持了理智,身处劣势,心思理当更沉静。 于是她深呼出一口气,空盯着眼前碗上的纹理,又问:“那依玄泽所说,待锦衣卫核实今日所审,此事便算揭过,是真是假?” “锦衣卫直属天子,只为天子办事,其所承诺自然是真。”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赤璃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墨淮本也没什么心思用膳,见她不再动筷,便唤来侍婢为二人漱了口。 出了花厅,赤璃就欲离开,却见不远处府里的管事正领着一个小婢女往后头杂院走去。 她瞧着那婢女背着包袱,有些眼熟,细想后才回忆起是今日在前厅抖洒了茶水的那个。 不过府里人员变动是常有的事,她便没多想,转头就回了内院,也没问墨淮今夜在哪里歇息。 左右成婚五个月,只有新婚当夜和重要的节日他歇在了主屋侧间,旁的时候从不过来,像今天这样和她一起用膳,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仆从在前头为墨淮打着灯,行至书房阁院的时候,又安静躬着腰退去了。 观麟阁,一向有专人在里头打扫侍奉,几乎独立于整个府邸,除了赤璃和她的贴身婢女,墨淮从不允许旁人进入。 远远地,一位身着青雅罗衫的先生就带着书童迎了上来:“大人,您回来了。” “嗯。” “这次回来的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墨淮脚步一顿:“没有。” 那先生显然知道他的脾性,对这种稍显冷淡的语气并不意外。 只是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又缓声劝慰道:“若大人无事,还是抽空去安抚安抚郡主吧,此番虽是陛下圣命,您亲自接审,可郡主毕竟身份尊贵,难保不会伤了心气。” “你想多了。”进了书房,墨淮解开束在领口的一粒盘扣,举止间丝毫不复方才在外面的清冷。 他掀袍坐靠进宽大的椅背,抬手揉捏着眉心:“若是轻易便被一次问审吓倒,她就不是沐阳了。” 说着仰头闭上眼:“不过夜幽王故去这些年,她性子倒的确被磨平很多,不似从前有趣。” 先生挥退书童,房里只留他主仆二人后,才叹声道:“曾经那般张扬的天之骄女,如今同所有闺秀一样温婉娴静,实在令人唏嘘。” “眼睛瞎了可以蒙上不用,别臆想这种不可能的事。” “郡主对待下人宽容温厚,对待国公府上心细致,对您更是耐心忍让,如何不是温婉良人?” “是挺宽厚,连茶都端不稳的也敢用在身前。”墨淮睁开眼,眸光深幽如潭。 顿了顿,他又勾起唇角:“再说了,她因为那桩旧案,不依不饶追着我咬的时候,怎么不见有如今的忍耐包容?” 第4章 第四章 先生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郡主性情中人,许多事未曾看得真切,您既虚长她几岁,凡事该多替她看顾着些。” 他说着揣起手炉:“从前关系远,郡主对您的那些误解大人不在意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夫妻一体,又何必再三缄口将她推开呢。” “旧见既成,几句苍白的解释可说明不了什么,在她心里,我仍罪恶累累该下地狱。” 墨淮嘴角的笑容散去:“更何况,那桩案子背后的事太大,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安全。” 轻淡的话语落下,先生瞳孔一缩,眼皮颤了几颤。 七年前,大旱灾降,皇帝忧于民生要举行祈雨祭祀,却因礼部尚书杨归行事纰漏祭礼失败而急怒攻心,从此一病不起。 杨归被锦衣卫抓捕入狱,府中人员也皆被软禁。 所有人都以为就算判处得再重,也不过就是革了杨归的乌纱帽,再让他蹲个几年大牢。 可三天后,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手持漆麟长刀,就地屠刑了杨府满门。 他踏过满院猩红,银色的面具闪着令人恐惧的森寒,轻而易举就覆灭了一个在京城屹立多年的庞大家族。 