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狱审]今日枫丹雨夹冰雹》
1. 幼狼
窸窸窣窣……
办公室内,那维莱特正发呆小憩,他耳尖微动,稍稍侧目,视线落至窗棂。
旋即,窗外传来“呜呜”几声低鸣,听音色,像是某种犬科动物的叫声。
依经验判断,它大概是受伤了。那维莱特心想。
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尽管枫丹廷多的是富有善心的贵妇名媛,也不缺优秀的兽医,但时间拖得久了,就算伤势痊愈,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动物和人类一样,都是脆弱的生灵。
在反应过来之前,那维莱特已经推开窗,目光下垂。
一只毛发灰黑凌乱,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小狗正撑起前爪,扒着火彩蓝琉璃窗下的墙往上蹬,企图非法偷渡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
听见窗户咯吱一响,小狗冷不丁与白发青年对上视线。
一龙一狗静默须臾:“……”
那维莱特缓缓道:“未经允许,擅闯我的办公室,哪怕你只是一条狗,也要在梅洛彼得堡服刑42天。”
小灰狗:“……”
小灰狗耷拉耳朵,叫唤声可怜兮兮:“汪呜……”
遇上铁面无私的最高审判官,大约是它的不幸。
“但是……”
那维莱特话锋一转:“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将你送去看兽医。”
遇上心地善良的水元素龙王,大约是它的幸运。
水元素力淡蓝的光芒闪烁,半透明的水球包裹着小灰狗,将它送至那维莱特手上。
小灰狗体态虽小,只有那维莱特两只手掌大,却长了一副尖牙利爪的凶相,看着与普通的狗不甚相同。
那维莱特细细端详几眼,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物种:“原来是头小狼。你是怎么跑进枫丹廷的?”
野外的狼犬群体意识和攻击性都很强,人类从不主动接近它们,它们也大多选择远离人群而居。
像这种落单的幼狼,很可能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母狼离它而去,它便只能独自流浪。
小灰狼“嗷呜”一声,蓝幽幽的双眸注视着那维莱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敌意,反倒看着很是乖巧。
那维莱特轻轻抚过它的皮毛,果然在背脊处发现一道刀伤。
伤口堪堪结痂,凝固的血迹发黑,和灰毛混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若不及时缝合处理,伤口会感染。
那维莱特托着小灰狼,抬步往外走,却被它不轻不重地咬住了手指。
小灰狼“呜”地拉长音,继续眼巴巴仰望头顶的男人。
那维莱特垂下眼睫:“你不想去看兽医?”
小灰狼摇摇尾巴。
“……好吧。”
那维莱特喃喃:“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掌心的元素力光辉渐盛,属于远古胎海的生命之力涌现,来自元素龙王的慷慨馈赠迅速将小灰狼背脊的伤弥合。
那维莱特又检查一番:“恢复得不错。我送你去野外。”
小灰狼表示反对:“嗷呜嗷呜!”
那维莱特陷入为难:“你不能待在枫丹廷。人们看见你长大后的体型,会害怕的。更何况,法律也不允许人们在枫丹廷内饲养大型危险性犬科动物。”
显然,狼归属于“大型危险性犬科动物”这一类。
小灰狼扒拉着那维莱特的衣袖,不肯松爪。
正当那维莱特为如何安置它发愁时,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
笃笃笃,叩门声不疾不徐,礼貌规矩,就是声音比常人轻了些,像是个小孩子。
那维莱特和小灰狼齐齐抬头望去。
审判官多了一丝细微的笑意:“请进。”
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小脑袋从门缝中探出。
来人穿着粉蓝色的小裙子,手里拎着个藤编提篮,笑容乖巧甜蜜:“那维莱特先生,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希格雯。”
那维莱特浅笑:“你的假期难得,倒也不必一来就到水上来找我,可以先到处去逛逛的。”
希格雯走进来:“我在水下烤了小饼干,想着趁热送给那维莱特先生尝尝……咦,这是一只小狼吗?”
“没错,我刚刚在窗外捡到它,它受了点伤,现在已经好了。”
那维莱特有些头疼:“我本想将它放归野外,但它似乎不愿离去。”
希格雯和小灰狼四目相对:“唔……”
她走近一步,凑到小灰狼跟前。
那维莱特:“小心。”
“没事的。小家伙,让我看看哦。”
小灰狼并未对希格雯展露攻击意图,在她伸手来摸时,还稍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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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温顺,倒不像只野狼。
希格雯查看了它的身体状况:“是个男孩子,品种是少见的纯血芒索斯灰狼,一般在芒索斯山东麓一带活动。”
那维莱特询问:“是濒危物种吗?”
希格雯摇摇头:“算不上。生活在枫丹境内的芒索斯灰狼虽然数量较少,但还远未达到濒危物种的地步。”
美露莘得出结论:“总的来说,它的身体很健康。就是皮毛下有很多伤疤……不过,这些已经是陈年旧伤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灰狼右眼睑下方的一道白疤,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那维莱特先生。”
“嗯?”
“你觉不觉得……”
希格雯对上那双幽蓝的狼眼:“这只小狼,长得还挺像公爵的?”
那维莱特:?
好巧不巧,小灰狼“嗷呜”一声,晃晃尾巴。
希格雯:“它似乎很赞同我说的话呢。”
那维莱特失笑:“它身上的伤是巧了些。”
希格雯看着小灰狼,若有所思:“昨天我去找公爵,看守们说他一整天都不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今天早上,我写好假条再去找他,看守们说他还是没有回来。”
那维莱特一怔。
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素来尽职尽责,不会无故擅离职守。
是临时遇到了棘手的事吗?
就在这时,小灰狼忽然毫无预兆地双腿一蹬,纵身跃下那维莱特的掌心,又迅捷地跳上办公桌。
两人侧目望去,只见小灰狼咬住了桌上的钢笔。
那维莱特:“等等,那是莱欧……”
小灰狼一爪子按住笔帽,咬着笔杆往旁边用力一蹬,笔尖顺利脱出,它叼着笔,在空白的纸面上来回挪动脑袋。
那维莱特和希格雯看着这一幕,稍感诧异。
野狼的智商什么时候进化了?
用嘴叼着笔写字的姿势很奇怪,小灰狼显然并不适应,它艰难地在纸上留下一串字符,而后放下钢笔,抬头看着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和希格雯凑过去,勉强辨认出这歪歪扭扭的字符串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维莱特念道:“‘我是……莱欧斯利’?”
希格雯:“……”
小灰狼欢快地叫了一声。
2. 委托
“……所以,这就是你们发布紧急委托,还指定我们接手的原因?”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荧坐在沙发上,飘在半空的派蒙连甜品都顾不上吃了,率先发出灵魂拷问:“公爵变成狼了?”
“嗷。”
小灰狼端庄地蹲坐在那维莱特的掌心,抖抖耳朵。
荧与它对视几秒,莫名从那张狼脸上瞧见昔日典狱长痞痞的神态。
希格雯坐在那维莱特身边,补充道:“我猜,公爵应该是在昨天遭遇了变故,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那维莱特:“他今天早上跑到我办公室外,我才发现此事。”
停顿须臾,他续道:“我暂时不知莱欧斯利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还受了不轻的伤,但他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能被外人得知。”
若被一些无良的地摊小报将此事大肆渲染,传到水下,梅洛彼得堡的犯人们一日无主,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荧和派蒙都表示理解。
“你们游历多国,见多识广,在冒险家协会的委托完成率有目共睹。”
那维莱特郑重道:“所以这次,我想委托二位,暗中调查此事。你们调查期间所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沫芒宫支付,无论是否查出线索或结果,委托的报酬都不会少。”
他还提出了额外条件:“另外,事涉枫丹公爵,还请二位保密。”
派蒙一口应下:“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荧看看手中写着“我是莱欧斯利“的字条,又看看小灰狼,思忖片刻:“他能听懂我们的话,为什么不试试让他写出自己的遭遇?”
希格雯遗憾摇头:“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试过了哦。公爵变成这副模样后,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不是很明确,介于人和狼之间,心智有些退化,就连记忆也有所缺失。”
那维莱特眼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不记得这几天都发生过什么事了,但好在他还记得我们,在发现不对后,他第一时间跑来向我寻求帮助。”
荧:“……”
派蒙拍拍心口:“还好还好。万一公爵被发条机关警卫驱逐,或是被坏人抓走就糟糕了——我们最近在报纸上见过,有些不法分子在捕杀野狼,用它们的皮毛做成皮草!”
荧欲言又止。
那维莱特:“莱欧斯利向来精明过人,我想大概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了解过更多细节后,荧和派蒙辞别两人,马不停蹄前往调查了。
那维莱特看向希格雯:“你还要去海沫村看望其他美露莘吧?我会照看莱欧斯利的,你不用太担心。”
希格雯迟疑:“梅洛彼得堡那边,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会转告水上水下轮值的警卫,莱欧斯利受我委托,在执行秘密任务。”
那维莱特无意识抚过小灰狼颅顶:“现在,我更为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我们仍不清楚,究竟是何种原因造成了这意外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他变回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灰狼趴在那维莱特掌心,瞳孔幽蓝,让他想起枫丹终年翻涌不息的湖海。
意外来得太突然,希格雯也放心不下,决定快去快回:“我会在今天结束之前回到梅洛彼得堡,随时向您汇报水下的情况。”
那维莱特:“有劳你了。另外。”
“嗯?”
“虽然这么做很不妥当,但……”
那维莱特踌躇须臾:“能否请你在返回水下后,去莱欧斯利的办公室找找看,他在变成狼之前,是否还留下些别的线索?”
未经允许,私闯他人的空间,终归不太礼貌。
但眼下情况诡异,不得不事急从权。
希格雯点点头,很是理解:“我明白的,那维莱特先生,放心交给我吧。”
最高审判官的身份太特殊,也太敏感了,梅洛彼得堡有不少经他之手流放的犯人,若他在水下停留太久,容易惹来其他事端。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拢,那维莱特收回目光。
小灰狼不知何时睡着了——大约是一路避人耳目,跋山涉水跑到那维莱特面前,耗费了它所有的精力。
它甚至惬意地打起了呼噜。
那维莱特抱着它起身,找了块天鹅绒毛毯,轻轻将它放在上面。
倘若那维莱特不说,任谁也猜不出这只小灰狼的真实身份。
最高审判官的工作繁重,尤其是在水神芙宁娜退位后,枫丹的国政几乎全都压在那维莱特一人的肩上,责任重大;
距离原始胎海爆发、民众经历预言的恐慌后,如今,正是需要稳定和重建的时候。
那维莱特收回目光,继续着手处理今日的公务。
直至华灯初上,枫丹廷沿街的商铺和别墅次第亮起灯火,沫芒宫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那维莱特恍然不觉,好在塞德娜会及时提醒他日程和时间:“那维莱特大人,您今天还要加班吗?”
那维莱特从文件堆中抬头:“已经这么晚了啊。”
话音未落,一声肚子打鸣响起:“咕噜——”
那维莱特侧目:“……”
塞德娜这才注意到缩在文件堆后睡觉刚醒的小灰狼:“咦?这是……一只小狼。沫芒宫怎么会有狼跑进来?”
曾有不少人冒着被扔进梅洛彼得堡的风险也要潜入或闯入沫芒宫,手法花样繁多,理由层出不穷,都是想要面见最高审判官或是觐见水神的,塞德娜见多了,对任何异象都万分警惕,当即就想去二楼喊逐影庭的警员。
那维莱特拦住她:“不必紧张。他……受了伤,只是跑来我这里休养的。”
“……他?唔……”
塞德娜十分信任那维莱特的身手和能力,她放下心来:“那您准备怎么安置他呢?”
那维莱特一怔:“……”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塞德娜适时道:“我知道有一家口碑很好的宠物店,那里的店员只有持有宠物医师职业证书才能上岗,专业知识过硬,很多顾客都愿意把宠物交给他们照料。不如,我们把他送去宠物店?”
一听要和那维莱特分开,小灰狼不乐意了,嗷呜嗷呜地抗议。
那维莱特一阵尴尬。
堂堂公爵,莫名其妙变成狼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送去宠物店,和那些猫猫狗狗住一个笼子里,这事传出去,就连地摊小报的编辑都要怒喷一句“构史的虚构史学家”。
那维莱特下意识摸摸小灰狼的脑袋:“不用了,我带回家照顾就好。”
他理理文件:“今天情况特殊,就不加班了。你也早些回家休息吧。”
塞德娜没想太多:“好的。明天见,那维莱特大人。”
“明天见。”
一楼办公厅内,复律官也已经走了,整座沫芒宫落针可闻。
那维莱特向来是最晚下班离开的,因而也没人看见闯入他办公室的小灰狼,更没人看见小灰狼正被他抱在臂弯里打哈欠。
最高审判官的私宅与沫芒宫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就坐落在芒索斯山南麓,只不过中间隔了道城墙,想过去就得绕一大个弯。
那维莱特站在以往返回住宅的路口,垂首看向小灰狼:“你想吃什么?”
说完,他才意识到双方并不能通过语言进行交流。
哪怕饿着肚子,小灰狼也并未催促那维莱特。此时,它用鼻子拱拱那维莱特的手心:“……呜。”
那一刻,那维莱特幻视了莱欧斯利在说“你决定,我随意”。
……好吧。
那维莱特思忖片刻:若是去高档餐厅,他抱着一只小狼,万一吓到其他食客,未免不妥。
思来想去,还是回家自己做饭比较靠谱。
那维莱特的速度不慢,即便绕了一段路,依旧在十分钟内回到了家门口。
在枫丹,每天都有无数人热衷于打听最高审判官的私生活:有的是单纯好奇,有的是为了炮制吸睛的新闻,有的则是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
不过,一直以来,沫芒宫在保护那维莱特的隐私上非常重视,除了他曾审判过的案件,其余一切和他个人相关的消息,几乎滴水不漏——他的身份、年龄、来历,无人能探清他的底细。
事实上,那维莱特的生活相当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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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到了枯燥无味的地步:每天从家里出发,来到沫芒宫接待外宾、阅览案件,或是去欧庇克莱歌剧院主持庭审;一切工作结束后,又回到家里,洗漱休息,等待翌日清晨的到来。
但今天和往日不太一样。
别院宽敞,向来只有那维莱特一人居住,很是冷清,来拜访过的客人只有芙宁娜和美露莘们。
那维莱特将小灰狼轻轻放在地上:“你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人类……嗯,或许我该称你为变成狼犬模样的人类。”
小灰狼摇摇尾巴。
那维莱特脱下审判官那套华丽庄重的衣服,系好围裙,打开冰箱,取出昨天剩下的食材,起锅烧水,煮了一道汤。
身为提瓦特元素生命的顶点,进食并非元素龙王必要的生理需求,煮汤只是那维莱特的兴趣之一;但哪怕变成一头狼,莱欧斯利也还是碳基生命,进食需要不可忽视。
小灰狼扑过来,低头舔食汤水,舌尖扫过那维莱特的手指。
那维莱特骤然缩手:“!”
小灰狼浑然不觉,犹自咕嘟咕嘟喝汤,明显是饿狠了。
少顷,一整盆汤水连同肉丁和蔬菜,都被小灰狼吃了个精光。
它体型不大,食量却是惊人。
那维莱特刚想拿走汤盆清洗,小灰狼抬爪按住他的手腕,发出一个疑惑的“呜?”。
那维莱特猜测它的意思:“是在问我怎么不吃吗?感谢你的关心,但我无需进食。”
小灰狼松了爪。
那维莱特洗净汤盆,打扫过厨房,决定去泡个澡。
别院后花园布置典雅,中间修筑了一个半露天式的泳池,鸢尾环绕池边开得肆意,紫蓝花瓣舒展开,倒映在水里便成了流动的星云。偶有蝴蝶掠过,翅尖扫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搅碎了池畔梧桐的倒影,也搅碎了满园的静谧。风裹着玫瑰与薰衣草的香气漫过来,连时光都在此处放缓脚步。
水面晕开圈圈涟漪,在那维莱特滑入池中后温柔地包裹住他的身躯,充沛的水元素力与古龙的力量共鸣,恍若回到原始胎海的怀抱中。
那维莱特并非单纯地享受与水亲近的体验,而是在通过水搜寻着什么。
少顷,枫丹境内流涌的万水忠实地回禀了它的主人:并没有寻到芙宁娜的踪迹。
众水的女神失去了影踪,仿佛被蒸发的水滴。
她究竟去了哪里?
噗通!
水声打断了那维莱特的沉思,他睁开眼,抬手托住跳下来的小灰狼。
小灰狼似乎还不太适应自己的四肢,在那维莱特的掌心中划了片刻水,才稳定地漂浮在水面上,然后仰着一张狼脸,呆愣地盯着那维莱特看。
水沾湿了小灰狼的毛发,全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体型看着比刚才还小了一圈。
那维莱特眼中泛起一丝细微的笑意。
他何曾在公爵身上见到如此狼狈的时刻?
既然都已经下水了,那维莱特索性取来沐浴露,帮小灰狼将那身灰蒙蒙的皮毛洗干净。
小灰狼一动不动,却在那维莱特帮它冲洗最后一遍时猛地挣开他的手,扑腾着水往岸上游,四肢并用跑得飞快,窜入屋内不见了。
那维莱特:?
他起身出水,心念微动,身上的水渍自行聚拢,落回池中。
穿好家居服,那维莱特回到屋内寻找小灰狼的踪迹:“莱欧斯利?”
小灰狼不知从何处扯来一条毛巾,在上面打滚。
那维莱特:“那是我用来擦手的……罢了。”
莱欧斯利的心智果然有些退化,神态举止更像狼,而不是人。那维莱特心想。
小灰狼打完滚擦干净皮毛的水,又叼着毛巾去擦跑进来时滴落的水珠和残留的爪印,相当心细。
龙不和狼计较,龙好;
狼主动擦地板,狼好。
那维莱特并未多想,抱起它搁在自己枕边,又拿了条毛毯盖在它身上:“晚安。”
琉璃水晶灯的灯芯“嗞”地一响,房内唯一的光熄灭了。
小灰狼的双眸蓝幽幽的,它看了那维莱特片刻,才闭上眼。
3. 袭击
翌日清晨,那维莱特照常上班。
与以往唯一的不同,就是怀里多了一只小狼。
赶在所有官员抵达沫芒宫之前,那维莱特率先坐在了办公室内。
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段时间,那维莱特正着手浏览日程,冷不丁有人叩响办公室的门:“请进。”
门被哗地推开,来人步履匆匆,高跟鞋与大理石地砖的碰撞急切又仓促,连声招呼都没打:“你有公爵的消息吗?”
“克洛琳德?”
那维莱特起身:“出什么事了?”
克洛琳德并未穿她那身决斗代理人的制服,反倒是换了身普通低调的衣装,打扮毫不起眼。她蹙着眉:“我刚刚从水下回来,没找到公爵,却发现他的办公室有激烈的打斗痕迹。”
那维莱特的视线往文件堆后的小灰狼轻轻一瞥:“……”
克洛琳德:“还记得吗,半个月前的亨利连环杀人案,你特意叮嘱过公爵,要对凶犯亨利严加看管;我去确认过了,亨利死在了梅洛彼得堡的废弃生产区——初步判断,死因是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大概在前天凌晨。”
那维莱特:“所以,你怀疑,是亨利袭击了莱欧斯利,但最终不敌逃遁,失血过多而亡?”
“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克洛琳德神态冷肃:“假如公爵当真被亨利袭击,为何不在事后组织水下的警卫全力搜捕亨利?可我却没找到公爵的踪迹,询问过警卫后,他们称并未收到过任何人袭击典狱长或是试图越狱的消息。”
“所以,”克洛琳德冷静地下定结论,“公爵失踪了。”
听完,那维莱特若有所思:原来小狼背脊的刀伤,是这么来的。
克洛琳德半天都没听见那维莱特的回复,狐疑地观察他须臾:“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难道早就知道了?”
那维莱特点点头,又摇摇头:“事情可能有些超出你的认知……莱欧斯利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被外人得知。”
克洛琳德眼皮子一跳:“他到底怎么了?”
那维莱特:“他变成了一只小狼。”
“什么?狼?”
克洛琳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在和我开玩笑?那种四肢着地、习惯群居的哺乳类动物,怎么会和公爵扯上关系?”
那维莱特否认:“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
说着,他抱起小灰狼,递到克洛琳德眼前。
克洛琳德微张着嘴:“……”
小灰狼:“汪呜。”
克洛琳德:“……”
由于“莱欧斯利变成一只小狼”这话是从公正无私的最高审判官嘴里说出来的,即便听起来很荒谬,但可靠度大于100%,决斗代理人迅速接受了现实,并开始思考解决方式:“看来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使他变成了狼的模样……你没法解决?”
克洛琳德说完,又否决了:“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倘若你能解决,公爵早就变回来了。遇到别的麻烦了?”
那维莱特:“他现在这副模样,身上没有任何元素力波动的迹象,最开始我也将他误认作普通野狼。”
他简单复述经过:“我不便亲自出面,已委托旅行者秘密调查,相信以她的能力,很快就会有结果。”
克洛琳德这才稍微放下心:“若是少了公爵,水上水下的很多工作都难以开展。对了。”
她从内袋取出一封信:“这是希格雯给你的。昨晚,我和她在公爵的办公室内检查过一次,现场有大量冰元素力残留,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或物品。”
那维莱特接过信封。
信封很是厚实,入手沉甸甸的,似乎还装了别的东西。
那维莱特拾起裁纸刀,划开信封口的火漆印,一堆照片从信封里争先恐后涌出:“这是……?”
照片拍摄的场景,那维莱特非常眼熟:全都是莱欧斯利办公室的场景。
室内摆设东倒西歪、杂乱无章。地上散落了不少冰渣子,半面墙都被狂暴的冰元素力冻住了;通往二楼的金属楼梯扶手被暴力拆卸了大半,剩下的一截倒挂在半空,摇摇欲坠;顶灯的罩子不翼而飞,露出里面驳杂的电路和灯泡钨丝。
看样子,确如克洛琳德所言,莱欧斯利在办公室内动过武。
其他照片拍摄的都是一些细节,那维莱特一一翻看。
桌上的文件遭到狂暴的冰元素力波及,有的被冻在冰里,有的被坚冰戳破;储存茶具和茶叶的展示柜被砸出一个大坑,茶具碎片和茶叶洒落满地;垃圾桶倒在一旁,茶叶外包装、用空的糖罐子、一个汽水饮料瓶掉了出来;报纸被坚冰拦腰撕裂,打翻的茶水洇湿了字迹……
“《学术探讨:浅析公爵莱欧斯利与狼的关系》?”
那维莱特念出报纸头条:“这是学术文章?”
克洛琳德:“某些不良地摊小报为了吸引读者们的眼球,常常会起这种天马行空的标题。不过是一篇滑稽荒诞的小说而已,若是把这种东西当作学术论文,提交给须弥教令院,一定会被贤者发配沙漠。”
那维莱特自语:“莱欧斯利怎么会买这种报纸……”
“上个月他休假,来水上咖啡厅喝下午茶,被一个报童推销的。”
克洛琳德回忆:“他看完后,说,‘枫丹民众总是拥有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头发倒竖成狼耳的模样,其实只是因为睡觉压到了翘起来,他们应该会很失望吧?’。当时我还夸他‘敏锐机警,领地意识极强,你确实很像一匹狼’。”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克洛琳德:“你觉得,公爵变成狼,和这篇文章有关?”
那维莱特思忖:“我有种感觉,这不太像是巧合。”
他看完所有照片,又在末尾找到希格雯写的信。
【亲爱的那维莱特先生:
这封信是我请克洛琳德小姐替我带给您的,现场所有照片都由我拍摄,目前公爵的办公室已被封锁,看守们会轮流驻守。
有关公爵的详细情况,由您来决定是否告诉克洛琳德小姐吧。
您亲爱的,
希格雯】
那维莱特将信件收好,刚想对克洛琳德说些什么,忽地瞳孔紧缩:“!”
紫罗兰的竖瞳妖异非常,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拉升,站在他面前的克洛琳德霎时被炸出一身白毛汗,强忍着没有后退远离:“怎么……”
那维莱特面容沉肃:“麻烦你留在这里,保护莱欧斯利。”
话音刚落,那维莱特的身影如一阵水雾般原地消散。
下一瞬,深蓝长袍的白发男子凭空出现在沫芒宫外围的石质栏杆旁。
为了美观,外墙围绕着沫芒宫修筑了一圈喷泉蓄水池,此时流水正不安地躁动。
那维莱特瞥了一眼,再度消失。
他于下方瓦萨里回廊、芙宁娜的家门口再次出现,抬手蓄力,竟不顾风度和礼仪,强行以水元素力撞开了芙宁娜的家门!
咣——!
水雾散去,那维莱特看清室内情形,视线集中在对面落地窗前一名成年男性身上,罕见地冷下脸,语气中深藏万年奔涌的洪流,寒声警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维莱特!!!”
紧挨着大门口躲躲藏藏的派蒙仿佛看见了救星,立刻冲了出去,大声叫嚷:“他是‘博士’!愚人众的第二席执行官‘博士’!!!”
“……咳、咳咳!”
哗啦!
一楼厨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荧艰难起身,抖掉身上的玻璃渣,剑尖撑在地上,血迹沿着剑身蜿蜒流下,缓慢晕开:“……那维莱特……博士,想劫走芙宁娜!”
派蒙小嘴叭叭,疯狂告状:“我们做委托路过,听见芙宁娜家里有动静,结果一进来就发现,博士想绑架芙宁娜!”
那维莱特:“派蒙,有劳你先扶旅行者出去,我来解决。”
派蒙忙不迭照办。
见有援兵赶至,对面那个戴着鸟嘴面具的男人却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那维莱特打招呼:“枫丹的最高审判官,久仰。”
那维莱特单刀直入:“芙宁娜在哪里?”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着不少水渍,事发至今,芙宁娜踪影全无。
“呵呵。”
下颌有一道剑锋划出的血痕,博士抬手抹去,抬手示意门外,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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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这个问题,不如,审判官阁下去问问那位旅行者?”
“……”
那维莱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掌中凝聚水元素力:“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做好准备,面临我的审判。”
出乎意料,博士却退后半步,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这附近都是枫丹廷的居民,在这里动武,万一伤到了其他人,恐怕有损你大审判官的名声吧?”
那维莱特不为所动:“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博士:“看来,我们没法互相说服对方了?”
那维莱特不再与博士废话,汹涌的水元素凝聚成水柱,劈头盖脸往对面冲去!
——哗啦!
博士从容应对,但他似乎并不想与那维莱特过多纠缠,避其锋芒保住自身,从被水柱击碎的落地窗逃遁而去。
这下造成的动静太大,实在无法忽视,不少居民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揉着眼打开窗户:“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那维莱特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大审判官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你们看!那里好像是芙宁娜大人的家!”
发现有热闹可看的枫丹人往骚动中心探头探脑,视线和扫描仪似的徘徊在那维莱特身上:“这是……出事了?”
博士逃跑的速度太快,方式同样诡异,只一眨眼就不见了,那维莱特想追也没处追去。
警备队警员循声而至,一看是芙宁娜家遭到了袭击,顿时眼前一黑:“芙宁娜大人!”
那维莱特:“不用喊了,她不在这里。”
警员:“那维莱特大人,这到底是……?”
那维莱特冷静吩咐:“通知逐影庭,愚人众执行官‘博士’擅闯芙宁娜私宅,企图绑架前任水神。封锁现场,严禁出入;签发博士的通缉令,全城搜寻他的踪迹,一旦发现,立刻来汇报给我,绝不能和他起正面冲突。”
“是!”
那维莱特转身去查看荧和派蒙的情况。
在荧和博士正面交锋时,派蒙一直躲在一旁,并未受伤;反倒是荧,蜷缩在地上微微抽搐,裙装被冷汗浸透,左侧肩胛骨鲜血淋漓,左手腕不自然地反折着,破碎的玻璃渣深深扎进掌心。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乱象,那维莱特并不想惹人注目,索性单手护住荧的头部,拉着派蒙,带着两人倏地原地消失,返回沫芒宫。
三人回到办公室时,正赶上塞德娜来上班。
单纯的美露莘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愕然道:“旅行者这是……?”
一直待在办公室的克洛琳德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同样吃惊:“荧的实力超群,是谁能伤她至此?”
那维莱特示意她们噤声,随即尝试治愈荧身上的伤。
派蒙刚刚脱离了危险的厮杀,后知后觉地感到又怕又气:“那个博士真是卑鄙!他趁着荧没防备,从背后偷袭了她!博士那一下就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要不是她反应快,我们根本等不到你来支援!”
荧双目紧闭,额角鲜血从眼尾流过,仿若一抹血泪。
克洛琳德脸色骤变:“博士?!”
塞德娜不确定道:“是愚人众的执行官?”
派蒙:“没错,就是那个阴险小人!我和荧之前在须弥就碰见过他,他蛊惑了教令院前任大贤者,试图利用罐装知识造神,还囚禁了小吉祥草王!”
小灰狼从办公桌跳下,跑到荧身边,凑近她嗅了嗅。
外伤缓慢愈合,持有生之权柄的水龙王将水的生命力分予她,少顷,那些严重的外伤消失不见,荧的肌肤变得光洁如初。
那维莱特移开视线,询问派蒙:“有没有备用的衣物?”
“有!”
派蒙钻进尘歌壶,拿了套崭新的衣物出来:“荧怎么还不醒?”
“她体内元素力紊乱,受到的冲击较大,恐怕还要过一阵才会醒。”
那维莱特嘱咐:“塞德娜,办公室里有个空房间,有劳你带她去更换衣物。”
塞德娜点点头,接过派蒙手上的衣服。
房间的门关上后,那维莱特看向派蒙:“你们不会无缘无故去拜访芙宁娜,是发现了什么吗?”
4. 寻踪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小灰狼打了个响鼻。
派蒙瞅了眼克洛琳德:“……”
那维莱特:“没关系,莱欧斯利的事,克洛琳德已经知道了。”
派蒙放心了:“我们接了你的委托后,先是偷偷潜入了公爵的办公室,调查有什么可疑物品,结果发现他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的,像是和什么人动过手;然后荧看了一圈,嘴里嘀咕着‘变成狼’‘食物’‘药品’什么的,列了一张地址清单,拉着我去那些地址实地勘察。”
克洛琳德:“看来,你们比我和希格雯快了一步。我们发现公爵办公室里的异状时,已是昨天午夜时分。”
派蒙继续竹筒倒豆子:“就在二十分钟前,她在德波大饭店听见服务生说,芙宁娜昨天下午买走了他们的新品苏乐达榛果仁慕斯蛋糕,当时就要求饭店停售这款蛋糕,还飞奔去了芙宁娜家里,速度快得我追都追不上!”
那维莱特思索:“蛋糕……”
派蒙:“荧先我一步进入芙宁娜家里,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博士打伤了,连同芙宁娜也不见了!”
克洛琳德感到不妙:“芙宁娜失踪了?你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失踪的?”
派蒙摇头:“没有,是荧告诉我博士想绑架芙宁娜,然后她就和博士打起来了。”
“……”
听完,克洛琳德追问:“芙宁娜在博士手里?”
那维莱特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察觉瓦萨里回廊的水元素力暴动,赶到芙宁娜家里后,同样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她使用过水元素力的痕迹。”
派蒙提出猜想:“会不会是博士趁芙宁娜不备,把她打晕藏在了某个空间,随身带走,就像尘歌壶那样?”
克洛琳德思忖:“没听说过他有这种能力……”
那维莱特:“我们对于愚人众执行官知之甚少。”
派蒙六神无主:“现在该怎么办,公爵变成了狼,荧受伤昏迷,芙宁娜也不知所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冷静些,派蒙。”
过了最初的惊愕后,克洛琳德恢复沉稳:“芙宁娜在哪里,等荧醒了就知道。最坏的结果,她已经落入博士手上,那么……”
她望向那维莱特。
派蒙急切:“会怎么样?”
“……芙宁娜,毕竟是前任水神。哪怕退位,也依旧有大批民众信仰着她,尤其是在她重登舞台后,又多了不少狂热的粉丝。”
那维莱特肃然:“倘若博士当真绑架了芙宁娜,恐怕……枫丹会与至冬起军事冲突。”
“什么?!”
派蒙小小的脑袋宛如被重锤砸懵了:“军事冲突……你的意思是,枫丹可能会和至冬打仗?!”
