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刃向柔》 第1章 归刃之始 南疆密林的晨雾裹着腐叶与硝烟未散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萧毅的作战靴尖刚碾过一丛带着露水的毒草,人已如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扑出!左手精准格开毒贩反手刺来的匕首,右臂顺势锁喉下压。就在制服对方的瞬间,他左臂为格挡而猛地撞在身旁的树干上,肩关节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撕裂痛感。 “砰!”一声闷响,他将对方那张惊愕扭曲的脸狠狠按进湿漉漉的泥地里。手铐“咔嗒”锁死。 “萧队,人赃俱齐!现场已封锁!”战友的汇报声穿透厚重的雾霭。 萧毅站起身,左臂不自然地垂着,额角渗出的细汗与林间的雾气混在一起。简单的战场包扎后,他依旧带领小队,押解着俘虏,撤离了这片光线难以透入的绿色迷宫。 任务收尾,所有队员被直接送往位于省城的军区总医院,进行例行体检与伤情处理。这是猎鹰特战旅的规矩,也是对这群利刃最好的保护。 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丛林里的腐朽。专家会诊的结果比预想的稍重:左肩韧带陈旧伤基础上急性拉伤,伴有局部撕裂,需强制休养与系统康复。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肩章上的将星在病房的灯光下敛去了锋芒。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猎鹰特战旅的旅长,周建国。 他没看萧毅,先拿起床尾的医嘱和影像报告,扫了几眼,然后才没好气地甩了回去。 “听见没?韧带撕裂!旧伤叠新伤!萧毅,你这胳膊是真不打算要了?” 萧毅从病床上站起身,立正:“报告,没那么严重,不影响……” “放屁!”周旅长直接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别人那儿可能不影响,在你这儿,就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借口!我跟你爹当年在战场上,就是像你这样不在乎,才落下一身病根!怎么,你想把我们俩受过的罪都再尝一遍?” 萧毅沉默。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周旅长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他那头倔驴老爹,火气“噌”地上来,又强压下去。他走到窗边,背着手,语气沉缓下来: “小子,你二十八了。在我眼里,你不仅是我的兵,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子。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满院子跑了,他现在是集团军军长,可提起你,他最操心的不是你的军功,是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萧毅:“假条,批了。一个月。” 他不给萧毅反驳的机会,继续道:“两个任务。第一,这是命令:配合医生,把这身伤给老子彻底养好,系统的康复训练一步都不能少!” “第二——”他走到萧毅面前,手指虚点着他,语气是一种属于长辈的、混合着关切与强硬的“命令”,“这是你爹妈,还有我这个当叔叔的,共同交给你的‘最高优先级任务’!” 萧毅心头莫名一跳。 “趁着休假,给老子找个对象!把你个人问题解决了!”周旅长一字一顿,仿佛在部署一场关键战役,“你爹远在军区,鞭长莫及,电话一天三个打到我这儿。你妈更是……唉,我耳朵都快起茧了!我们俩操心你的终身大事,比操心年度演习还上心!”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直接砸得萧毅愣住了。催婚?从周叔嘴里,以这种“联合命令”的形式下达? 但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在他坚硬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强大、无法被自己内心抗拒的理由,去回到那座城市,去寻找那个人。而现在,这个最完美、最正当的理由,被周叔亲手送到了他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第二个任务的微妙回避: “是!首长!保证完成养伤任务!” 周旅长被他这狡猾的回答气笑了,笑骂着挥挥手:“滚蛋吧!小兔崽子,养好了再归队!看着你就来气。回去代我向你爸问好,告诉他,任务我布置下去了,完不成,让他自己跟他老婆交代去!” “谢谢首长!” 萧毅敬礼,转身的瞬间,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真切而细微的弧度。 他很快办完手续,回到部队宿舍。打开储物柜,从几件便服下,摸出了那个边角磨得发白的旧行李包。包里最内侧的夹层,安静地躺着一个同样磨白的黑色钱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开启一个尘封而神圣的仪式,轻轻打开。 钱包的透明夹层里,珍藏着一张颜色微微泛黄的照片。那是高三的春天,在学校那棵老梧桐树下拍的。照片里,穿着蓝白校服的沈亦柔怀里抱着两本书,正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萧毅,嘴角抿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而那时的萧毅,站得有些僵硬,耳根微红,目光却勇敢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他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她柔和的轮廓,喉结滚动,眼底惯有的锋利被汹涌的回忆冲刷得异常柔软。他记得拍照那天,阳光很好,风里有梧桐絮的味道。 十年了。 从高考结束那天起,沈亦柔就像一滴水蒸腾入了云层,他知道她应该就在那片天空下的某个地方,却看不见,也摸不着。 只是,我把她弄丢了。 现在,这段被强制按下的休整期,剥去了所有军务与责任的负累。他终于能够,也必须,抛开一切,用全部的意志与决心,去完成这场搁置了十年的寻找。 第2章 故园暖夜,故人惊讯 军用运输机的引擎在江城机场的暮色中渐息。萧毅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故乡的土地,湿润的、带着梧桐叶清香的晚风迎面扑来,与边陲的风沙铁锈味截然不同,瞬间涤荡了他满身的疲惫。 他没通知家里,自己打了辆车。当车子缓缓驶入那条熟悉的林荫道,远远望见军区大院门口笔挺的哨兵时,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 “同志,请出示证件。”年轻的哨兵上前一步,敬礼,动作标准却陌生。 萧毅立刻回礼,从贴身口袋掏出军官证。哨兵仔细查验,在看到“猎鹰特战旅”和“少校”字样时,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但流程依旧一丝不苟。他对照了一下内部通报的休假人员名单,确认无误后,再次敬礼:“萧少校,欢迎回家!” “谢谢。”萧毅点头,接过证件。十年未归,物是人非,门口的哨兵早已换了好几茬,没人会记得他当年的模样。这才符合现实。 推开家门,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香气率先撞了个满怀。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小跑出来,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把攥住他没受伤的右手,指尖还带着灶台的温热:“可算回来了!你这孩子……胳膊怎么样?疼不疼?妈给你炖了汤,马上就好!” “妈,没事,小伤,周叔非要我休养。”萧毅放柔了声音,任由母亲拉着,刻意强调了“休养”,这能很好地解释长假的原因。 客厅里,爷爷坐在老藤椅上,手里的军事报放低了些,花白的眉毛抬了抬,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刻意放松的左臂上,才沉声道:“回来了?坐。” 萧毅走过去,在爷爷身边的椅子坐下。十年未见,爷爷的威严不减,只是皱纹深了些。他知道在退休的爷爷面前,那些所谓的“能说的任务”根本搪塞不过去。他拣了几次边境侦察和反渗透行动中不涉密的部分,语气轻松地讲了,但刻意略去了受伤的细节。 爷爷安静地听着,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老爷子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道:“‘常规行动’能让猎鹰的尖刀挂彩?你小子,跟我这儿打埋伏呢。” 萧毅心头一凛,面上却扯出个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就是点皮外伤,韧带有点拉伤,卫生员处理得很及时,周叔趁机就把我踢回来休养了。” 爷爷“嗯”了一声,没再追问细节。他带过兵,打过仗,太清楚有些伤口看不见,却更深。他将一杯刚沏好的温茶推到萧毅面前:“喝口茶,解乏。回家了,就好好松快松快,把个人问题也解决一下。” 这话,和周旅长的“最高优先级任务”如出一辙。 这句话像是一种赦免和理解。萧毅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里。“谢谢爷爷。” 晚饭桌上是久违的家的味道。母亲不停地夹菜,父亲虽远在军区,也打来了视频电话,屏幕里的面容严肃,叮嘱的却也是“安心养伤,你妈为你操心太多”。爷爷则沉默居多,但目光始终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萧毅安静地吃着,这寻常的家常滋味,比他啃过的所有单兵口粮都更暖胃,也更暖心。 放下碗筷,帮母亲收拾妥当后,一种巨大的安宁感才缓缓沉淀下来。他回到自己少年时的房间,一桌一椅都保留着原样,一尘不染。他从行李包最内侧,取出了那部在部队允许使用的、功能简单的手机。十年特战生涯,他与外界近乎隔绝,手机在营区长期统一保管,即便发放下来,有限的时间也只够向家里报个平安。什么同学群,老朋友,他根本无暇顾及,也从未想过加入。 但此刻,脚踏实地的休假开始了。他开机,第一个拨通的,是那个即便十年未常联系,也绝不会忘记的号码。 “喂,萧毅?” 林浩接起电话,语气熟稔,背景音里还夹杂着些许办公室的嘈杂。 “是我。刚落地,到家了。” 萧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松弛。 “可以啊!这次休多久?” 林浩的声音立刻扬了起来。 “一个月。” “一个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旅长终于舍得放人了?” 林浩又惊又喜,随即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急促,“你电话打得正好,有天大的事!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千万别出门!” 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响起。萧毅打开门,林浩穿着一身便服夹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几罐啤酒。他看到萧毅,二话不说,笑着就朝他肩膀结实给了一拳:“你小子!可算滚回来了!” 萧毅笑着受了,将他让进屋。林浩熟络地跟萧毅父母和爷爷打过招呼,又被从厨房出来的奶奶塞了个刚洗好的苹果,这才被萧毅拉着进了房间。 门一关,隔绝了客厅的声响。林浩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换上一种混杂着激动和郑重的神色,将一罐啤酒递给萧毅。 “到底什么大事,火急火燎的?” 萧毅接过,并未打开。 林浩自己灌了口啤酒,压低声音:“两件事。第一,班长赵磊组织了十年同学会,后天,江城大酒店。” 萧毅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我就不去了……”十年隔阂,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熟悉的陌生人,更怕触及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打乱他“暗中寻人”的计划。 “我就知道!”林浩打断他,身体前倾,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然后将手机直接递到他眼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再看这个!” 萧毅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班长赵磊:【重磅消息!失踪人口沈亦柔同学已成功联系上,欢迎归队!@全体成员十年同学会,一个都不能少!】 下面是一条系统提示:【“沈亦柔”已加入群聊】 紧接着,是一条来自本人的消息,头像是一个简洁的风景照: 沈亦柔:“大家好,期待聚会相见。” 一瞬间,萧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是身体在遭遇巨大冲击时的本能反应。他盯着那三个字和那条简短的消息,仿佛要透过屏幕确认其真伪。十年的寻找、十年的失落,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潮水,冲撞着他的心防。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就前两天!我亲眼看着她进群,亲眼看她发的消息!”林浩语气笃定,他观察着萧毅的反应,身体靠回椅背,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怎么样,萧队?现在告诉我,你去不去?” 萧毅沉默着,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十年前那个梧桐树下的侧影,与屏幕上冰冷的名字缓缓重叠。 他深吸一口气,转回头,眼神里所有犹豫已被一种近乎任务来临时的锐利和坚定取代。 “去。”他斩钉截铁,只有一个字。 林浩终于笑了,拿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这就对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我顺手查了一下——仅限于公开信息。沈亦柔现在在省发改委工作,具体岗位不清楚,但人确实回来了。” “发改委……”萧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不再仅仅关联着旧照片和回忆,而是有了一个清晰、现实的坐标。 夜色渐深,送走林浩,家中重归宁静。萧毅没有开灯,他回到房间,从行李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再次拿出了那个磨白的旧钱包。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凝视着照片里那个抱着书本、微微浅笑的侧影。 指尖轻轻拂过塑封的表面,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沈亦柔,十年了……终于,要找到你了。” 第3章 夜不能寐,旧影如刀 林浩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已掀起滔天巨浪。送走这位多年的死党,家里的宁静重新包裹下来。萧毅关上房门,正准备独自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几声轻柔的叩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小毅,睡了吗?我和你爷爷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萧毅心下微微一叹,知道“例行环节”虽迟但到。他起身打开房门,母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混合着期待与小心翼翼的神情。 “来客厅坐吧。”母亲说着,引着他向客厅走去。 果然,母亲拿出手机,熟练地翻出几张照片:"你看,这是你王阿姨家的侄女,在市医院当医生,模样好,性格也温柔......这个呢,是刘叔叔老领导的孙女,刚留学回来,在银行工作,特别有气质......" 母亲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语气越来越急切:"你都二十八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打酱油了。这次休假这么长时间,正好把终身大事提上日程......" 萧毅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这是母亲关心他的方式,想用世俗的温暖填补他十年征尘留下的孤寂。 "妈,"等母亲说完一轮,萧毅才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 "还不考虑?"母亲顿时急了,"等你下次休假,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你爸在军区忙得顾不上这些,我再不操心,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萧毅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扫过母亲和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廓微动的爷爷。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属于自己房间的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藏在行李包最里层的旧钱包。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在任务汇报时都少有的郑重语气,轻声道:"妈,爷爷。我心里......一直有个人。很多年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母亲愣住了,爷爷也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是"果然如此"的了然,却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心疼。他们都隐约知道萧毅心里装着人,但具体是谁,他没说过,他们也不敢细问——怕触及他心底的伤,也怕问多了,连这点念想都给他惊扰了。 "是......高中同学?"母亲试探着,语气放得极轻,像怕惊飞一只鸟。 萧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次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但没有给出更多信息。 爷爷忽然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慢悠悠地说:"老子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给你奶奶写了三年信,一仗打完不知道下一仗还能不能写。真搁心里的人,等得起。" 母亲看着儿子坚毅又透着一丝落寞的侧脸,眼眶微红,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三个字:"......