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闷骚太监前任》 1、神爱公主 “殿下,辰时了,快起吧。” 神爱睡得朦朦胧胧的,耳边响起鱼宝妩低柔的声音,皱眉翻了个身,被子拉过了头顶,捂在下面口齿不清地随便道:“大正月里,这才多早晚呢,我再睡一会儿。” 腰身处被轻轻推了一把,鱼宝妩笑道:“还睡,殿下忘了今儿左春坊开门,您一早要去书房里拜见太师太傅的。迟了又要连累神赐殿下和您一同挨骂。”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神爱梦中惊坐起,茫然地看了一阵凤凰殿奉香女史鱼宝妩,很快回神,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一边随手抓起长裙往身上套,一边道:“我真险些给忘了,快打水来梳洗。” 鱼宝妩上前来伺候神爱更衣,好笑道:“殿下别急,外面天都是黑的,雾气那么大,拜师再早也没这么早。” “你看现在天是黑的,一会儿走到坊里天就大亮了。同是在后宫里,干嘛不就在附近找一处地方进学呢?每日走半个时辰去念书,累死了。我还得用早膳——”神爱想起这个,眼神微亮,扭头问候在殿门外的宫女,“早膳吃什么?” 宫女回道:“吃面片汤和羊肉包子、香油花卷、糟鹌鹑。” 鱼宝妩皱眉道:“大早上这么油腻腻的,怎么不煮粥?” “小厨房里没有米了,昨日因为摄政王迁进宫里,各处都忙,一直从早闹到半夜,不能去。正预备今早去西堂门叫人买呢。”宫女犹豫了一阵,有些为难地道,“只是月例拖了十二日了,还没有放。内务府初五原说是过了上元节就放,前儿请人去问,又说户部还没有批银子,说后宫里各位主子身份尴尬,他们要钱也看脸色的。” “混账!”神爱气得雪白的小脸通红,鱼宝妩还拿帕子在她脸上擦水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冷笑道,“我是堂堂正正的神爱公主,我哪里尴尬?昨天搬进宫的人才尴尬呢。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不见的这六年,他们封闭了后宫,谁也不让进出不说,连这种琐碎的事还要推三阻四的,简直不像话。等父亲大人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神爱想一想,又补充道:“御膳房也过分,早两年还一日三顿地送膳到风姿门口,要夜宵也做,现在除了晌午和晚上,人都见不到了。” 鱼宝妩道:“宫里宫外、朝廷上下都看外面政事堂几位大人的脸色过日子,能怎么样呢。殿下不值当为他们生气,等万岁爷和皇后殿下回来就好了。” “嗯!”神爱梳洗完毕,冲铜镜里的自己鼓了鼓腮,忍了气,披上半新不旧的大红猩猩毡披风,往殿门外走,吩咐道,“早膳送来宝华宫,我和神赐一块儿吃。” 宫人应了声。 神爱走到丹陛下,又回头不放心地道:“我不在,寝殿里不用点灯了,要不回头又不够用。” 鱼宝妩笑着点头。 两个小宫女提着宫灯,追着神爱公主出了凤凰殿大门。 鱼宝妩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拿了两副成色极好的钗钏包在帕子里,放到宫女手上:“一二百两是有的,这回可别被人骗了。除了买米面日用,再照两位殿下的尺寸各做两套时兴的春装进来,要好料子。入了春尚衣局还没有来人,估计忙着给摄政王及各位妃子赶制宫装,顾不上咱们了,懒得跟她们为难。” 宫女看见帕子里的首饰,讶然道:“鱼姐姐,这可是当年皇后殿下的赏赐——” “有什么要紧,总不能叫咱们殿下穿去年的旧衣裳。那也不合身,殿下及笄不久,还在长身体。” 鱼宝妩照应完凤凰殿的内务,提着食盒到宝华宫去。 尘封已久的后宫大门因为摄政王的搬迁而突然敞开,各处缺少的宫人还没有补齐,各处空庭在冬日的清晨仍非常寂静。天还没亮,雾茫茫的一片,无人的宫墙夹道显得更为阴冷沉重。 整座宫城都像冷宫,一眼望去,没有明亮的地方。 只有宝华宫灯火通明。 神爱裹着披风进了殿门,开门的小宫女忙笑着冲厅里道:“殿下,神爱殿下来了。” 宝华宫掌事女史素减仪迎出来,笑道:“神爱殿下来得巧了,正用早膳呢。” “神爱快过来坐下,外面过来冻坏了吧?”神赐忙拉她进殿坐下。 神爱脱了披风,看见神赐面前的早膳只是粉圆和一碟椿芽炒枸杞、一碟胡油麻饼,皱眉道:“怎么就吃这个?” 素减仪放了一只手炉在她怀里,又递过来一盏热茶,道:“内务府不放银子,咱们殿下勤俭持家,不叫早膳做荤菜,小厨房里说蒸鸡蛋、做水晶虾饺,她都不吃。” 神赐笑道:“好姑娘你嘴里就没我一句好话是不是?” 素减仪道:“我夸殿下勤俭持家还不好?” “不敢当,我就是早上想吃清淡一点儿。”神赐转过头问神爱,“你用早膳了没有?” 神爱刚答了没有,鱼宝妩和一个嬷嬷已经提着食盒到了。 “殿下您也瞧瞧,叫您这样勤俭,这回可是占了神爱殿下的便宜了。” 神爱和神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早膳还没用罢,凤凰殿的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煞白,还打着哆嗦,大口喘气道:“殿下,采买的小珠子、小梨子被抓了!” 神爱筷子一顿,盯着小宫女问:“什么?” “刚才她们两个到西堂门,照常同外面专替人跑腿的买办交代,才说几句,西堂门外的大道上来了一架马车,里面的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问了缘故,就把人全带走了。宫里的宫人加上外面的采办,怕有二三十个人呢!连同驻守西堂门的禁卫也当场就被摁在地上了,看样子以后也要换人,最近恐怕不能买到东西了,只是不知道她们两个会怎么样……”小宫女急得双眼通红。 素减仪一惊,脸色不好道:“以前也有过一次,我听说判了违禁,全都杀头了。现在摄政王才搬进来,这一阵子肯定是要严查的。” 神爱呆了呆,看小宫女哭得六神无主的,忙让她起来,咬牙道:“是谁带走的?” “我听禁卫叫何欢公公。”小宫女拿手背擦眼泪,边哭边擦,“殿下能不能救救她们两个?她们被抓走的时候好害怕,都在发抖,哭一声还挨打了!” 神爱更加生气,但是没听过这个名号,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便看向神赐,神赐也对宫外的事一无所知。她转头问鱼宝妩:“何欢公公是谁?” 鱼宝妩想了一想,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话里话外很担心:“是定王世子身边的秉笔太监,一应政务,他朱笔勾了就算,现在定王爷当了摄政王,他更是个有实权的大人物,除了政事堂另外三位大人,朝廷上没有惹得起的。他们叫这一位撞见,恐怕只有死了。若再追究,就连咱们也……” “死太监!”神爱大怒,真想直接去找他算账,但是最可恨的就是她连人家面都见不到。 在神赐和鱼宝妩的劝解之下,神爱也只能咬牙恨恨地放一句狠话:“欺人太甚,将来肯定生不如死。” 才过了嘴瘾,神爱就听鱼宝妩又道:“小珠子、小梨子回头再想办法吧,你先通知各宫里最近一二月都不要去宫门买东西了,倘若被抓,连累到宫里的主子殿下,那不是好玩的。” 神爱沉默了一会儿,也吃不下了,就叫人收拾了东西,和神赐一同去左春坊拜谒太师太傅。【`xs.c`o`m 网】 2、何欢公公 上元节才过,宫外国子监就收了假,宫内左右春坊的书房里跟着有了人气。雕花大窗被缁衣小太监们依次推开,于是窗外冷白的雾气携着植物的清芬扑进来,冷得小太监捂着脸打了个喷嚏。 一切打扫完毕,詹事府府丞领了主簿、录事、通事舍人五名属官及一干小太监们恭候在门口。府丞神色严肃,如临大敌,天寒地冻的清晨浓雾里站了两柱香也没有吭声,鼻尖上都结了霜花。 身后属官也只得屏气敛神,战战兢兢地等着。 主簿被风刮得瑟瑟发抖,怂成了一坨,偏不敢后退一步去廊上避风。 端着神赐、神爱进学物品经过的素减仪看见这种阵仗,忍不住低声问道:“公公,今日来的是什么人?好大的威风啊,敢叫他们等这样久!平日收假,咱们殿下也没这样的。” 凤凰殿的掌印太监目不斜视,边走边道:“来的是定王世子身边的秉笔太监何欢。若非如今因要让四位大人的公子入春坊进学,詹事府的人哪里见得到他,等一等也应该。” 素减仪吃了一惊,想起今早宫人被抓的事,冷哼道:“原来是他呀!难怪这么大威风,你们宫里的两个宫女就是他让人抓了的。” 掌印太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此事,也不想多说。 等放好了东西出来,迎面便撞见一行灰衣小太监从路尽头转出来。素减仪看见走在前面的宦官是个一身宝蓝色公服的清丽少年,倒不知怎样形容他的容色气度,只觉得他周围仿佛有一圈不真实的冰雪气,正在日光下消融。 原来定王世子身边的大红人竟然是这样单薄冷冽的少年。 素减仪急忙往凤凰殿去,准备告诉神爱,叫人来堵。 詹事府府丞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去行礼:“何欢公公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虽说已经开春,可今日雾大又刮风,冷得很,走这一路,也怪冻人的。” 何欢微微一笑,客气道:“府丞大人久等了。世子明日进学,我免不了要来见过各位大人,顺带送来各位公子的一应物品,省得给府丞大人添麻烦。有什么不合适的,请多担待我。” “何欢公公说的哪里话,应该是请您多担待我们呢。”府丞走在侧边,落后半步,笑着引路道:“请这边走。茶水已在客厅备下了。” “多谢好意。茶就不吃了,我外面撂着几件事,世子嘱咐我要抓紧时间办。” 何欢偏头见府丞正盯着自己左眼角的一道新伤瞧,不禁收起了笑容。 眼前的少年忽然气势逼人,不复方才的和气有礼,府丞心中一惊,眼皮突突地跳,忙满脸赔笑道:“下官失礼了,还请公公见谅。下官只是一时转不过来,竟呆住了:想来您是世子身边的人,还有谁是不要命的,敢伤了公公的眼?” 何欢眸光微冷,面无异色道:“不要紧的小伤,三五日就好。府丞大人不必挂心,请领我去坊里的书房看一看。” “啊,是、是。”大冷的天,府丞额上隐隐冒汗,再不敢说别的话,直点头往里让人。 何欢迈进右春坊大门,沿着廊芜向上走,几步就到了书房外。这一处院子不太大,没有种各色花草,只两旁茶水房外有几棵雪松,已长得很高。 书房的两扇祥云纹木门是虚掩着的,他的随侍小太监惜过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何欢往里走,目光透过镂空花窗落在了房后的芭蕉阔叶上。 停了一停,叶子绿得有些耀眼,他便转头去看书房里的陈设:几乎纤尘不染的四张紫檀案几,案上工整地摆放着一应文房用具,旁边又各放一口青花纹书画缸,想必是不知道公子们功课学到了哪里,因此没有放书。 何欢笑道:“很好,宫中的大人们办事极稳妥,我还要多学习。” 