克洛琳德:“这是最坏的结果。”
派蒙心慌意乱:“怎,怎么会这样……”
那维莱特看向她:“抱歉,我也没想到这次的委托会把你们卷入危险之中。博士的出现,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克洛琳德:“但无论如何,博士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在枫丹廷现身。”
那维莱特颔首:“本来我还想拜托你暗中调查那份报纸上的学术文章,但博士现身的事更为重要。劳烦你去盯着愚人众的动向,我会让特巡队辅助你的。”
决斗代理人素来干练,连多余的话都省了,领了任务就立刻执行。
克洛琳德走后,派蒙越发忐忑:“现在荧昏迷,我们还没完成你的委托……”
那维莱特轻轻摇头:“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考虑不周。莱欧斯利的事,接下来,我会亲自接手调查。听你之前说的话,旅行者应该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察觉芙宁娜有危险,所以才急着赶去她家里。”
“线索……对了!”
派蒙一拍脑袋:“荧手写的那份清单!清单还在她身上,我去拿!”
派蒙飘进侧门的房间,须臾,她拿着血迹斑斑的冒险之证飘出来:“就是这个。”
那维莱特虽未曾亲眼见证荧和博士的冲突,只看芙宁娜家被损坏的程度和荧的伤势,也知道有多激烈。他接过冒险之证:“多谢。接下来交给我,你带着旅行者去希格雯那里养伤,我会派值得信任的人护送你们。”
派蒙不解:“去监狱养伤?”
那维莱特解释:“水下较为封闭,消息也不易走漏。得益于莱欧斯利优秀的管理方式,外人很难插手梅洛彼得堡的事务。况且,有希格雯在,也能随时监测旅行者的身体状况。”
派蒙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是在变相保护我们。”
“感谢理解。”
卡在沫芒宫各位官员上班之前的十分钟,那维莱特安排了值夜的警备队成员护送派蒙和荧前往梅洛彼得堡,旋即着手翻看冒险之证。
仿佛察觉到那维莱特不同平日的心绪,小灰狼跳上办公桌,拱拱他的手心。
“……我没事。”
那维莱特轻轻呼出一口气:“事情接连不断,难免令人心感忧虑。”
咔哒。
塞德娜清理完房间内的血迹,将污物丢弃,走回办公室:“那维莱特大人,我刚刚听到您说,您要亲自接手调查公爵的案件。那这几天的日程……”
那维莱特:“案件的审判交给其他审判官,不是非要我决定的公务可以下移给其他复律官,非紧急公务一律往后推,暂定……七天。”
塞德娜领命而去。
那维莱特将冒险之证最新的几页浏览一遍,发现荧除了记录二十余个地址外,并没有其他与案情相关的线索;
有些地址已被划去,看得出来,荧和派蒙已经去过一趟,就是不清楚有没有发现。
这些地址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维莱特思忖:大多集中在枫丹廷外围的工厂区,有些在灰河,有些在白淞镇,还有的甚至位于须弥拜达港。
那维莱特正尝试寻找它们的共性,小灰狼也在一旁,它看着看着,忽然跳下办公桌,跑到贴墙伫立的杯具柜前,爪子拨开柜子,朝那维莱特轻轻叫了一声。
“茶叶?你想喝茶了?”
那维莱特俯身取出瓷质茶罐:“这是上次从沉玉谷买回来的,我留了一些……你去哪里?”
小灰狼并未停留,从柜子里叼出速溶咖啡、奶茶、饼干等各色饮品和食物,又叼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可能是饮食”的字样。
“嗯……”
那维莱特理解了:“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自己是因为误食了某种饮料或食物,才变成狼的?”
小灰狼表示赞同。
那维莱特:“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灰狼叼着笔写:生产厂家。
那维莱特恍然:“原来如此。这些地址,是食品的生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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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荧在调查途中,意识到这些生产厂家出了问题,才去实地勘察的。
那维莱特看着尚未被划去的地址:“那我们就从这里查起。”
他换下审判官的制服,私服低调朴素:“你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
小灰狼纵身一跃,跳入那维莱特的臂弯中,钻进袖子里,很是聪明地将自己藏了个严实。
那维莱特只觉小臂传来一股暖意。
兽类干净蓬松的毛发贴着皮肤,尾巴轻轻扫过手腕,带来一阵别样的痒意。
印象中,他从未与莱欧斯利有如此近距离、长时间的肢体接触。
那维莱特定定神,将多余的念头甩出脑海,往门口走去。
现在是正式上班时间,已有不少行政官员就位,那维莱特刚走出办公室,便听见大厅内的争执声:“……这点小事也需要报批吗?真是莫名其妙!”
“这是规定的行政流程,规章制度又不是我定的,你朝我喊什么?”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韦佩尔,你冷静一点嘛,又不是不给你报销,只是要等到明天而已。”
名为韦佩尔的外勤警员又气愤又委屈:“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洛耶茨,我上星期就和你说过报销的事了,到底还要我等到几时?!”
洛耶茨:“规定就是规定,要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要被追责的那个人是我!”
有复律官注意到那维莱特走了出来:“那维莱特大人!”
众人架也不吵了,齐齐一惊:惊动了大审判官,会不会挨训?
那维莱特:“你们这是……”
“那维莱特大人!”
韦佩尔越过众人,冲到那维莱特面前:“我真是受够沫芒宫冗杂的行政程序了!我明明只是想报销账单、领取外勤津贴而已,几千摩拉的事情难道也需要您亲自过目吗?!”
洛耶茨眼前一黑:“韦佩尔你这家伙!”
完蛋了,事情捅到最高审判官面前,他洛耶茨这个复律官还想不想当了?
其他人要么皱眉不语,要么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围观,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那维莱特要务在身,抽不开时间处理,淡淡解释道:“这些天我有别的公务,塞德娜已经把我负责的部分安排给了各庭的长官,如有疑问,可以去向你们的上级汇报。”
韦佩尔一愣,脸上浮现出红白交织的错愕之色,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羞愤难堪。
那维莱特绕过他,径直往大门走去。
现在已是早上近十点,沫芒宫门外来往的除了警卫,就是各庭各级的官员。不少人看见那维莱特,纷纷打招呼:“审判官大人。”
哪怕没穿制服,那维莱特的相貌依旧扎眼。
太引人注目,反倒有碍查案。
那维莱特想了想,趁人不备,稍稍以水元素力模糊了身形和面貌特征,再走在街上,即便是认识他的人,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经过。
然而,走访荧记录的地址、调查取证的过程并不顺利。
在没有实质性证据之前,贸然发布行政命令、搜查这些食品加工厂,容易打草惊蛇,还可能被投诉,那维莱特并不打算采取这一途径。
那么,就只能仿照荧的做法,偷偷潜入调查了。
——但那维莱特走遍了剩下的所有地址,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5. 文章
天色已然黑透,数枚流星划过天际,落入一望无际的大枫丹湖中。
白淞镇外,那维莱特站在海岸线旁,凝思不语。
这些食品加工厂,涵盖各类碳酸饮料、咖啡茶饮、米面粮油、蔬果罐头,都是枫丹人日常食用频繁的食物,大多销往枫丹廷或是周围的村镇,少部分会出口至须弥、璃月等国。
倘若莱欧斯利是因为饮食问题变成狼的,为何这些食品加工厂并无异样?
那维莱特兀自沉思:假如食品问题出现在源头,那么,这些批量生产出来的食品销往各地,为什么只有莱欧斯利一人中了招?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问题不在源头。
“呜……”
小灰狼唤了一声,爪子轻按那维莱特的手心。
那维莱特微感挫败:“看来今天要无功而返了。抱歉,还得委屈你继续保持这副模样。”
不过,线索也不是完全没有。
那维莱特想起那篇荒谬的学术文章,拿出希格雯给他的照片细看一遍:“……10月3日刊发……已经是一个月前的报纸了?”
莱欧斯利怎么会保留一份旧报纸?
照片上的报纸只有顶部吸睛的标题,剩下的正文部分不知所踪,连著者是谁也不得而知。
该怎么找到文章的著者?
这种地摊小报,大多数连个正规的工作刊印室都没有,很难仅凭一个新闻标题揪出写文章的人。
思忖片刻,那维莱特决定返回枫丹廷。
十分钟后,他站在蒸汽鸟报社门口,迟疑着是否要入内找主编询问。
报社这种地方,人多口杂,太容易泄露情报了。
踌躇之际,一名斜挎相机的短裙少女从报社门口走出,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
那维莱特只花了一秒就决定喊住她:“夏洛蒂小姐。”
“嗯?谁叫我?”
夏洛蒂侧目望去,却只见到一名年轻的陌生男子:“你是?”
男子的半侧身体藏在楼梯旁的阴影里,他稍稍往路灯下走了一步,身上似乎有浅淡的雾气散开:“是我。”
夏洛蒂蓦然停住脚步,瞳孔微微收缩成两点星芒,樱唇半启:“那维……”
那维莱特在唇前竖起食指:“切勿声张。”
“夏洛蒂?你怎么还不回家,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
主编欧芙从夏洛蒂身后走来,拍一下她的肩膀:“今天想加班?”
那维莱特侧身躲回楼梯旁。
夏洛蒂连忙摆手:“呃不不不!我刚才是在想,明天该去哪儿做采访……”
欧芙:“好啦,知道你拼命,但也没必要每天早出晚归。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做采访。”
“好的主编!”
送走欧芙,夏洛蒂松了口气,往周围张望一圈,确认无人注意后,这才悄悄走到楼梯侧方:“那维莱特大人?”
“是我。”
那维莱特微微颔首:“贸然拜访,打扰了。”
夏洛蒂连连道:“不打扰不打扰!大审判官亲自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大新闻要出现了吧?”
诚如旅行者所言,这位记者小姐一天到晚都惦记着她的采访和新闻稿。
那维莱特:“确实如此。你应该有听说,博士袭击芙宁娜的事。”
闻言,夏洛蒂大吃一惊:“这、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吗?”
“是的。我已亲自接手调查,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夏洛蒂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在新闻稿里狠狠谴责愚人众的!”
那维莱特却道:“并不是需要你写新闻稿。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份报纸。”
说着,他递出照片:“通过一个标题来找到一份报纸,对于其他人而言难度较大,但你是记者,熟悉各个报社,也看过很多新闻稿,找起来更为简单。”
夏洛蒂念出标题:“《学术探讨:浅析公爵莱欧斯利与狼的关系》?呃……”
记者小姐面露尴尬:“我的确知道这份报纸,是批判社第26期的内容。不过……”
那维莱特:“有什么问题吗?”
夏洛蒂面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她嗫嚅道:“批判社的报导内容,比较……猎奇,是枫丹较为前卫的报社……我上个月也买了一份,还在我的工位上,您需要的话,我立刻回去给您拿!”
那维莱特:“有劳。”
夏洛蒂噔噔噔跑进报社,又噔噔噔跑出来,手里的报刊完整无缺:“就是这份。”
那维莱特接过报纸:“十分感谢。今日之事,还请你切勿外传。”
夏洛蒂点头:“我明白的。芙宁娜小姐虽然已经退位,但她依旧是我们的大明星,希望她平安无事。”
告别了夏洛蒂,那维莱特先是回了一趟沫芒宫,在办公桌上找到了克洛琳德的留言便签。
【驻扎枫丹的愚人众部队隶属“仆人”,并无异动,壁炉之家一如往常。
另,枫丹廷内外尚未发现“博士”的行踪,怀疑他已离开枫丹。】
希格雯也托水下轮值的警卫送来了新的信件。
【亲爱的那维莱特先生:
今天,水下有看守和犯人在询问公爵这些天的去向,我告诉他们公爵受您委托,在水上另有要务。看他们的表情,并没有怀疑。
水下一切安好,驻守公爵办公室的狱警守口如瓶,并未泄露办公室内的异状。
您一定还记得,半个月前,被判处无期徒刑的连环杀人犯亨利吧?他死亡的消息已传遍水下。由于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也无人同情,看守们遵照水下的规章,将他的尸身运回水上,交由葬仪馆处置。
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旅行者仍处于昏迷中,元素力紊乱的现象并未消失,她暂无清醒的迹象;我还在寻找治愈她的办法。
您亲爱的,
希格雯】
那维莱特细细看过留言,又将今日各庭审批呈递上来的文件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大问题后,才携小灰狼返回私宅。
盥洗一番、冲去一天的疲惫后,那维莱特倚在床头,询问趴在一旁的小灰狼:“你来找我的时候,背上有一道刀伤。是亨利把你打伤的么?”
小灰狼歪歪脑袋,努力思索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低沉地“呜”了一声。
“不记得了啊……”
那维莱特并未强求,开始翻看夏洛蒂交给他的报刊,才刚翻开首页,大写加粗的标题映入眼帘:《秘闻曝光!沫芒宫最高审判官与梅洛彼得堡典狱长不得不说的十件事》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喃喃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枫丹人如此热衷于戏剧了。”
在枫丹的媒体生态中,标题早已沦为博眼球的工具。原本平淡如水的客观报道,硬是要贴上情绪化标签,利用人们的窥私癖好,制造卖点,吸引流量;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却依旧乐此不疲。
难怪这些地摊小报能长期活跃在枫丹廷,就是瞄准了枫丹人爱看热闹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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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维莱特捏捏眉心,实在忍不住好奇,翻阅正文。
果然,所谓的“秘闻”,不过是他和莱欧斯利相识以来,在公开场合有限的数次交集,莱欧斯利见他单独一人或坐或站,看着格外不合群,于是主动前来与他闲聊而已。
这些片段正巧都被记录在相机里,最后成了“公爵搭讪大审判官”“沫芒宫发条机关生产项目交予梅洛彼得堡,是否有内幕交易”“枫丹政治格局即将引来剧变”等等不实谣言的证明。
那维莱特摇摇头,视线从“由此可见,最高审判官与公爵关系匪浅”这句话移开,脸颊却不知为何,微微发烫。
小灰狼默默注视着这篇报道,尾巴缩起来,前爪踩来踩去。
那维莱特翻开那篇学术文章,一字一句浏览。
一刻钟后,他叹了口气,放下报纸。
所谓的学术探讨,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著者根据少得可怜的新闻报道和照片,又引用了一些水下的八卦传闻,东拼西凑出了这么一篇娱乐性文章,令人发笑。
那维莱特已经开始怀疑,“莱欧斯利变成狼和这篇文章有关”的猜想是否有误。他瞟了眼右下角的著者姓名:吕希安·杜沙姆。
小灰狼忽地直起身,爪子按上这个名字。
那维莱特垂目:“你想去找这个著者询问吗?”
小灰狼:“嗷呜。”
“那就明天去。”
翌日清晨,那维莱特早早来到逐影庭,查询吕希安·杜沙姆的住址。
美露莘警探查阅居民登记信息:“吕希安·杜沙姆……一共找到13个相同姓名的人。”
她将13份资料打印出来:“那维莱特大人,这是您要的信息。”
那维莱特:“多谢。”
“您还有其他可提供的线索吗?一个个地去找,效率不高。”
“我只知道姓名,以及此人曾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需要逐影庭派人协助您追查吗?”
“不必,你们优先追查芙宁娜的案件,我自己能追查。”
那维莱特坐在角落,翻阅资料。
听名字,男性的概率更高;
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说明至少是个成年人;
况且,那篇文章虽荒诞不经,但细看下来,就会发现,著者论证逻辑严密,用词精确,显然经过写作训练或是类似的写作指导,著者的文化水平不低。
那维莱特优先排除了女性和未成年人,而后在剩下的8份资料里,找出学历最高的那一个。
小灰狼钻出袖子,端坐在那维莱特腿上,抬爪按住纸张:“呜。”
“你也认同我的看法吗?”
那维莱特:“这人是枫丹人,今年35岁,如今居住在芒索斯山东麓的莱恩镇里。他21岁考上教令院,但却没有他的毕业信息,回到枫丹后,连个固定的工作都没有。”
看起来着实古怪。
众所周知,须弥教令院是提瓦特的最高学府,是各国无数学者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去的智慧之地,更是学术自由与思想碰撞的天堂。
秉承着“知识无国界”的理念,教令院每年都会面向七国进行招生,不同国家的考生都将在同一舞台进行竞争;但每年招收的新生终归有限,能高分通过考试、取得入学资格的人,凤毛麟角。
教令院严进严出,能考上并顺利毕业的学生,都是各国抢着要的人才,哪会面临找不到工作的困境?
除非,这个杜沙姆在教令院就读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6. 著者
那维莱特抱着小灰狼,站在莱恩镇一户人家的门口,踌躇不前。
眼前这栋独户小楼,与破瓦颓垣无甚区别:斑驳的灰墙爬满裂痕,像一张干涸龟裂的脸;木窗框早已朽烂,半悬的玻璃碎成锯齿状獠牙,风过时呜咽如泣;门廊石阶被野草顶得支离破碎,锈蚀的铁门歪斜半开,铰链上垂着蛛丝结成的灰网。
那维莱特心道:看来,杜沙姆没有工作,因而穷困潦倒。
小灰狼直起身,凑近门扉嗅了嗅,随即从喉咙里“呜呜”两声。
那维莱特抬手敲了敲门:“请问,杜沙姆先生在吗?”
铁门吱呀吱呀,随着敲门的动作抖动,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
小楼内半晌都没有动静。
那维莱特耐心地再次敲门,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不耐烦道:“谁啊?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作为门栓的铰链被哗地取下,和铁门碰撞出叮呤哐啷的嘈杂之音。
杜沙姆头发凌乱,衣衫起皱,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苦命社畜的模样:“你是社长派来催稿的?都说了在写了,这不还没到截稿时间呢吗?”
那维莱特:“催稿?您就是为批判社攥稿的学者,杜沙姆先生,对吗?”
杜沙姆这才意识到不对:“你不是来催稿的?你是——”
颓废的男人总算看清来人:“你、您,您是……大审判官大人?!”
那维莱特忽略了杜沙姆的失态,平静道:“是我。我有些事想向你咨询。”
杜沙姆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神也开始躲闪,心虚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什、什么事?先说好,我可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啊!”
杜沙姆家门口的动静惹来了镇里的一两声犬吠,杜沙姆一惊,慌忙往周遭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想起要招待来客:“您先进,我们进来再说……噢,我一个人住,家里乱,见笑了。”
那维莱特颔首,迈过门槛。
小楼内的景象,与屋外破败的风格别无二致。小院里的池塘早已干涸,长满杂草,几乎快要将石板路淹没;客厅内只有一副桌椅、一套壶杯,杂物随意堆在角落和桌上,堪称家徒四壁。
“请随意,我去泡茶。”
杜沙姆拿起茶壶和杯子,过了片刻才尴尬地走出来:“真抱歉,我家里许久不曾来过客人,茶叶已经发霉了……您喝咖啡吗?”
那维莱特:“不必,清水就好。”
杜沙姆斟了水,将茶杯递给那维莱特,随后有些坐立不安:他第一次单独面对这样的大人物,对方还是能够左右枫丹政治格局、目前枫丹权势最大、声望最高的大审判官。
像杜沙姆这般的普通民众,绝大部分情况,只能在报纸的照片上见到那维莱特,或者有幸预约到歌剧院的座位,才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当然,也有小概率,会作为罪犯,在被法警押上被告席、等待审判的间隙,就能偷偷多看几眼。
而现在,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就隔着一张桌子。
就在杜沙姆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之际,他忽地瞄到那维莱特臂弯里的小灰狼:“……这是,芒索斯灰狼?”
“您认识?”
“啊,是的……我年少求学时,主攻的就是生物学方向。”
话毕,那维莱特微微颔首:“是在教令院的生论派,对吧。”
杜沙姆猛地一僵:“……是的。”
那维莱特:“既是在教令院就读,为何你回到枫丹后,依旧住着……如此老旧的房子?”
“……”
杜沙姆耳朵尖和侧脸浮现一层窘迫的赧然,他低下头,十指绞紧,拮据和困顿令他无地自容:“我……”
那维莱特静待杜沙姆的自述。
半晌,杜沙姆叹息一声:“要是我母亲知道,我丢脸丢到了最高审判官面前,一定会气得从地下跳出来打断我的腿……”
落魄的男人苦笑道:“既然您亲自登门,想必已经对我的过往有所了解,我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不错,我的确曾在教令院阿弥利多学院就读,但并没有从教令院顺利毕业。”
“我能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吗?”
“因为……我没有完成我的论文。”
杜沙姆眉眼耷拉,羞愧的红爬上他的脸颊:“确切地说,我抄袭了别人的论文,风纪官评定我涉嫌学术不端,我被教令院开除了。”
那维莱特和小灰狼看着对面的男人,神态平静,并无变化。
杜沙姆干脆闭上眼:“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是、但是……我受够了在阿弥利多学院的日子,尤其是在那个老变态手下,我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那维莱特:“你愿意说一说你的苦衷吗?”
杜沙姆深深吸气:“我考上教令院那年,才21岁,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在羡慕我,我也踌躇满志地以为,这是我人生前程似锦的证明。”
“然而当我兴高采烈地前往教令院入读,翻开智慧宫里的第一本书的时候,我顿时傻了眼——那些字,我分明都认识;可当它们组合到一起后,我就完全看不懂在讲什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考上教令院不过是一个开始,这里和我水平相同的人比比皆是,比我优秀的天才更是不计其数……但我并没有气馁,我开始昼夜不休、埋头苦读。很快,到了选导师的时候,我被推荐到了生论派一名德高望重的诃般荼门下——噢对,诃般荼是教令院学者的职称之一,能被这么称呼的,都是学识渊博的智者。”
“可我没想到,这才是我噩梦的开端!”
回忆起过去,杜沙姆难免心绪激荡,双手不住颤抖:“那个叫索伦的诃般荼,那个死变态,那个伪君子!他就是个有才无德、内心龌龊的小人!”
那维莱特眉梢一跳:“……”
小灰狼动动耳朵尖,坐直了身体。
读书人良好的修养让杜沙姆骂不出什么难听的污秽之语,他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胸膛剧烈起伏:“索伦他……身为导师,竟然对自己的学生图谋不轨!”
那维莱特微微蹙眉。
杜沙姆还在继续:“而且,他还不断地给我那种暗示,在发现我表现出抗拒之后,就开始故意不停地打压我,挑我论文的刺,还在各种公共场合贬低我!”
“索伦利用职权之便,频繁驳回我的研究经费申请,还剥夺我出席学术讨论会的资格……和我同一届入学的学者都已经陆续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唯独我,三年过去了,连一篇论文都没能发表,还在原地踏步!”
杜沙姆捂住双目:“可是我能怎么办?索伦在教令院、在须弥城的学术成就斐然,声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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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家交口称赞的智者……我没有实质性证据,就算把这些事捅出去,有谁愿意相信我?他们只会说,‘看,那家伙想攀高枝想疯了,居然有胆子撒出这种弥天大谎!’‘和年纪那么大的人组成学术家庭,他心里不膈应吗?’”
那维莱特不解:“学术家庭?”
杜沙姆稍稍平复心情,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在须弥,学术资源向来是最具价值的资源,甚至连摩拉也只能排到第二。不少须弥人会为了巩固自己在学术界的地位,通过组成学术家庭的方式获取他人的学术资源,不限性别和年龄。”
“……”
那维莱特虽有些许惊讶,但并未过于诧异。
在热爱反转剧情、追逐时尚潮流的枫丹,也有不少人喜欢同性,并选择与对方组成婚姻家庭,且有保障同性家庭权利的法律条款。
在一瞬间的讶异后,那维莱特询问:“这与您学术造假有何关联?”
杜沙姆惨笑:“为了摆脱那个老变态,我挑选了一个少有人研究的方向,并找出这个方向最有名的学者,故意抄袭了他的著作,并把我抄袭的论文发表在须弥最热门的生物期刊上。”
这倒是有些出乎那维莱特的意料了:“您的意思是,您故意抄袭,是为了被教令院开除,让您从此远离您的……前任导师?”
“没错。”
多年往事终于被一股脑倾吐,杜沙姆反倒坦然了:“我生怕风纪官发现不了,还将所有论文对比的证据整理出来,故意乔装打扮,委托别人举报我抄袭。果不其然,我被开除了,顺利回到了枫丹。”
那维莱特沉吟。
杜沙姆的情绪中深藏着极度的忿恨和不甘,强烈得令人难以忽视,不像是在撒谎。
但那维莱特的直觉告诉他,杜沙姆的叙述中,潜藏着一丝违和。
不等那维莱特思考出结果,杜沙姆吐了口气,似乎将多年郁结吐出心扉:“我的母亲听闻此事,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半年就去世了……罢了,都过去了。”
男人搓搓脸:“和您说过这些,反倒令我轻松不少,见笑了。对了,您今天来,是想问我什么事?”
那维莱特想起正事:“先前我问您是否为批判社攥稿,您并没有否认。”
杜沙姆:“啊,是的,我没有正式工作,批判社的社长是我的老同学,他知道我文笔还算不错,常常向我约稿。”
那维莱特取出报纸:“所以,这篇学术探讨的文章,也是您所写?”
“……呃,这个……”
杜沙姆一看标题就尴尬起来:“的、的确是我写的……但那只是社长的要求!您知道的,这种小报社,压根没多少人关注,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写出些吸睛的噱头来当卖点——最近公爵因为在洪水事件里的表现相当惹眼,各个报社都在争相约他的采访、挖掘他的秘闻。”
小灰狼抬爪拨拨耳朵,似在表达嫌弃。
那维莱特点点头,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这篇文章的内容,完全出自于您本人的所思所想吗?噢,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杜沙姆这才稍微放心:“文章确实出自我之手,社长也没改过,就直接刊印发表了。这文章……出了问题吗?”
那维莱特不由得有些失望。
文章本身确实与莱欧斯利变成狼没有任何关联,是他多心了。
7. 失踪
从杜沙姆家中离开,那维莱特远眺大枫丹湖,沉默不语。
仿佛感应到那份焦虑的心绪,小灰狼攀着那维莱特的左臂,一个纵跃跳上肩膀。
在那维莱特意识到小灰狼在做什么之前,他的侧脸被舔了舔。
那维莱特:“!”
小灰狼的舌头湿漉漉的,舌苔粗糙,呼吸时热气腾腾,像是往耳畔吹了口气。
那维莱特讶然侧目,那双紫罗兰的竖瞳里写满怔愣无措,脸皮由白转红。
哪怕是眷属美露莘们,也少有和他如此亲密的举动,顶多会与他牵一牵手,走在街上和普通父女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不少人因此戏称“最高审判官是美露莘们最可靠的父亲”;
而碍于大审判官的威严,以及那维莱特平日从不与人有过多私交的作风,人们对他向来尊敬有加,绝不可能做出此等冒犯的行为。
被一头小狼舔了脸,原本没什么问题;
但一想到这头小狼是莱欧斯利变的,也即是说,本质上,是莱欧斯利在舔他的脸……
不、不,希格雯说过,莱欧斯利现在的认知不是很清晰,可能会做出兽类的举动,不足为奇,暂时不能把他当正常的人类看待。
人不能……不,龙不能和小狼计较。
那维莱特心道:希望莱欧斯利变回来之后,能够忘记这件事。
不过,以莱欧斯利的细心和圆滑,即便没有忘记,想必也不会再特意提起,免得让两人难堪。
不知为何,在思及这种情况时,那维莱特心底涌起一丝失落。
他终究还是太了解莱欧斯利了。
莱欧斯利变成狼的事暂且没了头绪,在湖边伫立片刻,那维莱特决定先关注一下愚人众的动向。
通往枫丹廷的卡雷斯线原本在事故中被炸毁,后来卡雷斯一案的真相水落石出,人们重新开始关注起这条巡轨船线路的重建问题,沫芒宫方面也就此事进行了批复,由沫芒宫和刺玫会各出一半的资金,重建卡雷斯线,总算让芒索斯山的居民来往枫丹廷更加便利了。
“喝下这瓶苏乐达,快乐美梦速速达……”
巡轨船上的外放音响以一种魔性的音调唱完广告词,售卖的似乎是某种新型汽水饮料,船尾还摆着个小型饮料冰柜,里面塞了一堆五颜六色、口味各异的饮品。
那维莱特瞥了几眼。
赞助商投放的广告不止这一条,音响又接连播报起其他非竞品广告,洗脑神曲金句频出。
好在卡雷斯线不长,巡轨船很快抵达枫丹廷北。
那维莱特与船头的导览美露莘道别,下了船往沫芒宫走去,一路上不断听见人们对芙宁娜遇袭一事的议论:“……真的?”
“沫芒宫都发了正式公告,全境通缉‘博士’,还能有假?”
“芙宁娜小姐毕竟是前任水神,愚人众也太嚣张了!”
衣着优雅的贵妇人忧心:“那个叫博士的执行官公然闯入枫丹廷,还是靠那维莱特大人出手才将他击退,警备队事先没有任何预警……我看哪,枫丹廷又要开始不太平了!”
与她闲谈的夫人们立刻附和:“我也觉得不太安全!洪水刚刚过去,说不定有人想趁虚而入。”
“我在须弥城买了房产,要不要一起去避避风头?”
有位夫人却连连摇头:“别了,我可不敢去!”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去须弥旅游吗?”
夫人压低声线:“你没听说吗,最近须弥城也出事了!”
“——汪!汪汪汪!!!”
爆裂的犬吠猛然撕裂不安的气氛,蹲在夫人们脚边的贵宾狗绷直身躯,脖颈处的毛发如同被电流击中的钢针,根根倒竖,喉咙里不断滚动着低吼。
夫人们被打断了闲谈,吓了一跳,往贵宾狗吠叫的方向望去:“这是怎么……审判官大人?!”
那维莱特脚步一刹,朝她们微微颔首致意。
贵妇人们慌忙拽住狗绳,低声斥责:“别叫了!”
那维莱特很快走远,将身后的犬吠甩开。到了贵妇人们无法看到的地方,他垂首道:“估计是闻到你身上的气味了。”
小灰狼从袖子里钻出来,满不在乎地甩甩头。
一龙一狼回到沫芒宫,还没等那维莱特坐下,门口的警卫携口信叩响了办公室的门:“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女士托我转告您,‘愚人众安插在枫丹的暗线最近频繁来往于白淞镇和灰河,他们隶属于博士’。”
那维莱特颔首:“我知道了。有劳。”
警卫并未离去,而是迟疑片刻:“那维莱特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特巡队的夏沃蕾队长,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都……联系不上。”
那维莱特意外:“你想说,她失踪了?”
警卫:“原本,夏沃蕾队长接到您的命令,领着特巡队驻守在瓦萨里回廊,轮班巡逻,密切监控芙宁娜小姐的家;夏沃蕾队长突然消失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她去执行您的其他命令了,但她一直都没回来……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维莱特蹙眉:“特巡队的其他人呢?”
警卫:“都还在各自的岗位上,没有异常。”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夏沃蕾,是在什么地点?”
“就在芙宁娜小姐家对面的商铺,那时正好是换班时间,轮到夏沃蕾队长休息,她照常往露泽咖啡厅去了。谁知,她这一去,直到下轮换班都没回来。”
夏沃蕾一向认真负责,断不会毫无交代就玩失踪。
那维莱特:“有去她家和她常去的地方找过吗?”
“都去过了,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露泽咖啡厅。据咖啡厅店主所说,夏沃蕾队长在昨天下午六点多买了些小吃和饮料,坐在外面吃完就离开了。”
“夏沃蕾是否在芙宁娜家里找到了什么线索,独自调查去了?”
“唔……”
警卫想了想,摇摇头:“不太可能。夏沃蕾队长做事看似激进,实则稳妥。根据我们对她的了解,倘若她当真收到线索或情报,就算要单独行动,也一定会想办法事先留下口信给我们,以免得不到及时援助。”
那维莱特沉吟:“……”
警卫等了须臾,又瞅瞅最高审判官的脸色,心中越发感到不妙:“那维莱特大人,会不会是,博士……?”
少顷,那维莱特缓缓摇头:“我能感觉到,博士在被我击退后,就已经离开了枫丹廷。”
昼夜奔流不息的万水交汇之地,水之权柄的主人能从水中感知一切。
只要夏沃蕾没有离开枫丹廷范围,那大概率就不会是博士对她下的手。
那维莱特:“先不要声张,你们照常轮班。你把夏沃蕾可能去过的地方告诉我,我亲自去调查。”
“是。”
警卫离开后,小灰狼从文件堆后钻出来,跳到墨迹未干的白纸上,爪子按在其中一行字下方。
“露泽咖啡厅?确实是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维莱特抱起小灰狼:“我们去看看。”
午时已过,那些在咖啡厅小憩的人们都各自返回了工作岗位,咖啡厅店主阿鲁埃正趁机打扫卫生,将食客们遗留的脏杯碟收去后厨清洗。
见那维莱特走近,阿鲁埃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审判官先生,午安。需要来点什么吗?”