妈懂了。" \\- - - 回到房间,萧毅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关切隔绝。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坐良久。 月光如水,透过纱帘洒在书桌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仿佛一尊被时光凝固的雕像,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旧钱包粗糙的边缘,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沈亦柔......已成功联系上......" "期待聚会相见。" 林浩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和她那平静到近乎公式化的语气,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十年了,他设想过无数种找到她的方式,却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近乎戏剧性的方式,将她重新推回他的世界。 她这十年,究竟去了哪里?过得好吗?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突然出现?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他发现自己对她这十年的认知,是一片空白,比边境线上最复杂的敌情地图还要难以勘测。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属于他这个级别军官不该有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从一堆旧课本和笔记中,翻出了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他的高中同学录。 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带着时光特有的干燥气味。他直接翻到属于"沈亦柔"的那一页。与其他同学或长篇大论或插科打诨的留言不同,她的字迹清秀工整,只有短短两行: "祝前程似锦。 \\-\\-\\-\\-沈亦柔" 连一个多余的感叹号都没有。一如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温和,有礼,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距离。当年他收到这本同学录时,曾对着这两行字反复琢磨,最终却一无所获。现在再看,这简短的祝福,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告别。 他将同学录放回原处,目光落在床边已经打开的行李包上。那件他准备后天穿去的常服外套,被他拿了出来,挂在衣架上。手指拂过面料,下意识地想抚平上面细微的褶皱,动作却慢慢停住。 这身衣服,平时穿着倒也没什么。但后天……去见她,是不是太过平常随意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之不去。他发现自己竟在意起了这种从未在意过的细节。 他知道这不是任务。 但这感觉,比任何一次深入敌后的潜伏,都更让他心跳失序。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刚刚被林浩拉进去、却一直被他设置成免打扰的高中班级群。指尖快速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条系统提示和紧随其后的发言。 【"沈亦柔"已加入群聊】 沈亦柔:"大家好,期待聚会相见。" 她的头像依然是一片简洁的雪山湖泊风景照,没有任何个人痕迹。他点开她的资料,朋友圈仅显示三天可见,一片空白。 她像一只暂时停歇的鸟,只在湖面投下惊鸿一瞥的倒影,转瞬便隐匿了所有踪迹。 萧毅沉默地看着,眸色深沉如窗外的夜。 十年前,他弄丢了她。 十年后,命运将她重新推回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哪怕她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哪怕十年时光早已物是人非,他也要亲口问一句,亲眼看一看。 他关掉手机屏幕,将它放在枕边。躺下,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张梧桐树下的合照,以及屏幕上那行冰冷而确定的文字。 旧影如刀,一刀一刀,刻凿着十年的思念与不甘。 这一夜,注定无眠。 窗外,启明星悄然亮起,预示着黎明将至,也预示着一场跨越十年的重逢,正踏着晨光,步步临近。 第4章 晨光初遇,一纸赌约刻十年 江城一中的九月,梧桐叶被阳光晒出暖香。萧毅单肩挂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踩着人流的尾巴晃到高一(3)班门口。教室门紧闭着,旁边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座位表。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凑过去,手指顺着名单往下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三排,靠过道:萧毅 目光习惯性地往旁边一瞟,想看看邻居是谁。 靠窗:沈亦柔 沈亦柔?这名字还挺好听。他没多想,推门进了教室。 按照座位表,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把包往抽屉里一塞,他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看去——然后,整个人就怔住了。 窗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女孩。晨光透过玻璃,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正低头看着一本英文读物,侧脸的线条流畅干净,鼻梁挺翘,长睫低垂,安静得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 萧毅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扭头冲出教室,重新站回那张座位表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第三排:萧毅,沈亦柔。 没错,名字和位置都对得上。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有点莫名的雀跃。沈亦柔……名字好听,人也好看,挺配。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乱的衣领,尽量自然地走回座位坐下。 刚坐下没两分钟,就听见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过身,小心翼翼又带着崇拜地问他的同桌:“同学,请问……你就是那个中考全市第一的沈亦柔吗?” 女孩从书页中抬起头,小鹿眼里波澜不惊,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对方只是在确认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叹。 而此刻的萧毅,内心的那点小雀跃已经被一个巨大的现实砸得粉碎。 全市第一?! 他僵在座位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老子一个靠着体育特长和军人子弟加分才勉强混进省重点的学渣,学校居然给我安排个全市第一当同桌?!要不要这么凸现我的渣?! 巨大的鸿沟,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具体又残酷的方式,横亘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名叫沈亦柔的女孩,不仅仅是好看,她是一座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 萧毅坐在她旁边,浑身不自在。他想找话题,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偷偷看她做题的样子------她握笔的姿势很标准,手指纤细,卷面工整得像印刷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萧毅的成绩依旧吊车尾,沈亦柔却从不管他,只是在他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时,轻轻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在他作业不会写,对着习题册皱眉时,把自己的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一点,重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 萧毅的心思,早就从"同桌真好看"变成了"沈亦柔好像对我挺好"。他开始偷偷在课下背单词,把她讲过的题抄在本子上,晚上躲在房间里琢磨------他不想再做那个跟她隔着"学神"与"学渣"鸿沟的同桌。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夕阳把教室染成了橘红色。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萧毅叫住了正在收拾书包的沈亦柔。 "沈亦柔,等一下。"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手心全是汗,目光却没躲闪,直直地看着她。 沈亦柔停下动作,抬眼看他,小鹿眼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怎么了?" "我喜欢你。"萧毅深吸一口气,把憋了两个月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成绩不好,跟你差远了,但我想跟你处对象,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教室里很静,只有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沈亦柔看着他,没立刻说话,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听过太多或直白或含蓄的表白。对她而言,这只是又一个需要妥善处理的"干扰项"。她有一个用了很久、且从未失效的应对方式。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影响学习。"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这几乎是她的标准答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桌上那张满是红叉的试卷,几乎是习惯性地,抛出了那个她认为无人能达成的条件,意在让对方知难而退:"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考虑,也可以。高中三年,任何一次考试,总分能考赢我,我就考虑考虑。" 萧毅愣住了。他看着她那双小鹿眼,里面没有嘲讽,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片平静的清冷,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夕阳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却没能融化那份距离感。 "真的?"他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以及一丝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惊喜。 沈亦柔点了点头,把书包背好,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他眼中那份过于执着的亮光让她有了一瞬间的触动,她小鹿眼弯了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点近似鼓励的笑意------眼尾下垂的弧度软了些,像朦胧的月牙儿。 "真的。但你要记住,考赢我,没那么容易。" 教室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远。萧毅还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反复回味着刚才那短暂的笑容和那句"真的"。 "嚯------!" 一声夸张的惊叹从他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萧毅猛地回头,看见林浩不知何时从后门溜了进来,正斜靠在门框上,一脸"我全听见了"的坏笑。 "可以啊萧毅!胆子够肥的,真敢跟学神表白啊?"林浩几步窜过来,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随即摇着头,用一种洞悉一切的语气啧啧有声:"不过兄弟,我劝你趁早死心。人家沈学霸拒绝人的水准是真高,''考赢我''------听听,多文雅,多体贴,像是给了你个希望的小火苗。" 他凑近萧毅,压低声音,戳破那层窗户纸:"实则呢?人家从小学到初中再到这儿,就没当过第二!这哪是给你机会,这是给你砌了一堵根本翻不过去的墙啊!放弃吧,没戏的!" 萧毅看着林浩脸上笃定的笑容,又转头望向沈亦柔空荡荡的座位,眼前仿佛还是她刚才回头时那抹浅淡的笑意。他沉默了几秒,再转回头时,眼睛里刚才那点迷茫和慌乱已经被一种林浩看不懂的执拗取代。 "她说了,考赢就行。"萧毅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林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盯着萧毅,像在看一个突然听不懂人话的怪物。"不是......你......你来真的?" 萧毅没再回答,只是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张满是红叉的期中试卷,仔细地、慢慢地将它抚平。 林浩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终于意识到,他这个兄弟,是铁了心要把那句所有人看来都是"婉拒"的话,当成一个必须完成的"承诺"来对待了。 那天晚上,萧毅把沈亦柔的话写在了笔记本的第一页,又把那张抚平的试卷钉在了墙上的正中央。他第一次觉得,"学习"这件事,是他想靠近一个人的,唯一的路。一条所有人都觉得他走不通、他却偏要走通的路。 他后来才明白,沈亦柔那句"考赢我",或许最初真的只是一句温柔的拒绝。 但她不知道,她随手给出的这个方向,改变了他往后整整十年的人生。 第5章 以你为名的方向 沈亦柔那句“考赢我”和那个月牙儿般的浅笑,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萧毅心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从那天起,后排那个常常趴着睡觉的身影消失了。萧毅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像追踪目标一样死死盯着黑板和老师。他买了全新的笔记本,下课铃声成了他刷题的背景音。 然而,现实的壁垒比他想象的更厚。省重点的课程如同高速列车,而他连站台还没找到。公式是天书,老师的讲解是加密通讯,他埋头苦干,像一头撞在透明的墙上,用尽全力,那堵墙却纹丝不动。 第一次月考,他拼尽全力,成绩单上那个仅仅提升了五名的数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烫在他的尊严上。他坐在座位上,头埋得很低,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羽毛黏重的雏鸟。 沈亦柔拿着近乎满分的试卷回到座位,目光掠过他紧握成绩单、指节发白的手。她沉默地坐下,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投入学习。 过了许久,就在萧毅被沮丧淹没时,她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失望的情绪: “有些差距,不是靠透支体力就能跨越的。”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如果太辛苦……要不,就放弃吧。”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萧毅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抬头,恰好捕捉到她转回头时,那双小鹿眼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果然和其他人一样”的了然。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是一种“看吧,又是三分钟热度”的平静。 正是这一丝眼神,比任何嘲笑都更让萧毅难以接受。他不想成为她眼中那个“和其他追求者一样,轻易放弃”的符号。 “我不。”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 沈亦柔似乎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他一下。这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时热血,而是被刺痛后反而更加炽烈燃烧的、不肯服输的火焰。 她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萧毅像是在跟命运赌气,学习起来更加拼命,甚至有些自虐般的蛮干。成效依然缓慢,但他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似乎让身边的沈亦柔有了些许改观。 一个晚自习,他正对着一道物理电路题抓耳挠腮,草稿纸上画满了鬼画符。沈亦柔看了他几分钟,忽然开口:“你的方法不对。” 萧毅抬起头,有些茫然。 “如果只是机械地看书和重复做题,而没有真正理解,效率会很低。”她拿过一张空白草稿纸,用笔尖点了点,“试试‘费曼学习法’。” 她解释道:“想象你要把这个知识点,讲给一个完全不懂的人听,比如林浩。在‘讲’的过程中,你会发现哪里自己其实很模糊。这些卡住的地方,就是你的知识盲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传授“元技能”——如何学习的方法。 仿佛为他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此后,当他陷入瓶颈时,沈亦柔总会适时地,用一种平静的、不带施舍意味的语气,点他一下。 “知识点太散,试试画思维导图,把它们连接成网络。” “这类题型是高频考点,找十道同类型的,进行刻意练习,总结通用解法。” “错题本的关键在于复盘,要分析错误根源,是概念不清还是思路偏差。” 她就像一位最顶尖的架构师,在他忙于搬砖时,为他提供了清晰的蓝图和脚手架。萧毅这才恍然大悟,顶尖的学习,比拼的不仅仅是努力,更是策略与智慧。 他开始系统地运用她教的方法,梳理知识网络,针对性练习,深度复盘。虽然过程依旧艰辛,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构筑的知识大厦,正从一盘散沙,逐渐变得坚不可摧。 他的成绩开始以稳健的斜率持续攀升。