府丞听他夸一声,眉开眼笑:“何欢公公说笑了,您不是做这样事的人,用不着学这个。倒是我们真该跟您学学谨慎刻苦地办事,若有一分半点学得像,今后也算是有出息了。” 好一波商业互吹。 对于如此溢于言表的恭维,何欢听了也不答话,只是客气疏远地微笑。 惜过指使跟来的小太监们将各位公子的物品一一摆好,主簿几人接过撤换下来的用具,让人送去府内库房收着,又上前想要帮忙。 惜过笑嘻嘻地挡了挡:“这点小事,奴婢们做惯了的,不敢劳烦几位大人。” 东西摆放妥当后书房就锁起来。一行人原路返回,出了右春坊,何欢看着詹事府对面斑竹掩映的七层楼阁,问道:“那是藏书楼?” “正是。何欢公公若有兴趣,不妨进去游览一番。这座藏书楼乃是宫中最大的一所书库,天下各样书册画本,无不收录。孤本、残本都单放了一层。” “不了,我才知道几个字?看也是看不懂。” “公公过谦了,这京城,谁人不知公公大才已不输大学士?” 何欢领着人出了詹事府大门,笑道:“大人不必送了。” 府丞拱手拜道:“公公慢走,恕不远送。何欢公公有空请替下官们给各位世子爷、公子爷请安。” 何欢礼貌地点点头,一行人往凤姿门去。【`xs.c`o`m 网】 3、宫内围堵 刚穿过凤姿门,又是一条长长的宫墙夹道,冰冷的红墙黄瓦看得人心里更冷。走了这么一大圈的路,他们也没碰上一个宫人,空荡荡的宫道犹如荒废的死城。 看来选宫女的事得让他们抓紧了,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人也看不见。 惜过看了看左右前后的宫墙,后背发毛,害怕地小声道:“爷,我听说这里面的殿下娘娘被关了六年,形同被废,从上到下都疯了。来时我还怕詹事府的人也不正常呢,所幸没有。” 何欢道:“与我们没有干系,以后这样的话不能再说。” 惜过瘪嘴,悻悻地“哦”了一声。 出了风姿门,左拐右拐到了海棠园,死水一般的寂静霎时被一阵欢快悦耳的笑声打破。廊庑下满园的各色海棠开得极好,有一群年少的宫女在草地上放风筝,大约十来个,边跑边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行人惊讶地盯着园子里的宫女,觉得怎么看都格格不入,有点诡异。 惜过望着那边的情形,睁大了眼,对何欢道:“爷,您看!宫里的人心真大,都这样儿了,还放风筝呢?” 何欢瞥了一眼,目光定在亭子里坐着的那人身上。 她大约十五六的年纪,穿绣了红梅的雪锻冬装,外披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披风,懒懒地倚着亭中椅子的栏杆,歪着头在翻一本书。天气冷,她头上仍罩着披风连襟的帽子,漆黑的长发拢在披风里,只有抬袖时露出来一截儿。 惜过也看见了,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道:“这是哪宫的娘娘主子啊?原以为世子爷的未婚妻纪蝉郡主已是举世无双,没想到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他一时说话没注意大小声,放风筝的宫女纷纷看过来。 一个身披雪白绒毛大氅的女子走进亭子里,同那个红衣少女说着什么,边说边看他们。 “不要议论主子长短。”何欢一直脚下没停,快到了走廊的尽头。 忽然园子那边飘过来一只断线的蜻蜓花样大风筝,啪地跌在他们脚边,何欢霎时止步。 “这位公公,有劳将地上那只风筝送过来。” 一个穿素色绣兰草对襟袄子的宫女冲他们招手笑。 惜过立刻怒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有要紧事要办,赶着出去呢,哪里有空帮你捡风筝。你当我们公公是什么人!” “不耽误多久,你先帮我把风筝捡过来再提你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跟我们关系也不大呀!我们要趁现在起风放呢,请快一点儿!送过来有重谢。”宫女笑得意味深长。 何欢神色沉静,没有理会,绕开风筝前行。他并不想和宫里的人有什么交集。他讨厌宫里的人——确切地说,他讨厌宫里的皇族。 惜过冷笑一声,也跟着走,边走边不服气道:“你想得美,你们宫里的主子也不敢指使我们公公做什么事,何况你。” 话音刚落,一本书劈头盖脸从边上砸过来,何欢极快地后退了一步,正好替惜过挡住了。 那本书重重地砸在他胸口,可见扔书人是使了劲的。 他冷冷地抬眼,看见方才亭子里的红衣少女正领着那群宫女走过来。 气势汹汹的,不像是捡风筝,像是要聚众斗殴。 何欢看清她惊艳不可方物的眉眼,也看清她眼中意味不明的怒色,最后被少女额上的梅花金钿刺得眼角微痛。 他弯腰捡起那本书,翻开扉页,右下角用簪花小楷写了六个字。 何欢微冷的面色更冷了几分。 白颜政立·佳人。 惜过也瞥见了书上的字,惊讶道:“她就是神爱公主啊——” 神爱从何欢前面的廊庑台阶上去,迎面堵住他的去路,双手拢在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惜过没见过这种阵仗,毕竟以往哪有机会被一大群女子围堵呢,不禁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地问:“你们、你们干嘛?风筝我捡还不行么?” 惜过由于尚未从何欢手里学到一招半式的功夫,只好秉承他家爷的一贯教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低头时就低头。他从地上拾起风筝,悄悄看了一眼何欢的眼色。可惜何欢的眼神与神爱公主争锋相对地纠缠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开了头,惜过无从得知何欢的意思,只好快步跑过去,将风筝递给神爱。 神爱捏着风筝,慢慢抽出来,反手就掷在地上,一脚踩上去,冷笑道:“何欢公公好大的威风。” 惜过吓得一抖,忙低头退到一边,把战场让给他家爷。 何欢面无异色,看不出喜怒,平静地微笑行礼道:“见过二位殿下。” 既然红衣的少女是神爱,那和她并肩而立的白毛大氅自然是神赐了。 “你忙得很吧?既然捡风筝的时间也没有,”神爱点头道,“那我偏不让你从这里走。” “殿下,奴婢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何欢不想和她在这里耗着,转身就折回去,准备走另一条路。 神爱原本是没有信心留下他的,但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底气十足了。她道:“是什么样的公务呢?像夜闯……” 何欢立刻回头,打断她的话:“殿下今天想怎么样?” “放了小珠子、小梨子,还让她们回来当值。” 何欢想也不想,直接答应。以至于神爱有点不敢相信地皱眉,反问道:“真的?” “嗯,奴婢可以走了吗?” 神爱没回过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察觉,只好点了点头,于是身后的人都跟着让开。 何欢瞥了极力忍笑的惜过一眼,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行。 惜过同情地偷偷瞄了一眼皱眉的神爱,也忙低头飞快地跑了,他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笑出声。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一众凤凰殿的宫女都喜上眉梢。神爱呆了好一会儿,突然回神,大怒道:“他在哄我!他都没问小珠子小梨子是谁就答应了!” 定王府原本坐落在皇城东,雕栏画栋几乎与皇宫一样华美精致,只是略小一些。皇宫里当差的各司各局精简之后,定王府也一应齐全,京城的百姓都称之为“小皇宫”。 不单是定王府这样规模宏大,政事堂四位大佬各占一方,府邸修建得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正式搬进了皇宫里,各位主子的住处就还按照之前在定王府那样来。 何欢一路进了世子住的毓庆宫。候在门外的太监见了他就笑道:“世子爷让您回来了就进去回话。” 何欢点头进去。 殿里不止定世子一个人,还有一位是威远大将军的公子,二人正在谈笑风生。 “世子爷,杜公子。”何欢笑着开口。 世子一眼看穿他,好奇地笑问:“何欢你这是怎么回事?看你的脸色,像是在生气,又不像在生气。宫里有谁让你不高兴了?还是詹事府没把差事办好,东西不齐全?也不要紧,不用为他们生气,关了六年的人了,脑子还清醒就不错。我们过几日再进学也是一样。” 何欢笑道:“奴婢没有生气。詹事府的几位大人差事办得很好,各位公子们的东西也都备下了,世子爷不用费心。奴婢看右春坊各处都不错,也幽静,是个念书进学的好地方。世子爷明日看看怎么样,毕竟奴婢只有这一点见识,眼光也未必准。” “你看他说话,”世子指着何欢对杜公子哈哈一笑,摆手道,“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看,若不是生气,恐怕就是身上不舒服。这里没什么事,我一会儿同杜兄出府,你去歇一歇,要办的事带回院子里去,晚上再来伺候吧。” 何欢还没有谢恩,世子发现惜过欲言又止,就道:“你们爷哪里不好,你一直跟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惜过觑了一眼何欢冷肃的眼神,一心想替他出气,只当看不见,低头飞快地道:“回世子爷,我们爷应该是生气的,宫里有人拿书砸奴婢,我们爷替奴婢挡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就是凤凰殿的神爱公主。平白无故就拿书砸人。奴婢帮她们捡风筝,送过去她们还不依不饶,堵住我们不让走。幸亏我们爷机警,才得以顺利脱身。”惜过委屈道。 世子停了一停,走过来拍了拍何欢的肩,劝慰道:“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要生气了。神爱公主的皇姑母是安平长公主,尚主的驸马正是我二叔,算起来她还是我表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她砸就砸了吧,以你的功夫,还不是蜻蜓点水一样。” 何欢笑道:“世子爷别听惜过胡说八道。再怎么样,神爱公主是主子,奴婢怎么会生气。” “那就好。你下去吧。”世子很放心地点头。 何欢疾步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理也没理惜过。 惜过抱着厚厚一摞折子书函,苦着脸跟在他后面:“爷,您好歹理一理我,哪怕骂我两句也好啊!我刚才看您不开心,想着肯定是神爱公主冲撞了您,就想告诉世子爷替您出这口气。没想到他们是亲戚……” “折子放下,出去。” 