那维莱特微微颔首:“午安,先生。要一碗百味一缕,另外,再加一份油封鸭腿。”
“……咦?好的。”
阿鲁埃头一次收到那维莱特除了汤以外的点单,稍感意外,很快就准备好了:“您慢用。”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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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维莱特挑了个隐蔽的座位,他喊住阿鲁埃:“先生,我有些事想问您。”
阿鲁埃点点头:“您请说。”
那维莱特:“昨天下午六点,特巡队的队长夏沃蕾曾来过您的店里。您还记得她点了什么食物和饮料吗?”
“啊,原来您是特意来问这个的。”
阿鲁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您稍等,我去查查销售记录。”
片刻,阿鲁埃回复:“夏沃蕾队长买了一份炸鱼薯条、一份圈圈圆圆和一瓶日落果口味的苏乐达。”
那维莱特自语:“苏乐达?”
阿鲁埃:“是一个月前上市的新款汽水饮料。因为口味众多,包装独特,上市后受到不少年轻人的追捧,销量一度超越了枫达。”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中依稀联系起来,那维莱特问道:“您这里还有么?我要一瓶。”
阿鲁埃面露歉意:“上午就已经售罄了,负责补货的店员还没把货运来。您要是想喝的话,我去别的商铺问问,看看是否有库存。”
那维莱特阻止他:“您还有工作,就不麻烦了,我自己去买就好。”
阿鲁埃不再坚持,继续清理桌面去了。
小灰狼从那维莱特的袖子里钻出来,跃上桌面,对着鸭腿大快朵颐。
那维莱特把汤往小灰狼嘴边推了推,忽地耳朵尖一动。
稍远处,花草装饰的隔断后方,坐着四名青年行商,正议论着近期的大事件。
其中一个扯着大嗓门、一口须弥口音:“那些个家伙眼高于顶,迟早遭报应!这不,我说什么来着,失踪快一个月了,哪儿都找不着——嗐,谁知道是不是被报复了!”
“说什么呢,注意言辞啊。人家妮露一个跳舞的小姑娘,能得罪什么人,能被谁报复?”
“就是啊,祖拜尔剧场有那么多她的粉丝,她要是出了事,那群粉丝非得把对她动手的人打死不可!”
小灰狼不知何时停下了啃鸭腿,专心倾听那头的议论。
大嗓门青年驳斥:“有什么用?这人突然消失,那么多粉丝找了那么久,都快把整个须弥城给翻过来了,找到了吗?教令院的大风纪官赛诺亲自接手调查,查了这么久,线索呢?”
“妮露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嘁,有神之眼又怎么样,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能打得过一个大男人不成!”
“我看你啊,就是嫉妒人家有神之眼,你没有。”
那维莱特有些在意,还想多听一些,但那头吵吵嚷嚷,话题很快就歪掉了,有效信息不多。
小灰狼吃光鸭腿,舔舔嘴角边的酱汁,又喝完汤,转头扒拉一下那维莱特的衣袖。
那维莱特留下摩拉,抬抬手,小灰狼顺势钻进袖子,被揣着离开了咖啡厅。
那维莱特沿着瓦萨里回廊步行,边走边留意周围的商铺是否有售卖苏乐达。然而,这款新品汽水饮料的火爆依旧远超他的想象,一路走来,十几个商铺都说售罄了。
那维莱特思考片刻,决定返回卡雷斯线的巡轨船上找找看。
巡轨船的美露莘导览一天之内见到那维莱特两次,有些惊讶:“那维莱特大人,您今天不用工作吗?”
那维莱特:“出了些事,我暂时推掉了工作。我记得巡轨船上有一个售卖苏乐达的冰柜,现在还有吗?”
美露莘点点头:“有的,还剩最后一瓶了。”
她蹦跳着将苏乐达递给那维莱特:“这种新款汽水的口味很好喝,我们都很喜欢。那维莱特大人也感兴趣吗?”
汽水瓶表面冒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入手冰凉。瓶身包装新颖,确实是时下追逐潮流的年轻人会心仪的款式。
那维莱特端详这瓶眼熟的苏乐达,隐约明白,莱欧斯利到底是怎么变成狼的了。
8. 难觅
“果然如此……”
沫芒宫的办公室内,那维莱特凝视着希格雯拍摄的照片,一只与苏乐达一模一样的饮料瓶赫然就在镜头里。
饮料瓶在垃圾桶里,还没来得及丢弃,正说明莱欧斯利喝过苏乐达;翌日,他失踪了,再见面时,他就变成了狼;
夏沃蕾同样喝过苏乐达,随后失踪了一整日,至今下落不明;
这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苏乐达。
这种饮料里究竟暗藏什么秘密?
那维莱特拧开瓶盖。
呲——
气音从瓶口缝隙漏出,不等那维莱特做出进一步检查,蹲在桌上的小灰狼忽地竖起耳朵,嘴里发出威胁的警告低吼:“呜——!”
那维莱特:“你想说,这饮料就是你变成狼的原因?”
小灰狼瞳孔紧缩,抬爪就要去打翻那维莱特手中的苏乐达,却被轻轻捏住了前爪。
那维莱特安抚:“放心,在没有弄明白这瓶饮料里的秘密时,我是不会贸然饮用的。”
小灰狼这才收回前爪,眼神依旧不放心地紧盯那维莱特的动作。
那维莱特谨慎地嗅了嗅汽水的味道,又与饮料中的水元素力共鸣,感受水中蕴含的物质:“……”
少顷,那维莱特睁开眼:“饮料中添加的成分,和寻常的枫达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多了不同口味的果汁。”
这就有些古怪了。
此前,那维莱特猜测,汽水内被添加了不明成分,导致莱欧斯利变成了一头狼;但当他真正检验过汽水后,却又未能发现异样。
线索来了又断,那维莱特的调查始终未能有明确进展。就在他思忖自己是否有所疏漏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敲了三下,来人显然等不及回应,便推门而入。
那维莱特抬眼:“克洛琳德?嗯……看你的表情,应当有所收获。”
“有,但目前仍无法确认,是否与芙宁娜的事有联系。”
克洛琳德:“上午我让警卫给你传的口信你收到了吧?这个消息其实是娜维娅告诉我的,刺玫会的成员留意到白淞镇最近出现了一些面孔陌生的愚人众,就悄悄盯梢了两天。我去了他们现身的地点查看,发现他们在灰河非法生产一种不明功效的药剂,并向城外转运,白淞镇就是中转地点。”
女子容色沉肃:“那些负责生产和押运的愚人众是博士的手下,我原本怀疑和芙宁娜遇袭有关,但又找不到联系之处在哪里,只能拜托娜维娅继续盯梢他们。”
“药剂……”
那维莱特眉梢微动:“你拿到样品了吗?”
克洛琳德从腰侧口袋取出一个玻璃瓶,只有拇指大小:“就是这个。我怕打草惊蛇,并没有直接拿走他们已经生产出来的药剂,就用针筒抽取了一些。”
清透无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看上去和普通清水别无二致。
小灰狼仰着头,半眯起眼,尾巴扫了扫桌面,仿佛在表达疑惑。
那维莱特合眼感受片刻:“我并非专业人士,无从判断制作药剂的物质究竟是什么。麻烦你把它送去科学院化验,看看这种药剂究竟有什么效用。”
“没问题。”
“另外,还有一件事。”
那维莱特简述了他的调查进展:“我怀疑,莱欧斯利的异状和夏沃蕾的失踪,都与这种新款饮料有关。但我检查过,饮料中并未含有特殊成分,目前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因为喝过苏乐达而导致眼下的困境。”
听完,克洛琳德若有所思:“如果公爵是因为喝过汽水而变成狼,那么,有很多人都喝过,为什么他们没有变化?恕我直言,这个逻辑关联性未免太弱了些。”
那维莱特:“这也是我抱有疑虑的地方。但眼下,这是他们被发现异状前唯一的共同点。”
也许,还有什么共同点没被发现。
在离开前,克洛琳德补充:“芙宁娜和特巡队队长失踪可不是小事,在她们没找到之前,你最好瞒着点,别让事态发酵——贵族议院那帮人已经盯着你很久了。”
那维莱特颔首:“我明白的,感谢提醒。”
小灰狼:“嗷呜。”
午后日光西斜,穿过挑高的落地窗,在大理石地面投下一片海蓝的潮涌。
那维莱特踏入这片流动的光:“我去逐影庭一趟,你暂时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小灰狼“呜”地应声。
留守逐影庭的美露莘警官见到那维莱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那维莱特大人,是有什么线索需要我们帮忙查找吗?”
那维莱特:“嗯,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个统计,调查一下近一个月内所有的失踪案件。”
“好的。您需要失踪者的详细资料吗?”
“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我会尽快送到您的办公室。”
赶在下班之前,那维莱特拿到了一份名单和资料。
失踪者男女老少皆有,总共13人,都是报警后还没找到行踪的,逐影庭仍在追查。
那维莱特仔细浏览一番,并未找到失踪者的任何共同点,不详的预感反倒越发强烈。
笃笃笃!
敲门声仿若重锤砸下,砸中那维莱特心底的不安:“请进。”
来人是克洛琳德和娜维娅。
刺玫会老板的衣衫沾了水汽和尘埃,似乎在外奔波许久,来不及打理自己的仪容仪表。她眉眼间不掩焦虑:“又有人失踪了!”
那维莱特眉心一跳:“谁?”
克洛琳德还算冷静:“是爱可菲,德波大饭店的前任主厨。”
娜维娅:“她明明昨天还在和我讨论甜品的制作,我们约好了今天要试吃她最新研制的创意蛋糕,谁知她一整天都找不到人!”
克洛琳德:“爱可菲最后被看见的地方在灰河,有刺玫会的成员看到她昨夜九点半还在烤制蛋糕,但是吃了一口就扔了。”
“……”
事情接踵而至,源水的主人揉揉眉心:“你们有去她家里看过吗?”
娜维娅:“我等不到她的时候就去她家找了,但她不在家里。”
克洛琳德补充:“因为博士在枫丹廷惹出的事,娜维娅担心他可能会对其他人下手,就立刻来找我了。我们检查过爱可菲的家,她的床铺干净整洁,门口也没有脚印,我们推测,她昨晚并没有回过家。”
娜维娅急得团团转:“刺玫会在灰河都有眼线,平时有谁出入都记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是爱可菲这种红透半边天的大厨了!可昨天偏偏没人看见她去了哪里……”
克洛琳德沉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又是失踪,而且失踪的还是个名人。
那维莱特起身:“我去灰河看看。”
灰河鱼龙混杂,那维莱特的身份太过敏感,只能稍作遮掩,模糊了身形和面容,才和两位女士一起进入灰河。
刺玫会的人早已封锁了爱可菲最后出现的地点,酒保泰托守在门口,拦住正想入内的酒客:“抱歉,酒馆今天不营业。”
酒客立马不乐意了:“凭什么啊!老子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摩拉,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调休日,结果你们居然关门?”
泰托:“这是老板的意思。”
酒客醉醺醺的,大声嗤笑:“一个破酒馆,还不是因为请到了爱可菲大厨才有客人愿意来光顾!有摩拉不赚,有生意不做,你们老板的脑子是被重甲蟹撞坏了吧?”
边上蹲守的刺玫会成员一齐皱眉,有人刷地起身,往闹事的酒客走去。
泰托也是刺玫会的人,他当即沉下脸:“闭嘴!你以为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们老板的行事?”
酒客嚣张:“没听说过‘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吗?你一个小酒保,就是这种服务态度?滚一边去,我要见你们老板!”
“——我就是老板,找我什么事?”
明亮爽脆的女声在酒客身后不远处响起,刺玫会的成员齐刷刷一个激灵:“老板!”
娜维娅颔首。
“……哈?一个小姑娘?”
这酒客在来酒馆前就喝多了,灰河光线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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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看清娜维娅的模样,浑话张口就来:“嘁,小娘们儿也出来做生意?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出来抛头露面的,哪有个女人的样子!”
娜维娅额角蹦出十字:“你、说、什、么?!”
酒客:“我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嗝,插手我们男人的生意干什么?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堂堂刺玫会老大,居然被人指着鼻子骂,再不回击就说不过去了。
仿佛感应到空气中暴怒的气息,刺玫会的成员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想死就快闭嘴!”
“——晚了!”
娜维娅反手掏出长柄伞:“看枪!”
嘭咚哐啷一阵乱响,酒客被揍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你、你!你是谁,你给我等着!我要把你告上审判庭,让大审判官还我一个公道!”
旁观的那维莱特:“……”
克洛琳德没什么感情:“哈哈。”
娜维娅冷笑:“我等着。”
小灰狼趴在那维莱特的臂弯里,从鼻子里喷出几口气,像是在嘲笑酒客的不自量力。
那维莱特低头捏捏眉心,决定无视这场闹剧。
刺玫会人多势众,娜维娅又有神之眼,酒客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跑了。
娜维娅收起长柄伞,一甩长发:“灰河经常有这种喝醉了酒,到处寻衅滋事的,见笑了。”
那维莱特:“无妨,正事要紧。”
刺玫会的成员见闹事的人被打跑,松了口气:“老板、克洛琳德女士,还有这位客人,这边请。”
自从发现爱可菲失踪后,酒馆就被封锁了起来,期间无人出入,现场保存完好,连昨夜剩下的食材都还在。
娜维娅摆摆手,示意刺玫会成员离开:“昨天下午,我和爱可菲就是在这里见面的。”
克洛琳德:“我和娜维娅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有任何线索。”
那维莱特不语,视线扫过吧台的酒杯、搅拌棒等物,又打开冰箱,将食材逐一检查一遍:“……”
克洛琳德:“如何?”
那维莱特缓缓摇头:“这些食材都很正常。”
克洛琳德:“你还是怀疑,夏沃蕾和爱可菲的失踪和饮食有关?比如那瓶苏乐达?”
娜维娅疑惑:“苏乐达?那种最近很火的汽水?”
克洛琳德看了看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推测,失踪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共同点,所以才坚持过来看看。”
克洛琳德:“我也留意过了,这里并没有售卖苏乐达。”
娜维娅点点头:“那种新款的汽水太抢手了,酒馆根本进不到货,连我都没喝上一口……等等。”
她蓦地想起一件事:“苏乐达……我记得爱可菲买到过几瓶,说是用来研发新口味蛋糕的!”
类似陶埙漏风的呜鸣在角落响起,那维莱特侧目,发现小灰狼正扒拉着垃圾桶,鼻尖嗅闻里面的半块蛋糕。
娜维娅定睛:“没错,这就是爱可菲研发的新蛋糕!只不过,她好像觉得成品没达到她想要的水准,吃了一口就扔掉了。”
那维莱特:“她吃过了?”
话音刚落,小灰狼低吼:“嗷呜——”
电光石火间,克洛琳德反应过来:“我把这块蛋糕送去科学院化验。”
她手脚麻利地打包好:“希望科学院的工程师还没下班,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出结果。”
娜维娅依旧忧心忡忡:“怎么会这样……爱可菲好歹是有神之眼的人,怎么会因为吃了苏乐达做的蛋糕就失踪?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那维莱特俯身去抱小灰狼,闻言,双手僵在半空:“……”
克洛琳德喃喃:“神之眼……?”
她与那维莱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瞧见了恍然。
克洛琳德沉声:“到目前为止,我们认识的几名失踪者,不仅喝过苏乐达或是吃过苏乐达的制品,而且……”
那维莱特:“都是神之眼的持有者。”
9. 退化
“什么?!”
娜维娅一惊:“连神之眼持有者都会中招,这苏乐达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维莱特:“如果算上莱欧斯利,一共有四人失踪。”
说罢,他垂眸瞅了眼小灰狼。
莱欧斯利、芙宁娜、夏沃蕾以及爱可菲,都是神之眼的持有者。
“等等,这么说的话……”
娜维娅猛然意识到什么,在说出口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公爵变成了狼,难不成,其他人的失踪,其实是因为……?”
克洛琳德接话:“变成了其他动物?”
“……”
三人面面相觑。
那维莱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冷静思忖:“恐怕,只有神之眼的持有者才会在喝了苏乐达后失踪,不排除变成动物的可能——否则,那么多人喝过苏乐达,倘若他们都失踪了,逐影庭一定早就接到了大规模非正常失踪的报告,不会拖到现在。”
克洛琳德颔首赞同。
娜维娅把小灰狼看了又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克洛琳德:“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先不说这个,这里交给你们,我去一趟科学院。”
决斗代理人匆匆离去,那维莱特则看向娜维娅:“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娜维娅:“要找到疑似失踪者变成的小动物,对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那维莱特点点头:“刺玫会消息灵通,平日也经常帮助镇民,不少人都对你们很有好感。如果以救助动物的名义,呼吁镇民将流浪的小动物送来刺玫会,我们找起来也能方便很多。”
娜维娅拍胸脯:“放心,我一定会把她们都带回来的。”
“有劳。”
离开灰河时已是华灯初上,那维莱特先是回了一趟沫芒宫,在办公室找到希格雯送来的信件。
水下的一切不曾发生变化,监狱的犯人们安分守己,旅行者也还没醒。
这种节骨眼上,变数往往意味着新的麻烦。
至少现在,暂时离开莱欧斯利监管的梅洛彼得堡还很平静。
那维莱特垂眸:“旅行者恐怕一早就意识到,失踪者和苏乐达有关……派蒙说过,芙宁娜也吃了含有苏乐达的榛果仁慕斯蛋糕,然后就成了博士劫掠的目标。”
疑团纠缠重合,如层层迷雾:那看似普通的汽水饮品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以致于令神明注视之人也遭此劫难?
博士又为何突然在枫丹现身,他部下的愚人众又在暗中生产什么药剂?
小灰狼叼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针对神之眼。
“神之眼……”
那些普通的失踪者与此案无关,因而找不到共同点。
那维莱特顿悟:“变成狼之后,你也用不了元素力了,对吧?”
故意针对神之眼持有者下手,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维莱特暂时还想不通,只能等枫丹科学院那边的消息。
————
翌日,那维莱特一睁眼,就察觉枕边似乎有些许异样。
小灰狼醒得更早,正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见他醒了,“呜”地问了个早安。
那维莱特坐起身,端详几眼:“你是不是……变大了一些?”
昨天只有两只手掌大的小灰狼,今天的身躯已经占据了那维莱特的大半个枕头。
白发从肩上垂落,那维莱特稍稍俯身:“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小灰狼睁大眼,盯着面前飘荡的发丝,摇摇头。
那维莱特检查一番,又掂了掂小灰狼的体重:“确实变大了,也更重了些。”
这话似乎有些微妙的歧义,那维莱特说完,移开目光,脸上不禁一阵发烧。
为了掩饰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那维莱特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洗漱收拾,用过早餐后,带着小灰狼来到沫芒宫。
那维莱特来的时间比上班时间早,而克洛琳德比他更早。
克洛琳德省去了寒暄,直入主题:“科学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爱可菲吃剩下的蛋糕里,和愚人众生产的药剂含有相同的成分。”
“那瓶苏乐达呢?”
“没有检测出相同成分。”
克洛琳德深吸一口气:“另外,这是一种未知成分,它的功效同样未知,科学院的化学工程师还在研究,他们将这种成分命名为‘昂诺恩’,初步推测和元素力相关。”
听完,那维莱特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之前有些猜测,可因为没有证据,不好说;但我这下能确定,昂诺恩是一种能够抑制元素力的物质。”
“抑制元素力……?”
“没错,你看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托起小灰狼:“变成狼后,他不仅用不了元素力,我也感受不到他身上存在元素力了。”
小灰狼呜鸣声低沉。
克洛琳德抱臂:“说真的,公爵这副模样,还挺新鲜……咳,扯远了。”
女子看向那维莱特:“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昂诺恩的确存在于苏乐达这种饮料里,因此才会让喝过的神之眼持有者转变成小动物,导致失踪的假象——但同时,昂诺恩只存在于部分苏乐达里,才没让更多神之眼持有者失踪。”
那维莱特却提出新的疑问:“但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希格雯说,莱欧斯利现在的认知介于人和狼之间,虽然暂失了部分记忆,可一些基本常识并没有忘记,因此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来找我了。那么,其他失踪者为什么没去找自己熟悉或信任的人?”
“……”
克洛琳德思忖:“也许,是因为公爵很强?”
哪怕获授神之眼,其持有者之间元素力的强弱、对元素力的应用等方面都有所不同,那些频繁使用或研究元素力的持有者,与元素力的共鸣会更强,自身实力同样优于他人。
而因为工作需要,莱欧斯利的神之眼也并非仅有震慑犯人这一作用,他使用神之眼的频率确实远远高于其他人。
那维莱特:“也就是说,莱欧斯利对昂诺恩的抵抗力更强,所以保留了更多属于人的思维;而其他失踪者抵抗力较弱,思维退化成动物,所以才没去找信任的人求助?嗯……合情合理的推测。”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实验。”
克洛琳德半开玩笑道:“我们手上不是有昂诺恩的样品吗?我可以试着掺水喝一口,效用不就一目了然了?”
“……克洛琳德。”
“好了,瞧你那严肃的样子,我开玩笑的。”
克洛琳德摆摆手:“这种关头,要是再多一个人出事,你恐怕又要头疼一分了。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维莱特轻轻松了口气,又想起仍在水下的荧:“昂诺恩……恐怕是博士研制的,希格雯说旅行者的元素力紊乱,也许是因为,她在博士交手的时候,被博士以某种方式投放了昂诺恩。”
克洛琳德若有所思:“所以荧才会昏迷不醒。但她经常使用元素力战斗,体质又异于常人,对昂诺恩的抵抗力很强,于是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退化失踪。”
两人对视一眼。
迷雾背后的真相开始浮出水面,有了大致的推测,他们不会再像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
那维莱特:“我去颁布禁售苏乐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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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命令。”
克洛琳德却阻止他:“并不是所有苏乐达都含有昂诺恩,贸然禁售,一定会引起生产商和销售商的不满——我记得这款饮料背后的赞助商之一,是德拉克家族。”
德拉克家族,是在首任水神厄歌莉娅陨落后、二代水神芙卡洛斯掌权之前崛起的贵族之一,这个家族的发家史堪称一部罪恶史,他们的家族成员在漆黑灾厄爆发之际,不仅没有支援枫丹,反而趁着混乱,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其手段之卑劣,骇人听闻。
直至那维莱特上任最高审判官,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一步步将贵族手中的权力削弱,并在枫丹议会中增设了国民议院,权力重心向国民议院倾斜;而原本决定国家大事的贵族议院逐渐没落,贵族们的头衔也彻底沦为摆设,成了沫芒宫颁发给荣誉市民的称号。
但贵族们数百年的积累并非徒有其表,不少顶层贵族依旧掌握着枫丹的重要资源——摩拉,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璃月语曾言:有摩拉能使鬼推磨。在财富的驱使下,贵族们改变策略,开始投资建设灾后的枫丹,以期在未来获取更高的收益,稳固自己的经济地位。
直到如今,枫丹某些行业背后依旧由贵族掌控和垄断,借着从这些行业攫取的利润,贵族们仍然过得风生水起、逍遥自在。
那维莱特心里自然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因为卡萝蕾和沃特林之事,他对贵族们全无好感:“难道就任由事态发酵吗?”
克洛琳德:“你之前和我说过,荧在出事后,派蒙给了你她的冒险之证,之后你就去上面记录的地址走访,但并没有发现异常。”
荧记录的地址里,也包括了苏乐达的生产地。
那维莱特思忖:“如此看来,昂诺恩并非是在生产源头投入……那么,也许是在销售环节出了问题。”
克洛琳德颔首:“所以,查封生产工厂并不是当下的最优选择。但如果从销售环节查起的话……”
以苏乐达的火爆程度,其分销商、零售商不计其数,真要一一核查,工作量之大,恐怕得出动沫芒宫所有的外勤人员。
那维莱特想了想:“可以优先排查德波大饭店的进货渠道——芙宁娜吃过他们的新款蛋糕,同样也是苏乐达制品。”
克洛琳德利落道:“我找几名外勤警员去查,你就别出面了。”
“有劳。”
决斗代理人雷厉风行,那维莱特在办公室内都能听见她在大厅里调集外勤警员的声音。
大厅一阵兵荒马乱,脚步声逐渐远去。
克洛琳德的调查效率极高,赶在午饭前带来了核查结果:德波大饭店的苏乐达,进货地点在须弥。
那维莱特心生疑窦:“苏乐达的原产地不是在枫丹吗?难道厂家在须弥开设了分厂?”
“不,产地有且只有枫丹一个。”
克洛琳德道:“苏乐达的火爆引来了须弥一些投机者的目光,他们收购了大批苏乐达,本想销往须弥城,却不料销量惨淡——只因为有个学者指出,长期饮用碳酸饮料会导致骨质疏松、牙齿脱落,于是绝大部分苏乐达就这么滞销了。”
那维莱特:“然后?”
“投机者进了货,总不能砸在自己手上,于是只好把苏乐达运回枫丹销售。所以,德波大饭店的进货渠道才显示是须弥。”
克洛琳德难得有些郁闷:“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下要查清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就更难了。”
进货、运输、分销,哪个环节都可能出现异常。
小灰狼发出低沉的呜声,抬爪拨拨那维莱特垂在胸前的发梢。
那维莱特沉思片刻:“我想去须弥一趟。”
10. 商人
拿着克洛琳德提供的须弥供销商名单,抱起小灰狼,那维莱特踏上了智慧之国的领土。
数百年来,那维莱特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枫丹,前往其他国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眼下异况频出,他必须尽快查清案件。
在拜达港乘上船,沿着水路一路南下,那维莱特跟在众多旅客身后下了船,来到须弥城北的城门口。
须弥城并不对外国旅客或行商设有诸多限制,城门口也只有三十人团驻守,主要负责安防事宜,以及为外国旅客发放导览图。
那维莱特本以为能隐瞒身份顺利进城,没想到佣兵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拦下:“请等一下,这位先生,您不能进城。”
那维莱特一怔。
佣兵指指小灰狼:“先生,根据城中的治安管理规定,携带有一定危险性的宠物入城,比如犬只,需要套上项圈,牵好牵引绳。”
那维莱特:“……?”
须弥城居然有这种规定?!
那维莱特风中凌乱。
因为小灰狼体型变大,那维莱特没法再把它揣进袖子里,只能抱着,稍微遮一下它的凶相,路过的人都以为是只小狗。
小灰狼听懂了佣兵的话,它摇摇尾巴:“汪呜。”
那维莱特迟疑:“可是,他并非犬只……”
佣兵无语:“您别开玩笑了!不是狗,难道还是个人不成?”
那维莱特:“……”
佣兵再次重申:“不戴项圈和牵引绳是不能入城的。”
他又指向不远处树屋下的地摊小贩:“那边那个摊子上有卖,您去买一条,在街上牵着走也方便,不用一直抱着。”
那维莱特头痛欲裂。
看来,想要入城,势必要给小灰狼套上项圈。
大审判官何时陷入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倘若他怀中抱着的小家伙是一匹货真价实的幼狼,那他大可毫无心理负担地为它戴上项圈;可偏偏它是莱欧斯利变的!
那维莱特迈开僵硬的步伐,朝地摊小贩处走去。
没办法,就当是为了查案,做出的一点小小的牺牲……
希望莱欧斯利不会介意。
地摊小贩看见一名枫丹游客抱着条小狗,就知道生意来了:“先生您好啊!来看看我这边的狗绳,特别耐磨损,质量绝对好!”
那维莱特的目光在地摊上梭巡一圈:“……”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小灰狼忽地跳了下去,叼起一个黑色的皮质项圈,朝他仰起头。
小贩笑道:“哎哟,您养的小狗还挺聪明。”
那维莱特在窘然中掏出摩拉付了款,连狼带绳抱起来,飞速逃离现场。
在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那维莱特半蹲下来,手里拿着项圈,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把话说出口:“那么……我帮你戴上了?”
小灰狼露出脖颈,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情愿。
那维莱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水元素力都在沸腾,仿佛置身于灼人的温泉之中。年长的龙王按捺住羞赧之意:“实在抱歉,这并非我本意……等调查结束,离开须弥城后,我会立刻取下来的。”
那维莱特的手指在小灰狼的皮毛间滑过,柔顺得让项圈搭扣差点没扣上。
项圈很松,小灰狼并没有任何不适,亦步亦趋地跟上那维莱特,牵起的绳子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装饰。
佩戴了牵引绳,这次门口的佣兵也不再阻拦,那维莱特和小灰狼顺利入了城,并向沿途的本地居民打听了宝商街的方向,来到一家名为“卡萨扎莱高端零食店”的店铺门前。
那维莱特看了看手上的须弥苏乐达供销商名单,排在第一位、进货了最多苏乐达的就是这家零食店。
名单上有供销商老板的姓名,那维莱特走到零食店的柜台前:“请问,你们的老板,多莉·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现在在哪里?”
“嗯?”
柜台后,头戴粉紫塔布什帽的女性抬起头,精明的目光穿透菱形眼镜,落在那维莱特脸上:“哎呀呀,真是稀客、稀客呀!”
那维莱特垂目看着眼前个头不高的女性:“您认识我?”
“当然、当然!枫丹公正无私、大名鼎鼎的最高审判官,我身为走南闯北的商人,怎么会不认识呢?”
她开口就送上恭维,笑眯眯道:“尊敬的客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就是旅行商人多莉·桑歌玛哈巴依。您是想从多莉这里购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吗?”
那维莱特侧目,扫了眼不远处正在选购零食的顾客们:“……”
多莉一拍脑袋:“哎呀,疏忽了疏忽了!谈正事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谈呢?大审判官先生,您这边请。”
零食店很大,后方还有个储存补货的仓库,旁边就是一间小型会客室。
两人在会客室就座,多莉瞥见趴在那维莱特腿上的小灰狼,眯起眼:“如果我没有认错,这应该是芒索斯灰狼……哎呀呀,不愧是大审判官,连养的宠物也这么不同凡响。”
那维莱特无言以对。
“哎呀,不说这些了,先谈正事吧——”
多莉眼尾上扬,端的是一副狡黠机敏的模样:“大审判官千里迢迢,亲自跑来须弥找我,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吧?”
那维莱特:“柔灯港近期的港口出入境货物显示,您曾在一个月前从枫丹进口大量苏乐达,运至须弥销售。”
多莉长长地“哎——”了一声:“大审判官先生,购买枫丹的苏乐达,都是你情我愿的生意,进出口的税赋我可是一枚摩拉都没少。”
那维莱特摇摇头:“您的贸易行为并没有触犯枫丹的法律,我也不是来问责的。”
须弥样式的琉璃彩灯放置在两人之间的长桌上,融融灯光在那维莱特的侧脸晕开一层模糊的暖意:“我想知道,您从购买苏乐达,到运输至须弥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
多莉谨慎:“异常情况?您指的是……?”
那维莱特避重就轻:“沫芒宫近期在调查一起案件,您从枫丹进口的苏乐达里,有些是不合格品,但生产的厂家似乎并没有与您说明。”
多莉吃了一惊:“这……!可恶,我居然看走眼了,亏我那么信任他!”
“听闻苏乐达在须弥滞销,也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唉,提起苏乐达我就头痛,这玩意儿差点让我亏出去一大笔摩拉!”
多莉满脸肉疼:“本来我还想趁着率先进口苏乐达到须弥,狠狠赚上一笔,谁知艾尔海森居然在酒馆的留言板上写了一句‘研究表明,长期饮用碳酸饮料会导致骨质疏松,引发代谢系统崩溃’,一传十十传百,我刚上架的苏乐达,还没卖出去几瓶,就立刻滞销了!”
难得时运不济的大商人抱怨道:“我只好重新把苏乐达运回枫丹销售,还好把本金赚回来了。”
那维莱特:“听起来,其他和您一样进口苏乐达的商家,也蒙受了同样的损失。”
“其他人怎么样我没打听,但如果他们的脑袋瓜没我那么灵光,那他们的货可就统统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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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手上了。”
多莉唉声叹气:“至于您问的异常情况……愚人众算吗?”
“洗耳恭听。”
“苏乐达在白淞镇转运的时候,商队被几个愚人众劫持过一回,但很快,他们又丢下货物离开了——大概是因为看到苏乐达只是一种价值有限的饮料,带着又重,所以放弃了。”
原来是在运输过程出了问题。
那维莱特恍然。他点点头:“那么,您这里有须弥的苏乐达销售记录吗?”
