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枝》 第1章 楔子 “异卦相叠,乾为天,兑为泽……” 春雨如酥,青石生烟。一道身影执伞立在朦胧雨幕中。 那人素白道袍,外罩着水墨广袖,青丝被一顶阴阳鱼冠松松挽起。三分春寒缀在他衣袂间,带着未消去的凉意一起,染上他的眉梢。 ——这人,正是上清学宫最年轻的长老,谢青玄。 今日,他将奉道祖之命,接待一位从上清天来的......贵客。 且说这上清天是何地?乃是凡间修士挤破头也想要去到的仙家住所——它也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天界。 寻常时候,天界与修真界互不相通,两界通道紧紧关闭。唯有修士渡劫成功、一步登天时,天道才肯吝啬地将通天路开放一瞬。 但与修士不同的是,上清天的神明却可自凭心意,踏足凡尘。 ——然后,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大爷,下手没轻没重的。一不小心,就会把人间搅得鸡飞狗跳。 譬如,曾有金乌下界。这厮一高兴,唰地一下,捏出八个太阳,险些没把凡间烤成烙饼; 再譬如,某位鲲鹏大人闲来无事,妄图真身入海洗个澡。就这样,翻了个身——好家伙,四海之水分分钟倒灌九州,人间直接变身汪洋大海。 天道一看,这还了得? 于是祂大手一挥,立下规矩:神明下界,不得乱来! 但在天道的眼里,什么算乱来? 谢青玄也不知道。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修,天道哪会跟他汇报公务? 谢仙君只清楚一点:天道,是位极度护短的主。 ——没错,受天道庇护的神明也分三六九等。 顶尖的,是自混沌初开时,就栖居山海界的四位古神:北冥鲲鹏,南海凤凰,以及东西二位龙神。 其次,是上清天之主。 再往下,才是其他天神天仙。 而天道亲手写的规矩,多半也是冲着最顶尖的,那几位翻手云覆手雨的大爷来的: 他猜想,大概有不许现原身、不许动不动就移山填海、更不许闲着没事给人间换地图......这等规矩吧。 直到后来,人间道祖飞升,广开天门,创立上清学宫。有了这个为广大修士提供得道飞仙机缘的广大平台之后,天道那歪的没边的的天平,才稍稍往凡间倾斜了那么点点。 这一点点,就体现在天道将这一条连通上清天与凡间的通道——可惜是单向的那种——放在了上清学宫后方,交由历代掌门秘密掌管。 故而,往常要是有迎接天上神仙这种大事,皆是由历代学宫掌门执行。可今天不同,道祖她老人家,竟亲自点名,要谢青玄来接人。 谢青玄:? 他一不问世事,二不爱凑热闹,三好像和道祖也没那么熟,怎就突然摊上这烫手山芋? 还没等谢青玄想明白,他脚下迎神台的阵法就忽然亮起—— 阵眼中的阴阳鱼活了过来,摇头摆尾,越游越欢。眨眼间渲开一幅黑白交错的水墨长卷。阵眼的铃音清响,一道红影从容踏出时空的交界。 墨色退散,天光倾落。 细雨初歇,暖阳照见来人的眉眼。 春山画眉,秋水点眸,金光落进他含笑的眼中,温润清雅,却也疏离难近。 谢青玄刚在心里赞了声“好风采”,定睛一看,顿时噎住: ……等等,这位贵客,您怎么长得那么像我一位……旧识? 咳,严格来说都算不上旧识,该说是“旧敌”。 谢青玄强压下呛咳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端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沉稳姿态,心里却已凉了半截。 所以道祖点名让他来,该不会是送他来给这位送功德的吧? 遥想当年,谢仙君少年时,嚣张不羁,没少在天上惹是生非,欠下的因果都能写满三卷天书。那现在,欠了别人的先暂且按下不提,但是对眼前这一位……上神枫煜。 他是真真切切,欠了对方一个泼天的大人情。 ——大到把谢青玄整个拆了,按斤秤卖灵石都还不起的那种。 当年,他不慎炸了这位上神座下的半壁仙岛,虽说洞天福地可再修复,但偏偏…… 偏偏那时,为封印劫煞,有一人染上了那事的因果。 那人什么结果来着......? 似乎是——神魂俱碎,永无轮回。 而那人是谁来着……? 又好巧不巧,正是这位大人一手带大的崽。 谢青玄:“。” 天要亡我,何患无辞? 他这边脊背发凉,枫煜却似有所觉。他轻轻一瞥,就见谢青玄眼神飘忽,像只做错了事耷拉尾巴的狐狸,可怜兮兮的。 枫煜心下好笑。 他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此来人间更不是为了翻旧账。 何况那件事,谢青玄并非故意。时隔多年,也许连他自己都……快放下了吧。 于是他轻笑一声,打破沉寂: “不必如此紧张。” “道祖为我卜过一卦,说此番下界会有好事发生。我虽不信,却也想趁此机会来散散心。” 他抬眼,望向雨后的亭台楼阁,语气温和: “谢青玄,往事已矣。就不要再想那些,扰你我心绪了。” 谢青玄暗暗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改口:“上......先生是第一次来上清学宫?” “嗯,”枫煜颔首,“我不爱热闹,此番是第二次入凡间。上一次来时,学宫都还未筑起。” 话语间,谢青玄引他穿过迎神结界,走上学宫的环山栈道。 云雾缭绕间,群峰如剑,直指云霄。铁索桥横跨两山,其下深渊万丈,其上就是青天,似乎触手可及。 “此为通天道。学宫建于群峰之上,各山之间有传送阵,也有这样的索桥相连。” 枫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最高处云极峰巍然屹立。四周众星拱月般环绕数座小峰,飞檐斗拱隐现其间,庄重却又有些清寂。 “此乃云极峰,是掌门居所。其下桃李岭,住的是长老。学宫的学堂设于山腰,弟子居所,则在最下方的正华斋。” 枫煜挑眉:“……让他们每日爬山上课?” 谢青玄沉默一瞬,缓缓点头:“修为高的可自行御剑。另:摔下去了,学宫概不负责。修为低的……就当锻炼,锤炼心性了。” 枫煜失笑,转而望向山下:“如今是什么时辰?” “寅时一刻。若是平日,早课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始。不过眼下正值假期,留在学宫的弟子不多。” 枫煜把玩着折扇,目光掠过云层,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忽然一顿:“山下几人似乎并无灵气波动。学宫,还收凡人?” “寻常凡人自然不收,”谢青玄叹气,“能进来的……多半是世家子弟。家中势力大的话,用灵丹妙药把凡人堆成修士的也不少。” 他见枫煜似有兴趣,便顺势道:“四日后,襄阳城中举办明月宴,各大世家皆会赴会,学宫亦会遣长老前往筛选弟子。今年,恰是在下当值。先生,彼时可愿同往?” 枫煜此次下界本来就没有别的目的,有这种人间盛会,他倒真有闲心去见识一番。 “何时动身?” “明月宴前一日,抵达襄阳望舒庄即可。这两日,先生可随意走走。” 枫煜合扇轻笑:“好,失陪了。” 话音未落,红衣已乘风而去,只剩谢青玄独立栈道。 他望着那道消失在天边的红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被算旧账实在是太好了。上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说话。 发了发了,大纲在手上蒙尘了两年多,终于发出来了() 枫煜是男主之一,谢仙君是副线角色,另外一只男主还没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 濯颜 上元佳节,万家灯火。阑珊光影,从长街一头燃至另一头,灼灼煌煌,映亮半边天穹。 街尾那间花灯店,是沂洲府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店中花灯造型千奇百怪:小至花鸟鱼虫,大至山海异兽,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据传,那都是掌柜早年云游四海,亲眼见过的奇景。 可惜如今,掌柜老了,再去不了山水之间,一腔豪情,便尽数倾注在这方寸竹篾与彩纸之上了。 此刻,那鹤发老掌柜正靠在柜台后,用一本账簿盖着脸睡得香甜,鼾声轻起。 门口风铃“叮当”一响,梁上蹲着的八哥立刻扑棱着翅膀,拿腔拿调地尖声叫道:“贵客到——贵客到!老头速速起床!速速起——!” 老掌柜想也没想,抄起脸上账簿就朝那聒噪鸟儿掷去。 正中目标。八哥一声惨叫,赶在掉在地上之前扑棱了一下,才免于脸着地的凄惨情景。 老头这才懒洋洋地眯缝起眼。 ……许是因为睡姿不好,有些压着眼睛了。老头眼前模糊一片,只依稀见得一抹高挑的红影翩然入内。 “破鸟,叫什么叫。”老头嘟囔着,指尖掐了个清明诀才揉揉眼。再定睛一瞧之时,那“贵客”已静立在柜台前。 老头:“……!!!” 等等,谁? 祖宗诶!这是什么风把这位爷吹到这小庙来了! “掌柜的,”枫煜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笑意,“买一盏花灯。” 老者腿一软,险些当场表演个五体投地,声音发颤:“祖……哎哟喂,上神您……” 见老者一副恨不得立刻磕头迎驾的模样,枫煜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他有如此可怕吗? 面前的大爷不开口,老者更不敢吱声。可他心里却门儿清——老头以自己万年土地公的火眼金睛担保,他绝不会认错人! 