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题》 第1章 楔子 文/江笙墨 2025.2.4 十六岁的盛夏,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而透明。青屿一中的羽毛球馆里,空气灼热,弥漫着橡胶地板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顾时溪站在场边,高马尾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她刚结束一场练习赛,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脸颊绯红。 “给。” 一瓶冰水递到她面前。瓶盖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她迷彩服的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抬头,撞进江见川含笑的眼眸里。他刚从隔壁篮球场跑来,额发也被汗水浸透,气息却平稳。他习惯性地拧开瓶盖,才将水递给她。 “谢谢。”顾时溪接过,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酷暑的燥热。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小弟弟,你今天训练结束了?” 江见川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从小听到大的称呼,如今像一根细小的刺。 “嗯。”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肩上,“下周和七中的友谊赛,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顾时溪仰头喝水,“反正有你在前面顶着。” 她说得理所当然。就像过去的许多年,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递来的水,习惯他走在她的外侧,习惯在遇到难题时第一个喊他的名字。 江见川看着她的侧脸,喉结轻轻滚动。那些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又一次涌到嘴边。 “顾时溪,我……” “时溪!见川!” 南向晚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她拉着谢斯南跑来,身后跟着裴淼和季淮澈。六个人重新聚在一起,空气瞬间热闹起来。 “热死了,”南向晚用手扇着风,很自然地把手里的冰可乐贴向谢斯南的脸颊,“请你的。” 谢斯南偏头躲开,眉头微蹙,却伸手接过了可乐。季淮澈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湿的卷毛,正手舞足蹈地给裴淼讲着什么,逗得她抿嘴轻笑。 夕阳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六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光柱里尘埃浮动,像时光的碎屑。 江见川看着身旁和南向晚说笑的顾时溪,那些未竟的话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知道,在顾时溪眼里,他们六个是一个完整的圆,密不可分。而他隐秘的心事,是这个圆里一道不和谐的切线,稍有不慎,就会破坏整个平衡。 “走吧,”顾时溪回过头,眼睛弯成月牙,“我妈说今晚包了饺子,大家都去我家吃!” 欢呼声中,六人并肩走向夕阳。 江见川刻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他的目光掠过南向晚明目张胆放在谢斯南肩上的手,掠过季淮澈故意弄乱裴淼头发时她嗔怪的笑,最终,定格在顾时溪随风晃动的马尾上。 这个十六岁的傍晚,蝉鸣震耳欲聋。 他忽然想起昨天数学课上的那道压轴题。题干很长,条件隐蔽,他花了整整一节课才解出答案。 而此刻,他面对着人生试卷上最重要的第六题——题干是她毫无察觉的眼眸,条件是他长达数年的暗恋,解题步骤横跨了整个青春。 他握紧手中的水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这道题,他该怎样解?又能否承受写下的答案?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分不清彼此。就像他们的关系,紧密缠绕,难分难离。 而那道关于“喜欢”的证明题,他还要用多少个夏天,才能让她看见? 第2章 02 青屿的九月,暑气并未因日历上“立秋”已过而有半分消退。阳光如同融化的琥珀,浓稠而炙热地铺满了青屿一中的林荫道。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油亮,深绿得近乎发黑,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只有藏在枝叶间的蝉聒噪不停,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淹没新生入学的喧闹。 顾时溪用手背抹了下额角的细汗,白皙的脸被热气蒸得泛红。她踮起脚尖,扎得利落的高马尾随之轻晃,目光急切地在高一新生分班公告栏前密集的人头中穿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新生和家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对高中生活的期待与忐忑。 “看到了!高一(六)班!”南向晚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她一把抓住顾时溪的手臂,“时溪,我们俩都在!还有淼淼!” 三个女孩顿时笑作一团,为这幸运的开局感到开心。从小学到初中,她们就像缠绕生长的藤蔓,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裴淼开心地拍着手,圆圆的脸上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喂,你们三个,别光顾着自己高兴啊!”