多莉连连摆手:“哎呀,销售记录可都是我的商业机密,万一被同行知道我在这款饮料上栽了个跟头,指不定会怀疑我的贸易水平,终止和我的合作呢!”
那维莱特没有太多犹豫:“沫芒宫方面可以对你的进出口货物减免2%的关税,为期六个月。”
多莉立马变脸:“呃,这个……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话又说回来,这次苏乐达的滞销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影响不大。销售记录而已,您稍等,我这就帮您去查!”
有大生意做,多莉必定是最积极的那一个。她很快调出销售记录:“就在这里,请您过目。”
那维莱特翻了翻记录。
如多莉所言,售出的苏乐达并不多,比起进货量,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难怪她抱怨亏本。
娜比雅,兰巴德,妮露……
那维莱特一顿:“妮露?”
在露泽咖啡厅时,他曾听几个须弥行商提起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个有名的舞者。
多莉:“大审判官也知道她?她在须弥城很是出名,人人都称赞她是花神的使者。只不过……”
她摊摊手,帽子边缘挂着的雷系神之眼摇晃几下:“自从妮露来我这儿买过一瓶苏乐达后,就突然人间蒸发,距离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教令院的风纪官和她的粉丝们把须弥城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都没能找到她。”
小灰狼动了动,抬爪按住那维莱特的手腕。
那维莱特福至心灵:“那么,这位妮露小姐,她也有神之眼吗?”
“有啊。”
多莉叹气:“本来我还想找她代言苏乐达,趁机打个宣传广告的,没想到她毫无预兆地失踪……唉,流年不利啊。”
原来如此。
那维莱特心道:那些劫持商队的愚人众,肯定是博士的手下;劫走货物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趁机将掺有昂诺恩的饮料换掉无害的苏乐达,通过商队送入须弥;
那么,那些不慎饮用了含有昂诺恩的苏乐达的神之眼持有者,就会退化成动物,就此“失踪”——妮露便是受害者之一。
“……呜。”
小灰狼轻轻抓了一下那维莱特的手腕,唤回他的思绪。
月升星显,那维莱特回过神,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巴扎。
昔日热闹的祖拜尔剧场,如今灯火寥落,缺了翩然起舞的少女,此地贩卖小吃饮品的商贩都纷纷换了地盘,大片空地冷冷清清,几个路过的粉丝看着黯淡的舞台,唉声叹气着走了。
那维莱特停住脚步。
舞台对面的长凳上,坐着个白发女孩,约莫五六岁,双脚一晃一晃的。
女孩怀里抱了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猫,身着新绿的裙子,白发梳成马尾辫,青绿的叶片状发饰别在头上,宛如破土的新蕾,生机勃勃。
“……”
仿佛察觉到那维莱特的到来,女孩侧身望来,抬手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呀,我叫纳西妲。”
11. 草神
对于在须弥城遇见草神一事,那维莱特也并非毫无心理准备。
试想,当另一个国家的执政不打招呼地踏上枫丹的领土,那维莱特也得好好思量一番,对方究竟为何而来。
夜色已深,天与地浸透一池浓墨。白日喧嚣沉入地底,四下阒寂,连虫鸣都歇了嗓子,万物屏息,宁谧包裹着一切,徒留自然的低语,是静夜里唯一跃动的生命符号。它并不打破那份沉静,反而以其恒定的节奏,为这深邃的夜编织了一层轻柔舒缓、不为人知的梦境。
不知何时,大巴扎的游客和住民都已不见踪影。
那维莱特在原处站定,对周遭的异状视而不见,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
纳西妲跳下长凳,草绿的双瞳中盛着温和的热情,以及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枫丹的最高审判官,久仰大名。”
“……”
那维莱特颔首,不失仪态:“您好。初次见面,草木之神,称呼我的姓氏那维莱特即可。”
小灰狼从那维莱特臂弯中探出头来,瞅瞅纳西妲。
火红皮毛的小猫“喵呜——”一声,似乎有些恐惧小灰狼,直往纳西妲怀里钻。
纳西妲安抚地给小猫顺毛,目光在小灰狼身上游弋一圈:“我想,您并非是来须弥城旅行的吧?”
须弥毕竟是草神的地盘,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维莱特坦荡地承认了:“我为了查案而来。听闻须弥城近期有神之眼持有者失踪,此事和枫丹的某些案件有些关联,我便一路追查至此。没有事先与教令院方面沟通,是我的疏忽。”
纳西妲:“没关系,毕竟,风纪官也在调查这个案件。”
一龙一神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情绪。
那维莱特:“看来,您已对近期发生的怪事有所了解。”
纳西妲点点头,耳畔的小叶片随之一晃一晃:“当然。您既然亲自前来须弥寻找线索,想必也遇上了同样的困境——事涉神之眼持有者,这也是我不得不出面接手负责的原因。”
神之眼持有者能驱使元素力,即便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本身的战斗力就高出普通人一大截;
倘若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对他们下手,那么,几乎所有人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两位执政者对此心知肚明,在默契中达成了暂时一致的阵线。
那维莱特:“我此前听旅行者提及她在须弥的旅程,那位代号‘博士’的执行官,曾在须弥惹出过大乱子。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枫丹。”
树影婆娑,两位执政者简单交换了各自的情报。
“这么看来……”
纳西妲思忖:“昂诺恩这种物质,只对神之眼持有者以及其他能使用元素力的人生效,普通人暂且不用担心。但若说这一切都是博士在幕后主使,却又不大像他的风格。”
那维莱特微感不妙:“他的风格?”
“是的。博士原名赞迪克,曾是教令院的学者之一,但因为他的研究过于激进,触碰了六宗‘根源之罪’,被逐出了教令院。”
纳西妲简单解释:“他涉足的是人类进化方面的研究,研究方式和风格向来特立独行、离经叛道,从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和评价——在他眼中,人类不过是实验耗材。只针对神之眼持有者,似乎有些……太收敛了。”
那维莱特心下一沉:“我对愚人众执行官所知甚少,但也曾听闻博士的恶行。原来把人变成动物这种程度,和他过去的所作所为相比,竟还算是‘温和’的?”
纳西妲:“虽然很不愿意这么说,但确实如此。”
“所以……”
那维莱特隐约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这起案件的背后,除了博士以外,也许还有别的幕后主使?”
纳西妲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
须臾,那维莱特道:“我知道了。案件起因在枫丹,我会尽力查清真相,帮助受害者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忽地想到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说起失踪者,我还听说,有一位名叫妮露的舞者也失踪了。她失踪的时间恰好是苏乐达进口至须弥之后,也是神之眼持有者……”
纳西妲笑起来,托了托怀中的小猫:“别担心,我已经找到她啦。”
小猫蹭蹭纳西妲:“咪呜——”
猜想再度被印证,那维莱特亲眼看见第二个变成小动物的人:“这就是妮露小姐么……我本不愿相信,奈何事实如我们所见。”
“这已经不算最糟糕的了。元素力被药物抑制,还能想办法恢复;可若是被博士抓走当人体实验的实验品……”
纳西妲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那维莱特:“枫丹有位美露莘医师,她正在研究解药,我相信她的能力。待有结果后,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教令院。”
纳西妲表示感谢:“自从我接手教令院的事务以来,工作日益繁忙,以往被困在囚笼中无所事事的日子已不复存在。倘若枫丹的医师遇到了什么瓶颈,还请及时来寻我,净善宫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
就连那维莱特都没能预料到,他与天理座下的七执政之一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话,尽管这堪称历史性的一幕无人知晓。
梦境随着纳西妲的告别离去而消散,周遭依旧是大巴扎的景象,只是多了几盏寥落的灯火和几声夜行人的步履。
一场非正式商谈落下帷幕,那维莱特站在街上,惊觉此时已是深夜。
智慧之城的人们正悠享安眠,港口的船舶早已停止运营,最早的一班船距离此刻也有近五个小时。
好在须弥城旅店众多,那维莱特不愁住处,遂找了家别有须弥风格的树屋旅店入住。
暖黄的壁灯亮起,如林间悄然绽放的萤火。松木的清香在室内弥漫,陈设拙朴天然,脚下木板随微风传递着古树沉稳的脉动。抬眼望去,巨大的观景窗框住流动的云海与起伏的林涛,山峦在远处阒默无声。
须弥的夜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铺展着深沉的靛蓝,此刻夜阑人静,唯有风摇枝叶的低吟与远处溪流的淙淙协奏,仿佛整座森林在摇篮曲中呼吸。
那维莱特解开小灰狼的项圈,它甩甩头,跃至地面,像国王巡视领地般在客房内走了一圈,最后走到那维莱特跟前,轻轻“呜”了一声。
“一间客房,应当没有太大的安全问题。”
那维莱特脱下外套:“不过,还是有劳你检查了。”
他俯身,抚顺小灰狼脖颈处被项圈压倒的毛。
没有手套的阻隔,兽类比水龙更高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导过来。
明明莱欧斯利拥有的是冰元素神之眼,可温差却那么明显,那么强烈,仿佛浸泡在一汪温泉中,其热度令人难以忽视。
听说,冰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大多外冷内热,或许,莱欧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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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也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那维莱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树屋静谧,后半夜安宁的氛围包裹着一龙一狼,跨国奔波查案的辛劳上涌,那维莱特很快便陷入深梦之中。
智慧之主守护着须弥境内所有生灵的梦境,那维莱特似乎梦见了一片浓郁的森林,而他浮潜在森林的湖泊里,凭借本能,向着温暖处游弋,仿佛回到胎海的怀抱。
数个小时的沉眠足以恢复精神,当窗外传来早餐店小贩的第一声吆喝时,身旁暖融融热乎乎的感觉越发清晰了,梦中的暖意貌似并非错觉。
那维莱特睁开眼,从梦境中找回离散的思绪,旋即便察觉身侧的床铺被占据了近一半:“……?”
眼前的光线明暗变幻,那维莱特这才悚然惊觉——昨夜那团还能蜷在臂弯里的毛茸茸灰影,此刻竟已长成半人高的狼形。
灰狼的爪子无声地按在床品上,肩背的肌肉线条在熹微晨光中偾张隆起,哪里还是能轻易搂抱的幼崽?分明是一头骤然拔节的荒野之子。
灰狼早已醒了,那双幽蓝的眼珠子紧盯着白发青年,不知看了多久。见他醒转,灰狼直起身凑过来,尾巴尖扫过那维莱特的手臂,呜鸣声比之前更为低沉,嗓音在胸腔中共振,如大提琴般沉稳悠长。
那维莱特听得一阵头皮发麻。
就仿若莱欧斯利本人在耳畔呢喃低语,热意化作潮涌,与水龙天生的源海血脉一同鼓动、共鸣,不由自主地唤醒生命原始的本能。
那维莱特蓦然坐起:“!”
灰狼不解:“呜?”
那维莱特甚至不敢看它一眼,脑海中闪过的许多画面令他不禁面红耳赤,脚下快步走向浴室。
明明只是所有智慧生灵诞育生命、繁衍后代的基本行为,却令水龙王倍感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他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久了,潜意识里开始遵循人类的道德规范——要知道,人类的羞耻心告诫他们,让他们只会在私下的、安全的、无人窥见的地方谈论这番行为;任何在公开场合的冒犯举止都会被警备队警告拘留。
而如此亲密的举止,在人类的伦理中,也仅存在于夫妻或情侣之间。
但那是人类,提瓦特的水龙王心想,他怎么会和僭主创造的生命一样?
可最高审判官却道:你已经在人世间浮沉数百年,你已经见证并接受了这一切,那身繁琐的、象征着至高正义的审判官制服就是最佳的证明。
浴池里的水逐渐满溢,气泡在边缘膨胀、破裂,那维莱特回过神,关闭水阀。
水是凉的。
外界的白噪音被水隔绝,能听见的只有水的流动,还有水泡包裹氧气,不断上升的咕噜咕噜。
那维莱特闭上眼。
血脉中奇异的燥热渐渐平息,司掌水之大权的龙裔与水融为一体,在头顶炸开一声狼嗥之前,他还沉浸在远古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哗啦!
不知何时,灰狼闯入浴室。它见那维莱特迟迟没有动静,遂趴在浴池边缘,伸爪搅动池中水,口中低鸣着不安的呼唤。
那维莱特睁开眼。
水面倒映着灰狼脑袋的影子,它几乎快把头埋入水里了。
“……”
白发一绺绺地贴着那维莱特的侧脸,轻薄的绸缎睡衣也已湿透,那副仿照人类模样诞生的躯体几乎一览无遗。
那维莱特垂目凝视水面:“我没事。”
12. 不测
那维莱特本以为离开了须弥城后,就能解下灰狼的项圈,哪曾料到它竟然在一夜之间长成成年狼体型,这下不管去哪儿都不能抱着了。
因此,在返回枫丹的路上,项圈都只能在灰狼脖颈处系好。
好在,灰狼表示理解并配合。
在柔灯港换乘内航道船舶之际,那维莱特敏锐地察觉,港内的枫丹民众似乎都在谈论同一件事,气氛稍显凝重。
“……又有人失踪了?这次是谁?”
“这么大的消息,你居然不知道?——是刺玫会的老板,娜维娅!噢对,还有她的朋友爱可菲。”
“娜维娅小姐?她前天不是还在组织刺玫会的成员,要成立一个动物保护协会、呼吁大家把流浪动物都送去协会组织领养么?”
“的确有这么回事儿,刺玫会也收留了很多流浪猫狗,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自家老板突然杳无音讯,到处都找不着人影,刺玫会的人都快急疯了!”
那维莱特瞳孔骤缩。
灰狼竖起耳朵:“……”
坐在休息区等候船舶的璃月游客唉声叹气:“别说刺玫会的老板失踪了,就连千织屋的老板也莫名其妙不见了人影——我还想着,要在离开枫丹前订购一件千织小姐亲手做的礼裙,作为聘礼送给我的未婚妻呢!现在看来,是注定无缘咯……”
那维莱特愕然。
在他离开枫丹的短短一天,竟然又有两名神之眼持有者着了道!
有港务员路过休息区,私语声被一字不落地听在那维莱特耳中:“你听说了吗,逐影庭已经接手调查神之眼持有者失踪的案件了,结果到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
“我知道这件事!听说,娜维娅和爱可菲是在灰河失踪的,结果刺玫会的成员却咬死了她们没离开过灰河;千织也一样,店员说她昨天失踪的时候,根本没有离开过店里,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逐影庭的美露莘警官不是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痕迹吗,怎么会追查不到?”
“哼,能对拥有神之眼的人下手的,当然没那么容易被抓获!”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比神之眼持有者更强的,整个枫丹廷,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嘘,快住嘴,你想被丢进梅洛彼得堡吗!”
几名港务员步履匆匆地走了。
那维莱特紧蹙的眉心就没有放松过:一天之内,两名神之眼持有者凭空消失,逐影庭的追查不仅毫无进展,甚至还泄露了案件细节……
“呜!”
灰狼咬住那维莱特的衣摆,轻轻一扯,示意他去看墙边的公告栏。
那维莱特走近阅读,发现是逐影庭张贴出来的悬赏公告。
【亲爱的广大水之国度的民众:
近日,枫丹廷区发生三起重大失踪案件。经逐影庭侦查,失踪者为德波大饭店前任主厨爱可菲、刺玫会现任会长娜维娅、千织屋现任老板千织。
为迅速侦破案件,寻回失踪者,逐影庭现面向社会各界公开征集线索,广大群众可自行前往沫芒宫提供线索。
对于提供直接有效目击线索的群众,逐影庭将给予最高5万摩拉的奖励。
逐影庭郑重承诺:对线索提供者的信息予以严格保密,依法保障线索提供者的安全。】
那维莱特这才想起,他只叮嘱了逐影庭对芙宁娜和夏沃蕾“失踪”的事进行保密,但此后上报的其他失踪者不在此列。
十有八九,娜维娅和千织的失联也是因为误食了含有昂诺恩的食物。暂失元素力的她们无法通过元素视野追查踪迹,看来,就连美露莘具备的特殊视野也无法找到她们。
那维莱特还记得,他曾叮嘱过娜维娅注意近期的饮食——但娜维娅依旧中了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嘟——嘟——
汽笛的嗡鸣回荡在港口,聚集在休息室的人们纷纷起身登船,排队的长龙蜿蜒至百米开外。
那维莱特等不及坐船慢悠悠地返回沫芒宫了,他当即蹲下,揽住灰狼的身躯:“没时间了,我们换个方法回去。”
话毕,一龙一狼凭空消失,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只余一片水雾的影子。
那维莱特与空气中的水化为一体,直接抵达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惊动大厅里的复律官。
办公桌上堆叠的各类文件和案卷又和韭菜似的冒出一茬,其中,一封粉蓝色的信件尤为显眼——是希格雯的信。
那维莱特率先拆开信件。
【亲爱的那维莱特先生:
旅行者的元素力已经稳定,我也基本查清了导致她昏迷不醒的原因:有一种未知物质从她的伤口渗入体内,如同一滴浓墨被甩入装有清水的杯子里,无法再饮用。
我尝试将这种物质与旅行者的元素力分离,但我并没有操控生灵血脉的权能,始终不得其法——或许您会有办法?
您亲爱的,
希格雯】
那维莱特收起信件,提笔回复,将他的调查进展列明,托门外的警卫送至水下。
警卫收好信件,又提到另一件事:“审判官大人,您昨天去了哪里?我听说议会那边有动静,贵族院的议员秘密聚在一起,开了两天的会——昨天透露出一丝风声,说是和您有关。”
“我知道了。”
那维莱特简单颔首:“议会那边的事先放一放,你知道克洛琳德在哪里吗?”
警卫想了想:“刺玫会会长娜维娅失踪,克洛琳德小姐应该还在灰河与白淞镇搜寻她的下落。”
“我去找她。”
片刻后,那维莱特在灰河的地界找到了克洛琳德。
灰河光线昏暝,决斗代理人小姐的身姿半藏在阴影中。她背身站在用废旧钢筋铁板搭成的简陋棚屋下,周遭都是光照不到的死角,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无光的深渊里。
“克洛琳德。”
那维莱特的呼唤喊回了克洛琳德的思绪,她眨了一下眼,瞳孔扩散,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态:“……”
那维莱特往前走了数步,转过视角,这才看清克洛琳德臂弯里抱着一只毛色明黄的垂耳兔。
克洛琳德侧过身,像是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啊,你回来了。”
那维莱特凝视着她怀里的垂耳兔:“这只兔子,是……?”
“对,和你想的一样,是娜维娅变的。”
克洛琳德敛了敛眸:“还好我发现得及时,她当时就在她的卧房里,没有和其他小动物混在一起。刺玫会的人倒是暂时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向他们承诺娜维娅不会有事,刺玫会内部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垂耳兔待在克洛琳德怀中,似乎很是享受她的抚摸,摊开肚皮,三瓣嘴打了个呼噜,睡得正香。
灰狼仰望垂耳兔:“……呜……”
那维莱特:“有前车之鉴,娜维娅定然会小心谨慎才对,怎么还是变成这副模样了?”
“事发的第一时间,我就拜托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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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会封锁了灰河,限制出入,排查曾经接触过娜维娅饮食的可疑人员,果然抓到了一个人。”
克洛琳德稍一侧首,示意那维莱特跟她走:“为避免消息走漏,我暂时把他关在了灰河的地下暗牢里,刺玫会的人看守着他——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见过的。”
那维莱特一怔。
待两人来到不见天日的暗牢,那维莱特往牢房内一瞧,辨明被关押的颓废男子:“是他?”
——赫然是前两天在酒馆寻衅滋事的酒客。
克洛琳德冷冷道:“我已经审问过他了。这家伙因为之前被娜维娅教训了一顿,心生不忿,想要报复回来,于是伪装成送货的跑腿员,偷偷在刺玫会订购的外送菜品里下了昂诺恩。”
听见外面有人声,酒客一下被惊醒:“谁?!”
当那身熨帖笔挺、象征着决斗代理人身份的制服闯入视野的刹那,酒客喉咙里率先滚出一阵细碎又凄厉的呜咽,下一秒才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拼了命地猛蹬双腿往后缩,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墙缝里才肯罢休,惊恐万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酒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涎水混着眼泪从嘴角淌下来,在衣襟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湿痕:“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不该往娜维娅小姐的食物里下药的!我混账!我不是人!”
克洛琳德捂住垂耳兔的耳朵,眼神嫌恶。
酒客痛哭流涕地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别用你的方式‘解决’我!把我送去审判庭吧!哪怕把我扔进梅洛彼得堡,让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一辈子苦役都好!只要能换个‘正经’的惩罚,只要别让我落在你手里!!!”
每说一句话,酒客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次,最后声嘶力竭,几乎瘫倒在地上,连抬头看向克洛琳德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满灰尘和血污的鞋尖,等待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比审判庭的裁决恐怖千百倍的私刑。
灰狼蹲坐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轻蔑地斜睨丑态毕现的男人。
那维莱特将酒客身上的淤青和血迹尽收眼底。但他并未对此发表意见,而是沉肃道:“抬头,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你下在娜维娅饭菜里的药,是从什么人那里拿到的?”
牢房内外光线不足,酒客没法看清那维莱特的容貌,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种药是我在白淞镇的黑市里买到的,卖家蒙着脸,我从来没在白淞镇见过他,他也不像枫丹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全都已经说过了!”
那维莱特:“不是枫丹人?”
“不像、确实不像……听口音,像是至冬的——”
酒客语无伦次,却忽地意识到什么,音调骤然拔高:“是愚人众!是愚人众!!!一定是他们……一定是!只有愚人众才有本事研制出那种药物!”
那维莱特:“对方是否和你说过这种药物的具体效用?”
不等酒客回答,克洛琳德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语气中怒意滔天:“还能是什么?这种不安好心的龌龊烂人,一无是处的脑子里除了那点下流破事,就塞不下别的东西了!”
“……”
电光石火间,那维莱特奇异地理解了克洛琳德的言外之意。
克洛琳德嫌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看酒客一眼:“如何,怎么处理?”
那维莱特思忖须臾:“移交逐影庭,暂时拘留关押,和神之眼持有者失踪案并案处理。”
13. 祸根
“监视壁炉之家的人手我已经撤回来了,博士在枫丹散播昂诺恩的事,和仆人无关。”
“看起来,愚人众执行官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融洽。”
“我想起荧之前和我提过,博士曾要求仆人将壁炉之家的孩子送给他做实验,仆人因此十分不悦。想来,这一次的失踪案,仆人不可能与博士狼狈为奸。”
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宽敞亮堂,那维莱特和克洛琳德却忧心忡忡。
克洛琳德轻轻吐出一口气:“博士借着苏乐达的爆火,故意散播昂诺恩,就是想将神之眼持有者变成动物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那维莱特:“博士未必是唯一的幕后黑手,也许这件事还潜藏着我们尚未察觉的目的。”
“希格雯那边有进展吗?”
“很遗憾,她几乎束手无策。”
提起怎么把退化者变回原来的模样,那维莱特思忖:“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将不幸中招的人找到。希格雯说昂诺恩和元素力融为一体,也许只有我能将其分离。”
克洛琳德点点头:“这两天,刺玫会收留了大量流浪动物,大多是猫狗,还有狐狸、松鼠,甚至还有一头小猎豹。”
“猎豹?”
“是的。那头小猎豹是在枫丹廷发现的,它见人就躲,聪明得很,刺玫会的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堵住。我们推测,是夏沃蕾变的也不无可能。”
克洛琳德想起那头受惊的小猎豹,心底有些好笑:“它很是机敏,和夏沃蕾太像了……况且,我去看过它,它本来还对刺玫会的人龇牙咧嘴,但一见到我就安静下来了,这更让我怀疑,它应该是认得我的。”
那维莱特颔首:“爱可菲呢?”
“她似乎变成了一只松鼠,是在灰河被找到的。我把疑似人变的动物都送过来给你看看?”
“好,有劳。”
克洛琳德稍一点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瞅向那维莱特脚边的灰狼:“还有,我早就想问你了——别告诉我,这是公爵?”
那维莱特:“没错。可能是因为莱欧斯利对昂诺恩的抵抗力较强,这两天在逐渐成长。”
项圈明晃晃地缚在灰狼脖颈上,没来得及解下,绳子的另一头还牵在那维莱特手里。
克洛琳德盯着项圈和绳子,欲言又止:“……”
“啊,这是……”
那维莱特微觉尴尬:“须弥城有规定,必须为犬只戴上项圈……”
克洛琳德面无表情:“哦。”
那维莱特:“……”
灰狼摇摇尾巴,低鸣一声。
克洛琳德微妙地嘀咕:“……我还以为,地摊小报上写的都是些无稽之谈。”
那维莱特:“……?”
克洛琳德摆摆手,她正想补充些什么,办公室的门陡然被叩响,外面传来塞德娜的声音:“那维莱特大人,议会那边传来消息,索莱娜议长请您去开会。”
那维莱特打开门:“是为了什么事?”
塞德娜摇头:“我也不知道。索莱娜议长只说,这次会议是由贵族议院提请召开的。”
枫丹议会分为国民议院和贵族议院,但绝大部分权力都掌握在枫丹民众投票选出的国民议院手中,贵族议院早在四百余年前就没落了,主动发起提案和会议更是千载难逢。
议院开会的固定时间在每月首日,今天并非召开会议的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起会议,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那维莱特稍微蹙了蹙眉:“我现在就过去。”
克洛琳德:“小心。”
那维莱特点点头。
议会宫静立于枫丹廷的核心地带,与沫芒宫遥遥相对。若登临高处俯瞰,两座宫殿的布局便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它们如同精密天平的两端,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以对称的恢弘姿态稳稳矗立。议会宫廊柱洁白,穹顶尖耸,在光影中勾勒出庄重的轮廓,不仅尽显枫丹建筑的典雅气派,更以“天平”这一意象,将律法的公正无私化作具象符号,无声诉说着这个国度对公平正义的坚守。
灰狼是不能牵来的,只能暂留在办公室,那维莱特重新换上最高审判官的制服,独自来到议会宫,朝为他推开大门的会议助理微微颔首示意。
阳光从高窗的彩绘玻璃漏进议事厅,穹顶如倒扣的鎏金贝壳,缀着浅浮雕的云纹漫向圆心。环形议事席铺着深红绒面的毯布,绒线里浸着千百年的庄重,每把椅子的橡木扶手都被岁月磨出暖光,沿浅金色壁柱绕成半圈,圈住中央的议长讲台。
通向讲台的阶梯走道将议事席分割成两半,左边是国民议席,右边是贵族议席,泾渭分明。
那维莱特抬步迈下阶梯,在议事席正中央落座,与议长讲台相对。
议员们收到议会召开的消息,早就来齐了,正在席位上窃窃私语着什么。
见那维莱特到场,年过半百的国民议院议长索莱娜起身,单手按在枫丹法典的封面上:“全体起立。”
除那维莱特之外的议员,包括记录会议发言和事项的书记员、会议助理和秘书,纷纷起立,双手在身侧垂落,静待索莱娜接下来的固定发言。
“秉承着公平正义的最高律令,我等在此宣誓——”
索莱娜停顿一瞬,与众人不约而同地重复背诵出相同的庄严誓词:“众水、众方、众民与众法律的女王在上:以水之子民的赤诚和庄重,恪守公理的圣殿,捍卫律法的尊严,让裁决如大枫丹湖的潮涌般清澈,让公正如谕示天平的衡准般无私。”
众人齐唱的宣誓词尾音缓缓落下,嗡鸣回荡在议事厅,和心跳一同震颤。
索莱娜:“全体就座。”
在议员们落座的间隙,女议长的视线不经意般掠过最高审判官的座席,又直直盯向对面的贵族议席:“请德拉克议长上台提案。”
马库斯·凡·德拉克,现年53岁,出身德拉克贵族世家,自幼接受精英教育。他28岁步入政坛,凭借家族资源与出色的斡旋能力,48岁便升任议长。此人任内注重维护贵族权益,行事向来激进,虽饱受民众质疑,一直以来争议不断,却仍为贵族阶层核心人物。
坐在贵族议席最前排中间的中年男性不急不缓地起身。他先是朝四周稍稍俯身,又向那维莱特颔首示意,做足了姿态,这才从容走上讲台。
那维莱特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搁在腿上,安静等待马库斯的发言。
马库斯轻咳两声,待周遭窸窣的响动彻底静下来,他才开了金口:“今日并非召开例会的日子,各位肯定心有疑虑,贵族议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起议会。”
马库斯有意停顿片刻,勾起不知情的议员的好奇心:“就在昨天,逐影庭发布了一则寻人的悬赏公告——刺玫会会长娜维娅,知名大厨爱可菲,以及千织屋老板千织,莫名失踪,遍寻不着。”
这三位都是枫丹廷的名人,不少议员都有所耳闻,于是凝神听下去。
“想必各位议员已经意识到了失踪者的共同点:她们都拥有神之眼。”
马库斯意味深长:“各位应当知晓,神之眼,是神明赐福的象征,获得它们的人,也能一并获得超越普通人的力量——那么,我想请问各位,枫丹廷内,有几个人能在不发生激烈冲突的情况下,令神之眼持有者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美露莘都追查不到?”
议事厅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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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静。
有反应极快的议员情不自禁地瞥向中间的那维莱特:“……”
索莱娜眉头褶皱深深:“德拉克议长,您到底想说什么?”
马库斯稍稍提高了声音,扬声器将他的言语传遍每一个角落:“在此,我要向议会提起一次前所未有的议案——对现任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不信任案!”
宛如平静的湖面被扔下的石子打破,议事厅当即一片哗然。
一名国民议员拍案而起:“开什么玩笑!不信任案是你张口就提的吗?别以为我们听不出你在暗示什么,最高审判官有什么理由谋害神之眼持有者?!”
“你有证据吗,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诬陷!”
对面的贵族议席缓缓站起一个年迈的身影:“德拉克议长,您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据我所知,前几日,愚人众的执行官‘博士’,在枫丹廷突然现身,并和那位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交手……”
“哈帕议员,您是想说,谋害神之眼持有者的人,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吗?”
马库斯的语气不阴不阳:“可他早在与旅行者交手之后,就逃离枫丹了——别忘了,神之眼持有者接连失踪的事,是在这之后发生的!”
哈帕沉吟:“那毕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听说博士性格古怪,残暴不仁,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马库斯反问:“那么请问,博士谋害神之眼持有者的动机是什么?”
哈帕皱眉:“……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动机,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也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如何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
周遭议论纷杂,索莱娜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心底冷笑。
同为贵族议员,哈帕这时候跳出来质疑马库斯,看似是在给那维莱特辩解开脱,实则在与马库斯一唱一和、将事情推向更不利于那维莱特的局面。
果然,听完哈帕和马库斯的话,一些国民议员越发愤慨:“博士没有动机,莫非审判官大人就有?”
“少在这儿血口喷人,谁不知道你们贵族议院看那维莱特先生不顺眼很久了,逮着个机会就想泼他脏水,这种手段我们见多了,你们以为我们还会上当?”
贵族议员不甘示弱:“那你们倒是说说,失踪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得了吧,整个枫丹捆一起都不是他那维莱特的对手,他想对付几个神之眼持有者,还不是小菜一碟?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不就是那维莱特吗!”
橡木长桌两端的议员几乎要冲破木椅束缚:左侧的银发老者攥着议案纸,指节泛白,唾沫星子溅在桌布上;右侧的西装青年猛地拍案,钢笔在墨水瓶里撞出脆响;前排有人扯着嗓子帮腔,有人把文件揉成纸团掷向空中;后排领带歪斜的男议员脸红脖子粗地与同僚激辩,女议员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跺出急促的鼓点。
短短几分钟,议事厅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在挑高的穹顶下翻涌不休。
会议秘书不得不扬声喊道:“安静!安静!”
如此乱糟糟的局面,身处风暴中心的那维莱特依旧平静如水,不为所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尖锐的恶意,隐蔽的焦躁,忿怒的惊惶,人类的七情六欲在这小小的议事厅内展露无遗——水之大权的君主早已见识过众生百态,在这场名为政治的游戏里,一切和以往并无不同。
那维莱特袖手旁观。
直到众议员吵得嗓子冒烟,不得不停下来暂作歇息,那维莱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好了。”
所有议员齐刷刷看向他。
那维莱特:“还请德拉克议长把他的议案读完。”
14. 弹劾
那维莱特的镇定从容安了不少议员的心,尤其是当他提出让马库斯读完议案后,议员们大多冷静下来:身为枫丹律法公正的象征,那维莱特怎么会无缘无故对枫丹民众下手?