说来,他身为土地公,奉命镇守凡间,鲜少上天庭。但却正因去的次数屈指可数,留下的印象才格外深刻。 这位老者——或者说,当地土地公——上天述职时,曾远远见过这位大人。这位嘛......不同于其他神官前呼后拥、排场极大、生怕别人不知其尊号的样子,枫煜总是孑然一身,突兀地行走于由仆从组成的“长蛇阵”中。 土地公仔细回忆着:那时他手里,似乎还总托着一只刚破壳不久的雏鸟?毛茸茸的一团,偎在掌心……倒是稀奇,这位爷竟也有这般闲情。 那时,土地便觉得,这位传说里的大人物,疏离之下,藏着对万物的温柔。 今日再见,那双眼依旧温润如春水,可土地却从中品出几分更寂寥的意味……是一种近乎落寞的孤寂。 小神暗自唏嘘:看来强如祖宗,也逃不开形单影只的命运呐。 思及此,他壮着胆子试探:“您此番驾临凡间,是……?” “寻人。”枫煜道。 果然!老者心中一拍大腿!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世风开化,仙凡恋早不稀奇了。上神独身这许多年,确实该寻个知心人了!他定要助上神一臂之力,让人间真情温暖神心! 土地公的眼神在瞬息间历经惊吓、敬畏、惋惜,最终定格在一种极度热忱的慈祥上。 “……客官您随意挑!随意看!”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枫煜:“……?” 这土地公的眼神何以愈发诡异了。 在土地公那“慈爱”到令人发毛的注视下,枫煜随手拎起一盏飞鸟灯,几乎是落荒而逃。直至出了店门,老头也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睡大觉,枫煜才缓过一口气,不觉失笑。 “......我怕他干什么?” 今日,正是与谢青玄约定于望舒庄会面之日。天色尚早,枫煜提着灯,悠然信步于长街。 人间千年沧桑,已换了一番崭新气象。车水马龙,烟火鼎盛,竟比那劫后余生、至今仍显萧索的上清天更多出几分蓬勃生气。 偶有垂髫小童嬉闹着穿梭人群,嗓音清脆: “正月十五闹花灯,来年春天放风筝!” 枫煜望着孩童雀跃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 前方已是闹市,他素不喜太过喧杂,正欲转身,却被一道清亮童声唤住:“这位哥哥的花灯真好看!能借我瞧瞧吗?” 枫煜回身,就见一约莫六七岁的小少年站在他身后。他明眸皓齿,一身青衣,腰间悬一枚青荷玉佩。 他俯身,将灯递到孩子眼前,轻轻一晃:“若喜欢,送你也可。” 小少年眼睛霎时亮如星辰,满脸写着“想要”,却强忍着摇头:“不行不行!我哥说,无功不受禄!” “这样啊……”枫煜存心逗他,“你生得好看,令我见之心喜,算作大功一件,如何?” 小孩捧着灯,小脸皱成一团,甚是纠结。 竟还不肯?枫煜挑眉,心道:这娃娃倒是颇有原则。 正感慨间,那“颇有原则”的小少年忽地灵光一闪:“啊!对了!大哥哥既然喜欢漂亮小孩,我知道望舒庄里有位顶顶漂亮的小哥哥!我带你去见见?” 望舒庄?竟是巧了。 枫煜从善如流,笑问:“哦?有多漂亮?” “就是……最好看的那种!”小少年词穷,却热情万分,拽着枫煜的衣袖就走,“大哥哥去看看便知!” “这般信我?就不怕我是人贩子,将你卖了去?”枫煜挑眉,调侃道。 小少年却奇怪地瞥他一眼:“我爹爹就在沂洲呀,我怕什么?” “……?”行,原来是个有靠山的。枫煜从那小嗓门里听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骄傲。 话说那望舒庄,传闻两千年前,其乃是天上某位神君的居所。因那位仙人极爱月色,不知用了何种秘法,让庄内终年明月高悬,清辉遍洒。星子垂落朱檐,楼阁掩映流光,精巧清雅得不似凡尘之物。 这般洞天福地本不该存于凡间,是因一场意外落入凡尘。而今,经由凡间修真大能修缮经营,方成今日之望舒庄。 到了现在,此地除却观景地外,亦兼客栈、酒肆、拍卖场,甚至……风月之地等诸多功用。每逢五年之期,那些热爱附庸风雅的世家散修、宗门子弟还会聚于此。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修真者云集的胜地。 若原主得知自家仙邸被如此开发利用,不知会不会气得神魂不稳。 枫煜一边想着,一边任由那热心孩童一路牵着,直至庄门前。时辰还早,此时庄外略显空寂,谢青玄也似乎还没有到。 “来者何人?”守门人……不,守门的是…… “小狮子,醒醒不准再睡了!”花濯颜拍了拍门口那尊石像的头。 石狮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爪下踢出一块蹴鞠大小的通透蓝玉,“小孩,不准摸我的头!速速验明正身,爷要睡觉了。” 小少年当即“呸”了一声,叉腰道:“蠢狮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睡!” “小屁孩,一天到晚就知道烦你狮爷!”石狮子竟与他甚是熟稔,“找你哥去,爷没空搭理你。” 小少年哼了一声,将手按于蓝玉之上。这玉也是个灵物,似乎有着检验身份的作用。枫煜见玉身闪过一道绿芒,浮现几行墨字:南浔花家,花濯颜。 花濯颜收回手,不忘拽着枫煜上前一步。 如果这般进去的话……算不算放了谢青玄鸽子?枫煜思绪飘了一瞬。 不过他旋即又想,既已应了这孩子,总不好失信。横竖谢青玄是个成熟稳重的仙君了,稍后留信于庄内,再相约便是。如此想着,他便随性将手覆于玉上。 恰是此时,谢青玄正从另一巷口出来,赶至庄门,抬眼便见枫煜的手正要触那灵玉。 这玉……是干什么的来着?谢青玄心念一动,直觉不妙。 谢青玄:等等……! 他欲开口阻拦,却已迟了。 那仙器……应该识不破上神真身吧?谢青玄紧盯着蓝玉,心中默念:最好不要…… 他怕引起全凡间轰动。 枫煜掌心触及玉身,那原本莹莹流转的蓝玉骤然静止,空中水墨字迹凝滞不前,整块玉仿佛骤然僵死。 谢青玄:“……”完了。 花濯颜:“?” 枫煜:“?” 枫煜微微蹙眉。仙器无法跨界识别他真身,实属正常。但他在凡间,自有道祖安排的伪身份,按理说,只需读出此身份便可。 莫非这玩意不太灵性,卡住了? 他指尖微动,悄然渡入一丝灵力,意图襄助这不大灵光的法器。 淡红灵流渗入宝光闪烁的玉中。 沉寂良久。 久到枫煜都欲收回手时,那“死玉”突然猛地爆出一阵刺目红光,发疯似的狂颤起来! 红光乍现的刹那,谢青玄眼疾手快,袖中手指疾掐道诀,一道附有上清学宫道令的灵光精准射出,直击玉身! 察觉到很浅的灵力波动,枫煜暗暗向谢青玄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石狮子尚在懵逼间,没有发现这微小的波动。花濯颜更是全然未觉。 “红光不可入——”石狮子话音未落,那玉猛地一颤,光芒倏地转为橙黄! 花濯颜:“??” 石狮子:“??” 谢青玄:“……” 枫煜:“……”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石狮子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不信邪地抡起石爪,给了那狂抖的玉一拳。 这一拳下去,如同捅了马蜂窝,那玉骤然迸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炫光,绚烂夺目,顿时引来庄内诸多目光注视。 石狮子吓得大叫一声:“嗷——? 玉符上蹿下跳,足足疯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挣扎着吐出一片奄奄一息的绿芒,将石狮子的脸映得惨绿瘆人。 “……上清学宫……客座长老……枫煜。” 气若游丝地报完名号,那玉“啪嚓”一声,彻底碎成齑粉,干脆利落。 石狮子:“…………” 石狮子:“???” 石狮子顿时石化:“吾的玉喵——!!!” “……先生原已先到了。”谢青玄选择性无视了原地石化的狮子,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声。他上前几步,对枫煜微一颔首。 在外界看,他们都为学宫长老,以平辈论交,不便行礼,此举则恰到好处,“在下来迟。” “我滴个乖乖……”花濯颜看着二人,小嘴微张。 上清学宫!那可是冠着“上清”之名、由道祖亲立的仙家府邸。是通往九重天的登仙之门,是十二世家挤破头也想将子弟送入的至高学宫! 他随便上街拉个人,竟是学宫长老?!花濯颜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慌忙行礼:“晚、晚辈南浔花家次子花濯颜,见过二位仙长!” “不必多礼。”枫煜拂袖,唇角笑意温和,“尚未谢过小友引路之情。” “此番多谢小友了。”谢青玄淡淡瞥了花濯颜一眼,便引枫煜入庄。 花濯颜赶忙跟上。 刚踏入庄门,枫煜脚步一顿。 谢青玄心下微疑,却并未多问,只是随之驻足。 那人抬眸环视。 庄内永夜流光,月华如水,淡金萤火于夜色中翩跹飞舞,美得不似人间。世人皆道,此乃望舒遗韵,凡烛化星之奇景。 然则,在那片浮华流光之下,枫煜却感到一丝极细微、却直抵神魂深处的悸动。 花濯颜只当他初来,为奇景所惊艳,热心解释道:“仙长,这是庄内独有的月光萤,出了庄就再见不到这般景象啦!” “……嗯。抱歉,先失陪一下。” 枫煜勉强牵起一抹浅笑,而后往旁边走了两步,引得谢青玄和花濯颜侧目。 红衣在夜风中猎猎翻飞。于漫天流萤之中,他手腕一翻,一柄折扇现于掌中。 扇面莹白,唯以金线精绣一鸟。鸟身小巧,仅占扇缘一隅,然其飘曳的长尾羽却迤逦铺开,流光溢彩,几与周遭万千萤火交融共生。 