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夜宵之王》 第1章 第 1 章 初春的汴京,夜晚依旧带着料峭寒意。南薰门内的苏记酒楼,早已没了往日的灯火通明,只剩下门楣上那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暗淡的招牌,在稀薄的月光下诉说着昔日的荣光。 二楼闺房里,苏瑜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 镜中人眉眼精致,却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惶与绝望——那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最后印记。一位因父亲骤逝、家业将倾而忧惧成疾,最终香消玉殒的可怜少女。 而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苏瑜。 前世,她是麾下拥有数十个餐饮品牌、在资本市场叱咤风云的女总裁。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让她的一切野心与荣华戛然而止。再睁眼,竟成了这个同名同姓、身处绝境的北宋少女。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苏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从云端跌入泥潭,这体验可真不怎么样。 她花了点时间整理原主混乱的记忆。父亲苏万三,一辈子老实经营苏记酒楼,做的菜式几十年不变,味道尚可,却毫无新意。在他去世后,对门新开的“状元楼”用重金挖走了苏记的大厨和几乎所有伙计,只剩下一个老账房李叔和一个小丫鬟春桃。生意一落千丈,还欠下了印子钱。 “小姐!小姐!不好了!”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王掌柜又带着人来了,在楼下吵着要见您!说要是今天再还不上那三百两银子,就要……就要拿我们酒楼的地契去抵债!” 三百两。对于曾经的苏瑜来说,不过是一顿饭钱。可现在,却是压垮这具脆弱身躯和摇摇欲坠家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属于原主的惊惧和属于穿越者的茫然,眼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前世的凌厉。绝境她见得多了,每一次,她都活了下来,并且活得更好。 “走,下去看看。” 楼下,所谓的王掌柜王五,是个眼神油滑的掮客,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帮闲,正唾沫横飞地对着老账房李叔咆哮。见苏瑜下来,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假笑道:“苏小娘子,可算出来了。这钱,苏老爷生前可是画了押的,白纸黑字!今日是最后期限,你看……” 苏瑜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借据,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王掌柜,苏记的情况你也清楚,三百两现下确实拿不出。可否宽限十日?” “十日?”王五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娘子,别说十日,就是一日也宽限不得!拿不出钱,就拿地契!这破地方,也就这块地皮还值几个钱!” 他身后的帮闲们配合地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春桃和李叔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苏瑜身后缩了缩。 苏瑜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王掌柜,你背后是状元楼的东家吧?如此急切地想拿到苏记的地契,是想扩建园子,还是想打通两楼,做成汴京第一的酒楼?” 王五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你胡说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苏瑜上前一步,明明身形纤弱,气势却陡然压过了对方,“我父亲这笔借款,利滚利已远超常例,真闹到开封府,你也未必占理。更何况,逼死孤女,强夺家产的名声传出去,你背后那位东家,还要不要在汴京城里做人?汴京重名声,这污水泼上去,状元楼的招牌,还能挂得稳吗?”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敲打在王五的心坎上。他背后东家只是想低价拿地,可不想惹一身腥臊,坏了名声,影响生意。 王五脸色变幻,如同开了染坊,最终咬牙道:“好!就给你十日!十日后若再见不到钱,就别怪王某不讲情面了!”说完,带着人悻悻而去。 打发走了讨债的,酒楼里陷入一片死寂。春桃和李叔看着苏瑜,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陌生的敬畏。小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刚才那眼神,那气势,竟让他们不敢直视。 苏瑜没时间解释,她走到门口,看着对面状元楼宾客盈门、灯火辉煌的景象,再回头看看自家这冷清得能跑老鼠的店面,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不服输的劲头涌了上来。 必须赚钱,立刻,马上! 可她盘点过,账上一共只剩不到五两碎银子。用这点本钱,在十天內赚到三百两,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但苏瑜眼中却燃起了火焰。那是属于前世商业女帝的斗志。绝境?正好,她擅长从绝境中开辟生路。 她转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大堂,最后落在后院水缸里,那几只下午让春桃从河边捞来的、张牙舞爪的暗红色“虫子”上。 那是让这个时代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虫豸”,在后世,它有一个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字:小龙虾! 汴河及其支流里,这玩意儿泛滥成灾,无人问津,甚至被视作破坏堤坝的害虫。 但在苏瑜眼中,这不是害虫,这是移动的黄金! “春桃,李叔,”苏瑜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把我们库房里所有能用的面粉、豆酱、茱萸都拿出来。再去找点蒜头、姜块,再去打一坛最便宜的烧刀子。” “小姐,您要……做什么?”春桃看着那几只可怕的“虫豸”,声音发颤,小姐该不是受刺激太大,真的疯了吧? 苏瑜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眼神亮得惊人。 “今晚,我们不做酒楼生意了。” “我们摆摊,卖夜宵!” “就卖这个——麻辣小龙虾!” 一个时辰后,汴京城的南薰门外,护城河边的空地上。 这里自发形成了热闹的夜市,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汇聚于此。苏瑜带着视死如归的春桃和李叔,支起了一个简陋得可怜的摊子。一口从酒楼后院翻出来的、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大铁锅,架在临时用砖头垒起的灶上,锅下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紧张而又决绝的脸。 当苏瑜将处理干净的小龙虾倒入热油中,爆出“刺啦”一声巨响时,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那红彤彤的虾壳在油锅里翻滚,本身就极具视觉冲击。 紧接着,她将准备好的姜末、蒜蓉、豆酱、茱萸酱等调料依次投入,快速翻炒。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而浓烈的辛香气息,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轰然炸开,瞬间盖过了夜市上所有食物的味道! “嚯!这是什么味儿?这么冲!”一个扛着扁担的力夫抽了抽鼻子,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香!真他娘的香!又辣又鲜,勾得人口水都出来了!”旁边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眼睛发直,使劲咽着口水。 “那小娘子在炒什么?那红彤彤的……不是河里的‘害虫’吗?那东西能吃?”有人认出了小龙虾,面露惊恐和鄙夷,但脚却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质疑声四起,但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从未闻过的异香钉在了原地,围在苏记的摊子前,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尝试的人。 苏瑜丝毫不慌。她舀起一勺汤汁浓郁、红亮诱人的小龙虾,盛在一个小碟里,朗声道: “各位汴京的父老乡亲!此物名为‘小龙虾’,乃天赐美味!今日小店初来乍到,第一锅,免费品尝!觉得好吃的,您赏脸买一份,觉得不好吃,您吐了骂我一句,我苏瑜绝无怨言!” 免费?人群骚动起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美食的诱惑之下也不例外。 一个浑身汗味、刚卸完货的魁梧力夫,实在被那香味勾得受不了,豁出去般走出来:“娘的,老子先来试试!要是吃死了,算我倒霉!” 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他学着苏瑜刚才演示的样子,笨拙地剥开虾壳,将那颗饱满的虾肉蘸满汤汁,塞进嘴里。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预想中的怪味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爆炸性的、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虾肉的紧实弹牙,混合着茱萸的炽烈、蒜蓉的浓香、豆酱的醇厚以及各种香料复合出的奇异鲜味,瞬间征服了他疲惫的味蕾! “唔……!”他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只能伸出大拇指,然后迫不及待地又抓起一只,动作明显熟练了起来。 这反应,比任何广告都有效。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多少钱?” “小娘子,先给我盛!” 人群瞬间沸腾了,小小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春桃和李叔从最初的惊恐,到手忙脚乱地收钱、打包,脸上的愁容早已被兴奋和难以置信取代。 苏瑜站在锅灶后,沉稳地颠勺、调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灶火的映照下,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却焕发出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光彩。 她不知道的是,在夜市不远处,一棵老柳树下,停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一角,一道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了那个在灶火前忙碌的纤影上。 