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夫君他追到冥界了》
1. 鬼门关
冥界域,鬼门关。
方才还泛着幽绿色晚霞的天际此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中升起一轮殷红的血月,也只是挂在那里,并没有给这个阴冷萧瑟之地带来一丝光亮。
千百年来,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奋斗打拼,阳界的房屋早已由原始的土坯木石逐代改进至各种砖瓦灰浆,城池规模越来越大,市井繁华更甚,楼宇越发高挺且花哨。
而与之同一时期的冥界反倒质朴得让人陌生。
幽静而又空旷,阴气森然。
方圆几十里,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城门楼子还闪烁着半死不活的微光,随着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呼啸阴风来回摆动。灯笼上不知几百年前的古董铁制零件相互摩擦,发出让人抓心挠肝的尖锐噪声。
这所唯一的建筑由一块块大小形状各异的巨型黑石搭建而成,正中央那斑驳的黑色牌匾上写着三个赤色大字——鬼门关。
“诶呦!”女子的叫声刺破了关外诡异的祥和,惊起躲藏在尘土中的星点魂灵。有的散若繁星,还有的聚成焰火、人影……
它们缓慢地向城楼飘荡,虽然没有眼睛,但是它们对不远处动静的好奇如有实质。
守城门的两个鬼使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连连叹息。
个子稍高的鬼使第三次解释道:“姑娘,别白费力气了,没有心脏是过不了这关门的。”
帝瑶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掸了掸婚服上的灰尘,点头如捣蒜:“鬼使大人,我知道的,我就试试嘛,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要过关,挡不到别人的。”
万一这关门的灵力屏障出故障了把自己放进去了呢?
帝瑶面上挂着笑,正准备再试一次。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姑娘一次次无用又可笑的尝试属实让这两个鬼使开了眼,他们有些恼了。
“你还真不怕被电啊!去去去走远些,被烧焦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收尸?”帝瑶停下脚步,眼眸垂了下来,“我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尸体?再说了,好像也确实没有人给我收尸。”
鬼使意识到说错了话,双双闭嘴不再言语,只是默契地将手中的铁叉横在身侧,不让帝瑶过去。
帝瑶撇了撇嘴。
她可算是体会到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是什么感觉。本是富家小姐的她一朝家破人亡,失去了宠爱她的双亲;新婚之夜,她本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却不料死在了自己新婚丈夫手中;到了冥界她本想轮回转世,重新来过,可没想到过关前被一个骗子神棍拿一袋破符咒骗走了心脏,害得她连往生之路的第一关也过不去。
要是过不了关,她就只能在这里待到魂飞魄散然后变成半空中这些不起眼的万千碎灵中的一粒,卑若尘埃。
帝瑶一双明亮的杏眼骨碌一转,转身到路旁等着。她准备等两个鬼使放松下来再尝试过关,索性蹲了下来,伸出手戳了戳面前的一粒碎灵,可对方显然不想搭理她,提前躲开了。
帝瑶抿起嘴收回了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了不远处的一道高挑的身影。
男人伸着手,手上正把玩着一团荧绿的碎灵。手指穿行在其中,在微光下,修长又白皙。碎灵甫一被打散就又重新汇聚,好像有意识似的,竟沿着男人的手指舞动的轨迹去追找。
她方才与那男子搭讪过,知道他也过不了关。相比之下,那男子可比帝瑶淡定多。方才鬼使指着他额间那少了一魂的三魂印记说他缺少天魂过不了关,那人竟然连试都没试,直接转身离开。
放在平时要是有一个人与自己同病相怜,帝瑶总要去找对方好好说会儿话的,可是这个男人性子太冷傲,帝瑶与他攀谈时他总能三两字结束话题。
“听鬼使说你天魂丢了?你自己知道吗?要不要我帮忙给你找找啊?”
“……”
“反正……我也还过不去关呢。”
“不用。”
“好的。”
……
想来是不想搭理自己,她也不再自讨没趣。
突然,男人手边的碎灵哗啦一下散了开来,男人周身暗了下来,接着帝瑶听到了男人的咳嗽声。
男人宽大的肩膀轻轻地抖动着。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阴风袭来,掀起男人厚重披风的一角,显得他愈发单薄。
男人拢着披风的领口,手放在嘴前,似是想忍却忍不住。
“原来是个病弱的。”
话说……在冥界就算变成了魂魄还要带着生前的病气吗?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渐息,男人转过身抵挡阴风,帝瑶便偷偷掀起眼皮将男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帝瑶方才攀谈时就见过男人的相貌,他模样俊秀,剑眉凤眼,面部棱角分明,五官中透出难以掩盖的英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很淡。
帝瑶敢肯定,她过去的一辈子从未见过比他还要英俊的男子。
就连背叛自己的陆之礼也比不上——在他撕破伪装之前,帝瑶觉得陆之礼已经算得上顶好看的了。
现在……他陆之礼算个什么东西!
隔些距离看,男人的五官尽数被挡在阴影之下,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反倒是他挺拔的身姿比例吸引了帝瑶绝大部分目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宽大的披风将男人拢得严严实实,光是看着帝瑶就能感到闷热。
对方有所察觉,慵懒地掀起眼皮朝帝瑶扫了一眼。帝瑶快速眨巴着眼睛,有些尴尬地看向了男人脚下的地面。
片刻后男人抬起脚朝帝瑶这边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也没有声音。
帝瑶虽然摸不透男人的脾气,但她知道自己的方才的打量已经算得上冒犯到对方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可男人再没有给帝瑶旁的眼神,也没有在她身旁驻足,而是若无其事地绕开她。
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后帝瑶不再扭捏,她站起了身,可因着起得猛,她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有些站不稳。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脚这时候又后知后觉地麻了起来,脚下一软,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帝瑶轻呼出声,抬起双臂护住了头,然后紧闭双眼认命般等待摔倒后的剧痛,可没想到随着手腕上的一阵短暂疼痛而来的是一个裹着淡淡药香的拥抱。
男人一手拉着帝瑶的手腕,一手托住帝瑶的后背,他的手掌很大,拍在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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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背上时带着不小的力道。
帝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精致的脸擦过男人光滑硬挺的衣服,面料不软也不暖,明明看着挺厚重的,怎么一点也不保暖?
帝瑶睁开眼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两人目光短暂地相撞后皆心照不宣地看向了别处。一想到这人还生着病难免体弱,帝瑶红着脸立马从男人怀中挣脱。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帝瑶诚恳地道谢后主动让开了位置,末了掀起眼皮注意着男人的反应。
可男人随手救完帝瑶后好像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搞得气氛死一般得尴尬。
帝瑶从来都不会让气氛冷场,于是她热络地关心起来:“我有没有磕到公子哪里?”
“无。”男人淡淡地开口,音色很好听。
“好嘞!”帝瑶连连点头,“公子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一定会对公子负责的……”
帝瑶自顾自地说了许多,男人只是安静地听着,一直没有答话。
帝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在说男人身体不好。据她所知,任何男人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身体不好。
所以……他这是生气了吗?
帝瑶咕噜着眼珠,在心底分析着男人的微表情。
“好像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诶,是我想多了吧。”
“刚才他右边的眉毛是挑了一下吗?是要发作了吗?”
……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男人说话,帝瑶松了一口气。
想来这位温文尔雅的俊俏公子也是做不出来当众愠怒这般有失风度的事情的。
她放松下来双手叉腰打了个哈欠,视线顺道扫过守门的那两个鬼使。两人显然知道了这边的动静,认为帝瑶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扰他们,于是就松懈了下来。
帝瑶便趁着鬼使打瞌睡的空档蹑手蹑脚地从他们身边绕过。
帝瑶猜测,这灵力屏障很有可能与守门的鬼使相连,如果鬼使松懈下来,那屏障很可能也容易不稳定。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捂着脑袋再次出发,本想着再失败一次就彻底死心,可没想到预想中的电击感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是自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她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站定,然后意识到自己竟然通过了灵力屏障!
察觉到有人通过了灵力屏障,两个鬼使打起精神转过身。
“你你你……是怎么过去的!”
帝瑶颇为得意:“可能是运气吧。”
“不可能!”两个鬼使异口同声矢口否认,“几百年来这道灵力屏障从未出过差错。身魂但凡有丝毫不全都是进不去的,除非……
鬼使斜着眼打量了一下身后正美滋滋咧嘴笑的帝瑶,挠了挠头。
“奇了怪了。”
帝瑶心中欢喜极了:“看来我猜的没错啊。”
帝瑶扭头看了看蜿蜒曲折的往生路,刚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关外的那个男人,却不见对方半点踪影,只余下半空中零散的一群闪着荧光的碎灵。
2. 卫浔舟
没有与方才那人再见上一面,帝瑶心中颇不是滋味,她慢悠悠地走出两丈远,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手持钢叉的鬼差。
与守关门的鬼使不同,这位鬼差身穿骷髅甲,趾高气昂的,神气得很。
他在帝瑶身前站定,将钢叉横在帝瑶身前。
他是负责押送鬼魂往生轮回的勾魂鬼差,每次最多可以押送二十个鬼魂,最少押送一个。
而帝瑶就是一路上没有任何同伴的幸运儿。被鬼差大人一对一押送,帝瑶本想先跟鬼差套套近乎,可看对方面色死白,横眉冷对,帝瑶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
走出几步后,鬼差倒是主动开口:“过了鬼门关,往生之路还有十站。依次是望乡台、恶鬼岭、金鸡山、供养阁、酆都城、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孟婆店、奈何桥和轮回殿。”
一路上鬼差给帝瑶简单介绍了一下往生路的信息,声音嘶哑难听,信息量还大,简直就是折磨。要是鬼差大哥的声音有关外那男人一半好听就好了。
想着反正有人带路,帝瑶听得就没那么认真,眼睛东看看西瞧瞧,脚下还踢着石头子。
*
过了鬼门关,倒是没那么冷清了,路上能看到三两群被鬼差带着的人,严格来说他们现在只能被称为鬼魂,帝瑶也不例外。
整条往生路上约莫每十里一站,各站风景气候各异,景象也光怪陆离——泛着荧光的草地,没有腿却飘在半空中的阴兵,一蹦一跳的骷髅头队伍……虽然有些害怕,但帝瑶从没见过这般世面,一路上好奇地到处看。
望乡台是逝去的鬼魂回望故乡的地方,帝瑶在阳间没有什么亲人了便不愿上去。而且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轮回转世,不愿意再浪费时间,鬼差没有强求,只是点点头然后直接去往下一站。
两人刚到恶鬼岭山脚下便听到前面传来其他魂魄撕心裂肺的哭喊。不多时,一个仅剩下半个身子的鬼魂从岭中爬了出来,见到帝瑶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朝帝瑶伸出手喊救命。
那个人身上皮肉没有一处是好的,衣服也又脏又破,手臂上还铺着密密麻麻的血淋淋的咬痕,帝瑶想扶却根本无从下手,生怕把他的肉给剥下来。
帝瑶被血肉模糊的烂手吓得不轻,她感觉自己的魂儿都丢了一半,哆嗦着下巴盯着鬼差求助。
鬼差说:“生前做过的恶事越多,伤得就越重,他不值得救。”
“这里是入口可不是出口。”说完,鬼差上前将奄奄一息的男人提了起来,拖在身后,领着帝瑶上了恶鬼岭,全然不顾地上拖拽出的扭曲血痕。
帝瑶看着渐行渐远的鬼差,按下心中的退堂鼓,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地有意落后了几步。
恶鬼岭。
看到不远处地上趴着黑压压的一片鬼影,帝瑶忐忑无比。方才被鬼差重新拖回来的那个男人刚一进林子就被恶鬼们争相撕咬吞噬,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于是几个没吃饱的恶鬼盯着帝瑶蠢蠢欲动。
帝瑶害怕极了,她给自己数了三个数后拼了命地狂奔起来。
身后是撕心裂肺的鬼叫,中间还夹杂着嚼骨头的声音,她一边跑一边哭叫着:“那个男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不肯过来啊啊啊!”
话虽这么说,可要是在鬼门关外就知道往生路上的种种凶险,帝瑶还是会选择想尽一切办法过关,因为她想要回到阳界。
恶鬼们早已不成人形,腿和手臂单独舒展开来比整个身体都要长许多。突然一只鬼趁帝瑶不注意朝她身后抓去,其余众鬼皆虎视眈眈等待时机。
凡是经过这里的亡魂,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只不过恶鬼们的行为会因为亡魂生前做的善事多少受到限制,大多数人也只是被这些恶鬼恐吓挠抓几下,像方才那凶残的画面还是少见的。
也因为此,恶鬼们都极饿,一有机会就都卯足了劲儿,掺杂着筋骨血丝的口水随着恶鬼们的动作四处甩溅。
可谁知为首那鬼爪临近帝瑶身却被一股力道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周遭看热闹的一众恶鬼都被强大的冲击力给掀翻过去打了好几个滚,同时恶鬼岭上金光乍现。
……
帝瑶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奈何桥附近的宁静让她心低踏实了许多。只是恶鬼岭上千钧一发之际还历历在目……
方才那道金光一出,恶鬼们皆被重创,然后再也不敢近帝瑶的身,还有金鸡山上也是如此,就连带她的鬼差也颇为意外。
不过这一趟差事应是他这三百年来干过的最轻松的一次,帝瑶对冥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他也没有再追究下去。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而且今日是鬼帝府擢选放榜之日,他有些心不在焉,把帝瑶带到奈何桥边就走了。
孟婆店就在奈何桥旁,之后的路就简单的多了,喝了孟婆汤过了桥就能轮回转世。
泛着青色珠光的河面上不停地冒着汩汩汽泡,而且河水流向从低处往高处流,看久了有些头晕。
她晃了晃脑袋瞥见翻滚的河水中浮着许多根白色的骨头,有的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帝瑶忍着恶心蹙起眉,找到桥边正在忙碌的一个老妇人。
“您就是孟婆?”帝瑶态度很恭敬,声音柔软。
老妇人放下手中的锅盖,朝帝瑶扫了一眼,然后拿起汤匙舀汤:“正是。”
帝瑶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店。篷帐之下并排摆放着四张方桌。桌子一端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子,其他地方都整齐地放着盛好了的孟婆汤。靠近陶罐子那一侧摆放着一口很大的三足青铜釜,釜中熬着东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妇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腰,暗沉的小麦肤色也掩盖不了脸颊上的麻子和斑点。斑点之下,是横斜交错的如沟壑般的纹路。
孟婆是笑着应声的,声音有些沙哑,给人一种慈祥亲和之感。帝瑶不禁想到了儿时整日抱着她上街玩耍的祖母。
努力扯回有些跑远的思绪,帝瑶接过孟婆汤,见碗中的汤水竟然能随着轻微的晃动变换各种颜色——黑色、黄色、绿色、红色、蓝色……几种颜色融合自然,并不浓稠,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帝瑶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可是要是让她喝却怎么也下不了口,偏偏手中的碗比帝瑶的脸还要大。
她抬眼试探地问:“孟阿婆,喝了这个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孟婆放下手中的汤匙,柔声道:“过了桥就可以。”
“那我喝了这个汤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孟婆点了点头,然后弯腰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一个册子。
“姑娘要是还有什么挂念,不妨在这里留下你的名字。”孟婆翻开了手中的册子,前半本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和日期。
这是鬼魂们每活过一世存在的证明。
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在这里留下他们的名字。
“我可以看看吗?”
得了孟婆的允许,帝瑶从后往前翻找起来。
爹娘已经走了三年了,这本册子第一页的日期却在半年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帝瑶难免有些灰心,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喝完孟婆汤入了轮回,世上便再无帝瑶了,在这留下点什么也好。
最后一笔落下后,帝瑶干脆利落地一口气喝下孟婆汤后,纸上的墨水还没有干。
孟婆看帝瑶喝得急有些被呛到,便绕到她的身后轻轻拍打她的背。
孟婆汤需要时间发作,在这段时间中,帝瑶的整个口腔中弥漫着不同的味道。
酸、甜、苦、辣。
这几种味道搅和在一起,帝瑶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孟婆看着帝瑶皱做一团的小脸,徐徐说道:“怪我这个老婆子解释晚了。这汤呀是由八味药引熬制成的,最好分四口喝完,这样每喝一口就是一个味道。”
四种味道分别对应着前世不同类型的记忆,喝了之后前世的事情都将忘得干干净净。
“咳咳……阿婆,能给口水喝吗?”帝瑶两眼被呛得红红的,口腔中还弥漫着刺激的辣味。
孟婆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她舀了一碗清水。
缓得差不多了,帝瑶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朝奈何桥走去。
奈何桥横跨的那一条河叫忘川,也就是帝瑶方才看到泡有骇人白骨的那条河。
红色的绣花鞋徐缓地踏上奈何桥,所过之处留下了一串泛着金光的脚印。
孟婆站在桥下看着那一抹渐行渐远的年轻的红色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被男人辜负的好姑娘。”
帝瑶突然听到桥下忘川中传来群鬼吱哇的喊叫,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嘈杂,便捂上了耳朵加快了步伐。
刚走到桥面最高点,面前突然泛起浓厚的云雾,片刻后一股寒气裹着云雾迅速地涌至帝瑶的身前。不等帝瑶反应,她便被一股强烈的推力顶地连连后退。
待周围的云气全部散去之后,帝瑶睁开了眼,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奈何桥下。
“这是怎么回事?”
孟婆一抬眼就看到方才那抹红色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便放下罐子探着身子问候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帝瑶整个人还是懵懵地,她顺着河边走了一段距离,看到奈何桥另一端虽然漆黑一片但也没有任何奇怪地雾气。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重新上桥,然后眼睁睁看着无尽黑暗之中生出源源不断的白雾。白雾于变换翻滚中再次将她推回了奈何桥下。
孟婆这次看清楚了,及时拉住了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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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再试一次的帝瑶。
“姑娘冷静。死闯下去是没有任何用的。”
帝瑶拉着孟婆的手,眼眸中满是无助:“孟阿婆……”
“我猜姑娘怕不是阳寿未尽吧。”孟婆的声音不疾不徐,帝瑶不禁安定下来。
“阳寿未尽?那会怎样?”
不等孟婆回话,不远处传来一声奸细的男声:“何人阳寿未尽?”
帝瑶朝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有三个男人正朝这里走来。
三个人额头上没有印记,应当是在冥界当差的大人们。左右两侧的人皆穿青袍表情严肃。为首的男人的模样看着较其他两个要更英俊年轻一些,通身的气质也是贵不可言——此人身穿红袍,手执一卷轴,腰间还别着一只发着金光的毛笔,这人的打扮在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帝瑶突然感觉到头晕,她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拉住孟婆的手臂。
接着她感觉到思绪开始混乱,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纷繁杂乱的画面,帝瑶能感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在渐渐消失,并且任她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分毫。
孟婆汤发作了,她忘记了前世种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孟婆摸了摸帝瑶沁出了汗珠的额头,反复地叫着帝瑶的名字。
帝瑶努力掀开眼皮,在心底发问:“原来我叫帝瑶吗?”
入眼是无比陌生的环境,她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喜庆又陌生的婚服,又摸了摸自己的发型和脸颊……一切都是陌生的。
孟婆见状低声向她解释是喝了孟婆汤的缘故,并三言两语向她讲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帝瑶不甚明白却在努力地理解适应。
她的名字是帝瑶。凡间的她已经死了。这里是冥界,她喝了孟婆汤想要轮回转生,却不料自己阳寿未尽被挡在奈何桥下。
三人到孟婆身前停下,语气恭恭敬敬:“孟婆。”
孟婆显然认识这几个人,朝为首的红袍男人问候道:“崔判官。”
阎王座下分有三司,轮回司、判官司和阴曹司。
而帝瑶面前这位红袍男人就是掌管阴律司的判官崔珏。
崔珏目光扫过帝瑶,开口是清澈斯文的声音:“可是这位姑娘阳寿未尽?”
帝瑶知道冥界的秩序不同于凡间,而面前这几人又是有身份和实权的阴官。而且她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并不敢轻易开口。
见帝瑶不说话,崔珏又看向孟婆,孟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而帝瑶也像听故事一样把自己的重新了解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不踏实。
崔珏问了帝瑶的名字,接着拿出手中的卷轴,抽-出腰间的勾魂笔在卷轴上写下帝瑶的名字。
帝瑶不知他在做什么,但是看到了卷轴上面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生死簿。
生死簿,应当是掌管人生死寿元的东西。
她有些好奇自己的生死簿上写了什么,便踮起脚尖探头去看。
还没等她看出什么名堂,崔珏便把卷轴合了起来。
“姑娘确实阳寿未尽。阳寿未尽者,登不得奈何桥。本官替姑娘瞧了,姑娘的寿禄籍中显示姑娘的寿元还剩三十年有余,此生名下还有金千两需挣。并且食料簿中还记载姑娘此生还有三百石粮食未享用。”
帝瑶听着一连串的数字越听心越堵:“所以说我需要先在这冥界等上三十多年才行?”
见帝瑶的杏眼因为吃惊被瞪得又圆又大,崔珏低笑了一声,然后解释道:“也不一定。若是姑娘能把食料簿和禄籍中记载的食物和钱财得到,便可早日入轮回。”
意思是她需要在冥界吃完三百石粮食并且还要挣得黄金千两!
帝瑶空荡荡的脑袋里反倒更加混沌了:“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崔珏右边的郎官开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珏打断了:“没有。”
帝瑶在心中盘算着,片刻后坦然地接受了如此残酷的现实——量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不了一天吃个六七顿饭,能提早几日是几日,总好过在这阴森森的冥界待上三十年吧。
崔珏正好要去枉死城中办事,便带着帝瑶一同过去给她安排住所。
凡因阳寿未尽而“鬼录所不受”的枉死之人,皆住在酆都最南端的枉死城。
城中的住所由枉死之人的墓葬位置自动划分。只有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鬼魂才会由阴司安排住所。
崔珏将帝瑶带到枉死城中的一个小院门前便离开了,院前的篱笆上挂着一个崭新的木牌,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名字。
帝瑶,卫浔舟。
“卫、浔、舟。”帝瑶喃喃道。
正当她就着路边暖黄的烛火半弯着腰疑惑地抚摸着木牌上另一个更加陌生的名字时,木牌面上落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3. 夫妻
若是没有喝孟婆汤,帝瑶见到面前的男人一定欢喜居多。
可是现在的帝瑶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这位俊朗的公子还是惊讶为主。
男人就站在她两步之外,距离属实有些近,帝瑶刚起身的时候险些撞进男人怀里。
“抱歉。”帝瑶后退一步侧过身子,目光扫过他挺拔的鼻梁,然后落在两片薄唇上。
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帝瑶看看身侧还尚有空间的小路,察觉到对方并不是要路过。
那就是故意停在自己这里了?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
“瑶儿。”
短暂地尴尬后两人同时出声,不过帝瑶话刚说一半在听到对方如此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后心中也有了答案。
“卫……公子?”
她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面前的男人。
卫浔舟“嗯”了一声,眉毛微微蹙起,抬脚就要进院子。
帝瑶重新看了看面前的篱笆上挂着的牌子,便也跟着进去了。
她的步幅不小,余光瞥见自己的红艳艳的裙角,然后摸了摸发髻,随手取下了一根发簪,簪身是一只金色凤凰,凤凰嘴上衔着一穗金线流苏,最下面坠着圆润光滑的红色玛瑙珠。
她清楚自己日常极少穿这样鲜艳的红色,那她这样一身价值不菲的夸张行头就只能是……婚服。
她看向正在在开窗通风的卫浔舟,身披一件宽大的披风,披风下的衣服是黑色的。
没有半点新郎官的样子。那门外那牌子又是什么意思?听崔珏判官说,凡死同穴者,才会被分到同一住所……
有问题,指定有问题!
但是男女关系中还有什么是非夫妻却能葬在一处的?
也没有了吧……
帝瑶提起裙摆小跑至屋外的窗户边,试探道:“你……记得我是谁?”
卫浔舟正要走开,听到帝瑶的话后停下了步子,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上沾染的灰尘,随手捻了捻。
“瑶儿。”门外的木牌子上有她的名字,这证明不了什么。
“你知道我家住在何处?”
帝瑶正要补充一下是自己生前的住所,卫浔舟开口回答了:“在京城城中心和灵溪镇都住过。”
虽然帝瑶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看对方回答得笃定干脆,想来他确实是认识自己的。
“那你记得你我是……什么关系吗?”帝瑶再次试探道。
卫浔舟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看着帝瑶,表情有一些严肃,他的眼眸很黑,眼底映着窗外微弱的碎光。
帝瑶面上镇定无比,可实际上她粉嫩的指尖正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指腹。
“夫妻。”卫浔舟看着帝瑶的婚服说。
果然是夫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帝瑶心底还是很奇怪,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自己和卫浔舟的关系了。
她现在脑袋空空什么都不记得,看卫浔舟就像个陌生人一样,虽然帝瑶很喜欢他的模样,但是她对他的喜欢也仅限于皮囊了。
她一点都不了解卫浔舟,但是知道世上的所有夫妻还是听从父母之命的多,两情相悦又终成眷属的可谓是凤毛麟角,她不知道自己和卫浔舟属于哪一种。
在帝瑶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得把握好他们这一对“夫妻”相处的度。
“夫君没有喝孟婆汤吗?”帝瑶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自然。
卫浔舟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不习惯帝瑶对自己的称呼,抬眸:“没有。”
“为何?”帝瑶细眉微挑,双手撑在窗台上,衣服掌心都沾了不少灰尘。
卫浔舟又看向了别处:“在地府被查出阳寿未尽就直接被领过来了。”
帝瑶觉得奇怪,她也阳寿未尽,可是是喝了孟婆汤之后才知道的,卫浔舟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到地府阎王殿时当值的阎王大人哈欠连天,难不成自己恰好被漏掉了所以才有之后的孟婆店一遭?