何欢本来没生气,也让惜过给惹得生气了。【`xs.c`o`m 网】 4、开学风波 今日是左右春坊收假的第一天,定的是巳时二刻上课,明妃巳时正才姗姗来迟。人还没有进左春坊书房大门,兴奋的声音已经传进来:“你们来得也太早了,过年我睡得久,突然早起还不习惯呢!隔壁班是来了多少人?我看见那里面小太监来来往往的,热闹得很。” 神赐公主正与鱼宝妩对弈,告诉道:“一位世子、三位公子,都来齐了。这就好比四个太子,当然要小心伺候。” “你才是正经的公主呢,他们是哪门子的太子。”明妃停在棋局面前观棋,又看着旁边的神爱公主笑道,“原来你们来这么早是赶作业的。” 神爱扑在黄梨木案几上奋笔疾书,听见明妃说话,就抬头扫了一眼她的女史。 明妃得意道:“你不用看,我的作业是早就做好了。” 神爱咬咬牙,继续抄书。 “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抄了一夜?” 神赐公主道:“你不要耽误她了,她作业一篇都没写。而且前几天夜里不知做什么,淋了一身雨,额头都磕破了,病才好呢,哪里能打得起精神来。就是我没有什么事,逢着坊里收假,我也没有精神了。” 鱼宝妩笑道:“看殿下连破我两局,杀得我节节败退,可不像是没有精神。” 明妃道:“我昨晚听说你们带人去找秉笔太监何欢的麻烦。都说他看着是个少年和和气气的,其实心狠手辣、心高气傲,笑从来只挂在脸上,眼睛里是冷的,极不好惹。此事都传开了,恐怕让他很没有面子,迟早要报复。”明妃很奇怪,“我知道你们是想给小珠子两个出气,可这样打他一下能值什么?不但救不了人,倘若他知道了原委,还不更加折磨小珠子她们。” 神爱手下笔走游龙,想也不想地道:“才不是出气。要不是他拿鬼话哄人,我早把人救出来了。” 神赐道:“我们原想是他过来送风筝,擒住他一顿好打,再逼他放人的,谁知道他拿架子,直接要走,所以才堵他的路。” 明妃失笑摇头,认真道:“你们当开玩笑呢?还擒住他一顿好打,你们两个宫里的人全上,人家也没放在眼里。” 神爱冷哼:“那么厉害吗?” 明妃低声道:“传闻说他身手极高,京城没有几个敌手。” “那也不是个好东西。”神爱威武不能屈。 “别倔了。他们现在是老大,我们是什么?螳臂当车一样,我们没有好下场的。正好定王世子也来进学,必定有何欢随侍。一会儿下了课,我们去右春坊串班,神爱就找个机会跟他道歉,为了两个宫女,搭进去更多的人,不值得。” 神爱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去。 她不怕何欢暗地里找她的麻烦,她发现何欢就是前几天夜里,她在藏书楼撞见的那个贼人。何欢肯定也认出她来了,昨日才会认怂。所以她手里握着这个大把柄,无所畏惧。 “去隔壁串班问好?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神赐公主眨了眨眼,笑问,“你做什么梦呢?” “我做梦?我虽年少一点儿,到底是万岁爷的妃嫔,按礼你得叫我母妃的。我能做什么梦,是你们做梦呢!若没有做梦,也完全想不到那一层意思。是不是?” “你们看她,不要脸!”神赐公主“啐”了一口,转头与书房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噗嗤”一声,有脸红的,也有不脸红的,只是大家纷纷拿绢帕捂着嘴笑。 素减仪从书堆里抬眼,没好气道:“瞧把你们各位主子娘娘高兴的,有空说这样的玩笑话,也不想想奴婢们聚精会神是在替谁抄作业呢!再要笑,奴婢可就抄不下去了。” 正替三位妃子抄书的几位女史听了这话,都笑着一齐附和,只是手里笔也没停。 神赐公主不为威胁所动,继续落子,对她们笑道:“你们看见没有?素姑娘认真是比我脾气还大,平日说给你们还不信,今日可见识了吧。我也是不容易,才让她替我抄两遍《礼记》、一本《梅溪词》并一本《平水韵部》就气得这样,笑也不许我笑了。神爱还在我旁边抄呢,也不见抱怨什么。” “还不是你惯的,”明妃突然伸手指了指棋盘,道,“——神赐等一等,这一步走这里,杀她这条大龙。” “有句话娘娘不要怪奴婢大胆:观棋不语真君子。”鱼宝妩笑道。 明妃拿一条鸦青色细绢帕子,掩面回答:“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君子,还分什么真假。” “有道理。”众人又笑起来。 神赐公主从善如流,将棋子捡回来重落。见鱼宝妩伸手来夺,她便挡了一挡,道:“反正你又不敢赢了我,毁一步棋什么要紧。” 鱼宝妩只好无奈地笑,偏头对素减仪道:“你也不管管你家殿下,她又和我耍赖呢。” 素减仪头也不抬:“我哪里管得住她!方才我说了一句,就招她又跟几位娘娘告我的黑状。我怕再管,明儿她该跟内务府告状了。到时只怕我是不能留在她身边了,正好去凤凰殿和你一起伺候神爱殿下。”歇一歇,又咬牙道,“还拿我比神爱殿下,我哪里能和主子殿下比呢?要比也该和你比,但那就比不了了,都是赶作业,你们殿下自己抄,你倒闲着下棋。” “她不要我抄,心情不好。”鱼宝妩留神瞧了瞧神爱公主。 “我家殿下心情不好也不抄作业,着实可惜。”素减仪遗憾地叹气。 神爱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想到小珠子两个人的处境,忧心忡忡,作业也抄不下去了。 “神爱殿下,你的作业呢?”太师和颜悦色地凝视她。 神爱回神,看了一眼没有抄完的作业,呆了一呆,镇定地望着太师摇头。 “又没有做完!我要跟内务府说,停掉你的食邑!停掉你的汤沐邑!还有,作业全部抄两遍,三天之内交给我。”太师暴怒地吼完,转身时又道,“不然御膳房将会停掉你的夜宵!” 呵呵,凶什么,早就被他们停完了。还夜宵呢,今天早膳都是去神赐宫里蹭的。 神爱点了点头,提醒道:“太师,你上学期已经停了我一年内所有补贴了。” “那就再停一年!” 神爱悻悻闭嘴,敷衍道:“明白,学生尽力而为。” 请问现在的处境和雪上加霜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神赐又要和明妃她们去隔壁右春坊串门。神爱摆手不去,她们非要拉着她去。 “你不去,我们去干什么。说什么也要你们冰释前嫌。”明妃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神爱皱眉,冷笑道:“我倒不介意冰释前嫌,恐怕人家想的是杀人灭口。” “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凶残!” “不要为难神爱嘛。”神赐公主拍开明妃的手。 神爱用衣袖盖住泛红的手腕,偏头不说话。 神赐伸手来牵她,说道:“神爱不想道歉,那我们就当成是去看表哥好了,说不定能求表哥放了小珠子她们呢。” ……敢问谁是表哥?定王世子只是她们父亲大人的长姐的驸马的哥哥的儿子而已!没有那么亲。 神爱理清了自己与定王世子的亲戚关系,也到了右春坊书房外的院子里。 二十来个小太监正交头接耳地闲聊呢,突然就鸦雀无声,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们,也不认得谁是谁,只能大约知道是宫里的娘娘公主,个个都花容月貌的。 “要不要去里面通传一声?这么白站着也怪不好看的。” “宫内女眷,合适不合适?” “你去吧!我看着水煎茶呢。” 来客身份尴尬,小太监们稀奇兴奋归稀奇兴奋,不敢做主,谁也不去通报。 幸好里面的人可能察觉到门外寂静得过分,也让何欢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惜过一出来,小太监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敬畏地躬身行礼。 “哟!爷您看,那不是昨个儿的神爱公主吗?叫这么多人来这里,是不是砸场子来了?”惜过皱着眉,又开始悄悄地看何欢眼色。 然而何欢只看他一眼,让他闭嘴,没什么特别的眼色。 “奴婢见过各位娘娘、公主。”何欢从石阶上下来,也是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神爱公主,继而认出了她们的身份。他客气有礼地微笑着请她们进门,神色间看不出哪里生气。 少年人和气得很嘛! “他该不是忘记了昨天的事吧?”明妃跟神赐窃窃私语。 他眼角的伤都没愈合,怎么忘得了。 神爱心里冷笑。 果不其然,何欢让路时侧立一旁,本来一直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的石板,当神爱走过的时候,他忽然道:“神爱殿下,一会儿请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也不自称奴婢,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冷冷的威胁,整个人犹如冰霜凝成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 神赐来回看了看何欢和神爱两个人的脸色,甩开明妃按着自己的手就要先一步拒绝。 神爱扫他一眼,对他想说的话心知肚明,这人不想她老拿前几天雨夜的事威胁他,决定主动出击,要跟她私下解决了,可是来得正好。 神爱迈进书房前很不在意地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风轻云淡的,非常高贵优雅端庄。 歉可以道,打可以挨,怂可以认,气势不能输。【`xs.c`o`m 网】 5、定王世子 本来不是非常宽阔的屋子,此时涌进了这样多的人,看着着实稍显拥挤。 于是鱼宝妩告退出去,女史们见了礼,也纷纷碎步退到门外候着。 神爱对眼前这四位陌生公子一无所知,不知道有什么好串门的,还不如回去赶作业要紧。 但是四位公子一点也不这样想,即使同样对来客一无所知,但他们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仿佛老友重逢一般殷切,充满了人性的光辉,十分令人感动。 “这是吹的什么风,竟能把几位娇客请来。快请坐,快请坐,这里也没有设个什么客座儿的,只好请几位娘娘殿下将就一下,坐我们的凳子吧——乌灿,起来让座啊!别看了。”第一排右边的紫衣公子看见她们,连忙将自己的椅子擦了擦,搬出来让给她们坐,同时踹了一脚身后不动如山的公子,满面春风地笑道,“在下纪玉,家父尚书右仆射,有礼了。” “纪公子有礼。”明妃铺了一方手帕,含羞带怯地坐下,颇有些矜持。 神爱看着这位纪玉公子,他眼睛仿佛在闪闪发亮,不是有星星那样的亮法,是猎人看见猎物的亮。 但是他可能弄错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明妃最晚进宫,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半年就跨级坐上妃位,每一场厮杀都被当做后宫升职范本讲解分析,徒弟高达三十余个。