马车里,坐着一位身着月白常服的年轻公子,面容俊美绝伦,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只是那双看向苏瑜的眼睛,深邃如古井,没有半分病态。 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那霸道浓烈的香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玩味的笑意。 “深夜闹市,奇香袭人,破产千金,售卖‘虫豸’……”他低声对身旁的随从道,“去查查,那位小娘子,什么来历。” 随从低声应下:“是,世子。” 被称作“世子”的年轻公子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女子在灶火前的从容,看着她面对质疑时的镇定,看着她眼底那簇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旺盛的求生之火。 “有意思。”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放下了车帘。 第一锅小龙虾很快售罄,后面排队的人捶胸顿足。苏瑜立刻宣布明日还会再来,并且会推出新品,这才安抚住众人。 收摊回府,盘点收入。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带来的几十斤小龙虾卖得精光,扣除微不足道的成本,净赚了将近二两银子! 春桃和李叔看着桌上那堆铜钱和碎银,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这是苏记沉寂数月后,第一笔像样的进账!是希望! 苏瑜却显得很平静。二两银子,距离三百两还很遥远。但这证明了她的路是对的!小龙虾,这个时代无人问津的“垃圾”,就是她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心中不再是刚穿越时的茫然与抵触,而是升起一股强烈的归属感和征服欲。 三百两,只是开始。 她要在这里,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重新建立起属于她苏瑜的王国。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条关于她和她那“奇异夜宵”的消息,正被送往那座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暗流涌动的靖王府。 她的汴京夜宵之王之路,就在这充满了烟火气与生存挣扎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序幕。 北宋好像没有辣椒,只能用茱萸代替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南薰门夜市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濒死的苏记。 接连几日,“苏记夜宵”的摊子都火爆异常,“麻辣小龙虾”的名声如同它那霸道的香气,在汴京的市井阶层中迅速蔓延。 每日不到二两银子的利润,虽然距离三百两的目标依旧遥远,却足以驱散连日来的阴霾,让春桃和李叔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苏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十日期限如同悬顶之剑,单一的菜品也无法支撑长久的生意。她必须乘胜追击。 这晚收摊后,她没有立刻回酒楼,而是带着春桃和李叔,在夜市上慢慢逛着,目光锐利地扫过各个摊位,如同猎手搜寻着新的猎物。 “小姐,咱们的小龙虾已经够好卖了,你还想找什么呀?”春桃抱着日渐沉手的钱匣子,忍不住问道。 “一味单品打天下是不够的。”苏瑜解释道,目光落在河边渔民那些无人问津的小鲫鱼和堆积如山的螺蛳上,“我们要形成‘产品矩阵’,满足不同口味,也能让客人有更多选择。” “产……产品矩阵?”春桃和李叔面面相觑,这词儿听着就高深。 苏瑜没再多说,她走到渔民的摊前,指着那些小杂鱼和螺蛳:“老伯,这些怎么卖?” 渔民正为这些“下脚料”发愁,见有人问价,忙不迭地报了个极低的价格。苏瑜甚至没还价,直接让李叔全部买下。 “小姐,这……这螺蛳肉少壳多,费劲得很,真有人吃吗?”李叔看着那大半桶螺蛳,实在想象不出它能变成什么美味。 “放心,”苏瑜胸有成竹,“我说,你们做。明天,我们就给汴京人一点新的‘震撼’。” 第二天,“苏记夜宵”的招牌旁,赫然挂上了两块新木牌: “吮指十三香螺蛳” “炭火秘制烤鱼” 夜市再开,当那混合了十几种香料、鲜香**的炒螺蛳滋味,以及炭火炙烤小鱼的焦香,与小龙虾的霸道香气融合在一起时,形成的味觉风暴再次席卷了南薰门外。 “嗦螺蛳”这种充满市井乐趣的吃法,很快吸引了大量食客。 那“嘶溜”一声吸出螺肉的满足感,配上浓郁鲜香的汤汁,让人欲罢不能。而价格低廉、外焦里嫩的烤鱼,则成了力夫们填饱肚子的最佳选择。 苏记摊子前的人潮愈发汹涌。铜钱落入钱匣的清脆声响,几乎成了最美妙的音乐。 然而,树大招风。苏记夜宵的异军突起,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晚收摊比平日稍晚了些,苏瑜三人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拐进通往苏记酒楼的那条暗巷时,几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巷口。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苏瑜:“小娘子,生意不错啊。” 春桃吓得惊叫一声,躲到苏瑜身后。李叔虽然害怕,还是上前一步,将两个女子护在身后,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汉子嗤笑一声:“干什么?这条街,兄弟们照看着。你们在这儿摆摊,问过我们了吗?”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晃动着手中的棍棒。 是来收“保护费”的。苏瑜心下了然。汴京城看似繁华,暗地里的龌龊从来不少。 “这位好汉,”苏瑜压下心中的紧张,语气尽量平静,“我们小本经营,刚够糊口,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孝敬各位。” “拿不出?”那汉子眼神一厉,“那就别摆了!不然,哥几个天天来照顾你的生意,看你还能不能开张!”他威胁地向前逼近一步。 气氛瞬间紧绷。春桃已经吓得哭了出来。李叔额头冒汗,双腿发软。 苏瑜握紧了袖中暗自藏起的一根用来拨火的细铁钎,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硬拼肯定吃亏,报官?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巷口响起: “哦?我竟不知,这汴京城里,还有我不能照顾的生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一个披着银狐裘的年轻公子正缓步下车。他面容苍白俊美,在昏暗的巷道里,仿佛自带一层清辉,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正是靖王世子,赵珩。 他身后只跟着一名随从,但那随从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高手。 那几个混混显然认出了赵珩的身份,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冻结,化为惊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世……世子爷!” 赵珩看都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被护在后面的苏瑜身上,见她虽然脸色微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并无多少慌乱,心中不由又高看了她一分。 “滚。”他只淡淡吐出一个字。 那几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瞬间消失在巷子深处,比来时快了数倍。 危机解除,李叔和春桃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连连向赵珩道谢。 苏瑜也松了口气,上前敛衽行礼:“多谢世子爷解围。” 赵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因忙碌而略显凌乱的发髻和沾染了油渍的衣角,最后落在她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上。“举手之劳。”他语气平淡,“苏小娘子这‘夜宵’,倒是引得满城风雨。” 苏瑜心中微动,不知他此言是褒是贬,只能谨慎回答:“不过是无奈之举,混口饭吃,让世子爷见笑了。” 赵珩却话锋一转:“本王后日在府中设小宴,宾客不多,却都是好友。听闻苏小娘子手艺独特,不知可否劳烦,为宴席准备几道招牌菜式?按三十人份即可。” 王府私宴的订单! 苏瑜心中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赵珩。他依旧是一副病弱闲散的模样,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这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考察?或者说,投资? 春桃和李叔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靖王府的宴席!小姐做的那些……那些东西,真的能登王府的大雅之堂吗? 巨大的机遇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在苏瑜脑中碰撞。成功了,苏记将一飞冲天;失败了,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苏瑜,从来不怕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迎上赵珩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承蒙世子爷看得起,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好。”赵珩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身上了马车,“具体事宜,自会有人与你对接。”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暗巷里,只剩下苏瑜三人,以及那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恐惧与惊喜的空气。 “小……小姐,我们真的……接下了王府的宴席?”春桃的声音还在发抖,却充满了激动。 李叔也老泪纵横,喃喃道:“老爷……老爷您看到了吗?小姐她……咱们苏记有救了啊!” 苏瑜没有他们那么激动,她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这位靖王世子,出手相助或许有几分路见不平,但这突如其来的订单,绝不仅仅是欣赏她的厨艺那么简单。 他究竟想做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她和苏记等待已久的机会。 “回去吧。”苏瑜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我们只有一天多的时间准备。李叔,明日一早,去采购最新鲜、最肥美的食材!春桃,跟我重新设计菜单和摆盘!