枫煜默然合拢扇骨,扶桑木相击,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流萤仿佛受惊,骤然四散。 见他神色有异,谢青玄传音问道:“这萤火……?” 枫煜闭目,良久方传音回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无事。” 他虽未言明,谢青玄却已然明白了。 ......这大抵不是萤火。至少,不全是……其中大抵还混了些残魂残魄。 也难怪这萤火,会如此流光溢彩,四季如是了。 二人一时无言。 花濯颜察言观色,即猜不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敢贸然开口。无聊间,他的目光被那柄极精致的扇子吸引——扇骨上似乎刻有字样? 他眯眼细辨,果真瞧见四个小字,前两个形如古篆,难以辨识,后两个却是清晰的小篆: “庭……舒?”花濯颜下意识念出声,随即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庭舒?!” 枫煜被他这一声唤回神思:“嗯?何事?” “仙、仙长认得他?”花濯颜一拍脑门,恍然道,“方才我说要引您去见的那位漂亮哥哥……原来您二位本就相识啊……” 他声音越说越小,颇有些不好意思——既是旧识,他方才那番献宝似的举动,岂非班门弄斧? “你说的那人……他叫什么?”枫煜缓缓转身,蹲下与花濯颜平视,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花濯颜被他看得有些无措,讷讷道:“温庭舒。” 温……庭舒…… 枫煜合上眼,无声地念着这三个字。 “就是叫温庭舒。”花濯颜以为他未听清,又确认了一遍。 静默半晌,枫煜极轻地笑了一下,缓缓抬眼。花濯颜怔怔望着他,只见那双眼眸中仿佛落入了万点流萤,比这满庄华彩更为灼目。 他正沉醉于那片璀璨星海,却听对方轻声开口,嗓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小友……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正愁无以回报花灯之恩的花濯颜,闻言如获至宝,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好啊好啊!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下意识地望向谢青玄,眼中带着征询与一丝恳求:“这位先生要一起去吗?” “我尚且需要负责学宫招生。枫先生若有需要,可随时寻我。”谢青玄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目前稳定更新时间为周三,周六。周日随机掉落。因为本周为首周,所以周五和周日各掉落一章。 求求收藏和评论呢(?)[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濯颜 第3章 第二章 庭舒 与此同时,望舒庄一间陈设古朴,却难掩奢华的院落内。 “你是说……学宫的仙长已至?”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缓缓放下茶盏,声音沉稳,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下方垂手禀报的黑衣侍卫。 “属下亲眼所见,绝无虚言!”黑衣人一脸苦相,“那验身玉反应极其剧烈,竟绽放七彩华光,来者定然身份非凡!恐是上清天内的某位大人物亲临。” 就是那光效太过浮夸,差点闪瞎他的眼。 “哦?”一旁的华服美妇听到这话,难掩兴奋,急急插话,“那可曾打听到仙长喜好?譬如……偏爱何物?” 若此番能借机将儿子送入上清学宫,她日后又何须再费心打压那个死人留下的孽种! 侍卫的脸皱得更苦了。他本是追踪偷溜出庄的花家二少。岂料竟撞见枫煜赠灯这一幕,自然也将花濯颜那句“带您去看漂亮小哥哥”听了个真切。 “你快说啊!”妇人池亦阳催促道。她是吕家家主吕上章的二房,亦是池家千金,一心盼着儿子能攀上仙缘。 侍卫把心一横,眼一闭,声若蚊蝇:“回夫人……那仙长,似乎……尤为喜爱漂亮孩童。” 池亦阳一听,心下稍安——这倒寻常,世家大族中,以俊童美婢为礼,结交强者之事也并不少见。 她抬眼,征得吕上章默许,便道:“既如此,去我房中挑几个机灵标致的丫头……” “不——不是!”侍卫急得额角冒汗,硬着头皮补充,“夫人恕罪!是……是喜爱漂亮的小男孩!而且……”他声音越来越低,“……而且怕是得要,要花二公子那般品貌的。” 吕上章:“……” 池亦阳:“……?” 美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讨好仙长,自是机不可失。可若要以那南浔花家的二小子为标准…… 谁人不知南浔水土养人?这如同顾家人生于福地,先天短寿通灵一样,是上天的缘分,求不来的。 她吕家虽大,可符合这般标准的男童……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难道要她把自个儿的亲骨肉,当成讨好人的玩意儿送出去不成? 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池亦阳也舍不得如此作践自己的儿子。 “砰”一声轻响,茶盏被不轻不重地搁在几上。池亦阳款款转身,柔若无骨地偎向吕上章,声音又娇又糯:“夫君~您看这……” 吕上章垂眸睨着她,目光幽深,喜怒难辨。 ……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另一边,花濯颜兴冲冲地引着路,拨开一片半人高的荒草。钻出来时,还不忘顺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自觉潇洒不羁。 ——如果忽略他那被草叶勾得毛毛躁躁的头发和沾了灰的小脸的话,或许确有几分帅气。 枫煜随之缓步而出,红衣依旧洁净如新,片尘不染,从容姿态与周遭的荒芜杂乱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不急。”他轻笑,伸手自然地拂去沾在花濯颜发顶的草屑,又轻轻取下那根耍帅的狗尾巴草,“瞧,成小花猫了。” 见小孩忙不迭地用袖子胡乱擦脸,反倒蹭了更多灰,枫煜不由失笑,递过一方素净的锦帕。 “多谢仙长!”花濯颜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声道谢。 ……似乎很久未曾这般照料过孩子了。 这念头倏忽划过脑海,枫煜自己却觉荒谬——天上光阴,于他不过弹指,何来“很久”之说? 即便依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来算,其实这红尘辗转数千载,于他漫长神生,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的一瞬。 枫煜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终究是意难平吧。 若真能放下,合该如“那人”所愿,永守蓬莱九万里,避世不出,斩断前尘,再不入凡俗。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对道祖说,想出来散散心;对谢青玄说,他想看看凡间山水,风土人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一程人间,不为散心,不为游历,只为…… 觅一人踪迹,续一段未了之缘。 …… 穿过那片荒芜之地,眼前豁然现出一处素瓦青砖的别院。 花濯颜告诉枫煜,这快是望舒庄内最偏僻的角落。吕家与池家皆非显赫大族,很少有人拜访,住处也就偏僻,人迹罕至。 听完小孩的介绍,枫煜眨了眨眼,一抹艳丽的赤色如潮汐般悄然漫上他的眼眸。 他这双眼,能窥见凡修不能见之物。 譬如……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其光晕昭示命数气运。修士亦然,他们甚至以此为原理,制作了魂灯来卜凶吉。 寻常修道者灵气渺渺,肉眼难视魂魄本源。但于神明而言,即使枫煜并不专神魂此道,亦可粗窥凡人命数。 然而,他看不见屋内之人的魂光。 不过想来应该是有的——若没有,早该盖棺入土了。 是那魂光过于微弱?还是被某种力量遮蔽了?……枫煜眨了眨眼,瞳色恢复如初。 抑或是,二者皆有之?枫煜不甚明了,但此刻,他心中的欣喜远大于困惑。 因为这院中之人,确凿是他遗失许久的小混蛋。 思及此,他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清浅笑意,连年来的沉郁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花濯颜在一旁困惑地瞅着枫煜。他现在只觉得这位仙长的心思,时而如晴空朗日,时而又似云雾缭绕,实在难以捉摸。 不过孩童心性单纯,很快便将这点疑惑抛诸脑后——天色渐晚,他更惦记的是是否该回家吃饭了。 “天色确是不早了。”枫煜仿佛看穿了他的踌躇,温和道,“若不便,你可先行离去……” 花濯颜正欲点头,远处却传来一阵陌生而带着恶意的气息。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枫煜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袖袍轻拂,一道遁形咒已将二人身形悄然隐去。 