马库斯的指控,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议事厅熄了火,沸腾的水渐趋平静,不少议员都抱着看马库斯出糗的心思,决定好好听听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诡辩之词。
“尊敬的各位同僚,你们似乎已经认定,我在无端构陷枫丹的最高审判官?”
适才的骚乱并未动摇马库斯,这位在政坛沉浮多年、根基深厚的政客异常镇静,他扬声道:“正义之神在上!若没有确凿证据,贵族议院怎么会提出此等大不韪的质疑?”
还真有证据?
所有议员皆屏息凝神。
马库斯:“就在三天前,11月6日,沫芒宫的复律官亲耳听见,我们的最高审判官暂时搁置公务,亲自参与调查某个案件——您一定会说,是为了芙宁娜大人被博士袭击一事,对吗?”
即便博士试图劫走芙宁娜的案件仍在保密阶段,普通民众并不知晓个中细节,但对于坐在这个议事厅里、手眼通天的政客们而言,想得到一些风声,易如反掌。
那维莱特:“听起来,马库斯议长,您另有见解?”
“众所周知,博士臭名昭著,引得您出手,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马库斯紧盯与他相隔十数米的白发青年,一字一顿:“然而,您根本没有亲自去追查博士的行踪,而是把这件事交给了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让她负责指挥逐影庭的警员调查此事;”
“紧接着,在您缺位的这两天,接连有三位神之眼持有者不知所踪!”
马库斯语调激昂:“各位,你们相信这是巧合吗?连拥有特殊视野的美露莘都侦查不到她们的行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拥有如此伟力,有本事抹去自己的一切痕迹!”
索莱娜眉心紧蹙:“这不过是外界的谣传和风言风语。”
马库斯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真的是谣传吗?那么,为什么出事的神之眼持有者都是人类,而大审判官的眷属,美露莘希格雯却安然无恙?”
听见希格雯的名字,那维莱特微一抿唇,竖瞳缩成一条线。
马库斯还在继续输出:“自从芙宁娜大人退位后,枫丹所有国政大事的决策权,尽数落在最高审判官的身上,再也没有谁能够制衡他——除了一种人,那就是神之眼持有者!”
这位在政坛搅弄风云多年的人物口才了得,煽动情绪也颇有一套:“试想一下,倘若全枫丹的神之眼持有者联起手来,共同对付那维莱特,他岂不是会就此丧失他在枫丹的权势和地位?那么,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相信各位都已经想到了——先下手为强!”
索莱娜驳斥:“牵强附会。这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测!”
其他国民议员纷纷附和:“你所说的证据仅仅是道听途说的流言,不足以成为呈堂证供,更遑论以此为由指控那维莱特大人!”
“荒谬、太荒谬了!这简直比芙宁娜大人宣布再也不吃小蛋糕还离谱!”
“某些人刚才不还说,把整个枫丹捆起来都不是大审判官的对手吗,这种左右脑互搏的话到底是怎么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的?”
更有甚者,直接把揉作一团的会议文件扔向马库斯,高声羞辱:“赶紧下台吧老德拉克,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别占着位置不肯让!”
前排的贵族议员刷地起身,大步迈上讲台:“德拉克议长小心!”
“喂喂喂干什么呢,警卫!赶紧过来拦住他们!”
“真是的,没受过精英教育的平民就是没素质……投票选举的人都瞎了眼吗?”
一时间,警卫、助理、秘书等人手忙脚乱:“都冷静、冷静!”
马库斯几句话就令整个议事厅沸反盈天,好不容易将所有人劝阻完毕,大家都精疲力竭,马库斯更是抹着冷汗,额角的血管还在突突直跳。
索莱娜咳嗽两声,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根据《枫丹宪法》最新版规定,贵族议院的提案,需要获得贵族议院一半以上及国民议院五分之四以上的赞成票才能正式通过实施。德拉克议长。”
中年女子的目光越过讲台,严肃且郑重:“您已经向议会提出对最高审判官的不信任案,并当众宣读提案,不可撤回。那么接下来,议会将对您的提案进行匿名投票表决,每人仅限一票。”
选票下发至每位议员手中,秘书将投票箱搬上讲台,陆续有议员勾选并投入箱中。
选票被紧锣密鼓地归纳整理,数百双眼睛都盯着台上负责清点的三名秘书。
很快,选票清点完毕,其中两名秘书分别走到索莱娜和马库斯面前,低声将结果告知。
马库斯冷哼一声。
索莱娜微微点头,起身宣读:“现在公布议会投票结果:贵族议院赞成票29张,反对票133张,弃权2张;国民议院赞成票0张,反对票472张,弃权0张。根据投票结果,议会将驳回德拉克议长的不信任案。”
不少议员对此并不意外:谁都知道,那维莱特担任最高审判官近五百年,位置稳固,在人们心里已然是律法和公正的象征,难以想象有什么剧变能撼动他的地位。
索莱娜环顾四周:“如果各位没有别的提案了,那今日临时加开的会议就到此结束。”
一场没头没尾、捕风捉影的闹剧就此落幕,马库斯率先拂袖离去,众人也摇着头陆续离场,唯有索莱娜留了下来。
那维莱特最后一个起身,他自始至终都平淡无波,掀不起半点涟漪。
索莱娜往那维莱特身侧走近两步,低声道:“审判官先生?”
那维莱特摇摇头:“在我上任最高审判官的那数十年间,常有这种事发生,我已经习惯了,不必放在心上。”
“不,我当然知晓,您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动摇。我指的是……”
索莱娜斟酌须臾,还是说了出来:“芙宁娜大人那边……?”
身为国民议会议长,索莱娜对前几日博士袭击芙宁娜之事了如指掌,自然也知晓,如今芙宁娜久未现身,怕是出了别的意外。
那维莱特沉默一瞬:“……”
幕后黑手尚未落网,神之眼持有者退化成动物之事暂且不能对外公布,以免引起恐慌;但芙宁娜是枫丹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她若是太久不露面,难免令人生疑。
左思右想,那维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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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模棱两可道:“她暂时不在枫丹。”
索莱娜听完,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反倒又增添了几分隐忧。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点点头:“贵族议院那边,暂时还以为芙宁娜大人遇袭后,在您身边休养;更多的细节,他们并不知晓。”
那维莱特颔首:“我还要继续查案,议会这边的事就有劳你了。”
说罢,他快步赶回沫芒宫,甫一开门,就发现自己的办公室成了动物园。
会议从开始到结束,在争执吵嚷中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克洛琳德早已将疑似人类退化而成的小动物带了过来,此时不少小动物正环绕室内追逐打闹。
灰狼端坐在沙发旁,和一只花斑猎豹面面相觑,谁也没动静;金色皮毛的松鼠和垂耳兔缩在克洛琳德的掌心里,往指缝外探头探脑;沙发靠背上,一只褐橙色尾羽的伞雀拍拍翅膀,豆大的小眼睛瞅着地上闹腾的小动物。
克洛琳德放下茶杯:“去了这么久,贵族议院那帮人又为难你了?”
“只是想拿神之眼持有者失踪一事做文章而已,不是什么大麻烦。”
那维莱特抬脚避开一只飞奔过去的狸花猫:“疑似误食了昂诺恩的人有这么多吗?”
克洛琳德:“这是我根据它们的表现,初步筛选出来的。它们现在能一眼看出来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比其他同类聪明。瞧。”
克洛琳德把松鼠放在桌上,又陆续摆上装了方糖的玻璃罐、一杯黑咖啡。
那维莱特:“?”
只见松鼠嗅了嗅这两样东西,细小的爪子掰开玻璃罐的木塞,掏出两块方糖,丢入咖啡中,尝了一口,小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那维莱特:“……她是爱可菲?”
克洛琳德:“对。”
那维莱特:“松鼠能喝咖啡?”
克洛琳德:“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维莱特:“……”
灰狼凑过来,仰首朝那维莱特呜鸣。
那维莱特:“看起来,你和大家相处得不错。”
灰狼那双幽蓝的瞳孔一下睁大了。
克洛琳德噗哧一笑:“你竟然也学会开玩笑了,看来没少受公爵的影响。”
这句话从克洛琳德口中说出,再平常不过;然而那维莱特不知怎的,一阵心虚感突如其来,仿佛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那维莱特轻咳一声。他颇感别扭,面上却不显:“先办正事。你查验过这些小动物的认知了吗?”
克洛琳德点点头,指了指花斑猎豹:“她会写自己的名字,确认是夏沃蕾,和公爵先前的情况较为相似;其他人就不会了,大多只会凭借当人类时的喜好或本能行事——比如爱可菲。”
对饮食要求苛刻的爱可菲绝不能容忍一杯没有加糖的黑咖啡,倒是符合人设。
那维莱特思忖片刻:“我们之前的推测是对的。经常使用元素力、对元素力掌控度较高的人,受到昂诺恩的影响较轻:莱欧斯利和夏沃蕾如此,旅行者也是如此——她甚至并未因为中了昂诺恩而转变成动物。”
闻言,花斑猎豹呜呜两声,语调低落,似乎在责怪自己一时不慎。
那维莱特安慰:“让我来看看吧。”
15. 试验
生之权柄显现,水的主人在洪灾中赦免枫丹人的罪孽后,再度动用自己的权能,窥探生灵血脉中的隐秘。
那维莱特半阖双眸,鬓角发丝垂落,掌中淡蓝的水元素力涌动,将花斑猎豹包裹住。
少顷,那维莱特收回元素力:“她的血脉中,确实有杂质。”
花斑猎豹焦躁地拨拨耳朵。
那维莱特又逐一检查过其他小动物:“一共四人……就是她们了。”
花斑猎豹、松鼠、垂耳兔和伞雀在桌上排排坐,剩下的小动物则被关回了笼子里。
那维莱特瞅了眼伞雀:“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抓到……不,找到她的?”
鸟雀天性警惕活跃,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惊走,难以捕捉。
克洛琳德耸耸肩:“在千织屋门口发现的,她就站在展示服装的模特道具上,见到我就往我肩膀上飞。”
伞雀:“啾啾。”
克洛琳德:“如何,你有办法消除昂诺恩的影响吗?”
那维莱特思忖片刻:“我可以过滤她们血脉中的杂质,但存在一个问题。”
“什么?”
“我不能确定,在分离抹除昂诺恩后,她们会变回原样。”
闻言,克洛琳德一头雾水:“昂诺恩不是导致她们变成动物的罪魁祸首么?按理说,只要净化源头,就能变回来吧?”
那维莱特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博士研究的昂诺恩非比寻常,隐隐触及‘生’之权柄,甚至扰乱了不同种族之间的秩序。”
“可是,你不是能把纯水精灵变成真正的人类么?”
“纯水精灵是元素生命,我能将水元素力转化成人类的血脉,但无法将人类的血脉转化为其他动物的血脉。”
那维莱特解释完,又道:“借助药物使人类转变为其他种族,匪夷所思。但倘若我能弄明白其中原理,也许能将她们安然无恙地变回来。”
克洛琳德听出点言外之意:“你不会是要……?”
那维莱特颔首:“我想亲身试验昂诺恩的药效。”
话毕,灰狼蓦地直起身,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警示:“吼呜!”
吼声没了往日的平和温顺,很是焦躁。
克洛琳德绷紧眉梢:“不行,万一你出了事,谁来当这个最高审判官?我们明知道昂诺恩会抑制元素力,倘若你失去元素力,在此期间被外人盯上,你想过后果吗?就算你是……也太冒险了!”
“我知道。”
那维莱特相当冷静:“可倘若我因为这点风险而拒绝冒险,那么,莱欧斯利和其他人怎么办?神之眼持有者面临的潜在风险同样无法解除。”
克洛琳德蹙眉不语。
源水之龙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已经考虑好了。如今,博士已不在枫丹境内,即便我暂失元素力,也没人能对我造成威胁。”
笔尖在纸上移动,沙沙作响,那维莱特很快写完一份行政命令:“我会签发对枫丹境内博士手下的愚人众逮捕令,就以劫掠须弥商队为由。你拿着逮捕令,逐影庭的警员会协助你的工作。待他们归案后,你可以就昂诺恩一事自行审问。”
“这次不怕打草惊蛇了?”
“神之眼持有者接二连三出事,且都是名人,即便议会不提,很快也会引起公众怀疑的。我们倒不如主动出击,如果接下来公众有疑问,沫芒宫也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和交代。”
克洛琳德接过行政文书:“生产苏乐达的厂家那边呢?”
“目前来看,是销售渠道被愚人众趁虚而入了……得提醒销售商家,提防愚人众。”
“那你呢?”
“我会前往海沫村,就算有什么事,美露莘们也会照顾我的。”
克洛琳德这才稍微放心:“也行。公爵和你一起去海沫村?”
没等那维莱特回复,灰狼率先“呜”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维莱特也点点头:“其他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克洛琳德稍一挑眉,似笑非笑:“怎么不拜托我照顾公爵?”
“……”
那维莱特话头一卡,微感窘然。
灰狼打了个响鼻。
克洛琳德点到即止:“好了好了,知道你和公爵关系好,那就这样吧。事情刻不容缓,我现在就去逐影庭。”
克洛琳德留下昂诺恩的样品,怕药效太强,又特意叮嘱那维莱特在亲身试验之前记得兑水稀释,这才带走所有小动物,马不停蹄组织警员部署抓捕愚人众去了。
那维莱特收拾了桌面,又将他要返回海沫村一事告知塞德娜,随后领着灰狼,一起往枫丹廷以南而去。
跨越大枫丹湖,穿过阴气森森的厄里那斯,那维莱特潜入密林环绕的湖泊,顺着水道往下游;灰狼被他用一个氧气泡包裹,紧随其后,一龙一狼在入夜时分抵达海沫村。
海沫村藏于厄里那斯内部,总裹着一层淡淡的昏暝,宛如被揉碎的雾霭,轻轻笼住整个村落。日光难及的角落,唯有岩石缝隙间倔强生长的荧光草与海露花,缀成零星的光源:荧光草吐着细碎的暖黄微光,海露花则将剔透的花瓣染成淡蓝,在幽暗里织就朦胧的光网,勉强照亮蜿蜒的小径。
自上任最高审判官以来,那维莱特工作日益繁忙,鲜少有时间前往海沫村探望他的眷属们。也因此,当小小的美露莘们瞧见那维莱特的身影时,难掩惊讶和欣喜。
药剂师卡莉珀丝正在采集她种植的药材,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天哪,是那维莱特大人!”
她没有刻意控制声音,美露莘们听见熟悉的名字,纷纷探出头来,很是激动:“真的是那维莱特大人!好久不见!”
“您上次来村里,还是上次……不,八个月零七天。”
“您今天是来看望我们的吗?咦,这是……狼?”
美露莘们好奇地端详灰狼;灰狼在那维莱特脚边驻足,并未贸然上前。
那维莱特挨个和她们打招呼,稍感歉意:“抱歉,我今天是为了公事而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大家准备礼物。”
年纪最大的瑟琳摆摆小手:“没关系的那维莱特先生,您愿意来探望我们,我们就已经很开心啦。不过……您刚刚说,您是为了公事而来,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那维莱特颔首:“接下来,我可能会在村里留宿几日——我需要一处安静、不被打扰的空地。”
瑟琳想了想:“好的,请和我来。”
僻静的洞穴深处,细白沙粒如碎雪铺展,一只巨型贝壳静卧其上。桃粉色的外壳泛着细腻的珠光,纹路里还沾着几星海沙,风掠过洞口时,壳身轻晃,竟似漾着柔美的涟漪。几只海蓝蟹举着青亮的螯钳匆匆路过,细腿扒拉着沙地,很快挖出一个个松软的坑洞,随即灵巧地缩成一团,钻进去便没了踪影,徒余沙面微微起伏的痕迹。
“就是这里啦。”
瑟琳在洞口停步:“这里之前原本什么也没有,有一次我外出,在大枫丹湖里救助了一只悠悠海獭,这个巨大的贝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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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送给我的谢礼。那维莱特大人如果愿意,也可以住在里面哦。”
美露莘的想法总是天真可爱,不过,作为水生生命,住在贝壳里,那维莱特也没什么意见:“有劳了。”
他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不必为我送饭,倘若你们听见了什么声音,也不用过来查看——如果真的出现了特殊情况,我会呼唤你们前来帮忙的。”
瑟琳虽然单纯,但并不愚钝,闻言,她担忧道:“您的身体是否有所不适?”
那维莱特摇摇头:“感谢你的关心,但并非如此。我只是需要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美露莘那双特殊的澄黄瞳孔端详那维莱特片刻:“好的,如果您有需要,请及时呼唤我们的名字。”
那维莱特目送瑟琳离开,转身敲了敲贝壳。
贝壳应声掀开,壳里什么都没有,刚好能当一个临时栖居的小屋子。
灰狼正扒拉爪子,把一只海蓝蟹从卧沙的坑洞里刨出来,一回头就看见那维莱特坐进了贝壳里。它果断放弃了继续折腾螃蟹,跑到那维莱特身侧,连呜鸣也不叫了,蓝眸幽幽凝视白发青年。
那维莱特掌心光芒一闪,盛满水的玻璃瓶出现在手中:“我知道你在担心,但这一次,我摄入的昂诺恩退化药剂只有一滴,而且经过稀释,药效极低,我能控制得住。”
灰狼凑过来,垂首蹭蹭那维莱特。
野兽的鬃毛异常柔软,那维莱特没戴手套,只觉得那皮毛宛如一匹绸缎,古雅光滑,像水一般从他的指缝溜了过去。
仿佛在畏惧着什么,那维莱特缩了缩手,移开视线,艰难地将注意力集中在玻璃瓶上。他拔开瓶塞,仰脖把药剂一饮而尽。
细微的异味滚过舌苔,混杂在甘甜清润的水中,成为一缕不和谐的滋味。
那维莱特喉结滚动,咽下药剂。
灰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那维莱特放下玻璃瓶。起初,他并未察觉身体的异样;但数个小时过后,一丝尖锐的疼痛从心脏中迸发,像是往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痛苦的涟漪从中间往四周漾开。
那维莱特安之若素,连眉梢都不曾抖动一下。
比起那四十个夏天的煎熬,这点痛楚微不足道。
胎海的生命力在源水之主的体内鼓动,仔细分辨着每一缕血脉,尝试辨析药剂中的未知成分。
少顷,那维莱特蓦然睁眼:“!”
——那滴危险的药剂融入血液,正蠢蠢欲动地蚕食着他的元素力。
那维莱特心念微动,试图将药效解离,却发现自己越是动用元素力,药效便越发活跃,加速渗入血液。
恍然间,那维莱特意识到什么:那些神之眼持有者摄入含有昂诺恩的饮食后,不可能没有察觉身体的异常,下意识便尝试以元素力排解——可这恰恰会加速药效发作。
那维莱特抬手捂住双眸:“……哼。”
一直留意着那维莱特动静的灰狼刷地直起身,前爪按在他的腿上,低鸣道:“呜——”
那维莱特暂时说不清现在是种什么感受,这药剂竟对古龙也起作用:发顶伪装成头饰飘带的湛蓝龙角粼粼泛光,正缓慢显露出原本的模样;尖耳朵似乎变长了一截,海水般蔚蓝的鳞片浮现在眼尾下方;脖颈处皮肉绷紧,勾勒出其下的筋骨,清晰可见。
……仅仅一滴药剂而已,就能逼出自己的些许龙相,难怪中招的失踪者扛不住。
博士,这个愚人众的执行官,秘密研制这种药剂,究竟有何不轨图谋?
16. 越界
远离美露莘的聚居地,偏僻的角落安静得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和心跳。
在发现元素力压制对昂诺恩起了反效果后,那维莱特果断放弃动用元素力,深深吸气:“……呼。”
灰狼肉眼可见地急躁起来,原地打转,凑近白发青年嗅来嗅去。
昂诺恩渗入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微妙地影响着那维莱特的心绪。
那维莱特指尖一颤:“……”
那种感觉又来了。
——仿若无因飘落的轻雨,裸露在外的肌肤受到刺激,细密的痒意迅速遍布全身,在这阴凉的贝壳下不断堆积,待寒意随着水分蒸发,唯余热度鼎沸,不容忽视。
那维莱特胸膛的起伏频率加快了,他不仅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还听见了不明意义的水声。
……那是什么?
游移混沌的思绪始终难以聚集,那维莱特只有一种感觉:热。
……那维莱特……那维莱特!
白发青年紧闭双眼:谁在呼唤我名?
……醒醒!你的身体很烫,不太对劲!
那维莱特蹙眉:好耳熟的声音……好像是莱欧斯利。
可莱欧斯利现在变成了一匹狼,应该说不了话才对……难道是陷阱或幻觉?
那维莱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海沫村的位置几乎无人知晓,经常来访的也只有旅行者和派蒙,旁人不太可能趁此机会潜入村里对他动什么手脚。
那维莱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呼喊还在继续,那维莱特蓦地想到一种可能:就在他和血脉共鸣时,离他最近的莱欧斯利同样受到影响,两种血脉被扯入同一片意识领域中,水之龙强大的共感力让他“听”到了莱欧斯利的心声。
那维莱特想回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仿佛被过多的蜂蜜糊住嘴唇:“……”
耳畔的水声越发响亮了,触觉逐渐变得敏感,在全身上下都发烫之际,唯一的凉感来源于侧脸,有什么粗糙的东西正不断滑过他的下颌、脸颊和颧骨。
……是莱欧斯利。
灰狼舔舐着那维莱特的侧脸,试图以这种方式帮他降温。
陷入灼热的时间度秒如年,源海的血脉犹如岩浆滚沸,那维莱特全力集中涣散的精神,对抗因药效带来的冲击,在识域里尝试回复:莱欧斯利?
识域立刻有了回音,莱欧斯利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若隐若现:我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去喊美露莘吗?
那维莱特:不必,我能解决。
人类研发的药物能对古龙血脉起效,这个发现虽让那维莱特感到诧异,但冲击过后,他很快便冷静下来,细细察观血脉,须臾,他按下了那颗悸动的心。
水天然拥有净化自洁的能力,身负胎海之力的那维莱特更是掌握着“生”之大权,即便血脉中掺杂了不洁之物,也能通过血脉循环祛除,区区一滴昂诺恩,对他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主动进行血脉循环、排除杂质,需要动用古龙大权,那维莱特并未迟疑,反正这对他而言就是顺手而为的事。
入定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待那维莱特再度睁眼,眼前的景象与来时别无二致。
灰狼在那维莱特的衣摆上按出两只爪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见他醒来,它低沉地呜鸣着,后爪在白沙上蹬出两道深深的爪痕。
那维莱特轻轻呼气:“我没事。”
额前白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那维莱特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那些被权能祛除在外的不洁之物化作污秽,随着汗水排出,沾染在他的皮肤上,令素来习惯干净整洁的水之龙倍感难受。
灰狼似乎也察觉那维莱特的不自在,叼着他的衣摆往外拽,示意他前去洞穴外一处天然水池沐浴。
繁杂的衣衫一件件褪下,那维莱特渴望洁净的念头盖过了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的羞赧,他滑入水池,万水感应他的召唤,为他清洗身躯。
水面倒映出一张俊容,白发青年眼尾的龙鳞已然褪去,唯余那双紫罗兰的竖瞳,明晃晃地昭示其人的尊贵身份。
可身后貌似一直有一道目光在追寻,灼热得令人难以忽视。
那维莱特回首,下意识摸摸后脖颈:“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灰狼蹲守在不远处,像个尽忠职守的保镖。闻言,它轻轻摇了摇头。
那维莱特:“你过来一下。”
灰狼一僵:“……”
“莱欧斯利?”
在那维莱特的催促下,灰狼不情不愿地走近,在他身侧停下。
那维莱特单臂撑在水池边沿,回望灰狼冰蓝的眼眸:“我已经找到分离昂诺恩、把受害者变回人类的办法了。”
池中水应声而动,化作一道透明的水刃,眨眼间割开了那维莱特的掌心!
灰狼瞳孔骤然紧缩,抬爪想按住伤口,为那维莱特止血;
但那维莱特没给它这个机会,鲜红的龙血被水之龙以御水之术送入灰狼口中,瞬间融入灰狼的血脉。
下一瞬,那维莱特再度听见了莱欧斯利的心声。
公爵往日尽在掌握的从容感荡然无存,他的心声都快扭曲了,夹杂着几分气急败坏:那维莱特,你这是在干什么?!
龙血并未滴落,而是悬浮在掌中,那维莱特平静道:“别紧张。我需要以我的血为媒介,才能在你身上无害地动用古龙大权,将你血液中的昂诺恩过滤祛除。”
后半句话时远时近,灰狼逐渐听不清了,在喝下龙血的几秒钟后,它开始头脑发昏,体温飙升,血管中涌动着一股强势的力量,冲刷着它的经脉百络。
灰狼低声咆哮,狼嗥回荡在这方不大的天地里。
放松……很快就好……
有个清淡的声音影影绰绰,犹如陆上大湖流涌不息的水,平静之下是极富力量的暗潮。
灰狼本能地信赖那个声音的主人,下意识往声音的来处靠去。可它身躯的炙热感并未消解,反而愈演愈烈,和燎原之火般,飞速烧遍理智的草野。
“呼哧……呼……”
急剧的喘气越发清晰,四肢和躯干开始重新生长、复苏。这种感觉并未带来痛苦,但某种不可忽视的变化却越发难耐,耳畔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嘈杂。
随即,有人安抚了这份躁动。
一片混沌中,无法唤醒的意识缓慢于深水中沉沦,溺水的人却心甘情愿地就此陷落。
直至意识触底,脚踏实地的感觉霎时间驱除了所有躁动。
“……莱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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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利?”
“……嗯。”
哗啦——!
莱欧斯利撩起池中水,浇了自己一脸,闷声道:“抱歉,冒犯了。”
刚收势的臂膀还绷着劲,鼓胀的肌肉宛如凝铁般紧实,淡白旧疤痕浅刻在肌理上,纹路分明,旧伤的走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水珠顺着肩胛弧线蜿蜒淌下,钻进腰腹的肌肉|沟壑,又从侧腰滑向髋骨;热汗不断从额角鬓发间滚落,砸在锁骨,晕开水痕,小麦色肌肤裹着层薄汗,泛着润亮的水光,将那副精壮身躯的每一处起伏都浸得愈发清晰。
莱欧斯利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声线沙哑:“谢谢你把我变回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等案件告一段落,我会亲自登门拜谢的。”
“……”
那维莱特眨眨眼,一滴水珠从睫毛落下:“你不必这么客气,这只是人类正常的生理现象……也许,是在我动用古龙大权的时候,偶然诱发的状况。”
一人一龙泡在冷水池里,各怀心思,互相都没敢去瞅对方一眼。
预言中的洪水事件结束后,那维莱特本以为,他和莱欧斯利的私交日渐加深,不局限于上下级的同僚,起码也是关系较近的朋友了;
然而因为这个意外,两人的关系一下子越了界,打破了那层拘束在“私交”里的模糊玻璃。
依照人类的普遍风俗,亲密行为一向发生在情侣或夫妻之间;纯粹被欲望驱使的亲密行为不是没有,但会被视为不正当关系,人们同样对此感到不齿。
那维莱特心道:莱欧斯利也会这么认为吗?
白发青年攥紧手心,指尖沁出红痕,他们的目光刚要相触,又像受惊的蝶般错开。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连空气都沉得发僵;微妙的凝滞感在沉默中漫开,裹住酸麻的肩颈,最后在喉头凝成冰,想说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少顷,莱欧斯利干笑一声,率先打破僵局:“其他变成动物的神之眼持有者,你也要用同样的方法帮她们恢复人形吗?”
“不。”
那维莱特下意识拒绝:“这种方法有些……冒险。我也是第一次观察到,人类直接饮用龙血的副作用;或许,希格雯能通过医术规避这种风险。”
说罢,那维莱特耳尖一动,敏锐地听见莱欧斯利松了口气。
……就仿佛,莱欧斯利也不愿这般尴尬境地在其他人身上重演。
不等那维莱特深思,他的手被莱欧斯利捉住:“你的伤——”
被水刃割伤的手掌已然愈合,连疤痕也不曾留下。
莱欧斯利话头一卡,从喉咙里短促地自嘲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公爵毕竟是公爵,短暂的狼狈和失控并不能令他方寸大乱,莱欧斯利迅速镇定下来:“我暂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你的方法没问题。”
说着,莱欧斯利起身出水,打了个寒噤:“你这里……有备用的衣服吗?”
“没有。但可以这样。”
那维莱特稍一抬手,流水幻化出一套衣物,裹住莱欧斯利的身躯,和他平日所穿的西装披氅风格相近。
莱欧斯利捻捻衣袖,心情复杂。
“先说正事吧。”
那维莱特:“在变成狼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17. 前因
11月4日,凌晨零点十三分。
“我再重复一遍:我有重要情报要和公爵说!”
“你看看现在几点?公爵都已经休息了,我们怎么可能为了你那不知真假的重要情报打扰他!”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拦路!你们这群看门杂碎,有什么资格管公爵的事?!情报要是在这儿卡了壳,公爵动起怒来,你们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就给老子滚开!”
公爵的办公室门外,两名看守气笑了:“还看门杂碎?搞清楚你和我们的身份,你只是个杀人犯!要不是枫丹没有死刑,你的项上人头早就不知道掉了几遍了!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回到你的牢房里去,否则就去反省室待着吧!”
吱——嘎——
看守身后的黄铜金属大门突然有了响动,生锈的铁轴强行咬合转动,像两截粗粝的钢条在互相啃噬,每一丝声响都带着抗拒的沉滞,仿佛要把积年的锈迹都磨碎在空气里。紧接着,门底部的金属滚轮碾过地面凹槽,滚出“蹭蹭”的钝响,上百斤重的大门在拖拽着惯性移动,震得地面微微发麻,连空气里都飘起细碎的铁锈味。
咚!咚!咚!
皮靴沉重,碾过锈蚀的金属板,行走时的闷响先砸在耳边,再顺着穹顶往远处爬。靴底卡着的碎石蹭过铁板,添了丝刺耳的刮擦,回声撞在斑驳墙面上又折回来,和下一步的咚声叠在一起,像钝锤慢腾腾敲着空鼓,每一声都沉得坠在心头。
莱欧斯利抱臂,望着争执不下的三人,好整以暇道:“三位晚好啊。这大晚上的,你们在进行什么休闲活动吗?加我一个?”
看守们立正行礼:“公爵大人,十分抱歉将您吵醒,我们立刻把这个杀人犯关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见监狱的管理者现身,男性犯人想冲过去,却被看守死死架住:“放手!放手!”
看守厉声警告:“别动!”
“亨利·戴维?”
莱欧斯利一眼就认出了犯人:“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瞒不过去了,看守只好如实汇报:“他说他有重要情报要和您交代,但又不肯说明是哪方面的情报。”
亨利冷笑,扯动眼角的伤疤,连呼吸都透着股慑人的凶气:“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那些人的眼线?!除了公爵,我谁都不信!”
看守皱眉:“别胡说八道!我们是正规的狱守,诽谤枫丹公务人员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想再上审判庭一次吗?”
“行了,深更半夜的,别再吵醒其他人。”
莱欧斯利打断三人无意义的争执,他看向亨利:“能被一个凶犯信任,我荣幸之至。那么,敢问这位先生,你究竟有什么重要情报要向我汇报呢?”
在问出口之前,莱欧斯利心中已有些计较。这种胡搅蛮缠、非要面见管理者不可的犯人他见得多了,所为之事无非两种:为自己谋求某种利益,或为他人恳求某些便利。
亨利眼神往两名看守身上一睨,轻蔑道:“我说过,我不相信他们。这些事,我只会告诉公爵一人!”
看守:“别得寸进尺!”
莱欧斯利却道:“那便如你所愿。进来吧。”
亨利甩开看守的桎梏,留下一声冷哼,跟着莱欧斯利屁颠屁颠地进入办公室。
厚重的金属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闷响过后,这座钢铁堡垒细微的白噪音也消弭无踪,只剩两人的脚步声,随着鞋底和金属板的磕碰,在室内发出微弱的回荡音。
两人走上二层,莱欧斯利道:“说吧,这里没人能偷听。”
亨利在办公桌旁驻足,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公爵大人,那些人不是我想杀的!”
“噢?”
莱欧斯利平静道:“莫非你想说,你是被冤枉的?”