王府的宴席,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夜色深沉,苏记酒楼的灯火,再次亮至天明。只是这一次,灯火下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充满希望与斗志的忙碌。 苏瑜知道,从接过那张订单起,她和她的小龙虾,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汴京之巅,也可能通往更深漩涡的道路。 第3章 第 3 章 靖王府的订单像一块滚烫的金锭,攥在手里,既让人兴奋,又烫得人心发慌。 苏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应对过无数挑剔的客户和米其林评审,她深知越是大场面,越需要极致的细节把控。 “三十人份,听着不多,但要做到极致。”苏瑜铺开纸张,笔尖蘸墨,神色专注,“小龙虾必须挑选个头最大、虾钳饱满的,清洗流程再严格三倍,我不允许任何一位贵人吃到砂砾。” “螺蛳只取大小均匀的,提前一天吐净沙,炒制时火候要准,既要入味,又不能让螺肉收缩过老。” “烤鱼……”她顿了顿,“小鲫鱼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李叔,想办法弄几条新鲜的鳜鱼来,价格不是问题。” 李叔面露难色:“小姐,这个时节,上好的鳜鱼可不好找,而且价钱……” “去找!”苏瑜语气坚决,“这是我们在王府立足的第一仗,用料必须是最好的。还有,盛装的器皿也要换,去找瓷器铺,定制一批白底青花的浅盘,要能衬托出菜品的色泽。” 春桃看着苏瑜列出的采购清单,咂舌道:“小姐,这……这还没赚钱,就先花出去这么多……” “这叫投资。”苏瑜头也不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赢得尊重,先要拿出匹配的实力。” 她甚至考虑了运送过程中的保温问题,画了草图让木匠紧急制作带夹层、可填充热水的特制食盒。每一个环节,她都力求完美。 王府私宴当日,傍晚。 苏瑜带着精心准备的菜肴,准时出现在靖王府侧门。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通传之后,她被引着将餐食送至宴客厅外的廊下。厅内丝竹悦耳,谈笑风生,与她仅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她无权入内,只能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静静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里面隐约传来杯盘轻碰和隐约的交谈声,却听不清具体内容。这种等待,比面对汹汹债主更磨人心志。 不知过了多久,厅门打开,一位身着淡青色宫装、气质沉稳的大丫鬟走了出来,目光精准地落在苏瑜身上。 “你就是苏小娘子?” “民女正是。”苏瑜敛衽行礼。 丫鬟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世子爷让你进去问话。” 来了。苏瑜心道。是福是祸,终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丫鬟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厅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几位华服锦衣的宾客分坐两旁,主位之上是威严的靖王爷,其下首便是披着银狐裘的赵珩。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市井女子身上。 好奇,审视,探究,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蔑。 苏瑜垂眸,稳步上前,在离主位尚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民女苏瑜,见过王爷,世子爷,各位贵人。” 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靖王爷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词。赵珩手中把玩着酒杯,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免礼。”赵珩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苏小娘子,你这几道‘夜宵’,很是别致。不知是师承何处?” 核心问题来了。苏瑜心念电转,早已备好说辞:“回世子爷,民女不敢妄言师承。先父在世时,曾偶得一本残缺的异域食谱,上有零星记载。民女近日家中遭变,无奈之下,只得尝试依样制作,其间多次失败,方得今日之味,若有不合贵人口味之处,还望海涵。” 将一切推给“异域食谱”和“自身尝试”,既解释了来源,又暗示了不易,姿态放得极低。 赵珩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这时,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官员捻须开口,语气带着挑剔:“世子爷,此等市井之物,风味虽烈,然则过于辛辣重口,恐非养生之道啊。”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与我等平日饮食大相径庭。” 质疑之声,毫不掩饰。 苏瑜心中了然,这是宴席上常见的刁难。她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官员:“贵人明鉴。茱萸虽辛,却可祛湿散寒,开胃消食。民间劳力者,常以此驱赶湿气。且民女烹制时,已酌情减量,并佐以姜蒜等温中之物调和。若论养生,适度食用,未必无益。” 她从食疗角度解释,有理有据,让人一时难以驳斥。 那官员被噎了一下,悻悻不语。 赵珩唇角的笑意深了些,他忽然又道:“苏小娘子口才便给,心思玲珑。只是不知,除了这几样,可还会其他不那么‘猛烈’,却又足够新奇,能令人耳目一新的菜式?”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似随意,却抛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譬如,用些寻常可见、甚至被弃之不用的食材,做一道……能登大雅之堂的清淡佳肴?” 现场命题!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向苏瑜。这分明是刁难!用低贱食材做出高雅菜肴,谈何容易? 春桃和李叔在廊下听得手心全是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瑜却沉默了。不是为难,而是在飞速思考。寻常、被弃用、清淡、登大雅之堂……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厅外庭院中,那在灯火映照下青翠欲滴的竹林。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抬起头,迎上赵珩探究的目光,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信:“回世子爷,若食材允许,民女或可一试。” “哦?”赵珩挑眉,“需要何物?” 苏瑜清晰地说道:“请世子爷,命人取今春最嫩的竹笋尖,再备活鸡一只,取其胸脯最嫩之肉,另需鸡蛋数枚,只要蛋清。” 这三样,竹笋和鸡胸肉在宴席上都算不得顶级,尤其是鸡胸肉,常被视为“柴”而少用。蛋清更是寻常。 她要做什么? 在座众人皆露疑惑之色。 赵珩眼中兴趣更浓,挥手示意下人立刻去办。 苏瑜向赵珩和靖王行了一礼,便跟着引路的丫鬟,再次走向后厨。这一次,她的步伐沉稳,背影挺直。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她要用最普通的食材,打一场最漂亮的翻身仗。 第4章 第 4 章 王府的后厨比苏瑜想象的更为宽敞明亮,器具一应俱全,几位穿着御厨服饰的老师傅正冷眼旁观,显然想看看这个被世子爷亲自点名、据说要用鸡胸肉和笋尖做菜的民间女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苏瑜无视了那些审视的目光,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食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前世面对米其林评审的紧张时刻,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准无误。 “春桃,把备用的清汤拿出来。” “李叔,将笋尖外皮剥净,只留最嫩的芯子。” 她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春桃和李叔立刻行动起来,如同上了发条。 苏瑜拿起那块鸡胸肉,指尖感受着它的纹理。 这块在古代被许多人嫌弃“柴”的部位,在她眼中却有着无限可能。 她取来刀背,开始有节奏地、细细地捶打鸡肉,力度均匀,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这是为了让鸡肉的纤维断裂,口感变得松嫩。 捶打至茸状后,她加入少量蛋清和一点点细盐,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开始耐心地、持续地搅打。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臂力和耐心的过程,目的是让蛋清与鸡茸充分融合,形成胶质,锁住水分,带来滑嫩的口感。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但她浑然不觉。 另一边,李叔已将笋尖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放入加了少许盐的沸水中快速焯烫,随即捞出浸入冰水,以保持其脆嫩和翠色。 “小姐,清汤好了。”春桃小声道。那是用老母鸡和火腿吊了数个时辰的高汤,苏瑜只取最上层清澈见底的部分。 苏瑜将锅置于小火上,让汤面保持微沸却不翻滚的状态,如同平静的湖面。 她用小勺,将打好的鸡茸一点点、轻柔地拨入汤中。鸡茸遇热迅速凝固,变成一片片洁白、轻盈、形如云朵的薄片,在清澈的汤中缓缓舒展,沉浮,宛如雪落清潭。 最后,将冰镇好的笋片放入,调味只加一点点盐,勾一个薄如蝉翼的芡汁,让汤汁略微浓稠,能更好地包裹住食材,却又丝毫不影响其清澈。 起锅,装入早已温好的白玉盅内。洁白的鸡片与翠绿的笋片在清澈见底的汤中交相辉映,几粒鲜红的枸杞点缀其间,色彩素雅,意境清远,仿佛将一幅江南水墨画盛入了碗中。 苏瑜将这道菜命名为——‘雪霞羹’。 当这盅‘雪霞羹’被重新端上宴席时,之前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仅仅卖相,就已超凡脱俗,与宴席上其他浓油赤酱的菜肴形成了鲜明对比,宛如浊世中的一股清流。 引路的侍女按照苏瑜事先的吩咐,轻声介绍:“此菜名为——‘雪霞羹’。取竹笋之清鲜,鸡胸之至嫩,以蛋清澄澈汤色,慢火轻煨而成。请世子爷、王爷与各位贵人品鉴。” 赵珩拿起细白瓷勺,舀起一勺清汤,送入口中。 汤入口,是极致的清淡,仿佛无物。 但下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鲜甜便如同初春融雪般,悄然在舌尖绽放,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竹笋的脆嫩清甜,鸡片那难以置信的滑嫩爽口,以及那看似至清、实则底蕴深厚的高汤……每一种味道都清晰可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在口中奏响了一曲空灵而悠远的山林之乐。 与他平日所饮那些或厚重、或药味浓郁的汤羹截然不同!他常年因“病”而食欲不振的脾胃,竟被这口清汤勾起了久违的熨帖与舒适感。 