从班级下游,到中游,再到上游。老师们看他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惊讶,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 而沈亦柔看他时,那双小鹿眼里,清冷依旧,但偶尔会在他思路清晰地讲解一道难题、或者成绩单上出现惊人进步时,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欣慰的认可。 这对萧毅而言,比任何奖励都更珍贵。 时光飞逝,高考放榜。 萧毅看着自己的名字紧挨着沈亦柔,高悬在红榜最顶端,他只比她低了三分。 从遥不可及的学渣,到与她并肩站在金字塔的尖端。 他做到了。用整整三年的汗水、执拗,和那个女孩不经意间点亮并指引的智慧之路,兑现了当年那句看似不可能的承诺。 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她,想告诉她,他做到了她提出的条件。 然而,那个夏天,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紧接着的封闭集训,让他错过了与她最后的联系机会。而后,她便如人间蒸发,让他苦苦寻觅了十年。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萧毅合上同学录,胸膛之下,心脏依旧为那段奋不顾身追逐光亮的青春而激烈跳动。 明天,同学会。 他终于可以亲口问一句,当年,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赌约。 第6章 衣店挑拣,旧巷空门牵旧痛 林浩是被萧毅的电话吵醒的,话筒里的声音透着股少见的局促:"你知道江城哪儿能买合身的便装?别太张扬的。" "哟,萧少这是要捯饬自己了?"林浩打了个哈欠,立刻反应过来,"为了后天同学会,见沈亦柔?"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一声不算默认的轻咳。林浩笑得更欢:"等着,半小时后到你家楼下,带你去老城区那家店,版型正,符合你要求。" 半小时后,萧毅拎着空袋子站在军区大院门口。林浩已经靠在车旁等他,手里晃着瓶冰可乐:"喏,刚买的,解解暑。"萧毅接过,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才稍微压下了心里的躁动------他不是在意穿什么,是怕自己一身常年穿惯的迷彩气息太浓,跟沈亦柔如今的状态格格不入。 车子往老城区开,路过江城一中时,林浩随口提了句:"前面就是咱们高中,要不要绕过去看看?变化不大。" 萧毅的目光瞬间被窗外的景象勾住。熟悉的梧桐林荫道,校门口的石碑,教学楼外墙上的爬山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沉:"绕进去看看吧,顺便......去旁边的杏园小区停一下。" 林浩愣了愣,随即了然。他没多问,打了个转向灯,缓缓把车拐进了通往杏园小区的巷子。 杏园小区离学校只有几百米,是个有些年头的普通居民区。萧毅记得很清楚,沈亦柔的家就在3号楼2单元------高三那年,他无数次在晚自习后,绕远路从这里经过,就为了能偶尔看到她窗口亮着的灯。他一直以为,她就住在这个普通的、离学校近的小区里,和大多数同学一样。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高考结束当天,他还没来得及对答案,就被父亲直接拉去了封闭式集训营。手机、身份证全被收走,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集训近一个月时,父亲来探望他,告知了他高考分数(全省第三),并通知他已为他办妥手续,志愿填报的是中央国防大学指挥系。父亲的告知简洁、肯定,如同下达命令。萧毅安静地听着,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他心里唯一记挂的,是沈亦柔的去向。她的分数比他更高,清北乃至所有顶尖学府都唾手可得。她究竟选择了哪里?这个疑问,成了他封闭训练期间唯一的精神寄托与不安来源。 集训一结束,他立刻找到匆匆赶来的林浩。 "你小子可以啊!全省第三!"林浩用力捶他肩膀,"沈亦柔是全省第一!真牛逼!" 萧毅的心猛地一跳,抓住林浩的胳膊:"那她呢?她报了哪里?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林浩两手一摊,脸上也全是困惑:"别提了,邪了门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问了所有能问的人,班长、老师,谁都不知道。她那分数,清北都随便挑,可光荣榜上没她名字,班级群里也彻底潜水。感觉......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萧毅的心沉了下去。所有的可能性都变成了未知,她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拿到短暂的外出假,他揣着仅有的几块零钱,怀着他唯一知道的、最后的希望------那个家庭住址,一路跑向杏园小区。 可走到2单元门口时,他却傻了眼。单元门被一把大锁锁得死死的,门口堆着空纸箱,落了层薄灰。他不死心,敲开邻居的门。 一位阿姨探出头:"小伙子,找谁啊?" "阿姨,我找2单元的沈亦柔,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阿姨想了想,摇摇头:"沈家那闺女啊?早搬走啦!高考完没几天就搬了,说房子不用了。" "搬走了?为什么?这不是她家吗?"萧毅的心猛地一沉。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姨语气平常,"可能就是图上学近,临时住的吧?看样子也不像长住的。" "临时住的......"萧毅重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站在楼下,看着那把冰冷的大锁,抬头望向那扇再也没有亮起熟悉灯光的窗口。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喂,想什么呢?"林浩的声音把萧毅拉回现实,"再不走,店要关门了。" 萧毅回过神,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走,买衣服。" 转身离开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十年前的失落仿佛还在眼前,可一想到后天就能见到她,心里的空洞又被一丝期待填满。 那家店版型很正。林浩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西装往萧毅身上比:"这件不错,衬得你不那么''凶''。" 萧毅接过西装,走进试衣间。镜子里的男人褪去了迷彩的凌厉,眉宇间多了几分温和,却也掩不住眼底那抹十年未散的执念。 他想起十年前那扇紧锁的单元门,那把冰冷的锁,和那个再未亮起的窗口。 而现在,他即将站在她面前。 沈亦柔,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消失。 也绝不会,再让自己错过你。 第7章 登场·与刺痛 江城大酒店门口的LED屏滚动着“热烈欢迎江城一中高三(3)班同学会”的字样。萧毅站在旋转门旁,浅灰色西装被晚风拂起衣角,他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旧钱包,指腹蹭过磨白的纹路——六点二十五分,他早到了五分钟。 他难得重视,甚至提前约了林浩过来“壮胆”兼“把关”。 “可以啊萧队!这一捯饬,人模狗样的!”林浩到了,绕着圈打量他,啧啧称赞,“痞帅痞帅的,等下肯定迷倒一片女同学!” 萧毅笑骂着给了他一拳,眉宇间那点属于军人的凌厉,因这身便装和即将到来的重逢,柔和了几分棱角。 果然,陆续到来的老同学里,不少女生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亮起,笑着围过来打招呼。 “萧毅?天呐,差点没认出来!” “现在在哪高就呀?气质变化好大!” “还记得我吗?当年坐你前排的!” 萧毅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淡笑,偶尔几句带着痞气的调侃,引得女同学们笑声不断。他看似从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每一个驶近的车辆,每一个出现的身影。 女同学们说笑着先进去了。林浩摸出烟盒,递给萧毅一支,萧毅摆手,他便自己点上,靠在廊柱下吞云吐雾。 “紧张了?”林浩吐个烟圈,揶揄道。 萧毅没否认,目光投向车流不息的街道,喉结微动。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冷峻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入酒店门廊,流畅的姿态与周围车辆格格不入。副驾车门打开,沈亦柔的身影出现,珍珠白的连衣裙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晚风拂动她的裙摆。 萧毅的呼吸瞬间屏住。 几乎同时,驾驶座的顾景然也下了车,动作自然地绕到她那侧。男人身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度矜贵,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包忘拿了,亦柔。”顾景然语气熟稔,将一只小巧的手提包递给她。 “谢谢。”沈亦柔接过,语气比对待普通同学稍显熟悉,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 顾景然很自然地抬手,像是想揉一下她的头发,沈亦柔微微偏头避开了,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警告。 顾景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快进去吧,玩得开心。” 这一幕,完整地、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萧毅眼中。那亲昵自然的互动,那男人举手投足间的占有欲,以及沈亦柔那并非真正抗拒的回避……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眼底,烫得他心脏骤然收缩。 林浩在一旁低呼,烟都忘了抽:“卧槽!萧少!那是顾氏集团的太子爷顾景然!财经杂志的常客!他、他怎么会和沈亦柔这么熟?!你这回……怕是真遇到硬茬子了!” 林浩的惊疑,如同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垮了萧毅心中小心翼翼维护了十年的希冀。那种自然而然的、流淌在两人之间的亲密,是他这十年在枪林弹雨、生死边缘求而不得,甚至无法想象的。 一股混合着尖锐刺痛与深沉无力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感觉口袋里的旧钱包变得滚烫而沉重,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也许,他这十年的寻找与执念,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幻梦。 也许,他真的该放弃了。 沈亦柔转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终于看到了僵立在原地、脸色微白的萧毅。 四目相对。 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老同学。她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那动作礼貌、得体,却也……冰冷得像初春的溪水,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火苗,彻底浇灭。 然后,她不再停留,步履从容地走进了酒店旋转门。 萧毅定在原地,晚风吹在他身上,竟觉得有些刺骨的凉。 林浩掐灭烟头,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萧毅……还进去吗?” 萧毅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弧度有些僵硬。 “进。”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为什么不进。”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十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又……输给了什么。 第8章 玫瑰有刺,重逢未语意先凝 锦绣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四五张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正如萧毅所料,一个班五六十号人,几乎将整个包厢占满。 他和林浩被安排在了靠门的一桌,而沈亦柔,则坐在最里面靠主背景墙的那一桌,被几个当年关系要好的女生环绕着,如同众星拱月。 距离很远,远到萧毅只能隔着攒动的人头,偶尔捕捉到她低眉浅笑的侧影。 她无疑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并非刻意张扬,而是那种沉静从容的气度,以及偶尔与人交谈时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亲和与智慧,让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一片区域的中心。有人提起她省发改委的工作,语气带着敬佩,她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并不多言。 相比之下,萧毅这边则“平凡”得多。 他这桌多是当年一些成绩中游、性格也不算太活跃的同学。大家互相寒暄,问起近况。 “萧毅,现在在哪儿发财呢?” “当兵。”他言简意赅。 “哦哦,军人好啊!在哪个部队?” “就……普通的野战部队。”他垂下眼,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花生米,语气平淡,将那段足以让任何同龄人惊叹的特战生涯,轻飘飘地掩盖过去。 问话的人见他兴致不高,也便识趣地不再深究,转而聊起了房价、孩子这些更普遍的话题。 林浩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几次想插嘴帮萧毅“吹嘘”几句,都被萧毅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萧毅的习惯,身份敏感,行事低调,不愿成为焦点。 席间,大家轮流去主桌敬酒,叙旧、开玩笑,气氛热烈。萧毅也随大流去了,他端着酒杯,走到沈亦柔那一桌。 桌上顿时响起一阵起哄。 “哎哟,萧毅来敬酒了!” “大学霸,还记得咱们萧帅哥不?” 沈亦柔闻声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她端起面前的果汁,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种得体而疏离的浅笑。 “萧毅同学,好久不见。”她的声音透过嘈杂传来,清晰而平静。 “好久不见。”萧毅举了举杯,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在胸腔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句最寻常的,“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也是。”她与他轻轻碰杯,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她的指尖白皙,与他因长期握枪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一触即分。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旧事的提及,甚至连客套的“你现在在做什么”都没有。她对他,与对之前来敬酒的任何一位老同学,没有任何区别。 萧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空茫的凉意。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沉默地看着那边的喧闹。他看到有男生大着胆子去跟沈亦柔合影,她配合地站着,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拍完便礼貌地拉开距离。他看到她的闺蜜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她偶尔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放松的笑意。 但那都不是给他的。 他像个误入他人盛宴的旁观者,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人海,安静地看着那颗曾经照亮他整个青春、如今依旧璀璨,却已遥不可及的星辰。 林浩凑过来,低声说:“看开点,兄弟。人家现在跟咱们……好像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萧毅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他不需要别人提醒。 从门口看到顾景然的那一刻起,从她对他颔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 重逢,并未拉近距离,反而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他把她弄丢了,不是十年前,而是在更早的、当他无法与她并肩,当他的人生轨迹与她彻底岔开的时候。 同学会在热闹的合影和约定“下次再聚”的寒暄中步入尾声。不少人兴致未减,班长赵磊高声提议:“这才几点!转场KTV,我订好了大包间,能来的都来啊!” 人群响起一阵附和。 这时,沈亦柔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对围绕在她身边的闺蜜和同学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谢谢大家,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就不去了。今天很开心能见到大家。” 她的理由得体,让人无法强留。在一片遗憾的“这么早啊”、“大忙人”的声音中,她礼貌地颔首,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影依旧从容,没有一丝留恋。 萧毅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拒绝,然后离开,心里那点被酒精和压抑浸透的灰烬,仿佛被丢进了一颗火星。 “得,女神就是女神,场合到了就走,一点念想不给。”林浩在一旁咂咂嘴,拍了拍萧毅的肩膀,“走吧,咱俩去喝点?我知道有个清吧……” 萧毅没动。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扇刚刚合上的、吞没了她背影的旋转门。 就在林浩以为他难过到失神时,萧毅忽然将手里的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动作快而决绝。 “你先进去帮我说一声,我有点事。”他对林浩快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什么事?”林浩一愣。 “上厕所。”