“你喝了?”帝瑶没想到卫浔舟会主动问自己,面色有一瞬僵硬。
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脱口而出:“没,没有!”
话音刚落就有些懊恼。她知道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太想承认,因为她需要一个伴儿。
在知道自己要一个人在这冥界待上好久时,帝瑶心中很是惆怅,这里的环境陌生又终日昏暗,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所以在听到卫浔舟说他们是夫妻的时候,帝瑶心中还有一丝丝小确幸。
因为在帝瑶看来有个人陪着自己总归是好的。
不过她还不确定卫浔舟对自己的情分究竟有几分。要是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把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不愿意再认自己然后离开了呢?
虽然清楚自己不应该欺骗卫浔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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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已经否认,那就先将错就错下去,之后再好好找个机会向卫浔舟坦白。
卫浔舟面色无异,转身打量着屋中的陈设。
帝瑶松了口气,踏进屋,扯开话题:“我和夫君一样呢。那夫君知道自己还差多少年阳寿吗?还有那什么食料簿……”
她有些心虚,便主动向自己坦白从崔珏那里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事情。
“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卫浔舟推开卧房的门。
可能是因为冥界地广鬼稀,自动给他们分配的是一个带前后院的住处,中间是堂屋,两侧还各有一间独栋的房间。这样的规格要是放在阳间,也只有豪绅贵族才住得起,没想到在冥界一分钱都不用花。
屋中的陈设都是新的,但是不知这房子空了多久,家具上都落着一层灰尘。
卫浔舟抬手掩了一些口鼻,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地方还挺大的哈。”帝瑶跟在卫浔舟身后,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认真将屋子打量了一番。
看到堂屋中衣柜妆台屏风什么的都有,帝瑶更满意了,只是……
她想到什么,于是出了堂屋又看了看两个侧屋,嘴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
屋中桌子凳子柜子什么的可不少,不过床只有一张。
因为喝了孟婆汤忘记了阳间的一切,帝瑶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她与卫浔舟的关系,想到两人晚上就要睡在一张床上,帝瑶心中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转头看到卫浔舟也跟了上来,笑眼盈盈地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你喜欢这里吗?”
卫浔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看了看红袖下的玉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去。
“还好。”
这是一个介于喜欢和不喜欢正中间的一个回答,在帝瑶看来比“不喜欢”还要冰冷。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这地方多大啊,而且还算敞亮,过段时间在院子里养些花,再摆个炉子桌子冬天围炉煮茶,夏天烤肉赏月。对了,也不知道这里的季节跟阳间一样不一样……”
帝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认真规划着,虽然她还是想要尽早入轮回转世,但是对在冥界的新生活还是充满了向往的。
这么大的院子都是他们的,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真是想想都开心。
帝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一旁卫浔舟正深深地看着自己。
4. 伴侣
帝瑶兴奋地规划完之后,便下意识地扯着卫浔舟的袖口就要和他一起把屋子打扫打扫。
卫浔舟垂眸,再次默默地把衣服从帝瑶手里抽了回来。
察觉到手里一空,帝瑶转过身。看着卫浔舟特意避着自己的视线,便不自觉地蜷起手指。
她察觉到卫浔舟有意避开与自己的接触,心中暗自记下了。
看来他们两人虽然成了婚,但感情很是一般啊,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莫漏出马脚。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记得住。
比如这次,拉卫浔舟的袖口完全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那你……”帝瑶指了指一旁的偏房,“你收拾这屋吧,我去收拾堂屋。”
既然怕露馅那就分开好了,省的费事。
卫浔舟平静地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后扭头看向帝瑶那一抹红色的背影。
然后他掉转了方向,跟着帝瑶一起去了堂屋。
帝瑶不知道卫浔舟要做什么,便放慢了步子落在他两步之后,观察他的表情。
卫浔舟走路不疾不徐,却没走几步就把帝瑶落在五步开外了,他依旧冷着脸。不过……他真的好有气质啊。
帝瑶小跑两步正想凑上去问卫浔舟要做什么。她两步跨上便台阶,步幅太大险些被婚服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只看到卫浔舟那一方冰冷的披风衣角。
帝瑶停下来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提醒自己一定要矜持些。
她掸了掸衣服又整了整头发正要迈着小步进屋去就迎面撞见要出门的卫浔舟。
不等帝瑶反应,卫浔舟就把一身桃红色袖衫裙装递到她手里。
帝瑶杏眼瞪的圆溜溜的,满脸不可置信。
“换上吧。”
“这是从哪来的?”帝瑶接过衣服,惊奇地问。
“我方才见衣柜中有衣服,想来是你……生前的衣服。”
婚服厚重闷热,行动也不便,帝瑶早就想换掉了。
“还能这样啊,那还挺不错的。”这身衣服的颜色是帝瑶喜欢的,料子也轻薄透气,甚是满意。
“多谢夫君。既然生前的衣服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你也去换一身吧,我看你的披风有些单薄了,这里阴森森的,寒气重。”
她笑起来生动明媚,衬得这暗沉沉的冥界都亮堂了几分。
她进屋换了衣服又在妆台前把沉甸甸的首饰都拆卸了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姣好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身常服的卫浔舟。
她是穿着一身婚服来到冥界的,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死在自己的大婚之日?
换句话说,她一个好好的新娘子为什么会死在自己成婚这一日啊?要是自己是被人杀害,那对方究竟是谁,会是卫浔舟吗?要真是被人杀害,那对方与自己得有多大的仇啊。
镜中美人面色一改,十分忧愁。帝瑶虽然不记得生前的事情,但她还是觉得她的猜测不太可能。
那……总不能是因为不喜欢卫浔舟宁死不屈自杀的吧?
不可能,她是不会自杀的。
再说说卫浔舟呢?又死在什么时候?成婚前还是成婚后?
卫浔舟要是死在成婚前,那自己岂不是殉葬?要是死在成婚后……是被人杀害还是他自杀的?要是自杀的话,是为自己殉情吗?
一点一点剥开混乱繁杂的思绪,越整理却越感恐怖烦乱。所有不同的可能性分别都被拴在不同的极端,而她与卫浔舟的感情究竟是爱是恨也被拴在这些不同的可能性中,要是选错了,卫浔舟势必是要起疑心的。
帝瑶从未感觉如此纠结过,倒不是她非要追究生前已如云烟的种种,而是这关乎她今后在冥界的日子。
目前她除了再谨慎些,就只能偷偷地试探卫浔舟的反应了。
待藏好一切思绪,帝瑶出了门,看到卫浔舟已换下披风正在打扫正厅。
也不知道他上哪找的箕帚、鸡毛掸子等一众工具。帝瑶先是感到意外,然后感觉自己胸-腔中的郁闷消散了许多。
方才她自己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不仅想不出什么名堂不说,而且还搞得心里特不痛快,把她与卫浔舟的关系猜得离谱又夸张。
看看,卫浔舟正在埋头收拾他们两人的小屋呢,这不就说明他要与自己好好生活在这里吗?
对帝瑶来说,有一个伴就已经知足了,不管对方是谁。而他们二人的关系目前虽不会随生前的一切一刀两断,但也长久不了,他们迟早都要各自进入下一世轮回的,所以生前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卫浔舟不起疑,他们两人相互照应着过日子。
卫浔舟干起活来不是很娴熟,而且他通身的气质与这场面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通身贵气,皮肤冷白,指骨分明,若是执着书卷或者笔杆,定会很养眼。
自打在这里遇见卫浔舟,他的态度就一直冷冷的,帝瑶印象中他就是个矜贵的公子哥,如今看到他挽起袖子做家务,就连扫个地都一丝不苟,帝瑶心中原本的几分惴惴与忐忑顿时烟消云散了,她甚至还觉得卫浔舟是个细腻温柔的人。
她不想自己耗着,会憋出心病的。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你来这里多久了?”临了,帝瑶又加了一句“夫君”。
卫浔舟直起身,手上还握着扫帚,手背上青筋绷起。
“没有,刚到。”话罢,卫浔舟攥着扫帚的手指默默加大了力道。
“也是,咱们刚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全是灰。”说着帝瑶拿起鸡毛掸子要掸木架上的灰尘。
“诶夫君,箕帚有多余的吗?我去把偏房收拾了。”
帝瑶一口一个夫君叫得顺嘴,手上的动作也干脆利落,跟卫浔舟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状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没有了。”卫浔舟连头都没来得及抬,就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巨响。
帝瑶方才没注意脚下,把凳子给踢倒了。
帝瑶面色尴尬,看着卫浔舟不好意色的干笑了两声。
“不小心踢倒了。”
“我来吧。”卫浔舟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鸡毛掸子,然后弯腰将凳子扶了起来,“你坐这休息吧。”
帝瑶抱着凳子绕到卫浔舟打扫过的地方,迟迟没有放下:“这次只是失误,我干活很利索的。”
卫浔舟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地掸起了灰尘。方才帝瑶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地方,卫浔舟只是抬抬手就轻而易举地碰到了。
而卫浔舟需要弯腰才行的扫地的活对帝瑶来说正合适。
于是她放下凳子开始扫起地来。
堂屋扫完后帝瑶又去偏房扫,可偏房一尘不染的,显然早已被卫浔舟收拾过了。
如今家中空空荡荡的,院中也不乱,眼看也没什么活了,帝瑶便想着给卫浔舟准备些茶水喝。
万万没想到这住处什么都有,偏偏没有茶具。帝瑶在院中转了一大圈,才意识到,这里岂止是没有茶具,就连厨房灶台碗筷什么的都没有!
“诶呦!这可真是奇了怪又要了命了!”
帝瑶双手叉腰眉头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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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屋中卫浔舟忙碌的身影,帝瑶怎么说也要给他弄些喝的。
她隔着篱笆看到隔壁院的房屋中有微弱的光亮,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她拿着挂在篱笆上的灯笼,出了自家院子到隔壁院门前,轻轻敲了敲。
半天都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她又敲了好几下,听到院中一个老妇人沙哑着声音说:“门没插,直接进来吧。”
帝瑶便推门而入。
这家院子房屋的构造跟她与卫浔舟的院子十分不同,两相比较下,帝瑶觉得这家院子的空间十分逼仄,连自家的一半都没有。
她巡着光找到堂屋,看到窗户上投着一个老妇人的影子,妇人拿着针线,一针又一针地做着活计。
帝瑶敲了敲们,得到许可后进了屋。屋中只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还有自己手中灯笼的亮光,旁的再没有多余的光亮了。
老妇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身形佝偻,正盘腿坐着,帝瑶进来后她也只是扫了帝瑶一眼,手上的活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姑娘坐吧。”
帝瑶扫了眼桌上的针线筐子,又看了看老妇人,这才注意到老妇人脸上除了皱纹和斑块,还有一大片伤疤,像是被烫伤的。
“老奶奶,灯笼给您放在这里,不然屋中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老妇人手上一抖,随后她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就着烛光打量着帝瑶,老人浑黄的眼珠中闪过一丝亮光。
帝瑶大大方方地给老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又攀谈了几句。
“老奶奶,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啊。”宁淑荷抬眼就看见了帝瑶心疼关心自己的目光,她哈哈笑了几声,“这里是枉死城,可不是什么好的住处,我一个人可比有人陪我呆在这里好多了。”
帝瑶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和卫浔舟,年纪轻轻便双双殒命被困在这枉死城中不得入轮回,细细想来,还是自己更值得可怜。
帝瑶把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说给宁淑荷听了,逗得宁淑荷笑出了泪。
“瑶儿姑娘这么晚来这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宁淑荷主动开口。
“嘿嘿,宁奶奶真懂我,我现在确实遇到了点事情。我和我夫君今日刚搬来这里,我想着夫君他打扫屋子累了,就想给他倒些水喝,可是屋里找不到水,就连杯子碗什么的都没有。我对这枉死城也不是很熟悉就想着先到您这里借壶水还有几个碗回去,我之后加倍还给您。”
宁淑荷听完眉头皱了皱,完全没了刚才开怀的笑意,她又重新拿起针线,绣了五六针才开口。
“抱歉姑娘,我家没有那些东西,不光是我家,整个枉死城怕是都没有姑娘要找的东西。”
见帝瑶百思不解,宁淑荷又开口了:“姑娘不要担心,也不用去找了。冥界的鬼魂都是不用吃喝的,姑娘的夫君自然也是不会感到口渴的。”
“不用吃喝?那要是想吃想喝东西怎么办?您知道哪里有吃的吗?”
帝瑶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预感,随后宁淑荷的话便坐实了帝瑶心中的绝望。
宁淑荷摆了摆手说:“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了,除了每年寒食节前后,就没见过任何吃的喝的,你瞧瞧我这里,也连个杯子都没有呢。”
帝瑶空着手回到了自家空旷的小院,像是被人泼了一大盆凉水,整个人蔫蔫的。
她还记得崔判官的食料薄上记载自己此生还差三百石粮食没有吃。而在这冥界,根本就没有任何吃的。
要想轮回转世,难道还真得在这里待到三十年后寿元耗尽才行吗?
5. 界限
院中唯一的一盏灯笼被帝瑶留在了宁淑荷家中,此时除了堂屋整个院子黑咕隆咚的,帝瑶一个没注意一脚踏进了地上的坑洼处,然后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上。
她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沾染上的灰尘和石子,站了起来。
帝瑶左右脚交替蜷了蜷腿,然后又原地做了好几个蹲起确保自己的腿没事:“是挺倒霉的,不过还好没受伤。”
堂屋的门被人推开了,更多的光亮被洒进了院子里,可因着还有些距离,帝瑶周围还是一片黑暗。
帝瑶立马站好抬头看向卫浔舟,卫浔舟本就站得高,从帝瑶的视角看去,正好看不清卫浔舟脸上的表情,索性她的注意力全被卫浔舟高挺的身量和宽大的肩膀给吸引了。
卫浔舟一手举着灯笼,另一只手扯了扯身后的披风,在认出院中人后下了台阶。
帝瑶迎着卫浔舟小跑了过去,看卫浔舟停下了脚步,帝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放慢了脚步在卫浔舟两步开外停了下来。
“夫……”帝瑶刚要开口,却见卫浔舟扫了一眼院中那原本挂着灯笼的篱笆处,然后被他冷冰冰的语气给打断了。
“灯笼呢?”
帝瑶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送给隔壁的宁奶奶了。”
她如果没记错,他们屋中本来就只有两盏灯笼,现下她擅自做主送出去了一个,就只剩下一个了,肯定不如原先两个灯笼方便。
说完帝瑶有些心虚,还觉得自己的左腿膝盖有些疼。
预想中卫浔舟会刨根问底问她宁奶奶是谁,还会问大晚上的她为什么会到隔壁去然后再责怪她几句。
可是帝瑶猜错了也想多了,卫浔舟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灯笼塞到帝瑶手中,自己转身回屋去了。
帝瑶没见过这么少言寡语的人,而且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她想猜却根本猜不透卫浔舟的想法。
不过她知道自己没跟卫浔舟商量就把家中的东西送给别人,要是卫浔舟真的生起气来她终归是有些理亏的。
她三步并两步凑到卫浔舟身旁,将灯笼换了只手举着,给两人一起照明。
“夫君小心些,院中地上有些坑坑,别被绊倒了。”
卫浔舟微微侧脸,垂下眼睫扫了一眼身侧的女子,暖黄的烛光映的帝瑶的皮肤粉白透亮,就连脸周围的细碎发丝都裹着一层暖光,随着她的动作舞动。
两人一起进了屋,屋里各个角落都点了蜡烛,卫浔舟接过帝瑶手中的灯笼吹灭后放在卧房中间的圆桌上。
屋子里已经被卫浔舟打扫得一尘不染,各种物件的摆放也井井有条,帝瑶大为赞叹地接连“哇”了好多声。
“屋子里弄的可真干净真齐整!没想到夫君的家务活也能做得这么好,比我强多了!”帝瑶对卫浔舟的欣赏又高了好几个档次,就连方才从宁淑荷那里回来的颓丧都消去了一大半。
卫浔舟面对帝瑶如洪水般滔滔不绝的夸赞置若罔闻,只是绕过屏风一只手解下披风将其挂在衣架上。
帝瑶看了眼卫浔舟骨感分明的手指,移开了目光,扒着屏风探头看向床榻那边。
原先光秃秃仅有块木板的床榻上此时被褥枕头齐全,褥子平整极了,连个折痕都没有。帝瑶心下一喜,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拍了拍松松软软的两床被子呈大字形躺了上去。
忙活了一天了,她还真是有些累了,要不是卫浔舟在,她恨不得就这样睡。
帝瑶闭着眼睛满意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接着肩膀被一个稍硬的东西给硌到了。
她随手一摸,将东西拉了出来,原来是个竖着放在床榻中间枕头。
帝瑶原先没当回事儿,半晌儿才觉出不对劲。
床头本就横放了两个枕头,加上她现在怀里的这个是三个枕头。
卫浔舟为什么要在床上多放一个枕头?还是竖着放在床榻正中间的……
帝瑶看了眼正在整理衣服的卫浔舟,从床上坐了起来。
卫浔舟干活很细致,帝瑶不觉得这个枕头是卫浔舟忘记收起来的。
“看来我俩这对夫妻确实没什么感情啊。”帝瑶将枕头放好,重新站到了屏风旁。
家中只有这一张床,卫浔舟这么做的意思不是明摆着是他不想跟自己同床共枕而有意划清界限吗?
帝瑶心中松快了不少,还不等她主动试探,就把两人生前的关系摸得差不多了,之后的相处她也知道要往哪方面注意了。
卫浔舟把外衣脱了下来,只穿了件里衣,也是黑色的。
帝瑶不敢随意评价,见卫浔舟坐在床上拖鞋,识相地绕过屏风去吹灯。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
帝瑶扯着衣裙垂下脑袋到跟卫浔舟并排坐下,卫浔舟正在闭目养神,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气氛越奇怪凝滞帝瑶就越不自在,她这才注意到床下的地上多了块地毯,于是开口问:“咱屋里还有毯子呢?我先前怎么没注意到?”
卫浔舟睁开了眼,扭头看向帝瑶。
“不早了。”
帝瑶快速眨了眨眼:“我知道啊。”
卫浔舟又往床内侧扫了一眼。
帝瑶立刻会意脱了鞋上床:“那个蜡烛就麻烦夫君吹了。”
她本就机灵,知道了卫浔舟不喜欢自己也不矫情,对卫浔舟的一切都欣然接受,丝毫不扭捏。
她扯开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个头在外面。竖着摆放的枕头像是一道屏障,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谁也碰不到谁。
“好在这床够大。”看卫浔舟吹了灯在自己身旁躺下,帝瑶心中盘算。
估计生前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帝瑶辗转了好几次都觉得不自在,再加上被子裹得严实,帝瑶有些热了。
卫浔舟自打躺下后就一动不动的,要不是周围静得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帝瑶还以为卫浔舟人没了呢。
不对,卫浔舟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已经没了,现在躺在帝瑶身旁的只是一个鬼魂,而鬼魂只会魂飞魄散,是没有是尸身的。
帝瑶侧躺看着卫浔舟的睡颜,脑中的思绪十分活跃,一点困意都没有。
卫浔舟睡觉姿势十分规矩,青色的被子被压在手臂之下,估计是家中没有黑色的被子,要不然帝瑶半夜翻身铁定会被卫浔舟给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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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帝瑶看卫浔舟鼻梁高挺睫毛修长,身侧散着的头发衬得他平日凌厉的面容温和了几分,帝瑶从中看出了几丝倦怠和似有若无的病气。
“鬼魂也会生病吗?”想到出门时卫浔舟总是披个披风,唇色也总是很淡,帝瑶轻轻蹙眉。
生病了就得吃药,可是宁淑荷说这里没有吃的喝的,这可如何是好?更何况她又怎么早日往生?
心中不爽快,帝瑶索性忘了拘束,将手脚都从被子里伸出来,之后还觉得不舒服抬起一条腿压在被子上。她有意放轻动作,不料胳膊肘顶到了用作隔离的枕头,将枕头往卫浔舟那里推了不少,还顶到了他的手臂。
帝瑶心中警铃大作,屏住了呼吸听着身侧的动静,见没有吵醒卫浔舟,帝瑶伸手一搂把枕头抱进了自己怀里。
不知怎么的,抱着枕头后帝瑶心里踏实了不少,也不嫌枕头硬,只觉得舒坦和安心。
虽然脑海中的记忆消失了,但她的身体的记忆还是有的。
帝瑶就这样抱着枕头睡着了。
……
帝瑶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先平躺着伸了个懒腰。
卫浔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叠好了被子,身侧的褥子面上还凉凉的。
帝瑶掀开被子下床,蹭掉了她晚上抱着的枕头,昨晚的记忆回笼,她心里虚虚的。
“他应该不会知道是我故意毁了这‘楚河汉界’吧?肯定不会的,就当我睡相不好吧。”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帝瑶光着脚走到窗边,看冥界的天色,确实是比昨晚上要亮堂一些也可视物,但决不能称得上是白天,顶多算得上“碧天”。
虽然奇异,但不得不说这冥界的景色确实还别有一番风味。
帝瑶站在自家院中,环视了周围的邻家院,每家的院子有大有小各不相同,有的房屋简陋,有的住宅豪华。
“按理说这枉死城分配的住处不应该都一样吗?至少也得整整齐齐的吧,看着好歹也赏心悦目一些,怎么质量看着参差不齐的,别人家不会有意见吗?难不成分住所全靠运气?”
帝瑶双手叉腰庆幸地打量了几下自己家的屋子,她们家这规格能算得上附近数一数二的了。
卫浔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帝瑶整理一番出了门。她沿着小路走着,四处打量,差不多摸透了附近的路。
这里有一小半的宅子都是空的,因为院子外面的牌子上没有写名字。有时帝瑶还碰巧见证了空牌子自动显现名字的过程。
按理说这里住的鬼魂不少,但是路上遇到的却没几个,显得周围冷冷清清的。
帝瑶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神色悠闲的行人,便紧忙上前打听情况。
原来这枉死城住处是根据主人生前的棺椁陪葬等规格自动划分的,若是被人随便给埋了,说不好只能有个空院子住,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呢。而且这里还规定不能私自住在别处,不然还会收到惩罚呢。
听人这么一解释,倒也能说得通了。
“看来我和夫君生前的家中还算挺有钱吧?”
帝瑶正要给好心的行人道谢,眼一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缺了门的草屋里的房梁上吊了一个紫脸男人。
6. 桃花符
帝瑶感谢的话硬生生被吓成了尖叫,刘恒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面色平静早已见怪不怪了。
“姑娘,别担心。那人没事的……”刘恒话还没说完,帝瑶就已经向草屋跑去了。
草屋里又脏又乱,味道还很难闻,帝瑶刚进去就被熏出来了。看着屋顶上吊着的紫脸男人翻着白眼舌头吐出老长,察觉到对方还有呼吸帝瑶心一横屏着呼吸再次进屋,抱着男人的腿想把他弄下来。
刘恒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一边帮忙一边向帝瑶解释:“姑娘不要着急,吊死鬼赵麻子没事儿,不会死的。”
吊死鬼赵麻子个子挺高,刘恒踩着个摇摇欲坠的竹凳子才把他给抱了下来。
帝瑶招呼着把赵麻子平放在地上,轻轻拍赵麻子的脸让他清醒清醒。
赵麻子的脸已经被勒的呈黑紫色,帝瑶只是轻轻的拍着却在他的脸上留下好几个白色的指印,半天才消掉。
见赵麻子的眼珠隔着眼皮咕噜噜地滚动,帝瑶才收回手随意坐在地上。
“刘公子刚才说的了什么?我没用心听。”帝瑶有些不好意思。
刘恒见帝瑶如此随意地席地而坐,眉毛一挑移开了目光:“我本想说姑娘不必救这吊死鬼,可没想到转眼就见姑娘着急忙慌的赶来救人,就想告诉姑娘别慌,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不用救?”帝瑶不解。
“姑娘刚来这枉死城吧?”刘恒看赵麻子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索性学着帝瑶也坐了下来。
帝瑶如实点了点头。
“姑娘知道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已经死了,所以就没有死去这一说,这里与阳间不同,只要能看到人,就说明他的魂魄没有消散,因此赵麻子这并什么大事。”
方才是着急没想到,经刘恒这么一解释,帝瑶倒也反应过来了。
刘恒还说自尽乃大罪过,赵麻子生前是自己上吊死的,所以到了这枉死城每日都要重复自尽那一日的事情,不会真的死去,却会反反复复地重复当时的痛苦,也算是对他自尽的惩罚。
所以说自尽的话是要受到惩罚的?帝瑶想到之前对自己死因的猜测,心中清晰了几分。
帝瑶看了看赵麻子依旧通紫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当着别人的面闹了个笑话,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原来是这样啊,我原先确实不是很清楚,这不出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恒跟着帝瑶出了草屋,并且叫住了她。
本以为帝瑶是害羞窘迫了,可是看到她坦荡舒坦的状态,刘恒有些小意外。
他脑袋突然宕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倒是帝瑶突然想起了什么反过来问他:“刘公子,你见多识广,可知道到了这冥界还会带着生前的病吗?”