他缓缓放下勺子,看向侍立一旁的苏瑜,目光深邃无比,里面翻涌着惊讶、欣赏,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 不止是他,席上所有尝过这道菜的人,包括之前出言挑剔的官员,都露出了惊艳之色。 “妙!妙极!”一位文官模样的老者忍不住击节赞叹,“汤清如水,味鲜如春,鸡片滑嫩竟胜似鱼生!化寻常为神奇,苏小娘子,好手艺!” “此羹清新脱俗,名副其实的‘雪霞’二字!将食材本味发挥到了极致!” 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之前的质疑与轻蔑,在这一盅‘雪霞羹’面前,荡然无存。那几个原本抱着胳膊的御厨,此刻也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鸡胸肉……竟能做出如此口感? 靖王爷虽未多言,却也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多喝了几勺汤,显然也是满意的。 赵珩看着站在厅中,因为刚刚忙碌而脸颊微红,鼻尖沁着细密汗珠,眼神却越发清亮坚定的苏瑜,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变得清晰而坚定。此女之才,绝不止于庖厨之技。 他轻轻击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小娘子果然身怀绝技,未曾让本世子失望。”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宴厅,“今日这宴席,因你这几道菜,增色不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苏瑜身上,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她命运的话: “听闻你苏记酒楼正待重开?本王世子,便做你第一个贵客。” “三日后,本王在府中设小宴款待几位好友,届时,便由你苏记,全权承办宴席所需酒菜。” 全权承办靖王府的私宴!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这不仅是一笔生意,更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有了世子的公开认可和这份独一无二的信任,苏记在汴京餐饮界的地位,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瑜心脏狂跳,强压下几乎要溢出的激动与如释重负,深深一福,声音清晰而坚定:“民女,定不负世子爷厚望!” 她知道,她抓住了那根从悬崖下抛上来的绳索,不仅稳住了身形,更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夜色已深,当苏瑜带着丰厚的赏银和更珍贵的承诺离开靖王府时,她知道,苏记和她苏瑜的命运齿轮,从今夜开始,将加速转动,驶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而在王府内,赵珩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望着苏瑜离去的方向,指尖一枚玄铁扳指缓缓转动。 “苏瑜……”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再无半分病气,只有锐利如鹰隼的精光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但愿你这道‘雪霞’,能涤荡这汴京更多的浊气。” 第5章 第 5 章 靖王府私宴的成功,其效果远超苏瑜最乐观的预估。 “苏记”与“苏瑜”这两个名字,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汴京的权贵圈层。 太学博士周文渊在诗会上对那“雪霞羹”赞不绝口,称其“有山林清气,涤荡肠腑”;富商之子钱如海更是逢人便夸苏记夜宵乃汴京一绝,风头甚至盖过了许多老字号。 原本门可罗雀的苏记酒楼,门槛几乎被踏破。前来探访的人络绎不绝,有好奇想尝尝那传说中的“小龙虾”的富家公子,有想品味“雪霞羹”那般雅致菜肴的文士,更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商人,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想要寻求合作或是打探秘方。 苏瑜应对得体,对外一律宣称:苏记酒楼正在重新装修升级,暂不接待堂食,但接受预定府宴外烩及高端食盒定制。 她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轻易得到的反而不被珍惜。将服务定位在更高端的“私人订制”和“外烩”,不仅能有效筛选客户,提高客单价,更能维持苏记神秘和高端的形象,将王府私宴带来的光环效应最大化。 她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为几位慕名而来的官员家眷操办的小型家宴上,同样获得了满堂彩。苏记“高端宴席承办”的名声,愈发响亮。 这一日午后,苏瑜正在后院核算近日的进账。短短七八日,接到的订金和赚取的利润,已远远超过了三百两。她不仅轻松还清了王五的印子钱,看着对方那副难以置信又不敢发作的憋屈模样,心中畅快,库房里还结余了近百两现银。 看着账本上清晰的数字,苏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至少,经济上的灭顶之灾,彻底解除了。 “小姐,靖王府的挽剑小哥来了。”春桃进来通报,脸上带着敬畏。如今靖王府的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财神爷和护身符。 苏瑜心下一动,整理衣襟迎了出去。 挽剑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见到苏瑜,拱手一礼:“苏小娘子,世子爷有请,请您过府一叙。” 又是什么宴席吗?苏瑜心下猜测,口中应道:“好,请小哥稍候,我换身衣服便来。” 再次踏入靖王府,苏瑜的心境已与之前两次大不相同。 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底气。引路的丫鬟态度也愈发恭敬,直接将她引到了赵珩日常起居的“听雪轩”书房外。 “苏小娘子,世子爷在里面等您。”挽剑在门口止步。 苏瑜点头,独自一人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书房内陈设清雅,三面皆是书架,堆满了各类典籍。 临窗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赵珩并未坐在案后,而是立于一侧的书架前,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册。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面容苍白,身姿挺拔如松。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瑜身上。 “民女苏瑜,见过世子爷。”苏瑜敛衽行礼。 “不必多礼,坐。”赵珩放下书卷,走到窗边的茶榻旁坐下,示意苏瑜坐在对面。 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清茶,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淡淡的墨香与茶香混合,气氛静谧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苏瑜垂眸静坐,等待对方开口。她可不认为这位心思深沉的世子爷找她来,只是为了喝茶。 赵珩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方才开口道:“苏小娘子近日,想必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托世子爷的福,苏记确有一些进项。”苏瑜谨慎地回答。 “哦?只是‘一些进项’吗?”赵珩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本王听闻,吏部张侍郎家的寿宴,工部李夫人家的小聚,可都交给了苏记。苏小娘子如今在汴京贵人圈中,可是炙手可热。” 苏瑜心中微凛。他竟对自己的动向如此了解? 她稳了稳心神,道:“皆是贵人抬爱,也是借了世子爷的东风。苏瑜不敢忘本。” “不敢忘本?”赵珩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苏小娘子觉得,你的‘本’是什么?是那间苏记酒楼,还是……你这身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 苏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答道:“回世子爷,民女以为,酒楼与厨艺皆是工具。民女的‘本’,在于能用这双手和些许心思,为人带来愉悦,也为自身谋得立身之所,安身之本。” 她没有空谈梦想,也没有故作清高,回答得务实而坦诚。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他喜欢这种务实和清醒。 “立身之所……”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本王说,有一个机会,能让你的立身之所,变得更稳固,甚至……远超一间酒楼,你可有兴趣?” 来了。苏瑜心道。这才是他今日找她来的真正目的。 “世子爷请讲。” 赵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景致,背对着苏瑜,缓缓道:“汴河漕运,乃我朝命脉。每年往来商船、漕船数以万计,船工、力夫、商贾云集。这些人,终日劳碌,收入微薄,于吃食上,但求果腹,难言滋味。” 苏瑜静静地听着,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那小龙虾、螺蛳,成本低廉,风味独特,饱腹解馋,在市井中极受欢迎。”赵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若能在漕运码头附近,开设一家专营此类吃食的店铺,或直接以摊车形式流动供应,你觉得,生意会如何?” 苏瑜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正是她之前限于启动资金和精力而未能实施的计划!这位世子爷,竟然与她想到了一处?不,他看得更远,格局更大! “生意……必定火爆。”苏瑜压下激动,冷静分析,“但码头地带,龙蛇混杂,利益纠葛,寻常商户难以立足。”这也是她之前的顾虑。 赵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若由靖王府入股,并提供庇护呢?” 靖王府入股?! 苏瑜彻底震惊了。这已不仅仅是合作,而是要将双方的利益进行深度捆绑! “世子爷……为何选中民女?”苏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不信仅仅因为她的厨艺。 赵珩走回茶榻坐下,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深沉:“两个原因。” “其一,自然是你的能力。你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能将最低廉的食材变成人人追逐的美味,此乃天赋,亦是绝大的商机。” “其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不引人注目的‘眼睛’和‘耳朵’,落在码头。漕运之上,藏匿着太多蛀虫与秘密。一个生意火爆的食铺,是收集消息最好的地方。” 苏瑜心中巨震。 他果然另有所图!而且图谋甚大!涉及漕运,那便是涉及朝堂争斗,甚至……皇权? 风险,巨大的风险!