萧毅丢下这三个字,根本没等林浩反应,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那步伐,不再是同学会上的沉稳低调,而是属于猎鹰特战旅尖兵的迅捷与精准。 “哎!萧毅!”林浩在后面喊了一声,却只看到他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的高大背影。林浩眨了眨眼,慢慢回过味来,脸上露出一丝“我就知道”的复杂表情。 他大步流星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几乎是用跑的。冲到门口,晚风扑面,他目光如电般扫视—— 只见沈亦柔正站在门廊外侧的路边,微微抬手,似乎正准备拦出租车。 就是现在! 萧毅没有任何犹豫,几步就跨到了她身后,距离近到能闻到她发丝间那缕陌生的清冷香气。 “沈亦柔!”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亦柔准备拦车的手顿在半空,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但在看清是他,尤其是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复杂汹涌的情绪时,那丝不悦变成了些许的讶异,随即又覆上一层惯有的疏淡。 “萧毅同学?”她微微蹙眉,“还有事?” 好的,我们完全按照您这个神来之笔的对话来续写!这个“蹭车”的借口,既符合萧毅此刻急中生智、非要创造机会的状态,又带着点他骨子里的痞气和强势,非常精彩! --- “得,女神就是女神,场合到了就走,一点念想不给。”林浩在一旁咂咂嘴,拍了拍萧毅的肩膀,“走吧,咱俩去喝点?我知道有个清吧……” 萧毅没动。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扇刚刚合上的、吞没了她背影的旋转门。 就在林浩以为他难过到失神时,萧毅忽然将手里的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动作快而决绝。 “你先进去帮我说一声,我有点事。”他对林浩快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什么事?”林浩一愣。 “上厕所。”萧毅丢下这三个字,根本没等林浩反应,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那步伐,不再是同学会上的沉稳低调,而是属于猎鹰特战旅尖兵的迅捷与精准。 “哎!萧毅!”林浩在后面喊了一声,却只看到他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的高大背影。林浩眨了眨眼,慢慢回过味来,脸上露出一丝“我就知道”的复杂表情。 他大步流星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几乎是用跑的。冲到门口,晚风扑面,他目光如电般扫视—— 只见沈亦柔正站在门廊外侧的路边,微微抬手,似乎正准备拦出租车。 就是现在! 萧毅没有任何犹豫,几步就跨到了她身后,距离近到能闻到她发丝间那缕陌生的清冷香气。 “沈亦柔!”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亦柔准备拦车的手顿在半空,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但在看清是他,尤其是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复杂汹涌的情绪时,那丝不悦变成了些许的讶异,随即又覆上一层惯有的疏淡。 “萧毅同学?”她微微蹙眉,“还有事?” 预想中的质问在舌尖转了个弯,被她这清冷的目光一激,萧毅喉结滚动,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带着点无赖、却又被他用极其认真的表情说出来的话: “哦,沈同学,”他扯出一个算不上自然的笑,眼神却依旧紧紧锁着她,“方便蹭下你车嘛?我今天出来的急,忘记带钱包了。”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你看这大晚上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走路上,也不安全。” “……” 沈亦柔明显被这个极其蹩脚又出乎意料的理由噎了一下,那双小鹿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像是看穿了他似的,目光在他那身显然价格不菲、剪裁合体的西装上扫过,最后落回他写满“我很真诚”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尴尬的寂静。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戳穿他这漏洞百出的借口。只是那疏淡的表情里,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我打车。”她移开目光,语气平淡,试图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再次抬手准备拦车。 “顺路捎一段也行啊!”萧毅立刻接话,半步挡在她和车道之间,姿态有点耍赖,眼神却执拗得惊人,“你到了把我放下就行。老同学了,这点忙都不帮?” 他今天铁了心,必须上她的车。 沈亦柔看着他这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似乎权衡了片刻,与他在酒店门口僵持并不明智。 终于,在她抬手拦下那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瞬间,她动作停住,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上车。”她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萧毅心头一松,几乎没给她反悔的机会,立刻拉开后座车门,动作利落地钻了进去,仿佛怕晚一秒她就会改变主意。 车门“嘭”地关上,将外界隔开。 狭小的出租车后座空间里,顿时充满了她身上那缕清冷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与酒气。 十年的距离,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不足半米。 司机师傅问道:“两位,去哪里?” 第9章 车库对峙,十年一问 “去锦溪苑。”沈亦柔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清冷平稳,报出一个高档小区的名字。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车厢内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只有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滑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沈亦柔微微侧头望着窗外,只留给萧毅一个线条优美的侧影和一段白皙的脖颈,姿态疏离,显然没有交谈的意愿。 萧毅靠在另一侧的车门边,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睫毛低垂时投下的淡淡阴影,看清她耳垂上那颗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她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混合着车厢内皮革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呼吸,搅动着他的心绪。 这十分钟的路程,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长途奔袭都要漫长难熬。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问什么?问她这十年过得好吗?问她和那个顾景然是什么关系?问她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无数个问题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却一个也问不出口。此刻任何一句追问,在这种氛围下,都显得唐突而可笑。 他只是一个用了蹩脚借口硬蹭上车的“老同学”。 他只能也沉默着,将这沉默当作最后的体面,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轮廓。十年的思念与寻找,在见到顾景然那一刻被击碎的希望,以及此刻这令人窒息的靠近与疏远,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挤压,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涩然。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环境清幽、门禁森严的小区,在一栋单元楼前停下。 “到了。”沈亦柔说着,伸手去开车门。 “谢谢。”萧毅低声道,也跟着推开车门。 沈亦柔下车,关上车门,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路边,看向也下了车的萧毅,眼神平静无波:“这里打车很方便。再见,萧毅同学。” 一句“再见”,客气而终结。 萧毅看着她转身走向单元门,那决绝的背影像是最后一道催征的号角。他不能再等了。 “沈亦柔!”他提高声音叫住她。 她脚步一顿,略显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腕表,眉宇间透出“时间已晚”的明确信号。 萧毅上前一步,拉近了些距离,在夜晚安静的小区门口压低声音:“我有些话,必须现在问你。” 他语气里的急切和认真,与他刚才在同学会上的沉稳判若两人。 沈亦柔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旁边路灯下偶尔经过的住户,显然觉得在自家楼下与一个十年未见、且明显情绪不稳的男性“叙旧”非常不妥。她几乎能预见到明天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太晚了,不方便。”她拒绝得干脆,理由充分。 “就几分钟。”萧毅坚持,目光灼灼,“或者,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沈亦柔与他对视,能清晰感受到他眼中不容拒绝的执拗。她沉默了几秒,显然不打算请他上楼——夜深人静,自己的私人领域,带一个多年不见、心思不明的男人进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跟我来。”她最终妥协,但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她转身,没有走向单元门,而是走向旁边通往地下车库的入口。 萧毅立刻跟上。 车库内灯光冷白,空气里弥漫着微凉的、混合着轮胎和机油的味道。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SUV停在她的固定车位上。她走到副驾旁,却没有开门上车,只是背靠着车门,双臂微环,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然后抬眼看他:“这里没人,说吧。你想问什么?” 环境改为地下车库静止的车辆之间,灯光冷白,气氛凝滞。 萧毅站在她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冷静乃至有些戒备的神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在胸腔里翻滚了十年的话,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嗯。”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骤然翻涌的情绪,“高考结束当天,我没能回家。我父亲直接把我从考场外接走,送进了一个全封闭的集训营。”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着那段与世隔绝的日子。 “一个月。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能外出,不能联系任何人。”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怨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等我能出来的时候,录取通知书都快发了。”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她身后冰冷的车身钣金,她依旧安静地听着,侧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更加静谧而遥远。 “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林浩,你去哪儿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说,没人知道。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然后,我就去了杏园小区。”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涩意,“我想,那是我唯一知道的,能找到你的地方。结果,只看到一把锁,和一个告诉我那是‘临时住所’的邻居。”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车库沉闷的空气能支撑他说完后面的话。 “后来,我去读了军校。军校管理严格,寒暑假也常有任务,外出机会不多。但我只要有机会,就会托人打听,问所有还能联系上的高中同学……甚至,一年前,我托林浩,用他的权限在系统里查过。” 他停顿了一下,那句冰冷的“户籍已迁出江城,去向不明”仿佛又回荡在这寂静的车库里。 “结果都一样。‘去向不明’。”他终于说出了这压在他心底十年的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叹息。 车库内再次陷入沉默。他将自己十年间笨拙而固执的寻找,浓缩成几句平淡的叙述,摊开在她面前。 沈亦柔静静听着,直到他问出那个盘旋心头十年的问题:“你呢?你这十年……究竟去了哪里?” 她的目光从车顶移开,声音平静无波: “中央国防科技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本科。” 萧毅的呼吸骤然一滞。同一所大学! 然而这所顶尖学府体系庞大,校区分散。他就读的指挥学院在北方校区,一切以军事指挥和体能战技为核心;而她所在的电子信息学院,则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主校区,专注于尖端科研与理论攻关。 两地相隔甚远,校区功能与管理完全独立,信息壁垒极高。 他们竟然曾经头顶同一片星空,身处同一所大学,却如同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星辰,对彼此的存在毫无察觉。 沈亦柔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语调说道:“之后,凭借绩点和科研项目成果,保送至中央国防大学(北京),在本部完成了硕博连读,方向依然是电子信息。” 萧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他们的人生轨迹,在高考后并非简单地分道扬镳,而是在最初的四年里,如同两条在地下交错却永不相遇的根茎,共生于同一片土壤,汲取着同样的养分,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生长。他十年的寻找,仿佛是在茂密的森林里盲目穿行,却不知要找的那棵树,曾与他共享同一片阳光雨露。 “半年前,”沈亦柔最后补充道,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我才通过特殊人才引进渠道,转业回到地方,到了省发改委工作。”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 没有解释为什么选择这条路,没有提及任何期间的经历,也没有对他十年的寻找流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她只是给出了一个时间线和地点,如同完成了一次冷静的工作汇报。这冰冷的答案,几乎将萧毅那颗滚烫了十年的心,冻结在这寂静的地下车库里。 第10章 旧约如刃,不欢而散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那股从重逢伊始就萦绕在心头的无力感,此刻混合着巨大的荒谬与刺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中央国防科技大学……电子信息。”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命运弄人的苦涩,“我就在指挥自动化学院……我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度过了四年……” 我们明明曾在同一个偌大的校园里,听着同样的起床号,走过同样的林荫道,却像是两颗被设定好永不相遇轨迹的粒子,在各自的轨道上全速奔跑,连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未曾被赋予。 沈亦柔终于转回目光,看向他。这一次,她那双向来沉静的小鹿眼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讶异,显然这个信息也超出了她的预料。她需要片刻来消化这个事实——他们曾如此之近。 “指挥自动化学院……”她轻声重复,像是终于将那模糊的对应关系厘清,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感慨,“难怪。不同学院,管理严格,课程和活动区域几乎毫无重叠……系统性的隔绝。” 这平静的分析,比任何感叹都更残忍地揭示了现实的冰冷。不是命运不给他们机会,而是从一开始,他们所处的环境就被设计成杜绝这种“意外”。 “难怪”二字,像最后一块千钧重的寒冰,轰然砸在萧毅心口。他所有炽热的情感、十年的执念,在这严丝合缝的“系统性的隔绝”面前,被衬托得像一场彻头彻尾的、无人知晓的独角戏。 车库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场跨越了十年光阴、最终揭示出巨大命运玩笑的重逢,真实地、带着些许残酷的意味,发生着。 萧毅看着她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审视的脸,那股积压了十年的情感,混合着此刻得知真相后的荒谬与不甘,猛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触及她倚靠的车身,目光灼灼地锁住她: “沈亦柔,” 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紧,“你还记得吗?高一那个春天,在教室里,你对我说的……那个约定。” 沈亦柔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清冷。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都过去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呵……” 萧毅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冷笑。