刘恒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见多识广,心下一喜思索了片刻后说:“好像……会吧。嗯,对,会的!我家隔壁就有个痨病鬼,一天到晚咳嗽个不停,吵得很。”
帝瑶眼睛都清亮了不少:“那请问刘公子这里有没有药铺什么的?我想去抓点药。”
“姑娘可是生病了?”刘恒深情关切。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我想给我夫君抓些,我看他到这儿后身子不太爽利。”
听到帝瑶已经有了夫君,刘恒心中难掩失落,说话都蔫蔫的:“这样啊……不过咱们这里是没有药铺的。”
见帝瑶眼睛垂着有些失望,他心中也不痛快:“不过姑娘放心,在这里生了病也不会死的,压根不用吃药。”
帝瑶又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宁淑荷的话,心里借此又生出一些气来。
“是不会再死一次,但是不会死难道就能代表不会难受吗?就只能忍着?而且因为在这里饿不死所以就不用吃喝了?”帝瑶撇了撇嘴,“那在这里待着还能有什么意思?”
人是铁,饭是钢,虽然现在她和卫浔舟身处阴间冥界,但是他们凡间阳寿未尽能勉强算作半个人吧?她那未进肚的三百石粮食还没有着落呢!她能上哪儿找去!
帝瑶不想将烦躁压在心里,但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帝瑶跟刘恒道了歉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了还在原地回味帝瑶方才那段话的刘恒。
帝瑶走到宁淑荷家门前时就隔着篱笆看到卫浔舟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在看一卷书,好不惬意。
这是帝瑶第一次见到卫浔舟如此休闲放松的模样,她趁卫浔舟没注意便停下多看了两眼,然后提着裙摆小跑着进了家门。
“夫君几时起床的?早上去哪里了?”
到了冥界,虽住得不错,但因为没有吃喝就少了很多乐趣和增进情感的方式,导致帝瑶觉得这里的生活不像生活,不太够味儿。
烟火气是最有生活气的,很多时候像茶余饭后扯东扯西那不着调的闲谈对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可是此时、此刻、此地都没有。
饶是最擅长活跃气氛的帝瑶也受不住如今这样每天干巴巴的面对面聊天,总好像在聊什么严肃的大事,太不自在。
就像现在,帝瑶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卫浔舟身前,眼睛和手都有些无处安放。
“卯时。出去随便逛了逛。”卫浔舟卷上了书。
“咦?夫君会看这里的时辰?”帝瑶敲了敲天色,又问,“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卫浔舟掀起眼皮随意地看了眼天空:“巳时三刻。”
“夫君这么笃定?那我就相信夫君!说实话我现在还不太会看时辰,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很不一样。”帝瑶虽没有了生前的记忆,但是她最深处的意识中的天空并不是现在的这样。
“对了,我方才也出去逛了逛……”帝瑶正有意与卫浔舟交换收集到的关于冥界的信息,却不料被一道人声给打断了。
刘恒正一手攀在他们家的篱笆上一手朝帝瑶挥手。
“瑶儿姑娘!”
帝瑶见是刘恒,起身去给他开门。刘恒进了门见到躺椅上的卫浔舟,朝他抬手作揖。
“阁下应该就是瑶儿姑娘的夫君吧?在下刘恒,家就住在不远处。”
卫浔舟来回翻转把玩着手中的书卷,面无表情地朝刘恒点了下头。
“刘公子是路过我们家吗?”帝瑶把凳子让了出来,刘恒没有坐。
“不是,我是特意来找姑娘的。”
说着刘恒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香囊,递到帝瑶手中。
帝瑶眼睛瞪得老大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把香囊又塞回了刘恒的手中。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我已是有夫之妇了。”帝瑶后退两步手扶在卫浔舟躺椅的靠背上。
卫浔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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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着两人的拉扯,这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漠不关心了。
“不是的姑娘,这东西难道不是姑娘你掉在地上的吗?”刘恒面色有些难堪,不敢去看卫浔舟,连忙解释道。
虽然他此番前来却是为了还帝瑶香囊,可是他也确实对帝瑶有些心思,虽有理,可心里还是虚虚的。
帝瑶看向香囊:“这东西是我的?好像确实是我的……”
“这就是姑娘你的,估摸是方才在赵麻子家门前姑娘掉的,所以我就寻着姑娘找到这里来了,说来在下也是唐突,不知道有没有惊扰瑶儿姑娘和卫公子的雅兴。”
门前挂着的铭牌确实省了一部分客套,见卫浔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直接称呼了他的姓氏。
“公子说的是哪里话,不打扰的。这香囊确实是我的,我方才没看清。”帝瑶从刘恒手中接过香囊,来回翻看了一下。
上面的花纹帝瑶记得,昨晚换衣服的时候从她腰间掉下来了一次。不过帝瑶没太多注意,捡起来随手就挂在腰间了。
香囊沉甸甸的,晃动的时候还有沙沙声。
“瑶儿姑娘看看里面的东西少没?要是少东西我再去赵麻子家门前找找。”
香囊只装了半满,还没有什么香味,帝瑶也有些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就解开了口。
里面有一些麦粒,还有一张纸条,纸上潦草的画了几笔,顶上还写着“桃花符”三个大字,角落上还画了几朵半死不活的桃花。
“桃花符……”刘恒将字念了出来,帝瑶意识到什么后立马把纸合上了。
“我自己瞎画着玩的,都过去很久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哈哈哈看来这符咒还挺灵验的,这不姑娘和夫君在这枉死城还能团聚,真是羡煞人也!”刘恒努力地奉承着。
帝瑶瞥了一眼卫浔舟,将这一眼假的符咒揉作了一团。
她知道卫浔舟肯定不会在意自己的这些东西,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要是他觉得自己给他丢了面而生气就不好了。
“姑娘居然还有麦子!”刘恒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香囊里的麦子上,两眼放光。
帝瑶不记得这香囊的来历,更不知刘恒为何有如此夸张的反应。
“瑶儿姑娘,可以送我几粒吗?”
麦粒是生的,很硬,帝瑶爽快地给刘恒倒了一小把。
刘恒万分小心地捧着麦粒,然后低头抿了一口,仔细地咀嚼。
“这可是生的!”帝瑶听着咯嘣咯嘣的咀嚼声,捂着腮帮子提醒道。
“没事!”刘恒说话都不清晰了。
刘恒将剩下的麦粒仔细收了起来,见帝瑶看自己的目光透出古怪和不解。
“姑娘知道的,这里没有什么的吃的咱们也不用吃饭。可是不用吃饭不代表我们不想吃,是因为吃不到。在这里全凭每年寒食节家里人祭奠的那些东西吃一年,有时候还少得可怜,根本就不够吃,有这些麦子磨磨牙也是好的,聊胜于无嘛,剩下的这些我就省着点吃。”
帝瑶看了看手中的香囊,本想把剩下的麦粒都送给刘恒,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待刘恒走后,她将香囊塞到卫浔舟的怀里。
卫浔舟眉毛一挑甚是不解。
“夫君,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麦粒垫吧垫吧。”
7. 判官
卫浔舟看着半袋子麦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袋口束好,挂在了躺椅的扶手上。
帝瑶把麦粒给卫浔舟确实有些许讨好的意思,而且相比她欠下的三百石粮食来说,这点麦粒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她干脆就借花献佛,万一能靠着麦粒拉进她与卫浔舟的距离,对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她把她从刘恒那里知道的关于冥界的信息尽数告诉了卫浔舟,想看看他能有什么想法。
毕竟卫浔舟不喜欢她,所以应该也想像她一样早入轮回。这样他摆脱,她如愿,两人殊途同归,一定会是个不错的盟友。
可谁知卫浔舟对这冥界的奇异之处并无意外,只说:“那只能慢慢等了。”
“夫君……你难道一点也不着急吗?”
“急有什么用?”卫浔舟摆弄着书卷,竹简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帝瑶坐下双手撑着脑袋,话音有些不清晰。
“我不知道夫君你的,我只知道我还有三百石粮食和一千两黄金得挣呢,不然就得在这里做鬼三十多年,比我生前那辈子的两倍都长呢!我想当人,可不想当女鬼。”
一方面是因为阳间比荒凉的这里热闹多了,另一方面是帝瑶总感觉在这里待着有些没有归属感。而且家中的一切都是现成分好的,她只管住就好了,平日里什么也不用干想干的也什么都干不了,但帝瑶是个闲不住又有些心急的性子,这样的日子过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按照帝瑶原本的计划,她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挣钱,一天吃他个六七顿饭,然后再找七八份活计挣钱,那日子多有奔头啊。
哪像现在……只能慢慢熬着?
“做与不做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心急。”卫浔舟显然有些没有耐心了,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帝瑶听出了卫浔舟的态度,她并不认同:“我知道夫君是宽慰我,可是我是个闲不下来的。”
反正也是闲着,她正有心好好劝劝卫浔舟让他看待事情不要那么消极被动,可是刚说了没几句就见卫浔舟面上的不耐烦,深邃的眉眼变得凌厉,裹着无尽的寒意。
帝瑶感觉卫浔舟的耐心是真的要告罄了,但是她心里憋得慌想发泄。
但她不太敢拉着卫浔舟好好掰扯,万一吵起来她可拿不准卫浔舟会不会动手打自己。
卫浔舟本想起身回屋,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他面前的这个“被霜打的粉茄子”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只留得凳子在地上晃了又晃。
卫浔舟眉毛一挑,微微抬头看着帝瑶,并没在她面上看到愠怒。
“夫君,我出去一趟啊,要是回来晚了就不用等我了。”
然后只见那抹桃红色的背影匆忙地跑出了院子。
帝瑶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奈何桥,在桥下的小摊处见到了孟婆。
孟婆十分和蔼,平易近人。帝瑶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孟婆她想不出找谁帮忙了。
帝瑶等孟婆忙完手头上的活后凑到她跟前,叫得很亲切:“孟阿婆好。”
孟婆见是帝瑶,略花了些时间想起来自己见过她,她对这姑娘的样貌还是有印象的。
“姑娘不是去枉死城了吗?”孟婆拿要上的粗布围裙擦了擦手,给帝瑶拿了个凳子。
“我去了,这不闲来无事随便逛逛。阿婆应该是知道的,我们也不用吃喝,一天到晚自然就少了好多事情做。”
孟婆点了点头,像个长辈一样问帝瑶:“姑娘住着可还习惯?”
帝瑶如实摇了摇头:“确实有点不习惯。”
孟婆想到前一天帝瑶硬闯奈何桥的倔强劲,开起了玩笑:“那姑娘还想过桥吗?”
帝瑶看了眼桥上那道似有若无的屏障:“自然是想的,可是您不是知道我过不去嘛,昨日那位崔判官说了,我阳寿还未尽呢。”
跟孟婆聊了几句,她约莫着可以进入正题了,于是就思索着开了口:“阿婆,我听别人说这里的鬼魂都是不用吃东西的。那像您、崔判官这些身居高位的神官们,应该也是要吃东西的吧。”
“哈哈哈,时间久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快忘了自己是神了,瑶儿姑娘当真有见识。”
其实帝瑶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感觉凡是掌管世间众鬼的,也应该只能有神了,看来还猜对了。
帝瑶心里美滋滋的。
“不过看来姑娘还了解得不够全面。”
“怎么说?”
“我们这些神,早已辟谷,也是不用吃东西的。”
帝瑶有些微愣,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再一次熄灭了。
见帝瑶神情落寞,孟婆刚想安慰她,却见摊位边又来了一批要上桥的鬼魂,她只好起身招呼着舀孟婆汤给他们喝。
帝瑶见状上前帮忙递汤药,两人还挺有默契,忙了好一阵子就再次清闲了下来。
“多谢瑶儿姑娘了。老身听姑娘方才说的,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不知阿婆还记不记得昨日那位崔判官说我要是想早日如轮回需要吃很多粮食挣很多钱?”
孟婆端起一碗孟婆汤将其一饮而尽,帝瑶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孟婆咂了咂嘴,转动着浑黄的眼珠回忆着:“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呢。”
“您方才也听我说了,我在枉死城里找不到任何吃食,连口水都没有,您说说那崔判官这不是唬我呢吗!他说的那些我根本就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在这里待上三十年了。您说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给我希望呢?”
孟婆安抚地拍了拍帝瑶的手:“是这样的姑娘,早些年呢要是有人阳寿未尽就误闯了冥界,判官司是可以把人再送回阳间的。”
话音刚落,帝瑶就像个刚点着的炮仗,激动地跺了下脚:“竟然还能这样!”
孟婆连忙按下帝瑶的肩膀,接着说:“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可不行了,只要入了冥界,凡间的□□就算彻底死了,是回不去的。”
“怎么会这样!”帝瑶的心情大起大落。
“唉,这都是上面的意思。老身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关于吃的老身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姑娘要是还想挣钱,可以来我这里帮帮忙,我这个神婆子还是有些神俸的。”
“真的吗?”帝瑶的杏眼直冒精光,水灵灵的。
“一日一两,姑娘觉得如何?”帝瑶在心中换算了一下,心里满意得紧。
“很满意!”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帝瑶正要美滋滋地立刻应下孟婆的提议,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阿婆您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先去找一下崔判官,我去与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欠下的粮食都折成银钱去。”
在阳间,钱买粮、粮换钱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帝瑶又凭什么不能把欠下的粮食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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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成钱?
她跟着孟婆变出的引路蝶找到了崔珏所在的阴律司,等崔珏得了空才被带了进去。
崔珏依旧是一身红袍,坐在上位,正在悠闲地擦拭着勾魂笔。
甫一见到帝瑶,崔珏就抬起笔在半空中随意一画,尾端拖出一根金色的线,片刻后半空中就自动显现出了帝瑶的名字与她在枉死城中的住所。
“帝瑶姑娘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啊?”
一想到崔珏有意拿食料簿上的内容捉弄自己,帝瑶开口就没好气。
“崔判官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里根本就粮食?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他随口一句话就给了她希望,却不想在她知道真相后心里有多难受。
帝瑶如此激动莽撞的背后是因为她不知道阎王殿座下轮回、判官和阴曹三司,当属判官司权利最大。而判官司其下又分有赏善司、罚恶司、察查司和阴律司,其中阴律司为首。
阴律司掌管着人世间所有的生死簿,掌管人命定寿元和食禄,非天命和勾魂笔不能改之。崔珏就是阴律司的首脑,整日里跟生死簿上的文字打交道,除了当值很少出门,因此性子也越发乖戾。
偏帝瑶又直愣愣地上来就责怪于他,崔珏自然生气了。
“捉弄?”崔珏手上的动作停了,双手撑在桌面上站了起来,“如果本君没记错,姑娘那日只是问了有没有早日入轮回的法子,并没有问在这冥界可不可行啊,本君只是实话实说,又怎么能算是捉弄?”
帝瑶暗自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说:“那确实算不得捉弄,是我误会判官大人了,我在这里给大人赔个不是。不过我还听说若是阳寿未尽,大人还能把人给送回阳间去?”
崔珏领会了帝瑶的意思,见帝瑶是个能屈能伸的,倒也没有想故意为难她。崔珏勾起唇角耸了耸肩:“抱歉,并不能。你既已知晓旧制,那人难道就没有跟你说过七十年前,鬼帝改了制,凡入冥界者,皆回不得前世?要怪就只能怪你死的不是时候。”
“这不……”帝瑶话说了一半,被崔珏打断了。
“公平?确实不公平,那姑娘大可以去找阴司鬼帝,不妨去看看那位鬼帝大人是会还你个公平还是个魂飞魄散?并不是所有神官都像本君这样有耐心听一个小小鬼魂说这些无聊的废话的。”
帝瑶不认识什么阴司鬼帝,她提这一嘴也只是碰碰运气,本就没想过崔珏会帮自己。
她虽不喜崔珏的阴阳怪气,但也知道,既然他没有因为自己那些忤逆的言论把自己轰出去就说明崔珏并不是真的想为难自己。
她便顺着崔珏的话头附和了好多句,夸他深明大义,公正廉洁诸如此类。
见崔珏说话不再夹枪带棒,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自己想以钱抵粮的诉求。
却被以“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为由”惨遭拒绝。
她白费了半天的口舌,最后却依旧前路迷茫不知所措。
回到奈何桥边时天已经黑了,帝瑶帮着孟婆收拾了摊子之后向她好一番哭诉。
孟婆给帝瑶手里塞了碗自家的汤:“要不你再喝点?把这些忘了就好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到我那里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帝瑶放下了孟婆汤,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了阿婆,我夫君还在等我回家呢。”
孟婆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帝瑶,自己把汤给喝了。
8. 收留
奈何桥边的小摊并不是全部的孟婆店。真正的孟婆店是一栋三层高的豪华楼房,是存放孟婆汤原材料的主要地方。帝瑶先陪着孟婆回到主店,帮孟婆收拾好东西后沿着一条没走过的路回了家。
孟婆说这条路沿着蜿蜒曲折的忘川,直通枉死城,比先前的路要便捷许多,正好帝瑶也想看看不同的风景,于是就独自于深夜而行。
孟婆店在酆都城最东边,枉死城位于酆都城最南端,从北向南一路上地势由高到底,可忘川河的流向却截然相反。
约莫走出两刻钟的距离,忘川河分出一条细小的支流,将帝瑶面前的陆地一分为二。
支流如小溪潺潺流动,往酆都城中蔓延,帝瑶踩着溪流中央的石面穿过了小溪,又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枉死城的界碑。
帝瑶站在界碑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一条约莫三丈小河,才意识到原来这条河就是方才那条忘川分出的支流,将枉死城与酆都城隔了开来。
在忘川碧水环绕之下,枉死城像是一座孤岛。
而一河之隔,一方静谧一方繁华。
不知怎么的,帝瑶有些不想回枉死城中去,便在河边蹲了下来。
帝瑶在奈何桥附近那段河流中见过不少白骨,如今在这忘川下流却不见有白骨堆积。
就在这时,帝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声,帝瑶站起身慢慢地沿声音源头找去。
帝瑶绕到枉死城侧面,看到不远处忘川那主流的河中央飘着一团东西,声音正是那团东西发出来的。
为了看得更真切些,帝瑶沿着小坡下到河边,看到那东西的头沉进了水中,满身伤痕、皮开肉绽,背上皮毛还被剥得只剩下零散的几小块。
那东西像是感应到陌生人的存在,努力地将头从水中抬起来,可是抬了一半便没了力气。
帝瑶认出那东西是条狗。
回想起在奈何桥边看到河中满是白骨的画面,帝瑶心下不忍,便想把狗给救上来。
帝瑶来回踱了几步,目之所及只有零星的石块,没有绳子也没有棍子。
她唤了几声“小狗”,见那狗还有回应便立刻跑回了家。
一路上黑漆漆的,倒是自家院中挂着一盏手提灯笼,亮堂了不少。
见堂屋亮堂着,帝瑶直接推门进去,见卫浔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靠在床头看书。
卫浔舟见是帝瑶,便合上了书卷,拉开了被子正准备躺下睡觉。
帝瑶拿起卫浔舟衣架上的衣服,又从柜子里挑了一件厚氅掀开被子把卫浔舟从床上拉了起来。
见卫浔舟眉头拧起,帝瑶连忙缩回了握着卫浔舟手腕的手,她声音小小的:“夫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帝瑶把家里能用到的绳子和扫帚都带上了,还特意带了一件自己的披风。
卫浔舟见帝瑶走路喘息声很大便伸出手把工具从帝瑶手中给接了过来。
“多谢夫君。”帝瑶冲卫浔舟笑了笑。
她没想到卫浔舟还挺好说话的,答应帮她救狗不说还允许她把狗带回去家去,这会儿又主动帮自己拿东西。
卫浔舟一手拿东西一手举着灯笼,帝瑶见他的大氅有往下掉的趋势便叫停了卫浔舟。
接着她将衣服搭在自己的肩头,拉开了卫浔舟大氅的系带。
卫浔舟后退一步,引得灯笼来回晃动,闪烁的烛光映在卫浔舟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别动,我帮夫君重新系一下,夜晚天凉,夫君小心,别被冻着了。”
卫浔舟站定,将灯笼举得远了些,然后垂下眼看着。
只见黑色的系带在帝瑶葱白纤长的指尖上来回穿梭,没一会儿就打了个结实又好看的花结。
临了帝瑶还非常满意地展了展卫浔舟肩膀上的褶痕。
两人来到了忘川河边,见那条狗还被泡在河里,帝瑶双手撑着膝盖探着脑袋冲河里叫:“小狗你还好吗?”
眼见帝瑶脚尖就要沾到忘川河水,卫浔舟将帝瑶扯到了一旁,然后拿起系了个圈口的绳子,往河中央一抛。
狗努力探出头给帝瑶回应,绳子正好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见狗正要挣扎,帝瑶一边出声安抚它一边整理着卫浔舟扯回的绳子。
狗被拉到了岸边,卫浔舟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蜷缩成一团的狗,半天都没有动作。
帝瑶拿起地上的披风把它从河里抱了出来。披风有些单薄,也不怎么吸水,所以很快都被忘川河水给浸透了。
还没等帝瑶松下一口气,便觉得手上有种灼伤的感觉。
她本想着是狗身体太烫的缘故,可是痛感越来越剧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她连忙把狗放到地上。
手掌上已经隐约被烫起了水泡。
“这是怎么回事?”帝瑶轻轻地朝伤口处吹着凉气。
卫浔舟捏着帝瑶的手腕查看伤势,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狗:“忘川河水能腐蚀皮肉,你还要带它回去吗?”
帝瑶忍下了痛:“救都救了,那干脆救到底,我想把它带回去。夫君你要是不愿意……”
“那走吧。”卫浔舟说着把自己身上的毛绒大氅脱了下来盖在了狗的身上。
氅子很大,把狗盖了个严实,只听突然从氅子底下传来声嘶力竭的狂吠,把帝瑶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狗还挺凶的……”帝瑶硬着头皮正要将狗轻抱起来,却被卫浔舟抢先一步。
卫浔舟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将狗紧紧包在大氅里,怀里的狗一边叫一边挣扎,卫浔舟却对此毫无反应,侧着身见帝瑶面容纠结地提着绳子,朝她吩咐:“绳子就不要了,回家吧。”
帝瑶将沾了忘川河水的绳子丢到一旁,拿着剩下的工具提着灯笼跟卫浔舟回家了。
“也不知道没有药这狗能不能活下去。”狗在卫浔舟怀中折腾了半天,终于消停了,帝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会的。”
见卫浔舟还愿意搭理自己,帝瑶便松下一口气。
她将灯笼往卫浔舟手边举了举,见他手上没有受伤:“夫君,还是你这大氅管用,应该很贵吧……你这大氅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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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我将来还你。”
在帝瑶看不见的一侧,卫浔舟的手指微微蜷起:“不是买的,不用还。”
话刚说完,他想起什么,抢在帝瑶之前开口:“你有钱?”
“现在还没有,不过过段时间就有了。”帝瑶得意地挑了挑眉,“夫君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卫浔舟难得主动问她些什么,帝瑶便多跟他说了几句,跟他讲了她要去孟婆那里帮工的事情,还说了被崔珏拒绝拿钱抵粮的事情。
可没想到卫浔舟并不是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只留给她一句:“白费功夫。”
帝瑶当然知道自己是白费功夫,念着今晚卫浔舟帮了她大忙的份上,她也只是撇了撇嘴。
“夫君看书是打发时间,我去给孟阿婆帮忙也是打发时间,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孟婆待她还不错,给她开的工钱也不低。
回到家中,卫浔舟把狗放在偏房的地上就回屋了,帝瑶担心卫浔舟着凉也不好再找他麻烦她。
她找来一块干净的厚毛巾和一个小褥子,把狗身上的大氅揭开,见除了它背后仅有的那几块皮毛处,其他地方一碰就浸出血珠,帝瑶一边龇牙咧嘴倒抽冷气一边拿毛巾把狗身上极轻柔地沾去了狗身上的忘川水。
好在,着小家伙还挺配合她。
擦拭完毕后帝瑶正要把大氅抽走给它换上新褥子,可方才还安静休息的狗突然又叫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帝瑶,如临大敌。
帝瑶生怕这狗激动咬自己,举起双手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抚道。
“好好好我不动了总行了吧。”帝瑶摸了摸狗身上的大氅又摸了摸褥子,“不是我说,放着这么软和的褥子不要,真是傻乎乎的。”
话音刚落,只见狗挣扎着站了起来,又朝帝瑶叫了几声后将褥子拱到了一旁。
“诶呦还能听得懂我讲话?”帝瑶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狗,才发现这狗跟别的狗不一样。
这狗的头上长了两个凸起,像是一对被切掉的角。
冥界不似阳间,这里都是些鬼神精怪,想来这只长了角的狗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帝瑶蹲了下来,朝狗嘬了嘬嘴,见狗没有了攻击的意思后顺势蹲了下来,拉着狗聊天:“小狗,那你有主人吗?你主人住在哪里啊?我这里没有药,不如明日我带你去找你主人?”