又过两日,杨归及其家人的尸首于祭祀台悬曝示众,期间由锦衣卫严守巡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半月后,天降甘霖,皇帝病愈。 锦衣卫指挥使玄泽之名自此传开,带着血淋淋的上百条人命。 凉夜寂静,房间的烛灯有些昏暗,却仍在竭力跳跃。 “你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响起,缓慢又冰冷。 瞿弱明微不可察打了个寒颤,将手炉攥得更紧了。 他不敢对上那道深锐的目光,只垂首道:“大人思国忧民,谋局高远,老夫实在钦佩。” 墨淮整个人隐在烛光后,闻言忽觉一阵疲惫。 他收回目光没再应答,眸中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瞿弱明顿了顿又道:“大人长久地昼夜通忙,也要好好保重身体,今夜不如就歇在府里吧?” “不必,我看完今日各州府的邸报就走。” “可眼下贪污案几近收尾,镇抚司内还有唐副使看着......” 他话未说完就被墨淮抬手打断:“董还山虽已招供,可其子董自心仍潜逃在外,手里罪证赃物不知几何,不抓回来难结此案。” “再说,宫里头圣上也还在等着结果,早点掰折了平昌侯府,也好叫其他人都收收心思安分一阵。” 瞿弱明喟叹着点了点头,观夜已深正要退下,却见男人语毕陷入了沉思,他不愿惊扰,便安静在一旁陪坐着。 不多时,就见墨淮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轻微摩挲了几下,语气放得很轻:“明日午前,把它呈交陛下。” 瞿弱明看到上面独特的封漆,没有多问,垂首领命后便掩门退去。 意外地,赤璃一夜好眠,于是照常赖了床,见了日头才起。 上午温煦的气息总能叫人身心清净,她捻起一片开窗时飘落进来的花叶,久违地感觉到了安宁。 “郡主,大人一早出府前便派人来传过话,午膳请您自用,不必等他。” “今日休沐,他也要出门?”赤璃抬手将花叶借风轻扔而出,腕骨上的玉镯顺势下滑,在小臂上传来凉润的触感:“可有说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回郡主,书房的人不曾提起这些,但太夫人听闻您昨日受累,清早便着人送了两株百草参过来,大人已经吩咐小厨房为您炖切入汤,文火煨着了。” 心中最后的希冀被磨灭,赤璃勾唇笑了笑,有些轻嘲。 昨夜,他果真是受了国公府的提训才匆匆赶回,以至于连身上的异香都来不及处理。 那样心思缜密,行事不曾出错的人,居然也会如此狼狈。 赤璃仰头看向刺眼的阳光,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许是因着两家亲事,太夫人自幼便很疼爱她,父王去世这几年更是多有照拂,俨然已将她当作亲孙女对待,仅凭这份情谊,她也狠不下心真与穆国公府破开脸面,拿他们夫妻间的琐事去伤老人家的心。 她回过神,微微有些哽咽。 指尖不自觉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红痕。 待压下情绪,赤璃转身坐回案桌,提笔写了一封问候信,又亲手做了一份太夫人极爱吃的白茶酥,叫人送去了穆国公府。 晌午后,赤璃喝完参汤便回了房,没一会儿身体就暖烘烘的,连手脚也不再冰凉。 今日天色好,她本欲换件轻薄裙衫,却被房里最年长的婢女拦下。 “郡主喝了参汤,身上正发汗,万不可轻易见风。”婢女说着拿来一件绸织银云鹤氅:“眼下初春还未退寒,郡主还是不要大意,若生了病气难免要遭罪。” 赤璃听着她轻柔的话语,心头一暖,转眼看见鹤氅的样式又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款式,我怎么从未见过?” 婢女回过首,瞧见那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无意识地圆睁着,清澈得像蓄了一汪山泉。 这样的容色,难怪一向清欲的大人也终究难以抵御,背地里悄悄上了心。