他眼底翻涌着痛楚和难以置信,“不懂事?沈亦柔,十年!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就换来你一句轻飘飘的‘年少不懂事’?” 他声音里的痛苦和质问,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沈亦柔静静地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她非但没有动容,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明显嘲弄的弧度。 “萧先生,” 她换了一个更显生分的称呼,语气也随之冷了几分,“你口口声声说找了我十年。那么,请问,高考结束后的那一个月,你人在哪里?为什么如同人间蒸发,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萧毅一怔,想要解释:“我当时是被……” “还有,” 沈亦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静却锐利如刀的语气说道,“大二那年的暑假,七月二十号左右,千禧广场的咖啡厅露天座,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是谁?你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举止亲密。这些,你又怎么解释?”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小鹿眼里不再是平静,而是锐利如解剖刀般的冷光,一字一句地,将她心中积压的质疑和判定,清晰地钉在他面前: “呵,你自己高考后莫名消失,大学期间也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守身如玉’、苦苦寻觅。现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深情被负的样子,跑到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不记得那个幼稚的约定?萧毅,你凭什么觉得,你说你找了我十年,我就必须感动,必须兑现那个所谓的‘赌约’?” 她一连串的反问,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在她看来),直接将萧毅钉在了“言行不一”的耻辱柱上。她挺直了背脊,眼神疏离而冰冷,仿佛在看着一个试图用谎言博取同情的陌生人。 萧毅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要辩解那个女孩的身份,想要说明那一个月的迫不得已。但沈亦柔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 在他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之前,她已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这些都过去了。”她抬手,做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终结,“我不想再聊了,也懒得去分辨你话里的真假。” 她转身,用钥匙解开车锁,拉开车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她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麻烦你下车。” 话音落下,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内外。 引擎启动,车灯亮起,白色的光束在昏暗的车库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车子流畅地倒出车位,没有丝毫停顿,径直驶向了出口通道,很快便消失在拐弯处。 只留下萧毅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才想要开口解释的姿态。车库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的淡淡味道涌来,将他满腔未能出口的话,连同那十年无处安放的执念,彻底冻结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给他一秒辩解的时间。 十年的寻找,换来的是一场甚至算不上争吵的对峙,和她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送客。 这个高端公寓的地下车库安保级别极高,她甚至不需要锁车,也无需担心任何安全问题,更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合时宜的纠缠。 她就这样走了。 第11章 醒醉居夜话,迷雾微光 一种“或许真的该放弃了”的念头,如同荆棘,缠绕上心脏,细细密密地疼。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滞闷。他拿起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萧阳的电话。 “哥,有空吗?” “刚到家,怎么了?听起来不太对劲。” “出来喝一杯吧,我请。” 萧阳在那头顿了顿,随即应道:“行,老地方,‘醒醉居’见。” 四十分钟后,萧毅推开那家隐匿在老巷深处的“醒醉居”的木门。酒馆不大,只寥寥数桌,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酒香和淡淡的檀木气息。萧阳已经坐在最里的卡座,正悠闲地烫着黄酒,见他进来,招了招手。 “脸色这么沉?”萧阳给他斟上一杯温热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古朴的瓷杯里微微荡漾,“为情所困?” 萧毅没直接回答,在他对面坐下,仰头灌了一口。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扩散开来,却没能完全驱散盘踞在心口的滞闷。他简略说了同学会后的种种,重点提了顾景然那辆迈巴赫和与沈亦柔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以及沈亦柔语焉不详却明显不凡的家世背景。最后,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放弃了?她和顾景然,看起来……很般配。而且,她似乎对我,只有陌生和戒备。” 萧阳静静听着,指尖轻轻转动着小巧的酒杯,没有立刻接话。他等萧毅将杯中残酒饮尽,才缓缓开口:“顾景然?顾氏集团的太子爷?他们家底是厚,老一辈打下的江山,在江市也算是有头有脸。”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点玩味看着萧毅,“不过……你小子是不是忘了点什么?真要论起来,你未必就矮他一头。” 萧毅皱眉,不解其意。他一个常年待在部队、肩扛校星却并无多少世俗财富的特战军官,如何能与根深蒂固的顾氏太子爷相提并论? 萧阳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还记得高二暑假,我非拉着你买的那个‘比特币’吗?用我的名义开的户,婶婶拿了五十万给你,说是给你攒点老婆本,你自己那点压岁钱也投进去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回忆的笑意,“不瞒你说,你哥我能有今天,在江市商界站稳脚跟,当初第一桶金,就是靠我自个儿投的那一百万,趁着这几年行情好陆续套现了出来创业。不然,你以为萧氏集团怎么起来的那么快?” 尘封的记忆被撬开一角。萧毅隐约想起似乎有那么回事,当时萧阳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未来的数字黄金。他那时心思全都扑在即将到来的高三和……沈亦柔身上,只当是陪堂哥胡闹,全程几乎没怎么过问。母亲梁慧兰似乎确实拿了笔钱给他,具体多少,他早已模糊,后来投身军旅,更是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像有这么回事。”萧毅语气平淡,并未放在心上,他的思绪还萦绕在刚才的无力感中,“那点钱,就算翻了倍,又能如何?杯水车薪罢了。” 萧阳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沉浸在情伤里的模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某个海外交易平台的应用,登录了一个许久未动的账户,然后将屏幕直接递到他眼前: “自己看。这是你的50万,里面还是按最早的比例持有着。”萧阳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看看余额,再看看当时的成本。” 萧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扫过屏幕。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数字上时,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他几乎是抢过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放大屏幕,仔细数了数那个数字后面的零。 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庞大数字,静静地躺在那个被他遗忘的账户里。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当初那五十万……变的?” 萧阳慢悠悠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嘴角噙着一丝深意的笑容:“不然呢?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非要拉着你?真当你哥我是瞎胡闹?” 他看着萧毅依旧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感慨:“现在知道了吧?有些机会,抓住了就是抓住了。你这份,当初投入不算最多,但耐不住拿得住,一直没动过,复利起来反而吓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看着萧毅:“现在,你还觉得,你矮顾景然一头吗?他靠的是父辈祖荫,你靠的,是时代的机遇,和你自己(以及你母亲)无意中埋下、却阴差阳错坚守住的种子。这笔钱,干净,属于你……或者说,属于你家。它或许不能直接买来感情,但至少,能让你站在任何人面前,都不用自觉低人一等。” 萧毅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又看向桌上那杯温热的黄酒,只觉得一阵恍惚。十分钟前,他还因身份的落差和情感的隔阂而倍感无力,此刻,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数字,却以一种荒诞而强硬的方式,将他从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猛地拽了出来。 财富的冲击尚未完全消化,情感的迷局依旧存在。但堂哥的话,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至少,他需要更冷静地去看清局势,而不是被一时的情绪和表象打倒。 萧毅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映着酒馆温暖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一丝不肯服输的微光。 放弃?或许还为时过早。 第12章 心障重重,前路何往 “钱是底气,但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钥匙。”萧阳看着逐渐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的萧毅,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现在,脑子清醒点了?能好好分析问题了?” 萧毅深吸一口气,将那串惊人的数字暂时压到心底,点了点头。酒精和突如其来的财富冲击,反而让他因情感波动而混乱的思维冷静了些许。他需要理清头绪。 “哥,有几个问题,我想不通。”萧毅蹙着眉,将心中的疑团一一倒出,“第一,她和顾景然,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和对其他人不同,有种……熟稔的边界感。而且顾景然的条件,确实是世俗眼光中的顶尖。” 萧阳摩挲着酒杯边缘:“顾景然那边,我听到一些风声。他确实未婚,但身边从不缺女伴,风格多变,和你描述的那位‘清冷学神’似乎不是一类。当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也许他对沈亦柔是认真的。但至少,这信息告诉你,情况未必是你想的那样铁板一块。至于沈亦柔对他的态度……”他沉吟了一下,“需要更多观察。” “第二,”萧毅继续道,语气带着困惑,“她说我‘消失了’?明明是她高考后音讯全无,为什么反过来质问我?” “这点很关键。”萧阳目光锐利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在她视角里,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关键节点,率先失去联系、让她找不到的人,是你?你被拉去封闭集训,无法联系外界,这在你的认知里是迫不得已,但在不知情的她看来,可能就是‘莫名消失’。” 萧毅一怔,仿佛被点醒。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寻找不得的委屈中,却从未想过,在那个暑假的开端,他的“失联”可能才是沈亦柔眼中一切的起点。 “第三,”萧毅的眉头锁得更紧,“她为什么会那么清楚记得大二暑假我和一个女生在咖啡厅?连日期都那么准确?这不像只是偶然看到。” 萧阳笑了笑:“这说明她当时可能就在附近,并且注意到了你。至于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女人对在意的事情,记忆力往往好得惊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毅一眼,“如果她完全不在意你,又何必记住这种细节,并在十年后拿来质问你?” 萧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是啊,如果早已遗忘,又何必提及? “第四,也是我最想不通的,”萧毅的声音低沉下去,“她为什么要报军校?还是中央国防科大那种顶尖的技术类军校?以她的分数,清北任何专业都随便挑。高中三年,我从未听她流露过任何想从军或投身国防科技的意向。” 他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冀,“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 他记得自己曾在她面前,不止一次流露出对父亲和周叔那身军装的向往。 萧阳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这个问题,只有她自己能回答。可能是因为家庭安排,可能是突然的志向转变,也可能……”他顿了顿,“确实与你有关。但这需要证实,不能盲目乐观。” 最后,萧毅问出了最现实,也最困扰他的问题:“哥,你说……我这样的人,真的适合追求她吗?我是军人,常年不在家,任务性质特殊,陪伴是奢望。我们本就错过了十年,隔阂已深。如果……如果我真的想争取,是不是该考虑转业?” 这个念头在心头盘桓已久,此刻终于问了出来。为了她,放弃为之奋斗十年的军旅生涯,值得吗?他需要局外人的视角。 萧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给两人重新斟满酒,思考了良久。 “小毅,”他语气郑重,“这个问题,没有人能替你回答。感情和事业,从来都是两难的选择。沈亦柔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未必需要你时时刻刻的陪伴。但军婚的确不易,其中的艰辛你我都很清楚。” 他看着萧毅的眼睛:“你是否转业,不应该仅仅基于‘是否适合追求她’这个不确定的因素。你需要想清楚,你对军旅的热爱,和你对沈亦柔的感情,孰轻孰重?或者说,有没有两全的可能?比如,未来岗位的调整?这些事情,需要冷静评估,而不是在情绪低谷时做决定。” “当务之急,”萧阳总结道,“不是急着做人生重大抉择,而是先把眼前的迷雾拨开。弄清楚她和顾景然的真实关系,想办法解开‘谁先消失’这个误会,搞清楚她当年报考军校的原因,以及……她对你,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丝旧情。” 萧阳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财富给了你底气,但解开这些心结,需要的是耐心、智慧和坦诚。别忘了,你是萧毅,猎鹰的尖刀,什么时候学会在情况不明时就想着撤退或孤注一掷了?” 萧毅握着温热的酒杯,堂哥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不少。是啊,凭什么是他要放弃?按她的问责来看,问题确实出在他这边,是他的“消失”和那个未解的误会造成了开端。他需要去道歉,去解释,去确认。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恢复了属于猎鹰少校的锐利和决心。 “我明白了,哥。”他站起身,动作重新变得干脆利落,“车借我开一阵子,方便行动。” 萧阳挑眉,随即了然一笑,拿出手机:“早就给你备了一辆,性能不错也低调。我让司机小陈过来,送你和车一起回大院。这车你拿去用,半个月一个月都行,放着也是放着。”他办事向来周到,既避免了萧毅酒后驾驶,也解决了他的出行问题。 “谢了。”萧毅没有推辞。这是现阶段最实际的支持。 半小时后,萧阳的司机小陈将车稳稳停在“醒醉居”门口,是一辆线条流畅、颜色深灰的SUV,确实低调且实用。萧毅坐进驾驶座,小陈则开着萧阳的另一辆车跟在后面,准备送他到家后自行离开。 车子驶入夜色。萧毅没有立刻回大院,而是在一个能看清江景的路边缓缓停下。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刚刚被林浩拉进去、依旧寂静的高中班级群。指尖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雪山湖泊的头像。 他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在验证信息里,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输入了三个字: 「萧毅。」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重新连接的尝试,一个态度的表明。 他知道她未必会通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迈出了这一步。他给出了一个通道,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 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他看了一眼窗外流淌的江水与对岸的灯火。 道歉,解释,确认。 以及,让她看到,他不再是那个会轻易放弃的萧毅。 车子再次启动,汇入车流,向着军区大院的方向驶去。 明天,他将再次主动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无论她是否接受。 