一个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身高腿长的江见川不知何时挤到了她们身后,很自然地伸出手,越过顾时溪的头顶,指向榜单上方,“喏,看看,小爷我也在六班。” 他靠得有些近,顾时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那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回头瞪他:“江见川,说话就说话,别靠这么近,热死了。”语气里是多年熟稔的抱怨,并无半分真正的不悦。 江见川挑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些欠揍:“这不是怕你看不见嘛,小矮子。”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顺从地退开了一点距离,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因炎热而更显生动的脸。阳光下,顾时溪微微蹙眉的样子格外鲜活,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斯南和季淮呢?”裴淼小声问,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怯生生的期待。她总是这样,生怕落下任何一个人。 “全能选手谢斯南,当然也在。”谢斯南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他个子更高,一米七八的视角让他无需挤进来就能看清榜单。他身边站着顶着一头天然卷毛、正努力吸光最后一盒牛奶的季淮。 “泡面哥,你呢?”南向晚扬声问,眼神却亮晶晶地黏在谢斯南身上。自从初二那年谢斯南转学来到他们中间,南向晚的目光就总是追随着他,这几乎成了他们小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季淮把空牛奶盒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拍了拍手:“报告向晚姐,幸不辱命,小弟我也在六班!看来未来三年,还得继续忍受你们的‘压迫’啊!”他搞怪地抱了抱拳,逗得大家都笑了。 六个人,如同被命运之神轻轻拨弄,再次汇聚到了同一个坐标点。小学同班,初中同班,如今又升入青屿市重点高中,竟又分在了一起。这种延续了近乎整个成长史的缘分,让他们彼此之间拥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江见川环顾身边这群伙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尤其是看到顾时溪正悄悄用手扇风时,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穿过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六人踏进了高一(六)班的教室。教室宽敞明亮,崭新的课桌椅排列整齐,空气中还弥漫着新油漆和书本的味道。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浅蓝色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对未来充满好奇与憧憬。 顾时溪和南向晚、裴淼自然而然地选了中间一排相邻的位置。刚坐下,一个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这儿没人吧?”江见川拉开顾时溪旁边的椅子,语气是询问,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 顾时溪抬头看他:“你怎么坐这儿?后面不是有空位?” “方便抄你笔记啊,大学霸。”江见川理所当然地说,长腿在课桌下有些委屈地蜷着,“文科靠你了。” “那理科你得救我。”顾时溪回敬道,这是他们之间延续了多年的“交易”,公平合理。从初一开始,他们就形成了这种互补的学习模式,江见川擅长数理化,顾时溪则偏爱文史地,两人经常一起写作业,互相讲解难题。 谢斯南和季淮则坐在了他们后面。南向晚几乎是立刻半转过身,手肘撑在谢斯南的桌面上:“谢斯南,晚上上线吗?新赛季开了,带我双排?” 谢斯南看着眼前女孩明媚而直接的眼神,笑了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行啊,别又像上次那样坑我就成。” “谁坑了!我那是网络延迟!”南向晚不服气地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季淮则戳了戳前排裴淼的肩膀,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独立包装的小饼干递过去:“淼淼,给你,我妈非要塞我包里的,甜兮兮的,你们女孩子喜欢。” 裴淼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声道谢。季淮的“投喂”行为早已是常态,他总是能用这种看似随意的方式,照顾到容易被人忽略的裴淼。 班主任是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温和干练的年轻女老师,叫姚初嫣。她简单介绍了学校和班级的规章制度,然后开始安排临时的班干部和值日生。当需要几个男生去教材室搬新书时,江见川、谢斯南和季淮不用商量便同时站了起来。 “看来我们班的男生很积极啊。”姚老师赞许地笑道。 教材室在一楼,三个男生并肩走在走廊上,季淮忍不住感慨:“咱们这缘分,真是不浅啊。从小学到现在,整整九年了。” “十年,如果算上学前班。”谢斯南纠正道,语气平静。 江见川双手插兜,步伐轻松:“怎么,泡面哥嫌弃我们了?” “哪敢哪敢,”季淮连忙摆手,“就是觉得挺神奇的。你们说,等高中毕业,咱们会不会又考上同一所大学?” “想太远了。”谢斯南淡淡道,但眼神里也有一丝思索。 江见川没有接话,心里却浮现出顾时溪专注学习的侧脸。他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看着她那样认真的表情,似乎也不错。 开学第一天并没有正式课程,领完新书,熟悉了环境,下午便早早放学。