漆黑渊海的领主侧身,隔空点点文件柜里的刑事案件夹:“画家玛索,在10月17日凌晨,她在深夜创作时被人从身后割喉而亡;律师卡米耶,在10月19日傍晚,被渔民从湖中捞出,尸检显示她已身亡超12个小时;退役运动员蒂埃利,在10月20日中午,因食用被下了毒的外卖,抢救不及时而亡;舞台剧演员安托万,在10月21日下午,排练时被突然坠落的吊灯砸中身亡,事后逐影庭发现吊灯顶部被人为破坏过……”
亨利咽了咽口水:“……不,他们其实……”
莱欧斯利前额的灰黑色发梢垂落,遮住了眼皮,眼神锐利冷漠:“根据逐影庭的调查结果,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你,并且还在你家里发现了杀人作案的凶器,最高审判官都已经对此作出态度鲜明的判决——我相信,他的判决不会出错。”
无声的压力漫延开来,层层冰封,亨利犹如被冰川压顶,面色越发苍白:“这些人,他们、他们都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指使我去做的!”
莱欧斯利眼珠子一动:“……”
“公爵大人,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按那些人说的做,他们就会、就会对我的家人下手!”
亨利似乎想起什么,手脚发抖:“那些人了解我的背景,也知道我和我家人的住址、在哪里工作上学,甚至对我们的喜好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根本不想杀人!”
莱欧斯利不语。
亨利哀求道:“逐影庭虽然已经破案,但警方并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公爵大人,您肯定看过我的卷宗,您稍微查一查就知道我没有撒谎——求求您,帮我去逮捕那些幕后主使吧!我已经是个罪无可赦的犯人了,但我不想让我的家人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威胁之下!”
在亨利讲述的间隙,莱欧斯利分了一半的心,回忆连环杀人案的种种细节。
逐影庭送下来的案卷显示,亨利被抓获时,警员们从他租住的房子地板下搜出一大笔可疑摩拉,共计八百万,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了;然而亨利在庭审时并未交代这笔摩拉的来源,后续调查也就此搁置。
另外,对于亨利的杀人动机,案卷中同样只字未提;但由于证据链严丝合缝,并且亨利在警方的追捕过程中有逃逸行为,审判庭由此认定,凶手就是亨利。
心念电转间,莱欧斯利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既然如此,逐影庭在审讯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向警员交代有人胁迫你杀人这件事?”
亨利激动起来:“我怎么知道逐影庭里有没有那些人的眼线?万一走漏了风声,他们对我的家人下手怎么办?我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莱欧斯利:“那为什么现在又肯说了?”
“因为这里是监狱——那些人再神通广大,也很难把手伸到监狱里来。”
亨利喉结滚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洪水结束后,我听说了您的大名,也知道您建造方舟、在洪水中拯救了不少枫丹人的事迹……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只要您能揪出那些人,保我家人的平安,就算我一辈子都不踏出梅洛彼得堡半步,我也心满意足了!”
莱欧斯利并未即刻应答,而是细细追问下去:“胁迫你杀人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有几个?”
亨利:“我只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姓德拉克,其他人都唯此人马首是瞻,看着就像是很不好惹的贵族老爷。”
莱欧斯利听在耳中,始终感觉亨利此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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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违和,于是比了个手势:“稍等。”
存放犯人档案的文件柜在右侧靠墙处,莱欧斯利转身往那边走去,却毫无预兆地炸开一身白毛汗。
危险!
多年身涉险境的直觉此刻警铃大作,莱欧斯利下意识侧身闪避。可即便他的反应速度出类拔萃,依旧被等待多时、瞅准时机偷袭的亨利得了手。
莱欧斯利的背脊当即多出一条深长的血创口。他啧了一声,挥拳朝身后甩出一片冰凌,余光一瞥,发现亨利竟然避开了冰凌。
莱欧斯利意外道:“哦?身手不错嘛,雇你当杀手,要花不少摩拉吧?”
适才还在哭诉乞求的亨利此刻像是换了个人,变脸的速度比璃月的易面戏法还快。他的眼窝深陷,眼白泛着红血丝,瞳仁盯着人看时,宛如一头锁定猎物的饿狼。
亨利阴恻恻道:“梅洛彼得堡的公爵,也不过如此。”
话毕,一片极度相似的冰凌朝莱欧斯利劈头盖脸地袭去!
莱欧斯利来不及惊愕,身体闪避的速度比思考更快,两人操控着相同的冰元素力,在这还算宽敞的办公室内暴力对轰,眨眼间,室内摆设就被毁了大半。
亨利身手极佳,一招一式都冲着莱欧斯利的要害而去,令他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在拳力斗技场上与人以命相搏的日子。
这个亨利,分明是个职业杀手!
“你并没有神之眼,是靠什么方法获得元素力的?”
莱欧斯利饶有兴致:“枫丹科学院研制的元素药剂,蒙德的炼金术,还是稻妻的阴阳术式?”
亨利喉间挤出沙哑的嘶笑。
“——是‘邪眼’。”
说到这里,莱欧斯利颇为懊恼:“不得不承认,我轻敌了。被送到水下的犯人经过搜身,能带入梅洛彼得堡的东西都会被严格筛查和限制,他身上本不该有任何违禁物品才对——基于这个理由,我才放心让他单独进入我的办公室。”
邪眼……
那维莱特思忖:“我知道这东西。它来自至冬,普通人使用它,虽能暂时获得元素力,但代价是消耗自己的寿命;使用越是频繁,人的生命力越会如同缺水而迅速枯萎的海露花。”
莱欧斯利从鼻腔里轻轻嗤笑一声:“看来,回去之后,我得好好查查究竟是谁把这东西送到水下的了。”
那维莱特无意置喙管理者的做法,继续先前的话题:“亨利凭借邪眼偷袭你,最后却被克洛琳德发现死在了废弃生产区……由此看来,他还是败在你手下了。”
“差不多,我重伤了他。”
莱欧斯利:“他发现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逃跑。他逃跑的时候恰好赶上看守换班的间隙,门口没人驻守,我只能单枪匹马追捕他。但我还没追上他,突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公爵坐在一块石头上,无奈地搓了搓脸:“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甚至变了个种族,时而觉得自己是人类,却又不自觉地做出一些野狼才有的行为……真是一言难尽啊。”
那维莱特安慰道:“幸亏你还记得来找我。”
“……”莱欧斯利微妙地停顿须臾,随即唇角勾起散漫的笑意,“全枫丹谁不知道,最高审判官向来可靠又值得信任,不找你找谁呢?”
不知为何,这话落在那维莱特耳中,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两人相距不到两米,却像是隔了一块坚冰。
那维莱特不接话,莱欧斯利只好生硬地扯开话题:“邪眼可是个危险的东西,还是尽早收缴销毁为妙。克洛琳德发现了亨利的尸体,有找到他身上的邪眼吗?”
18. 邪眼
邪眼由至冬研制生产,是专门为愚人众士兵配备的武器之一,其危险程度不亚于一座中型炮台。倘若被居心叵测之人捡走,梅洛彼得堡恐怕又将迎来一场风暴。
那维莱特回忆片刻,缓缓摇头:“克洛琳德没提到过邪眼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
莱欧斯利蓦然起身:“要么在亨利逃跑的过程中遗失了,要么已经被人偷走了——总之,大概率还在水下。我要回梅洛彼得堡一趟。”
水下鱼龙混杂,需尽快排除隐患。
莱欧斯利还想说什么,那维莱特已经起身出水:“我送你出去。对了,你的神之眼呢?”
“在这里。”
莱欧斯利抬手,掌心里多了一枚冰元素神之眼:“放心,我的元素力已经恢复了。”
趁着那维莱特穿衣服的间隙,莱欧斯利瞥了眼洞穴里的巨型贝壳。
栓宠物的黑色皮质项圈和牵引绳散落在一旁,在洁白的沙砾上显得格外分明。
莱欧斯利悄悄走过去,捡起来,贴身收好。
两人返回海沫村,瑟琳疑惑地看向陌生的高壮男性:“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莱欧斯利。这位是瑟琳。”
那维莱特简单解释:“莱欧斯利之前因为一些意外,变成了狼的模样;我刚才找到办法把他变了回来。”
莱欧斯利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啊,瑟琳小姐。之前怕吓到你们,那维莱特就没说。”
瑟琳:“原来是典狱长大人,那维莱特大人有和我们提起过您呢。”
莱欧斯利笑容不变:“能被审判官大人的眷属记住,是我的荣幸。”
那维莱特:“……”
单纯的美露莘丝毫没有察觉空气中涌动的局促:“两位大人现在就要离开海沫村了吗?”
那维莱特这才点点头:“是的,我们还有公务要处理。”
莱欧斯利:“下次见面,我会记得给你们带小礼物的。”
海沫村不分昼夜,待两人通过水道离开村子,踏上厄里那斯的土地,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残阳如血,那维莱特眺望歌剧院方向,朝莱欧斯利伸出手:“我们走。”
莱欧斯利不动声色,他轻轻搭上那维莱特的指尖。
只是呼吸之间,两人便跨越千里,在梅洛彼得堡入口停下。
莱欧斯利回望来处:“……”
即便对那维莱特的身份心知肚明,在切身体会到这份力量的冰山一角时,莱欧斯利依旧感到惊奇。
那维莱特仿佛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只要有水,我便能化作它的一部分,汇入百川,到达任何水能到达的地方。”
莱欧斯利:“真是神奇,这可不是单凭元素力就能做到的事吧。”
“的确,这是我权能的一部分。”
莱欧斯利尽量自然地收回手,摩拳擦掌:“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
那维莱特却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侧过身,踏前一步拦在莱欧斯利跟前:“亨利突然袭击你,还携带邪眼,显然有备而来,想置你于死地。梅洛彼得堡这些天都没有处在你的监管下,万一期间有人混入,再次对你动手怎么办?”
“……”
莱欧斯利神色变幻莫测,夹杂着几分无奈:“唉……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在叙述亨利袭击事件的经过时,莱欧斯利有意耍了个叙诡的小技巧,没有提及亨利想偷袭杀害他的动机,把叙述重点放在了邪眼上,却仍然被心细如发的那维莱特察觉了端倪。
那维莱特:“水下混入了想对你不利的人,亨利也许只是其中之一。你说他是职业杀手,那很可能意味着,上个月的连环杀人案并非他第一次犯案;他这次被捕、进入监狱服刑,说不定是故意的,为的就是顺理成章接近你——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命。”
“……”
“亨利是谁派来的,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
少顷,莱欧斯利摊摊手:“我的确猜到有人想对我动手,但藏在亨利背后的那个人是谁,我暂且没有理出确切线索……毕竟,我在水下当管理者这么些年,得罪过的人也不算少。”
两人在入口处安静对视。
须臾,莱欧斯利率先败下阵来:“好吧,难得大审判官这么关心我,我再拒绝,岂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这话未免太过客气,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颁授公爵、两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难道莱欧斯利果真受到适才本能反应的影响了?
那维莱特动动唇角,没等他说些什么,莱欧斯利带头往入口的升降梯走去。
升降梯载着两人缓速往下,随着头顶最后一缕光消失在电梯口的夹缝中,狭窄的电梯间内只余昏黄浑浊的灯,耳畔嗡嗡作响的齿轮运转声,以及淡淡的机油和铁锈味。
两人安静地缄默不言。
罕见,太罕见了。那维莱特心想。
这种尴尬到令人脚趾抠地的氛围,绝不是两人刻意制造出来的。莱欧斯利向来精明体贴,绝不会让别人的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更遑论此刻的沉默——通常而言,他会主动挑起一个不涉及隐私的话题,然后就着这个话题随意闲谈。
即便假装若无其事,但莱欧斯利果然还是受到了影响。
那维莱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也许,自那头小灰狼闯入他的办公室,到莱欧斯利陡然打破两人精心维护的界限,一切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好在这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升降梯缓缓停下。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那维莱特明显察觉到莱欧斯利放松下来,犹如返回领地的狼王,紧绷的肩线骤然落下,指节松开时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弧度,连被制服勒出的袖口褶皱,此刻都随主人的心境舒展开。
莱欧斯利踏出电梯,那维莱特紧随其后。
走廊里例行巡视的看守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眼中的诧异怎么也掩饰不住:“公爵大人,审判官大人——”
莱欧斯利示意看守噤声,信口沿用了先前那维莱特为他编造的借口:“我在水上的任务结束了,这两天水下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看守收回打量那维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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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视线,谨慎答道:“有的。克洛琳德小姐在废弃生产区找到了那个连环杀人犯亨利·戴维的尸体,经过护士长的尸检鉴定,亨利是失血过多而死。不过……我们暂时没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莱欧斯利表情不变:“这几天,我的办公室都有什么人进出过?”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我不是负责那边值守的。”
“好,你接着巡逻。”
时值傍晚,犯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大多都在特许食堂用餐,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打扮低调,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公爵办公室门口的看守不敢松懈,仍在兢兢业业站岗。见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同时出现,也没有过多惊讶的神情:“公爵大人、审判官大人。”
莱欧斯利稍一点头:“除了克洛琳德和护士长以外,还有别人进过我的办公室吗?”
“没有,我们一直轮班守在门外。”
“好。另外,从杀人犯亨利入狱开始到现在,汇总水上水下的人员来往情况,交到办公室给我。”
“是。”
尘封多日的黄铜大门缓缓开启,海水的腥气混杂着钢铁堡垒的铜锈味,扑面而来的气息算不上好闻。
莱欧斯利走前一步,在那维莱特面前挡掉那股腐味:“啊呀,这可真是……我的办公室得重新装修了。”
那维莱特这才直面室内的狼藉,比希格雯拍摄的照片还要凌乱。他环顾一周:“可有丢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莱欧斯利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层,翻箱倒柜检查一番:“没有,涉及机密的文件和贵重物品都在。”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彻底破损无法使用的东西堆在角落。
那维莱特瞥见垃圾桶旁的苏乐达空瓶,刚想去捡起来,却被莱欧斯利抢了先:“寒舍杂乱无章,见笑了。打扫卫生这种小事,不劳大审判官动手。”
“……”
那维莱特尽量自然地收回手:“你在变成狼之前,喝过这瓶饮料吧?”
莱欧斯利掂掂空瓶:“对。上个月休假,我去水上喝茶,看着新鲜,就买了一瓶。结果后来忙忘了,4号晚上突然想起来,就喝光了,谁知道正好赶上亨利准备对我动手。”
倘若莱欧斯利变成狼的时间再早那么一时半刻,恐怕早就成为亨利的刀下亡魂了。
思及此,那维莱特忽感一阵后怕。
在漆黑深海之下,在这高垒深壁的要塞里,即便身居高位如莱欧斯利,也可能在某一天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悄无声息,敛影匿迹。
那维莱特按捺住微乱的心跳:“你想通过排查进出梅洛彼得堡的人员,揪出那个私下将邪眼送至水下的人?”
莱欧斯利点点头:“我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话毕,敲门声骤响。
隔着一道门,看守的声音有些发闷:“公爵大人,登记册我带过来了。”
“进来。”
莱欧斯利接过出入登记册,翻看一遍,嘴角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哼。”
他合上册子,吩咐道:“监舍区有个叫雅克·西蒙的看守,把他叫来。”
19. 误会
雅克·西蒙是被四名看守押着进入公爵办公室的。
莱欧斯利泡了茶,斟了一杯递到那维莱特手边,抬头一看这架势:“噢?看来是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啊。”
看守解释:“公爵大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前去西蒙的宿舍找他,但却在半路碰上了。他收拾了行李,说是要请假去水上探亲;一听到我们说是您要找他,他立刻拔腿就跑。我们觉得可疑,就把他抓回来了。”
那维莱特端详西蒙一番:“……”
西蒙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是一副愁容满面、黯然低沉的模样,目光失去焦距,空洞无神,整个人的生机几乎都被磋磨光了。
茶水雾气氤氲,缓慢上飘,模糊了莱欧斯利的半边面容。他不急不缓地斟满自己的茶杯,茶壶壶底与木桌磕出轻微的“嘚哒”音:“西蒙先生,你是梅洛彼得堡正规编制的看守,可否解释一下你不合常理的行为?”
“……”
“我是否可以将你的沉默理解为,你在过去的某一天,做出了某些违反监狱规定的行为,从而导致了糟糕的后果,现在正在企图通过不配合不交代的消极抵抗来掩饰自己的罪过?”
西蒙不说话,也不肯抬头,被看守反剪在身后的双拳紧握。
莱欧斯利抱臂,凝视对面垂首不语的颓丧青年:“你知道的,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因此,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现在的状况,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看守与西蒙是同僚,劝道:“抓紧时间说吧,就算做错了什么事,继续隐瞒下去,对你更没好处。那维莱特大人也在,如果你遭遇了什么不公,我相信,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西蒙这才注意到靠墙沙发上端坐的那维莱特。他显然吃了一惊:“!”
旋即,西蒙像是看到了救星般,剧烈挣扎起来:“那维莱特大人!我——”
“你不会有上审判庭的机会的。”
莱欧斯利毫不留情地打断西蒙:“我说过了,这里,是梅洛彼得堡,枫丹的自治区域;而你,是水下的看守,有且只归我管。”
那维莱特抿了口茶,并不出声,就算是默认了。
见状,西蒙顿时面如死灰:“我、我……我不是……”
青年浑身瘫软,站也站不住,两名看守只能一左一右架住他:“我不是故意的……公爵大人,请您相信我!”
那维莱特看着西蒙不掩惊惶与后悔的神情,若有所思。
莱欧斯利:“愿意倾诉,是个好的开始。那就说说看吧——我是否相信你,取决于你是否诚实。”
一番心理斗争后,西蒙终于道出实情:“就在上个星期,我回家探亲,却发现我家突然多了一套别墅……我父母早就退休了,退休金也少得可怜,一直住在郊外的老房子里,不可能买得起枫丹廷的别墅!”
“我追问下去,结果他们却告诉我,有个男人自称是我在水下的同事,受我委托,将一百万摩拉和一张房产证送给他们,并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我在水下工作时赚的——可是我工作至今,攒下的薪资连五十万都没有,更别说购买一套枫丹廷的别墅了!”
“父亲说,他见那男人穿着体面,戴着名表,不像是骗子;别墅登记的业主确实写着我的名字,那别墅他也抽空去看过,是真实存在的,于是便深信不疑……”
“母亲还说,那个男人留下了他的姓名和地址。我意识到事情不太对,便循着地址找到那个叫塞伦斯的男人,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西蒙打了个寒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个小盒子塞给我,要求我把它带给亨利。但是在我拒绝的时候,他突然掏出枪来威胁我,还说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办,就让我父母和我一同陪葬……”
那维莱特微微蹙眉。
西蒙抱着头,十指用力揪紧头发:“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在哪里获知我的身份和家庭情况的,但我没法每时每刻都照看着我的父母,万一那个男人趁我不备……我不得不这么做!”
莱欧斯利:“你知不知道塞伦斯给你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知道。我打开看了,是愚人众的东西,叫邪眼。”
哒,哒,哒。
莱欧斯利轻敲桌面,仔细分辨西蒙的神情:“仅仅只是被胁迫、给杀人犯带点东西,不足以让你这么惊慌……你看上去,更像是恐惧。难道是因为亨利的死?”
一个杀人犯的死讯并不是秘密,况且还是被名声如雷贯耳的最强决斗代理人发现的,在封闭的水下监狱,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传遍每个角落,根本瞒不住。
“不止如此吧。”
那维莱特忽地开口:“亨利死亡后,你肯定听水上来的警卫说过,莱欧斯利另有要务,暂时不在水下的事。”
闻言,西蒙紧绷的肩背骤然耷拉下来,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是的……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
“嗯?“
莱欧斯利扬起眉,稍感讶异:“你是说,我追捕亨利那天凌晨?”
西蒙点点头:“我把邪眼交给亨利后,一直不太放心,于是暗中监视他……结果,我看见他浑身是血地从您的办公室跑出来,紧接着又看见您追捕他的身影,我便怀疑,是他袭击了您……于是,我一路跟到了废弃生产区,却发现亨利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莱欧斯利补完了剩下的事:“但你并没有看见我,于是离开了。可就在一天之后,水上传来了我受大审判官委托、另有任务的事——你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巧,肯定是沫芒宫在掩盖什么事。”
“——你怀疑我死了。”
“死”字一出,那维莱特侧目:“……”
莱欧斯利好整以暇:“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公爵是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倘若他死了,水下一定会陷入混乱;在没有选出新的管理者之前,沫芒宫一定会想方设法隐瞒他的死讯,然后重新选派一名管理者,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个自治地,将梅洛彼得堡正式纳入枫丹的行政管理体系……我说的没错吧?”
西蒙低垂头颅:“……是的。”
莱欧斯利:“邪眼呢?”
西蒙承认了:“我发现亨利的尸体后,从他身上搜出了邪眼,在我的行李里。”
莱欧斯利朝看守使了个眼色。看守打开西蒙的行李,果然找到了藏在夹层里的邪眼。
“唉……”
莱欧斯利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害怕,并非是因为亨利的死,而是你以为你把邪眼带给亨利的行为,间接导致了我的‘死亡’。”
茶水凉了大半,那维莱特端着杯子,听完了前因后果,心情复杂。
莱欧斯利却话锋一转:“西蒙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这套说辞,也可以解释为,你主动接受了别人的贿赂,往水下携带违禁物品给一名正在服刑的重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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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蓦然抬头:“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谎……”
碰上莱欧斯利平静的目光,西蒙内疚感越发深切,声音低沉下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公爵是好人,在发现您可能遇害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
架着西蒙的看守们都听得瞠目结舌,心情复杂。
咯喇——
莱欧斯利站起身,椅子腿在金属地板上划出一道嘲哳之声:“情况是否属实,我自会去查明。但在那之前,你暂时不能离开水下。”
西蒙急切道:“可是,我的父母还在水上,如果……”
那维莱特:“我会派遣逐影庭的警员,保护你父母的安全。”
莱欧斯利摆摆手,示意看守们带走西蒙,吩咐他们另行审问细节,并派出人手对塞伦斯进行研判抓捕。
那维莱特放下茶杯,拿着邪眼端详片刻:“冰元素的邪眼……我曾在愚人众的霜役人身上见过。”
和莱欧斯利一样,同为冰元素,难怪荧等人在勘察办公室时,只察觉了一种元素力的痕迹,以至于那维莱特在事情发生许久之后才知晓邪眼的存在。
莱欧斯利问道:“你相信西蒙的话吗?”
那维莱特:“你怀疑他和亨利一样,用同一套说辞来骗你?”
莱欧斯利:“虽然和亨利偷袭我之前的说辞几乎一致,但西蒙提供的细节很多,这些细节只要稍加查证便知真假。所以,我倾向于西蒙没有说谎。”
“我与你看法相同。只不过,我并非从人类的视角来判断:我感受到了西蒙的情绪,在提起有人威胁他和他的父母时,他非常恐惧,这种畏惧是无法作伪的。”
那维莱特放下邪眼:“所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有人想对你下手。”
办公室陷入一瞬间的静默。
少顷,莱欧斯利走到那维莱特身边,为他更换冷掉的茶水。
没听见回答,那维莱特有些坐不住:“你没有头绪吗?”
莱欧斯利:“无论有没有头绪,都得靠事实证据说话。在查证线索之前,总不能怀疑一个就抓一个过来吧。你还坐在这儿呢,我怎么能知法犯法?”
那维莱特:“梅洛彼得堡是自治区域,自然由你做主。”
“哈哈,这听着可不太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莱欧斯利弯了弯嘴角:“如果这话是回应我刚刚说的‘沫芒宫隐瞒公爵死讯,意图将水下纳入监管’,那么,我已经清晰明了地听懂了你的立场,你不用再和我重申一次。”
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摊摊手:“况且,我们不是一直待在一起吗?没人能再轻易对我下手了。”
典狱长轻巧地将自己的信任和性命都交到审判官手上,没有分毫犹豫。
那维莱特的呼吸停顿了须臾。
这在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莱欧斯利身上,显得格外罕见;也因此,当他说出这话时,显得格外……动人。
那维莱特忽然回忆起两人往常相处的更多细节:那把雨天撑在他头上的伞,默契地划分水上水下的事务管理,互相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如同喝下调和了过多花蜜的水,那维莱特说不清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但他知道,这一定和莱欧斯利有关。
正当那维莱特思忖之际,莱欧斯利起身:“你要去找护士长吧?现在有点晚了,希望她的医护室还没打烊。”
20. 工厂
“能让退化者恢复原状的药剂?”
医护室的独立病房内,希格雯难掩讶异:“制作药剂的原料……是您的血?”
那维莱特颔首:“没错。”
“唔……”
美露莘头顶淡蓝的触角微微下垂,认真思索片刻:“您能详细说说,直接服用您的血液所引起的究竟是怎样的副作用?”
话音刚落,希格雯敏锐地观察到,面前两名成年男性同时露出了微妙的尴尬神情。
具体表现为:那维莱特面色一僵,原本直视希格雯的视线移向右下方,搭在膝盖上的十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捏紧了衣角;莱欧斯利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背脊绷紧,颇有些坐立不安。
这可真是罕见。
冰雪聪明的美露莘越发感兴趣,但见两人的反应,也大概明白,这“副作用”怕是没那么简单:人类想隐瞒什么事的时候,反倒会将真相暴露出来。
希格雯笑眯眯:“那维莱特先生,还有公爵,不能讳疾忌医哦。”
莱欧斯利干咳几声,倾身凑近那维莱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话说,我们和小孩子说这些……成人话题,真的好么?”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扶额:“希格雯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人类未成年小孩,她的实际年龄比你还大……罢了。”
水之龙放轻语调,低声简述了那池混沌的浊水。
听完后的希格雯陷入思索:“我大概明白症结所在了。您的血脉过于强大,就像一剂猛药,服药的人固然好得快,但也容易留下后遗症。”
莱欧斯利:“听起来,护士长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希格雯:“我可以尝试稀释那维莱特先生的血液,而后加入其他辅助药材,再进行药剂提取——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能否成功,亟待我以实践来证明。”
有这名出色的美露莘医师在,那维莱特十分放心。
由于夜色已深,连派蒙都睡了,两人也就打消了探视荧的念头。
那维莱特留下龙血后,两人告别了希格雯,返回水上。
从歌剧院后门往枫丹廷的方向远眺,就会发现,此时的月亮把半张脸埋进云絮,剩下的清辉正缓缓漫过远处的山尖。山的轮廓在夜色里浸得发蓝,像道林纸上晕开的淡墨,连风经过时都放轻了脚步,生怕碰皱这汪凝固的夜。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
风掠过衣领,裹挟着湖水的凉意,莱欧斯利朝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已经入秋了啊……一年又要过去了,我又老了一岁。”
那维莱特:“根据人类的年龄段划分,你正处于青壮年时期,谈不上老去。”
听到这话,莱欧斯利似乎闪过什么念头,他非但没有因夸奖而高兴,嘴角边的笑意反而淡了淡:“短生种的寿命只有几十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回家?”
“这个问题,应当由我来问你。”
那维莱特不解:“你既已安然变回人身,为何不留在水下,继续履行监督管理的职责?”
莱欧斯利:“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蹊跷。”
公爵单手叉腰,抬臂遥指郊外:“我们之前去苏乐达的生产厂家看过,但没有任何可疑线索;而后我们发现是销售渠道被愚人众污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只有这种饮品被掺入了昂诺恩?”
那维莱特思忖:“也许,是因为愚人众手里的昂诺恩药剂有限。”
“嗯,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但直觉告诉我,也许不止那么简单。”
莱欧斯利朝远处抬抬下颌:“所以,我想再去生产苏乐达的厂家搜查。”
“那就一起。”
那维莱特伸出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直白的话语,让莱欧斯利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星子把光揉碎,撒在湖面上,每片碎银都裹着蟋蟀虫鸣,调子压得极低,生怕惊落栖在草叶上的夜露。
莱欧斯利不动声色,握紧了那维莱特的五指。
夜幕下的郊外工业园区,无声无息地多出两个身影。
即便是凌晨,园区也有守卫在按时巡逻。两人避开守卫,来到苏乐达工厂附近,意外发现,工厂内依旧点了灯,玻璃窗上映照出数个人影。
莱欧斯利观察片刻:“有六个人在里面,看起来是在喝酒吃夜宵。”
两人隐蔽在黑暗中,贴着墙往门口走去。
越是靠近,里面胡侃的声音越是清晰:“……这园区安全得很,老板干嘛还雇咱们来这儿守门啊?”
“哎呀管他呢,有钱人不都疑神疑鬼的,总觉得有人惦记他们的摩拉!我们有摩拉赚不就得了,我巴不得天天晚上都来这儿守门呢,一晚就给五万,上哪儿找这摩拉多事情少的好差事?”
“……但我总觉得,天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指不定这地方有点问题……”
“嘘,别瞎议论,喝酒喝酒!”
门外伫立的两人将这番闲谈尽收耳中。莱欧斯利摸摸下颌:“听上去,他们不像工厂的工人,倒像是打手之类的人。”
工业园区的安保体系完善,苏乐达工厂的老板却另外雇佣人手来看门,这种谨慎过头的态度,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寻常。
那维莱特想起克洛琳德提过的事:“苏乐达的投资商,是德拉克家族。”
“德拉克……”
莱欧斯利若有所思:“亨利也提起过这个姓氏。枫丹最知名的贵族之一,曾经垄断数十个行业,富可敌国;如今依旧活跃在政坛上,影响力斐然。”
说到这里,莱欧斯利停顿须臾,蓝幽幽的眼眸锁定那维莱特的侧脸:“话说回来,那天你突然被叫去议会开会,贵族议院那帮人都说了什么?”
那维莱特简单复述,平静道:“在我推动的改革里,德拉克家族是利益受损最大的家族之一。即便时过境迁,他们的后人或许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仍在想方设法,试图继续维护在政商界的地位,期待某一天能重现家族荣光。”
“贵族议院那些人,没有对你毫无敌意的吧。”
“依照律法,你被授予公爵的头衔后,同属贵族议院。”
“哈哈,我可不会和那些家伙同流合污。”
“玩笑话留着以后再说。注意,我们要进去了。”
那维莱特抬了抬手。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工厂大厅里喝酒划拳的六人忽然整齐划一地扶住额头,嘴里喃喃念叨着胡话:“……喝、喝一缸!我要把枫丹所有的酒……都喝光!”
“等我,等我攒够了摩拉,我一定要买一张歌剧院最前排的座位门票,去、去看……看那维莱特大人的审判!嘿嘿嘿……审判官大人,求求您快点对我下达判决吧!”
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呵呵。”
喀拉几声金属刮擦声,莱欧斯利双拳被钢铁拳套覆盖,他正准备暴力闯门,一路平A揍倒里面的人,却被那维莱特拦下:“他们很快就会醉倒的。”
话毕,里面说醉话的声音小了下去,透过门缝,守门的六人都醉趴在桌子上。
莱欧斯利率先上前,推门而入。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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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莱特紧随其后,背手掩门:“上次我来时,重点检查了工厂的生产线,其他地方并未勘查。”
生产车间是全自动化运作,甚至无需工人看守。此时生产线仍在昼夜不休地工作,按配比将糖浆、纯净水与二氧化碳混合成汽水,而后注入瓶罐、热压封口、高温杀菌;贴标机自动贴合标签,装箱机规整入箱,质检装置实时筛查瑕疵品,最终将成品通过传送带输送至仓储区。
两人略过生产车间,分头检查。
比起那维莱特,莱欧斯利对于搜查、追踪等工作更有经验,他迅速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排查一遍,却一无所获。
那维莱特还在检查,莱欧斯利干脆与他一道。
可四十分钟后,那维莱特摇摇头:“没有异样。”
“没有隐藏的地道、密室,也没有制造昂诺恩药剂的可疑原料……”
莱欧斯利眉头深锁:“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生厂商这边是无辜的,只是刚好被愚人众盯上了?”
那维莱特补充:“我搜查的这片区域,也没有任何元素力的痕迹。”
莱欧斯利不解:“……元素力?噢对,我差点忘了,一些愚人众也能使用邪眼。”
公爵来回踱步,思忖道:“难不成,他们用了某些必须依赖元素力的方式,将秘密藏了起来?”