狗眼珠咕噜一转,卧倒在卫浔舟的大氅上,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你明天去给你打听打听。不过要是找不到你主人你可以在这里先住下。”帝瑶站起身准备回屋休息,后又想到什么便补充道,“但是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别死在这里,这可是我和夫君的新房,我是不打紧,要是他生气了嫌弃你了可就不好了,我不想让他生气。”
似是帝瑶的提醒忠告让狗害怕了又或者它想起了方才粗手粗脚弄疼它的卫浔舟,只见它背上那几片少得可怜的毛突然又炸了起来。
帝瑶回到屋里,卫浔舟已经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吹了灯爬上了床榻,顺手捞着身侧的枕头睡着了。
9. 神兽
第二天,帝瑶早早地睁开了眼,卫浔舟正在一旁背对着她穿衣服。
帝瑶“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卫浔舟听到动静后手上的动作微滞。
“我吵到你了?”
帝瑶一把将惹得脸痒的碎发扒拉到耳后,起床收拾起来:“没有没有。”
相处这几日下来,帝瑶也大概摸清了卫浔舟的脾气,如果他肯主动开口,至少说明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因着昨晚上的谈话,帝瑶本来有些惴惴的,但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夫君你先忙,我去看看狗啊。”相比卫浔舟的慢慢悠悠,帝瑶的动作很迅速,她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衣服就往身上套,还没穿戴整齐就出了门。
卫浔舟从未有过这么火急火燎的时候,因此对于帝瑶的风风火火,有些许诧异。
细碎地脚步声过后是偏房的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接着便是帝瑶尖锐的惊呼。
卫浔舟赶到偏房去查看,看帝瑶好端端的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
帝瑶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拉着卫浔舟的胳膊往他身后一躲,然后探着头说:“夫君……你看那儿……”
才整理过的房间里此时一片狼藉,各种东西掉了一地,此外地上还散落着许多黑色的毛发和碎布,依稀能看到卫浔舟那条大氅的影子。
而昨日那条被扒了毛的秃狗此时正悠哉悠哉地摆着尾巴,朝帝瑶这里慢悠悠地走来。
更神奇的是这秃狗昨晚还光秃的背上此刻毛发旺盛,又黑又有光泽,红色的瞳孔上还冒着异光,骇人得很。
“这毛色……看着有些眼熟啊。”帝瑶脑中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与昨晚相比,狗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虽然还能在它身上看到狰狞的伤疤,但整个狗的气势完全就不一样了。
恢复速度快得吓人,面向还很有攻击性,要不是亲眼看到严重的伤势,帝瑶甚至都开始怀疑昨晚上的柔弱都是这只狗的伪装。
“这是怎么回事?”帝瑶有些害怕地缩回了头,身体有些抖。
见狗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帝瑶手上一紧。
卫浔舟被帝瑶拽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他的脊椎就撞在了帝瑶的额头上。
卫浔舟转身抓住帝瑶的手腕,把她推去了门外,然后将门关上了,接着门内传来一声又一声刺耳的狗吠声。
帝瑶浑身一激灵:“夫君!”
她不知道卫浔舟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出关门打狗这一蠢招。那狗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浑身都透着不正常的野性和疯感,绝对不简单。
可门被卫浔舟从里面上住了,她进不去,正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她扫到院子里有把斧头,便上前捡了去。
她在房门外两丈远处站定,接着助跑了几步举着斧头就要直接劈门而入,这时门被卫浔舟打开了。帝瑶就这么与安然无恙的卫浔舟撞了个满怀。
手上斧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夫君!你没事吧?”帝瑶绕着卫浔舟打量了一圈,见他没事就放下心来。
说实话,她原先还觉得就凭卫浔舟整日无精打采又病恹恹的劲,这次铁定要吃大亏,竟然没想到他安全地出来了……帝瑶还挺意外的。
帝瑶扶着门框看向屋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惊掉了下巴,只见方才那条狂吠不止的黑狗正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叼起地上散落的碎布料和碎皮毛,将它们堆在一起,然后又噙着掉在地上的烛台踩着凳子将烛台摆在桌子上。
狗竟然在……收拾屋子?
帝瑶惊愕无比,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不过她竟然觉得这个场面还怪好笑的。
“夫君,你对这狗做了什么?”
卫浔舟抬起手背轻轻揉了揉被帝瑶脑袋磕到的下巴,良久才开口:“教它规矩。”
“夫君是怎么教的?教教我呗?之后训狗这种小事儿就不麻烦夫君了。”帝瑶从咋舌到请求也只是眨眼间,卫浔舟有些无奈。
“不用,没有下次了。”卫浔舟掸了掸身上粘的浮毛,见没什么效果,于是决定回屋换身衣服,“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狗不能留。”
帝瑶一拍脑门:“确实,那我今日就带它去找主人。这狗可不一般,而且还有换皮毛的本事,它的主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应该不难找。”
卫浔舟停下脚步,问帝瑶:“要是找不到它的主人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帝瑶与卫浔舟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只见她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不可能,我在这冥界可认识的有人脉呢,夫君就放心吧。”
卫浔舟眉毛一挑,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回屋了。
卫浔舟走后狗依然在安安分分地整理屋子,于是帝瑶双手环抱靠在门边监工,看着它整完了屋子后带着它出门找主人去了。
帝瑶先去了孟婆那里报道,知道孟婆不光是有身份地位的神官,也知道她在冥界待的时间够久,见多识广。
果不其然,当孟婆看到帝瑶身后的小家伙时,便直接叫出了它的名字。
谿边。
“溪边?”帝瑶指了指狗,又想到自己也是在水里找到它的,“还挺巧的。这么说阿婆知道它的主人喽!”
孟婆沉默了片刻,说:“主人?我记得这小家伙本是上古神山天帝山上的神兽,其皮厌妖蛊,比我的年纪还大呢,后来……好像确实是被一位仙君给收服了。”
帝瑶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那真是太好了!它的主人是谁?我给送回去。”
“你先别急。”孟婆语气不疾不徐,依旧稳重,“我记得这位仙君好像叫……步祁。”
帝瑶从未听说过这位人物。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号人物了。几十年前这个步祁犯了错,成了罪仙,早已被诛。你刚才说是在忘川河里遇到它的,想来是上面处罚了它后将它随手给丢在忘川了。”
“所以现在这狗没有主人了?”
“这狗本来也没有主人,谁知道那个步祁小子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竟让这上古神兽屈服于他。”
帝瑶看了看谿边,显然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现在正高昂着头,好不得意。
“你原来还有这么厉害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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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帝瑶点了点谿边的鼻头,“行了,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儿了,你就走吧,回那什么天帝山去吧。”
不用给它找主人倒是省事多了,帝瑶便不再理会谿边,跟着孟婆忙活了起来。
今日过桥的鬼魂不少,帝瑶穿了个围裙就开始干活了,一下忙活到傍晚。收摊后帝瑶站在孟婆店门口刚要长舒一口气便听到一声犬吠。
谿边正懒洋洋地在霞光中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在帝瑶身前坐下,抬头仰望着她。
“咦?你还没走啊?”此时的谿边不见早上那般凶狠让人畏惧,帝瑶起了胆子蹲下身挠了挠谿边的下巴。
孟婆见到此情景笑眯眯地上前:“这小家伙灵得很,估计是没地方去了在这儿等你呢。”
见谿边附和地嚎了两声,两人都咯咯直笑。
“你当真想跟着我回去?”帝瑶蹲下来,耐心地问谿边。
谿边又叫了一声,声音嘹亮,都快把帝瑶的耳膜给震破了。
“就把它带回去吧,神兽认主可不容易,但一旦认定了,你要是不带它回去它就会整日缠着你,搞不好还会报复你呢。”
帝瑶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看向孟婆,轻轻抿着嘴,在嘴角挤出了两道圆满的弧度。
帝瑶站起身美滋滋地朝谿边招了招手,刚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坏了,我把夫君给忘了。”
一想到早上卫浔舟说谿边留不得,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要把它送回到主人身边去,帝瑶顿时就有些头大。
她可真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话别说太满。
她转身看着摇着尾巴尾巴的谿边,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你早上应该也听到了吧,我夫君他容不下你,要不你还是别跟我回家了吧。”
想来谿边应该是害怕卫浔舟的,搬出他来或许会有效果。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我去求求孟阿婆,看看她愿不愿意留下你?”
果然,听到卫浔舟,谿边连尾巴也不摇了。
“对不起啊。”
帝瑶怕自己等会儿又心软留下它再惹得卫浔舟不快,不敢过多留恋犹豫,一路抓紧小跑着回了家。
可是没想到,果然如孟婆所说,只要一不如谿边的意,便会出事。
半夜两人正在熟睡,谿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打开了窗户,跳进了屋里,袭击了卫浔舟。
好在卫浔舟觉浅,一察觉到不对就本能做出了反应,不过还是被谿边抓伤了脖子。
帝瑶听到动静后被惊醒后一人一狗已经结束了战斗,卫浔舟正在擦拭脖子上的伤口,而谿边手脚皆被绳索捆上无助地躺在地上哀嚎。
帝瑶赶紧给卫浔舟找了个干净的毛巾帮他擦拭伤口,有意躲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低声细语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皆说与卫浔舟听。
“夫君,看来这神犬不光通灵还小心眼得很,要不……咱这次就别赶它回去了?”帝瑶说完便下意识地朝卫浔舟的伤口处吹了口凉气。
末了,她才觉出不妥,动作僵滞了一瞬。
“好。”
10. 出路
卫浔舟出人意料地好说话,谿边就这么留了下来,只不过谿边每次看到卫浔舟都会龇牙咧嘴,对卫浔舟的敌意很大。
前一天去孟婆那里帮忙的时候,帝瑶特意问了孟婆她做汤的水是哪里来的,孟婆说她孟婆店的后院有一口井,只有那里的水可饮用,而冥界其他地方的水,是万不能饮用的,比如忘川河水,喝了就是穿肠烂肚。
枉死城中也有一口井,虽不能喝,但那里的水不像忘川河水那样能腐蚀人的血肉,寻常洗漱倒是可以的。
但考虑到谿边的利爪藏污纳垢的,帝瑶还是不放心给卫浔舟脖子上的伤口用城中不能喝的井水清洗。
于是她一大早就起床去上班孟婆那里借了一桶干净的饮用水,两个碗和用于包扎的透气纱布。
她回家的时候,谿边还卧在堂屋门前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卫浔舟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窗边穿鞋。
“夫君你先等着,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帝瑶沾湿了毛巾,在卫浔舟身旁坐下,低头查看他脖子上的伤口。
见伤口有些泛红,帝瑶十分关切地询问:“夫君还疼吗?”
见卫浔舟正要抬手去摸,帝瑶拍开了他的手:“先不要碰。”
她的语气严厉,难得带着些不容违抗的意思,卫浔舟只好把手放在膝盖上,轻攥起了拳头。
清凉的刺激感沿着伤口向上蔓延,每擦拭一下,方才的灼烧痛感就减弱一分。
“这水从哪来的?”
城中的井水混浊,静置半天最下面能沉淀下好多水垢,与此时盆里干净清澈的水相差甚远,卫浔舟一眼就瞧出了不同。
“哦,我去问孟阿婆借的,她那里有能喝的水。我特意多打了些,存起来,回头夫君要是想喝了就直接舀着喝。”
“不渴,不用喝。”
“谁规定的非要口渴才能喝水?有很多时候不是需要什么才去做什么,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嘛。至少现在我可不相信夫君已经习惯了冥界这一天到晚不吃不喝的生活方式。连我这样什么都不……还不习惯呢。”
要不是脑子转得快帝瑶差点就说漏嘴了。她目前还不想让卫浔舟知道自己喝了孟婆汤失忆的事情。
“而且咱们在这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有着大把的闲暇时间,偏又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夫君整日捧着书又是做什么的?难不成夫君一日不看书就要灰飞烟灭了不成?还不只是因为夫君想这么做?所以夫君啊,你先不要着急拒绝,不然到时候夫君要是反悔了我可是要笑话夫君的。”
帝瑶说起歪理来简直是一套一套的,卫浔舟也只是说了寥寥几字,却被帝瑶这满满一箩筐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简单的清理过后,帝瑶仔细地给卫浔舟脖子上缠了一圈惹眼的纱布,在卫浔舟照镜子查看时心里没底气躲了老远。
她手笨,包扎的手艺惨不忍睹。
“夫君答应我,今日先别拆好吗?”帝瑶一边干笑一边指了指卫浔舟脖子上纱布。
起床后卫浔舟坐在院中看书,帝瑶便趁谿边熟睡时拿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把它的指甲给修剪了。
谿边听着动静醒来时已经晚了,好在帝瑶及时藏起了剪刀没叫它发现。
直到谿边下午在院中刨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痛失了爱甲,而帝瑶早就已经去奈何桥底给孟婆帮忙了,只有卫浔舟在屋里。
它自然而然地把毁甲之仇一股脑地算到了卫浔舟的头上,它趁卫浔舟不注意找了个机会跑进卧房。
它本来要要上床捣乱,但是一想到帝瑶,脚步便拐了个弯,见衣柜开了个缝,它便趁机挠开了柜子。
柜子里衣物摆放泾渭分明,一边挂着色彩艳丽的衣裙,另一边却挂着清一色的黑衣,哪些是卫浔舟的简直一目了然。
它轻轻一蹦,叼住卫浔舟的衣角就往下狠狠地拖拽,一件、两件、三件……
不一会儿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卫浔舟的衣服,有的衣服上还被撕咬了个大洞。
末了,谿边满意极了,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战绩后挑了个料子舒服的衣服卧上去了。
卧下后它的肚子被一坨硬硬的东西给硌到了。
它起身将东西从一堆衣服里刨了出来,是一个香囊,里面还装有沉甸甸的东西。谿边嗅了嗅袋口,闻到一股清香。
它正要打算撕咬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卫浔舟径直走了进来,在谿边面前站定。谿边的眼睛顿时冒起了红光,凶狠无比,严厉丝毫没有犯了错的心虚,反倒坦坦荡荡地朝卫浔舟呲着牙,喉中还发出阵阵低吼。
因为它对卫浔舟有气,于是对于自己的行为过于理直气壮了,在他心里,今日只不过是对卫浔舟的一个小小的惩罚,待来日养好了伤……它定叫卫浔舟好看!
它站起身立起耳朵身体紧绷向前倾,通身的气势都变了。
接着它找准了时机向卫浔舟扑去,于半空中亮出它那锐利的犬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卫浔舟后退一步微侧着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谿边的进攻。而谿边像是受到了侮辱,顿时火冒三丈,于是它再次发动进攻,已然被卫浔舟轻巧地躲开了。
它气急了,面部开始抽搐,接着它头顶的断角处发生了变化,断口不断拉长,像是在长新的角,被削平的角面上还分泌出透明的粘液。
卫浔舟并不意外,根本没把它当成一回事儿,在它借助凳子起跳扑咬的瞬间抬起手精准地掐住了谿边的脖子,然后另一只手随意一挥,谿边方才奋力才长出的新角又被削去了。
“自不量力。”
谿边三番两次地挑衅他,卫浔舟依旧觉得没劲儿,面上也不见明显的愠怒,只是有些不耐——它可没闲工夫整日同一条疯狗玩过家家。
卫浔舟捡起被谿边叼出的香囊,在它背上擦了擦,然后用手指勾着束口带掐着谿边出了门。
他见院中央正好多出了一个坑,于是把谿边捆住前后脚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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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坑里,还踢了踢地上的土堆将它的身子埋进了一大半。
谿边正哼唧着不停地挣扎,却不知怎么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只能盯着卫浔舟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再有一次,就绝不再留你。”卫浔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谿边,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强。
且意有所指。
帝瑶今日回家早些,天还没黑透,故一眼就看到了被埋在院中的谿边。
卫浔舟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呀……这又是怎么了?你怎么被埋到地里了?”帝瑶在无精打采的谿边身旁蹲下,点了点它的额头,还瞥见它头上有血迹,“你又受伤了?”
谿边见帝瑶回家了顿时装起了可怜,委屈巴巴地从喉中挤出嘤嘤声。
帝瑶刚要心软,瞥了一眼卫浔舟,仔细想了想,收回了手:“我猜你肯定又惹事了,所以我夫君才这样惩罚你,你这次就好自为之吧,我是不会为你求情的。只有我夫君同意了,我才能救你出来。”
说完她拍了拍手,拿出从孟婆那里借来的碗舀了碗水放在卫浔舟手边,然后自己在卫浔舟身旁坐下。
坐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袋麦粒上。
“夫君怎么把这麦粒拿出来了?可是想吃零嘴了?”
帝瑶没想到早上劝卫浔舟的话这么快就有效果了,正当她要继续说笑时卫浔舟睁开了眼,指了指谿边的方向。
“它干的。”
帝瑶顿时笑出了声:“夫君可别不好意思,正好咱这里有喝的水,要不咱俩开火膨个米花吃吃?”
“米花?不吃。”卫浔舟说完觉得有些歧义,又补充道,“你馋了就自己吃吧。”
家里就剩下这些吃的了,帝瑶又不好意思吃独食,摇了摇头。
“夫君不吃,那我也不吃。而且这么一点都不够我塞牙缝的,要是馋虫被这米花勾起了,今日就会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候想吃却吃不到得多难受啊。”
帝瑶怕自己忍不住诱惑,特意移开了目光,看着满身满脸都是谿边,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激动地直拍大腿。
“对啊,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呢!”帝瑶摇了摇卫浔舟的手,“夫君,我想到怎么弄吃的了!”
卫浔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满眼不解,他看向帝瑶拉着自己的手,轻咳了一声。
帝瑶将手收回,面上不见任何尴尬,全是激动和欣喜。
“既然这里找不到吃的,那我们大可以自己种啊!咱家前院后院这么大的空地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咱就把它们都利用起来,而且咱不是有这些麦粒嘛,这不就是现成的种子!需要浇水的话……我就去问孟阿婆借,她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帝瑶越想脑子就越通透,好法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规划得像模像样的。
“而且我现在还挣着钱呢,每日足足有一两呢!要是我方才说的真的可行的话,那转世轮回就指日可待了!哪里还用在这里待个几十年!”
11. 冷水
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定下目标后,帝瑶心中欢喜得紧,做什么都有奔头了。她提了个灯笼就去后院查看地的情况了。
帝瑶不记得自己是否会种地,但是凭她对土地还有偏房里各种农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生前应当是种过地的,每一个工具她都知道用途和用法。
好在堂屋后的小院没什么陈设,院中的一大半地方都可以种地,再加上前院的空间,家中大概能挤出来三分地,后院一分前院两分,考虑到她和卫浔舟平时都在前院活动,所以前院的两分地等分在院子左右两边,中间还要留出足够多的过道。
到时候再在周围扎上一圈小篱笆,赏心悦目不说,还不会影响他们正常生活。
帝瑶分别查看了前后院的土质,默默地叹了口气。这里毕竟是人住的地方,土地被压平过,表层极硬,板结严重,开垦难度不小。不过好在后院的土质要比前院的松软一些,可以省下一部分力气了。
目前她手上只有半袋麦粒,就算每粒种子都能发芽,也决计用不到那么多地,倒也不用着急把所有的地都先开出来,先紧着后院的那一分地种着就行。
帝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到前院,卫浔舟已经回房间了,但是谿边依旧可怜巴巴地被埋着。
她看到谿边周围那松软的红土,觉得她可能要打自己的脸了。
帝瑶端起水碗就进了屋,再三劝说下卫浔舟终于把水给喝了。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非盗,那就只能是有事相求了。
卫浔舟轻甩了下袖子把手放在膝盖上,斜眼看了帝瑶一眼。
“说吧,你想做什么?”
见卫浔舟如此有觉悟,帝瑶蹲下身将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然后将头放在胳膊上看着卫浔舟快速眨巴了几下眼睛,末了还裂开嘴不好意思笑了笑。
卫浔舟垂眼看了一眼帝瑶,后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他的上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帝瑶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
“夫君,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天气也凉了,要不今日就先把谿边从土里弄出来?你放心,弄出来之后我就把它丢进偏房里给锁上,绝不让它出来捣乱。要是明日夫君还有性质,再把它重新给埋了就是,院里不正好有个现成的坑嘛。”
卫浔舟闻言微垂下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见卫浔舟有些不愿,帝瑶便直接挑明了。
“夫君也知道,咱家院子里的地硬得很,回头要是开垦起来定是极费工夫的。但是你再看看门外的谿边,我都把它的指甲给剪了,它还是硬生生在地上刨出个坑出来,可见它开垦土地的天赋定是极好的,所以……夫君你懂的。”
卫浔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仅仅一瞬,但还是被帝瑶给捕捉到了。
“夫君可是答应了?”帝瑶说话时下巴也没从胳膊上抬起来,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叫了一声。
卫浔舟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夫人还真是聪慧。”
帝瑶第一次听卫浔舟这样称呼自己,捂着脸还怪不自在的。
“我就当夫君是夸我喽。”帝瑶坦荡地接受了卫浔舟些许阴阳怪气地夸奖,顺着坡就上。
“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我救它了几次它怎么着也会肯帮我这个小忙吧。所以夫君,从今天起,你白天依旧想怎么罚它就怎么罚它,等晚上我回来时候再救它就好,如何?”
面前的女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整日没心没肺还乐呵呵的,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古灵精怪的一面,脑中的鬼点子也出其不意,卫浔舟难得觉得有点儿意思。
“去吧。”
帝瑶得了允许,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
她刚踏出房门半步,又退步进来,笑眯眯地看着卫浔舟,冲他说道:“夫君,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还是要多笑笑嘛!”
不给卫浔舟反应的机会,帝瑶跑出门了,而且还装模作样地捂着脸,给谿边演起了戏。
“诶呦,我可算是把我夫君给劝动了。”帝瑶一边刨着土一边说,“你今晚上不用睡着这里了。”
谿边本来郁闷地都快睡过去了,一听帝瑶的话,眼神立马就变了,炯炯有神的,朝帝瑶激动地嚎叫了几嗓子。
“嘘嘘嘘……别吵到他了。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里面那位才松口呢,你可要注意些,别让我白费口舌。”帝瑶把谿边从土里抱了出来,拍了拍它身上的土,又嘱咐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我现在忙得很,可别让我再替你操心了。”
见谿边尾巴摇得慢了不少,帝瑶捂着脸颊继续添柴加火:“你也别不乐意。我夫君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我为了救你,脸都被……唉,现在还疼着呢,你今后可别不自量力了,不然我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呢,去吧,去偏房躲躲吧。”
帝瑶解开了谿边脚上的绳子,带着它去了偏房,看着谿边进了偏房卧在墙角,帝瑶差点没忍住笑。
“不过你要是觉得委屈,趁现在我夫君不知道就赶快离开这里,我会帮你打掩护的。不像我,想走都走不了。”
谿边哼唧了一下,依旧耷拉着耳朵,显然没想着离开。
“行吧,那我就当你留下来是陪我的了,谢谢你啊。不过我们家条件有限,就委屈你晚上就先住在这里,明日早上再放你出去。”
帝瑶刚出门就又拐了回来,进屋在谿边头上撸了撸,还轻声叫它:“乖狗狗。”
然后她才出去顺带把门给锁上了。
听着外面落锁的声音,谿边没有不安和急躁,呆愣片刻后,倒是忧愁地长叹一口气,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后怎么收拾卫浔舟那个魔头才能给自己和帝瑶报仇。
第二天帝瑶早起把谿边给放了出来,自己就去奈何桥了,晚上回家时又从孟婆那里带回来了一桶水。
帝瑶到家时谿边难得安然无恙地趴在门外,还没等她唤谿边,谿边便摇着尾巴朝她跑了过来。
帝瑶发笑,摸了摸谿边的脑袋:“你今日可乖啊?”
谿边咧着嘴使劲摇了摇尾巴,意思是今天自己可乖了。
“真棒。”
回到家中,卫浔舟不知道上哪去了不见踪影。帝瑶坐下喝了口水,然后去偏房拿了锄头等工具就去后院干起了活。
谿边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干活。
她本来想等着今日谿边再闯个祸自己再解救她一次拉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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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谿边对自己的感情,可如今看来,谿边和卫浔舟都没有给她这个“装好人”的机会,她也就不太好意思立马让谿边干活。
后院的地又干又硬,帝瑶一锄头下去虎口处被震得生疼,可是地面却只伤了个表皮。
“嘿呦,碰到硬茬了。”帝瑶加大了力道重新锄地。
“邦邦”的脆响声有节奏地响起,帝瑶觉得自己这样根本就不像锄地,倒像是凿石匠人。
考虑到这样直接锄地效率太慢,帝瑶狠了狠心把家里的水都提到了后院,浇一块锄一块,效率还真上来了,可是没一会儿帝瑶的虎口就被磨红了。
帝瑶刚蹲下休息,便见谿边小跑上前舔了舔她的手心。帝瑶把手收回,将谿边一把推开:“别闹,让我休息一下。”
被推开后谿边绕到秃头边,朝帝瑶叫了声,引得帝瑶的目光后谿边抬起前爪就开始挖地。
帝瑶心中一喜,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有眼力见,一口气夸了它好多句。
越夸谿边就干得越起劲儿,挖土时荡起的灰尘也越来越多。帝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它的指甲给剪了,不然它还能干的更快更好。
她心中对谿边有愧,所以短暂地休息后便和谿边一起投身在与土地的对抗中去。
卫浔舟回来时天色已经大黑,他看堂屋里没点灯,直接去了后院,看到帝瑶在身前放了个灯笼,每锄好一片就带着灯笼挪动一下,既麻烦还很累。
帝瑶的脸上脖子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虽喘息声略有急促,但每次挥动锄头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含糊。
谿边先嗅到了卫浔舟的气息,朝他哼了一声后突然计上心来。它佯装不计前嫌灰头土脸地朝卫浔舟走去,然后如愿地将自己身上的土甩了卫浔舟一身,趁他不注意还主动将剩下的土都蹭到了他的身上。
在卫浔舟抬脚踢它之前,它万分骄傲地功成身退,成功地实现了对魔头的第一次报复。
谿边的行为在卫浔舟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他走到帝瑶的身旁拿起了灯笼。
帝瑶这才注意到卫浔舟:“夫君,你回来了?”