炽热的阳光终于变得温和,在操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去打球吗?好久没活动了。”江见川抱着新发的篮球,提议道。青屿一中的体育馆和运动设施是出了名的好。 “打羽毛球吧!”顾时溪和南向晚几乎异口同声。她们俩从小学就是羽毛球校队的忠实队员。 “成啊。”江见川无可无不可,顺手把篮球塞给季淮,“走,泡面哥,我们去占场地。” 羽毛球馆里,熟悉的塑胶地面和球网的味道让人心安。自然而然地,六人分成了三组轮换。顾时溪和江见川一队,南向晚和谢斯南一队,季淮和裴淼则负责计分和捡球,主要是季淮满场飞跑,裴淼笑着看。 混双对决总是格外精彩。江见川虽然高,但反应极快,网前封堵和后场扣杀都极具威胁。顾时溪则充满攻击性,她体力好,喜欢大力抽杀。他们搭档多年,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好球!”江见川一个鱼跃救球,将几乎要落地的球堪堪挑回对方网前,顾时溪心领神会,迅速上网轻轻一扑,得分! “漂亮!”江见川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地跑过来,习惯性地想和顾时溪击掌。顾时溪也笑着抬手,掌心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击完掌,江见川的手似乎停顿了半秒,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身去准备下一个球。顾时溪则已专注于赛场,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常。 另一边,南向晚心思细腻,善于落点控制。谢斯南则稳如磐石,负责查漏补缺和给她创造机会。南向晚每得一分,都会忍不住看向谢斯南,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动物。谢斯南虽不多言,但总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斯南,我这球打得怎么样?”南向晚在赢下一分后,忍不住问道。 “落点很准。”谢斯南简短回应,声音平静,却让南向晚笑逐颜开。 季淮在场下也没闲着,一边夸张地叫着“好球!”“川哥威武!”,一边不忘把矿泉水瓶盖拧开,先递给裴淼,再扔给场上汗流浃背的其他人。 “季淮,你也休息一下吧,跑来跑去不累吗?”裴淼轻声问道,递给他一张纸巾。 “没事,我精力充沛着呢!”季淮拍拍胸脯,接过纸巾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 金色的夕阳透过体育馆高窗洒进来,为奔跑跳跃的少年少女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羽毛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吱嘎声、欢笑声、喝彩声……交织成一首独属于青春的开场曲。在这个九月的下午,六个少年的友谊如同场馆内飞扬的羽毛球,轻盈而坚定地划向未来。 顾时溪专注地盯着对面的来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每一个回击都充满力量。江见川不时用余光瞥向她,看着她跃起扣杀时马尾划出的弧线,看着她得分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她和南向晚斗嘴时生动的表情——这一切对他而言,比比赛本身更有吸引力。 一局结束,顾时溪和江见川以两分险胜。顾时溪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江见川笑道:“最后那个扣杀怎么样?” “还行吧,”江见川故作淡然,眼里却藏着欣赏,“要不是我前一球调动了他们,你也没那么容易得分。” “自大狂。”顾时溪白了他一眼,却掩不住笑意。 南向晚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凑近谢斯南:“下次我们一定能赢!” 谢斯南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女孩,轻轻点头:“嗯,你的网前技术比上次进步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南向晚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最近有在练习!” 季淮适时地递上矿泉水:“各位大佬辛苦了,补充点水分!” 裴淼则默默地把大家随意放置的球拍整理好,放在一旁的长凳上。 尽兴之后,六人拖着略显疲惫却轻松的步伐走出校门。家在不同的方向,但总有一段路可以同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密不可分的友谊。 “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谢斯南问,他的声音在傍晚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温和。 “还不错,老师看起来都挺好。”顾时溪回答,一边用本子扇着风。她的脸颊依然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就是太热了,”南向晚抱怨道,然后话锋一转,眼睛亮亮地看着谢斯南,“不过晚上能一起打游戏,就觉得还能忍受!” 江见川走在顾时溪外侧,很自然地把她往路边拉了拉,避开一辆疾驰而过的自行车。 “顾时溪,看路。”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然后他接过之前的话题:“姚老师说下周要开学考,时溪,我的语文和政治就指望你了。” “那你得用物理和化学来换。”顾时溪一本正经地和他讨价还价。 “成交!”江见川爽快答应,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季淮在后面看着他们,忍不住对裴淼小声说:“你看川哥那样,明明理科好得能考年级第一,偏要装得需要时溪帮忙的样子。” 裴淼抿嘴轻笑:“他们一直这样啊。” 走到分岔路口,大家互相道别。顾时溪和江见川同路,继续并肩往前走。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绚烂夺目。 “其实,”江见川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能继续同班,挺好的。” 顾时溪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江见川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情感,他通常都是用调侃和玩笑来掩饰真实想法。 “是啊,”顾时溪微笑着回应,“我也觉得挺好的。要是分开了,说不定还会不习惯呢。” 江见川看着她被夕阳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的侧脸,一时语塞。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感,如同此刻天边的晚霞,绚烂却难以捕捉。他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万千思绪化作沉默的陪伴。 顾时溪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吗?暑假里你说她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江见川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好多了,谢谢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啊,”顾时溪理所当然地说,“你那时候不是还请假陪她去医院吗?” 他们继续走着,聊着暑假的趣事、新学期的期待,还有即将到来的开学考试。平凡的话题,因为共享的时光而变得特别。 与此同时,南向晚正抓紧最后与谢斯南同路的时间,叽叽喳喳地说着游戏攻略;季淮则坚持要把裴淼送到她家楼下,尽管那会让他绕远路;而谢斯南虽然话不多,却始终认真听着南向晚的每一句话。 路灯一盏盏亮起,柔和的光晕洒在归家的少年们身上。顾时溪在自家楼下朝江见川挥手道别,转身走进楼道。江见川站在原地,直到看见她家的窗户亮起灯光,才转身离开。 Hi 青屿一中的新同学们 大家好!欢迎来到青屿一中! ——————————————— 感谢大家能够打开此文[比心] 也谢谢各位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开学典礼的兴奋劲儿和新同学之间的那点生疏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被高一新生军训这不容置疑的现实冲得七零八落。 统一的、并不那么合身的迷彩服,像是另一层紧密贴合、却又粗粝磨人的皮肤,牢牢地裹在每一个年轻的身体上。 汗水不断地渗出,浸湿后背、前胸,在布料上勾勒出深色的地图,又被体温和烈日迅速烘干,只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记录着体力消耗的轨迹。 这身装扮,某种程度上也像一种无形的禁锢,暂时收敛了少年们天性中的跳脱与不羁,将他们纳入统一的步调和规则之中。 六人组依照姓氏拼音或随机分配,被分散在不同的连队。 但仿佛心有灵犀,每当那象征解脱的休息哨声尖锐地划破燥热的空气,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拖着疲惫却又迫不及待的步伐,奔向操场东北角那片最为茂盛的香樟树树荫。 那里,成了他们在这片绿色汪洋中短暂停泊的私人岛屿。 顾时溪最是畏热。 额前、鬓角的碎发早已被汗水彻底濡湿,一绺一绺地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旁,原本精神奕奕的高马尾,此刻也像是被抽走了筋骨,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不慎被冲上岸滩的鱼,正张着嘴,贪婪却又徒劳地呼吸着灼热的空气,意识在暑气的蒸腾下都有些模糊涣散。视线里,是晃动的迷彩绿色和刺眼的阳光碎片。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片酷暑中时,一股突兀的、沁人心脾的冰凉,稳稳地贴上了她的脸颊。 那触感太过鲜明,激得她浑身一个轻颤,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蓦然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江见川就站在她身侧,同样一身迷彩,却似乎比别人穿得更加挺拔利落。 他额角、鼻尖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但气息平稳,眼神清亮澄澈,仿佛身边这足以让人脱水的酷暑,于他而言,不过是春日里一场恰到好处的暖阳。 “喝点水。” 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微沙哑,却异常自然地先用指尖擦掉瓶壁上凝结的水珠,然后利落地拧开瓶盖,才将那瓶冰镇过的矿泉水递到她手里。 “谢谢……” 顾时溪几乎是本能地接过,指尖触碰到瓶身的冰凉,舒服得让她轻轻喟叹了一声。 她仰起头,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五脏六腑里燃烧的火焰,驱散了大半的烦闷与燥热。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活过来了……江见川,这天气简直是要命了,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原地蒸发。” 江见川看着她毫不设防、带着点小抱怨的生动表情,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漾开,加深。 他很自然地拿起她随手放在身旁的军训帽,用帽檐替她扇着风,带来一阵阵微弱却持续的气流。 “心静自然凉。” 他故意模仿着教官那严肃又带着点口音的语气,老气横秋地说,然而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因炎热而泛着绯红的脸颊上。 “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时溪舒服地眯了眯眼,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享受着这专属的清凉服务,嘴上却不饶人,“你可是你们连队的标兵,体能怪物,跟我们这些普通凡人能一样吗?” 因为出众的身高和显而易见的、远超常人的优异体能,江见川在军训第一天就被教官火眼金睛地挑选出来,成为了他们连队的标兵。 训练时,他总是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转身、踏步、敬礼,带着一种天生的节奏感和力量美,像一棵迎着烈日茁壮成长的小白杨。 这不仅让教官频频点头,也没少吸引旁边连队女生们偷偷投来的、带着欣赏与羞涩的打量目光。 对于这些目光,江见川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 他的细心和关注,几乎全给了身边这个对周遭暗涌浑然不觉的“木头”。 他会注意着她的水杯是不是快空了,在她站军姿腿软微微晃动时,投去沉稳鼓励的眼神,休息的哨声一响,他总是第一个拿着水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所有这些近乎本能的举动,在顾时溪看来,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拥有十几年革命友谊的“铁哥们”之间再正常不过、理所当然的关怀。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甚至还会在凉风稍歇时,用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指挥他:“小弟弟,动作快点,风再大点嘛,热死啦!”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江见川扇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抹极淡的无奈和挫败感从他眼底快速掠过。 他比顾时溪小几个月,这个“小弟弟”的外号,从幼儿园被叫到现在,以前只觉得是伙伴间的亲昵,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进入青春期后,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对她那份超越了友谊的情感后,他越来越不喜欢,甚至有些抵触这个称呼。 尤其是在她嘴里,用这样自然又无辜的语气叫出来。 仿佛这个称呼,就天然划定了一条他无法逾越的界限,将他牢牢固定在一个需要被照顾、被看待成“弟弟”的位置上,而不是……一个能够让她心跳加速、能够平等地站在她身边,被她视为潜在恋爱对象的男生。 他掩饰性地低下头,拧开自己那瓶功能饮料喝了一口。甜腻的柑橘味在舌尖炸开,过分人工的甜恰如其分地掩盖了心底那份真实的微涩,却也让那份无处安放的失落显得更加突兀。 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下,则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南向晚用手使劲扇着风,目光却像装了精准定位系统,穿过攒动的人群,牢牢锁定了斜对面连队里那个清隽的身影——谢斯南。 他正和季淮凑在一起,低着头,目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估计又在讨论哪个新出的游戏副本或者英雄攻略。 南向晚眼睛滴溜溜一转,抓起自己那瓶还没开封的水,像一只灵活的小鹿,几步就蹿了过去。 “谢斯南!”她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谢斯南的肩头,力道不轻。 谢斯南被打断,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起来,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与询问。 但看清来人是她,那点不耐烦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消散了,只余下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包容。 “干嘛?”他的语调依旧是平直的,没什么起伏。 “喏,给你。” 南向晚把冰凉的饮料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天经地义,“看你训练挺辛苦的,补充点能量。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暗影峡谷’的副本,我昨晚偷偷试了一下,那个最终BOSS的狂暴机制是不是需要在它召唤小怪前三秒就提前打断施法?我试了好几次,时间点总抓不准……”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抛出自己熬夜研究来的游戏问题,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欲和……某种隐秘的靠近意图。 为了能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原本对游戏只算略懂皮毛的南向晚,硬是靠着强大的毅力和兴趣(或许后者才是主要动力),熬夜查攻略、看大神视频,把他常玩的几款游戏摸得门清。 谢斯南显然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被强塞过来的、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矿泉水,又抬起眼,看了看她晒得通红、鼻尖还冒着细小汗珠,却洋溢着热情与期待的脸庞。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在她继续追问细节时,他会简短地插上一两句关键点评,虽然语气依旧平淡简洁,却没有丝毫打断或不耐烦的意思。 季淮顶着一头被军训帽摧残得更加狂放不羁、形似泡面的卷毛,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了然的笑容。 他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撞谢斯南的胳膊,挤眉弄眼,表情丰富得能单独演一出哑剧。 