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这是昨天下午锦华楼送来的,说是大人七日前预订好的新样式,又拿出了府里的凭据,奴婢看了落款的确写着大人的名字,就直接为您收起来了,您当时不在府中,回来后奴婢竟也犯了糊涂,忘了跟您说起。” 婢女说罢便偷偷抬眼去看。 郡主那么喜欢大人,若得知这样的惊喜,心里定然会很甜蜜。 却不料赤璃闻言面色一滞,眸光点点黯下。 成婚五月,他从未送过自己一簪一饰,忙得时候连面也见不了几回,怎么会突如其来想到要去订制女服。 联想到他身上那股甜香,赤璃心头一冷,偏过了头。 这氅衣,只怕不是给她的。 “不必了,折好收起来吧。”赤璃眸中闪过几丝复杂,顿了顿又提声强调道:“单独收起来。” 婢女一愣,抬头看她垂下眼帘,透不出情绪。 可即便主子们之间有再多的弯弯绕绕,以她的身份也不好再多说多劝,于是只能识趣地咽下嘴边疑问,回答了“是”,转身将鹤氅仔细另收进了衣柜。 赤璃克制自己不去想其中纠葛,起身去了茶室。 从前她性子闹,父王便总教她煎茶,每当幽绿的叶沫在炉中翻滚,心思就会逐渐平静,重新拢起理智。 她轻抚着杯沿,回忆起曾在镇抚司看过的那份供状。 纸面完好,字迹清晰,下方的手印似是血迹未干,透着隐隐的腥锈气。 很明显,犯人刚被刑审完。 脑海中乍然浮现出那副溅了血的银面来,赤璃无意识蹙起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虽说已经得到了墨淮的保证,确认锦衣卫不会在贪污之事上从中作梗,可七年前的那桩案子他们毕竟有前车之鉴,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玄泽此人心性残暴杀人如麻,除了陛下谁也指使不了,未必肯如墨淮所说真去调查原委。 思及此处,赤璃顺手拿起裹过茶饼的外纸,凭记忆写下了几家庄铺,又经过取舍,锁定了三家规模最大的所在。 只是她本想遣人将茶纸送去王府,派他们取回对应的账本,又实在难以信任身边这些不相熟的仆从侍婢。 眼下红鸾不在,她好像真被拘陷在这府院,孤立无援。 扭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春色,赤璃缓缓呼出一口气,起身去往观麟阁。 这座次辅府是陛下亲赐给墨淮的府邸,不但距离皇宫极近,院落占地也颇为可观,其中设计由最负盛名的建筑大师参构,修缮的府景幽宁通阔,极具观赏价值。 刚进府的时候,赤璃很有兴致到处赏玩,可短短几月,人心无常,她早已失了驻足观赏的想法,只觉得从前最爱最常走的这条路,实在太远。 “属下见过郡主。”观麟阁外,墨淮的几名侍从安静守着,见她走来露出些许意外。 “大人今日不在,郡主若有事,还请晚些时候再来。” “我今日不找他,我找瞿先生。” 轻淡的女声落下,几名侍从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虽说大人有令,观麟阁任由郡主进出不得阻拦,但府里人都知道二人其实并不亲近,不然也不会同在一府也要分开。 且往常郡主来时大人都在,若里头出了什么事自有正主处理,不用他们担着,可今日...... 几番思索下,为首的侍卫上前道:“郡主若有事同先生商量,属下等可以代为转达。” 赤璃闻言将视线落在他身上,静静地,不曾解释,也不曾气恼。 那目光宛如实质,一点点压下了侍卫的腰。 半晌后,侍卫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终于有些扛不住,咽了咽口水,将心一横:“郡主既然坚持,那请进吧。” 郡主身份尊贵,又是当家主母,理应如此。 他安慰自己道。 于是他回头示意身后几人向两旁退开,暗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赤璃见状神色如常地吩咐婢女留下,自己则目不斜视踏入了拱门。 观麟阁赤璃来过多次,无需人指引她也知道其中布局。 站在侧院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框,声音柔和坚定:“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