见帝瑶直接抬起袖子擦汗,袖子上的尘土沾了她一脸,卫浔舟便将灯笼提远了些,叫自己看不清她的脸。
“不干了,回屋吧。”后院小小一分地,帝瑶干了有两三个时辰第一遍却还没有干完。
“也行,今天也不早了,没有灯都看不清楚。”帝瑶将锄头靠在墙边,舀起一瓢水清洗了一番。
她叫卫浔舟等她收拾好后与她一同回房,卫浔舟没有拒绝。
“夫君你刚才看到了吗,谿边今日也干了不少呢,你看那片、还有这片都是它挖的,其他的都是我干的。今日是第一次干活有些不太熟练,估计明日就能把地给开出来,之后再耕上两三次这块地就开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种麦子了。”
帝瑶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卫浔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回房间后帝瑶刚点上蜡烛,便听见卫浔舟冷淡的声音:“明日别再干了。”
“什么?”帝瑶听得不太真切。
卫浔舟脱下外衣甩了甩衣服上的灰,说道:“种不出来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12. 同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帝瑶已经差不多把卫浔舟的性子给摸透了,他是个只做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的人。
帝瑶和他恰恰相反,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去尝试,哪怕最后失败甚至一无所有。
“种不种得出来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没有种的话一定长不出来。夫君,你就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挺不吉利,而且……我心里听了还怪难受的。哪有夫君整日泼妻子凉水的道理嘛。”
帝瑶的语气带着些撒娇和微微嗔怪的意思,加上之前两人的小争执,这次帝瑶的态度异常坚决和明确。
卫浔舟懒得再与她掰扯,什么都没说,但帝瑶能感觉出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在卫浔舟没回来时,帝瑶原想着晚上睡觉时求卫浔舟白天没事了稍微帮帮忙,如今看来还是她自己干好了。
也只有她自己干了……对了,还有谿边。
一想到她这几日还算计了谿边,帝瑶心中既欣慰又惆怅的。
第二日一起床帝瑶就腰酸背疼胳膊抽筋的,起床穿衣都废了好大的功夫。洗漱时见卫浔舟在院中看风景,帝瑶本想跟他诉诉苦,思来想去还是闭了嘴。
给卫浔舟说了,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没事找事,自讨苦吃,都是活该!
帝瑶一边揉着胳膊上酸困的肌肉,一边扯出了个礼貌的微笑:“夫君,早上好!”
卫浔舟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帝瑶也习惯了卫浔舟的冷淡性情,去偏房把谿边给放了出来。
这两日谿边表现得很好,本本分分的也不惹事儿——估计是因为昨日白天卫浔舟不在家,谿边惹不到他。
要是在之前,帝瑶根本就不在意谿边如何作死,如今可不一样了,谿边可是与自己一起刨坑挖土的“战友”,是这家里唯一理解她的存在了!
帝瑶看了看院中的卫浔舟,小声对谿边说:“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孟阿婆那里?那里很好玩的!”
经过昨日高强度地运动,谿边原本也蔫蔫的,可是在明白帝瑶的意思后,它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谿边咧着嘴吐着舌头朝帝瑶叫了一声,然后蹦哒着出了院门,见帝瑶还没跟上来,还朝她吼叫催促。
帝瑶见状小跑着出了门,一人一狗就结着伴去干活了。
“你的脚有事吗?”帝瑶一边走一边拉着谿边聊天,谿边不会说话,只能用行动表示。
见它走路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帝瑶倒是放心了许多:“那今天下午咱们接着干?”
谿边干脆地应了一声。
“乖狗狗!”
帝瑶在孟婆那里干了几日,倒还习惯,主要是大部分时间也不累,还能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聊天,比在家独自发呆好得太多了。
帝瑶把这些都说给了谿边听,引得它特别激动,恨不得狂奔过去。
可帝瑶却突然被绊住了手脚。
眼看着马上就要出枉死城的大门了,帝瑶突然听到有人在连连叹气还时不时伴随着哭腔。
帝瑶停下步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一个中年女人正在自家的院子里蹲着,而女人的身前竟是一块小菜地。
“奇怪?前几日怎么没注意到这家院中还种着菜呢?不过……这不正巧了嘛!刚好可以过去向这人取取经。”帝瑶挠了挠头,好奇地上前去查看。
女人家中确实种着蔬菜,可帝瑶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家中的一片菜园都只发了个小芽就死掉了。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帝瑶关切地问那女人。
向云见有人来了,随手把脸上的泪抹干净了,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开门把帝瑶迎了进去。
“如姑娘所见,我种的东西都死掉了。”向云叹了口气,说话鼻音很重。
帝瑶拍了拍向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死了我们可以再种嘛。实不相瞒,我也正想在家中院子里种点粮食什么的,只不过地还没有开好呢。”
向云听了紧紧握住帝瑶的手臂,朝她摇了摇头。
见向云欲言又止,帝瑶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您想说什么?”
向云纠结再三,终于开了口:“不行的,我已经尝试了七次,但每一次都失败了,而且我家已经没有种子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听他们的,现在全都白费了。”
“七次!”帝瑶有些惊讶,“为什么会这样?还有您方才说的他们是谁?”
“当初我刚种下第一批种子的时候,隔壁的陈家嫂子、对面的刘姐还有那边的王婆子都劝我说在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粮食的,我当时还偏不信,觉得她们是不想让我种出吃的来,便非要种。现在看来,她们说的没有错。”
向云说完便劝帝瑶:“姑娘,我听你刚才说你也要种菜?我作为过来人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别像我一样,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言,帝瑶心里咯噔了一下:“种……种不出来嘛?”
不知怎么的,帝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卫浔舟说的那些话,原来卫浔舟当时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向云虽劝自己尽早放弃,可帝瑶知道自己和向云都不甘心放弃,她看到了一旁的水桶,里面的水浑浊不堪,她想了想,道:“会不会是种的方法不对……或者说,水有问题!”
“姐姐,城中的井水是不能喝的,所以可能也是因为这些水种的菜才死了的,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向云一直拧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看了看水桶,展颜道,“我觉得姑娘你说的真的有可能!”
可短暂的激动过后,向云再次陷入忧虑:“可是这里也没有能喝的水啊,就算真是因为这样,也没有用啊。”
提到水,帝瑶心中有了主意,她拉着向云的手,诚心诚意地问她:“姐姐,您可还想再试试看?”
向云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种了一辈子地,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刚到了这儿之后整日浑浑噩噩的,只能干坐着,除了种地,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
帝瑶拍了拍胸脯,说:“那就成!水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帝瑶蹲下查看了一下菜苗的情况,挑了几株状态好些的,将它们都单独移栽出来,然后就向向云告辞了,她还承诺晚上给向云带一桶能喝的净水。
她和谿边到奈何桥边的时候,孟婆那里已经忙起来了,她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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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今日来得有些晚了,便不过多闲聊闷声干起了活。
谿边就乖乖地守在她们的小摊前面,时不时被人摸一把。在无尽的夸赞和爱抚下,谿边看着还怪享受。
孟婆笑着夸了谿边几句,见帝瑶漫不经心的,便问她怎么了,帝瑶便把一切都告诉了孟婆,顺带还向孟婆又借了一桶水。
关于种地的事情,孟婆不了解,但是听帝瑶说完,她倒是想到了冥界关于饮食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偌大冥界,是与阳世不尽相同的两个世界。人死后到冥界,然后入轮回转世回阳。这就使得阳冥二界的关系密不可分起来。
在冥界,鬼魂可以像在阳世那样生活玩乐,甚至比规矩繁多的阳世还要自由,可以说是百无禁忌。
除了有一点,也是阳冥二界最大的区别——在冥界是不用也不能随便吃东西。因为冥界的饮食都是靠阳世子孙亲友的祭祀来供应的。每一年寒食日前后,供养阁就会统一分发粮食,阳世子孙亲友供奉的食物越多越好,相应的,分到自己手中的就越多越好。
这一次分发的食物将是鬼魂在冥界整整一年仅有的吃食。虽然鬼魂不吃东西也不死,但是因为在阳世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大部分鬼魂会馋也会饿,不过好在一次饱腹在冥界能顶一月之饥,像帝瑶这些初到冥界的,目前还没有感受过饿而无食的煎熬滋味。
虽然关于饮食没有成文的规定,但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也正是因为如此,千百年来凡想在冥界大兴阳世春种秋收之事的人,没有一个成功了的。
孟婆看帝瑶对种地之事如此看重,虽然有担心,但还是能感觉到帝瑶对此还抱有期待,孟婆有些不忍心直接浇灭她的兴致。
“要我说呀,家里的地大可以先放一放。你不妨先观察观察那个向云种的菜,要是她的菜浇了我这里的水长出来了,你再行动也不迟。”
帝瑶点了点头:“阿婆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到时候会不会错过了适宜的时节?”
孟婆闻言笑了笑:“放心吧,现在正是时候。”
帝瑶心情好了很多,趁过桥的人少,便起身到一旁散步休息。
她听到不远处有争执的声音,看过去,见一个鬼差正在向七八个鬼魂索要东西,帝瑶便上前查看情况。
离得近了些,帝瑶听到那鬼差拿起剑柄挨个敲了敲鬼魂的脸,呵斥道:“瞧你们那一个个小气的嘴脸,都过了金鸡山了,剩下的麦粒留着也是留着,不愿给我难道你们都想找打不成!亏我一路把你们带到这里,早知道就把你们都推到无间地狱去!”
那群鬼魂各个被吓得直哆嗦,排好队颤颤巍巍地上交了自己的余粮。
帝瑶有些气不过鬼差这副中饱私囊的嚣张做派,正要上前去制止,孟婆见状连忙把帝瑶叫了回去。
“你就别瞎操心了,在这里,鬼差索要粮食是常有的事情,没有人管的。况且那鬼差说得也不错,他们这些马上要上桥的人用不着攒着粮食,给了就给了。”
帝瑶这才打消了念头,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袋来历不明的麦粒,又开口问:“孟阿婆,那鬼差方才说的金鸡山怎么走啊?”
13. 色鬼
孟婆知道帝瑶晚上有事,老早就让她回去了。
帝瑶提着一桶水,还是先去了那个向云的家。
向云一直守在自己的菜地旁,并且已经把根烂得不能要的菜苗给清理干净了,只等帝瑶的救命水呢。
帝瑶与她一起浇了些水,被向云强留下休息了一会儿。
“姑娘的水看着就是干净,敢问姑娘你这水是从哪来的?”向云知道在知道这水能喝后先喝了两大碗又留出一部分最后才浇的地,直到现在口中还留有这水甘甜的余味呢。
这姑娘带来的水可是好东西,她一定要想办法再弄来一些……要是今后能一直用这样的净水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帝瑶闻言神色也只是有一瞬的微滞,随即她便说笑着含糊过去了。
她在上午给向云保证自己会给她干净的水之后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很想帮这个向云,但她也不傻。
要是那口井在自己家里,帝瑶定然毫不犹豫让其他人都能用上,但是那水毕竟也是自己向孟婆借的,而且那还是用来做孟婆汤的水,她不敢将这个消息闹大,也不敢去赌要是这向云知道了会不会告诉其他的人。
她根本不敢想整个枉死城中的人知道孟婆那里有可以喝的净水会是什么反应。
而且今日孟婆也特意交代过了,说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她也不想给自己惹事。
可谁知向云完全看不出自己的为难,依旧不依不饶,语气中还有些许嗔怪的意思。
“姑娘,我们都是邻居,今后还不知道要一起在这里待多久呢。邻里邻居得讲究互帮互助不是?姑娘这次帮我打水,下次我不也得帮姑娘打水不是,不然姑娘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本想着简单推脱这件事就过去了,可向云的贪婪明明白白地都写在脸上,帝瑶有些头大:“其实不用您帮我,我家中还有夫君呢。”
见向云脸上的笑收敛了不少,帝瑶继续添油加醋:“姐姐您呀是不知道,我家夫君最是心疼我了,一点都不肯让我累着,只要我一干活,我夫君就心疼得不行。今日帮姐姐忙纯属是我闲得慌想锻炼锻炼身体呢,至于之后打水的事情也就不劳您费心了,城里的井离我家可近了。”
见帝瑶推脱再三,向云倒也没再有什么好脸色了,干脆地将拉着帝瑶的手给松开了,还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帝瑶心里还怪不是滋味儿的,不过她倒是开始庆幸自己刚刚直接拒绝这个向云的请求了。
升米恩,斗米仇,这次就当买了个教训。
帝瑶起身正要起身告辞,可谁知从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手里拿了根棍子,气势汹汹的,一看就很不好惹。
男人是向云在这冥界的相好,两人都阳寿未尽,家还紧邻,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今天早上向云给男人说了帝瑶要给他们净水的事情,于是两人贪心起,决定问出净水的下落。
可谁知帝瑶留了一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把净水的下落告诉他们。
帝瑶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不好脱身了,被男人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眼瞧着她都快被逼到篱笆拐角处,快无路可退了。
帝瑶正要扭头去找谿边让它回去叫卫浔舟过来,却怎么也找不见谿边的踪迹——帝瑶这才想起来,不久前是自己叫它先回去的。
男人停下了逼人的脚步,向云跟上前,继续逼问帝瑶,两人心底贪婪的底色一览无余。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难道还想打死我不成?”帝瑶努力压制住声音的抖动,强装镇定。
“怎么可能?别忘了这里是何处?就算真动起手来你也是不会死的,顶多就是受些伤罢了。”向云得意地将自己的胳膊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也拿起棍子在手中敲了敲。
帝瑶往家的方向看了眼,希望碰到几个邻居……不过要是卫浔舟正好出门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怎么?现在还想着等你那个男人来救你不成?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自然就放你回去了。”向云一把掐住帝瑶的下巴把她的脸拧了回来,强迫着帝瑶看向自己。
眼瞧着帝瑶脸上已经泛起了红色的指印,男人“啧”了一声,有些心疼帝瑶的漂亮脸蛋,出声让向云别掐帝瑶的脸。
向云翻了个白眼,抬脚狠狠踹了男人一脚:“你个精虫上脑的混蛋玩意儿,你要是还想护着这小妮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要是我真的搞到水了也绝不告诉你。”
帝瑶见两人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了一些,稍微转了转脑筋,转眼就演了起来。
只见帝瑶突然上前一步,隔着向云一手攀上男人的胳膊,然后轻轻晃了晃,放轻柔了声音:“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吧。”
帝瑶一边说着,一边生怕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够妩媚,于是朝男人疯狂眨眼睛。
男人也顿时看直了眼,形容猥琐。
向云见状立刻炸毛了,把帝瑶的手从男人身上扯了下来,力道还不小。
“啊!嘶……”帝瑶趁机装作很疼的样子紧蹙起眉。
男人顿时心疼得很,面相都变柔软了。
向云见状拧着男人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声说:“你看谁呢?小狐狸精勾引你呢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再说了,这妮子可是有男人了,你还敢……”
男人满眼不屑,撇了撇嘴:“你不也有男人吗?现在还不是跟着我了?”
帝瑶听出这两人竟然是那种关系有些惊讶,接着她借机又添油加醋,为男人求情:“姐姐,都是我不好,不怪这位大哥……”
向云明白帝瑶的小心机,但男人不明白,他还真以为是自己魅力爆棚俘获了小美人儿的芳心呢。
向云拍了男人一巴掌,将他往后一推:“滚滚滚……你回你家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见两人成功被离间,帝瑶找准时机从身旁的空隙里跑了出去。
两人反应还挺快,皆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于是二人又一起默契地打着配合。
男人离院门很近,于是三两步上前堵在门前,向云身体灵活跟着帝瑶满院子跑。
帝瑶慌不择路,绕到了刚浇得湿黏的菜地跟前,她跳不过去,这时候向云也围了上来,堵死了她的退路。
帝瑶咬咬牙心一横,一脚踩进了菜地里,然后飞快地跑着,虽然帝瑶是无心的,但还是踩倒了一片勉强被留下的幼苗。
原本干干净净的绣花鞋顿时被一层厚厚的湿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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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住了,脏就算了,还附加了不少重量,严重影响了帝瑶的速度。
有男人守着门,向云完全不担心帝瑶会跑,她看了眼一片狼藉的菜地,嫌恶地蹭了蹭鞋子上沾上的泥块。
早上帝瑶就听向云说了,周围的邻居与她关系都不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闹出动静把人引过来的。
帝瑶看了看院子周围一人高的篱笆和守在门口的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翻篱笆和硬闯间艰难地选择了硬闯。
万一方才她演的那出苦肉计还作数呢?
耳边传来男人有意挑逗的口哨声,和男人低俗不堪的混账话:“小妹妹,是想让哥哥好好抱抱你吗?”
帝瑶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紧闭着眼,低着头就向门口冲跑过去。
她几乎是怀着背水一战的勇气,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义无反顾地走着必痛无疑的路数,她万万没想到,折腾了半天,智跑不成,还是得用着最原始和愚蠢法子硬闯。
但是当她重重撞在男人身上的时候,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她的脑袋被人给护住了。
察觉到一只手顶在自己的额头上,帝瑶心道不好,正准备抬脚去踩男人的脚。可是没想到她睁开了眼却正好跟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龇牙咧嘴的男人面面相觑。
等等,那她身前的男人是谁?
帝瑶看着男人鞋子上熟悉的纹样,仅一眼就知道是卫浔舟。
帝瑶心中激动不已,抬起头看着卫浔舟的眼睛。
“夫君!”
卫浔舟眉眼间的愤怒掩都掩不住,在渐黑的夜色中,他的眼瞳越发深邃晦暗,藏着无尽的寒意。
而向云和她的相好此时各个面如土色,再没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狠厉模样。反而全是被发现的不安和埋在心底的幽深恐惧。
“你终于来了……”帝瑶一把抱着卫浔舟的胳膊,缩在卫浔舟身后,一步步倒退正要拉着卫浔舟回家,“他们两个是坏人,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吧。”
可谁知卫浔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帝瑶根本拉不动他半分。
帝瑶知道卫浔舟这是生气了想替自己报仇,可是……他一个斯斯文文书生,真的会打架吗?
情况危急,帝瑶压根来不及去想向云的相好现在为什么躺在地上,只是一味地劝卫浔舟不要意气用事。
“夫君,咱打不过的,还是赶快跑吧。”
卫浔舟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帝瑶,将她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了。
“别怕,我有分寸。”然后卫浔舟一步一步的上前,干脆利落地把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又踩了回去。
接着,卫浔舟一脚踩在了男人的腹部,脚上逐渐用力,疼得男人一下又一下地拿脑袋去撞地:“啊啊啊!”
向云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接着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拼了命地向往屋子里跑。
可卫浔舟压根也没想着放过她,将自己从男人手中夺过来的木棍,向向云扔了出去,正正好好砸在向云的肩膀上,向云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着饶命。
卫浔舟看着男人抱着自己鞋子的脏手,满眼嫌恶,说出的话也是字字如刀剑一般冰冷:“你们做的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14. 牵手
听着向云和她那个相好刺耳的叫声和求饶声,帝瑶简直看傻了眼。
他们两个人这么怂的吗?可是为什么面对自己就那么尖酸邪恶?是自己面相不够凶的原因吗?
帝瑶看到周围邻居家亮起了灯,不想把事情闹大,二话不说将“凶神恶煞”的卫浔舟给拉走了。
卫浔舟一个没注意打了个趔趄,之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帝瑶。
帝瑶管不了那么多了,使劲扯了卫浔舟一把,将他给带走了。
两人牵着手走了好一段距离,帝瑶见向云他们没有跟出来便放慢了步子,同时松开了拉着卫浔舟的手。
运动过后,帝瑶的手心里又热又冒汗,卫浔舟不动声色地蜷起了手,把手缩回了宽大的袖子中下意识地摩擦着指腹。
帝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她看着卫浔舟镇定淡漠的模样,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安全感。
最初,卫浔舟一直冷冰冰的,她就没对卫浔舟抱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两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处。
有时候听着卫浔舟的冷嘲热讽,帝瑶甚至怀疑过自己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更加称心如意一些,可是没想到,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还是让她无比陌生的卫浔舟救下了她。
“今日的事情多谢夫君相救了。”帝瑶真诚地仰着小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回想起今日的事情,帝瑶还挺委屈的。她明明是好心,是真心想帮向云,可是没想到,向云和他的相好竟然干出如此歹毒的事情。
帝瑶一受了委屈就想找人好好倾诉一番,可面对冷着脸的卫浔舟,她有些怂了。
卫浔舟本就不支持自己在这里种地,如今她正好遇到了这样的险事,帝瑶要是向他诉苦,难说卫浔舟会不会狠狠奚落自己一番。
于是帝瑶决定先闭上嘴,等卫浔舟主动开口问,毕竟她在这冥界无亲无故的,却突然与旁人闹出了不小的矛盾,任谁见了都会好奇的吧。
可是卫浔舟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帝瑶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开口:“夫君,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向云家?你是何时到的?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话音刚落,卫浔舟转过身,板着脸看着帝瑶:“只是路过。”
帝瑶撇了撇嘴,后垂下脑袋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绣花鞋,地面上依稀还能看到她留下的脚印子。
她一脚支撑另一只叫在地上磨鞋子边上的泥块:“哦,好吧。今日多亏有了夫君,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卫浔舟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无意间瞥到路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他走到石头旁,轻轻咳嗽了一声,对帝瑶说:“过来坐下。”
帝瑶搞不懂卫浔舟想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照做了。
帝瑶坐下后卫浔舟随即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伸出手就要脱帝瑶的鞋子。
“诶诶诶,你这是要做什么?”帝瑶下意识地一挡。
卫浔舟手臂撑在腿面上,看了一眼帝瑶,接着再次伸出了手把她的鞋子给脱了下来。
帝瑶还以为卫浔舟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朝自己开玩笑呢,便要去夺,但卫浔舟压根就没有逗弄她的意思,任凭她把鞋子给拿走了。
帝瑶正要重新穿上鞋,可卫浔舟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虽然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感情,但说出的话还是让帝瑶心弦一颤:“上来,我背你回去。”
“啊?那我这鞋子……”帝瑶突然明白了卫浔舟方才脱她鞋的用意,要么是害怕自己的脏鞋蹭到他的衣服上,要么是害怕向云巡着地上的脚印找到他们的住处。
“你要的话就自己提着,不想要的话就丢掉。上来吧。”
帝瑶不忍将鞋子丢掉,便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攀上的卫浔舟的脖子。
因为是一只手抱着卫浔舟,帝瑶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便使劲往上面蹭了蹭。可谁知这一蹭帝瑶手中的一双鞋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鞋子沾了不少泥,落地的声音实实在在的,动静不小,卫浔舟扭头看了一眼,帝瑶脸颊突然就热了起来,她少见的不好意思起来。
“不要了?”卫浔舟问道。
帝瑶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答:“想要的,但是……被我弄掉了。”
卫浔舟没有说话,只是背着帝瑶转过身,将鞋子提了起来。
帝瑶原想把鞋子给拿过来,可卫浔舟只回她了一句不用。
帝瑶只好尴尬地勾了勾脚丫子。
想不到卫浔舟还有如此贴心的一面,帝瑶双手搂着卫浔舟的脖子,又往上蹭了蹭,卫浔舟也配合地将她往上托。
不知怎的,帝瑶觉得现在的卫浔舟未必会奚落自己,便重新问道:“夫君,你难道真的不想问问我与那向云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卫浔舟又沉默了,便帝瑶探着脑袋去看卫浔舟的表情。这是帝瑶第一次居高临下地侧看卫浔舟,比起伏有致的轮廓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浓密的睫毛,是别样的英俊。
片刻后,卫浔舟薄唇轻启,声音平静低沉:“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见卫浔舟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弧度,帝瑶这才明白过来卫浔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何意。
什么!他都听到了!帝瑶脑中顿时炸开了锅。
——“姐姐您呀是不知道,我家夫君最是心疼我了,一点都不舍得让我累着,只要我一干活,我夫君就心疼得不行。”
帝瑶的脸蹭地一下就红透了。本是帝瑶随口说出试图脱身的话,却被卫浔舟给听到了,关键是帝瑶说的跟实际情况完全相反……这也太让人难堪了。
必须得赶快把这个件事情揭过去。
于是帝瑶开起了玩笑:“原来夫君也喜欢看热闹嘛?”