谢斯南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直接选择无视,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淡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而在距离他们稍远一些的、靠近树干的石阶上,裴淼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着,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脸色比平时显得苍白许多。 她体质本就偏弱,性格又内向敏感,这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训练和无所不在的酷热,让她有些吃不消,胃里隐隐约约地翻腾着,头晕目眩。 她努力蜷缩起身体,试图压下那阵不适感,不想因为自己而扫了朋友们的兴致,更不想成为被关注的焦点,那会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季淮逗弄完了谢斯南,一转头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气息蔫哒哒的小小身影。 他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种混杂着关切和他特有的“不正经”的表情,三两步就蹦跶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歪着头,仔细打量着裴淼的脸色:“哟,我们的小淼淼这是怎么了?被太阳公公的热情给晒化了?还是被教官的口号给吓蔫了?” 裴淼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细细的:“没……没事,就是有点热,可能有点中暑。” “热好啊!”季淮猛地一拍大腿,开始了他那独有的天马行空安慰法,“你看啊,淼淼,咱们要发挥乐观主义精神!你想想,这偌大的操场,像不像一个天然的、超大型的、还是完全免费的豪华桑拿房?我们在这里面蒸一蒸,排毒养颜,强身健体,顺便还能磨练意志,保卫祖国,这是一举多少得来着?让我算算……” 他掰着手指头,做出认真计算的样子,眉头皱成一团,表情夸张。 “对了!等咱们军训结束,那不就是经过千锤百炼、水火不侵的钢铁战士了?以后走出去,那气场,啧啧……”他边说边站起身,模仿着教官走正步,故意同手同脚,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脸上还做出极其严肃的表情。 他那滑稽到极点的模样,终于让裴淼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颊上恢复了一点鲜活的血色,眼睛也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季淮,你真是……胡说八道。” “真是什么?天才演说家?人生哲学家?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崇拜我。” 季淮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扬了扬他那头乱蓬蓬的卷毛,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未开封的藿香正气液。 “来来来,小可怜,把这个喝了,预防一下。再喝点水,补充能量,咱们准备好迎接下一轮‘免费的桑拿体验’!” 他把自己的水壶也递过去,眼神里是毫无杂质的、纯粹的关心和鼓励。 裴淼心里一暖,接过水壶和药,小声道了谢。在季淮这番插科打诨、看似不着调的守护下,身体的那点不适似乎真的被冲淡了不少,心头那点因体质差异而产生的微小自卑和失落,也悄然消散了。 白天的训练,是汗水与意志的**较量,是体力极限的不断试探。 而夜晚的军营,则像是悄然换了一副面孔,褪去了白日的严酷与焦灼,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面纱,连空气都变得舒缓起来。 晚训通常是相对轻松的拉歌比赛,或是坐在操场上听教官讲国防知识、部队故事。 当深邃的夜幕缓缓垂下,无数星子挣脱了城市光污染的束缚,争先恐后地缀满那片深蓝色的天穹时,白日里充斥着口号与脚步声的操场上,便会响起此起彼伏、或嘹亮或跑调的歌声,以及各个连队之间互不相让、比拼气势的呐喊声。 六人组再次成功地汇合,占据了操场边缘一棵最为高大的香樟树下的“宝地”。 他们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席地而坐,夏夜特有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暖风拂过,带来了青草、泥土和远处花坛里晚香玉的馥郁香气,温柔地抚慰着白日被汗水浸透、被阳光灼伤的肌肤,也吹散了积攒了一天的疲惫。 江见川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顾时溪的身边,手里拿着她的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有耐心地替她扇着风,顺便驱赶着黑暗中嗡嗡扰人的蚊虫。 顾时溪则微微仰着头,目光放空地望着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小声地和身边的南向晚、裴淼讨论着刚刚教官教的、歌词有些拗口的军歌,偶尔会因为谁突然跑了调或者记错了词,而压低声音笑作一团,肩膀挨着肩膀,轻轻颤抖。 歌声暂歇的间隙,整个操场陷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静谧之中,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四周的草丛里不知疲倦地低吟浅唱,如同大自然演奏的安眠曲。 “快看!流星!”不知是哪个连队的方向,一个兴奋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宁静。 