那维莱特:“你想说的是,元素视野?”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再度分头,用元素视野观察周围。
很快,在莱欧斯利原本负责搜查的一个小仓库内,淡蓝的水元素力如同雾气,在地面上凝而不散,就差把“这地方有鬼”五个字写上了。
那维莱特示意莱欧斯利后退,自己上前一步,向地面注入水元素力。
雾气越发浓重了,很快充盈整间仓库,伸手不见五指。
那维莱特朝身后伸手,准确捉住了莱欧斯利的手腕:“这间仓库下方,有一个被水元素力封锁的地下室。”
待雾气散去,黑黢黢的洞口和楼梯一并在两人眼前展现,不知通往何方。
莱欧斯利深吸一口气,忽地抬手在鼻尖下挥了挥:“好浓的药水味。闻上去……像是马林防腐剂。”
那维莱特也从浑浊的空气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腐烂的味道。”
“下去看看,我打头阵。”
莱欧斯利握紧拳头,金属拳套的碰撞声回荡在狭小的楼梯窄道内,还不忘嘱咐那维莱特:“这里这么隐蔽,也许会有机关,小心。”
水元素力凝聚在那维莱特掌心,他托举着这团光芒,为莱欧斯利照亮前路。
也许是因为身处未知地域,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显得格外漫长,莱欧斯利一路凝神戒备,提防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或意外,消耗的精力更多;
相比之下,那维莱特则放松得多。他的视线往下瞥,目光仿佛穿透黑暗,揪出藏在阴晦中不可告人的隐秘。
短短五分钟,两人谁也没说话,在踏上坚实的平地之际,莱欧斯利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前面还是黑的,我看不清。那维莱特,你能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吗?”
那维莱特诡异地静默一瞬:“……”
“那维莱特?”
“……有很多人。”
莱欧斯利当即绷紧神经,攥紧拳头:“有人埋伏在这里吗?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不。他们……”
水蓝色的光芒映照在那维莱特脸上,他摇了摇头,似是感到震惊,亦或者难以置信。
那维莱特缓缓道:“他们都是死人。”
21. 草菅
那维莱特的话甫一落地,莱欧斯利的背脊便泛起一股寒意。
身侧的光芒愈盛,将整个地下室的空间照亮。
通风管漏出丝丝冷风,掠过摆满各式实验器材的操作台。玻璃试管里凝固的暗褐色液体残留在管壁,如同干涸的血痂;金属器械折射出死灰般的光,锋锐的手术刀片仿若针尖;烧杯轮廓忽明忽暗,像是溺在黑暗里的眼睛。
空气裹着潮湿的凛然冷意,刺得鼻腔发疼。水蓝的幽光渗进角落,数十个马林药剂储存缸靠墙摆放,缸内浸泡着或蜷缩成一团、或四肢僵硬的人类躯体,皆赤裸身躯、肤色惨白,深陷的眼眶内嵌着一对无光的眼球,诡谲阴森。
莱欧斯利冷不丁与一具尸身的眼珠子对上视线:“!”
沉默的死意迅速漫延,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实验室内。
少顷,莱欧斯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孩子,看起来都还不到十岁。”
数十具孩童的尸骸陡然呈现在眼前,就连那维莱特也倍感恻然:“这里,是个非法的人体实验室。”
莱欧斯利头皮发麻:“竟然对一群稚子下此毒手!”
这座饮料工厂下的秘辛,总算被两人揭开了不为人知的血腥一角。
无论如何,这下都没法再为生产商的“不知情”开脱了。
那维莱特找到灯控开关,啪地点亮实验室顶灯。
顶灯一开,实验室内的情景越发清晰:除却浸泡在马林防腐药水中的孩童尸骨,远处还有一整排实验用品储藏柜,幼小森白的骨骼、褐红鲜活的内脏、袋装冷藏的血液,整齐摆放在柜子里,瓶瓶罐罐,密密麻麻,惊悚骇人。
“这里没人看守,也没有实验人员。”
那维莱特的声线又冷又沉:“无论是否和昂诺恩有关,这间工厂,都必须查封;背后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莱欧斯利按捺住因极度愤怒而狂跳的心,走到实验台旁,手指抹过冰凉的金属:“没有灰尘,很干净,这里一定经常有人出入打扫,实验还在继续。”
说出这话时,莱欧斯利自己都感觉恶心想吐。
那维莱特逐个查看那些尸骨:“……这些孩子,在生前一定都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对待。仔细看,他们身上,有不少针孔。”
莱欧斯利凝聚目光:“像是被注射了什么药物,或是抽血。”
不仅如此,所有尸骸的胸口至腹部,都有一道深长的伤口。
结合整个实验室的情况一看,两人自然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维莱特自语:“抽血,摘走器官内脏……实验目的是什么?”
莱欧斯利迅速搜查一番,在实验台下找出几本厚厚的手术记录:“我们分头看看。”
“好。”
常年困于案牍的那维莱特一目十行,阅读速度飞快,而后就被手术记录里的内容弄得一头雾水:“实验者似乎在试图研制某种药物,可直至现在,他们都没能成功,反倒研究出了某种副产物。”
“而且实验还在继续。”
莱欧斯利眉心紧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哗哗把纸页翻到底,尽力解析通篇复杂的医学名词:“实验的主要方向是研究如何保持细胞活性、延缓人体衰老。研究者似乎认为,年幼的孩童更接近生命原初的状态,因此以幼童的血肉和器官作为原材料,尝试寻找让人体返老还童的办法。”
那维莱特若有所思:“返老还童?”
莱欧斯利似乎联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这并非多么隐秘的话题,几乎所有的智慧生灵都有活下去的本能。自然界中,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打得你死我活的动物,比比皆是;而在人类社会,追求养生长寿的人,屡见不鲜,尤以高官厚禄、非富即贵者为甚。
当然,这在那维莱特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本就是拥有漫长寿数的元素龙王,哪怕某天遭遇不测薨逝,终有一日,定会重聚形体,随潮水一道归来。
那维莱特兀自思忖:“所以,这个实验的本质目的,是为了延长寿命?”
啪!
莱欧斯利合上手术记录:“没那么简单。恐怕,这些人的最终追求,是长生不朽。”
那维莱特不禁侧目:“长生?……人类如何能做到。”
“你之前不是说,苏乐达的投资商,是德拉克家族吗?”
莱欧斯利冷嘲:“像那种有钱有势的贵族老爷,定然不愿放手他们占有的财富和权势,短短几十年的人生哪里够?如果能千秋百代地享受荣华富贵,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维莱特缓缓绷紧唇角,指尖在纸张一角揪出褶皱:“……”
所谓“长生”,不过是用无数无辜幼童的骨血,一寸寸堆砌起来的人间炼狱!
实验室内,那股阴寒的气息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那数十具死不瞑目的尸骸,正在防腐药水中恸哭悲泣,凄惶惊惧。
莱欧斯利又从文件柜里搜出一堆胶卷,找到放映机,将胶卷内容直接投影在墙壁上,然后熄灭顶灯。
放映机的片盘咔哒咔哒转动,略过片头毫无意义的空白,镜头抖动几下,画面定格在一堆实验器材上,画外一个男声悠悠响起:“第31次提取,失败。”
那维莱特眉梢一跳。
——这个男声,是博士!
放映机传出失望的叹气,博士声音平静,却又令人不寒而栗:“不得不承认,对废物的智商抱有期待,是我最大的错误。”
那维莱特低声:“博士在对其他人说话,现场不止他一人。”
但其他人却一声不吭。
“不过……”
博士话锋一转:“你们倒是研究出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啊。”
镜头里,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男性的手拿起了玻璃试管:“让我看看……呵,有趣。这是谁提取出来的?”
室内静默一瞬,随即,一个战战兢兢的青年声音响起:“是、是我。”
博士颇感兴趣:“哦?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
青年深吸一口气,语调中还能听出一丝细微的颤抖,似乎正在努力遏制自己的恐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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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因为我发现,那些拥有神之眼的人,自然寿命普遍比普通人要长;而他们和普通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能使用元素力……”
博士:“所以,你在提取的过程中,加入了元素力药剂。”
“是、是的。”
片盘还在运作,画面一帧一帧闪过,博士不语,其他人也不敢出声,隔着荧幕都能察觉那股窒息感。
视频内的人们度秒如年,视频外的两人屏息凝神。
少顷,博士才道:“唉,真可惜,你的设想与最终结果大相径庭……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画面中,博士晃了晃试管,暗灰的药水液面微微抖动。他自语道:“抑制元素力?有点意思。”
这声低语很轻,很容易错过,但依旧被镜头外的两人听清了。
咔!
胶卷走到尽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试管上。
莱欧斯利的指尖同时一抖:“抑制元素力!我没听错吧?”
那维莱特缓缓摇头:“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神中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莱欧斯利掷地有声:“昂诺恩就是在这个实验室里诞生的。”
那维莱特:“德拉克家族,与博士有合作。”
仆人下辖的壁炉之家不愿为博士提供充当实验体的孩童,于是博士另寻合作伙伴,与德拉克家族搭上了线,为他们“长生”的伟愿提供支持,从而获取源源不断的实验体。
至于研究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博士是否在戏耍德拉克家族,那维莱特在心底暗暗打了个疑问。
莱欧斯利自语:“神之眼持有者失踪之事,果然还另有幕后黑手。”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愚人众只在苏乐达中掺入昂诺恩。
敢情德拉克家族和博士早就狼狈为奸了!
那维莱特却道:“但是,根据我们从须弥打听到的消息,愚人众是在半道拦截商队、故意调换货物……看起来非常多此一举。”
莱欧斯利整理着胶卷:“有一种解释:在苏乐达里下昂诺恩的人,不是博士,而是德拉克家族的人。”
“可他们不是合作关系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和心不和的事,岂非常有?”
放映机轮流播放胶卷内容,莱欧斯利迅速挑出重要部分:“直接在生产的源头工厂加入不明物质,过不了上市前质量检测,德拉克家族肯定也不想被逐影庭察觉端倪;或者,他们只是在想,哪怕出事,也能把罪魁祸首的责任推到博士一人头上——反正愚人众作恶多端,风评极差,多一个和少一个罪名,也没什么区别。”
那维莱特顺着这个思路反推:“前提是,德拉克家族知道昂诺恩能抑制元素力。”
莱欧斯利:“显然,意外研究出昂诺恩的,是这里的实验人员之一。”
这样看来,故意针对神之眼持有者的,不是博士,而是德拉克家族!
“那么问题来了——”
莱欧斯利点点那数十具尸骸:“这些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22. 死灰
嗒,嗒,嗒。
即使那维莱特尽量放轻脚步,鞋跟依旧在水泥地上磕碰出脆响,回荡在宽阔的实验室内。
莱欧斯利在另一头,走近观察马林防腐药水里的尸骨:“……这些孩子,从容貌特征来看,大多是枫丹人。”
那维莱特沉吟:“年龄在5至10岁不等,有男有女。如果都是孤儿,突然失踪,恐怕没人关注;如果不是孤儿,其父母一定会向逐影庭报案,在失踪人口上也会有记录。这些,只能回逐影庭查询。”
莱欧斯利在其中一具尸骸前驻足。
无色透明的马林药水中,死去多时的幼童紧闭双目,小小的躯体上遍布手术伤痕,触目惊心。
这副情景,勾起了莱欧斯利久埋心底的血腥回忆。
截然不同的场面,别无二致的幼童,遥远的过去不断刻下带血的陈迹,一直延续至今,从未远离忘却。
玻璃储尸仓倒映出莱欧斯利的面容。他的脸颊不染半分血色,那双幽蓝神秘的眼眸好似失了色彩,变得空洞苍白;面部轮廓在玻璃中扭曲变形,而后逐渐模糊,浮现出大片暗红的液体。
……是血。
飞溅的血到处都是,染红了侧脸与双拳,滴落、流淌,蜿蜒至幽暗的死角。
“——莱欧斯利!”
在思绪堕入无尽深渊之前,有人把他拽了回来。
莱欧斯利只觉手腕一凉,脑袋懵了一下:“怎么了?”
那维莱特眉目沉沉:“这话该我来问你。你差点把玻璃仓击碎。”
“!”
莱欧斯利霎时卸了力,全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对准玻璃仓的铁拳垂落:“……我没事。可能只是有点……”
那维莱特:“创伤后应激障碍?”
“……”莱欧斯利干笑一声,“这么冷僻的医学词汇,亏你记得一字不差。”
确认莱欧斯利平复情绪后,那维莱特这才松开手:“希格雯在来信时,有和我说过她对你的心理诊断。”
“……是吗,护士长还挺关心我的。”
“是我向希格雯询问了你的情况,并嘱托她关照你。”
那维莱特细细端详莱欧斯利的神情:“你还是没能从那场事故里走出来,对吗?”
“……”
一时间,实验室内只沉淀着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就在十五年前,莱欧斯利第一次撞破了养父母的秘密:那对在枫丹廷享有美誉、备受尊敬的慈善家夫妻,表面上富有爱心,经常收养孤儿,再为孩子们寻找更好的归宿;背地里却是与贵族们沆瀣一气、为了摩拉不择手段的人贩子。
那些有权有钱的大人物们嗜好特殊,可想而知,被以收养名义送走的孩子们都将会经历什么。
而那些送不走的,则会被偷偷“处理”。
于是,彼时十来岁的莱欧斯利,逃离了寄宿家庭,并在不久之后,自行制造了一副机械拳套,杀死了他的养父母。
莱欧斯利单手撑在实验台边沿,另一只手捂住额头,连头顶酷似狼耳的翘发也耷拉下去:“……是啊。”
高大健壮的身形稍稍弯腰,身居高位的公爵低下头颅,只比那维莱特高了一寸。
莱欧斯利哑声:“我本来以为,在我找到我想做的事、得到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一切后,就能平静地提起过往的经历,时间也会抚慰所有伤痕——可直到刚刚,我才察觉,时间非但冲淡不了痛苦,反倒会让痛苦越发清晰,如鲠在喉。”
那维莱特抿唇,抬手轻拍莱欧斯利的肩膀。
“我这才知道,往事的阴影从来没有远离,只是被我藏了起来……我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但暴戾的种子早就扎根在我的心底,我的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我仅仅只是活着,说难听点,就像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莱欧斯利冷漠地吐出刻骨之语,字字诛心:“规则?那是用来约束犯人的工具,我想改就改,没人能置喙什么;信任?那是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我从未信得过任何人,从来都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别人的用意——就像我怀疑希格雯是你派来监视我的一样。”
自贬的话语落地,那维莱特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抱歉,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或许你的人生际遇会彻底改变。”
话音刚落,莱欧斯利忽觉胸前一暖,一双手绕过胁下,轻轻搭在他的背脊和后脑上。
刹那间,莱欧斯利的呼吸停滞了。
言语苍白无力,唯有行动必得人心。
他们不久前便做过更为亲密的举止,平心而论,一个拥抱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在此刻,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对于莱欧斯利而言,那是在困境和苦痛中拯救他的举动,而这举动属于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用力回抱,恨不得将那副身躯揉碎了藏进怀里。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暧昧不清。
半晌,莱欧斯利平复心绪,慢慢松开胳膊,抬手理理那维莱特被弄乱的发丝:“我要让犯下这般罪孽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维莱特没有立刻回话。他稍稍敛眸,斟酌片刻:“当年,你事发后,逐影庭曾深入调查过那个以收养儿童的名义,实行贩卖儿童的骗局,最终顺藤摸瓜,揪出一些隐藏在利益链上游的靠山——他们大多是枫丹的旧贵族。”
那维莱特环顾四周。即便他并非人类,但在亲眼目睹此番残暴不仁的景象后,依旧心下恻然:“但有些贵族反应太快,迅速消灭了重要证据,以致于当时逐影庭未能对他们连根拔起,审判庭也无法指控他们。”
莱欧斯利冷笑:“于是,他们死灰复燃了。”
十五年前的打击并未令旧贵族的邪念土崩瓦解,沉寂不过是暂避风头,等到普罗大众的注意力都转向别处时,他们在暗地里的小动作再度卷土重来。
“尤其是在洪水预言愈演愈烈的这两年,旧贵族的势力越发蠢蠢欲动,他们不断地试探着议会的底线,以及我的底线。”
那维莱特久居高位,对底下的暗潮汹涌也看得透彻:“我无法对人类的野心做出如律法般公正不移的评价,但我不会容许有人窃夺我改革的成果、破坏维系枫丹的正义与秩序。”
莱欧斯利:“我和你一起。”
公爵语气坚定而平静,就像是谈起今天的天气般从容:“毕竟,作为梅洛彼得堡的典狱长,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某种程度上,我也算半个律法与公正的维护者了。”
闻言,那维莱特眸光闪动:“那么,你也一定调阅过当年收养贩卖儿童案的卷宗,对吧。”
莱欧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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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点点头:“卷宗上的有效信息很少。我本来想调查那对夫妻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什么人,结果只查到几个贵族的姓氏;而后我又查了梅洛彼得堡的入狱人员名单,找到了那几个贵族的姓名。不过……”
“他们在入狱后不久,就染病死亡了。”
莱欧斯利呼出一口气:“那时我还在拳场上没日没夜地打拳、挣特许券……水下每天都有死去的人,见多了,便没人在乎了。”
十五年前的梅洛彼得堡就是个乌烟瘴气之地,管理混乱无序,被判了刑送到水下的,无论轻罪重罪,大多都过得生不如死;直到莱欧斯利赶走前任管理者,接手监狱,情况这才逐渐好转。
那维莱特道:“那几个贵族,是收养贩卖儿童案的幕后主使之一。逐影庭抓到他们时,他们还没来得及销毁相关的罪证,有个贵族甚至因为试图灭口案件知情人,被当场击毙。”
莱欧斯利抓住关键:“之一?还有没抓获的人吗?”
“有。”
案件细节仍然历历在目,那维莱特不假思索:“在逐影庭搜集到的证据里,有线索指向德拉克家族的现任家主,亨德里克·凡·德拉克。”
又是德拉克家族。
莱欧斯利:“你在卷宗上可没提过这个人。”
那维莱特也很无奈:“当时,逐影庭找到了一个关键证人,准备让他在审判时出庭作证;但在庭审时,证人却突然改口,推翻了他的供词。于是最终,老德拉克被无罪释放。”
莱欧斯利:“这不对劲的也太明显了。”
“没错,负责办案的警官也是这么想的:证人会不会收受了老德拉克的贿赂,从而掩饰真相、伪造证词?”
那维莱特:“所以,逐影庭跟踪监视了证人和老德拉克一段时间,但却一无所获。”
莱欧斯利思忖:“恐怕老德拉克早就有所预料。案件的古怪不言而喻,是个人都会起疑心,何况是逐影庭。老德拉克知道他会是重点怀疑对象,索性就躲了起来暂避风头,不和证人联系,倒也说得通。”
公爵摸摸下颌,连续几日的奔波让他无暇打理自己的形象,唇边和下巴都冒出点点青黑的胡渣:“亨德里克……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维莱特更为熟悉枫丹政坛,很快给出答案:“亨德里克·凡·德拉克,是现任贵族议院议长马库斯·凡·德拉克的父亲。”
“马库斯?哈,原来是他啊,我有印象。”
莱欧斯利兴味盎然:“就在我刚被沫芒宫授予‘公爵’称号后不久,芙宁娜女士组织过一次贵族宴会,我也应邀出席了。这个马库斯,在宴会上和我搭过话,想向我购买水下生产的全类型特化型机关……不过,我拒绝了。”
那维莱特长眉微蹙:“生产和购买发条机关均需要通过沫芒宫审批,否则将会面临三至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莱欧斯利附和:“特化型机关一共有四种,其中以歼灭型最具杀伤力,通常是军用和警用设备。这个老德拉克,明显心怀鬼胎,所图非小啊。”
“……”
那维莱特似乎想到什么,着意看了看莱欧斯利:“倘若老德拉克当真和十五年前的收养贩卖儿童案有关,那么,你觉得,作为轰动一时的少年犯的你,会不会早就被他的儿子马库斯认出来了呢?”
23. 罪证
四下阒静,莱欧斯利闻言,仔细回忆几年前和马库斯初遇的场面:“……”
公爵记性极佳,没一会儿便笃定道:“没可能。我小时候和现在的样貌变化还是很大的,光是脸上和身上的伤疤就足以遮掩大部分相似度。况且,马库斯过来和我搭话的语气,在正常的社交范围内,不像是认得我的样子。”
那维莱特想了想:“也对。你已经改名换姓,当年的卷宗被我封存;由于是未成年案犯,按法律规定,哪怕登报报导,也不允许出现你的照片……被认出来的可能性的确很小。”
“‘莱欧斯利’这个名字,也是我从一篇报纸上冒用的;水下信息不通畅,有关‘公爵’的一切,几乎都是秘辛,我又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莱欧斯利从鼻腔里嗤出一声笑:“难怪某些人在频频试探我。”
那维莱特若有所察:“嗯?”
“那次宴会过后,有几个贵族派人伪装成沫芒宫的复律官,到水下‘递送文件’时,多次向我提出订购特殊类型的发条机关,并且出价不菲。”
莱欧斯利抱臂,嘴角弯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后来我一查,发现那几个贵族都和德拉克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维莱特不算意外:“如今的贵族头衔是授予荣誉市民的称号,大多并无实权,你算是个例外——这大概也是旧贵族想拉拢你的原因吧。”
莱欧斯利提醒:“别忘了,贵族议院里也有我的一席之地。可惜,我和他们不是一路货色,多次拒绝之后,他们开始明里暗里对我使绊子……不过,像这次派个杀人犯下来企图要我的命,还是第一次。”
那维莱特被勾起好奇心:“你此前从未对我说过这些。后来呢?”
莱欧斯利耸耸肩:“被我多次拒绝后,他们开始偷偷贿赂水上水下轮换的看守,企图将梅洛彼得堡生产的零件、机关图纸等等带出去,甚至还找人故意犯点不大不小的事,被罚到水下后,这些犯人会有意接近核心生产链,窃取机密,再找机会递送出去。”
“难怪你先前对西蒙的事反应那么快,敢情是有前车之鉴。”
莱欧斯利最后是怎么处理那些看守和犯人的,那维莱特并未追问,而是提起了别的:“旧贵族想要特化型机关,必然有所图谋……但目前来看,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莱欧斯利忽然沉肃道:“那维莱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担任管理者的这些年内,没有任何涉及发条机关的核心机密泄露——但之前的管理者就不一定了。”
那维莱特抬眸:“……”
水下本就是自治区,其管理者若非如莱欧斯利般极度自律,以权谋私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在庞大的利益诱惑下,又有多少人能坚守底线?
疑问接踵而至,两人皆感风雨欲来。
半晌,莱欧斯利抓起一把记录实验过程的胶卷:“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收集好,等到了庭审,能作为关键证据控告德拉克家族。”
两人迅速取走所有手术记录和胶卷,以防意外,莱欧斯利特意将罪证分成两部分,和那维莱特一人持有一半。
离开之际,那维莱特将地下室的入口恢复原状,两人来到工厂外,莱欧斯利微感凉意,仰首望向天际。
下雨了。
枫丹的秋雨细润,夹着冬季来临前的寒,像是歌剧中悲剧结尾的铺垫,让观众们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那维莱特:“抱歉,想必这雨对你而言,是个困扰吧。”
亲眼目睹人类为了一己私欲而犯下如此伤天害理的罪行,水之龙心绪难平,枫丹的天气一如轻易翻脸的孩子,说变就变。
莱欧斯利心知肚明。他摇摇头,心中有千百句安慰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文过饰非不是公爵的风格,他也不打算为人类辩白,这在既定事实面前毫无意义;此时此刻,他唯一关心的,是那维莱特的心情。
莱欧斯利纠结须臾,就听那维莱特忽然道:“有人来了。”
两人敏捷避开逼近的脚步声,余光瞥见一行十来个人步履匆匆地进了苏乐达工厂,旋即响起粗犷的呵斥:“干嘛呢干嘛呢?都给老子滚起来!”
呵斥惊醒了醉酒昏睡的看门打手,他们忙不迭爬起来,心知闯了大祸,暗自叫苦。
“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喝酒!大老板拿一亿摩拉出来玩,你们当大老板是空气啊!”
碗砸杯倾,叮呤哐啷一阵乱响,打手们噤若寒蝉。
“赶紧的,起来干活!——都给我留点心,大老板能找我们解决麻烦,也能找麻烦解决我们!”
一行人的脚步很快远去。
莱欧斯利:“跟上去看看?”
那维莱特却道:“时间紧迫,我得尽快将这些证据交给逐影庭,并派人查封此地。先回沫芒宫。”
两人彻查苏乐达工厂,花了近一整夜的时间,回到沫芒宫都已是晨曦时分。
天色欲曙,将明未明,沫芒宫二楼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莱欧斯利望了望:“这个时间点,恐怕逐影庭已经忙了个通宵。”
两人走进沫芒宫,迎面碰上一名逐影庭的外勤警员,神色憔悴。
那维莱特认出此人:“韦佩尔?”
风尘仆仆、低头赶路的韦佩尔吓了一跳:“审……审判官大人!”
那维莱特:“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韦佩尔扯扯僵硬的嘴角,勉强苦笑:“克洛琳德女士抓了一批愚人众的士兵,正在挨个审问……逐影庭内外勤的警员都已经连轴转了两天了,我是去给他们买咖啡的。”
那维莱特颔首:“辛苦了。买咖啡的摩拉都算在公账上,顺便再买些食物。”
“好的。”
韦佩尔又匆匆走了,一刻都不带停的。
莱欧斯利收回视线,跟上那维莱特:“看来,克洛琳德收获颇丰啊。就是不知道她问出些什么没。”
“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还未见克洛琳德,便先闻其声:“倘若你们想继续沉默下去,我不介意用我的方法来‘审问’你们。”
决斗代理人小姐的心情显然不那么美妙,她沉肃了的声线暗含威胁,没有半分尖厉,却裹着冷硬的棱角:“或者,你们想被扔进梅洛彼得堡,在公爵手下待一辈子?”
那维莱特踏入逐影庭的大门,视线望向声音来处:“……”
忙得晕头转向的警员察觉有人进来,一抬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水神在上!我是不是加班加出幻觉了?居然看见那维莱特大人和公爵大人在一起!”
警员没刻意控制自己的声音,下一秒,审讯室内的克洛琳德丢出一句:“街头那些靠编桃色八卦博眼球的地摊小报,你们是把它们的胡说八道当作枫丹的法律了?”
警员打了个激灵。
不少人齐刷刷望向门口两人:“呃……我想,我们可能没眼花……”
莱欧斯利淡定道:“各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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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警员面面相觑,各自揣测着典狱长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咯喇——
金属椅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调,克洛琳德从审讯室快步走出,一眼瞧见莱欧斯利,瞳孔放大:“……公爵?”
莱欧斯利神态从容:“如你所见,是我本人。”
那维莱特:“寒暄就先放一放,我们有发现。”
在最初的惊讶后,克洛琳德迅速镇定下来,吩咐围观的警员:“都别愣着,你们继续轮班审讯,不能给这些愚人众喘息的时机,抓紧时间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
警员们纷纷虎躯一震:“是!”
克洛琳德稍一侧首,示意两人跟上她:“这边。”
走廊尽头的谈话间远离众人,不必担心人多耳杂。
莱欧斯利反手关好门,笑道:“克洛琳德当领导很有一套嘛,逐影庭的人都对你言听计从的。”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被吓到了吧。”
克洛琳德说的“露一手”指的是什么,莱欧斯利心知肚明。他懒得点破,从柜子里搜出几只茶包,烧水泡茶:“将就一下,醒醒神。”
克洛琳德倾身,紧盯那维莱特:“如何?公爵既然能变回来,说明你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娜维娅她们的安危,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咳。”
想起那个方法造成的后果,那维莱特的眼神不知往哪儿放:“这个方法,和我的血脉相关……我拜托了希格雯研制解药。但具体要多长时间,她也无法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克洛琳德瞅了眼莱欧斯利:“也就是说,解药还没研制出来?那公爵又是怎么变回来的?”
“……”
莱欧斯利咳嗽两声,打着哈哈扯开话题:“这是个意外、意外……”
克洛琳德从两人之间微妙又心虚的气氛中读懂了什么。她抱臂,往椅背上一靠:“你们该不会……?”
眼看话题就要开始往十八禁方向跑偏,那维莱特赶紧扳回来:“我们是找到了重要线索,才连夜赶来逐影庭的。”
随着厚厚一沓手术记录和胶卷摆上桌,莱欧斯利尽量简洁明了地说完他们在工厂的发现:“……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查封那个工厂,把实验室里那些孩子的尸骨收敛。”
那维莱特补充:“那些孩子也许是被遗弃的孤儿,也许是被拐卖的。但无论如何,逐影庭都要尽力查清他们的身份,寻找他们亲生父母的下落。”
“……”
克洛琳德翻了几页手术记录,闭了闭眼:“……禽兽不如。”
她面容冷肃:“我这就召集所有外勤,前往查封那个工厂,顺便把负责人抓了。”
那维莱特:“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我和莱欧斯利留下,接手你对愚人众的审问工作。”
就在三人谈妥分工,克洛琳德起身开门的那一刻,和门外正准备敲门的外勤警员韦佩尔撞了面。
不等克洛琳德询问,韦佩尔便失声道:“我们在工业生产园区巡逻的同事传来消息,请求支援!”
克洛琳德:“怎么了?”
“园区有个工厂被人打劫,抢劫的人还放火烧了工厂!火势蔓延得太快,把离得最近的一个纺织品工厂和化学品工厂都烧着了!”
那维莱特心底咯噔一下。
莱欧斯利:“哪个工厂?”
“——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饮料,苏乐达工厂!”
24. 灭迹
那维莱特等人再次赶到苏乐达工厂前时,才发现火势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黑烟与火蛇正疯狂吞噬着整栋建筑。钢架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片刻后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火星;爆裂的玻璃碎片混着燃烧物砸落,噼啪作响的火苗顺着管道疾速蔓延,相邻厂房瞬间被引燃,整片园区陷入滚滚火海,气浪灼热,逼得百米外的人难以寸近。
警员们头戴防烟面罩、手持消防水管灭火,还有附近被惊醒的居民提了水桶等物来协助。
逐影庭的其他支援还在陆续赶来,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面对焮天烁地的火势,依旧左支右绌。
克洛琳德眉心紧皱不语;莱欧斯利沉声:“糟了。”
那维莱特当机立断,抬手从大枫丹湖中引水灭火。
只见数十道水柱直冲火势最大的工厂内部,眨眼间,冲天火势硬生生低了一大截,很快就委委屈屈变成几道小火苗,呲啦几声,熄灭了。
众人:???
警员擦掉防烟面罩上的灰,看清来人,又惊又喜:“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稍一点头,吩咐道:“救助伤者,撤离人群,封锁现场。”
有大审判官从旁监督,逐影庭不敢懈怠。半个小时后,警员们完成了对现场的基本处理,所有易燃物都被搬离,消防水车仍在不断喷洒水雾,为火场降温。
苏乐达工厂的外墙早已被烟熏黑,钢架歪扭成麻花状,深深扎进焦土。黑烟裹着灰白的粉尘飘在半空,焦糊味呛得人发闷。
那维莱特微微蹙眉,走进火场,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对火焰和高温有着天然抵触,但有件要务仍需确认。
生产车间里,机器烧成了黑疙瘩,散落的物料只剩焦黑的碎屑;地面积着黑褐发臭的水洼,泡着焚毁的纸片,偶尔有火星在灰烬里一闪,随即熄灭,只剩一片死寂。
天花板垂落下烧断的钢筋房梁,莱欧斯利戴着拳套的手将其拨开,示意那维莱特看向通往地下实验室的小仓库:“那里被烧得最严重,估计是起火中心。”
“果然如此……”
那维莱特屏息,尽量避免吸入烟尘,暗自懊恼:“这绝不是巧合。”
莱欧斯利:“肯定是我们离开前遇到的那些人干的。放火烧厂……他们在毁尸灭迹。”
那维莱特招呼了几名美露莘警员:“我们下去看看,也许会残留些物证。”
然而事实证明,放火的幕后黑手办事天衣无缝。
美露莘仔细查看一番,困惑道:“那维莱特大人,我们只能看见有一层灰蒙蒙的、雾一样的东西笼罩在各种器材上,没有看见任何血迹之类可疑的痕迹。”
在工厂另一头检查完毕、疾步赶来的克洛琳德恰好也听见这句话,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铁青:“这是连美露莘的视野都被蒙蔽了?怎么做到的!”