一旦卷入,可能万劫不复! 但机遇也同样巨大。背靠靖王府这棵大树,她的商业版图将不再局限于服务贵人,更能深入市井,覆盖更广阔的人群。而且,他坦诚了他的目的,这是一种危险的信任,也是一种强大的束缚。 苏瑜沉默着,脑中飞速权衡。 赵珩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品茶,给她思考的时间。 片刻后,苏瑜抬起头,目光已然恢复清明与坚定。 “世子爷,此事……民女可以做。” “但,民女有三个条件。” 赵珩挑眉:“讲。” “第一,食铺明面上的东家必须是民女,经营管理权归我,王府可派人监督账目,但不得干涉日常运营。利润分成可议。” “第二,王府需确保食铺不受任何地痞流氓及官方非难骚扰,提供必要的安全庇护。” “第三,”苏瑜深吸一口气,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赵珩,“民女只负责经营食铺与留意‘寻常’消息,不参与任何具体行动,不涉险,不沾惹人命。若世子爷应允,苏瑜愿效犬马之劳。”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赵珩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纤细柔弱,却敢与他这个天潢贵胄谈条件的女子,心中波澜涌动。她太聪明,太清醒,懂得借势,更懂得为自己划下保命的底线。 良久,他忽然低笑出声。 “好。” “苏瑜,你果然从未让本王失望。” “你的条件,本王……准了。” 第6章 第 6 章 与赵珩达成协议的第二天,苏瑜便带着春桃和李叔,亲自去汴河漕运码头考察。 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码头上人声鼎沸,扛着大包的力夫喊着号子,监工的呼喝声、商贩的叫卖声、船只靠岸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沸腾画卷。 苏瑜仔细观察。力夫和船工们大多衣衫褴褛,满身汗渍。他们的午餐极其简单粗糙,或是自带的干硬炊饼就着凉水,或是在路边摊买两个素馅包子、一碗不见油星的清汤,匆匆果腹。 “小姐,这里……好乱啊。”春桃有些紧张地攥着苏瑜的衣袖。 李叔也皱紧眉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在此地开店,怕是不易。” 苏瑜却看得双眼发亮。这里蕴含着巨大的、未被开发的餐饮市场!这些劳动者是消费能力有限,但他们人数众多,需求稳定,而且对“美味”的渴望更为直接和强烈。 她看中了码头入口处一间闲置的、有些破败的临河瓦房。位置极佳,但据说之前开茶肆的老板因受不了地痞骚扰,早已关门大吉。 “就这里了。”苏瑜指着那瓦房,语气笃定。她将新店命名为——“快活林”。 接下来的日子,苏瑜如同上紧了发条。 她将苏记酒楼高端订制的业务暂时交由李叔和春桃主要负责,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码头新店的筹备中。 有靖王府这块金字招牌和暗中派来的人手,租下瓦房、办理契书等事宜顺利得超乎想象,没有任何宵小敢来滋事。连负责管理码头的小吏,见到盖着靖王府印信的文书,都变得异常客气。 苏瑜投入了大部分积蓄,对瓦房进行了简单而实用的改造。打通空间,增加通风,砌起连排的灶台,定制了数十个带保温功能的大木桶和厚实的陶碗。一切以“快、饱、实惠”为核心。 她为“快活林”设计的菜单,更是将成本控制到了极致,同时兼顾风味: 主食:管饱糙米饭、浓骨汤面(用大量猪骨、鸡架长时间熬煮,汤色奶白,成本极低却滋味浓郁)。 招牌菜:麻辣小龙虾、十三香螺蛳(依旧是拳头产品,但分量稍减,定价极低,主打一个“味厚下饭”)。 新增硬菜:红烧肉碎炖杂蔬(选用价格低廉的猪五花边角料切碎,与萝卜、冬瓜等大锅同炖,油润咸香)、酱烧豆腐(大块老豆腐,用豆酱烧得入味,便宜又营养)。 免费:无限续加的骨头汤、爽口腌菜。 所有的菜都用巨大的陶盆盛装,明码标价,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顾客只需花费十文钱,便可得到一勺糙米饭,任选一勺荤菜或两勺素菜,汤和腌菜免费。加一份小龙虾或螺蛳,只需再加五文。 这一定价策略,对于日均收入在五十到一百文左右的力夫来说,极具吸引力! 开业前三天,苏瑜再次祭出“免费品尝”的大旗,由挽剑找来的几个面相憨厚、口齿伶俐的“托儿”(实为王府暗卫)在码头工人中宣传造势。 开业当天,“快活林”门口排起了长队。 当工人们端着堆尖的饭碗,吃到那香辣过瘾的小龙虾、咸香下饭的红烧肉碎、喝到那免费却滋味十足的骨头汤时,整个“快活林”都沸腾了! “娘嘞!这肉也太香了!” “这汤!比俺婆娘熬的还浓!” “十文钱?值!太值了!” 喧嚣的叫好声、满足的咀嚼声、碗筷的碰撞声,构成了“快活林”最好的广告。第一天准备的食材,在午时末便全部售罄。 苏瑜站在柜台后,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些因一顿饱饭而露出满足笑容的朴实面孔,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比赚取贵人们的赏银,更让她感到充实。 然而,树大招风。 “快活林”生意的火爆,迅速挤压了码头其他食摊的生存空间。尤其是之前垄断了力夫午餐生意的“王记包子铺”和“刘家汤饼摊”,生意一落千丈。 开业第五日午后,食材再次售罄,苏瑜正指挥着雇来的两个大娘收拾灶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堵在了“快活林”门口。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敞着怀,露出胸口的黑毛,正是王记包子铺的老板王魁。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闲汉,以及脸色不善的刘老板等人。 “哪个是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王魁声如洪钟,一脚踹在门板上,发出巨响。 店内还未离开的几个力夫见状,吓得赶紧溜走。雇来的两个大娘也面色发白,躲到了苏瑜身后。 苏瑜心中一跳,但想到赵珩的承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走上前,平静地看着王魁:“我就是东家。这位好汉,有何指教?” 王魁上下打量着苏瑜,见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与轻蔑:“哟,还是个俏娘子!指教?你他娘的抢了老子的生意,断了老子的财路,你说有什么指教?” 他身后的闲汉们挥舞着棍棒,狞笑着附和。 “市场买卖,各凭本事。”苏瑜语气不卑不亢,“我的饭菜味道好,价格公道,客人们自愿来吃,何来‘抢’字一说?” “放你娘的屁!”王魁啐了一口,“在这码头上,老子说是抢,就是抢!识相的,赶紧给老子关门滚蛋,再把你这做菜的方子交出来,否则……”他掂量着手里的棍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从前,苏瑜或许会惊慌。但此刻,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否则怎样?” 王魁被她这态度激怒了:“否则老子砸了你这破店!再把你绑了卖到窑子里去!”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个闲汉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来,举起棍子就要砸向柜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举棍的闲汉便如同被高速奔跑的马车撞到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门外地上,棍子也脱手飞出。 一个身着普通劲装、面容冷峻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苏瑜身前,正是挽剑。他甚至没有看那个飞出去的闲汉,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王魁等人。 “靖王府办事,谁敢造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靖……靖王府?!”王魁脸上的横肉猛地一颤,嚣张气焰瞬间冻结,化为惊恐。他身后的闲汉们更是吓得手一软,棍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刘老板等人更是面如土色,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毫无背景的小娘子,背后站的竟然是靖王府!那可是捏死他们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的存在! 挽剑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靖王府”三个篆字,在王魁眼前一晃。 王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王府贵人!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身后的闲汉和刘老板等人也齐刷刷跪倒一片,连声求饶。 挽剑面无表情,看向苏瑜:“苏东家,如何处置?” 苏瑜看着眼前这前倨后恭的一幕,心中对权势的力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她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还要在这里长期做生意。 “罢了。”她挥挥手,“让他们记住教训就好。王老板,刘老板,市场竞争,靠的是真本事。若你们也能做出价廉物美的吃食,客人们自然也会光顾。但若再敢来‘快活林’生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挽剑。 王魁等人浑身一颤,连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多谢苏东家!多谢大人!” 一群人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走了,比来时快了数倍。 危机解除,苏瑜向挽剑道谢:“有劳挽剑小哥。” 挽剑拱手:“分内之事。世子爷吩咐,确保‘快活林’无恙。苏东家日后若有麻烦,可随时信号联络。”他递给苏瑜一枚小巧的竹哨。 苏瑜接过竹哨,心中安定。有靖王府这把保护伞,她的商业扩张之路,将顺畅许多。 “快活林”的生意自此再无阻碍,愈发红火。而苏瑜也并未食言,在经营食铺的同时,开始有意识地留意码头上来往的船只、人员的闲谈,将一些看似寻常,实则可能蕴含信息的内容,通过挽剑,悄然传递回靖王府。 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有多大用处,但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而她与赵珩之间的联系,也因这“快活林”,变得更为紧密和复杂。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他欣赏的厨娘,更是一个被他纳入棋局,却又拥有相当自主权的……特殊合伙人。 夜色中,“快活林”的灯火映在汴河水中,随着波纹荡漾,仿佛预示着更深的暗流,正在这繁华的码头之下,悄然涌动。 第7章 第 7 章 “快活林”的生意很快走上了正轨,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成为汴河码头最具人气的食铺。 苏瑜提拔了一个为人老实、手脚麻利的原帮厨大娘做店长,自己则逐渐从日常琐事中抽身出来,将更多精力放回苏记酒楼的高端业务,以及……为赵珩留意那些“寻常”消息。 这并非易事。码头上信息芜杂,真伪难辨。力夫们抱怨漕吏克扣工钱,船工们私下议论某条官船吃水异常,商贾们焦灼于货物通关被卡要……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才能串起。 