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齐齐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只见一道极其耀眼的、银亮色的弧线,以一种决绝而优美的姿态,飞快地撕裂了深蓝色的夜幕,瞬间便燃烧殆尽,消失在天际尽头,短暂得如同人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觉,美丽而虚幻。 “呀!许愿了吗?”南向晚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地抓住身边顾时溪和裴淼的胳膊,连声问道。 “啊!忘了!光顾着看了,它太快了!”顾时溪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懊恼,仿佛错过了一个亿。 裴淼则已经安静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唇微微翕动,小声而虔诚地念叨了几句什么,才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温柔的浅笑。 江见川侧过头,目光静静地落在顾时溪那写满了遗憾与孩子气的侧脸上。 星空的光辉柔和地洒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细碎的光芒,亮得惊人,也纯真得惊人。 他心中微微一动,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告诉她,没关系,没许愿也没关系……或者,干脆把自己的愿望分给她。 但话语在唇齿间辗转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被他用力地抿了回去,重新压回那跳动不已的心房深处。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顾时溪。我的愿望,早就许下了,在很多年以前。而且,从未改变,也……只与你有关。 谢斯南姿态闲适地靠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旁边那个因为看到流星而依旧处于兴奋状态、叽叽喳喳和同伴说话的南向晚,她生动的眉眼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弧度,又迅速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那瞬间的笑意只是星光造成的错觉。 季淮则永远不甘寂寞,指着天上那些明亮的星座开始即兴发挥,胡说八道:“看那边!那根本不是北斗七星,那明明就是老天爷吃饭用的巨大汤勺!你看那个勺柄,弯的!他肯定是想舀一勺银河里的水,尝尝味道是不是甜的……” 他荒诞不经的言论,再次成功地把刚刚许完愿、心情正宁静的裴淼逗得笑弯了腰,清脆的笑声像风铃一样飘散在夏夜的空气里。 夜晚的时光,在歌声、笑语和星光中,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当解散的哨声再次尖锐地吹响,如同灰姑娘的午夜钟声,打破了所有的美好幻境。 操场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带着意犹未尽和终于能休息的解脱感,纷纷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尘土,如同退潮般,向着宿舍楼的方向缓缓移动。 回宿舍楼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段灯光刻意调得昏暗的林荫道。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穹顶,将本就稀疏的路灯光线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树影在地上婆娑摇曳,如同跳着无声的舞蹈。皎洁的月光努力透过枝叶的缝隙,顽强地在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斑驳破碎的、银白色的光斑,像是洒落一地的碎银子。 六个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三组。 南向晚依旧活力满满,缠在谢斯南身边,追问着某个游戏角色的连招技巧,谢斯南偶尔回以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她也能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季淮澈和裴淼走在稍后一点,季淮澈还在继续他关于星座的“深度学术研究”,把仙女座说成是晾衣绳,把猎户座说成是正在打架的三个小人,裴淼被他逗得时不时掩嘴轻笑,夜晚的微风将她细软的发丝吹起,拂过她带笑的脸颊。 江见川和顾时溪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顾时溪实在是困极了,连续几天早起和高强度训练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 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脚步变得有些虚浮绵软,一个没留意,脚尖踢到了路面上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一下。 “小心!”江见川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在她身体晃动的瞬间,已经伸出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因为长期打球和训练,指腹和虎口处带着一层明显的薄茧,那粗糙而真实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迷彩服袖子,清晰地传递到顾时溪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顾时溪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眼睛:“没事没事,有点困了,没看清路。” “嗯,回去用热水泡泡脚,会舒服点。早点休息。” 