神爱瞬间在脑内做了全方位实力对比数据分析,判定纪玉远不是对手。 被踹了一脚的乌灿公子抬头,匆匆望了她们一眼,满脸通红,迅速将手里的书本合上,塞进了别的书底下。 “对不住,在下看书太过专注,有失远迎,娘娘殿下们勿怪。这位殿下,请坐。”他也将自己的椅子放在离他最近的一位妃子身边,顺口问道,“这两位是谁呢?” 妃子道:“神赐与神爱。” “原来这真是我两位表妹,你们刚一进门,我就觉得看着很亲切,只是不好乱认。来,坐表哥的凳子。”定世子就坐第一排左边的位子,正在神爱面前。 他把椅子放过来,看着神爱道:“早听闻神赐倾国倾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只有妹妹这样仙子一样的人物,才配得起这个词了。” 这位表哥眼神真好——为什么要对着她夸她姐姐像仙子? 神爱脑壳疼,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旁边的神赐。 定世子微微挑眉,不解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神赐一下子笑出来,明艳灿烂似骄阳一般,整个书房也仿佛热起来了。“表哥,我才是神赐呢!你认不出我们,也不要乱叫名字呀。就是神爱听了不生气,我也要生气。” 于是满屋子的人都在笑,或是和谁聊得高兴了,或是笑话定世子,气氛非常和谐融洽。 定世子也不尴尬。他是混迹官场的人,不同几位初出茅庐的公子,已经见过了暗潮翻涌与惊涛骇浪,大部分时候都能让人觉得脾气很好。 他刚才看见了神爱后退,不想放肆,就不着痕迹地让了两步,拉开距离,笑道:“这真是我的不对,两位表妹不要生气,先请坐下,我拿东西给你们赔罪。”语毕,他回头看向何欢,“去把北方进贡的那一罐奶茶露煮了送来。” 何欢应声,出门前瞧了一眼神爱,她垫在椅子上的手帕绣的是一枝红梅,于是放了心。 神爱挨着神赐坐下,听见她说:“表哥一点也不大方。初次相见,还是我们来看你,这都不算,你还认错了人,结果就请我们吃一杯奶茶赔罪。” “但凡我有的宝贝,宫里早有了,不值得拿出来献丑。”定世子说了一句话又看过来,像是神爱要和他说话一样。 神爱不解这位表哥莫名的眼神,沉思片刻,对他咬了咬牙,超凶地瞪了一眼。 这就是气势,让他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定世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顺便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意图进来上课的大学士刚走到门口,就被定世子摆手请出去了。 神爱心里隐隐难过起来,同样是学生,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纪玉放荡不羁地坐在紫檀案几上,给她们进行说了等于没说的伪科普:“他够大方的了。这个奶茶露不是寻常吃的,进贡时还用碧绿的翡翠罐子装,一共才四罐,小得像茶壶一样,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只听说吃了有什么功效,不是很记得。味道顶好,我在府里一顿还不够吃呢。” 神爱看见神赐和几位妃子脸色都微微一变,笑得不太自然。 他国贡品,皇族连知道也不知道,看也没有看见过,反倒是大臣的公子来给她们长见识,岂不难堪。 只有神爱面不改色,十分镇定,因为她想表现出“我什么不知道啊”的样子。 “你们知道,家父以前只知道带兵打仗,我更是个粗人,不配吃这样的东西。今日带来就是想给两位表妹送去,早上进学前我听说你们在赶作业,我就不好去打扰的。”定世子笑着看了一眼纪玉,让他收敛点,不要不分场合地炫耀。 纪玉悻悻地耸了耸肩,暗暗懊悔失言。 屋子里气氛不比方才那样和谐随意,大家草草客气了几句,无法摆脱尴尬。 话算是僵在这儿了。 乌灿和杜公子没能成功与年轻妃嫔约到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也很不高兴。 明妃道:“倒提醒了我,一会儿大学士还来讲诗,我们略坐一坐就该回去了。” 神爱跟着站起来准备走,结果转身撞到来人的身上,额头的伤口霎时隐隐作痛,有温热的血滴从梅花金钿下沁出来。 嚯!阁下好胸膛! 一直端着的公主气场被撞得荡然无存,神爱皱眉盯了一会儿对方公服上的血迹,慢慢仰头,看见何欢微微讶异的脸色。 又是这个人——血蹭在他的公服上自然很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拜他所赐,她不打算道歉。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高冷形象,神爱一言不发,捂着额头疾步出门去,不想给别人看见了。 “爷,你突然停住——”惜过从何欢背后探出脑袋,手里还端着刚煮好的奶茶,看见是神爱匆匆出去,低声嘀咕道,“怎么不喝就走了,白煮这么久。” 定世子也不虚留她们,送到门口处止步,道:“两位表妹和几位娘娘、殿下慢走,得闲请常来。何欢,替我送各位女主子到左春坊。” 何欢正好也有话要和神爱谈一谈,这就领命出来了,隐约还听见里面的几位公子都在讨伐纪玉坏了他们好事。 然后书房里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 神爱在左右春坊的中庭等着的,见何欢走过来行了个礼,对她道:“神爱殿下,请到府外说话。” 她于是捂着额头走在何欢前面,身后神赐道:“何欢公公,你可不能对神爱做什么,她要是怎么样了,我跟你没完。” “殿下放心,奴婢并不敢。”何欢面无异色,并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让神赐难堪,微微点头表示告退。 不敢才怪,这种人就会睁眼说瞎话。神爱暗暗冷笑,单手提着裙裾,下了詹事府外的石阶,又往南走了一百来步,有一个月洞门,上面垂满了蔷薇。她穿过去,上了回廊,看见两旁的白丁香都打了花苞。 左右都可以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人经过。初春的暖阳在快晌午的时候也不温和,还是冷浸浸的。于是她就停在廊芜上,只看丁香。 何欢也停步,开门见山道:“我希望殿下可以不对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 神爱偏头斜睨他。 “还有,请不要再用看贼的眼神看我——就是你现在的眼神。” “你敢命令我?我不这样看你,你就不是贼了么?事实胜于雄辩。”神爱冷笑着“哼”了一声,低了头,伸手去摆弄探出来的丁香花苞。她耳发细细碎碎地散着,并没有刻意梳上去,完全显示出不到十六岁少女的叛逆与稚嫩。雪白的手指游移在雪白的丁香上,织出一片明月光。 何欢眼里忽然涌入了映彻天地的白。 “请你,”他冷若幽水的眼里仿佛坠满了凄迷的冰雪,有强烈的杀意在隐忍,“不要这么傲慢,神爱殿下。你们皇族,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在我眼里,皇族比一切身份的人都要肮脏低劣,但我也没有这样看你。” “对,你都是直接动手,你们这些同样肮脏低劣的小人。”神爱捂住额头的手放了下来,更加傲慢地看着他。 一行细小猩红的血顺着金钿滚落,映衬着她脸上苍白的肌肤,显得极为震撼。 这是他的剑尖刺破的伤口,即使他收剑够迅速了。当时雨夜正好掩盖一切声响印迹,他潜入藏书楼,找到了有关他灭门的那卷案宗,并将有线索的那一页撕了下来。 离开时神爱发现了他,阻拦他离开。 何欢不想惊动值夜的宫人,一掌击中神爱要害后,他立刻抽出他的剑,剑光如雪纷纷洒落,覆盖方圆三丈之地,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决意杀人灭口,宫里没有人可以挡住这一剑,他曾是蜃楼最顶尖的杀手。 神爱跌坐在草地上,大雨里长发如瀑,衣衫已经湿透了,隐约可见肉色的肌肤。此前她掷出的匕首划破他的眼尾下端,而现在何欢的剑尖微微刺进了她的额头。两人一起流血。 大约因为过于疼痛,她睁得大大的、漆黑而清澈的双眼里,眼泪控制不住滚了下来,大雨也没有吞没这两行眼泪。 他望着她的双眼,如同跌进了深深的湖水,感觉就快要窒息了。 那是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光彩都无所遁形的眼神。 何欢闭一闭眼,从异样里挣扎出来,神色渐渐正常,一如刚才见到的那样温和客气,亲切有礼。 “我习惯了那样出手,抱歉。”他道,“我并没有命令神爱殿下,只是希望殿下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神爱歪头,听出他的话里有谈判的可能:“为什么要帮你隐瞒?” 何欢是个聪明人,很有悟性:“殿下要怎么样?”【`xs.c`o`m 网】 6、私下解决 昨天被他蒙混过去,神爱今天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斜睨着他的脸色:“你昨天是不是在西堂门抓了很多人?” 何欢道:“怎么?有凤凰殿的人?” “有两个!就是我昨天说的小珠子和小梨子,你把她们怎么样了?”神爱咬牙。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违禁的人自然都关在牢里。” 神爱大怒:“你昨天果然是虚与委蛇——” “是急中生智。”何欢把话题掰回来,“殿下刚想说什么?” “哦,对,你放了她们——还有别的人,她们都是没有办法才请外面的人买东西的,又没有出宫,不算违禁。” 何欢礼貌地微笑:“殿下不要为难我,这是政事堂的禁令,不是我说放就能放的。” “你胡说!”神爱一看见他冷冰冰的微笑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手里的一把丁香全砸在他脸上,“你不能放,你怎么能说抓就抓呢?我听他们说了,你说话很管用,朝廷上的大臣都不敢惹你。” 何欢微微偏头,没有躲,只垂下眼,唇边的笑意淡了淡,平静道:“谁说的?” 神爱想了想,道:“别人都这么说。” “这是谣言罢了,殿下以后不要当真。我一个奴婢,只是各位大人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不和我计较,并不是怕了我。”何欢眼神里透出提醒的意味。 他在警告她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免得流言更加甚嚣尘上。到时候定王父子听见了,他就算玩完。神爱想到这,便哼了一声,道:“随便你怎么说,你到底放不放人?” 何欢不置可否:“等回头请世子的意思再看。” “我不管。