苏瑜并不刻意打探,她只是利用“快活林”东家的身份,自然地与常客闲聊,倾听他们的抱怨与见闻。她拥有前世管理庞大集团时锻炼出的信息筛选与分析能力,总能从中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例如,连续数日,都有力夫提及一支来自淮南的漕船队,押运的军士格外警惕,不允许寻常力夫靠近卸货,只用了他们自己带来的人。而同时,有相熟的船工抱怨,这支船队的负责人,一个姓钱的押司,曾在酒后吹嘘,这趟差事办完,回去就能在扬州置办大宅。 苏瑜将这些看似无关的信息记录下来,连同自己的疑虑:“寻常粮饷押运,何须如此戒备?押司俸禄几何,能置办扬州大宅?”,通过竹哨联络挽剑,传递了出去。 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有何用处,只尽本分。 与此同时,苏记酒楼的高端业务也迎来了一个高峰。 吏部侍郎夫人的寿宴,苏瑜再次一鸣惊人。她不仅完美复刻了王府私宴的几道招牌菜,更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道压轴甜品——“露华浓”。 用极其珍贵的新鲜荔枝榨汁,混合牛乳、少许琼脂,制成雪白细腻的冻糕,再淋上一层用洛神花熬制的嫣红糖浆。白里透红,宛如美人雪肌上点缀的胭脂,入口滑嫩,酸甜冰爽,瞬间征服了所有女眷。 “苏小娘子这心思,真是巧夺天工!”侍郎夫人拉着苏瑜的手,赞不绝口,“日后我府中宴饮,定少不了要劳烦你。” 经此一役,苏瑜在汴京贵妇圈的名声彻底打响,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苏记酒楼虽然仍未正式对外开放堂食,但其“高端私宴定制”的招牌,已成了身份和品味的象征。 这一日,苏瑜刚从一位翰林学士府上洽谈宴席细节回来,春桃便急匆匆地迎上来,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不好了!‘快活林’那边出事了!” 苏瑜心头一紧:“怎么回事?有人闹事?”有靖王府的庇护,寻常地痞应该不敢再来自寻死路。 “不是闹事……是,是吃出问题了!”春桃急得快哭出来,“今天午后,有几个在‘快活林’吃了饭的力夫,突然上吐下泻,浑身发冷!现在人还躺在码头那边,他们的工友围住了咱们的店,说要讨个说法!还说……还说咱们的东西不干净,是黑店!” 食品安全问题! 苏瑜脑中“嗡”的一声。这是餐饮行业最致命的问题!尤其是在底层劳动者聚集的码头,一旦坐实,“快活林”将瞬间信誉扫地,甚至可能引发群体**件! “走!去码头!”苏瑜当机立断,甚至来不及换下见客的较为正式的衣裙,带着春桃和李叔立刻赶往漕运码头。 此时的“快活林”已被几十个情绪激动的力夫和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骂声、哭喊声、议论声乱成一团。店长和两个帮工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店里不敢出来。 “黑店!赔钱!” “吃死了人你们偿命!” “我就说这么便宜没好事!肯定是用了瘟死的猪肉!” 群情汹涌,场面几乎失控。 苏瑜挤进人群,高声道:“各位!各位请静一静!我是‘快活林’的东家苏瑜!有什么事,跟我说!”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东家来了!” “就是她!长得人模人样,心肠这么黑!” “赔我兄弟的命来!” 一个情绪激动的年轻力夫红着眼就要冲上来,被李叔死死拦住。 苏瑜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三个力夫。他们面色苍白,蜷缩着身体,确实是在痛苦地呻吟、呕吐。她蹲下身,不顾污秽,仔细查看他们的呕吐物和精神状态。 “诸位,事情尚未查明,我苏瑜绝不会推卸责任!”苏瑜站起身,声音清朗,压过了嘈杂,“当务之急是救人!李叔,立刻拿我的名帖,去请最近的回春堂王大夫!所有诊金药费,我‘快活林’一力承担!” 她果断的态度让骚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 很快,王大夫被请来。他仔细检查了三个力夫的情况,又询问了他们中午的饮食。 “大夫,怎么样?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有人急切地问。 王大夫捻着胡须,沉吟道:“从症状看,确是急性的腹泻呕吐,像是……食用了不洁之物所致。” 人群瞬间又炸开了锅! “听到了吧!就是他们店的东西不干净!” “报官!把他们抓起来!” 苏瑜心沉了下去,但她敏锐地注意到王大夫话语中的迟疑:“王大夫,像是?莫非有何不妥?” 王大夫看了苏瑜一眼,低声道:“苏东家,老夫行医多年,寻常吃坏肚子,多是腹痛泄泻。但这几位……呕吐如此剧烈,且伴有明显的冷汗、肢冷,脉象浮紧,倒有几分……像是受了极重的寒湿之气,或是……误食了某种寒凉伤胃的毒物,并非简单的食材**。” 寒湿?毒物? 苏瑜脑中灵光一闪!不是食材问题,是有人下毒?! 她立刻转身,对店长和帮工厉声问道:“今日的饭菜,可有什么异常?食材都是如常采购、清洗的吗?有没有陌生人靠近过灶台或食材?” 店长和帮工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摇头:“没有啊东家!都是按您的规矩来的,食材是老王头清早送来的,我们都仔细检查过,很新鲜!做饭的时候我们仨都在,没外人进来过!” 苏瑜眉头紧锁。如果不是内部失误,也不是食材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忽然,落在不远处河面上停着的一艘小船上。船头站着两个人,正朝着这边张望,见她看过来,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那两人……有些眼生,不像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是其中一个生病的力夫,他虚弱地对同伴说:“水……河边的水……别喝……” 苏瑜猛地看向码头工人平时取水洗漱的那个河湾!因为“快活林”提供免费骨头汤,大部分工人已不在那里直接喝水,但难免有人图方便…… 她快步走到那个河湾边,蹲下身仔细观察。河水浑浊,看不出什么。但她注意到,岸边湿润的泥地上,有几个新鲜的、与力夫们草鞋印截然不同的靴子印。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有人不是在饭菜里下毒,而是在力夫们可能饮用的河水里,做了手脚!而中毒的这几个人,恰好今天在“快活林”吃过饭后,又去喝了河里的生水!所以王大夫诊断像是“寒湿”或“毒物”,而非简单的**食物中毒! 这是一场针对“快活林”的、极其阴险的栽赃陷害! 是谁?王魁那些人的报复?还是……她为赵珩收集消息,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引来的警告? 一股寒意顺着苏瑜的脊背爬升。 她站起身,面对再次激动起来的人群,朗声道:“诸位!王大夫说了,此症并非寻常食材**所致,更像是误食了河边的某种寒毒水草,或是饮用了不洁的生水!我‘快活林’的所有食材、水源,皆可接受官府查验!” 她指向那个河湾:“诸位若不信,可问问这几位兄弟,今日是否在那边喝过生水?” 几个工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迟疑道:“好像……强子他们干活渴了,是去那边趴着喝了几口……” 真相似乎开始浮出水面,但人群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你说不是就不是?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推脱?” “就是!哪有那么巧的事!” 就在局面再次陷入僵持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身着开封府捕快服色的官差,在一个书吏的带领下,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聚众闹事?”为首的书吏板着脸喝道。 苏瑜心中冷笑,来得可真“及时”。 她上前一步,正要解释,那书吏却似乎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她背后可能代表的力量,脸色微微变了变,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苏东家。此处发生了何事?” 苏瑜将事情经过,以及王大夫的诊断和自己的发现,清晰地说了一遍。 书吏听完,看了看地上的病人,又看了看那个河湾,沉吟片刻,道:“既然事有蹊跷,便需详细调查。先将病人妥善安置医治,相关人等随我回衙门录份口供。在查明真相之前,‘快活林’暂且停业,以待核查。” 停业核查! 即便最后查明真相,恢复营业,这几日的损失和造成的信誉打击,也是巨大的。 苏瑜看着那书吏公事公办的脸,又瞥见人群中那艘小船已悄然驶离,她明白,这场危机,远未结束。 对方出手狠辣,一石二鸟,既打击了“快活林”,也可能是在试探她,或者说,试探她背后的靖王府。 她深吸一口气,对书吏道:“民女遵命。苏瑜相信官府,定会还‘快活林’一个清白。” 她转身,对惶恐的店长和帮工道:“配合官差调查。照顾好病人。” 然后,她低声对春桃吩咐:“立刻去……联系挽剑小哥。” 风雨,已然来临。 第8章 第 8 章 “快活林”被勒令停业,中毒力夫被安置在回春堂救治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码头。 尽管苏瑜当众指出了河水的问题,但疑虑的种子已经播下,往昔热闹的食铺门前此刻门可罗雀,只有官府的封条在风中寂寥地飘动。 苏瑜配合开封府录完口供,回到苏记酒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她屏退了忧心忡忡的春桃和李叔,独自一人坐在后院,望着渐沉的落日,心中复盘着整件事。 那艘可疑的小船,及时出现的官差,还有那书吏看似公允实则隐含逼迫的态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有人要搞垮“快活林”,而且能量不小,能调动官府的力量。 是商业竞争?王魁那些人绝无此等手段。 那么,就只能是与她为赵珩收集信息有关了。那支戒备森严的淮南漕船,那个吹嘘能置办扬州大宅的钱押司……她传递的消息,果然触碰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对方没有直接对她下手,而是选择用这种阴损的方式攻击“快活林”,意在警告,还是想借此切断她和码头之间的联系? 正思忖间,后院角门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约定的暗号。 苏瑜起身开门,挽剑闪身而入,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 “苏东家,世子爷已知晓码头之事。”挽剑开门见山,“世子爷让属下转告您:‘稍安勿躁,静观其变,背后之人,自有王府应对。’” 苏瑜心中一定。赵珩果然时刻关注着这边。 “那中毒的力夫……” “王府已另派了太医前去诊治,确认是误食了‘断肠草’的汁液。此草性极寒,研磨混入水中,少量便可引起剧烈呕吐腹泻,症状与食物中毒相似,但毒性更强。若非救治及时,恐有性命之忧。”挽剑语气冰冷,“对方,是下了死手。” 断肠草!苏瑜倒吸一口凉气。这已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这是谋杀未遂! “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挽剑摇头:“那艘小船是赃船,人已不知所踪。指使者很谨慎。但世子爷心中已有计较,此事与漕运总衙某些人脱不开干系。苏东家近日传递的消息,很有用。” 果然如此。苏瑜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快活林’……” “停业几日,未必是坏事。”