第13章 破晓心意,家的温度 第二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萧毅便已醒来。多年的生物钟让他即使在休假也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作息。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利落的运动装,正准备出门,却在客厅被同样早起的母亲梁慧兰叫住了。 身为退休教授,梁慧兰的作息向来规律严谨,此刻她已衣着得体,正坐在晨光里翻阅一本外文期刊,手边的清茶氤氲着热气。她抬眼看向儿子,目光温和而洞察:“小毅,这么早?不像你平时晨跑的点。” 萧毅脚步一顿,在母亲沉静的目光下,他那些小心思似乎无所遁形。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决心:“嗯,妈,昨天同学会……见到她了。但是……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惹她生气了。” 梁慧兰放下期刊,指尖轻推了一下眼镜,神情里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流露出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无奈:“十年未见,重逢即是交锋?你这开场,可不算高明。”她起身走近,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理性与分析感,“那么,现在这个时间出门,是准备采取什么补救措施?” “想去买份早餐,给她送去。”萧毅如实相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总得做点什么,当面道个歉。” 梁慧兰微微颔首,似乎认可这个方向,但随即转身走向厨房,语气从容不迫:“外面的早餐,口味重,也显不出诚意。你等一下。”她很快拿出一个素雅的多层保温食盒,动作利落地将灶上一直温着的、熬得米油丰厚的小米粥,几样自家腌制的清爽小菜,以及两只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装了进去。 “家里的味道,干净,也显心意。”她把装得妥帖温暖的食盒递到萧毅手中,目光沉稳,“就说妈妈知道你回来,特意多准备了些。女孩子面对长辈的心意,总不好推拒得太生硬。这比你直接买去的,多了层缓冲。” 萧毅提着手中沉甸甸、暖烘烘的食盒,心里蓦地一暖。母亲的智慧,总是体现在这种不着痕迹的体贴里。 “妈,谢谢。”他顿了顿,看着食盒,还是补充了自己的想法,“您考虑得周到。不过……我还是想去旁边店里买杯热美式和一份可颂备着。万一她早上习惯喝咖啡,或者时间紧,拿着也方便。” 梁慧兰看着儿子这略显笨拙却又努力周全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带着淡淡的调侃:“这会儿倒知道考虑周全了?昨晚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呢?也好,多一份准备,多一分余地。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萧毅被母亲说得有些赫然,低声道:“知道了,妈。那我去了。” 他提着满载家中温暖与额外准备的早餐,坐进那辆深灰色SUV。晨曦透过车窗,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他看了一眼依旧安静的手机,深吸一口气,发动了引擎。 道歉,解释,以及那份不容退缩的决心,都将在不久之后,伴随着这份融合了家的温度与个人笨拙心意的早餐,一同递到她的面前。 第14章 破晓的宣言 清晨的小区门口,车流渐多。沈亦柔的车缓缓驶近出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不碍事的深灰色SUV,以及靠在车旁那道挺拔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运动装,身形依旧如松,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微湿的头发似乎被晨露或汗水浸润过,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来的方向,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沈亦柔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一动。昨晚在地库不欢而散的恼火还未完全消散,但看着他这副像是等了一夜的模样,那点火气莫名其妙地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无奈的涟漪。她踩下刹车,在他面前停下,降下了车窗。 “你找我?”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纸袋和那个显眼的保温食盒上。 萧毅见她停车,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东西递近了些,声音因清晨的微凉和紧张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嗯。这个…给你。” “这是我妈做的早餐。我……我昨晚回去状态不太好,她看出来了,追问之下,我就说了……我把很重要的老同学惹生气了。”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她知道后,非要让我带来,说无论如何,心意要到。希望你别嫌弃。” 接着,他又提起那个印着旁边精品咖啡店logo的纸袋:“我还买了热美式和可颂,想着你可能更习惯喝咖啡,或者赶时间……” 沈亦柔看着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双手,和他脸上那混合着疲惫、真诚与紧张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绕,面对长辈的心意和这份过于实在的“早餐组合”,终究没能说出口。她沉默地接了过来,放在副驾驶座上。“谢谢阿姨。”她避开了对他的直接感谢。 “还有,”萧毅趁着她没有立刻离开,赶紧抓住机会,语速略快地说道,“昨天在地库,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清楚。高考结束那天,我不是故意消失,是我父亲直接把我从考场外接走,送进了一个全封闭的集训营,一个月,与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等我出来,第一时间就去找你了,可是……”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重点解释那个关键误会,“你提到的,大二暑假在千禧广场咖啡厅……那个女孩,是我父亲一位老战友的女儿,从外地来江市玩。我父母交代的任务,让我尽地主之谊陪她逛逛,仅此而已。没有任何超出普通兄妹的关系。”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沈亦柔安静地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她抬眼看他,眼神依旧清冷:“嗯。萧先生,我都说过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纠结了。” 她的反应平静得让萧毅心头一沉。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最重要、也最私人的问题: “还有个问题……可能确实挺私人的,我也知道很冒昧,”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但我还是想问——顾景然,他是你男朋友吗?” 问题问出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安静了。 沈亦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一下。她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反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 “如果是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萧毅耳中。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一个假设性的反问。 萧毅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近乎考验的神色。 是啊,如果真的是呢? 如果他坚持了十年,最终找到的答案是她身边已经有了门当户对、情深意笃的伴侣呢? 如果她过得很好,他是不是就应该体面地退场,不再打扰?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或许真的该放弃了”的无力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发出即将断裂的哀鸣。 然而,就在这沮丧的念头即将彻底淹没他,让他说出放弃的客套话时——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熟悉的神色。那眼神,并非纯粹的疏离或拒绝,反而更像……很多年前,他某次月考失利后趴在桌上颓丧时,她路过他桌边,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一丝“这就打算放弃了吗?”的无声诘问,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当时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头的阴霾! 是啊,自己多年前面对那么难的困境都没有真正放弃,现在仅仅因为一个假设性的反问,一个她甚至没有直接承认的身份,就要再次重蹈覆辙,在她面前露出这副孬种的样子吗? 这个眼神,不是在说“你和别人一样”,而是在问——“你和当年一样,准备就这样放弃吗?” 一股混杂着羞愧、不甘和十倍于从前的汹涌斗志,猛地冲垮了那片刻的软弱!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他此刻退缩,她眼中那丝极淡的失望或许会变成彻底的漠然。 不!他绝不能让她再次看到自己放弃的样子! 他非但没有如刹那前所想的那样黯然退却,反而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上前一步,手臂倚在她降下的车窗框上,拉近了距离,目光如炽热的烙铁,牢牢锁住她因为他突然逼近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果真的是……”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我会感到很遗憾,为我这迟到的十年。” 他话锋猛地一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宣战般的强势: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行使追求你的权力。” “沈亦柔,我要追你。”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咖啡和面包纸袋,带着某种宣告般的力道,再次往她副驾驶座位上稳稳一放,压在了那个保温食盒旁边。 “早餐记得吃。” 然后,他不再给她任何拒绝或反驳的机会,利落地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向自己的车,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留恋。 沈亦柔怔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感受着副驾驶座位上那沉甸甸的“心意”和耳边回荡着他那霸道直接的宣言,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直到后方的车辆传来一声轻微的喇叭提示,她才猛地回过神,升上车窗。 指尖,却微微有些发烫。 第15章 战术推演:她的坐标与我的前路 引擎的轰鸣声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内只剩下自己尚未平复的呼吸声。萧毅没有立刻驶离,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挡风玻璃,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刚才与沈亦柔短暂交锋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以慢速镜头反复播放、分析。 他强迫自己从那股宣告般的冲动中抽离出来,如同在任务前审视情报地图,开始进行冷静的战术推演。 第一,关于顾景然:“如果是呢?” 她的反问,不是一个肯定的“是”,这就留下了巨大的战略空间。以他对沈亦柔的了解,她性子清冷直接,如果真是男友,她大可以干脆地承认,那句“如果是呢”更像是一种试探,甚至是一道设置在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她在看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会和十年前一样,听到一点“不可能”的风声就轻易放弃。 结论:敌方(顾景然)与目标(沈亦柔)的关系状态,判定为“疑似亲密,但未确认”,存在极大争取空间。此关卡非死路,而是考验。 第二,关于十年的“失联”与质问。 假如她真的毫不在意,怎么可能将“高考失联”和“大二咖啡厅”这种细节记得如此清晰,并在十年后精准地作为武器掷回给他?真正的漠然,是连提起都懒得。她会愤怒,会质问,恰恰证明她在乎过,那份他当年的“消失”和“疑似新欢”,曾真实地伤害过她。这非但不是坏消息,反而是十年来,他收到的关于她心意的、最积极的信号。 结论:目标曾对主体产生情感波动,历史遗留问题为“误会”,而非“无感”。此为突破口,而非断头台。 第三,关于她今天的态度。 如果她厌恶他,大可以对他的等待视而不见,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但她停下了车,降下了车窗,接过了早餐,听完了他的解释。她给了他时间和开口的机会。这在一个做事干脆、不喜纠缠的人身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愿意给他一个窗口,哪怕这个窗口开得并不情愿,但它确实存在。 结论:目标对主体并未完全封闭沟通渠道。当前好感度判定为“复杂”,但绝非“负值”。行动被默许。 推演至此,萧毅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因“如果真的是呢”而产生的冰寒窒息感,已被一种更加滚烫、更加坚定的东西取代。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她心里有他留下的印记,她仍在观察他,考验他。 那么,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战略决策,变得清晰无比。 第四与第五,关于错过与付出。 他已经错过了她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为了国家与梦想,他付出了整个青春,无愧于心。那么为了她呢?为了这个照亮了他整个少年时代、并让他寻觅了十年的身影,他难道连一次豪赌的勇气都没有吗? 转业,固然是一场巨大的冒险,是斩断自己过去的根基。但是—— “她值得。” 这个念头如同定海神针,落在他心海中央。然而,就在这决心落定的瞬间,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狙击枪的准星,骤然锁定了他——时间。他只剩下一个月假期。 一个月。 假如这个假期没有给这个机会见到她,他或许还能靠着那点渺茫的希望和军人的理智,继续在边陲守望,将那份思念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可是,他见到了。 活生生的沈亦柔,带着清冷的香气和复杂的眼神,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理智?在失而复得的珍宝面前,在可能再次失去的恐惧面前,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他几乎能预见到,一个月后,当他必须归队,再次陷入那种与世隔绝、通讯断绝的状态时,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执行任务吗?当他趴在边境的草丛里,当他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他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的脸,会恐惧在他“失联”的这段时间里,另一个男人正以他无法企及的从容,走近她,拥有她。 这种念头会让他分神,会让他犹豫。而猎鹰的尖刀,不允许有任何犹豫。那会害死自己,更会连累战友! 一股混合着绝望和恐慌的火焰,瞬间将他刚才所有的冷静推演烧得灰飞烟灭。所有的分析、所有的结论,在此刻都汇聚成一股不容抗拒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堤坝。 他不能再等另一个十年了。他甚至等不起这一个月后的分别。 想到这里,萧毅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猎鹰少校”的清明彻底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取代。他猛地拿出手机,不再有任何犹豫,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他不再需要借助任何人,他要亲自、立刻、马上,启动他所有的资源和能力。 他登录内部加密网络,开始检索“军官转业安置政策”、“特殊人才引进条例”。 他调出电子地图,将省发改委和锦溪苑的坐标牢牢锁定。 他在脑海中快速筛选着在江市、在相关系统内,可以不动声色动用的人脉关系。 哪怕他以上所有的分析都是自作多情,哪怕最终一败涂地,至少,在这一个月里,他要倾尽所有,用尽一切办法,靠近她。 “她值得。” “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第16章 首战:晚餐邀约 白天的时光,被萧毅高效地用于“战略研究”。 他回到了军区大院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摊开所有能查到的资料。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军官转业安置条例详解》、《省市特殊人才引进计划名录》以及几个与国防科技相关的地方单位官网。他的眼神专注,大脑高速运转,如同在制定一场关键战役的作战计划。 当窗外的天色接近傍晚,他合上电脑,看了一眼时间。理论准备暂告段落,接下来,是更重要的“实战环节”。 傍晚五点五十分,省发改委大楼附近。萧毅算准了时间,将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但能看到大门的位置。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随着人流走出大楼。 他拿起手机,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萧毅:「沈同学,下班了?我刚好闲着没事,在你单位附近晃悠,发现一家看起来不错的杭帮菜馆子。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几分钟过去,门口的人流渐稀,她的车依旧停在原地,显然人还没离开。