只见几名侍卫抬着一顶软轿穿过荒地,轿上女子金簪华服,美艳尊贵,正是池亦阳。她身旁跟着个锦衣少年,容貌英俊,却眉眼倨傲,恨不得用鼻孔视人。 枫煜不识来人。花濯颜则在知道枫煜下了遁形咒后,对着池亦阳的方向就毫不客气的做了一个鬼脸。 “他们是……?”枫煜下意识想传音询问,旋即想起花濯颜尚未修行,只得作罢。 盛装妇人仪态万方地在侍从搀扶下落了轿。还未站稳,那傲气少年已不耐烦,抬脚便踹向侧门。见无人应答,竟直接抽出佩刀,寒光一闪,将门闩劈裂! “无礼。”枫煜淡淡评价,随即对身旁的花濯颜传音道,“此等行径,不可效仿。” 花濯颜忙不迭点头:“……。” 总感觉被长辈语重心长地教导了呢。 枫煜觉得此举无理,池亦阳亦觉得有些不妥,蹙眉呵止:“恒儿,不得无礼!” 那嚣张少年,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般蔫了几分。枫煜觉得有些好笑——此番作为,倒像只张牙舞爪却一戳就瘪的河豚。 河豚少年悻悻收刀,跟着池亦阳步入院内。枫煜与花濯颜也趁机跟上。 院内陈设朴素简单,一明一暗两拨人,前后穿过一条荒草蔓生的回廊。 只一眼,那抹清月色的人影便撞入枫煜眼帘。 少年身姿颀长清瘦,独自坐在石桌前,周身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却令人见之惊鸿。 他生就一双含情目,眸底却是一片澄澈清明。见不速之客到来,也只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既不开口,亦不行礼。 参差碎发拂过他清隽的眉宇,一袭素白衣衫揽尽残阳余晖,风姿卓然。 他目光随意扫过院门方向,枫煜在那瞬间,恍然生出隔世之感。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事务繁忙无暇他顾时,那个小家伙就总抱着一册书,不远不近地寻棵树枝窝着。名义上是看书,实则目光总是悄悄飘过来。 从晨光熹微,到月挂中天,最后常伴着梧桐木的清香沉沉睡去——至于少年手中书卷,自然是一页未翻。 那兔崽子,只喜欢在上头涂涂画画。 如今,这人坐在石桌旁,桌上也摊着一本书。夜风吹过,书页哗啦作响,却始终停留在这一页。 显然,这本书被长久地固定在同一页,被少年用手压实了纸页,连风都难以翻动。 枫煜觉得有趣,借着隐身悄然走近,神识微动,扫过书页—— 是《山海录》第六章第十二卷,左页绘着精卫衔微木以填沧海,右页写着孤鸾对明镜而伤俦侣。 他不禁低笑出声,泄出一丝气音。 他站得离温庭舒极近,这细微的动静似乎引起了少年的警觉。温庭舒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书册,却将咋咋呼呼的池亦阳母子忽视得更彻底了。 那“河豚”少年对温庭舒的漠视大为光火。若非母亲在场,他几乎想立刻拔刀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池亦阳按下儿子,语气平淡地开口:“庭舒,为母有事与你商议。” 白衣少年恍若未闻,纤长手指百无聊赖地轻叩着桌面,目光仍落在书页上,姿态敷衍至极。 “温庭舒!”河豚少年一点就炸,“我母亲同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难道不是你们有求于我?”温庭舒懒懒抬眸,眼风扫过,带着凉意,“若这便是求人的态度?那你们从何处来,便请回何处去。” “你!”少年气得面红耳赤。 “阿恒,闭嘴!”池亦阳低声呵斥。 花濯颜没想到,这还能赶上这么一出家庭伦理大戏,顿时将回家吃饭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他寻了处空地坐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枫煜则缓缓走进,饶有兴味地看着温庭舒飞快地翻动书页——这人翻得这般快,怕是根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当温庭舒翻至记载海外仙山的那几卷时,池亦阳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开口:“你可知,我所为何来?” “您的心思,难道很难猜么?”温庭舒眸中凝着冰冷的讥诮。他目光扫过“蓬莱”二字,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指尖按着书页,再次抬眼望向身侧空处。 一切如常。 是错觉?……他极淡地勾了下唇角,收回目光。 枫煜猝不及防与那目光相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看到了自己。不过见少年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翻书,他心底,竟掠过一丝微妙的遗憾。 “不记得了吗。”枫煜想。 也是,当年天道降下的抹杀可谓毫不留情。即便在凡尘滋养了千余年,眼前这缕残魂依旧脆弱不堪,恐怕仅是勉强凝聚。 其实……他能再度转世为人,已然是狠狠打了天道一记耳光。若还能保有前尘记忆,天道怕是要表演当场癫狂。 不过,其实忘了也无妨。 枫煜心下释然:回来了,便好。 他正兀自出神,那厢池亦阳已切入正题:“即便你深居简出,也当听过上清学宫的威名。” 花濯颜敏锐捕捉到关键词,看向枫煜。 枫煜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未予回应。 池亦阳难得耐心解释道:“我等世家修行不过皮毛。唯有进入学宫,才算真正踏入仙修之门。” “这与我有何干系?”温庭舒抬眼,语气疏淡,“在下魂魄有损,一介废人,劳您挂心。” “怎会无干系?”池亦阳终于图穷匕见,“今日学宫长老已亲临此地。若能得长老青眼,这点……还算问题吗?” 这下无需花濯颜提醒,枫煜自己也回过味来了。 “……”温庭舒的目光瞬间冷冽如冰。 早在池亦阳带着吕恒现身时,他便对这“继母”的盘算猜到了七八分。可亲耳听到这般话语,仍觉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 池亦阳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劝说:“学宫奇珍异宝无数,只要长老首肯,你自是受益无穷。区区魂魄之损,何足挂齿。” 这谎言拙劣得可笑。骗骗无知孩童或许还行,但温庭舒显然并非见识浅薄之流。 魂魄乃天生地养,岂是后天所能轻易修补?还莫说凡人,便是神明仙魄,亦属天道管辖。 尊贵如上清天之主,强横如四方古神,也无重聚神魂之能。至多可做的,也不过是收集残魂,加以封存稳固罢了。 听到这里,枫煜倒是开始思索了:池亦阳的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而温庭舒的魂碎之症也确实棘手。 他正思忖着该如何找个由头,将这光翻书不看书的少年拐……不,带回自己身边。 岂料那“河豚”少年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我呸!母亲你跟这贱种多费什么口舌!”吕恒被这来回拉扯,不知所云的对话彻底激怒,他猛地拔刀指向温庭舒,“跟着花二的探子回报,上清来的那位长老喜欢漂亮小男孩!赏脸让你去当炉鼎都是抬举你!” 花濯颜:“……?” 枫煜:“……??” 跟着花二的探子……枫煜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花濯颜,顿感世事无常。 他甚少踏足凡间,对此等跟踪窥伺的龌龊行径知之甚少。来时确曾感知到两三气息尾随花二,彼时还以为是花家派出的护卫…… 如此说来,这位“喜好男色”的长老,十有**便是自己了。 枫煜活过漫长岁月,倒还是头一遭被人如此“诽谤”……虽然,严格来说,他确实有一双懂得欣赏美的眼睛。 但这绝!对!不!是!喜好!炉!鼎! 枫煜转回视线,落在那柄直指温庭舒的寒刃上—— 若在平日,他对凡间这等污糟事虽不认同,却也无法越上清的规定去干涉人间。但今日,既撞到他眼前,还有人敢把这般心思动到他这里…… 要须知,枫煜本尊,乃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护短。 这位仙君此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河豚心术不正、气量狭小,属实欠教训。 温庭舒冷笑一声,蓦然起身。他身量较吕恒略高,垂眸,睨视着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只淡淡笑道:“抬举我?这般天大的好处,不留给你自己消受吗?” 这冷淡的态度瞬间将吕恒最后的理智点燃。池亦阳自身修为浅,尚且比不过她儿子,阻拦不及,那少年已运转全身灵力,一刀悍然劈来! 刀风凌厉,裹挟着暴乱的灵力扑面而至! 温庭舒反应极快,猛地将手中书册掷出,身形同时急闪。锋利的刀芒撕裂书页,暴走的灵力将残破纸片吹得四散纷飞。然而刀气范围极大,以凡人之躯,似乎避无可避! 吕恒嘴角已扬起得意的弧度。 打晕义兄,讨好长老;进入上清,抓紧修炼;泡到道侣,顺利飞升——他的巅峰人生,指日可待! 