挽剑道,“正好借此机会,将计就计,看看还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王府会向开封府施压,尽快解除封条。届时,‘快活林’重新开业,王府会派人明面上驻守,以儆效尤。” 明面上驻守!这意味着靖王府将公开为“快活林”站台!这无疑是给对方的一个强硬回击,也能彻底打消码头工人们的疑虑。 苏瑜松了口气,有王府兜底,眼前的危机似乎可以安然度过。但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寒意。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斗争的残酷与肮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为了各自的利益,可以轻易地将平民百姓的生命当做棋子。 “我明白了。”苏瑜点头,“替我多谢世子爷。” 挽剑顿了顿,又道:“世子爷还有一句话:‘水既已浑,不妨趁机摸鱼。’ 苏东家是聪明人,当知如何利用此次风波,巩固自身。” 苏瑜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赵珩是要她利用这次被陷害的“受害者”身份,以及王府即将公开的支持,进一步收拢码头的人心,甚至……获取更多信息。 次日,苏瑜带着重礼和双倍的诊金药费,亲自去回春堂探望那三名中毒的力夫。 经过王府太医的诊治,三人已脱离危险,虽然虚弱,但精神尚可。见到苏瑜,他们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苏东家,对不住……我们当时也是疼糊涂了,跟着一起闹……”为首的力夫强子挣扎着想坐起来。 苏瑜连忙按住他:“快别这么说,几位大哥受苦了。是我‘快活林’连累了你们。谁能想到,竟有如此歹人,在河水里下毒!” 她刻意将“河水下毒”和“歹人陷害”的信息再次强调。 “是啊!谁能想到喝口河水都能中毒!” “肯定是有人眼红‘快活林’生意好,下黑手!” “多亏了苏东家请来神医,还承担了所有费用,真是仁心啊!”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力夫工友们纷纷议论,舆论风向开始彻底转向同情“快活林”和谴责下毒者。 苏瑜又宣布,“快活林”重新开业后,三天内所有菜品半价,并为这三位中毒的力夫提供一个月免费餐食,作为补偿和压惊。 此举更是赢得了码头工人们的一致好感。苏瑜“仁义”、“厚道”的名声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靖王府的动作也极为迅速。 开封府承受了来自王府的压力,加上王府太医出具的“断肠草中毒”的诊断证明,很快便撤去了“快活林”的封条,并出了一份告示,澄清“快活林”系遭人陷害,并非食物质量问题。 更引人注目的是,“快活林”重新开业当天,两名身着靖王府侍卫服色、腰佩长刀的汉子,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站在了店门口。 这一下,整个码头都震动了! 靖王府公开为一家食铺站台!这是何等殊荣!之前所有关于“快活林”背景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再无人敢有丝毫轻视和招惹。 重新开业的“快活林”生意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比以前更加火爆。 工人们觉得在这里吃饭不仅味美价廉,更有一种被王府庇护的安全感。甚至连一些码头上的小管事、漕运衙门的底层吏员,也开始光顾。 苏瑜趁热打铁,在店内设置了“意见箱”,鼓励客人们提出改进建议,或者反映码头上的各种不便与问题,美其名曰“集思广益,更好地为大家服务”。 这无疑为她收集信息,打开了一条更宽阔、更自然的渠道。 风波看似平息,但苏瑜知道,水下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几天后的傍晚,苏瑜收到了一张来自靖王府的帖子,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枝墨梅。 是赵珩的私人邀约。 地点并非王府,而是汴京城外一处僻静的皇家别苑,此处以梅林闻名,如今虽非梅花盛季,但林木幽深,景致清雅。 苏瑜在挽剑的引导下,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暖阁。 赵珩正凭窗而立,望着窗外暮色中的一池残荷。他依旧穿着常服,侧影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孤峭。 “民女苏瑜,见过世子爷。”苏瑜敛衽行礼。 赵珩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不必多礼。坐。” 暖阁内只有他们二人,侍女奉上茶点后便悄然退下。 “码头之事,你处理得很好。”赵珩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比我想象的更好。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借势立威,收拢了人心。” “全仗世子爷运筹帷幄,及时援手。”苏瑜谨慎地回答。 赵珩轻笑一声,走到她对面的榻上坐下:“不必过谦。临危不乱,顺势而为,是你的本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经此一事,你可后悔与本王合作?可知这潭水,有多深,多浑?” 苏瑜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民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知不会一帆风顺。后悔无用,唯有向前。至于水深水浑……”她微微停顿,语气坚定,“民女只求在世子爷的庇护下,能有一方立足之地,做好分内之事。” 她没有表忠心,也没有喊口号,只是陈述最真实的想法——合作,求存,发展。 赵珩凝视她片刻,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欣赏。他喜欢她的清醒和务实。 “好一个‘做好分内之事’。”他执起茶壶,亲自为苏瑜斟了一杯茶,这个举动让苏瑜心中微震。 “那支淮南来的漕船,查过了。”赵珩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押运的并非全是账面上的粮饷,其中夹带了大量的私盐和……劣质军械。” 苏瑜心中巨震!私盐是暴利,但也是杀头的大罪!劣质军械……这更是动摇国本、形同谋逆! “漕运总衙上下,牵扯其中的官员,不在少数。你提到的那个钱押司,不过是其中一个跑腿的小角色。”赵珩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风暴,“他们对你下手,一是警告,二是想掐断码头这个信息源。” 苏瑜后背沁出冷汗。她没想到,自己无意中触碰到的,竟是如此庞大可怕的一个利益网络。 “那……世子爷打算如何应对?” 赵珩端起茶杯,眸色深沉如夜:“时机未到,还需更多证据。你‘快活林’的意见箱,很好。继续留意,尤其是关于漕船调度、货物装卸、官吏异常的举动……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有用。” 他看着她,语气郑重:“苏瑜,你已身在局中。从今日起,你不仅是本王的合作者,更是……同谋。” 同谋二字,重若千钧。 苏瑜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靖王府,与赵珩,真正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那杯赵珩亲手斟的茶,一饮而尽。 “民女,明白。” 茶水温热,入喉却带着一丝凛冽的决绝。 第9章 第 9 章 与赵珩别苑一晤后,苏瑜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同谋"二字像一块烙印,刻在了她的意识里。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借助王府势力赚钱的商人,更成了一个庞大棋局中,一枚知晓内情、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棋子。 压力如山,却也激起了她骨子里的斗志。前世她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商界杀出血路,今生,她也未必不能在这更凶险的权谋游戏中,为自己和苏记搏一个未来。 "快活林"的意见箱成了她新的情报中心。她不再被动等待信息,而是开始主动引导。她以"改善码头工人生活"为由,推出了几个话题: "吐槽你最讨厌的漕吏/工头"——收集底层对管理者的不满,从中分析哪些人盘剥过甚,可能卷入贪腐。 "分享你见过的奇怪船只/货物"——重点关注那些吃水异常、装卸神秘、守卫格外森严的船只。 "聊聊各地漕船带来的新鲜事"——从船工们的闲聊中,拼凑各地漕运情况乃至民生百态。 这些话题贴近工人们的生活,他们乐于倾诉。苏瑜每日都会亲自翻阅那些或潦草、或由店伙计代笔的纸条,结合自己前世的商业分析能力,从中筛选有价值的信息。 例如,有多个力夫抱怨,一支来自江南的绸缎船队,卸货时箱子沉重异常,根本不像绸缎,监工的漕吏神色紧张,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苏瑜将这条信息与之前那支淮南漕船联系起来,怀疑这或许也是夹带私货的船队。 她将这些信息,加上自己的分析和编号,定期传递给挽剑。 与此同时,苏记酒楼的高端业务也迎来了一个新的契机——中秋将至。 汴京城内,各色月饼早已上市,但多是传统的五仁、豆沙、枣泥等口味,样式也大同小异。 苏瑜看准了这个机会,决定推出苏记特色月饼,不仅要赚钱,更要将其作为打通更高层次关系的敲门砖。 她运用现代理念,对月饼进行了大胆的创新: 口味上:推出流心奶黄月饼(以咸蛋黄、牛乳、黄油秘制,切开后内有流沙馅心)、冰皮榴莲月饼(用糯米制皮,包裹真实榴莲果肉,冰镇后食用,口感惊人)、藤椒牛肉月饼(咸香口味,藤椒的微麻与牛肉的鲜嫩结合,打破甜味垄断)。 包装上:采用精巧的多层漆盒,每块月饼独立包装,盒上手绘"嫦娥奔月"、"汴京胜景"等图案,极尽雅致。并分为"玲珑盒"(四块装)、"团圆盒"(八块装)、"锦华盒"(十六块装,附赠苏记特酿的桂花酒)不同档次。 营销上:打出"月满汴京,味独苏记"的口号,并采用"限量预售"策略,每日仅售一百盒,先到先得。 消息一出,立刻在贵妇圈中引发了轰动。那些吃惯了传统月饼的贵人们,何曾见过如此新奇又精致的玩意?尤其是"流心奶黄"和"冰皮榴莲",光是描述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记酒楼门前再次排起了长队,前来预定的多是各府有头有脸的管家嬷嬷,甚至有些府上的公子小姐亲自前来。 苏瑜亲自接待了几位重要的客人,包括永宁郡王妃身边的掌事嬷嬷。永宁郡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虽不掌实权,但在宗室中颇有声望。 "苏小娘子这心思,真是巧绝。"掌事嬷嬷看着那精致的锦华盒,笑容满面,"郡王妃尝了您上次府宴的''露华浓'',一直念念不忘。这次的中秋宴席,娘娘特意吩咐,点心这一块,就全权交给苏记操办了。" 永宁郡王府的中秋宴席! 这无疑是苏记高端业务皇冠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苏瑜强抑激动,郑重应下:"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郡王妃娘娘厚爱。" 然而,就在苏瑜忙于筹备郡王府中秋宴席和月饼产销,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一条从"快活林"意见箱里传来的不起眼信息,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 纸条是一个老船工投的,字迹歪斜,写着:"怪事,夜里卸石灰,呛人得很,官爷们却像没事人。" 石灰?