萧毅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再次拿起手机。 萧毅:「在忙嘛?好吧,那我在车里等你,你有空看到再回下我信息。」 这一次,回复很快来了,言简意赅: 沈亦柔:「没空。加班。」 萧毅看着这三个字外加一个句号,几乎能想象出她打下这行字时清冷又略带不耐的神情。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勾起嘴角,指尖飞快地移动: 萧毅:「那我等你加完班,陪你一起挨饿。」 他将“赖”字诀发挥到了极致。 十五分钟后,他的手机再次震动。 沈亦柔:「萧先生,你很闲?」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无语。萧毅立刻回复,语气诚恳地承认: 萧毅:「沈同学不愧学神,一眼看到本质。」 紧接着,他不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立刻甩出那套精心准备的“卖惨”说辞: 萧毅:「你看……方不方便一起?就当可怜可怜我。在军营待久了,人缘差,没什么朋友。林浩那小子重色轻友,把我拉黑了。」 萧毅:「家里还天天逼我去相亲,不敢回去,现在算是无家可归了。」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闲着没事”、“人缘差”、“被拉黑”、“无家可归”的可怜形象,将所有的刻意,都藏在“刚好”和“闲着”这几个字后面。 信息发出去后,他又陷入了等待。这一次,时间稍长。半小时后,当他以为今天的战略进攻要以失败告终时,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沈亦柔的回复依旧简洁,但内容却让萧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沈亦柔:「还没吃。给定位。」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多给,但其中的妥协意味清晰无比。 萧毅几乎是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餐厅定位发了过去,附上一句: 萧毅:「这家,离你单位不远。我等你。」 他放下手机,靠在驾驶座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首战,告捷。虽然过程有点“无耻”,但结果符合预期。 他看了一眼发改委大楼的门口,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 第17章 晚餐交锋:温水与坚冰 餐厅环境清雅,包厢内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窗外的霓虹透过格栅,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十年光阴仿佛被压缩在这一方静谧的天地里。 “谢谢。”萧毅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愿意出来。” 沈亦柔夹菜的动作未停,眼睫未抬,语气平淡无波:“只是吃个饭而已,和谁吃都一样,不用谢。” 萧毅的心被这话刺了一下,但面上不露分毫。他将转盘轻轻转动,将几道菜推到她面前:“这道松鼠鳜鱼,还有龙井虾仁,口感应该还算清爽。”他顿了顿,语气放得随意,“也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他的记忆精准得让她指尖微顿。她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复又垂下:“不用特意记这些。” 对话再次陷入停滞。萧毅并不气馁,他开始寻找话题,聊起一些高中无关痛痒的趣事,比如林浩当年在篮球赛上出的洋相,比如班主任那辆永远掉链子的老式自行车。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与调侃,试图在不触及核心雷区的情况下,撬开一丝缝隙。 沈亦柔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并不接话,安静地吃着东西。 晚餐过半,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 “萧先生,”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划清界限的意味,“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萧毅执筷的手停在半空。 “有些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她继续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定论的公式,“反复提起,纠缠不清,并没有意义。” 萧毅缓缓放下筷子,迎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头发沉。他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同学,别人可以出现在你身边,我就不行吗?” 这句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无赖,打破了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亦柔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挑明,怔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他,那双小鹿眼里掠过一丝清晰的无奈,像是对这种无赖逻辑的无计可施。她偏过头,极轻地吐出一句: “随你。” 但她紧接着,语气微冷,补充了一句,带着清晰的警告:“不过,请你以后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萧毅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昨晚在地库情绪激动时那些“凭什么质问我”的指控。他意识到,自己昨晚的失态,在她看来是一种道德绑架。 “对不起。”他从善如流,道歉得干脆利落,眼神诚恳,“昨晚是我情绪失控,口不择言。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更不该……那样想你。是我的问题。” 他的道歉过于迅速和坦率,反而让沈亦柔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噎在了喉咙里。她看了他几秒,最终只是重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后半程,萧毅不再提过去,也不再急切表露心迹,转而聊起了一些在军校和部队里不涉密的趣闻,比如新兵连的糗事,边防哨所养的那条通人性的军犬。他的叙述能力很好,带着点军人特有的冷幽默,偶尔也能让沈亦柔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略显缓和的气氛中结束。 萧毅结完账,两人并肩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走到车边,沈亦柔准备拉开车门。 “明天早上,”萧毅在她身后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想试试东门那家豆花铺子,听说咸口的很地道。” 沈亦柔拉车门的手一顿,没有回头。 萧毅看着她停顿的背影,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要是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不讨厌这个安排。” 几秒钟的沉默。晚风吹过,卷起她一缕发丝。 最终,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启动,车灯亮起,她打转向灯,汇入车流,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萧毅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子消失在街角,抬手摸了摸下巴。 没有拒绝,就是最好的信号。 他知道,坚冰难融,但他有的是耐心,和这恰到好处的温水。 第18章 破晓的信号与曲线的试探 清晨六点三十五分。 萧毅刚在路边停稳车,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SUV驶向小区门口——比平时早了约莫五分钟。 他立刻拎起副驾上的两个袋子,推门下车。几乎在他站定的同时,车子在他面前平稳停下,驾驶座的车窗也随之降下。 “早。”萧毅将手中的袋子递近窗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朗,“徐记的鸡丝粥,和你以前提过喜欢的那家煎饺。”他随即示意了一下另一个明显是家用的灰色保温袋,“这个是我妈一早熬的小米粥,非让我带着,说养胃。”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亦柔脸上,给出选择。 沈亦柔的视线在两个袋子上掠过,没有犹豫,伸手接过了那个灰色的家用保温袋。 “太多了,吃不下两份。”她的声音透过晨风传来,清晰而平和,“徐记的你自己解决。”她的指尖在保温袋上轻轻一握,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阿姨的心意我领了,下次别让阿姨这么累了。替我谢谢阿姨。” 车窗开始匀速上升。 就在萧毅以为对话结束时,在玻璃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一句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话,准确无误地传入他耳中: “路上小心。” 车窗紧闭,车子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地汇入了前方的车流。 萧毅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份徐记早餐。那句“路上小心”仿佛带着温度,在他心头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袋,再抬头望向车子消失的方向,一个清晰无误的念头跃入脑海: 她接受了。不止接受了,她还主动关心了。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向好的信号。 倒计时25天。 一股扎实的暖意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因昨日对峙而产生的阴霾。他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心底一片明朗。 --- 车子驶出一段,萧毅却并未直接回家。他在一个能临时停靠的路边缓缓停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那句“路上小心”带来的暖意仍在,但理智已迅速回笼。地库中对峙的迷雾并未完全散去,她这十年空白的轨迹,以及她与顾景然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依旧是他需要厘清的谜题。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侧面印证、提供线索的信息源。 苏晓的名字立刻浮现出来。沈亦柔高中时代最亲密的闺蜜,也是她回归江城后,极少数可能还保持联系的老友。 但……十年未见,自己一个男性,还是沈亦柔重点“防备”的对象,突然单独约见她的闺蜜?这太过唐突,几乎是把“别有所图”写在了脸上。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沈亦柔若知晓后,那了然又疏冷的眼神。 念头电转间,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林浩的电话。 “浩子,中午有空么?帮个忙,组个局。”他开门见山。 “啥局?就咱俩?” “约上苏晓。就说我回来了,老同学聚聚,你作陪。” 电话那头,林浩愣了两秒,随即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戏谑: “行啊萧队!够迂回的!这是要走‘闺蜜路线’,还拉我当幌子兼证人是吧?怕单独见面说不清?放心,哥们懂!保证把苏晓给你约出来!” --- 中午,一家格调安静的私房菜馆包厢。 林浩熟稔地点着菜,插科打诨,努力炒热气氛。苏晓则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双臂环抱,用一种律师特有的、带着审视和了然的微笑,目光在萧毅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萧毅,”她率先打破寒暄,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十年不见,今天这饭局,有点突然啊?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场‘鸿门宴’呢?” 萧毅被她直接点破,也不尴尬,更不打算绕弯子。在明眼人面前,坦诚是最好的策略。他放下茶杯,目光恳切地迎上去: “确实有事想请教。关于亦柔……她这次回来,你们联系多吗?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问得直接,语气里的关切并未加掩饰。 苏晓闻言,放下手臂,干脆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点真实的无奈。 “联系是有,但真不算多。”她语气坦诚,“她高考后就跟我们所有人,几乎都断了线,神秘得很。也就是前半年她调回江市,我们才重新联系上,拢共也就聚了两三次,简单吃了顿饭。” 她看着萧毅,眼神里带着爱莫能助的清晰界限: “席间聊的都是近况,工作什么的。对过去那十年,她在哪儿,具体做什么,为什么消失,她几乎是只字不提,讳莫如深。所以,她那些年具体如何,我真的一无所知,帮不上你。” 这个答案在萧毅预料之中。沈亦柔若不想说,没人能撬开她的嘴。 苏晓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透露出她所能给予的最关键信息: “不过,有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顿了顿,语气笃定,“她现在单身,没谈恋爱。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确定。” “单身”这两个字,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落在他心头,扫清了那片名为“顾景然”的最大阴霾。其他的,他可以慢慢来。 “明白了,谢谢。”他郑重地道谢,没有再多问一句。 这顿饭的目的已然达到。 送走林浩和苏晓,萧毅独自坐回车里。窗外阳光正好,一如他此刻豁亮起来的心情。清晨的“路上小心”是破冰的讯号,此刻“单身”的确认,则是拔除了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雪山湖泊的头像。不再犹豫,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选了几家风格各异、但口碑都颇佳的餐厅链接,一并发了过去。语气拿捏在熟稔与礼貌之间: 「刚朋友推荐了几家不错的店。你晚上没有空,咱们去试试」 「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也可以。」 信息发出,他将手机放在一旁,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 下一步的球,已经传了过去。他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第19章 火锅、玫瑰与不速之客 信息发出后,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萧毅没有待在车里,而是在发改委附近找了个能看见大门、又不显眼的角落,倚着车身,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回复。 一个小时后,手机屏幕终于亮起。 沈亦柔:「6点,火锅那家。」 简洁,没有多余的字眼,甚至连店名都省略了,但他瞬间就明白她指的是他发去的几家备选里,那家以食材和私密性著称的精品火锅店。 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振奋冲上心头,驱散了所有等待的焦灼。萧毅立刻回复:「好。我到时在门口等你。」 发出信息,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六点还有几个小时。他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离开。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了几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第一次正式的晚餐(之前的早餐和午餐都算“偶遇”或“凑合”),空着手去似乎不太合适。 送什么?他没什么讨好女孩子的经验,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竟然是周叔当年追求婶婶时,笨拙地捧着一大束月季花被全旅队笑话的场景。花……似乎是个不会出错的选择?至少,能表达一份郑重的心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导航了一家附近评价不错的花店,他驱车前往。在琳琅满目的花材中,他避开那些过于浓烈或娇艳的,最后选了一束淡雅的白玫瑰搭配尤加利叶,用素色的纸包裹着,清爽又不失格调。 傍晚五点四十分,萧毅手捧那束与他气质略显反差的白玫瑰,提前出现在了发改委大门斜对面。他身姿挺拔,即便是捧着花,也依旧带着军人的硬朗,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 然而,这份期待,在下一刻,被一辆缓缓停靠在正门口的黑色宾利打断了。 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顾景然。 他依旧是那副矜贵从容的模样,倚在车边,目光自然地投向大楼出口,显然也是在等人。 萧毅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花束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纸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怎么又来了?是巧合,还是……他也约了沈亦柔?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头瞬间绷紧。如果顾景然也是来等沈亦柔的,那他手里的这束花,他精心准备的这场晚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可笑又尴尬的场面。