提前把下一章发了?,下次更新预计在周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章 庭舒 第4章 第三章 新逢 凌冽的刀气裹挟着翻飞的书页,划开凝滞的空气。这一击,势如破竹,似乎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此时,异象骤起。原本尚有些阴沉的暮色,忽然间被残余的落霞点燃。夕晖如熔金,从落日的地方绽放光华。 一瞬,浮光刺破层层云霭,硬生生将即将到来的夜幕撕开一道裂口。暖光浮跃之间,那看似冰冷而坚固的刀锋竟寸寸碎裂,直至化为齑粉,飘散于空中。 吕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人。 红衣的仙君站在夕阳光华下,眉眼精致如画;唇角虽噙着三分浅淡笑意,眸中却实打实地凝着不悦的冷光。 那人缓步走来。夕阳流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那人抬手轻轻一晃。满天浮华顷刻散去,转眼间,零落在望舒庄翻飞的萤火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你是何人?!”吕恒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上清学宫长老,”枫煜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枫煜。” 吕恒的脸抽搐了一下:……?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后院会莫名出现上清长老啊——! 在吕恒震惊的同时,温庭舒的目光也追随着前方那抹挺拔的红影。 可他好像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没有对于来人突然出现的震惊。此时此刻,反而成了混乱现场中中最冷静的一个人。 “上清学宫长老……?”他只是将这几个字轻声念了出来,而后,便勾出很浅的一个笑容。 这边,装完绝世高手的枫煜刚威慑完吕恒,转过身来,就望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温庭舒。 落日余晖落入枫煜眼底,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辰。他微微俯身,很是自然地替少年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愣了半天不说话,是被吓到了吗?枫煜暗中猜想。 下一秒,他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吓到了?” “……不至于?”温庭舒眨了眨眼,给出答案。 “嗯。”枫煜收手,扬起一抹浅笑。他语气随轻快得像在哄孩子,眼底却藏着更深邃的东西,“万一呢?” “……仙君,说笑了。”他听见温庭舒开口。 这句话,少年说的很轻很浅。但落在枫煜耳中,却像是平地响了一声惊雷,讲他原本淡定的心情炸了个七零八落。 他还记得? 但当枫煜有些疑惑与惊喜地将视线落到温庭舒眼中时,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像是装了一整个北冥的静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两人极短的对视之后,温庭舒便像是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这一转眼不打紧,他一眼瞥见了坐在空地上、看得目瞪口呆的花濯颜。 温庭舒:…… 好了,他现在猜到这尊大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那这边,花濯颜还觉得自己仿佛还活在梦里。 年岁尚浅的小少年,眼睁睁看着枫煜一抬手就是一片光……反正就是,“唰”地一下划开暮色,听诏即至,很快又“啪”地一下转眼消失。 仅凭流光便能将精钢刀刃碾为齑粉——实在是…… “太厉害啦!”词穷的小孩憋了半晌,最终在温庭舒的注视下如梦方醒,对着枫煜发出最直白的惊叹。 “花小友,过誉。” 枫煜这才将目光从温庭舒身上移开,想起自己有个几乎被忘在一旁的小向导。 好在花濯颜对枫煜把他忘了的这回事丝毫不在意。他先是熟稔地同温庭舒打了招呼,转而又向面色铁青的池亦阳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晚辈南浔花家花濯颜,见过吕夫人。” 被忽视了半天的池亦阳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方才那番不堪的盘算,也不知被这位长老听去了多少。她心中正惴惴,偷眼觑见枫煜神色如常,并无愠怒之色,才暗暗松了口气。 心思急转之下,她索性将矛头与话题引向花濯颜。她语气温和,却难免带着几分刻意的责问:“花家小郎,我与你素无往来。你今日带人擅闯我吕家别院,是何道理?” “我来寻温哥哥玩呀!”花濯颜心直口快,当即从如何遇见枫煜、得赠花灯开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小孩讲得兴致勃勃,情真意切,就是叙述颠来倒去,颇显拖沓。池亦阳几次三番想开口打断这又臭又长的故事,却又碍于颜面不好对着小辈发作,只得黑着脸硬听下去,几乎快憋出内伤。 一旁的吕恒,更是面沉如水,死死瞪着温庭舒。 枫煜状似无意地挪了一步,很是轻巧地隔断了那不怀好意地的视线。 而后,他百无聊赖地拂了拂袖。 他人云淡风轻的,仿佛那边花濯颜讲的故事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反而觉得就这么枯站着很是无聊。于是,他指尖微勾,散逸的灵力便如有了生命般,将刚刚被吕恒刀风影响而散落一地的书页悉数卷起,归拢整齐,甚至连书脚页码都分毫不差。 期间,他一直用余光偷瞄着温庭舒的反应。就见对方目光灼灼,正看着自己整理书页。被发现后,又很是欲盖弥彰地移开了眼。 枫煜:“……” 兔崽子,这是什么意思? 枫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花濯颜的叙述,冲着温庭舒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温庭舒于是非常吝啬地向他那边挪了一小步。 枫煜被气笑了:……嗯? 他一伸手,抓住少年的袖摆,像提东海龙王的猫一样把他拽了过来。 “仙君这是何意?” 温庭舒没有过多的阻拦,就着枫煜很轻微的力道就被拽了过去。他只是很无辜地问枫煜。 “……喊你过来。”枫煜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却仍然挂着一抹温和的浅笑,“不听话了?” “不敢……仙君言重了。”对面的少年闻言,露出一个浅笑,“我只是在想别的事。” 温庭舒的目光移向旁边的枫煜。只见那位仙君正颇为懒散地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 他一时沉默,不远处花濯颜的声音就格外大声。 “……我定要回报仙君赠灯之恩。他本不愿收,便对我说:‘你生得好看,令我见之心喜,便算大功一件,可好?’”花濯颜还在复述着当时的话语。 枫煜:…… 温庭舒压下笑意,就碟下菜:“花小少爷生的确实好看,难怪能入仙君法眼。” 一听这话,枫煜差点被气笑出声:“……嗯?” 听到声音,温庭舒再次转头看向枫煜,却正好撞入红衣仙君含笑的眼眸中。在那深邃目光的注视下,他总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刚刚不是说有心事?”枫煜倒是没纠结花二刚刚说的话,转而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在想什么?” 温庭舒:……在想你会不会真的把我收成炉鼎? 当然,这番讨打的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故而他只是一笑,而后很是矜持地后退一步,郑重行了一礼,“晚辈温庭舒,见过枫煜仙君。刚刚……多谢仙君出手相助。” 红衣仙君笑了笑,未置可否。倒是跟着他一起端上了架子,只随口说:“庭舒……‘庭中明月悬’,确是个好名字。只是月华虽美,也别老高悬,累人的。”他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我若不来,你有几分胜算?” 温庭舒一笑,抬眼看向他,答:“不战,必败。即使看起来全无胜算,奋力一搏,或有一线生机。仙君,不这样认为吗?” “好。” 当真是一点未变。枫煜心下莞尔,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旧影。 我承认你确实很会赌这一线生机。 ……那当年,也是这样吗? “枫煜仙君?”温庭舒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嗯?”枫煜回神,“……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 他随便听了一耳朵,那边池亦阳与花濯颜的“拉锯战”似乎也渐近尾声。