卫浔舟垂下了眼,语气严肃道:“抱歉。”
帝瑶一愣,方明白卫浔舟道的哪门子歉,她拍了拍卫浔舟的肩膀,凑得更近了些。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怪你见死不救的意思。”
之后卫浔舟就不再说话了,帝瑶还以为自己出言伤到了他,心里还挺愧疚的。
早知道就不扯这个话题了。
转眼间,两人到了家门口,谿边听到门外的动静,从院子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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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绕着帝瑶转,摇着尾巴想让帝瑶摸它。
帝瑶没有什么心情,让谿边自己回屋去了。谿边哼唧了几声后,见帝瑶态度坚决,耷拉着耳朵回去了。
周围再次回归安静,帝瑶拍了拍卫浔舟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卫浔舟没有答应,背着她回了屋子,将她直接放在床上后就去给帝瑶拿鞋子。
可谁知帝瑶脱了足衣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跟在卫浔舟身后。屏风后的地上铺着地毯,可屋里其他地方并没有,下了地毯帝瑶才觉出地面的冰凉。
冥界阴寒之气确实非同一般,地板上的凉意能直逼骨头缝,帝瑶被冰的十根脚趾都蜷了起来,走起路来左一摇又一摇,像只小花鹅。
卫浔舟打开鞋柜,下意识地从一众亮眼颜色中选了一双颜色款式最是素净的青色绣花鞋。可是他的手指刚碰到鞋子,就拐了个弯,拿起整个鞋柜里最亮眼的黄色鞋子,鞋面上还绣满了各式各样花哨的花纹,是帝瑶会喜欢的类型。
“我今日不想穿这双,就想穿夫君刚刚看中的那双。”帝瑶俯下-身,在卫浔舟的耳畔俏皮地说道。
卫浔舟手上动作一顿,拿起方才那双青色的鞋子,丢在地上。
他关上柜门起身,想离开这里,但余光瞥到帝瑶竟然光着脚连足衣都不穿,又蹲下身拿起一只鞋去给帝瑶穿。
帝瑶配合极了。因为没有穿足衣,鞋口一圈都硬硬的,有些磨脚,可帝瑶还是穿上后原地转了个圈给卫浔舟仔细展示了一番。
“嘿嘿,夫君挑的鞋真是好看!穿着合脚也舒服!”
卫浔舟轻嗤一声,拿帝瑶一点办法都没有。
鞋柜里的鞋子本来就是帝瑶自己的,照帝瑶这么一说,他俩倒像是在逛街买新鞋。
“别硬夸。”原本还冷着脸的卫浔舟妥协了,态度少见的柔软了一些。
帝瑶心里也松快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以前怎么没感觉这双鞋有这么好看呢?”
不过唯一不足的一点就是,帝瑶穿的衣服颜色与鞋子不太搭,帝瑶一边欣赏一边嘟囔着:“也不知道酆都城里有没有衣服铺面,回头得给这双鞋子好好搭身衣服才行。”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卫浔舟:“回头我想让夫君亲自给我挑选衣裳,可以吗?”
卫浔舟犹豫了。
帝瑶连忙补充:“夫君放心,到时候我自己付钱,你就放心吧,我现在挣着钱呢。”
她并不知道卫浔舟犹豫的不是选不选衣服以及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他知道偌大一座酆都城中竟还真没有衣服铺面。
眼瞧着帝瑶又开始规划起在这里挣得钱要怎么花,卫浔舟最终选择闭口不提,点了点头应下了。
见卫浔舟转过身,帝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等等。”
卫浔舟停下了脚步,帝瑶也挡在他身前,帝瑶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解释一下方才的误会,可不知怎么的,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突然却突然被咽了回去,再三纠结之下,帝瑶放弃了,只留给卫浔舟一句“夫君晚安”就跑了。
还留下了在原地呆愣良久的卫浔舟。
15. 灯笼
卫浔舟听着帝瑶上床的动静,一时间有些无措。
“夫君,你还不休息吗?”房间另一头传来帝瑶甜美的嗓音,用着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可卫浔舟还是觉得别扭。
他抬脚走到床边时,帝瑶已经钻到被子里面在打哈欠了,卫浔舟启唇:“你不打算种地了吗?”
又提到这茬了。帝瑶的困意顿时消散了许多。
她听向云说了,在这里确实种地就算长出来了也只有死的命,根本活不了。当时帝瑶虽想着等向云浇上干净的净水再看看情况,但是她清楚,能救活的概率不大。
那她还有必要再去尝试吗?
帝瑶在思考抉择,卫浔舟在看着帝瑶。
“种,当然要种,我这人犟,非要自己撞上南墙才肯罢休。明日我早些回来,趁着天没黑继续干活。”帝瑶说着就躺下了,还朝卫浔舟笑了笑,“夫君想说什么?要是夫君还想劝我放弃,那夫君还是别说了……就算夫君说了我也是不会听的。”
卫浔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天色晦暗如墨,白日邻家住户的交谈声也渐渐息去,门外还刮起了风,吹得门窗接连发出声响。
帝瑶顺着卫浔舟的视线看过去,不明白卫浔舟为什么看着还挺失落的,她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床,让卫浔舟早日休息。
以帝瑶对卫浔舟有限的了解,他平常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但是帝瑶要是硬要做,他也不会过多干涉,而且一旦帝瑶做了,他嘴上也就没话说了。
况且帝瑶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他不泼自己冷水不再反对自己种地就好了,别的她也管不着。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帝瑶还能多给他陪几个笑脸。
见帝瑶翻身把头蒙在了被子里,卫浔舟把椅子顶在门前不让门发出声音,后吹了灯上床,全程动作很仔细,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晚安夫君。”帝瑶的声音闷闷的小小的,但因周遭本就寂静加之卫浔舟对身边人的暗中关注,卫浔舟听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要是再不应声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晚安。”
这晚,帝瑶梦到了卫浔舟,歇斯底里又愤怒暴躁的卫浔舟。
在梦里,帝瑶好不容易开好了地,种的东西也都成功活了下来,长势还不错。
帝瑶正蹲在田埂上拔野草,突然卫浔舟一只脚跺进了地里,把菜都踩死了,抬脚时带起的泥溅了帝瑶一脸。帝瑶连忙起身去制止却被卫浔舟一把给推开了。
帝瑶刚要撸起袖子同他理论,卫浔舟面目顿时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我说了别在家中搞这些无用的东西,你偏不听,那我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功败垂成的滋味!”
接着,卫浔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火,得意地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把火丢尽了菜地里。
火势凶猛,后院里顿时浓烟四起,帝瑶被呛得连呼吸都是痛的,她不顾一切上前拉着卫浔舟狠狠打了他两巴掌,眼泪止不住的流。
“卫浔舟!你个王八蛋!”
……
醒来时帝瑶眼眶还是湿润的,在回忆起梦的内容时,帝瑶意外之余也思考了很多,虽然她并不认为卫浔舟同梦里那样可恨,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会不会眼下卫浔舟表现出来的平静和正常都是他的伪装?等到她真的把菜种出来且即将丰收之际再给她一个致命的打击?
越想越不安,帝瑶干脆地晃了晃脑袋,把不愉快的事情通通甩了出去。
她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从孟婆那里打的净水,她和卫浔舟这几日一直都用着,特别是用来漱口的水。前几日卫浔舟还不在意,总是用城里打的水,后被帝瑶说了好几次,这才改了过来。
在她净口时,卫浔舟早已把净水给她盛好了,就放在桌子上。
帝瑶在心中好好赞赏了卫浔舟的体贴,突然门外传来谿边的狗吠声。
帝瑶突然想起了昨晚上的梦,心里不由得一紧。
待她出门查看时,却没见谿边的踪影,于是帝瑶便寻着声音绕到后院,在看到后院的景象后顿时被定在原地。
谿边正在跟卫浔舟挣一盏灯笼,不仅如此,帝瑶看到后院的三面篱笆上约莫每隔一丈都挂着一盏灯笼,粗略估算,能有二三十盏。
地面上还散落了几个灯笼,卫浔舟显然正在捡拾整理,而谿边显然正在捣乱。
帝瑶叫了声谿边的名字,然后朝谿边皱起了眉,谿边见状松开了口,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鼻子把地上的灯笼都推到卫浔舟脚边。
“谿边真会演。夫君,这么多灯笼都是咱家的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帝瑶笑着上前帮忙,她捡起卫浔舟脚边的灯笼,发现灯身摸着还有些余热,显然,这灯笼刚被熄灭。
尽管有些不敢相信,帝瑶还是问了:“难道这些灯笼昨天晚上就有了吗?”
卫浔舟看帝瑶难以置信的小表情,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买的。”
第二个问题帝瑶就当卫浔舟默认了。
“天哪,这么多灯笼,得准备一整天吧,夫君你想得也太周到了吧。亏我昨晚上还对夫君说了那些不中听话……”帝瑶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愧疚了,小嘴都瘪了起来。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夫君的君子之腹了……非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昨日冤枉了夫君,还说了重话。不过夫君怎么不想着解释呢,要是夫君解释了,我昨晚或许就不会在梦里……”骂你了。
“什么?”
帝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算了,没什么。”
回想起前日晚上卫浔舟看到自己摸着黑锄地叫自己不要种了,自己不听还与他顶了好几句嘴,帝瑶心中愧疚加倍。
在她心里,卫浔舟能不反对自己就已经很知足了,根本就没想过他有朝一日还会帮自己的忙。
她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卫浔舟,思来想去掏出了五两银子,是她这几日从孟婆那里挣的。
“夫君从哪儿买的灯笼?这么多灯笼一定要很多钱吧?我现在手头上就这么些银子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么多灯笼是卫浔舟在枉死城挨家挨户走访才买来的,每家出价都不相同,最贵的仅一个灯笼就要了卫浔舟六两银子。
卫浔舟看着帝瑶掌心的几两碎银,没有把实话告诉她。
“一两就够了。”卫浔舟只拿了一两,不等帝瑶惊讶这里的物价,他便抢先解释道:“这里终究还是不同于阳间,没有那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钱财对很多人来说几乎彻底成了没什么用的身外之物,因此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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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人并不多。”
而且枉死城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帝瑶一样知道自己食禄簿中还差多少金银食料,就算知道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下生前的人或事急于去转世的。
枉死城中的很多人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随心所欲,更有甚者还享受于这里的生活不愿转世呢。
所以帝瑶这种每日风风火火一心想着挣钱干活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很是独特。
帝瑶密而翘的眼睫像蒲扇般眨了眨:“不稀罕钱的话……那这里的人都稀罕什么呀?”
卫浔舟看了一眼身后的土地,不知是不是有意拿帝瑶说笑:“应该是……能喝的水吧。”
为了些净水,贪婪的向云硬生生与帝瑶撕破了脸,由此可见,在这里可不就是吃喝最重要吗?
帝瑶陪着卫浔舟把掉了灯笼都重新摆放好后就带着谿边出门了。
孟婆小摊的生意说忙碌倒也不忙,不过也不能算清闲,无论有没有人上桥,总是需要一直在那里支应着,纯磨性子。
孟婆在这里干了几百年了,每日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虽然给鬼魂发汤时面上总是挂着笑,态度也总是和蔼的,但她心里很久都没怎么开心过了。
这段日子有了帝瑶这个活宝,她身体和心理层面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日的帝瑶依然可爱生动,但孟婆总觉得她同往的心情不同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闲暇时孟婆摸了摸谿边的脑袋,笑问帝瑶。
帝瑶眉眼弯弯,朝孟婆嘿嘿一笑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阿婆,有这么明显吗?”
孟婆挑了挑眉,宠溺地说:“你说呢?”
既然孟婆有意打听,帝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卫浔舟昨晚解救她,还为她准备灯笼的事情都给孟婆说了。
孟婆听完,嘴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不过她不想扰了帝瑶滔滔不绝的分享欲,没有说什么。
她还记得与帝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帝瑶穿着一身明艳的婚服,虽会说笑,但孟婆还是能看到她面上的忧愁的。
且不说她当值的几百年间,单单一年,她遇到的因被夫君背叛来到这冥界的姑娘绝不在少数,而帝瑶当时的状态与其他女子如出一辙。
原本帝瑶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在孟婆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直到她听帝瑶说她夫君也来这里了。
她知晓枉死城的规矩,阳间被埋在一起,那么在枉死城中就只能住在一起。而且区区一届弱小的鬼魂,在冥界之中也做不了什么妖。因此孟婆倒也不怎么担忧。
而且帝瑶前几次提及卫浔舟,并没有太多的话,更多的时候是与她倾诉卫浔舟总是反对自己的想法。可见虽然他们夫妻俩感情一般,但帝瑶也并不为此伤心。
可现下,帝瑶竟然夸起了卫浔舟……孟婆有些担心她重蹈覆辙。
“听你这么说,你夫君可是不反对你的计划了?”
“应该不反对了吧。”
“那你夫君可有怕你劳累帮你开地干活?”
“……”
“你每次从酆都城中提着一大桶水回家,你夫君可有去接你?”
“……”
“天黑路远,你夫君都没担心过你在来回的路上遇到危险?”
16.冷遇
孟婆的几个疑问深深地刻在了帝瑶的心里。帝瑶顿时清醒了不少。
孟婆还说了,对于一个丈夫来说,她提出的几点都是些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更何况卫浔舟目前也才只做到了其中一件,连个合格的丈夫都算不上。
而且卫浔舟做的确实是容易迷惑人心的事情,孟婆再三嘱托帝瑶,让她脑袋一定要清醒清醒再清醒。
“男人是最会伪装的了。”孟婆语重心长地说道。
帝瑶也不是被细微甜蜜冲昏了头脑的人,她很清楚孟婆是为了自己好,便嬉笑着应下了:“瞧您说的,我有那么傻吗?”
孟婆说话很少有这么犀利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她说话一直是亲和又让人感觉舒心的。所以帝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孟婆对卫浔舟有些意见,甚至可以说是不喜。
虽然帝瑶在孟婆面前还维护了卫浔舟几句,但她还是受到了孟婆说的话的影响,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后院查看。
正如孟婆所猜,除了卫浔舟准备的灯笼,其他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帝瑶本就不指望整日病恹恹又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卫浔舟帮她锄地,不过在她心中,对卫浔舟的好感经过短暂的攀升之后又落回到了最初。
她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还有小谿边……
帝瑶朝谿边一摆手,谿边就摇着尾巴跑了过去,伸出利爪,兢兢业业地刨起了坑。
卫浔舟又不在家中。
帝瑶想起白天孟婆问及卫浔舟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时,她脱口维护说他总是有事要忙。
可实际上,卫浔舟是不是真的有事忙,帝瑶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卫浔舟似乎总是比自己还要忙。
帝瑶叹了口气:“总是那么神神秘秘的,叫人猜不透。”
之后没过几天,卫浔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每次看到他回房,帝瑶也不再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了,只是会简单地打声招呼。有时候回家晚时帝瑶也不等他了,卫浔舟回到家时,帝瑶早就已经吹灯睡着了。
起先卫浔舟还以为是帝瑶太累了,可有一次他瞧见前一秒帝瑶还笑着与谿边玩闹,后一秒看到自己,帝瑶脸上的笑突然就收了起来,搞得卫浔舟一头雾水。
他卫浔舟何时受过这般冷遇?不过他性子本就孤傲,是不会去亲自问帝瑶的。而且少了帝瑶在耳边絮叨顶多也就是不习惯几日,他没太当回事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卫浔舟白日也不怎么出门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
一连干了几日活计,孟婆特意让帝瑶休息几日专心搞地的事情。
帝瑶便趁着这几日休息成功把后院的小菜地给开出来了,她还在整个田块中间堆起了一横一竖两条田垄。
整好之后她又给田地浇了不少的水,加之平时生活的使用,家中存的水已经见底了。
帝瑶蹲在垄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敲了敲书房的门。
不多时听到里面传来卫浔舟清冷的嗓音,帝瑶这才推门进去了。
这是帝瑶这些日子为数不多的主动,她还有些不太习惯,甚至还觉得因为这次主动,她自己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冷战中已经占据了下风,有些丢人。
见帝瑶进屋后犹犹豫豫地迟迟不开口,卫浔舟忍不住问道:“有事?”
这次可是卫浔舟先主动问她的。
帝瑶在地里为自己扳回一城偷偷窃喜,面上却不显。
“夫君,家里的水用完了,你能陪我再去弄些回来吗?开了田之后用水量大,我一个人一次带不回那么多。”
听见帝瑶主动来找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提水,卫浔舟不轻不重地把书卷拍在了桌子上。竹简和木桌碰撞,发出一声不小的脆响。
帝瑶本就是试探地随口一问,根本没想过卫浔舟会答应。
“没关系,你如果不愿意,那我自己多跑几次就好……”
“好。”
两人异口同声。
“我还以为夫君你不答应呢。”帝瑶有些意外。
家中田地的事情也渐渐告一段落,帝瑶又闲不下来,便决定回孟婆那里继续帮忙。
“那什么我现在先过去帮帮孟阿婆,夫君你下午天黑前赶过去就行,然后咱们再一起回家。”白天孟婆一直待在奈何桥边,只有晚上才会回孟婆店,因此帝瑶每次打水都是等孟婆回去休息的时候。
卫浔舟点了点头,目送帝瑶出了房门。
他正要重新拿起书卷,帝瑶突然敲了敲门框,卫浔舟收回了手,不解地看着她。
帝瑶知道自己把卫浔舟黑吓了一小跳,有些不好意思:“对了,夫君可知道奈何桥在哪里?”
见卫浔舟摇了摇头,帝瑶便细致周全地给卫浔舟描述起来。说完后见卫浔舟好像没听懂,便直接进屋绕到卫浔舟身旁,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准备上手给卫浔舟画个简单明了的舆图。
卫浔舟的书卷正好压在宣纸上,帝瑶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卫浔舟抢先一步给拿走了。
“我知道怎么走了。”卫浔舟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向帝瑶。
帝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放下毛笔,伸出指尖蹭掉溅到桌面上的一小点墨汁后,收回了手。
“那就好,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出了门帝瑶回忆起卫浔舟那着急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下午帝瑶负责舀汤,孟婆负责发汤,分工起来效率很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时,一个男人来到了摊位前,对孟婆递出的汤熟视无睹。孟婆见那人不喝汤也不走开,便抬头提醒,见对方通身贵气,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帝瑶就放下手中的活过来了。
“夫君,你来啦?”
得知这人就是帝瑶那个不怎么样的夫君,孟婆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卫浔舟身后排队的鬼魂都叫到了一旁发汤。
她现在可没空跟卫浔舟寒暄。
帝瑶把卫浔舟请到了一旁,搬了个凳子给他坐。
孟婆阅人无数,自诩看人极为精准。可是她刚才竟然没看透卫浔舟。只觉得他似乎也对自己有些意见。
孟婆抽出空往身后看了几眼,看到贴心地帝瑶给卫浔舟准备了一碗清水放在他手边,方便他取用。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帝瑶没把她上次的提醒给忘得一干二净。
帝瑶安顿好了卫浔舟又回去舀汤,孟婆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人真是你男人?”
帝瑶眨了眨眼:“对啊,怎么了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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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意外。”同其他男人不同,卫浔舟的气场有些独特,许是孟婆一直信奉品貌合一,在她心里卫浔舟应该是个相貌普通又一副尖酸刻薄的薄命相。
虽然卫浔舟脸色看起来确实没有长寿的命,但其他方面与孟婆的猜想出入极大。
而且……孟婆怎么觉得卫浔舟看着有些眼熟。
她努力回想近几百年经她手拿汤的人,却毫无头绪。她端起一碗汤自己喝了个精光。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看着绝对不简单。帝瑶性子又直白单纯,怕是驾驭不了,还会吃亏。
孟婆叹了口气。
帝瑶估算着今日不用再舀汤了便帮着孟婆一起发汤。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闲暇,帝瑶刚在卫浔舟身旁坐下正要休息,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叫自己。
那人瞎了一只眼,左眼上带这一个黑色的眼罩,穿着一身鬼差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柄长矛,帝瑶并不认识。
但那人显然认识自己,语气熟稔:“诶,还真的是你啊,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过桥去?”
这位鬼差正是当初领着帝瑶到酆都城中的那个,名叫严合。
“怎么,我瞎了一只眼就不记得我了?”严合哼了一声,“亏我当初从鬼门关把你领到这里来,要是换作别人,估计都不愿意单独接你这一趟。”
帝瑶本无意与严合寒暄,正想与他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她才意识到卫浔舟的存在。
当初她瞒下了自己喝过孟婆汤的真相,现下她还不能坦白。
“记得,我当然记得您!要不是您,我估计现在还没走到酆都城呢哈哈。”帝瑶笑了笑。
为了不露馅,帝瑶决定先发制人,自己找话题:“您这是又走了一轮了?”
这些日子,帝瑶从其他鬼差那里听说了不少东西,也学了几个他们内部的说法用词。
这里的鬼差都管接送刚过鬼门关的鬼魂叫走轮。
可严合却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个词了。
当初送完帝瑶这一轮,正好遇到阴司鬼帝府上擢选放榜,他先前报了名,本以为这次又是走个过场,却在榜上唯二的名录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阴司鬼帝统领五方鬼帝,在整个冥界是仅次于酆都大帝的存在。所有鬼使鬼差一旦被他选上,可以说半只脚直接踏进了冥官体系。再磨练上几年,出来高低是个冥司的司长,整日干坐着就能挣钱。
这是他们这种最低等的鬼差升迁的最快捷的方式了。因此千百年间,鬼差鬼使之辈皆趋之若鹜。
而且阴司鬼帝府可是每二十年才招一次人,每一次最少一个最多不超过五人,因此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所以当初名单一出来,严合这样只当差三百年的新人赫然在列登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初给他穿小鞋的同僚们也拿着从各处搜刮来的稀罕吃食轮番到他家中去拜访,门槛都重新修补了两次。
不怪别人私下猜疑,就连严合自己也怀疑是不是青烟把家里的祖坟给顶起来了。
帝瑶之前听崔珏提到过这个阴司鬼帝,知道他是个大人物,但是没想到他的地位这么高,帝瑶打心底为严合高兴。
可在听了帝瑶的祝福后,严合的表情完全变了,只见他愤恨地“呸”了一声,咬牙切齿也藏不住怒意。
17.闲谈
“你要不猜猜我这瞎了的眼是怎么回事?”严合朝帝瑶抬了抬下巴。
话题转换太快,帝瑶脑中险些没转过弯:“嗯……被同僚打了?”
“哪儿能啊!都是给人看门的,谁也没比谁高贵,要真是一般人动的手,老子还能让自己吃了亏不成?”严合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帝瑶有些听不习惯严合这种粗人的污言秽语,生怕他的唾沫溅到自己的脸上,往一旁蹭了蹭:“那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严合看帝瑶悟性太低,有些不耐烦,烦躁地挠了下头看向了别处。
这才注意到帝瑶身旁还坐着一个人,他太安静了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直在默默地品着一碗清水。
“装。”严合朝卫浔舟翻了个白眼。
许是卫浔舟一届凡夫俗子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严合看他极为不顺眼,便用手指在卫浔舟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诶小子,这女娃娃啥也不懂,你也听了半天了,可知我这眼睛是被哪个混蛋挖走的?”
帝瑶没想到因为这点事还被严合嘲讽了,便朝严合吐了吐舌头,然后扭头凑到卫浔舟脸前小声说:“夫君,你要是不想说就搭别理他。”
见夫妻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严合便猜想两人在说自己坏话,便把帝瑶给拽到了一旁:“你别打岔!”
然后严合又看向卫浔舟:“猜猜呗,猜错了又不要你钱。”
帝瑶刚整理好有些挠脸的头发,便听见卫浔舟清冷地开口:“让我猜猜啊……”
卫浔舟放下碗,手肘撑在桌面上轻轻转动,碗中清水倒映出的景象也随着卫浔舟的动作不断变换,看多了让人有些恍惚。
“莫不是那位阴司鬼帝?”卫浔舟指节纤细分明的手随意一松,碗便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嗯哼。”严合对卫浔舟的表现还挺满意的。
帝瑶不解:“真的假的!那位鬼帝大人为何要挖你眼睛?你究竟做什么了还是说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严合不耐烦地眯着眼:“我还能做什么?顶多就是当值时偷了个懒,打了个盹,结果运气不好被他撞见了,这才……”
其实严合也不是没想过帝瑶的猜测,在被阴司鬼帝弄瞎了一只眼之前,他路过一户人家时透过窗户缝看到一个美人正在换衣服,他便扒着多看了几眼。
可是当时周围并没有旁人,阴司鬼帝又从何而知?
帝瑶闻言“啧”了几声表示同情:“你当真确定只是拿了个瞌睡就被剜去一只眼?要是真的,那么那位鬼帝大人下手确实有点狠啊……”
“可不是嘛!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又没地方说理去。”
帝瑶试图幻想当时的画面——严合跪在地上一直请求鬼帝原谅,并发誓自己再也不敢了。可身居高位者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动了动手指,严合的眼珠子就掉在了地上,一弹一跳间滚至他的脚边。裹满鲜血的骇人眼珠这么被鬼帝随脚给踢开了。
“仅凭他一面之词,你也信?”卫浔舟见帝瑶沉浸在幻想中直打哆嗦,淡淡开口道。
严合长得杂乱无章的眉毛被气的一抽一抽的:“嘿!你这小子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上嘴!不信我难道要信你啊,你算哪根葱?真是欠收拾!”
孟婆听到了三人聊的话题,轻轻拍了一下严合的头:“你现在还在鬼帝手底下干着,现在说这些你不要命了?”