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同时等待着同一个女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萧毅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景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以及他手中的花,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萧毅下颌线绷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与顾景然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那扇即将有人走出的玻璃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沈亦柔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外面套了件米色风衣,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毅和顾景然都动了。 顾景然率先迎上前几步,语气熟稔:“亦柔,下班了?正好顺路,晚上一起吃个饭?大半个月没一起吃饭了” 沈亦柔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先是落在了近处的顾景然身上,随即,仿佛感应到什么,她的视线越过顾景然的肩头,看到了站在斜对面、手捧白玫瑰的萧毅。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萧毅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她目光在自己和顾景然之间快速逡巡了一圈,那双小鹿眼里看不清情绪。 然后,她转向顾景然,语气平和而疏离:“景然哥,不用了。我晚上约了我高中同学了,下次有空再约” 顾景然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并不意外,目光意味深长地又瞟了萧毅一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好,不打扰了。玩的开心。”说完,他竟干脆利落地转身上了车,宾利流畅地驶离,没有丝毫纠缠。 危机解除得如此迅速,反而让萧毅有些愣神。 现在,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亦柔这才真正将目光完全投向萧毅,以及他手中那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新的白玫瑰。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评估眼前这个手捧鲜花、制造了小小“混乱”的男人。 萧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大步穿过马路,走到她面前。他将手中的花递过去,声音因为刚才的紧张而略显低哑: “给你的。” --- 沈亦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落在那束白玫瑰上。暮色中,白色的花瓣边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 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微微抬眸,看向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明确的疏淡:“萧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萧毅同学”这个称呼,在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将距离拉回原点的意味。 萧毅举着花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收回。他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语气坦诚,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直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送。第一次正式请你吃饭,觉得空着手不太好。” 他顿了顿,看着她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可能……有点老土?” 这句自嘲,并未换来她情绪的松动。沈亦柔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再次落在那束花上,然后平静地伸出手,接了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带着薄茧的手指,一触即分。 “谢谢。”她将花束拿在手中,目光并未在花上停留,语气依旧清淡,“下次不必准备了。” 萧毅微怔。 她已经转身,率先朝着他停车的方向走去,只留给他一个从容的背影和一句随风飘来的、更清晰的补充: “在单位门口,太扎眼。而且……和你,有点格格不入。” 萧毅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扎眼。格格不入。 她总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精准的“评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被直言不讳戳中的涩意,大步跟了上去。 他替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副驾驶,将那束花随意地放在了后座。那个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安置了一件暂时需要携带、但并不在意的物品。 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系安全带时,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正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知道了。”他发动车子,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下次不会了。” 沈亦柔没有回应,仿佛刚才那段关于花的对话已经结束。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厢内陷入沉默。那束被弃之后座的白玫瑰,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尝试的失败,也提醒着他,她划下的那条界线,依旧清晰而坚固。 萧毅专注地开着车,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 火锅店就在前方不远,霓虹招牌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温暖的光。 他的“战役”,果然没那么容易。每一步,都像是在坚冰上行走。 第20章 临时伴侣与商业酒席 场景:火锅店包间内 汤底沸腾,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缭绕。 沈亦柔夹起一片青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清凌凌地落在萧毅脸上: “萧先生今天找苏晓吃饭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萧毅夹肉的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下暗道失策,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点被戳破的坦然和懊恼: “……忘记让她封口了。”他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认栽”的无奈,“看来迂回战术失败。” 沈亦柔不置可否,将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抛出下一个问题,依旧平静: “休假到什么时候?” “还有25天。”他答得很快,心里却因为她主动关心他的行程而微微一紧。 沈亦柔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小鹿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也就是说,我接下来25天都不得安宁。” 萧毅胸口一窒,内心几乎要气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把天聊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憋闷,目光沉静却执着地迎上她的视线: “嗯。错过了10年,希望能在这些天多见见。如果有让你感到冒犯的地方,我调整,”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不过,你不能剥夺我行动的权利。” 沈亦柔与他对视了几秒,没有接他关于“权利”的话,目光却滑向他身边空着的座位——那束被冷落的白玫瑰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辨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的弧度,声音轻缓: “嗯。怎么今天会想到送花?” 她微微偏头,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那个专属的称呼被她念得意味深长, “萧先生追女生,还挺有一套。” 这句话像一根带着倒刺的软针,轻轻扎进萧毅的耳膜。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语气里那点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个熟练的猎手。 萧毅沉默了两秒,没有被她的“指控”带偏,而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火锅的雾气,目光牢牢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坦诚: “不是‘追女生’有一套。” 他纠正她,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是‘追你’,沈亦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送花给一个人。” 他眼神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赤诚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如果这算‘有一套’,那我的所有套路,都只为你一个人量身定做,并且,终身保修。” 空气仿佛凝滞。火锅咕嘟咕嘟的声响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沈亦柔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专注和那份近乎固执的“专属”宣告,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移开视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吃饭吧。”她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凉了。” 但萧毅清晰地看到,在她低头掩饰的瞬间,那白玉般的耳垂,悄然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绯色。 他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心底那片被她的“冷言冷语”暂时冰封的战场,仿佛被这一抹细微的色彩悄然融化,重新燃起了燎原的斗志。 火锅吃完,萧毅结完账,两人并肩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稍稍吹散了身上的火锅气味。 他侧过头,看着她被路灯柔光勾勒的侧脸,语气自然地开口,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明日约定: “明天早上想吃啥?徐记的粥,还是那家的面包咖啡?” 沈亦柔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虚空,声音平静无波: “明天周末。” 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关于“早餐”的提议直接隔绝在外。潜台词清晰:周末,没有必须准点上班的理由,自然也没有了在小区门口“偶遇”并送上早餐的固定流程。 萧毅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立刻切换方案,带着点试探,也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 “那……方便一起看个电影?”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近有部评分不错的片子。” “……” 沈亦柔停下了脚步。 她终于转过头,正面看向他。霓虹灯光在她清冷的眼底流转,映出一种复杂的、介于无奈和某种更深情绪之间的神色。她看了他几秒钟,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 就在萧毅以为她会再次用“萧先生”开头的冷言拒绝时,她包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对峙。 她收回目光,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她停下脚步,对萧毅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侧过身,接听了电话。 “妈。”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应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即使隔着些许距离,也能听出优雅与不容置疑的女声。萧毅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那声音里带着的关切与某种压力。 “……我知道。” 沈亦柔的声音淡淡的,“嗯,看到了请柬。” 她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轻轻摩挲。 “我最近工作很忙,您知道的。” 她试图推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带着坚持。 沈亦柔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的萧毅,随即又快速移开,像是被烫到一般。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乎妥协了,语气恢复了那种无波无澜的平静: “好,我知道了。明天下午我会抽空过去一趟。”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露个面。” 又应了几句,她终于结束了通话。握着手机,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背影在霓虹下显得有些疏离,仿佛瞬间被拉回到了另一个与她平日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世界。 两人走到车边,萧毅正准备为她拉开车门,沈亦柔却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路灯在她清冷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却照不亮那深处一丝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厌烦。她微微蹙眉,像是被什么琐事缠身,语气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明天看不了电影。”她先明确了拒绝,随即道出缘由,“我家里安排了个商业酒席,我妈非要我参加。”她顿了顿,唇角那抹无奈更清晰了些,“估计……又免不了要被引荐给一些‘青年才俊’。” 她没有看他的反应,视线落在不远处流动的车灯上,声音平静,却带着明确的抗拒: “我没有心思应付这些。” 然后,她转回目光,看向萧毅,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或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基于现实考量的坦然,甚至带了一丝“资源共享”式的直接: “你明天有空的话,”她语气平稳,不像请求,更像是一个提议,“嗯,就扮演下我伴侣,陪我露个面。” 似乎是为了划清界限,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联想,她立刻补充,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只是扮演,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性质的酒席,露个面就走,不会耽搁你太久。” 夜风掠过,带着城市的喧嚣,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这瞬间凝滞的空气。 商业酒席。扮演伴侣。挡掉麻烦。 这几个词在萧毅脑中迅速组合、裂变,最终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激流。这不再是简单的邀约,这是一场需要他并肩的、微妙的社交战役,是她对他某种程度上的认可与“征用”。 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待命多年。 “有。”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我有空。”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锁定目标的鹰隼,沉静却充满力量: “明白。只是扮演,保证完成任务。”他重复着她的要求,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的、属于猎鹰的锐利弧度,“我会扮演好这个角色,确保没有任何‘麻烦’能靠近你。” 沈亦柔看着他眼中瞬间燃起的专注和那句“保证完成任务”里透出的、令人安心的可靠,眉宇间那丝厌烦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嗯。”她轻轻颔首,算是达成了这场临时结盟,“明天下午12点,千禧广场发你。” 她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萧毅为她关上车门,隔着车窗,他看到她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交接一瞬,她便淡然移开。 车子平稳驶离,汇入夜色。 萧毅站在原地,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她一句话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扮演伴侣? 他会的。 他会让所有觊觎她的目光,所有她试图规避的“麻烦”,都在他扮演的“伴侣”身份前,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