枫煜不欲再多做纠缠,索性开口,拿着一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玉不琢,不成器。良材美质,不该埋没于此。”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温庭舒,“良禽择木而栖。不若你随我修行,往后,我来教你。” 余光瞥见那仍对花濯颜怒目而视的吕恒,枫煜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日后仍然唤我仙君即可……以及,我不收炉鼎。” 温庭舒莫名有种被看透的心虚:“……” 哦。 他装模作样地用目光扫过糟心的继母、戾气未消的“兄弟”、以及早已亲缘断绝的家族,最后落回到眼前这位温和强大、救他于危难、还非常好看的仙君身上。 “弟子……庭舒,”他后退半步,躬身长揖,“拜见仙君。” 听到这话,枫煜极浅地笑了一下,十分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嗯,好了,我在呢。” 不出枫煜所料,他们这边简陋的“拜师礼”刚结束,不多时,花濯颜又臭又长的故事就在吕恒不耐烦地亮出第二把佩刀时仓促收场。 对此,池亦阳只是不痛不痒地低斥了一声:“恒儿,不可无礼。”语气中却并无多少真正阻拦之意。她心情复杂地瞥了温庭舒一眼,刚好看到枫煜摸他头的动作。 池亦阳:…… 枫煜则朝池亦阳勾唇浅笑,一道传音精准落入她耳中。那人语调温和带笑,内容却霸道得不留半分余地: 【人,我带走了。】 池亦阳:“…………” 不是,你真喜欢收这种啊?! 她在内心愤愤地吐槽了一句:学宫长老,也不过此等见色忘义之辈! 不过有话说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池亦阳心知无论是劝阻还是强留都无用,索性扭头,一句话都不多说。 罢了,这位长老未因今日之事迁怒吕家和她,已是万幸,见好就收吧。 温庭舒是去是留,本就无足轻重。她自有别的门路可以筹谋。于是她微一颔首,语气平淡:“问枫仙君安,此番吕家仍有事物需要处理,失陪了。”说罢,她行了一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母亲虽已偃旗息鼓,但吕恒这口恶气却还没出尽。他看母亲的背影,又越过枫煜狠狠剜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温庭舒,瞬间明白了局势。他不敢对枫煜撒气,只好挑一挑于现场最“软”的那个柿子。 可怜的花濯颜独自面对着生闷气的大河豚,气得小脸通红:“怎么,仗着年纪大修为高就要欺负小孩吗?” 吕恒一脸不耐:“就你话多,吱吱歪歪吵死人了!再不住口——” “你威胁我?”花濯颜更怒了,“我要告诉我哥!让他收拾你!” “呵,笑话!”吕恒颇为欣赏对方跳脚的模样。不过碍于枫煜在场,他既没口出恶言,也没再做出要拔刀的动作,只疑似挑衅般的开口,“你哥又是哪路神仙?不如你喊我一声哥,以后,我罩着你?” 眼看冲突再起,枫煜正欲开口制止小孩间的打打闹闹,却听花濯颜一怒,仰天大喊,一哭二闹:“哥——!” 声音之大,穿透力和杀伤力之强,让处万事皆不惊的枫仙君都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你喊啊!这鬼地方这么偏,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 他吕恒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少爷!就是管不了上清长老,收拾不了义兄,还吓唬不了这一个小孩吗?! 他定要找回自己刚刚被劈的七零八落的自信!然后自信修炼,进入上清;寻得秘宝,泡到道侣;顺利飞升,打压义兄,走上人生巅峰——! 来了,下次更新预计在周二or周三[亲亲]感兴趣的话留下收藏吧[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 新逢 第5章 第四章 花家 “……不管管?”温庭舒戳了戳枫煜的手。 枫煜抬头往屋檐的方向看了看,才又慢悠悠地开口道:“不急。你也安心等等?” 他这边话音刚落,吕恒的狂笑就戛然而止。原因无他,这位河豚少年在仰天长笑时,瞥见了悄无声息立在屋顶的一道身影。 夜幕下,月光清辉洒落。来客衣诀飘飘,身姿如松。 “在下南浔花家,花珩。无意叨扰。”少年声音清朗,语气却带着一丝凉意。 吕恒用亲身经历完美诠释了何为“祸不单行”。 想讨好上清长老,结果一下就舞到了正主头上;想欺凌无能兄长,结果继兄被长老看中,打包带走;想吓唬落单幼童,结果招来了人家的监护人。 花珩的名字,他并不陌生。 这个如同妖孽一样的鬼才,在世家中留下了他的传说:十四弄长剑,十五就筑基;十六入上清,十七结金丹……花家长公子——世家子弟中的一代传奇,修真界新晋的天之骄子。 要不然怎么说货比货得扔呢。 吕恒自认天才,但天才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他与花珩往那一站,对比就很是鲜明了:总归一个是朗月清风,明珠耀世;另一个是蒙尘锈铁,黯淡无光。 河豚少年这下彻底泄了气,再也嚣张不起来。他一收刀,哼一声,假装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地离开了。 这河豚算是瘪了。 看完了这场戏,枫煜似乎觉得很是好笑,说话时的语气也不自觉上扬:“嗯……人贵有自知之明。还好,尚不算无药可救。” 温庭舒看向枫煜,问:“仙君既然觉得还有救,方才为何不收下他?吕恒脾性虽差了些,资质却仍是不错的。” 枫煜没有犹豫,答得理所当然:“你好看。” 温庭舒一笑:“……” 许是对方眼中的揶揄过于明显,连枫煜也有些看不下去,顺手又敲了一下他的额角。 “这你也信?” 枫煜语气温和下来,开始语气轻松地胡说八道:“有个算黑卦的大师说,我只适合捡一个崽回家。看你顺眼,就捡你了。” “只是这样?”温庭舒问。 “还想怎样?”枫煜笑着反问。 他微微俯身,注视着温庭舒的眼睛,带着一分不达眼底的浅笑说:“还是说,你想让我多翻翻旧账?” “?” 温庭舒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懵圈。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边的花濯颜已兴奋地拉着他哥哥过来了。 激动的小孩向花珩介绍:“哥,快看!这是我今日在街上遇到的枫仙君!他可厉害了,而且他也是学宫的长老——!枫长老,这是我哥哥!” 花珩一把将过于热情的弟弟拽回身边,还不忘保持着举止从容得体。 他向枫煜与温庭舒拱手一礼:“晚辈上清学宫弟子,南浔花家花珩。见过先生,温贤弟,舍弟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花小友率真可爱。”枫煜对这位温文守礼的花长公子印象颇佳,“我是学宫客座长老,枫煜,如今尚未正式执教。或许今年春收完,我们便能在学宫相见了。” “原来如此。”花珩眼中掠过一丝期待,“不知先生将来会教授何种课程?” 教什么?枫煜微微一怔。似乎……学宫中并无人告知他需负责教什么。 ……是尚未定下,还是无人敢对他提出要求? 枫煜更倾向于后者。不过既然选择以客座长老的身份留下来,他也乐意在学宫做点不留名的好事儿。 “学宫尚未安排。”枫煜笑道,“我于诸道皆略通一二。届时学宫有何需求,我便教什么罢。” 花珩了然点头:“学生明白了。” 而后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继续说: “时辰不早了。先生与温贤弟若无其他要事,不若移步花家居所,稍作歇息?” 花濯颜闻言,立刻自来熟地一手拉住枫煜,一手挽住温庭舒,雀跃道:“去嘛去嘛!今晚有香喷喷的花酿鸡可以吃!” “庭舒哥哥这里,实在是太冷清太不好玩呐,”花濯颜半是撒娇半是讲道理地说,“去我那里,我们吃好吃的好不好?” 花珩看着他弟,有些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既知有好吃的,还不早些回来?非要劳烦为兄满世界寻你?” “哥~就这一次!”花濯颜扮了个鬼脸道。 这温馨和睦的兄弟互动,让枫煜与温庭舒也不自觉柔和了神色。 “便叨扰了。”枫煜不多拒绝,从善如流道 。随即,他偏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语气温和地问他:“庭舒,你呢?” 花濯颜抓着温庭舒的袖子,耍赖一样地摇了摇。 几乎是枫煜目光转来的瞬间,温庭舒便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而后,极浅地笑了一下:“好。” 那笑意很淡很浅,却如暮色中一缕微光,真切地落入了枫煜眼中。 枫煜也随之一笑,十分自然地向他伸出手:“那便走吧。” “一起。” 温庭舒一怔,抬眼望去。 红衣仙君眉眼温润,姿容端丽,总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难道只因他强大而温柔,便天然让人想要倚靠吗? 温庭舒拉住枫煜的手,心想:……或许是? 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多是花濯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花珩负责含笑静听,偶尔应和。