严合这种年纪的小辈大部分都咋咋呼呼又心高气傲的,不过没脑子才是最致命的。
严合听话完全不进脑子,说话全凭胸中攒的那些气,孟婆本好心提醒,可他完全不领情。
“怎么?就凭他身份尊贵,所做的事情就可以不认吗?他真当整个冥界都是他一个人的呀。再说了,你真当我傻啊,我都是趁那鬼帝老儿不在的时候才敢说的。”
帝瑶觉得这个严合太狂妄,十分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那你要说也不挑挑地方,不怕这里人多口杂的被有心人听去到鬼帝那里告你一状?”
“谁敢?谁敢告就不怕我打断他的腿?”严合仅存的一只右眼怒目一瞪,把帝瑶吓了一跳,“其实说实话,要是对方是判官司的那位崔大人倒还有可能,至于堂堂阴司鬼帝……人家哪有什么闲工夫去见一些无名小卒?还不够格你懂吗?”
帝瑶撇了撇嘴道:“大哥,你瞧不起谁呢?你就不怕鬼帝大人虽然人不在这里但在这里每个角落都安插了眼线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哥以后说话还是……稍微注意些吧。”
孟婆见严合要跟帝瑶急眼,便附和了帝瑶几句,然后随意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就是到时候别牵连到我这里来。去去去,去别处说去!”
孟婆拾起一旁的扫帚,把严合给赶出了帐子,后朝帝瑶摇了摇头:“这种人以后少搭理。”
帝瑶深有同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经过严合这么一对比,孟婆看卫浔舟也顺眼多了,甚至主动给他添了一碗水:“你性子静,方才被吵得挺心烦的吧。”
卫浔舟朝孟婆微微颔首:“还好。”
帝瑶也给自己到了碗水,随口问道:“阿婆似乎也很忌惮那位阴司鬼帝?阴司鬼帝当真如此凶残?”
孟婆见关于阴司鬼帝的话头是彻底绕不开了,随口应付道:“我一个老婆子可什么都不知道。嗐呀,你也别瞎打听了,就只需要记得,像鬼帝那种身份的人,本就没一个善茬,要是以后有机会见到了千万要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孟婆的最后一句是对着帝瑶夫妻小两口说的,不管怎么说,卫浔舟现在与帝瑶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都平安无事他们两人才都能好,他们这个小家日子才能过得幸福美满。
提及冥界诸神官,帝瑶想起一个人来:“那崔珏呢?他那种地位身份的应该就能接近了吧?我跟他打过交道,觉得他为人还算是挺和善的。”
孟婆反应了片刻:“谁?崔珏?崔大人公正严明,确实不错,不过你可别侥幸,本本分分的就好,那些大人物能少来往就少来往。”
严合带来的这话题眼看就要彻底揭过了,卫浔舟倒是看着帝瑶开口了:“崔判官?你同他很熟吗?”
“其实也不是很熟。”帝瑶没有注意到卫浔舟表情的变化,“咦?我记得之前同夫君提到过崔判官呀?难道夫君不记得了吗?”
“哦。”干巴巴地说完之后,卫浔舟看着孟婆忙碌的身影又补充道,“老人家说的对。”
帝瑶下意识地附和道:“那是自然,在这里只有孟阿婆待我最好了,她说的都是为我好的,我得听!”
卫浔舟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水面,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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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碗来,抿了一口:“嗯。”
收摊的时候卫浔舟搭了把手,收拾得很利索。帝瑶带着卫浔舟去后院一人打了一桶水。
天色渐暗,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水与普通的不同,一路上倒也还顺利。
可谁知眼看都到了酆都城西,一个男人突然从一旁冲上前来,嘴里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接着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帝瑶被撞得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刚接的净水撒了一地。
卫浔舟见状放下水桶什么也不顾了,把帝瑶给扶了起来。
“没事吧?”刚一说完,卫浔舟便看到帝瑶手掌上的擦伤,鲜红的伤口上还沾着稀碎的小石子,帝瑶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而肇事者却没有任何表示,连头都没扭一下,从后面看,只见男人的脑袋来回不停地摇动,嘴中还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
“有……有事,真的太疼了!”帝瑶一手抹掉了眼眶上的泪花,疼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男人撞得刚好也是帝瑶掂水的那条胳膊,不光是被擦烂的伤口,方才卧提手的地方现在也红肿了起来。
卫浔舟刚抬起手要查看帝瑶的伤势,之间帝瑶大步向前抓住了男人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
卫浔舟看着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拇指食指轻轻捻了几下后放下了。
“你没长眼睛难道也没长嘴吗!撞到人了怎么连个道歉都没有……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帝瑶看到男人的脸后惊叫着转身躲在了卫浔舟的身后。
男人闻言哆哆嗦嗦地掀起三角眼,眼神空洞失焦,死死盯着帝瑶,嘴上还在隐约念叨着什么!
“夫……夫君!那那……那个人的脸上……全是血窟窿!”帝瑶结巴着说道。
卫浔舟闻言看过去,只见那人头发毛躁凌乱还沾着灰,身上衣服满是破口,透过破口处往里看,能看到男人身上大小各异的伤口也不少。最关键的是,他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挖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洞,每一个洞里还都冒着汩汩黑血,留的满脖满身都是。
离得再近些,还能闻到男人身上的腐臭味,直让人反胃。
“这人不会是刚从哪个坟里爬出来的吧?”帝瑶虽被吓得不轻,但也因为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一时也挪不开眼。
“欸?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啊?”帝瑶凑近了几步,努力回忆这人的身份,“啊,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向云的那个相好嘛!”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察觉到男人可怖又长久的凝视,帝瑶莫名打了个激灵,拽起卫浔舟的衣角挡在了自己脸前。
于是男人的注意从帝瑶身上转移到了卫浔舟身上。
两人僵持了一瞬。卫浔舟不悦蹙起眉,拿起地上一空一满两个水桶,朝帝瑶说道:“没事了,走吧,回家。”
可谁知下一秒,满脸血洞男人直直朝卫浔舟猛冲了过来,把帝瑶吓得不轻,她腿都被吓软了,险些跪倒在地。
只听“咚!”的一声,男人倒是先于帝瑶跪下了。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只见男人猛地伸出沾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手一把抱在了卫浔舟腿上,并反复地哀求着:“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给您磕头!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了!我给你磕头!您是不是嫌不够响!那我再磕!我真的不想下地狱!”
帝瑶:“?”
18.阴司鬼帝
男人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磕头,把脸上的血都溅到了地上。
“夫君……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叫你大人?他说的是哪位大人啊?”帝瑶轻轻拽了拽卫浔舟的衣角。
卫浔舟沉默了片刻后,将男人给踢开了。
“疯子。”
男人被踢的就地翻了个跟头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只见眼神突然凝滞了一瞬,然后又疯癫了起来。
“我不想下地狱,我想当官!明明说好了我下辈子大富大贵官运亨通的!怎么可能……对!对对对!一定是搞错了的,那些大人之前明明都是这样说的!”
帝瑶听不明白男人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他脑子确实不清醒,说出的话自然没有什么可信度:“这人在胡言乱语什么?当什么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队人短粗的脚步声,脚步声中还伴随着整整齐齐的甲胄碰撞的清脆响声。
是鬼差来了。
见了鬼差,帝瑶的心算是放下一半了:“鬼差大哥们,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人,好像这里有点不太正常,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
帝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男人。
没想到鬼差们皆见怪不怪,将男人给搀扶了起来。
男人的反应突然变得更加剧烈,看到身旁的几个鬼差,膝盖一弯正想继续跪,像方才对卫浔舟做的那样。
男人还重复地哀求着:“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给您磕头!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了!我给你磕头!您是不是嫌不够响!那我再磕!我真的不想下地狱!”
几个鬼差眼疾手快连忙架住了男人,各个面容不悦。
“夫君……这话听着好像跟方才说的一样。”帝瑶说完便觉得周遭的越发阴冷了起来。
卫浔舟低头看了看沾着血和土的衣服,有些嫌弃地提着衣服抖了抖:“有吗?”
“没有吗?”
“走吧,这里也没别的事了。”卫浔舟走出两步,见帝瑶依旧站在原地,提着水桶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帝瑶听鬼差们说他们本就是出来找这个男人的,一时间好奇心作祟便凑上前问了男人的具体情况。
为首的鬼差犹豫地摸了摸鼻头,便与帝瑶简单说了几句。
原来男人嘴里一直念叨的“当官”并不完全是他的臆想,而是却有其事。
七十年前,在阴司鬼帝的有意促成下,冥界各司皆进行改制,往生之路的各个关卡的相关流程也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动。
其中关于赏罚审判的新规,彻底地把阴司鬼帝的威名打了出去。
原本人死后到阴曹地府接受阎王审判的时候各殿阎王会根据鬼魂生前的善恶行为直接给出最终的评定。评定的结果直接决定了下一世的身份地位,人生经历。
这条规定本已相当完善。所以当时各殿阎王一致决定只需要适当细化判定标准应付交差即可,可是没想到转头阴司鬼帝就把阎王们的新规给否决了。
理由是:力度不够。
短短四字朱批让整整十殿阎王冥思苦想,没日没夜地开会讨论,在修改了四四一十六版过后,终于再一次获得了阴司鬼帝的一个鲜红的“否”字。
正在十殿阎王围坐一起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交差的时候,鬼帝府下发了阴司鬼帝自己制定的新规。
新规的改动说大也不大,大体意思就是把赏、罚区分开来——凡入阴曹地府的鬼魂先会进到善赏司,在这里阎王会依据生前行过的善事给出一个评定结果,并且会告诉鬼魂转世之后的命格会有多好,还会据此为他们制造一场绝美的幻境。
幻境结束之后,趁鬼魂们高兴地不知天地为何物时,再带着他们进入罚恶司。然后穷举鬼魂生前做过的大小恶事,桩桩件件绝无遗漏。后善恶功过相抵,由罚恶司给出鬼魂们最终的判决。
对于罪大恶极之徒,阎王需秉持着轻赏重罚的原则,将他们送去十八层地狱再走上一遭,多少吃些抽筋扒皮开膛拔舌的苦头。
整个过程犹如坠崖,从金光乍现的云端重重地砸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好比拿了一个鸡腿在饿了七日的乞丐面前晃悠,正当乞丐快要吃到肉时把鸡腿给拿走不说,还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而向云的那个相好就是这种情况,因为接受不了最终的判决结果,疯了。
当时,此新规一出,各位阎王都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心中都多少有些不服气。在他们看来,这条新规实在是平平无奇不过如此。
但他们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这阴司鬼帝所做所为也不算出阁,顶多诛心了些。后来事实证明,阴司鬼帝改的新规,效果不是一般地好,经常会出现鬼魂因接受不了结果心甘情愿投身于忘川生生世世永不为人的事情,就当作忏悔了。
自此,阴司鬼帝手段毒辣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地打了出去。
鬼差说了几句就押着男人走了他们说要把男人送到忘川河中忏悔。
帝瑶走到卫浔舟身边,说:“夫君,你方才都听见了吧,那男人果然是个疯的,怪不得一直说那么没头没尾的话。我原还以为,被鬼怪给上身控制了,不过仔细想来,那人本来就是鬼,哪有什么上不上身之说。”
卫浔舟看着地面,有些心不在焉:“嗯。”
“不过要我说呀,这鬼帝大人的法子也是够狠的,前几日看着还好端端的人转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可见手段当真了得。”
“不解气吗?”卫浔舟抬眼认真地看着帝瑶的侧脸。
“原本是解了的,但是现在我依然很生气!”帝瑶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地锤了几下空气。
卫浔舟脚步微顿,看着帝瑶渐远的背影:“为何生气?可是觉得还不够?”
“不是。”帝瑶转身凑到卫浔舟跟前,先是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肆无忌惮地向卫浔舟吐槽起来:“我只是有点气那个什么阴司鬼帝!”
卫浔舟眸光一动,神情不解:“为何?”
“为何?夫君你但凡低头看看呢!都是因为这什么新规,那个男人疯了不说还被放出来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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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可好,咱原来满满两大桶净水呢,还没到家就洒了一大半。”帝瑶无奈极了。
“难道夫君你就不生气吗?”
卫浔舟闻言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原是因为这个吗?那还真应该生气。”
第二日一早,帝瑶起床洗漱,刚好看到卫浔舟推着一辆架子车从外面回来,车上放了有七八桶水。帝瑶仔细一瞧,见每个桶中水都清澈见底,是净水无疑。
帝瑶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绕着架子车仔细打量了一番:“夫君,这车是打哪来的?”
“对面借的。”
帝瑶依稀记得住在他们家对面的是个面向凶巴巴的汉子,人也不是很好相处。
“那人没有为难你吧?我记得他很不好说话的。”帝瑶扯着卫浔舟的衣服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卫浔舟无奈:“没有。”
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因此经此一遭,帝瑶与卫浔舟也冷战不起来了。两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一个人叽叽喳喳,另一个人安安静静。
三日后,后院的小田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可以直接开始种了。
因此目前最要紧的问题就是种子。
仅凭帝瑶原先那小半袋种子,哪怕是在阳间,都种不出什么名堂来,更别说在这个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不过,对于此,帝瑶早有打算。
她向孟婆告了一天假,按照之前问到的路去了金鸡山。
金鸡山是往生之路的必经关卡,整座山上都是专食人魂魄的鸡,凡上山的鬼魂若是没有过路费——粮食,都会被山上的金鸡啄得三魂不全。轻者,转世神志不清,终日恍惚;严重者,甚至还会因此魂魄俱散,不能往生。
而鬼魂身上的粮食都是从阳世带进来的。民间有习俗,人死后亲人都会在尸体上撒上五谷粮食,其用意也在于此。
因此当日在听到鬼差勒索鬼魂时,帝瑶心中就已经有了想法。
她打算去金鸡山上捡粮食种子。
往生路也就一条,虽蜿蜒些,但不易迷路,更何况一路上都有被鬼差领着的新鬼队伍,帝瑶便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很快就到了金鸡山脚。
帝瑶驻足在山脚,抬头看去,山上丛林茂密,整整一大片浓重的绿。这种绿,帝瑶从未在酆都城和枉死城见到过。
帝瑶心里渐渐有了信心:“看来冥界的土地确实能长出东西。运气要是能再好些,估计还能挖到野菜蘑菇呢。”
隐约之中,帝瑶听到山上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叫,其中还混杂着鬼魂凄凉的惨叫。
刚刚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如何过了这座山,但从她现在胳膊腿皆健全,脑袋依旧灵光且还剩下大半袋粮食看来,这次行动生路很大。
帝瑶攥紧了手中的装着粮食的香囊,重拾信心,大阔步上了山。
可实际上了山之后,帝瑶才意识到,这里的往生道越是平坦好走,往往意味着每个关卡都不是一般的难过。
19.缘分
甫一上山,帝瑶便觉得周身的温度都低了一些,咆哮的邪风重重扣打着她的耳膜,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都吞噬掉一样。
帝瑶搂着自己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这时,不知在周围的巨树之后隐藏了多久的金鸡群齐齐朝帝瑶奔去。
山上金鸡们的体格比一般的鸡要大上许多,因为生长在山上的缘故,金鸡的腿要更壮硕一些,翅膀更宽大一些跑起来连跑带飞的,眨眼间就闪至帝瑶跟前。
帝瑶被逼连连后退,无奈之下只好掏出了自己带的麦粒。
麦粒还算有用,但是也只是杯水车薪,完全招架不住一大群金鸡的抢夺。
当半袋子麦粒见底,帝瑶又开始慌了。
因为她发现这群鸡的战斗力非常可怕,经过它们扫荡过的地方,瞧不见半粒幸存的粮食。
可眼下情况危急,帝瑶根本顾不得想那么多,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少挨些啄。
眼瞧着一只金鸡的鸡喙马上就要啄到自己眼睛了,帝瑶不敢再犹豫,向最近的一棵树跑去。
只见她猛地一跳双手双脚同时大开、使劲,成功地抱上了树干。可奈何这棵树又粗又大,她根本够不到离自己最近的枝干。
现在山上的鬼魂少,金鸡群便始终追随着帝瑶,见帝瑶爬上了树,几个大体格的鸡也煽动着翅膀跃跃欲试。
一时间周遭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又尖利刺耳,帝瑶也渐渐没了力气。
……
夜色渐浓,整个枉死城都陷入了死寂与黑暗,唯独一家灯火通明,正院的篱笆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灯笼,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着姗姗来迟的归人。
这是卫浔舟看书第三次走神了,不知为何,今日的书格外晦涩难读。平日里这时间帝瑶早就已经回家了,可今日却迟迟不见踪影。
卫浔舟看了眼窗外,放下书卷起身,临出门前去柜子里拿了两件披风,黑的自己穿上了,鹅黄色的那件被他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出了房门,卫浔舟见院中地面潮湿,他将手伸入黑夜里,感知到了滴滴凉意。
冥界不同阳间,这里不需要雨雪雷电,因此大部分都是晴天或阴天。
卫浔舟看向院门外那条小路,清清楚楚地看到路上空无一人。卫浔舟抿起薄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撑起一把伞随意拿起挂在篱笆上的一盏灯笼,独自踏入了黑暗之中。
他去了酆都城的奈何桥边,然后又去了孟婆店,见店门紧闭,烛火已熄。
除了这两个地方,他想不出帝瑶还会去哪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堵,卫浔舟松开提着灯笼的右手,却见灯笼竟然奇迹般完好地浮在半空中。
腾出的右手在空中随意划了几下,然后食指和中指指尖对准灯笼,后又慢慢升起。只见一丝暖黄的光亮凭空升起,化作一个萤火虫,向西边飞去,而灯笼的光却弱了几分。
卫浔舟跟着指路荧虫越走越偏,眉头也越皱越紧,黑色披风之下的冰凉指尖紧紧攥着那抹亮眼的明黄。
片刻后,指尖卸了力道,卫浔舟也停下了脚步。
正当他要转身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帝瑶有些虚弱的声音:“是夫君吗?”
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帝瑶眼睛一亮,欢喜地小跑着上前,干脆利落地钻进了卫浔舟的油纸伞下。
伞下的空间有些逼仄,但好歹外面没刮风,不用担心雨会飘到伞下。
帝瑶整个人都被冻僵了,冷的浑身哆。
看着帝瑶凌乱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卫浔舟提起灯笼,给帝瑶从头到脚都照了一番后,语气竟有些惊讶:“这是怎么搞的?”
帝瑶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语气中没有哭诉和抱怨:“从树上掉了下来。不过夫君你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你看!”
帝瑶自觉的踮起脚尖转了一圈。
“树?”卫浔舟看向身后那条蜿蜒的小路。
“而且!”帝瑶拍了拍卫浔舟的肩膀,将手背在身后,故弄玄虚道,“夫君你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看帝瑶还有心思搞怪,卫浔舟也放下了心来,将鹅黄色披风递给帝瑶。
“穿上吧。”
帝瑶接过披风,趁机反握住卫浔舟的手腕,轻轻地晃了晃:“你就猜猜嘛。”
卫浔舟能感觉到手腕上的温热,一时不习惯将手收了回去。
“树皮?”
“不对哦。既然夫君猜不出来,那我就揭晓喽!”
说是让卫浔舟自己猜,实际上帝瑶却是连卖个关子的耐心都没有。
“当当!”帝瑶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装种子的荷包,在卫浔舟脸前得意地摇了摇。
听声音里面满当当的,看帝瑶的动作,这个荷包也是有几分重量。
帝瑶迫不及待地解开了束口绳,让卫浔舟看了看:“我们有种子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多试种几次了。”
单单就这件事情来说,卫浔舟是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也惊喜不起来,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是看着顶个小脏脸还一直笑眯眯的帝瑶,卫浔舟难得这么配合:“是吗?”
“当然!但是还不止呢!”帝瑶又伸出手一掏,竟掏出一枚白白的鸡蛋出来。
卫浔舟这才明白帝瑶是从哪里回来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总之非常巧!而且我还发现金鸡山上的那群鸡竟然啄不到我,害得我白爬了半天树,你看,我手指现在都还红着呢!”
帝瑶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有点时间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根本动弹不了。
方才那群围堵她的金鸡见状纷纷得意洋洋地上前,为了谁第一个下嘴,甚至还起了内讧。
正当获胜者准备大快朵颐时,刺眼的金光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推力将周遭的鸡都掀飞了,有几只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也晕倒了。
帝瑶这才知道这群金鸡是啄不到自己的。虽不知其原因,但这个结果实实在在让她欣喜万分。
之后帝瑶也不怕它们了,缓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后甚至有心思去追那几只最肥声音又最大的,见那群金鸡一改方才嚣张的神态,帝瑶便觉得有趣极了。
“既然它们伤不到你,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卫浔舟看到油纸伞面的水珠滴在了帝瑶的肩膀上,便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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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帝瑶那边举了举。
“别看我现在是狼狈了些,但在我看来一切都是缘分。”
当时,无所畏惧的帝瑶往金鸡岭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脚下,只要一见到粮食粒就迅速拾起来装进袋子里,不叫其他金鸡抢先一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帝瑶走进去瞧,才发现不远处的小坡底下,有一群金鸡正围在一只奄奄一息脑袋上全是血的金鸡周围。
这群鸡大部分嘴上都沾着一抹红,显然这群充满野性和凶狠的金鸡连自己的同伴都要欺负。
中间的那只鸡没一会儿就断气了,周遭的金鸡一拥而上,片刻后就将自己的同伴分食了个干净。
帝瑶本不想管这个闲事,但她突然瞧见方才那只鸡身下放着一枚鸡蛋,此时这枚鸡蛋正在被其他的鸡翻来覆去地啄。
眼瞧着蛋马上就要碎掉了,帝瑶于心不忍,便抬脚下坡。
可谁知她的脚被坡上的蔓草给绊住了,重心不稳,整个人跌下了土坡。这一动静把金鸡群也吓得不轻四下飞逃,她这才得了机会将鸡蛋给护住了。
“值得吗?”卫浔舟看到帝瑶发丝间藏了一片鸡毛,不自觉地抬起手把鸡毛给拿了下来。
他把鸡毛举在帝瑶眼前晃了晃,然后松开了手。
帝瑶轻轻一吹,鸡毛被吹到了油纸伞之外,后被雨滴打落在地。
“自然是值得的!你是没看到,鸡妈妈到死都在保护这枚鸡蛋。夫君不知道那群恶鸡有多凶残,当时真的太惨了,可怜的鸡妈妈连个全尸都没剩下。”
“而且我平生最讨厌恃强凌弱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况且,我恰好知道自己有能力救它,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总之,我觉得我与这枚鸡蛋有缘,是老天让我来拯救它的。”
卫浔舟抬眼看向伞沿上成串滴落的雨滴,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缘分这种虚头巴脑又能让人在心底自动美化最后心甘情愿与他人他物强拴在一起的东西。
没有谁这辈子非要遇见谁,也没有谁这辈子一定会拯救谁。
如果有,那只会是巧合罢了。毕竟他从来都没有那种运气。
“巧合也是缘分的一种嘛。”
帝瑶仔细地捧着鸡蛋回家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褥子,给鸡蛋做了一个小窝。
忙完这一切,帝瑶才想着把披风给脱下挂在卫浔舟的旁边,动作间手背碰到了卫浔舟的披风,才发现他的披风已经湿透了,尤其是肩膀上那一块。
帝瑶又摸了摸自己的,干燥柔软,还带着余温。
帝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自己的身体还不是特别好。帝瑶出门简单清洗了一番,然后去偏房找到几根废木材,点了把火,给卫浔舟烧热水喝。
刚到这里的时候,诺大的院子连个灶台都没有。考虑到今后还要烧水沐浴什么的,帝瑶便强拉着整日懒洋洋的卫浔舟在偏房搭了个小灶台。当时卫浔舟还说完全没必要,如今看来,可太有必要了。
不过就是没有姜,那就只能让他喝白开水了。
20.印记
帝瑶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水端到卫浔舟面前时,卫浔舟说话已经带着鼻音了。
他看到热水反应也淡淡的,只是说他等会晾晾再喝。可帝瑶知道卫浔舟说等会喝,定是水都凉透了也不会想起来喝,于是就要亲自上手去喂。
卫浔舟无奈,只好当着帝瑶的面把水给喝干净了,末了,舌头还麻麻的。
“夫君,咱家只有一把伞吗?可是我之前明明看到过还有一把呢。”帝瑶起身去翻找,在鞋柜上层的抽屉里找到了。
卫浔舟看向帝瑶手中的伞,声音比方才听着鼻音轻了不少:“是吗?可能是走的急没看到。”
“喏,就在这里。”帝瑶这把伞与卫浔舟拿的那把放在了一处,“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多带一把伞夫君就不用被淋湿了。”
卫浔舟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好。”
帝瑶正准备上床睡觉,卫浔舟又开口了:“你之后还去金鸡山吗?”
“去啊,我觉得目前的这点种子还是远远不够的。”帝瑶不假思索地说道。
“以后……”卫浔舟话说一半突然就不肯往下说了,视线也瞟向别处。
帝瑶心里也有了猜想,她勾唇一笑:“难道夫君也想去?”
卫浔舟没想到帝瑶竟然猜到了方才他那一闪而过的不妥的想法,突然有些后悔。
可见帝瑶的眼神满是期待,卫浔舟最后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帝瑶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夫君别担心,你的安危都包在我身上!”