夜间装卸?官爷不怕呛? 苏瑜直觉这其中有异。她立刻让挽剑暗中调查那支夜间卸石灰的船队。 调查结果很快反馈回来:那并非普通的石灰船,而是隶属于漕运总衙下属仓场,明面上是运输修筑河堤用的石灰,但根据暗卫近距离观察,那些"石灰"袋子在搬运时发出的碰撞声,更像是……金属! 联想到之前淮南漕船夹带的劣质军械,苏瑜心中警铃大作。漕运总衙的人,难道在利用官方渠道,偷偷转运铁料甚至……成品兵器?他们想干什么? 她立刻将这条极其重要的信息,连同自己的推测,作为最高优先级,传递给了赵珩。 当天深夜,苏记酒楼后院。 苏瑜正对着烛光核对中秋宴席的最终菜单,前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不是约定的暗号,但敲门声很有规律。 她心中一紧,示意春桃去应门,自己则握紧了赵珩所赠的解毒香囊。 片刻后,春桃引着挽剑走了进来。挽剑的神色比平日更加凝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那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削,走路时甚至需要微微倚靠挽剑的手臂。 "世子爷?"苏瑜惊讶地看着那个摘下兜帽的人。赵珩的脸色在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浅淡,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是抱病出行。 "事关重大,不得不亲自来一趟。"赵珩的声音比平时更加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如常。他在挽剑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瑜连忙为他斟了一杯温水:"您的身子……" 赵珩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那批''石灰'',我们的人确认了,里面夹带的是精铁。目的地,是京西的一处皇庄。" 皇庄?!苏瑜倒吸一口凉气。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可怕。 "京西皇庄……是谁的势力范围?"苏瑜敏锐地问。 赵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五王爷,荣王的产业。" 荣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一位以贤德闻名的王爷,在朝中声望颇高。 "他们利用漕运总衙的渠道,将精铁运往荣王的皇庄……"苏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他们想……私铸兵器?" "未必是荣王本人之意,但脱不开干系。"赵珩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此事牵扯太大,证据链还不完整,切不可打草惊蛇。" 他看向苏瑜,目光深邃:"你立了大功。但你也因此,更加危险。漕运总衙那边,恐怕已经有人开始怀疑,''快活林''的意见箱,不仅仅是食客抱怨那么简单了。" 苏瑜心头发紧,但依旧镇定:"民女会小心。" 赵珩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是普通香囊的物事,递给苏瑜:"这里面是王府特制的解毒丹,能解百毒,贴身藏好。另外,''快活林''和蘇记的所有食材、水源,必须加倍小心,入口之物,需有专人试毒。" 苏瑜接过那还带着他体温的香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沉重,也有一丝……被信任和被保护的暖意。 "多谢世子爷。" 赵珩深深看了她一眼,在挽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中秋宫宴在即,陛下可能会召见几位王爷。汴京城,要起风了。你……保护好自己。"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却让人无端觉得沉重。 苏瑜握着那枚犹带余温的解毒香囊,看着他们主仆二人消失在夜色中,知道真正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她和她的事业,已然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 第10章 第 10 章 中秋前的汴京城仿佛一锅将沸的糖水,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焦香。 苏记月饼的名声在这甜香里不胫而走,每日天不亮,各府的马车就会把酒楼前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小姐,这是永宁郡王府第三批加单了。"春桃捧着账本,声音里透着疲惫,"光是锦华盒就要了五十盒,咱们后厨都快忙不过来了。" 苏瑜正在调试新到的冰鉴——这是她特意托商队从泉州带来的,就为了保持月饼的最佳口感。闻言头也不抬:"把其他订单往后推,先紧着郡王府的。另外,让李叔再去雇三个可靠的帮厨。" "可是小姐,"春桃压低声音,"这几日总有些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李叔说怕是来探听配方的......" 苏瑜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计。透过半开的窗,她能看见对街茶肆里坐着两个衣着普通的汉子,茶碗半天没动一下,目光却不时扫向苏记的后门。 "无妨。"她淡淡道,"配方他们偷不去。倒是你提醒了我——"她转身取来纸笔,"从今日起,所有送往各府的食盒都要用特制的封条,再配上咱们独有的记号。"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 苏瑜正在地窖里清点明日要用的食材,前院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快步上楼,只见柳依依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从站在堂中,脚边是摔得粉碎的青瓷花瓶。 "苏瑜!你什么意思?"柳依依柳眉倒竖,"送给永宁郡王府的食盒镶金嵌玉,送到我们侍郎府的就用普通木盒?" 苏瑜不动声色地扫过满地碎片:"柳小姐误会了。食盒样式都是按各府要求定制的,若是小姐对食盒不满意,民女现在就可以为您更换。" "现在换?"柳依依冷笑,"我要的是那份体面!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让你这铺子......"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柳小姐好大的火气。"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披着素色斗篷的公子站在门廊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略显苍白的下颌。他身侧跟着个精干的随从,正是挽剑。 柳依依顿时变了脸色:"您、您怎么......" "路过。"公子轻咳一声,"听闻柳小姐要砸我注资的铺子?"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柳依依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狠狠瞪了苏瑜一眼:"既然有贵客,今日便不与你计较!"说罢带着人匆匆离去。 待闲杂人等都退下,那公子才掀开兜帽,露出赵珩清俊的面容。 苏瑜注意到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了些,眼下的青影也更深了。 "世子爷又救了我一次。"苏瑜奉上热茶。 "举手之劳。"他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苏瑜心头微紧,"明日中秋,各处都不太平静。苏姑娘若是得空,不妨早些打烊。" 这话说得含糊,苏瑜却听懂了其中的警示。她想起这些日在码头听到的风声,那些夜半靠岸的漕船,还有突然加强的巡防。 "明日宫宴,"他忽然压低声音,"五王爷也会出席。" 苏瑜立刻会意:"那批''石灰''......" "已经安置妥当。"赵珩目光深邃,"你近日少去码头,''快活林''那边我加派了人手。" "民女明白了。"她低声道,"世子爷也要保重。" 八月十五,中秋正日。 天还未亮,苏记后厨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新雇的帮厨在李叔指挥下搬运食材,春桃带着丫鬟们仔细检查每一个食盒的封条。 "小姐,按您的吩咐,所有送往各府的食盒都加了双重封条。"春桃小声回禀,"后门也加派了人手看守。" 苏瑜点头,目光落在墙角新设的冰鉴上。那里存放着特制的"金秋月华",是今晚永宁郡王府宴席的压轴点心。 为了这道点心,她特意选用今秋最肥美的太湖大闸蟹,取出蟹黄蟹肉,又加入新采的桂花和熟成的火腿,制成独具风味的"蟹黄映月"。 午后,挽剑悄然而至,递上一个锦盒:"主子吩咐,将这个转交姑娘。" 盒中是一支素银簪子,样式简单,只在簪头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附着的字条上只有四个字:"诸事小心。" 苏瑜将簪子别在发间,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傍晚的永宁郡王府张灯结彩。 当苏瑜带着"金秋月华"亮相时,满座宾客皆屏息凝神——只见白玉盘中,金黄的南瓜雕成圆月,内里是流心的枣泥馅料;四周点缀着用山药泥制成的玉兔,兔眼用黑芝麻点缀,栩栩如生。最妙的是,当侍者轻轻转动底盘,玉兔竟能随着机关在"月光"下嬉戏。 "妙!太妙了!"永宁郡王抚掌大笑,"苏小娘子巧思,当真冠绝汴京!" 宴至中途,苏瑜注意到几位官员被侍从匆匆请离。 她借故退到廊下,只见皇城方向隐约有火光流动,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开始了。"不知何时,赵珩出现在她身侧。他今日穿着世子朝服,较平日更显威严。 "世子爷不是该在宫宴上?" "称病出来了。"他望着远处的火光,"今夜汴京不会太平,我送你回去。"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被一队禁军拦住。 为首的将领见到赵珩,立即行礼:"世子爷,漕运总衙出事了,王爷请您速去。" 赵珩神色不变,只对苏瑜道:"让挽剑送你。"临下车前,他忽然回身,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簪子很衬你。" 这一夜,苏瑜站在苏记顶楼,看着汴京城内的灯火明灭不定,直到东方既白。 次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早市传开:漕运总衙数十名官员一夜之间被革职查办,据说查获的赃物足以装满十艘漕船。更让人震惊的是,主导这次行动的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官员。 "听说那位大人病恹恹的,没想到有这等手段!" "五王爷一早就被召进宫了......" 苏瑜听着李叔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面色平静地煮着茶。 只有她知道,在这张弥天大网收拢的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涌,又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小人物,在漩涡中挣扎求存,并悄然改变了网的方向。 市井议论纷纷,苏瑜却只是默默抚过发间的银簪。素银冰凉,正如那人总是带着寒意的指尖。 岁岁平安。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