而枫煜牵着自家兔崽子,听着别家小孩又吵又闹,倒不觉路途漫长。 花家在望舒庄的落脚点虽也略显偏僻,但陈设清雅,一草一木皆见匠心,自带一番不俗气度。 然而这番清雅古朴的地儿,却有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很臭的中年男子挎刀立于门前。那人一见花濯颜,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逆子!去哪鬼混了,还知道回来?!” 方才还活蹦乱跳、又说又笑的花濯颜瞬间怂了。他“唰”一下把自己藏到兄长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大声辩驳:“父亲大人!我没有,我不敢啊!” 花珩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好心地给他递了个台阶下:“父亲,小弟今日带了客人回来。好了,阿染,不介绍一下吗?” 阿染……“濯清涟而不染”。这应该是花濯颜的小名吧。枫煜这般想着,目光很快顺着思绪飘飞到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温庭舒身上。 他自顾自地思索:据说取小名更好养活,他是不是也该给庭舒取个小名?……小月、小亮、小兔崽子什么的。 温庭舒察觉到枫煜盯着自己,但盯了半天也不说话,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我脸上有东西?” 枫煜沉浸在给他挑选小名的世界中,想到什么说什么:“……小鸟。” 温庭舒:“?” 他脸上有鸟? 他疑惑又震惊地望向枫煜,可惜又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得了台阶的花濯颜给拉了过去:“父亲,这是吕家的庭舒哥哥,您见过的。” “晚辈温庭舒,见过花前辈。”温庭舒忙不迭撤回目光,转过来行了一礼,向花父道。 温庭舒对花齐梁还留有些印象。仍记得,当年花父的发妻病重时,曾请温庭舒的母亲为其诊治。 花父为人豪爽磊落,却是实打实地有一番铁汉柔情,令温庭舒记忆颇深。 花齐梁当年受温母恩惠,如今见故人之子境遇如此,心中亦有唏嘘:“是庭舒啊,来做客?好啊……诶我说你那爹……” “咳,父亲。”花珩适时开口提醒。 “唉,不提也罢!”花父摆了摆手,语气中是有不满,但好歹把拿不上台面的话咽下去了。 旋即,花父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枫煜。一眼就看出对方气度非凡,修为深不可测,不由得正色问道:“那这位是……?” “这位是上清学宫的枫煜长老!”花濯颜抢着答——他的声音响亮又快活,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是您儿子我路上捡回来的!” 花父:“…………?” 傻儿子你刚才说了啥?!! 一听这话,花父一边收刀,一边低声呵斥花濯颜:“你这逆子,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把仙长晾了那么久!” 枫煜这才从挑选小名的世界里回神,开口道:“本是我叨扰,不碍事的。” “不敢不敢!您愿意来,是我们莫大的荣幸,请进、请进。”花父连忙领着枫煜朝里走,还不忘招呼家仆:“仙长,我一介武夫,多的玲珑话说不来,莫怪莫怪。小荷,上菜!” “还有你们俩!晚归,该罚!也去端菜!”花父一声令下,打发了自家的两个孩子,这才继续领着枫煜朝里面走。 花珩和花濯颜连忙点头称是,两人一起往厨房的方向跑了。 枫煜垂眼,看向温庭舒:“你和他们呆一块儿,还是跟着我?” “跟着你。”温庭舒平静地回答,“我是路痴,会跑丢。” 花父一听这话就笑了出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我记得十一年前第一次见你,那时你才五岁。你娘喊你去门口药店抓一味药,结果两个时辰之后还没回来。哎呀,可把你娘担心得不得了!吓得赶紧到街上找,就见几步远的巷子里,某人把自己丢里面了。” 温庭舒:……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说:“稚子之时的糗事罢了,没必要……” “好好好,不说,不说。”花父走到正堂,先给枫煜指了座。 他本想让温庭舒与花珩他们坐一起的,结果被枫煜半路拦截了。 花父对此并不介意,只好奇地问了句,“对了,枫仙长,您和庭舒是……?” 是什么关系? 枫煜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他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旁边的温庭舒。 对方正垂着眼,观察旁边雕着各色花样的古朴陈设,似乎是没太注意他们的对话。 “……呵。” 枫煜逮着机会戳了他的脑袋一下,而后在温庭舒懵圈的目光下随口说,“这是我刚刚从吕家那里捡回来的崽子。” 莫名被戳的温庭舒:? 他一顿,跟着说:“这是我新捡的先生……?” “……这样好啊。”花父虽然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像是初见,反而很是熟稔的样子,却也并不多问。他落座,开口问,“吕上章那里,竟然同意你离开了?” “不需要他同意。”温庭舒清亮的目光看向花齐梁,“既让我随母姓温,那我是去是留,吕家便无权干涉。” 花齐梁重重点头:“好!” 枫煜则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给温庭舒剥了两三颗花生:“吃。” 温庭舒回过神来看枫煜,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啊?” 他,一介布衣草民,何德何能让枫煜亲自下场给他剥花生。 “多吃点。”枫煜很是真情实意地说,“……瘦了。” 也不知道在吕家都吃了什么,被养成这个营养不良的瘦样子。 温庭舒丢了一个颇为委屈的眼神给他:“……我一直这样。” “吃。” “……哦。” 他吃一颗,枫煜丢两颗过来。他吃两颗,枫煜丢三颗过来…… 温庭舒:…… 首先,他不是吃花生就能长肉的。 其次,他不能把花生当饭吃。 最后,他真的没有变瘦。 他委婉地向枫煜丢去一个抗拒的眼神。 枫煜已读不回。 温庭舒:…… 幸亏花珩和花濯颜带着菜闪亮登场,才使温庭舒免于花生的迫害。 “这是江南特色的花酿鸡。”花父一边介绍菜品,一边示意两个儿子坐下吃饭:“仙君尝尝?” 花酿鸡色泽金黄,闻着还有一丝甜甜的酒香。枫煜浅尝了一口,鸡肉甜而不腻,肉汁鲜美而不醉人。 “滋味上佳。”他给出很中肯的评价。 “仙长喜欢就好。” 可惜枫煜的口腹之欲一向很淡泊,他只吃了两口表示了一下,而后就开始很认真的投喂温庭舒。 温庭舒看着眼前的菜山缓缓发出一个:? “我辟谷多年。”枫煜说,“看你吃就好。” 温庭舒:…… 等等,那也要我吃得下才行啊—— 把他当猪养吗?!哪里好像不太对啊! 枫煜:【温和浅笑】吃。 庭舒:【幻视大郎喝药】…… 不兑,他是忘了什么吗,怎么下个凡就跟不上仙君脑回路了啊喂—— 下章预计周四[星星眼]下章见~[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四章 花家 第6章 第五章 谈心 酒过三巡,枫煜与花父相谈甚欢。 花齐梁对这位谈吐风趣、见识不凡的仙长很是佩服,忍不住询问:“敢问仙长,如今是何境界?” 枫煜闻言,停下手上准备投喂温庭舒的动作。他略微思索,随后按照谢青玄的标准胡乱编造道:“境虚。只是停滞多年,怕是难有寸进了。” 温庭舒见枫煜终于停下了投喂的动作,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他都觉得他吃到要灵魂出窍了。 偏生饲养员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对食物的投喂量,怕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那边花父在听了枫煜的话后,却肃然起敬,抚掌长叹:“仙长道行,实在深重!” 枫煜摆摆手:“过誉了。” 尚在状态外的花濯颜还晕晕乎乎地问:“境虚……很厉害吗?” 花珩耐心地给幼弟解释道:“如今凡修分为六个境界。从练气开始,到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境虚。境虚再往后,便是半仙。那时便可寻求机缘渡劫。一旦成功,就此飞升。” 目前上清学宫内,共有九位长老。除去一位半仙掌门之外,其余长老道行皆对外保密。 不过,小道消息还是有的。据上清学子们说,谢青玄目前就是个境虚初境。境界应该算不上最高,可胜在谢青玄是个剑修。 要知道,剑修对灵力的依赖远小于普通修士,因而修炼进境格外困难。但同境界下的剑修实力又异常强悍,越阶对战的也不在少数。 学宫的学子们也私下推测:谢长老,也许可以和掌门打个平分秋色。 当然,不排除这是因为谢青玄常年位居“上清十大貌美修士”榜单榜首,而掌门是一个胡子白花花的糟老头的原因。 “这么厉害?”花濯颜听的两眼放光,立刻转向枫煜,“先生,也教教我呗――” 枫煜看着花濯颜,浅笑不语。 这架势,花父一看就觉得希望渺茫。 他正准备开口让自家儿子洗洗睡,奈何小孩说话不过脑子,抢在他面前就继续说: “我也不笨的。”