她们要是死了,你的事我见谁就告诉谁。” “嗯。”何欢看了她一眼,像是懒得理她一样,问起另一件事:“我的手帕请殿下还给我。当时忘了上面绣的图案很特别,对我十分要紧。” 这话才好笑,什么叫请把手帕还给他?是他非要扔在她怀里的,她可没有拿。 就算当时拿来擦眼泪、擦血迹了,那擦完也当然是随手扔掉了,什么好东西,她还宝贝似地收起来。再艰难也没有艰难到这样的地步。 神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当时我不要,你非要扔在我怀里,现在又来问我要。手帕我擦了血便扔在雨里了,你自己去藏书楼后面的树林里找吧。” 她解决了小珠子和小梨子的事,非常畅快轻松,一心只想抓紧时间回去,大学士还上课呢,迟到了又一顿好骂,她哪有空和这个人再做交流。 何欢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不过忍住了。他看了看神爱脸上的血迹,又递给她一方手帕,只是这一方上面什么也没有绣。 神爱犹豫一阵,不太想接。虽说他是个太监,到底曾经算个男子,搁外面这就是私相授受,传出去她的声誉毁了不要紧,要是让宫里人质疑她的品味格调,那就不太妙。 不过他一直这样伸着手递东西也怪尴尬的,上次雨里也是,可见是个倔强的人。 她皱皱眉,还是接过来,展开手帕捂着额头,遮住滚落的血痕。 “这个要不要回头也还给你?” “不必了,这个你可以扔。我送神爱殿下回去。”何欢送她回来,到詹事府门外,他提醒道,“神爱殿下,你不会告诉神赐殿下,这个伤是我刚才打的吧?” 管这么多干什么?就算这样说,神赐又不能真的拿他怎样。神爱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小眼神纠结地绕在一起:他这么在意,别是对神赐有什么想法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毕竟是个太监,要是他存了这种心思,那真叫人恶心了。 神爱想到这里,高冷地斜了他一眼,进门前道:“公公,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何欢皱眉,不解其意。 很快他绕到了詹事府藏书楼后面。此处宫墙里就是藏书楼的背影,翻出来是一大片各类树木混种的林子。春日都抽了新芽,又没有人声,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幽静得发凉。 既然是人迹罕至,说不定手帕还在。只是不知道神爱具体扔在哪里了,他又不好请她来指认,怕是也请不动。 不知道神爱是出于误会、认定他是一个贼,还是出于当夜他过于凶残的行为,她对他的态度非常傲慢尖刻——从那一夜以后的第一次海棠园见面就是这样了。 她居高临下、随手将一本书砸过来,又堵住去路,毫不顾忌。 以至于他原本并不打算威胁她,也转变成刚才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的场面。 他非常讨厌别人用那种鄙夷蔑视的目光看他,尤其她还是皇族,那就更加该死。 他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生来就是过这种心狠手辣、麻木无情、为人卖命的生活吗?从来不是,是皇族逼他走上这条路。 他刚才差一点儿没忍住就杀了她。 但是她脸上流淌的血迹一如雨夜清澈的眼神,莫名令他感到束缚。 她面对生死时,无邪的眸光静静地注视着他,带出一种冷冷清清的疏离与远离尘埃的神圣。 何欢看到这样的她,身上不知有哪里被刺伤,总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手的罪恶与人格的卑微。 所以这位神爱殿下对他傲慢也是有道理的,只是他不愿意再看见了,谁想让自己不自在。 何欢想着神爱回宫可能会走的路线,来回仔细地找了两遍,可惜什么也没有,连落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宫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这么闲,因为没有任何外界事务干扰,所以连打扫都这么一丝不苟? 耽搁这么久也找不到,他便先回去。想来若真是被打扫的宫人捡去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们不一定认得出那是什么图案。 当然,最好是他们当做是废物,与枯叶一并处理了。 何欢进了右春坊,见到一众小太监俱在,书房里已经安静下去了,于是问惜过:“世子叫我了么?” “没有呢。爷先坐,我去倒茶。”惜过见到何欢回来,眼睛一亮,立刻就站起来,快步走进茶水房,新拿了一副没用过的茶杯,从靠里的小火炉上提起一壶煮沸了的狮峰老井慢慢地倒。 清逸的茶烟从银灰的纱窗间透出去。 “爷。” 何欢接过来吃了一口,笑道:“你又从世子的茶壶里倒的?这不是我日常吃的茶。” “我哪敢做那样的事?这是单给爷煮的,天气还冷着,容易受寒。”惜过笑嘻嘻地求表扬。 “你很尽心。”何欢看着静悄悄的书房,颇为意外,“里面还在念书?” 惜过一听就乐了,捂着嘴偷笑:“方才爷送隔壁班的娘娘殿下们刚出去,书房里的四位公子不知为了什么,砸起东西来了。谁知道恰好尚书右仆射散了会议,从政事堂赶来探视,推门就见迎面而来一只金星砚。右仆射身后的高手倒是一把拦下了砚盘,只是那满满一盘磨好了的墨,倒洒了一半在右仆射脸上。那可真叫个黑着脸走了,临走之前,叫四位公子将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恢复如初才能走。谁也不许帮忙,提水都不能。还叫了那个拦砚的高手在书房里监视呢。” 何欢盯着书房的目光一紧,点头道:“那的确是个高手。多少顶尖刺客刺杀右仆射,连纪府的屋顶都下不去就死了。” 半年前他与这个人粗略交过手,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此人原来是绝顶的高手,难怪脾气那么大,谁的账也不买。刚才乌公子的随侍太监要进去帮忙,竟被一脚踢出来,才让人给抬走了。”惜过咋舌,一脸心有余悸。想一想,惜过又高兴道,“哪像我们爷,本事又大、脾气又好,对惜过也好,从来都不对惜过动手。” 何欢笑道:“你家爷本事不大,不一定打得过这位绝顶的高手。” 惜过双眼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真的么?” 何欢不说话,惜过只当是默认了,非常震惊地自言自语:“看来那人着实太厉害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小徒弟小跟班,我把我堂弟介绍给他,学两手,将来也好罩着我……” 正在这时候,寂静的书房里又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纪玉大怒道:“这漆烟徽墨到底是谁买的?为什么泼在地上擦不掉!老子都快把这地板磨掉一层皮了——不擦了,本少爷要回府吃饭,下午再来吧。” “你敢拦我?你是什么东西!我可是你家少爷,你再拦我一下试试。” 然后有几声古怪的人体落地声响起,纪玉杀猪一般惨叫道:“爷爷,我亲爷爷,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别踹我脸,还要靠它交朋友!” 惜过听了这些话,大概能想象里面是个什么场景,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笑出来。 里面其他三位公子就顾不得许多了,哄堂大笑,煽风点火道:“真没出息,纪玉,这可是你们家的打手啊,竟然把你当孙子打!太没有面子了。” “我回了府一定跟我爹告状,替你们出气。眼下技不如人,还是……” “我还有正经事要办,就不陪你们几位了。”这是定世子的声音。 纪玉道:“老柳,没用的,你不想陪也出不去啊。” 定世子叫道:“何欢。”【`xs.c`o`m 网】 7、因祸得福 五件首饰一共当了二十五两银子,雇两辆马车赶路实在不在话下。 赶马车的车主是两个老老实实的正经人,只可惜马车不好,坐着颠三倒四的。一路上每次停车,神爱和鱼宝妩必定抱着树干呕吐一阵,并默默感叹何苦不动如山的顽强毅力。好不容易在第六日进了河东道地界,道路瞬间一马平川起来,神爱顿觉神清气爽,暂时脱离了地狱的折磨。 第八日中午抵达河间县城,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来,鱼宝妩和神爱急不可耐地跳下车,抱着树干一阵干呕。 何苦目光扫了一眼两人惨白的面色,皱眉道,“看起来你们两位身体不好。” 神爱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宝妩道:“我们原本身体是好的,路上马车太陡了,吐成了这个模样。” 何苦点头,等了她们一会儿,一同进了城。一路上只见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各色瓷器店、扇堂比比皆是,从街头开到街尾,繁华又风雅。前来游玩的公子小姐也很不少,不止是路上往来行人马车熙熙攘攘,就是每家店里都是人满为患。果然不愧瓷、扇之乡,客栈酒楼也没这个多。 何苦先替她们找了客栈休息,然后自己要出门去。 神爱忙让鱼宝妩问:“公子现在就要分道扬镳了么?” 何苦想了想,似乎懒得隐瞒什么,对神爱道:“我是一名杀手,来这里杀一个人。所以尽早分开好,以免连累你们。” 神爱顿了一顿,只是静静地笑着点一下头,让何苦出去了。 等到入夜的时候,神爱正打算和宝妩下楼去用饭时,何苦又回来,催促她们马上换一家客栈。 还不等问一句,紧闭的竹窗突然自己打开,隐约可见窗外高高的楼阁顶端立了一个黑影。那人的笑声里有点玩世不恭,但说话很认真:“我注意你们三个很久了,是来掺合河间县乱子的人吧。我劝你们打道回府,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神爱二人一脸莫名奇妙,揣测若果不是这人误会了什么,就是冲着何苦来的了。 何苦握紧手中的剑,双眼里不带丝毫情绪,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装蒜,像你这样的杀手我已见过好几个了。”黑影大笑道,“当然,像你这么丑的还是第一个,难怪戴面具。” 神爱看了看何苦,怎么也看不出他长得很丑。不过毕竟这件事跟她们没有关系,她也不好插嘴说什么。 何苦被黑影肆无忌惮地侮辱嘲笑,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说道:“找死。” “谁找死真不一……” 何苦闪了出去,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黑影身后,一剑劈出。 “怎么一声不吭就动手?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那个姑娘是哑巴,你可不是!”黑影擦掉喉咙溢出的血丝,不满道,“这位兄台,我知道你是一个杀手,但是杀手也该有自己的修养,请让我把话说完再动手,打断别人很没有礼貌。” 何苦面无表情道:“你话太多了。” “那是你话太少了!”黑影话没说完,突然发现何苦又从头顶破空刺下来。 他一下倒退出去,哈哈大笑道:“没有用的,你的所有走位、心思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不是很可怕?恐慌吧?惊诧吧?好比现在,你心里就在想我是蠢货——等一等!你竟然骂我?你还想用巫术封住我……” 黑影顿了顿,幡然醒悟,急忙叫道:“大兄弟且慢!我有话说,别封印,刚才跟你开玩——” “笑”字没说出来,黑影已经被一串神秘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一动不能动。 何苦朴实的一剑洞穿过去,将要靠近黑影身体时,才察觉到这人被封印之前使出了必杀技——一团污浊的黑气扑面而来。 何苦当机立断,避开黑气,一下退回房里。 哪知黑气会转弯,竟跟了过来。 神爱看出黑气不好对付,想救何苦,就左手捏诀,右手画符,口中无声念起“三生万物咒”,企图操纵它们,却没想到那团黑气没有顺着她的引导散出去,反一下冲进了她脑子里。 何苦偏头看过来。 神爱还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脑子很混乱,一歪头倒了下去。 鱼宝妩连忙抱住,跟着跪了下去,惊慌道:“姑娘?姑娘醒醒!你不要吓我,姑娘?”发现叫不醒神爱,她忍不住怒瞪了一眼黑影,望着何苦焦急起来,“公子,你有没有办法救救她?她不能出事!” 何苦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何谈救她。 巫术束缚时间有限,黑影很快重获自由,笑道:“小姑娘在想什么,架势神神叨叨的,别是被混饭吃的江湖神棍骗了,还当自己很厉害呢。” “救她。” 黑影冷笑道:“哼,你在命令我么?看她的脸我也想救,可惜这也不是毒,没有解药一说。你们就等着她醒来发疯致死吧。我劝你们趁早离开,虽然要承认你是高手中的高手,我打不过你,但是人外有人,不要最后都和这小姑娘一个下场。” 说完他也无心跟何苦继续纠缠下去,既然打不过,自然会惊动更厉害的出手。他没必要强撑面子,一个不小心可能死在这儿了。 黑影转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河间县早春夜里还是起雾。 鱼宝妩紧紧抱着神爱的身体,觉得她身上的温度,比宫里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然而神爱过了须臾突然回暖,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里神智清明,一点也没有发疯的迹象。 同时她看见脑子里那团污浊的黑气四处乱窜,最后被绽放柔光的“罪恶档案”吸进去,瞬间又吐出来。只是吐出来的变成了白色光团,顺着她的喉咙沉下去,消失不见。 这一刻这本书展开空白扉页,浮现一行金句: 罪恶赋予您与人交流的能力,您将用它创造光明。 神爱仔细看了这句话很久,才敢确定是什么意思,痴痴地笑了一声。 “姑娘醒了?”鱼宝妩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一双眼睛红着,像是要哭了,偏偏又一脸惊喜,搂着她忙问,“姑娘有没有哪里不好?头疼不疼?还是心里难受?” 神爱看着宝妩,一字一句地笑道:“我好着呢。” 她多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即使因不顺畅而不太悦耳,神爱仍然觉得犹如天籁——这是她自己的声音,她果然可以说话了。 鱼宝妩呆住,一时反倒说不出话。她七年前入宫,已经知道神爱公主一出生就不能发出声音这件事,也是因此而流传出神爱公主被诅咒的谣言。 谣言起源于神爱公主出生以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套黑色锦屏,共有六扇,演绎了皇帝从登基到失踪的全过程。 其中第五扇黑色锦屏上,绣的是妇人躺于宝榻中,身穿龙袍的男子去看宫装女子抱着的一个茫然的婴儿。 锦屏上有题字:哑女图。 刺绣锦屏巧夺天工,不似人力所能绣成,又来去悄无声息,被人奉为天降谕旨。 后来不出九年,帝后二人果然无故失踪了。 今夜突然开口说话,鱼宝妩实在难以置信,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敢询问,怕惊破了这个梦,又看见安静沉睡的公主。 “原来你可以说话。”何苦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先前不说话,是她们故意装出来的。 神爱仰头,实话告诉他:“原本不可以,现在可以了,还要谢谢那个人出手相助。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可得拿出本事好好谢谢他。” 同时她慢慢站起来。 何苦道:“逃了。你没事就好,这个客栈不能住了,趁早换,我先走了。” “好。” 神爱经历了刚才黑衣人的袭击,对何苦的提醒深以为然。道别以后,她们连忙收拾了东西,换到城中最热闹的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晨雾散尽,各大瓷器行、扇堂纷纷开了门,还有几家店铺打出“东家有喜事,买二送一”的活动。长街上行人来去川流不息,往日盛况丝毫不减,并不因为河间县蹊跷的事件而人心惶惶,甚至更热闹了几分。由此可见—— “河间县令真是不得人心,恐怕平日里没少欺行霸市,搜刮民脂。”神爱停在一家写着“突然就想打八折”的酒楼门口,迟迟不肯走。她隐隐听人讲过了这里的案子,再见到眼下的情景,不免感叹。 鱼宝妩很明白她的意思,按住神爱道:“姑娘不要乱走,我进去问问价钱,不贵就在这里吃了。” 很快鱼宝妩又出来了,笑道:“太贵,吃不起,姑娘还是移驾对面面摊吧,要不前面那家粥铺也可以。” 神爱咬一咬牙,扭头坐在面摊的长凳上。 鱼宝妩道:“老板请上两碗最贵的面,加最贵的汤。” 老板在冒着白气的大锅后面看了两位女客一眼,笑呵呵地高声道:“好咧,两碗头汤面,十文钱。” 神爱微怒道:“我就只能吃这个!” 宝妩道:“好歹也是最贵的。” “那倒是。”神爱抱着刚上桌的面碗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拉,不再多说什么。吃完以后付了账,神爱凑上前,问面摊老板是否知道哪一家瓷器行卖秘色瓷。 哪知道面摊老板笑道:“小姐不要说笑,早十年就没有人能做得出这个。那上贡的师家瓷窑,就是因为做不出秘色瓷才落魄关门的。这一会儿哪里有谁卖?小姐想买好的瓷器,不妨去前面段家瓷行看,那是咱们河间最大的瓷窑供应的瓷器,单色釉、多色釉的瓷器都有。” 神爱道了谢,顺着指引继续往前面街去。 “就是这里了。” 这一家店面极大,客人极多,上下有三层楼,门上悬了一块金闪闪的招牌:段家瓷行,进门处还雕了两座貔貅石像坐镇,到处都擦得很干净。 神爱和鱼宝妩进了门。 本来坐在红木柜台后面乱翻账本的段家少爷眼睛一亮,迅速拨开人群,来到她们面前,摇着隔壁折腰扇堂的镇店之宝——题有欧阳询真迹的象牙折扇,笑道:“两位小姐,请问想买什么东西?本店大到鱼缸、水缸、书画缸,中有花瓶、茶壶、酒罐,下到瓷杯、瓷碗、瓷碟,一切应有尽有。我是这里管事的,有需要请跟我讲。” 神爱面无表情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远一点说话。我随便看看。” 段少爷愣了一下,退开两步,仍然锲而不舍地跟在她们后面介绍道:“这一片是单色釉,青白红蓝黄绿黑都有,依我看这一套松竹梅六寸碟就很合适小姐的气质嘛!不然这一只豆青六棱瓷瓶也很端庄秀丽,釉色又均匀……” 神爱不耐烦地走开。 段少爷跟上去:“小姐好眼力,这里摆的都是‘柴汝均哥定’五大窑产出的精品,价格自然要高不少,若是小姐要,就只看着……” 神爱回头微笑:“我想买秘色瓷,有没有?” 段少爷呆了呆,笑容很难看,勉强道:“小姐不要砸场子,哪里来的秘色瓷?” “那谁家有呢?” “谁家也没有。” 神爱想了想,问道:“那以前做秘色瓷的师家瓷窑在哪里呢?” 段少爷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半晌才道:“哪还有什么师家瓷窑,这里只有我们段家。他们窑厂都被填平了,师家人也都殉窑了,就剩一个独苗师访水,成天躲在快塌了的师家院子里,靠给别人做夜壶、水罐过活,还背着师家人生前借的一大屁股债,活得像个要饭的。” 神爱点点头,道:“请问师家院子在哪儿?” “就在城西河岸口。我劝小姐不要去,师访水这里不正常,会伤人的。”段少爷合上折扇,指了指自己的头。 神爱睁大眼问:“脑子?” 段少爷一本正经地点头:“脑子!” “我看你脑子也不太正常。” 神爱笑了一声,拉着鱼宝妩出门,一路往城西去,走了好远还听见姓段的在叫她。【`xs.c`o`m 网】 8、罪恶档案 城西越走越偏,很快她们就看见了一座年代久远、摇摇欲坠的大院子:院门以及周遭的围墙都塌了,要想进门,得从碎了一地的石堆上爬进去。 神爱跳进院子,拍掉手上的土,心里很奇怪。 她们进来那么大声响,也不见有人出来,像是主人不在家,但是房门又没有上锁。 她只好疑心是那人睡着了,就往门口去望了一眼。 满屋里一地都是打好的瓷壶胚子,除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桌子很陈旧,上面放着日用的物品,还有一只成品瓷器。那把椅子倒是还好,红木的,显然是曾经富贵时的遗物。 神爱再往上一瞧,惊得退了一步:这房子的房梁已经歪得非常厉害,真的可以住人么? 不过,她好像看见了什么……神爱慢慢地又把目光移回桌上,盯着那只成品瓷器:莲花纹,八棱,釉色青翠晶莹犹如冰玉——这不就是她要找的秘色瓷么? 神爱左手一摊开,罪恶档案自掌心红点中浮现出来。她翻到第一位河间县罪人的那一页: 罪恶档案 姓名:编号092 性别:男 目前罪恶值:420 罪恶值上限:6000 原罪:杀人 目前所在地:河东道河间县 罪行宣判证物:《秘色瓷》 下面覆了一张秘色瓷的图,只要将管理员符印点在指定证物上,她就可以开启系统公堂,判决此人的惩罚,然后根据判令动手就行。 神爱反反复复对比,确定非常相似后,忍不住迈进门去,蹲在旁边细细观赏,只是不敢碰。 “原来秘色瓷是这个样子,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她悄悄地出声,笑了起来。 鱼宝妩也跟她蹲在一起,窃窃私语道:“姑娘真是厉害,第一次就这么容易。” 神爱道:“我先点证物,看看判决是怎么样,只等主人回来好动手。” 神爱将符印点在净水瓶口,可惜想象中的公堂并没有在脑子里出现,反而是瓷器清脆地响了一声。她呆呆地看着碎了一地的净水瓶瓷片,忽然觉得有一点迷茫。 只有点证点到假的才会被砸碎。这个明明就是真的,她刚刚仔细对比过了呀! 从外面赶回来的师访水听见了碎裂声,又惊又气地冲进门来,只看见两个少女蹲在碎片前呆呆地望着他。 “你们干了什么!”师访水暴躁地推开她们,急忙去拢那些碎片。原本就鼻青脸肿、衣衫染血还一身泥水的他配合满手血迹,看起来真的不像正常人。 “很对不起,我不小心摔碎的。”神爱心虚,既然是假的证物,那眼前的人就不一定是罪人了。她无端端弄坏别人的东西,总归不好意思,“这只净水瓶多少钱,我赔给你怎么样?十两够不够?” 说完见师访水脸色更加难看,神爱连忙加价:“二十两?” 再多也不能够了,出来统共二十五,雇车二两六钱,她们还得吃饭呢。 师访水勃然大怒,拿起旁边的胚子就砸过来,吼道:“你赔得起吗?二十两,二百两也不够!你们给我滚出去!” “怎么二百两也不够?又不是真的秘色瓷。” “真不真不关你的事,滚出去——” 神爱躲开袭击,站起来执意把银子递给他,劝道:“那我更不能滚出去了,你损失超过二百两,就算这个数吧,我先还你二十,差你一百八。从此你就是我的债主了,我天天来这里帮你做事,偿清债务怎么样?好了,你不要拒绝我一片好心,就这么办。” 她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人,那是绝不可能轻易离开的。 师访水挡开银子,直接来推她们,力气非常之大,满手血污都擦在神爱的衣袖上。 神爱险些摔倒,幸亏扶住旁边的木门,只不过又沾了一手的灰。 她皱眉,强忍着不发作,还得不要脸地赖着:“师公子你何必呢?多两个人帮忙,你干活的效率也快嘛!” “滚!” 这一个字刚吼出来,院子里也跟着吼起来:“狗杂种还不滚出来!再不还钱,信不信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 师访水狠狠地看她们一眼,一瘸一拐地出门去。 想必这身上的伤就是外面要债的打的了,看来欠得不少,不然也不至于往死了打。神爱很想帮忙,只是她也没有钱。 “我半月前才还过两千多两,怎么又来要!”他咬牙切齿。 要债的一群人个个手拿棍棒,闻言破口大骂:“就是你前一阵不晓得偷了哪家还是发了什么财,还了二千四百两,我们东家才肯又借你三百两。本以为你十日之内会如约还钱,谁知道过期这么多天还不给,是不是活腻了?还是咱几个爷爷没让你这孙子记住教训啊?” 师访水怒道:“我现在没钱,不信你们去搜,我有了自然会还,用不着你们催!” 要债的人也不搜,他们很知道师访水一穷二白,他们就是想掏出点吃喝的钱。 “我们不搜,谁知道你藏哪儿了。丑话说在前头,今儿你要不给,你这条右腿就得残废了。” 神爱啧啧感叹师访水借钱真是大手笔,同时从桌上找出剪子和记账的本子,顺手撕了一张没写的下来。 鱼宝妩忧心忡忡地悄声道:“看样子师公子要挨打。” “可别让他们把人打死了。”她一边叠纸剪形状,一边偷偷从门后探出脑袋,想看一看外面动手了没有。 谁知道那几个要债的眼尖,一眼就看见她,也不继续踹师访水了,只一棍子打开他。他倒抽一口凉气,跌在砖瓦堆上,磕破了头。 那几人拿着棍子往前来,下流地笑道:“你小子藏得挺好呀,啊?都以为你天天想着名角儿薛清溪,没想到家里还藏着一个天仙一样的——哟,两个呢!难怪借那么多钱。” 神爱不理他们,只管飞快地剪纸。 等我剪好了,再看你们还嘴贱不嘴贱。 外面师访水道:“我不认识她们!” “不认识还在你房里?瞧这双手,多灵巧,小姐还剪什么纸,跟咱们兄弟几个玩去!”有几人笑着伸手来捏神爱的下巴,还伸手来拉她,都被鱼宝妩冷着脸一把打开。 有人恼羞成怒,骂道:“脾气还挺大,老子今儿非让你们没脾气求饶不行!”说着就开始解自己腰上的裤带,另几人冲进来拿棍子推她们。 神爱被戳了一下,险些剪到手,顿时怒从心起,“啪”地放下剪子,将刚才师访水不要的二十两银子扔到另一边地上,傲慢地乜斜他们:“这个二十两给你们,替他还的。你们拿了钱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一群人都轰然去抢银子,让出了路。只剩三四个还扑上来抱她们两个。 神爱一人一脚踢开他们,夺门跑出去,扶师访水起来。 师访水却不要他们扶,烦躁道:“我不认识你们。这是我的事,不要你们插手,你们快滚。” “不行,我还欠你钱呢。我不是那样的人。”神爱转头对从里面出来的几人冷笑道,“你们几个还不走?以后要钱请找我,他是我的债主,我欠他一百八十两。” 那一群人笑眯眯地出来,闻言喜道:“你看看,狗杂种还想骗老子!就知道你把钱花在她们身上了!两位小姐准备怎么还剩下的钱呐?刚才那一脚又怎么算?说不得一人陪一晚上才消气!” 神爱哪里听过这种混账话,更别说让他们用那样暧昧下流的眼神盯着。她气得发抖,一个字也不想同他们说,直接反手将五个纸人扔出去,右手疾速在空中画符,画完取出符印凭空一点,五个纸人竟犹如真人一般,携着劲风冲上去,狠狠砸在那几人鼻梁上。 闷响之后,几人一同惨叫,丢开棍子,弯下腰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疼得眼泪都流出来。 纸人随着她五指一张,又冲上去,分十拳砸在他们全身各处,力道宛如数百斤壮汉全力一击。 几人倒飞出去,扑在地上,惊恐地盯着被纸人环绕的神爱,叫道:“姑奶奶饶命!不知您是哪个庙里的大神,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谁是你姑奶奶!少占我便宜,你们也配?”神爱怒道,“还不赶紧走,以后要是不改邪归正,我饶不了你们。” “是是是,这就走……”要债的几人都顾不上同伴,忙不迭地各自逃命爬出去。 师访水看了落在地上的纸人一眼,倒很镇定,像不太惊讶似的,也不理她们,自己朝屋里走。不过他之前确实被打得太狠了,没走几步就双腿一弯,跪着倒了下去。 “师公子?你别——你好歹讲一讲你睡哪里。” 不过师访水晕过去了,回答不了。 神爱只好自己一个一个推门去找,好不容易看见铺了素色被子的床,结果一进门又嗅到异样的恶臭,非常阴郁,顿时逼她退出来。 那也难怪,这人生活都这样了,院子里水缸也没有几碗水,想来卧房当然不会多么整洁。 她和宝妩一人拉着一条胳膊,把他拖回他的床上,又去街上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他不行了,有内伤有淤血,失血又过多,开了很长一个方子,让她们一定按着抓药,吃三天才好,而且少一味药材都救不了。 神爱瞧了一眼,前面都还好说,活血化瘀治跌打损伤,补气养血也应该的,只是最后的灵芝是什么意思?她拿什么买? 神爱将方子给鱼宝妩看,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天可怜见,这是常年为钱所困的两位姑娘。 第二天早上神爱和宝妩从客栈出来,又往师访水那里去,还要给他煎药。路过远近闻名的盛景小秦淮时,撞见了何欢正与一名妙龄女子往戏堂里走,身后还跟着一众满面笑容的官员。 他怎么也来这里?还有官员跟着,看来是公务——也许和河间县令的案子有关。但是去戏堂里办公,这人很正经嘛! 神爱冷哼一声,心想只要他不要耽误自己就行,管他在哪里呢,他也有他的事。 何欢也看见了她,跟她使眼色。那眼神有一点急,像是让她等一等,他很快出来。 神爱赶紧扭头走,鱼宝妩道:“姑娘,他好像有话要说。” 神爱道:“别理他,又不是好人。” 到师家院子里给师访水喝了药,神爱自己的肚子也叫起来。她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神色有一些忧伤。 钱全买了药,吃饭也没有了。可恶的灵芝,要不是买它,怎么可能三副药花那么多? “哎。”鱼宝妩唉声叹气,很心疼神爱吃不上饭。 “没有办法,他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又打碎了人家的东西。即使跟我没有很大的关系,我也不好不买药给他吃,只是早知道,我就不把那二十两银子给那些混蛋了。”神爱说着,冷不防看见他床下有个小箱子,没有锁上,大小像是一个瓶子那样高。 是不是证物秘色瓷呢? 神爱咬咬牙,很果断地打开了箱子。【`xs.c`o`m 网】 9、何欢买饭 “咳咳……呸!这是什么东西……纸灰?” 神爱捂着嘴,不解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一面小镜子,镜子上铺满了纸灰,而下面压着几张银票。 银票?她拿了两张仔细一看,不禁很难过:这好像不是真的钱,印章票号都不对。 正看着呢,忽然院子里来了人。神爱忙把钱放回去,合上箱子,出门一瞅,原来是何欢跟来了。 看着像来者不善。 何欢眼里没有笑意,似沾满了霜雪,皱眉道:“神爱殿下,我哥哥呢?路上收到他有危险的信号,但不知具体位置,也不知他在做什么。等我到了,他却没有消息了。” “你哥哥又不是我哥哥,为什么问我?到了河间县,他就和我分道扬镳了,我哪里能知道。”神爱冷哼一声。 她这么利落地开口倒让何欢很意外,皱眉道:“谁在说话?” 神爱怒道:“我在说话!你什么意思?听不见?” “……你怎么会讲话?”何欢眼里惊疑不定。 “你管不着,再不好好说话我就请你出去了。”神爱不高兴道。 他望了一眼里面的人,确定那不是何苦,脸色更加难看,但是也不好过问她的事,这就要离开。 “等一等。”神爱突然叫住他,跑进屋里去,在箱子里翻了一阵,把取出的银票揉成一团,又跑出来,扔在他脚边,“我饿了,去给我买饭吃。” 见何欢看着她一动不动,神爱又道:“你去买,回来我跟你讲有关何苦去向的一个线索。” 何欢不太喜欢被人这样随便指使,但是看在何苦的缘故上,他也就捡起来,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钱怎么买东西?” 神爱瞪着他:“这钱怎么不能买?” “这是冥币,假的。” 神爱哽了一下,咬牙道:“我没有真的。” “神爱殿下的钱呢?” 她头一偏:“没有钱!” “我给的那一箱子东西不够神爱殿下花?” “我疑心那是你偷来的赃物,没有动,回宫去就还给你的。”神爱不耐烦道,“我自己带的钱出来。” 何欢听了这话,心里动气,眼下又不想废神和她计较,只冷冷地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的钱呢?” “买假灵芝了。你不是看见里面有个躺着的病人吗?他被人打了,伤得很重,要吃灵芝。” 何欢眼里浮现一丝奇怪的笑意:“给病人吃还不买真的?” “你话怎么那么多,烦不烦人呀!”神爱恼羞成怒,“我要能买得起真的灵芝,还用你提醒。