莱欧斯利示意她低声:“也许是用了某些我们尚未了解的办法。先取证,送去科学院化验。”
那维莱特心中的预感得到证实,诧异过后,他稍一颔首:“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封锁工厂,传唤负责人。”
克洛琳德应声而去。
审问愚人众士兵的工作还在逐影庭等着,片刻都难以停歇。那维莱特心事重重,见状,莱欧斯利宽慰:“至少,我们拿到了部分关键证据——仅凭那些手术记录和胶卷,也足以指控德拉克家族对幼儿进行非法实验、残害无辜的罪行了。”
“……”
那维莱特踌躇:“我只是担心,假如证据链有疏漏,幕后黑手也许会再度逃脱刑罚。而且,我觉得,失火的事,未免过于巧合。”
“你指时间?我们三个小时前才取证完毕,紧接着就有人进入工厂放火毁灭证据……”
莱欧斯利思索:“但我们是直接从水下赶到工厂的,期间不可能被跟踪,又有谁能预判我们的行踪?”
那维莱特:“幕后黑手并没有预料到我们前去工厂搜查的行动。可能是察觉到逐影庭在调查这件案子,于是放火提前毁灭罪证。”
逐影庭?
电光石火间,那维莱特抓住那缕稍纵即逝的灵感,喃喃道:“……是克洛琳德。”
这话当然不是在指控决斗代理人泄漏案件机密。那维莱特委任克洛琳德抓捕愚人众士兵的行政令,逐影庭上下无人不知;虽说是以“博士袭击芙宁娜,因此要全面盘查博士的手下”为由,但这些微的风吹草动,足以令德拉克家族警觉。
思及此,那维莱特又庆幸又懊恼。
莱欧斯利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手里仍有可供追查的线索,说不定能从愚人众口中挖出些料来。”
逐影庭大部分外勤警员都被派去救火了,剩下的警员还在和愚人众士兵打拉锯战和心理战。
见那维莱特回来,警员自觉让出位置,有条不紊地汇报:“克洛琳德女士抓获的愚人众共有31人,全部单独关押。在抓捕过程中,有7人趁乱逃跑,看方向,是往枫丹和至冬边境去的。至于审讯……”
警员挫败道:“什么都不肯说。克洛琳德女士此前便多次……审问,但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这些士兵无一人肯透露‘博士’的行踪。”
大约是怕被那维莱特问责,警员连忙翻翻笔录:“但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根据我们在愚人众据点内的搜查结果显示,他们在非法生产一种功效不明的药剂,还在黑市上偷偷对外销售,攫取暴利超过两百万摩拉。目前,我们已经查封了这条生产线,并截断销售渠道,没收所有药剂共153瓶,全部存放在物证室内。”
那维莱特颔首:“拿一瓶过来看看。”
“是。”
昏暗的观察间内,莱欧斯利抱臂,视线穿透单向玻璃,落在审讯室里戴着手铐的愚人众士兵脸上:“……呵,博士手底下的人居然那么忠心?真少见。”
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莱欧斯利看着稀奇:“克洛琳德‘凶名在外’,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是想为博士拖延时间吗?还是在赌我们没找到关键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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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他们是有所顾忌,才不敢如实供述。”
那维莱特思忖:“以博士的行事风格来看……这些士兵缄默的原因,大概不是因为忠心,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
前不久,荧和派蒙拜访梅洛彼得堡时,莱欧斯利曾与她们一起处理过檐帽会的风波,对此并不陌生。
野心勃勃的会长杜吉耶,企图用恐惧奴役监狱里的犯人,最终被莱欧斯利一拳砸碎了幻想。
莱欧斯利并不意外:“这世上有太多能让人感到恐惧的事了:熏天权势,性命威胁,精神摧残,甚至最直接的,对躯体施加痛苦……选一个?”
那维莱特:“总归是其中之一。我从不怀疑你的判断。”
莱欧斯利弯了弯嘴角,尽管看起来很像苦中作乐:“既然我们暂时不能确定这些人恐惧的具体原因,那么,我们不妨换种方式?”
正说着,先前去物证室的警员回来了:“那维莱特大人、公爵大人,这就是我们缴获的药剂。”
莱欧斯利接过不到拇指大的小玻璃瓶:“果然。”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昂诺恩退化药剂。
那维莱特挥手让警员出去了:“药剂数量这么多,还好没有大规模混入市场。”
莱欧斯利抛抛玻璃瓶:“审讯的事就交给我,毕竟我经验丰富——正好,有现成的道具能利用。”
那维莱特目送他走进审讯室,把椅子往后一拉,大大咧咧地坐下,在士兵眼前晃了晃玻璃瓶。
“你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对吧。”
莱欧斯利开口就是王炸:“如果我把这瓶玩意儿全灌你嘴里,你应该会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吧?”
闻言,士兵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故意说错昂诺恩的作用,实则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莱欧斯利没有放过士兵的任何一个微表情,最终得出的结论也差强人意:“哈,看来你知道这瓶药剂真正的功效。”
士兵也意识到自己被诈出了真实反应,旋即垂首,把自己的表情藏了起来。
莱欧斯利放下玻璃瓶,淡淡道:“你是不是在想,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博士自然会救你们出去?别做梦了,他早就逃离枫丹了——你们不过是他即用即弃的工具人而已,在他眼里,你们的价值连实验对象都不如,充其量算作实验耗材罢了。”
公爵双手搭在扶手上,翘着二郎腿,整个人姿态舒展,谈吐间从容淡定。
那维莱特看在眼里,莫名觉得,莱欧斯利真的很像一匹沉稳精明的狼王,比那些酒色过度、面相虚浮的旧贵族更像贵族。
再看士兵,在一开始因为莱欧斯利的一番话而感到不安后,须臾便垮了脸,黯然灰败的神情,倒像是早有心理准备。
大概,这些士兵也能料到,以博士的行事风格,不会为无用的人和物花费任何精力;被无情抛弃,也在预料之中。
那维莱特心道:莱欧斯利究竟会怎么做,才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呢?
25.审讯
众所周知,枫丹是正义的国度;律法,在枫丹至高无上。
民众歌颂水神的理念,赞美大审判官的公正判决,对外吹嘘着枫丹完美的制度和法律。
但这世上当真有完美无瑕、公平无私的事么?
在莱欧斯利设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就顺口问了出来:“显然没有,对吧。否则,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公爵靠在椅背上,似乎是随口提了一句:“你似乎认定,只要咬死不说博士在枫丹都干了什么,审判庭最多以‘非法研制、贩卖药品罪’为由,把你们扔进梅洛彼得堡关个几年,对吗?”
士兵垂首,闭紧了嘴。
“很遗憾,你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莱欧斯利轻笑一声,尽管那听起来和嘲讽别无二致:“我以监狱管理者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们到了水下,就永远也没有出去的可能——直到死。”
话毕,士兵蓦然抬头,难以置信:“……你,你!你不是枫丹的公爵吗,怎么能知法犯法!”
莱欧斯利摊摊手:“在当上公爵之前,我也只是一介罪人,你怎么能指望我的法律意识有多强?”
“……”
士兵深吸几口气,夹杂的至冬口音越发明显了:“这里、这里是逐影庭,不是你的梅洛彼得堡!我要见最高审判官!”
手铐哗啦作响,在审讯椅上哐哐乱砸。
“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明白现在的情况啊。”
莱欧斯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敢在逐影庭而非梅洛彼得堡审问你?”
“……”
若非大审判官授意,在逐影庭审问嫌犯的工作,还轮不到典狱长来做;
这也意味着,莱欧斯利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那维莱特默认的。
士兵的眼神几度变幻,显然想通了这点:“……你、你们……”
莱欧斯利淡定反问:“很意外?你还是见识少了,要是在枫丹多待几天,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绝对公正的事,如果有,那它一定是最大的不公。”
站在单向玻璃后的那维莱特眨眨眼。
原来是扯虎皮做大旗,那维莱特不由得多看了莱欧斯利两眼,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眼角和眉梢多了几缕笑意。
莱欧斯利仍在输出:“你也不想从今往后都没有见到家人的机会了吧?”
末了,他又承诺:“说出一切你知道的,我们自有判断。倘若你们不是主谋,沫芒宫方面绝不会为难;但如果你们非要隐瞒到底,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说辞有理有据,士兵逐渐动摇:“博士大人他……他让我们根据一份配方,生产那种药剂,然后找机会卖掉,或者把药剂混入一种叫苏乐达的饮料中……”
在士兵断续的回答中,莱欧斯利逐渐理清前因后果。
早在枫丹洪水事故发生前两月,博士偶然路过枫丹,在拜访过仆人、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后,正准备返回至冬,却被不知从哪里收到风声的德拉克家族拦了下来。
彼时,枫丹廷内外正因为洪水预言而人心惶惶,社会治安越发动荡,德拉克家族预感大变将至,于是胆大包天地联系了愚人众执行官,主动提出他们能为博士提供“实验材料”。
免费送上门的合作,不要白不要。
博士毕竟是从教令院出来的天才,德拉克家族想要长生,他也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还随口许下研究必定成功的承诺,令德拉克及其附属家族的旧贵族们欣喜若狂,送来的“耗材”应有尽有。
“……不久之后,博士大人命令我们生产那种药剂,秘密向枫丹市场投放,尤其针对那些有神之眼的人。”
士兵低着头,十指不安地绞动:“我们也不敢打听博士大人的实验进展……其他的,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此前的推测被坐实,莱欧斯利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接连审讯了好几个士兵,有些松了口,有些咬死不说,还有的甚至扬言博士会替他们复仇,说着就要一头撞死在桌角,好在莱欧斯利眼疾手快,一掌把他劈晕,并命人严加看管。
那维莱特走出观察室:“不必再浪费时间审讯这些士兵了,他们掌握的信息有限。”
莱欧斯利甩甩手,喊了个警员把士兵带走:“克洛琳德抓到苏乐达工厂的负责人了吗?把人带来。”
负责人被押过来时,似乎和押送他的韦佩尔起了些口角,外头隐隐传来谩骂:“……别以为进了逐影庭就等于有权有势,你就是个跑腿打杂的而已,你算哪根葱?!”
韦佩尔警告:“原本只是传唤你过来配合调查,现在案件升级,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你最好老实一点,审判官大人和公爵大人可不会在乎你是什么身份。”
负责人冷笑:“你不过就是一条走狗,要摆正身份的人是你!”
“哦?这位先生的口气很大嘛。”
莱欧斯利侧目望来,随口道:“你知不知道,无端侮辱诋毁沫芒宫公务员,是要被逐影庭拘留管制的?”
“……”
负责人正想回呛几句,却看见那维莱特也站在那里,眉毛一下子挑到额角,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宝物一般,上下端详了好几眼。
这目光堪称冒犯,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如同废弃生产区的腌臜污秽。
莱欧斯利直觉敏锐,他往那维莱特身前走了两步,挡住负责人的视线,并朝韦佩尔抬抬下颌:“押进去。”
韦佩尔将负责人拷在审讯椅上,递交了负责人的基本资料,而后关门离去。
那维莱特浏览负责人的背景信息,和莱欧斯利交换了几个眼神。
艾伦·德拉克,现年31岁,德拉克家族的旁支,其母亲嫁给了一个附属家族的伯爵,因性格强势,孩子出生后随了母姓,勉强被算作德拉克家族的一员;后又因其顺利从教令院毕业,接手母亲的产业并经营得蒸蒸日上,于是得到家族中核心成员的提携,在枫丹的食品行业中不断扩张,事业越做越大,在贵族圈子里相当有名。
不过,艾伦此人性格嚣张狂放,就读教令院时期曾惹出不少事端,最后都是拿摩拉摆平;回到枫丹后,才在其母的训诫下收敛不少,但对外仍是一副鼻孔朝天看人的模样。
即便进了审讯室,艾伦跋扈依旧。他往椅背上一瘫,二郎腿翘得老高,脚尖直戳对面莱欧斯利的膝盖,盛气凌人:“这不是枫丹大名鼎鼎的‘公爵’莱欧斯利嘛,怎么,总算舍得从你那鸟不拉屎的破监狱里出来晒晒太阳了?”
还在嬉皮笑脸的富N代又转向那维莱特:“哟,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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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审判官看起来很闲啊,居然亲自来负责审讯工作了?听说你旷了几天的工,又在议会上被德拉克议长弹劾,怎么还有闲心待在逐影庭?要不,你干脆辞职算了,每天那么辛苦,还不如……”
——啪!
莱欧斯利将文件夹一摔:“艾伦·德拉克,请注意你的言辞,放尊重点——你现在还在逐影庭的审讯室内,但我不能保证你待会儿还在这里。”
那维莱特端坐在一旁,双腿交叠,十指相扣,装聋作哑。
“……嘁,不愧是典狱长,官威就是大。”
艾伦轻哼,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从阴沟里爬出来的家伙,是抱着你旁边这位的大腿才求来的职位和头衔吧?要不然,就凭你这种底层人,一辈子也没资格和我说上话。”
那维莱特不愉,嘴角沉了半分。
被贴脸羞辱,莱欧斯利却镇定如初,只是那双幽蓝的瞳孔变深了几分,指尖在指骨上摩挲,周身隐隐被冰霜之气笼罩:“……”
若是熟悉公爵作风的水下看守见了,就会知道,这是他即将出手教训罪犯的前兆。
“公爵此前已经提醒过你,侮辱诋毁枫丹公务员,要被逐影庭处以五日以上、最高十五日的拘留管制。”
那维莱特冷淡道:“倘若你依旧秉持你无视法度的态度,审判庭同样会以侮辱罪起诉你。”
在枫丹,敢公然同时和最高审判官以及公爵叫板的,屈指可数。
莱欧斯利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假如艾伦话中贬低的对象不是那维莱特,那他还有兴趣和对方来一场即兴辩论——可惜艾伦惹恼了他。
无论艾伦是否和昂诺恩之事有关,莱欧斯利都不想就此轻易放过他了。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
被两人这么盯着,艾伦也能感受到不小的压力,他一摊手,转移话题:“我都在逐影庭待了大半天了,你们叫我配合调查,到底要调查什么?”
莱欧斯利单刀直入:“苏乐达工厂的地下实验室,你是否知情?”
艾伦眼神一闪:“什么实验室?”
莱欧斯利:“我们从实验室里搜查到了很多非法实验器材,以及众多孩童的尸骨……”
“你想控告我杀人?”
艾伦打断莱欧斯利:“我名下的确有这么一家工厂,但那种小厂子,每年的营销额也就那样,根本赚不到什么大钱,我都是托职业经理人帮我打理的,平时也就在文件上签签字什么的,我连去都没去过,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莫非想说,有人趁你疏于监管,偷偷在工厂内部动手脚?”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来,莱欧斯利呵呵两声:“你是工厂的第一责任人,工厂出了事,你不会以为你能逃脱刑罚吧?”
艾伦有恃无恐:“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实验室、什么孩童的尸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委托管理工厂的职业经理人是谁,你们可以去审他啊。”
这摆明了就是要找人背黑锅了。
以艾伦的家世背景,拿出一笔不菲的摩拉,再随便找个人认下这个罪名,他就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继续当他逍遥快活的公子哥儿。
“还是说……”
艾伦耸耸肩:“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和那什么实验室有关吗?”
26.悸动
对艾伦的审讯阻碍重重,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也有心理准备。
艾伦毕竟不是愚人众的士兵,他对枫丹的法律和制度都烂熟于心,知道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逐影庭是指控不了他的。
咚咚咚!
有警员敲响审讯室的门,低声向那维莱特汇报:“德拉克家族那边派来了一名律师,声称是艾伦·德拉克的辩护人,要求逐影庭在调查时限之内放人。”
那维莱特抬眼瞥向不远处。
西装革履的律师提着个公文包,满脸堆笑,快步走来:“最高审判官大人,久仰。我是艾伦·德拉克先生的私人律师,这次的失火案件我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我们愿意赔偿所有损失,绝对不拖欠一摩拉。”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一上来就先把态度摆明了,并没有胡搅蛮缠或赖账的意思,反倒令逐影庭的警员进退两难。
不过,那维莱特可不会吃这套。
那维莱特:“苏乐达工厂失火,还波及周围众多工厂,造成了较大损失,属于重大生产事故。逐影庭需彻查苏乐达工厂的起火原因,以及是否存在安全隐患问题,再根据人财损失为案件定性。”
律师堆笑的脸僵了僵,显然没料到那维莱特会这么不给面子:“您的意思是……?”
那维莱特:“在案件定性之前,德拉克先生需要留在逐影庭配合后续彻查,不得取保候审。”
律师:“……”
这话从大审判官口中说出,便意味着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
莱欧斯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交锋:枫丹人对那维莱特的印象,大多会贴上严肃、不近人情、公正等等标签,却鲜少能看见那维莱特如此强势的一面。
律师还想说什么:“可是……”
那维莱特稍一侧首,莱欧斯利会意,抬步跟上,把律师晾在原地。
两人回到办公室,那维莱特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出示我们在苏乐达工厂取走的证据。”
“那样操之过急,也不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最多能证明绑架儿童做实验的案子和博士有关——那些胶卷和手册只记录了实验过程,并没有人露面。要想凭借声音找到那些实验人员,难度不亚于获得神之眼。”
莱欧斯利的考量更多:“况且,德拉克家族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逐影庭的动向,他们想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失火……”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那维莱特:“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拿到了部分罪证。”
“同感。我们碰到的那些人,绝对不是德拉克家族的人,充其量只是干脏活儿的‘黑手套’。”
莱欧斯利思忖:“如果我是他们,在没找到手术记录和胶卷的情况下,如实汇报给自己的大老板,难免会被怀疑是不是看过……所以,对我而言,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一把火烧干净;就算大老板怪罪下来,也可以随便找个小弟背锅。”
那维莱特颔首:“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两人为失火案件折腾了一整个早上,此时已是中午,塞德娜过来敲了敲门,询问午餐事宜。她迅速地朝莱欧斯利摆摆手:“公爵大人也在?您想吃些什么,我一起去准备。”
“有劳了,和那维莱特一样就好。”
塞德娜很快送来两份汤水和香煎奶油三文鱼:“那维莱特大人、公爵大人,祝你们用餐愉快。”
受案件影响,那维莱特其实没什么胃口,银勺舀汤的频率不高。
这点小细节被莱欧斯利尽收眼底。他在汤碗里梭巡一圈,似乎想起什么:“那维莱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
“什么事?”
“你自己下厨做的汤,有给除我之外的人喝过吗?”
“……”
那维莱特舀汤的手停在半空:“没有。”
闻言,莱欧斯利神情闪动,忽然提起过往:“十几年前,我因为发现了养父母的秘密,选择逃离那个家,并暗自筹谋复仇……那时的我饥寒交迫,我甚至一度以为,在完成复仇之前,我就会饿死在路边。”
那维莱特抬眸:“……”
莱欧斯利轻笑,貌似只是随口一说:“我非常幸运,有一位美露莘警官赠送了我一碗热汤和一口袋的面包,才让我渡过难关。说起来,那碗热汤的味道,还真是令人怀念。”
那维莱特不语,只一味舀汤。
莱欧斯利尽收眼底:“然而时隔多年,就在变成狼的那几天,我因祸得福,再次品尝到了那种味道……”
腹黑又坏心眼的公爵故意拖长尾音,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那维莱特先生平时很喜欢喝一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吧,你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吗?”
“……”
那维莱特叹了口气,放下汤勺:“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毕竟当年只是顺手而为,实在不值得称道。”
当这句话落入耳中时,莱欧斯利的大脑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他先是怔了两秒,旋即,心脏像被灌了满杯的蜜,又甜又胀,连呼吸都带着轻快的雀跃:“当初委托美露莘给我送食物的,真的是你?”
不是不敢相信,只是害怕答案揭晓的那一刻,预设的想法与结果相悖,摔入自作多情的陷阱里。
那维莱特无奈,颔首道:“是的。”
水之龙避开对面越发炙热的目光:“后来……我在审判庭上看到你,就认出来了。”
莱欧斯利情不自禁地倾身,眼前那张昳丽的面容曾令无数人见之不忘,他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我从没听说有人获得过美露莘的赠礼,我还以为,我是那个特例……原来是你的授意。”
那维莱特却是心情复杂。
尼伯龙根在上,天知道当他在被告席上瞧见那个曾受到他暗中帮助的孩子,又听闻这孩子犯下入室杀人的罪过之际,有多么震惊。
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前,那维莱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好心害死了无辜的人。
莱欧斯利感慨:“原来我们这么早就有交集了,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那维莱特迎上莱欧斯利的眼神,从那视线中解读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个瞬间,血脉中似乎有万水鼓动奔涌,淌过血管和四肢百骸。
那枚不知何时种下的、有关情感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那维莱特屏住呼吸,心却越跳越快:他有一种特别的预感,莱欧斯利接下来会说出某些很重要的话。
这个历经磨难的孩子,最终成长为可靠稳重的大人,他会说些什么呢?
办公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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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们二人,那维莱特适才还坦诚相见,莱欧斯利不禁心潮起伏,深藏心底的话就快到了嘴边:“那维莱特,其实,我一直……”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响起,打断了莱欧斯利的话,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谁?”
来人哗地推门而入:“是我。逐影庭对工厂失火的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
被打断的话如同风一样消逝在唇边,莱欧斯利苦笑:“克洛琳德?你的效率真高,我们连午饭都还没吃完。”
克洛琳德的脸常年极少表情波动,此刻眼神往室内两人一扫,和猎鹰般锐利:“但我连午饭都没吃一口。”
决斗代理人小姐怨念十足:“看起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莱欧斯利干咳两声:“哦不,尊敬的女士,你来得正是时候——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这样我们就能尽快结案,前往德波大饭店举行庆功宴了。”
克洛琳德:“很遗憾,公爵,你的期望要落空了。”
她在沙发坐下,把逐影庭拍摄的火场照片和少许生物检材放在桌上:“起火地点就在那间地下实验室内,在火灾前,那些实验器材都被人为泼洒了某种从至冬走私而来的燃料;这种燃料是愚人众军队特供的产物,能把附着物烧得一干二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那维莱特心下一沉。
克洛琳德补充:“我已经调遣了几名科学院的研究人员来提取检材,不过说实话,希望不大。”
莱欧斯利放下餐叉,浏览照片。少顷,他双指并拢,揉揉太阳穴:“难办呐。”
那维莱特沉吟:“……”
克洛琳德:“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撤回追踪这条线索的警力。”
那维莱特侧目:“放弃追查实验室吗?”
莱欧斯利:“你是想说,我们可以假装按失火结案,让德拉克家族放松警惕,再暗中盯着他们的动向?”
“没错。”
克洛琳德腰侧的棉布袋里钻出垂耳兔的小脑袋,她顺手摸毛:“我们手头上另有证据,他们怎么也跑不了。”
莱欧斯利摸摸下颌:“只要他们敢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那些孩子的来源也很重要,胶卷里有拍摄到他们的相貌,假如能根据他们的面部特征,确认身份,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拐卖他们的人。”
克洛琳德点点头:“我会找值得信任的人去办,不会经过逐影庭。”
莱欧斯利抱臂,似笑非笑:“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连解释的功夫都省了。”
“的确,沫芒宫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方便行事。”
那维莱特抱有同样的想法:“你有可靠的人选了?”
克洛琳德托了托垂耳兔:“二位,你们是不是忘了刺玫会?”
刺玫会是民间组织,活跃在灰河与白淞镇,因为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对于非官方性质的地下往来了如指掌;
而德拉克家族位处枫丹政治核心,是颇有权势的旧贵族世家,不一定能看得起刺玫会,把手伸进刺玫会的可能性不大。
刺玫会会长不在,作为至交好友的克洛琳德,在刺玫会也算有几分面子,正好能调动刺玫会的成员。
那维莱特:“那就劳烦你了。”
27.争端
克洛琳德素来雷厉风行,取走记录实验内容的胶卷后,把垂耳兔往腰侧布袋一揣,马不停蹄前往灰河。
莱欧斯利迅速消灭盘子里的鱼肉:“苏乐达工厂纵火案,我们就做做姿态,按意外失火处理?”
那维莱特颔首:“我是每时每刻都被盯着的,而你今天出现在逐影庭,肯定也被有心之人记住了。接下来的调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莱欧斯利想了想:“我回一趟水下。西蒙那边应该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也有可以调动的人手,而且对于水上的人而言,他们大多都是陌生面孔,不会打草惊蛇。”
那维莱特放下餐刀:“稍等。”
“嗯?”
莱欧斯利抓过充当披风的外套,闻言回头:“大审判官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那维莱特起身,绕过桌子边沿,在莱欧斯利跟前站定,缓缓抬手。
“……”
那维莱特没戴手套,罕见地露出修长匀称的手指,在办公室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比盘子里的奶油还要白皙。
莱欧斯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双手并非完全苍白、毫无血色,指尖和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时下枫丹时尚圈流行的蜜桃色腮红,仿若少女含春、羞涩腼腆的脸颊。
那维莱特微微仰首,食指和中指并拢,按在莱欧斯利的眉心:“这是一个……赐福,倘若你遭遇了无法应对的危机,或危及生命的情况,它会保护你,我也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莱欧斯利眼尾含笑:“我可以理解为,大审判官很在意我吗?”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他原本没指望能从那维莱特处得到确切的回答,岂料白发青年眨眨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维莱特:“当然。”
对人类情感半知半解的水龙突发一记直球,公爵被哐地砸中,血条减半。
素来伶牙俐齿的莱欧斯利像是卡了壳,干咳两声,才含糊地应下,抬腿往门外走去,步履微乱。
公爵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水下如湍流涌动,处处隐含危机,更别说莱欧斯利此前缺岗将近10日,琐碎繁杂的公务早已堆积成山,处理起来也要花不少时间。
那维莱特同样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
等待,通常是最为枯燥无味的环节。
克洛琳德尚且有明确的目标,她拜托刺玫会寻找实验儿童的亲人,这些事很难在短短一两天内得到结果;从灰河与白淞镇回来后,她又去了一趟逐影庭,遵照此前商议的决定,将苏乐达工厂失火案定性为意外失火,解除了对艾伦·德拉克的人身限制。
出乎意料,面对亲自前来通知的克洛琳德,艾伦表现得相当唯唯诺诺。
克洛琳德稍一侧首,审讯员会意,解开艾伦的手铐。
克洛琳德:“签完赔偿协议书,你就可以走了。”
艾伦坐在审讯椅上,闻声抬头望去。他刚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顺带嘲讽几句,结果却看见了克洛琳德:“……”
克洛琳德垂眸,与艾伦目光相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
艾伦不禁咽咽口水,迅速低下头,忙不迭签字认赔,连一秒都不想多待,带着律师从逐影庭消失。
边上的年轻警员疑惑:“这个嚣张的家伙,怎么就这么走了?”
韦佩尔收拾杂物,抬头瞥了眼:“你刚来不久,还不知道吧?艾伦这家伙,仗着自己家族有权有势,惹过不少麻烦,有一回招惹了克洛琳德女士。克洛琳德女士把那家伙丢进逐影庭关了几天,没想到他出去后,叫了十几个人来找克洛琳德女士的晦气。”
年轻警员“啊”了一声:“然后呢?”
韦佩尔:“全都被克洛琳德女士揍了一顿,扔进梅洛彼得堡了——她连衣角都没脏。”
有美露莘警官听见他们在议论艾伦的事,又补充道:“不止如此,克洛琳德小姐还顺藤摸瓜,抓了一大批艾伦的打手,把他们通通扔到水下,有些关到现在还没出来。”
年轻警员恍然:“难怪艾伦那家伙,一看到克洛琳德女士,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哈,真是活该。”
克洛琳德翻阅审讯笔录,随口喊来一名警员:“把我们抓回来的愚人众士兵的口供整理好,放进神之眼持有者失踪案的卷宗里。”
“好的。汇总后直接提交到审判庭吗?”
“暂时不提交,也不能对外透露案件细节。”
克洛琳德合上笔录:“我先去找那维莱特……”
话没说完,门外有警卫疾步赶至:“克洛琳德女士!”
克洛琳德:“怎么了?”
警卫隐去眼中的焦急,却依旧令人察觉风雨欲来:“那维莱特大人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
克洛琳德看出了这份不安。她起身:“好。”
沫芒宫的复律官来来去去,似乎比平日更忙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愁云惨淡”四字。不断有复律官出入那维莱特的办公室,抱着大摞文件,行色匆匆。
见克洛琳德进来,那维莱特示意警卫关门,而后才道:“你一定很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边境发生了军事冲突。”
克洛琳德吃了一惊:“什么?!……和至冬?”
“没错。”
那维莱特眉心紧蹙:“就在一个小时前,有愚人众士兵在试图非法翻越枫丹和至冬的边境线,被枫丹的边防守卫军发现,双方起了冲突;”
“愚人众士兵逃入边境的松雪镇,虽然守卫军成功将他们抓获,但在双方对峙过程中,造成镇民1死7伤。”
办公室内阒然静默。
少顷,克洛琳德询问:“那些愚人众士兵,不会是博士的人吧?”
那维莱特肯定了她的推测:“是的,他们就是从你手下逃脱的那些士兵。”
“……目前有多少人得到了这个消息?”
“消息是直接从军中传来沫芒宫的,复律官们都已经知道了,瞒不了太久。”
克洛琳德颔首:“被抓获的士兵,会送来逐影庭吗?”
那维莱特:“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预计八个小时后到。”
任何军事冲突,对国与国之间来说,都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更严重的战争。
克洛琳德:“逐影庭那边已经按照你的意思,放了艾伦·德拉克。你打算怎么处置其他愚人众士兵?”
“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
那维莱特:“博士本人或许并不在乎这些士兵,但至冬女皇不一定。”
边境冲突涉及两国,两国国民很快就会知道此事,至冬官方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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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琳德:“你是想?”
那维莱特:“我想提前对这些士兵进行审判,审判庭会以‘劫掠须弥商队’为由,对他们提起诉讼。”
克洛琳德稍一思忖:“也行。这个理由,不会惊动德拉克家族,也能防止至冬方面通过外交手段逼迫我们把士兵交出去。”
笃笃笃!
那维莱特:“请进。”
塞德娜推门:“那维莱特大人,索莱娜议长请您去议会宫开会。”
“……”那维莱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
克洛琳德:“肯定是为了边境冲突。议会那群老家伙,和疯狗似的,就爱乱咬人。”
这番不客气的评价从她口中说出,极为难得。
那维莱特:“我会应付。你不要太过焦虑,眼下,逐影庭里,我能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
“……”
克洛琳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当心。”
那维莱特颔首,与她并肩走出办公室,一人返回逐影庭,一人前往议会宫。
在那维莱特踏入议会厅的那一刻,厅内小声交谈的声音猝然一停,不少心思各异的视线都往他身上瞟。
那维莱特视而不见,自行落座。
索莱娜站起来:“既然是紧急会议,那么,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直接请议会发起者上台。”
贵族议席最前排,议长马库斯施施然起身,来到台上:“诸位议员消息灵通,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一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事吧?”
马库斯双手撑在讲台两侧,环顾一周:“没错,来自至冬的愚人众士兵,视枫丹律法如无物,竟公然擅闯边境重防之地,持械拒捕,导致边境镇民死伤!”
有议员在台下私语:“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大张旗鼓召集所有人来开会?”
马库斯诘问:“在此,我想请问各位:谁该为此事负责?”
索莱娜:“这件事本就是个意外。博士手下的愚人众行事向来无法无天,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听听其他国家对愚人众的风评吧,还不够各位认清事实吗?”
“事实?意外?”
马库斯冷哼:“倘若我们的执法机构个个都是精英人才,在事发之前就能察觉异常,不就能彻底避免这类冲突事件的发生了?”
索莱娜听得憋了一肚子火气:“你想指责逐影庭办事不利?省省吧德拉克,你知道逐影庭人手有多紧张吗?他们负责侦办的案件,无一不是大案要案;面对的敌人,十有八九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又不是警员,少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马库斯嘲讽:“如果不是能力不足,至于牵扯出这么大的事吗?枫丹所有纳税人交过的税赋,就是为了养着这么一群废物吗?”
议会厅阒然寂静。
所有议员都对马库斯今日尖锐的发言吃了一惊,随即,有人隐约意识到什么。
马库斯这是终于要撕破脸皮了?
索莱娜沉下脸:“德拉克,你好歹是贵族议院的议长,还请注意你的言辞!”
马库斯:“我阐述的一切,皆是事实!”
他掉转矛头,直指那维莱特:“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奉大审判官之令,抓捕了不少隶属博士的愚人众士兵,可却让小部分士兵逃了,以致于演变成了一场边境冲突——那维莱特,你不该对此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