花濯颜很是卖力地推销自己,“而且先生您想啊,庭舒哥哥自己一个人修炼也是很闷很无聊的,对吧?” 温庭舒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碗里的菜叶。闻言,他迷茫地从菜山里抬起头:“……啊?” 他一直一个人修炼啊。还有,修炼也不是游戏,没有玩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花濯颜拿着星星眼看他:“一个人很无聊的,对不对?庭舒哥哥~” 温庭舒:“……对。” 果然是会哭的娃有奶吃。 首战告捷,花濯颜乘胜追击。小小的小孩拖着长长的尾音,对着枫煜,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枫先生,我会好好学的,好不好――” 枫煜:“……” 他跟花濯颜对视了不到两秒,宣布败北。要知道,虚心求教、外向开朗的小孩,枫煜还是很喜欢的。 反正,现下离上清学宫春招结束尚有些时日,他闲着也是闲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三个也是教。 只要庭舒不介意,他也不会介意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要问清楚。枫煜抿了一口茶水,正了正神色,方说: “那,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他目光灼灼,落到小孩的脸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枫煜问:“你为何修仙?”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花濯颜而去了。 “我……?”花濯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开始忸怩起来了。 枫煜笑着看向他,想:大抵是现在人太多,小孩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心的仙君顺口就给了花濯颜一个台阶下:“现在没有答案,也无碍。” 花濯颜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小孩几度支支吾吾,最后把自己憋的满脸通红,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枫煜见状,了然一笑。又说:“不必担忧。” “何时想说,我……洗耳恭听。” 他说着,还转头看向沉默戳菜的温庭舒。目光深邃,意有所指。 温庭舒:? ……洗耳恭听什么?他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回去。 枫煜却还是那样看着他。那人嘴角噙着浅笑,幽远的目光八风不动。 温庭舒眨了眨眼,实在是没品出来枫煜想表达什么,只能暗自开始揣摩着他的意思——这位仙君目光灼灼,带着三分熟悉的温柔。 可除却这三分之外……很明显,还有别的东西。 在枫煜的注视下,温庭舒忽然有些迟疑。他暗自思索着: 是……仙君想说什么吗? 或者是……仙君,想要我说什么吗? 还是……我应该,对他说些什么吗? 穿堂风过,庭舒的心绪随风飘飞一瞬。 可惜,他没抓住这一瞬的兵荒马乱。而这一丝极浅的、异样的感觉,很快便被风带走,寂落无声。 温庭舒这边还在苦苦猜测着枫煜的意思。那边的花父,则在听到枫煜开口应允花濯颜之后,激动得猛然起身。 他恨不得给枫煜磕几个。 花父的反应比两个孩子还大,拿着酒愣是一口没喝,就一股脑地说着什么“多谢先生垂青”“得遇名师是犬子之福”……之类的话。 红衣的仙君保持着矜持,开口补充道:“但事先说好,我已经收山,此生唯有一徒。如今管教,不管收。日后,我便做你的临时先生。” “是!先生。”没有过多不该有的疑问,花濯颜很是标准地行了个礼。 枫煜甚至没忘记捞上旁边的花珩。他转头,又对花珩说:“早教晚教都是教。日后在学宫,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也一起。” “多谢先生。”花珩起身行礼。 枫煜揽下了指点两个花家少年的活儿后,花父非常热情地邀请他在此处歇脚。枫煜没有过多推辞,顺水推舟就做了这个人情。 花父将人带到客房,这才觉得心下安定。他与枫煜拜别后,就拎着两个孩子匆匆回房叮嘱去了。 “你跟我来。” 众人散去,枫煜终于腾出空来。他回头看身后的温庭舒,轻声说:“我有事问你。” “怎么了?”温庭舒闻言,在回廊处驻足。月光与摇动的竹影落在少年身上,留淡淡的清冷,却有种莫名的寂寥。 枫煜的心便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很轻很浅的开口:“你……没话要对我说吗?” ——不把你当时没说完的话,说给我听吗? 枫煜颇有些小心地、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眼前的少年身上。月色下,那人身影单薄,正垂着眼,撑着手。 少年半晌没说话,枫煜就在想:他是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枫煜缓步走近。 他微微俯下身,平视着温庭舒的双眼,半是安抚半是诱哄地说:“……告诉我吧。” ——就像前生那样,说你爱我。 只要你开口。 我就敢答应。 一时无言。 对面的温庭舒沉默了一瞬,而后弱弱开口:“……我错了。” 枫煜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我不该偷偷藏着话本子偷看。” 枫煜:? 对面的少年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觉得这反应……似乎不太对。于是,温庭舒又试探着说:“呃……我不该偷偷用鸟笼抓蓬莱的鸟?” 枫煜:……? “等等。”枫煜被气笑了,似乎还有些不信邪。他先是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枫煜,我的仙君。” 枫煜又指了指温庭舒:“你是谁?” 温庭舒很是疑惑,却乖乖回答:“我是您的……呃……编外弟子,庭舒?” 枫煜挑了挑眉头,问:“那你为什么不在蓬莱,会在这里?” “因为……前些日子,好友给我带了一本凡间话本。他说这话本子很特别,要我一定看看。”温庭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我原本在树上看来着……结果话本太无聊……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再睁眼,我就在花叔刚刚说过的,买药迷路的地方了。我也有尝试着联系上清天,可惜如今此身跟凡人没什么不同。我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在这,以温庭舒的身份呆着了。” 枫煜:? ……看话本还有这种效果?! “你……多少岁了来着?”枫煜有些心神受创地开口。 “十七。”温庭舒回答。 枫煜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问的不是温庭舒多少岁。” “庭舒和温庭舒一样十七岁,”温庭舒是有些疑惑,却还有心情揶揄他:“仙君还真是,嗯……贵人多忘事?” ……到底是谁在忘事啊?! 枫煜的神色变了又变。 他几度想说些什么,又几度不知道从何开口。最后干脆捂住脸,转过身去,似乎放弃了思考。 温庭舒:“?” 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枫煜沉默了小半晌,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神色已然如常,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温庭舒看不懂的别样情绪。 “过来。”枫煜很浅地叹了口气,语气无端有些沉重,“我给你看看魂魄。” 温庭舒问:“……仙君为什么听起来不高兴?我以为,您来这的目的就是找我?” “是找你,没错。” “找到了,为什么不高兴?” 枫煜站在温庭舒面前,脸上带着他惯常有的清浅笑容。他叹了口气,很努力地把语气说得轻松:“因为某人,看话本把脑子看坏了。” 温庭舒:“……” “不过也没关系。仙君给你治,好不好?” 温庭舒抬头,看向枫煜。 枫煜这强装轻松的语气,让温庭舒心头突然一抽。但这感觉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还记得,我白天说的那黑卦吗?”枫煜兀地开口问了另一件事。 温庭舒点点头——记得,他当时说的是:我只适合捡一个小孩回家。 “来捡的就是你……很多事你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其实忘了也好。” 夜色中,枫煜向温庭舒伸出手。 月光柔和了年长者的半边侧脸,连同他微凉的指尖也染上些温柔的色彩。 他低声对温庭舒说:“走吧。” 然后,他无声地对自己说: 就当,这一程,你愿意让我重新走过。 《论代沟的形成过程》 枫煜眼中:重生文。 庭舒眼中:穿越文。 下一次更新在周末了,被一鲨了需要调整一下[亲亲]周末见[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