之后几天,帝瑶白日去孟婆那里,晚上回家挑选出粒大饱满的种子等待第一批次种植。
种植前一天帝瑶把筛选出的小麦种子浸泡在盆里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帝瑶就起床了。
她迫不及待地换好衣服,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了种子就往后院赶去。
她捞起一些被浸泡过的小麦种子正要种,手还没松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身体转向东方后就地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磕了个头,郑重地拜了拜天地。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天保佑,这些小种子可一定要活下来啊!一定要长得又高又壮的!”
约莫着在老天爷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帝瑶才抬起了头,她伸出袖子轻轻蹭掉了额头上的泥土和石块,然后就跟站在不远处的卫浔舟对上了眼。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不会被卫浔舟所理解,甚至卫浔舟还会觉得她可笑,于是她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略显尴尬地朝卫浔舟咧了咧嘴。
“夫君,早啊!夫君今日起得还挺早的哈。”
卫浔舟上前几步,看了看后院的土地,道:“没你早。”
帝瑶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正要转身蹲下,却被卫浔舟给拉了起来。
正当帝瑶不解的时候,卫浔舟伸出了手,抚上帝瑶的额头。
“磕得还挺实在。”卫浔舟轻轻拂过帝瑶额头上的印子,感知到凹陷的触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帝瑶感觉到卫浔舟一直在摸自己额头上的某处,抬起手摸向凹陷处:“印子很明显吗?还是说被硌青了或者流血了?”
无意相碰的指尖处传来怪异的感觉,卫浔舟收回了手。
那地方正是眉心,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一定非常滑稽。而且,帝瑶还听孟婆说过,人的眉心正处魂源,转世时只有天、地、人三魂皆全,才能平平安安地入轮回,否则,就只能飘荡在这冥界成为孤魂野鬼最终消散。
帝瑶一想到任何入不了轮回的可能性,就开始慌了,攀者卫浔舟的胳膊踮起脚尖,焦急地问他:“夫君你仔细看看我额头上到底有没有事啊?”
突如其来的靠近逼得卫浔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紧靠,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帝瑶精致水灵的脸蛋突然近在咫尺,卫浔舟眨了眨眼,才重新找回焦点。
女孩的额头饱满圆润,皮肤细腻,发根处还浮着一层细小的绒毛,于正中间冒出个不甚明显的小尖。
“没有,挺好的。”
帝瑶不退反进,额头险些磕到卫浔舟的下巴:“那夫君仔细瞧瞧能不能隐约看到三魂印记?”
卫浔舟看向帝瑶的眼睛,语气中既有疑惑又有探究:“印记?”
“我也是听孟阿婆说的,说每个人都有三魂,这三魂会在眉心处汇成三条印记,要是三魂不全,依然是过不了奈何桥的。”
帝瑶说的卫浔舟也知晓,但他还知道,这三魂印记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只有施以灵力才可得见。
而对于他来说,不需要使用灵力就能看到每个人额头上的印记。
帝瑶如今这样问他,可是察觉到了什么有意试探于他?
卫浔舟喉结微动,按着帝瑶的肩膀与她拉开距离:“什么都没有。”
说实话,帝瑶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自己也没见到过三魂印记。越想越好奇,于是帝瑶再次绕到卫浔舟跟前,手臂绕到卫浔舟的脖子后,用力收紧,把卫浔舟的脸按到了自己面前。
卫浔舟比帝瑶要高出一个头,帝瑶的视线要想跟卫浔舟的额头齐平,卫浔舟需要半弯着腰。
帝瑶的动作太出乎卫浔舟的意料,一时间他重心不稳,下意识地伸出手就要扶在帝瑶的腰上。
帝瑶趁猝不及防的卫浔舟发懵之际,仔细地看了看卫浔舟的眉心,什么也没看到后又飞速地松开了手,这时卫浔舟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那就没事儿了,我也看不到夫君额头上的印记。”帝瑶松开手后心虚地跑向田块另一端,垂着脑袋开始埋种子。
卫浔舟轻咳了声,转身回屋了。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帝瑶种的不多,很快就弄完了,种完后她又浇了一遍水,这才满心激动地出了门。
之后一连好几天,帝瑶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看看情况,时不时的再浇浇水,可谓是异常用心了。
可七日过去了,连一粒种子都没有长出来。
帝瑶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沮丧。
到了第十日,帝瑶本想着回家后把地给刨了重新种,但是没想到,地上突然冒出了几个小绿芽,很小,若不是帝瑶看得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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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绿芽马上就又要重新回地里去了。
帝瑶开心的原地蹦了几下,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到前院,直接推开了卫浔舟的房门,把他从屋里拉了出来,语气中难掩激动。
“夫君,麦苗长出来了!真的长出来了!”
卫浔舟被帝瑶扯着去了后院,见昨晚还光秃秃一片的地里隐约冒出了些小绿芽,数量远不如种下时的多。
这些小芽太微不足道了,也太脆弱了,以至于卫浔舟并没有从帝瑶的欢欣雀跃中感受到任何舒畅,反倒比之前还要忧愁。
不为帝瑶所知的忧愁。
要知道,从发芽到成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阳间尚且会因为各种状况出变故,更别说环境与阳间大不相同的冥界了。
而且,他还知晓,之所以千百年来冥界之中从未有人种出粮食问题是出在了土上,而不是水。
因为这冥界的土是他亲手毁掉的。
“夫君,你不开心吗?”帝瑶注意到了卫浔舟的表情变化。
“开心。”末了,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恭喜。”
回答有些出乎帝瑶的意料。她明明想问的是卫浔舟此时此刻的心情,而不是问卫浔舟关于种子发芽的心情。
他好像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帝瑶杏眼灵动,凑到卫浔舟跟前眨了眨眼:“没想到竟然能听到夫君哄我,真是稀奇呢。”
她也不是傻子,一眼就瞧出了卫浔舟表情的不自然。但是她不想装作不知,毕竟长此以往下去,两个人都会累的。
而且她本意是找些可以聊下去的话题,而不是为了寻求认同。
卫浔舟没被人这么直接的戳破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夫君完全不同怕我失望而特意迁就于我的,我只是想让夫君知道我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帝瑶时刻注意着卫浔舟的表情,继续说,“当然,要是夫君能给我分享你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那就再好不过了。”
帝瑶的眼睛像阳世晚上天上挂着的星星一样,亮晶晶的,俏皮的。
卫浔舟知道自从种子种下去之后帝瑶只要有空就去后院里照看着,所以他理解帝瑶现在的心情,但却不能共情。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但是他自然不能这样向帝瑶解释,他说不出口。
“你想多了。”卫浔舟语气有些不耐烦。
帝瑶的嘴角瘪了下去,合着还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可卫浔舟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挥袖离去。
帝瑶朝卫浔舟的背影做了个搞怪的鬼脸,摸了摸碰了灰的鼻子。
自从麦苗长出来后,帝瑶每日去后院跑得更勤快了,虽然她不能替麦苗生长,但是她会哄。
万物有灵,冥界的鬼神精怪也不在少数,所以帝瑶浇水的时候都会给麦苗讲故事或者唱歌,最后再以长辈的口吻求它们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是有些事情是靠嘴念叨不来的,更有些事情不是她刻意忽视就会不存在的。
七日之后,麦苗发黑了。
21.晕倒
自冒出芽尖那日起,麦苗长得一日比一日快,没几天就有一匝高了。这倒是出乎了帝瑶的意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毁灭也就在短短一瞬,前一晚还绿油油生机勃勃的麦苗第二天一早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黑色从根部向上蔓延至芽尖,所有的麦苗也软塌塌的,完全没了昨日的精神,与上次在向云家看到的情况完全一样。
“明明用了最好的水,怎么还是没有变化……”帝瑶蹲在田边,双手撑脸,有些懊恼。
虽然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她不甘心。
于是她将死掉的麦苗都拔了出来,立马着手第二次尝试。
她临出门前把剩下的麦种都泡在水里,待晚上回家后直接种植。
帝瑶拎着烂掉的麦苗正要出门时,卫浔舟出来了,听到声音后她下意识地将麦苗藏在身后,笑着朝卫浔舟问好。
卫浔舟于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口奚落。
“需要帮忙吗?”
“啊?”帝瑶手上一松,部分麦苗掉到了地上,她一边蹲下身去捡,一边组织语言。
这是卫浔舟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自己,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而且卫浔舟这人性子别别扭扭的,很容易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后悔退缩,关键是嘴上还坚决不输。
但是……目前,帝瑶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是卫浔舟可以做的。
“嗯……种子?”话音还没落,帝瑶就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金鸡岭上太危险了,夫君一个人我不放心。”
“浇水?可是我方才才浇过……”帝瑶有些尴尬地咬了咬下嘴唇,脑中迟迟没有想法。
这里的条件实在有限,就更不能奢望让卫浔舟去弄些肥料了,毕竟连她自己都搞不到。
“目前还真没有什么需要夫君帮忙的,要不……夫君还是在家休息吧。”帝瑶朝卫浔舟笑了笑。
这么好的机会,她只能白白浪费掉了。
卫浔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回屋去了。
帝瑶拿着烂根的麦苗去了孟婆那里让孟婆看了看情况。
可一向见多识广的孟婆也终有不知道的事情,帝瑶只得到了一条较为有用的信息。
每年谷雨,冥界都会下一场很大的雨,三日三夜不停歇。雨过之后,城中的每一寸土地上到处都是散发着非常特别的味道,土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黑。
孟婆说百年间皆是如此无一例外,准的不正常,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而这一切的后果就是土地状况越来越糟。
帝瑶又问孟婆是否知道是何人所为,孟婆摇了摇头,她还说,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况且,她的耕地计划本就不易闹得太大,否则实在是不好收场。
孟婆虽没明说,但也委婉地劝说帝瑶让她迟早断了这些念想,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何必把自己弄得整日都忙忙碌碌的。
她脑袋有些晕乎,便随意扯了个别的话题分散了孟婆的注意力。
之前只有卫浔舟不支持她,怎么如今,就连孟婆都在劝她放弃。
但帝瑶偏不想放弃,没有谁能一次就成功,她才刚刚开始,好歹多试几次她才可能彻底死心。
下午特意回家得早了些,帝瑶到家之后直接去了偏房,翻出了个大的布袋子。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她想只有去金鸡山上多搞些种子回来心里才能平静下来。
可谁知迎面撞上了刚回家的卫浔舟。
卫浔舟手里拿了个小竹篓,帝瑶先前并没在家瞧见过。
这东西精巧得很,还能挂在腰间,完全不占手,很适合她去金鸡山捡种子用,于是帝瑶便开口向卫浔舟借。
等到卫浔舟把竹篓递到她手心里的时候,险些因为手软把东西弄掉在地上。
竹篓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的竟然全是麦种。
帝瑶眼都快瞪圆了,拉着卫浔舟的胳膊问他:“夫君,这些种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比她上次捡的还要多得多。
“你不需要了吗?”卫浔舟答非所问。
帝瑶掏出一把麦粒出来,低头闻了闻,是纯正的麦种,并且这量够她用上好一阵了。
“需要,当然需要!”有了麦种,帝瑶也不好再找借口出门了,她抱着竹篓跟着卫浔舟回屋,说道,“夫君没有被山上的恶鸡们伤到吧?”
帝瑶说完后扫了一眼卫浔舟整洁干净的衣服,又说:“莫非它们也伤不到夫君?”
帝瑶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卫浔舟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好奇?”
“嗯嗯!”帝瑶轻轻晃了晃竹篓,麦粒与竹篓碰撞间发出沙沙的脆响,“夫君听,它也好奇呢。”
“下次一起去就不知道了?”卫浔舟只是抛下了一句极其吊人胃口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啊!”
突然,帝瑶被台阶绊了一下,一时重心不稳迎面朝地上摔去。
本想着这次铁定要把门牙给磕没了,可谁知千钧一发之际卫浔舟张开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紧紧地搂住了。
“小心。”
稳住身形后钳制在帝瑶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手臂上的肌肉迅速收紧又迅速放松之后,卫浔舟的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多谢夫君。”帝瑶完全没有注意到卫浔舟藏在身后的微微发抖的手,因为此刻,她自己亦心如擂鼓。而且,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当晚,卫浔舟陪着帝瑶把早上泡好的种子给种下了,种完后帝瑶把工具递给卫浔舟,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却留了下来。
卫浔舟走后,帝瑶抬头看了看挂在天边状如镰刀到血月,再次虔诚地朝四面八方都拜了拜。
拜完后虽然没看到卫浔舟,但撞见了探头探脑的谿边。
谿边吐着舌头咧着嘴,俨然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尾巴还摇个不停,帝瑶小跑上前搂住了谿边的脖子,语气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警告你,千万别告诉我夫君啊。”帝瑶又朝谿边拱了拱鼻子,说道,“听到了没!”
谿边特别会看帝瑶的眼色,张嘴就要大叫,被心虚的帝瑶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嘴。
第二批种下的麦种比第一批死得还要快,帝瑶心中不解这两次种植究竟差在了哪里。
尽管如此,她却一直都在朝好的方向猜。或许,这些麦苗的存活时间是随机的,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有可能看到麦子丰收的一刻了吧!
紧接着她又种下了第三批。
死了。
第四批……
每失败一次,帝瑶就复盘一次,甚至还把地里极不显眼的小石头都清理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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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要是再失败,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改进了。
帝瑶撑着脑袋无奈地望了望天空。
“老天爷啊,再长不出来,我的生路可就要断了。”
话音刚落,只见天际处乍亮,劈来一道足矣横跨整个长空的闪电,紧接着,震耳雷声滚滚而来,像是在谴责帝瑶方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
帝瑶一愣,喃喃自语:“不对,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谷雨!糟了,我的麦苗!”
帝瑶从躺椅上弹射而起,第一时间去找卫浔舟。到处都找不见人影,她这才想起来,卫浔舟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顾不上那么多,拿起一个背篓,自己冒着雨到后院去拯救麦苗了。
正如孟婆所说,这雨果然有问题。翠绿色的麦苗甫一碰到雨滴都渐渐地耷拉了下来。能救一些是一些,帝瑶放下背篓拿出铲子一脚踩进了泥泞的田块里,眼疾手快地挖起苗来。
可雨水的渗透力不是一般得强,才不一会儿的功夫,雨水就已经渗到了极深的地方,帝瑶每挖一次麦苗根部逗带出一大块泥出来,她顾不上脏,用手将特别大的泥块扣了下来,然后把苗丢进了背篓里。
没一会儿,背篓就已经很重了。
帝瑶扭头看了看剩下已经渐渐发黑的麦苗,咬了咬牙丢下铲子抱着背篓就往前院跑。
背篓表面和里面的泥块经过雨水的重刷止不住地沿着帝瑶的衣服手臂往下流,帝瑶隐约闻到了一股的酸酸的味道。
背篓越发地重,帝瑶很快就没了力气,为了喘上气,她轻轻张开了嘴巴,任由雨水溅进自己的嘴里。
她第一次觉得有时候家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前院和后院的距离也太长了些……
渐渐的,帝瑶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因为雨。紧接着于剧烈钻心的耳鸣声和慌乱的心跳声中,帝瑶两眼视线开始发黑,像是被墨水染了似的,一沾水就疯狂蔓延。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险些摔倒,腿上也渐渐没了力气,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夫君……卫浔舟……”帝瑶十分无助,她下意识想到了卫浔舟,可是她没有丝毫力气了,脑袋迟钝地转动过后,她才想起来今日她好像都没见过卫浔舟。
如今只有她自己了,帝瑶强撑着跑到前院,看到台阶上那一片没被雨淋湿的地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上了台阶,成功地把竹篓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而她自己,紧紧抱着竹篓坐在地上,本想休息休息,却渐渐没了意识。
而她下半身还一直被雨淋着。
……
四日后,帝瑶醒了。睁看眼看到熟悉的床幔,她才渐渐找回了意识。沾满了泥块脏衣服已经被人换掉了,身上的泥也被人清理过了,如今躺在香软的被窝里,帝瑶全身都舒爽得紧。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耳边传来一阵短暂的耳鸣声,等她强撑着坐起来时,耳鸣声也渐渐消失了。
她的腿有些抽筋,但脚却是暖的,帝瑶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还温热着的汤婆子。
帝瑶试着唤了卫浔舟一声,没听见动静也不再叫人了。她一边按揉着有些酸软无力的腿一边看向窗外,如今天已大晴。
她这才知晓,自己昏迷了至少三日。
那她当时救下来的麦苗呢?还有活着的吗?
22.不速客
帝瑶刚下床时腿有些软,待活动了一会儿之后才缓了过来。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几日前自己救下来的那一筐麦苗。位置与她晕倒时别无二致。
她蹲在竹筐前,将筐里的麦苗一股脑倒在了地上,还带出一些未干的雨水出来。
上层的麦苗已经完全蔫巴了,根本的泥也结成了硬块,下层的却又湿又黏,还隐约散发出丝缕发霉的味道。
帝瑶双腿卸了力道,随意跌坐在地上。
“完了,又白干了。”
这时,地面上出现一个人影,将那些烂掉的麦苗都遮在了阴影之下,帝瑶仰起头,见是卫浔舟。
“夫君,我马上就给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帝瑶刚从地上站起来,突然脑袋一重眼前一黑踉跄了几下。
卫浔舟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帝瑶只穿了一件单衣,加之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卫浔舟一掌就将她的胳膊整圈都包住了,自己的拇指和中指还能碰上。
一衫之隔,两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温度,一方滚烫,一方冰凉。
帝瑶挣脱出卫浔舟的束缚,与他拉开了距离。
将麦苗全都收拾好之后,帝瑶向卫浔舟问起了自己的情况。
“夫君,我睡了可有几日了?”
“四日。”卫浔舟用勺子搅了搅手中端着的热水,递给了帝瑶。
“竟然睡了这么久吗?我到底是怎么了?”帝瑶回忆起下雨那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的身体如今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了?
帝瑶捧着温热的碗,有些失神。虽然她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了,但是如果她真生了什么病,动不动就晕上个几日的也挺吓人的。
卫浔舟一眼就看穿了帝瑶的小心思,有些搞不懂她内心的活动怎么总是那么丰富。
“别想了,你只是饿晕了。”
“饿晕了?”
帝瑶抿了水,好半天才接受了这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不知怎么的,帝瑶竟觉得卫浔舟烧的开水竟然还甜丝丝的,看来她真是饿了。
“好喝!”帝瑶喝完把碗倒扣着,朝卫浔舟笑了笑。
这时,她的视线突然瞥到了卫浔舟身后的一个盆,她这才想起来是谷雨那一日泡的种子。
“坏了,种子都泡烂了吧。”她把碗塞回卫浔舟手里,撸起袖子小跑上前,却还是被惊了一下。
这些麦种泡了几日非但没有烂掉不说,竟然全都冒出了小嫩芽,甚至有的麦芽都已经冒出水面了。
只是这些芽普遍都比正常土培的要细一点,估计是缺少养分了。
“夫君,你快过来看!”帝瑶头都没回,只伸出一只手朝身后挥了挥。
卫浔舟从远处看过去,帝瑶的整个脑袋都快埋进盆里了。
听到卫浔舟的脚步声渐近,帝瑶说:“夫君觉得如果一直把这些麦苗泡在水里它们能活下来吗?要是能活下来的话,它们又能不能长大成熟呢?”
既然土有问题,那不用土种不就好了。原本只是误打误撞,可没想到给了帝瑶新的启发,她心里通透了许多。
麦粒发芽卫浔舟是知道的,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帝瑶的想法确实大胆的让他有些惊喜。
卫浔舟垂眼看着帝瑶的侧脸,她的眼睛总是比泉水还要清澈透亮,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很有感染力。卫浔舟不明白她为何总是这么容易开心,更不明白最近这些日子,自己的心情怎么总是非常轻易地就被她给牵动了。
谷雨那日,他天黑才回家,甫一进门就看到主屋里漆黑一片,原本以为帝瑶是因为下雨耽搁在路了,可是下一瞬,他就瞥见了睡在地上的人。
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然后又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看一眼就知道帝瑶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帝瑶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上。往上看,帝瑶的脸色也略显苍白,原先红润的嘴唇有些发白,这是卫浔舟第一次见帝瑶这副虚弱的样子,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海棠花,很难让人不心生怜爱。
他将帝瑶抱起,发现她手指还扯着竹篓的边沿不肯撒手。他随意一瞥,看到里面装着一筐麦苗。
卫浔舟沉默了片刻后把帝瑶的手给指掰开了,抱她回屋还用术法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又将她的头发烘干,还给她准备了暖脚用的汤婆子,知道她饿了,卫浔舟还给她喂了粥。
这些服侍人的活他之前从未做过,所以有好几次汤水顺着帝瑶的脖子往下流,他手忙脚乱的找不到毛巾,只好拿自己的袖子将汤水擦拭干净。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卫浔舟心里只余下荒谬二字。还好,这一切帝瑶并不知晓。
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卫浔舟,直直地对上了卫浔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还略有些失神的目光。
帝瑶有些不自在,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没想到这会儿还挺冷的,我回屋换个衣服去。”
回屋换了衣服,再出门时卫浔舟早已不在院中了。闲极无聊,帝瑶便扛着锄头去后院收拾残局了。
帝瑶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她哪知道自己这次应该做最好的打算。
经过接连三日大雨的冲刷,后院里的麦苗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根部没有变黑不说,麦苗的状态甚至还比前几日都要好,而且还长高了不少。
打眼一看,后院的小菜地上像是盖了一层绿色的毯子,帝瑶惊喜的合不拢嘴。
更让帝瑶欣喜的还在后面,帝瑶发现,这些麦苗长得特别快,每日清晨和晚上的高度差都清晰可察。
时间越久,麦苗的状态就越好,完全没有要烂根的迹象。
三日后,小麦开始拔节,七日后,小麦开始抽穗开花,十日后麦穗开始变黄麦子也渐渐灌浆成熟。
帝瑶粗略一算,从播种到可以丰收,整个过程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卫浔舟面前比划来比划去,手舞足蹈的。
“啪!”帝瑶将手拍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朝卫浔舟说道:“夫君,我一定是在做梦吧?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那天晕倒后出现的幻觉?也太不可思议了!”
相比于坐不住的帝瑶,卫浔舟淡定多了,他端起碗抿了一口温水,动作不疾不徐,面上也看不出喜悲。
“不是梦,你如愿了。”
得到了卫浔舟的答复,帝瑶欢呼了一声,然后端起自己的碗与卫浔舟的碰了一下。
由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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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激动,帝瑶没注意好力道,卫浔舟碗里的水左右晃动,顺着卫浔舟的脸往下流。
帝瑶见状连连道歉,放下碗伸出手就去擦。这一擦,卫浔舟半个脖子都湿了。
帝瑶的指腹碰上卫浔舟脖子的那一刻,两人都短暂地僵住了片刻,意识到不妥,帝瑶把脑袋压得极低,下巴都碰到了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个因为心虚就逃避的人,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手下喉结轻滚,帝瑶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停留在半空,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
卫浔舟清了清嗓子,语气难得有些不自然:“我自己来。”
帝瑶同样不自然地扣着手指,声音小小的:“抱歉。”
卫浔舟出去后,帝瑶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砸进了柔软的被子上,顺势跪在地上,懊恼地锤了几下床榻。
她想不明白方才自己是怎么想到又是怎么敢与卫浔舟碰碗的,还洒了人家一身,真是蠢死了!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她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试图以问题鞭策自己,更试图拽回自己。
后院的麦穗各个都沉甸甸的、颗大饱满,长势实在喜人,比阳间大部分麦子长得都要好很多。
帝瑶特意选了个晴朗吉日,把成熟的麦子都割了下来。
仅仅一分地,收成都快顶上阳间一亩地的量了。
帝瑶趁着晒麦的功夫,把地又重新翻整了几遍,然后趁热打铁试着种下一批。
前些天泡在水里的麦苗虽然还活着,但生长速度远没有地里的快,也不如地里的壮硕,于是帝瑶便把盆里泡着的麦苗也一起移栽到了地里。
她将这一好消息说与了孟婆听,孟婆也意外极了,但她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千百年间从未有人在冥界种出过粮食。难不成帝瑶这姑娘并非寻常姑娘?
孟婆将千百年来出世的女仙神都回想了一遍,全然没有头绪。
看来,她今后还得多打听打听。
帝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孟婆心里已经成为神女一般的存在了,每日都乐呵呵的工作、种田。
第二批的麦子依然很快就成熟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把麦粒磨成面粉。
因着上次卫浔舟成功做出了一个灶台,在第一批麦子成熟之后她便一直求着卫浔舟让他给自己做个石碾,不用很大,半张桌子那么大的就行。
为此,帝瑶整日给卫浔舟端茶倒水,为他清洗衣物,卫浔舟终于答应了。
当日,卫浔舟就从外面抱回来了两块大石头和几根木条。帝瑶没事儿时就帮着卫浔舟打下手,两日后,一个小号的石碾就做好了。
经过清洗擦拭之后,石碾便正式投入使用了。
石碾虽然小,但却趁手好用,在磨出了第一盆面粉当天,普家同庆,就连谿边也激动地不停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跑。
有了面,就可以做吃的了。除此之外,帝瑶与卫浔舟还在金鸡山上挖到了一些野菜和蘑菇,自此,家里整日炊烟不断,渐渐有了烟火气,而这个小院也越来越像家了。
殊不知在小院无尽欢声笑语之中,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关注着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
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