江见川松开手,指尖却仿佛还顽固地残留着她手臂肌肤的微凉和柔软的触感,那感觉像细微的电流,顺着指尖一路蔓延,悄然拨动着他的心弦。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更加紧密地配合着她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拖沓的节奏。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斜斜地投射在水泥路面上,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晃动,时而分离,时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仿佛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周围是喧闹的、嬉笑着走向宿舍的人群,脚步声、谈话声不绝于耳。 但在这片光影迷离、树影幢幢的林荫道上,在这被拉长的、交叠的影子世界里,他们仿佛意外地获得了一个独立而安静的小小空间,将外界的嘈杂都隔绝开来。 江见川微微侧头,就能看到身边女孩困倦的眉眼。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平日里灵动的眼睛此刻半眯着,带着一种懵懂的、毫无防备的乖巧,看得他心头发软,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交织着升腾起来。 那些被白天的集体活动、朋友的插科打诨所掩盖和冲淡的隐秘心思,在此刻万籁俱寂(至少在他感觉里是如此)、月色朦胧的催化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滋长蔓延。 他想说点什么。 不仅仅是“小心走路”,不仅仅是“早点休息”。 他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很累?想提醒她,明天早上记得多涂一层防晒,脖子后面也要记得,他看到那里有点晒红了。 或者……他想说一些更深层的、更盘旋在心底已久、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的话。 比如,关于那颗流星,关于他许下的、与她有关的愿望;比如,关于他为什么总是第一个找到她,为什么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身影;比如,关于那个他很不喜欢的称呼“小弟弟”,他更希望她叫他什么…… 夜风拂过,带着香樟树特有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她身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淡淡洗发水清香,是茉莉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干净又温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的鼻尖,如同最致命的诱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那些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几乎已经到了舌尖。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南向晚回过头,大声喊道:“时溪!江见川!你们俩快点啊!宿舍楼要关门啦!” 顾时溪被这一声喊得彻底清醒了些,连忙应道:“来啦来啦!”她加快了些脚步,困意似乎都被赶跑了一些。 江见川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地、再次被咽了回去。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她加快的步伐,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那个上了锁的角落。 他只是沉默地、尽职地走在她身侧,像一个最忠诚的守护者,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为她隔开偶尔拥挤过来的人流,确保她安全无虞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灯火通明的女生宿舍楼下。 “到了。”顾时溪在宿舍楼门口站定,转过身,对着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疲惫却轻松的笑容,“那我上去了,明天见哦,小弟弟!” 又是这个称呼。 江见川的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微小的刺痛感。 但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分毫,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明天见。” 他看着她转身,小跑着融入了宿舍楼大厅那片温暖的光晕之中,身影轻快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才缓缓地、近乎贪恋地收回了目光。 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夏夜的暖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带来她身上残留的、那一点点即将散尽的茉莉青草香气,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他抬头,望向女生宿舍楼那一扇扇相继亮起的、代表着各自归宿的窗户,又看了看被宿舍楼灯光映照得有些泛红、失去了星辰原本璀璨的夜空,胸腔里充满了一种饱胀的、却又无处安放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今夜所有未竟的话语、所有隐忍的悸动,都随着这口气一同排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