我要饿死了,你买不买饭!” 何欢叹气,把冥币叠起来放进怀里,问道:“要吃什么?” 神爱道:“干净的、好吃的,还有宝妩的份儿,你去吧,跑快一点儿,回来我就告诉你。” 何欢转身就走。 他果然不辜负厚望,在神爱还没有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已经回来了。 神爱接过食盒就告诉他,曾经听何苦说自己来河间县,是要杀一个人,还将黑影来袭击的事也一并说了。 何欢静静地沉思一会儿,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恍然大悟一样,急忙要走。 不过他很快又停住了,回头环视一圈院子的模样,迟疑地问道:“神爱殿下住在这里?还是……只怕不太安全。” 神爱撇嘴,摆手道:“我的事,你不要管。你有公务在身,赶紧走,不然你在这里引起了别人注意,极可能坏我的事。我住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寻常不怀好意的人不一定打得过我。” 何欢欲言又止,神色冷肃,意味很深。但是最后都化为极疏远的面无表情,把自己身上的钱袋取下来给她:“这个给你,先花着,不够再找我要。” 神爱不想接,不过还是给肚子低头。 去抓钱袋的时候,指尖擦过了他的掌心,感觉到一种温热的温柔。神爱立刻惊恐地收回手。 她嗅到袋子上染着一股冷冷的佛手柑香。 真是人与人不同,再怎么对何欢有偏见,就身上的味道这一点来讲,可比师访水好闻不是一点半点了。 院门外惜过匆匆赶来,喘着粗气叫道:“爷原来在这儿,可让奴婢一顿好找。衙门里的案子有新进展了,仵作验尸发现了别的东西,各位老爷都在等着爷回去查看。呀——神爱殿下也在这儿?爷你们是……” 神爱看向倒塌的围墙外面,惜过活像见了鬼一样,愣愣地看着她发呆。 而惜过身边还有一位穿苗疆服饰的女子,方才在小秦淮戏堂门口见过的,此时正伸手将一只红色的蛊虫招回去。 何欢让惜过不要再说下去,打断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你不要过问别人的事。” 惜过听出何欢语气不太好,悻悻地道:“是。” 何欢一下跳出烂石碓,往城东县衙去,边走边问道:“仵作验出了什么?” 苗疆蛊女凑上去,贴在他耳边道:“县令管家与县令应当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仵作验尸时,发现二人的胸口都隐隐发黑,等剖开一看,原来二人都是死于心脏自燃。而且被烧焦的心脏里含有大量纸灰。只是管家身上还有激烈挣扎扭打的外伤,县令则没有。” “看来凶手不是惯犯,至少用这种手法作案是头一回,所以对管家没有一击必杀。极可能杀管家的时候,管家对凶手有防备,甚至两人关系应该非常不好。而县令毫无防备,不是亲近认识的人,就是已经失去了意识。”何欢问道,“心脏里的纸灰是什么纸灰?” 蛊女一直盯着何欢的侧脸,低声回道:“就是烧给死人的纸钱灰。” 何欢突然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惜过等何欢走远了一点儿,才对神爱行礼笑道:“惜过替我家爷给殿下赔罪,刚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殿下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神爱不解地道:“他刚才没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 “那为什么又拿我出气……”惜过想不通,每次他家爷得罪了神爱殿下,就会很生气,然后他才会做什么都不对。刚才如果没有不高兴,那为什么又骂他?难道怪他来早了? 惜过苦下脸想了一会儿,又突然震惊起来,“神爱殿下……殿下可以讲话?” 神爱很想用饭了,刚才一直忍住没吃,就等着何欢快走,结果惜过又来了,把她急得不行。眼下何欢都走了,他还磨磨蹭蹭,神爱不禁催促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他不一直是那样的人么?喜怒无常的,委屈你了,你还是赶紧追上去,不然一会儿又该骂你了。” 惜过闻言十分感动,深深以为神爱公主真是一个善良、温柔、大度、亲切、美丽、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人。他告辞后,往回走的路上,还在为自己之前企图跟定世子告她的黑状而感到愧疚。 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神爱坐在那把红木椅子上大快朵颐,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晚上去哪家酒楼大吃大喝。 鱼宝妩吃了饭就去给师访水房里焚了香,因为神爱实在受不了那种气味,每次喂药进出卧房都很恶心。 第二天神爱不再为钱所困,故而赖了一会儿床,起得晚了。慢吞吞来到师家院子的时候,师访水已经下了床,还是一身泥水、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看着就很邋遢。 怎么就不能稍微洗洗脸呢!神爱很不解。 他正蹲在院子里,生了火给自己煮药。 神爱和鱼宝妩费劲地爬进去,问道:“债主公子,你今日可以下床了么?起得很早啊。” 师访水揭开药罐,把药汤倒进碗里,听见声音也知道是谁来了,就还是埋着头道:“嗯,以后你们不要来了。这次你们救了我,抵得过那只仿的瓶子。” “那只净水瓶原来是仿秘色瓷?如此说来,师公子可以仿得那样相似,想必水平很高,是否见过同样的真品?还是你自己也可以做出真品来?”神爱凑到他面前,问得意味深长,却忽然发现他身上的血污不是前日里干了的痕迹,而是新鲜血液,散发浓烈的血腥味。 “你身上怎么又流血了?是不是下地崩裂了伤口?”神爱忍不住蹙眉,扇了扇鼻子。 师访水突然抬头盯着她,一双阴邪恐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透出野兽一般疯狂的意味。 神爱吓得一下退开几步:“干什么吓我?我在关心你。” “关心?你也不像是平白无故的。”师访水冷笑道,“那个京城来的大人那么厉害,不但河东道布政司衙门跟着来,还事事听从调遣,昨日却肯纡尊降贵到我这里来,不知你又是什么人呢?为了什么?” 神爱没想到他昨天就醒了,可恶他竟然装昏。 “我为了什么来你心里也知道。” 师访水只是惨笑一声。 他一口气喝了药,碗也不洗就要出门去。 神爱现在对段公子说他脑子不正常的话深以为然,但还是和鱼宝妩跟上去,追问道:“你走路都走不稳,这是要去哪儿?外面多危险呀,不怕那些要债的又拦住你?” 师访水道:“屋里闷,出门走一走。” 他走得跌跌撞撞的,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却又不要别人扶。眼看着一路直往最热闹的小秦淮去,遇见的行人都一个个捂着鼻子避开他,还有一条小狗嗅到血腥味,追着他咬,不过又硬生生被主人唤走了。 真的仿佛一个乞丐。 师访水丝毫没有不适应,想必对别人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又或者他并不关心别人什么态度,只往戏堂里走。 本来门房不让他进,但不知他哪儿来的钱,竟抛了一锭二两的银子过去。门房立刻笑开了花,乐呵呵地放行,神爱和鱼宝妩也急忙跟着进去了。 人多的地方才最危险呢,在宣判之前,她们得保护好了。 三人坐在了最角落的案几边,神爱听了一阵四周听戏人的谈话,才知道原来今日有个名气很大的旦角儿要唱,名叫薛清溪。这个人名气大到有这样的童谣:小秦淮,十里堤,听戏只听薛清溪。 由此可见名头之响亮。 神爱不太喜欢听戏,只顾吃着茶点,低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薛清溪的戏迷么?看不出你有这种清雅的爱好。” “你不就是想要秘色瓷吗?我只有看见她,才能做出像秘色瓷一样的瓷器。”师访水双眼热切地盯着空荡荡的戏台。 神爱觉得他误会了什么,但也不多说,就等着他看完戏走人。 不多一会儿,台下已经坐满了听戏的票友,还有很大一群人挤在座位后面站着,阵仗非常壮观。 台上鼓声响起来了,一名穿荷色戏服的女子粉墨登场,细步转纤腰,一开口就是惊艳绝伦、风情万种,然而双眼里却藏着隐秘的哀愁,像极了深秋缠绵的雨。 堂下轰然叫好,近前的都往台上扔赏钱银子。 忽然拥堵的人群被强行分开,一大群官差簇拥着三个人进来,霸占了头两排最好的位置。神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何欢、惜过以及那位苗疆女子,不由腹诽:真是哪里都能撞见! 她隐约听见何欢对旁边的老爷笑道:“唱得极好,多谢各位大人请我来看。” “这是哪里的话。公公常年在皇城行走,出入公侯将相府邸,比这好得多的戏班不知听了多少,在河间这里不过是听个野趣儿,我们羞惭还来不及,怎么敢当得起一个‘谢’字。” 神爱低低地嗤笑了一声。【`xs.c`o`m 网】 10、一触即发 台上已经换了小生念白,但何欢还是凝视着退到一旁的薛清溪。 随行的官员见他这样,都悄悄相视而笑。布政使司的主簿笑道:“公公,要不今晚请薛姑娘单独到您房里给您唱一段儿?” 何欢明白了其中暧昧的意思,心里大怒,脸上还不动声色。他看着这个人一副看透自己心中所想的笑容,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同时瞥了一眼惜过。 惜过忙道:“当我们爷是什么人呢?劝各位大人不要随意逼迫别人做这样的事,别说人家不情愿,就是要伺候的人也未必高兴了。” “小公公说得极是,是我们考虑不周。”承宣布政使司的主簿很是意外,不过想来他们都是太监,好像又明白了一样,尴尬地笑着附和。 县衙同知解释道:“公公不要恼,我们原本也没有想过这种事。都是上一次县令大人下了公文,要把薛姑娘纳入官妓,眼看她还有几日就入教坊了,我们又见何欢公公很欣赏她,所以才说这样冒昧的话,公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何欢忽然偏头问道:“人家好好的戏班名角儿,为了什么要纳入官妓?朝廷下过公文?” 县衙同知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何欢的话里有责备的意思,一时不敢明说。 可惜他问了话,不好说还是要说:“这个……朝廷自然没有下过公文。县令大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自己下的,我们虽劝大人这样不合适,但人微言轻,也没有用。” “好大的胆子。”何欢冷冷地笑,眼里的锋芒令一众官员头皮发麻。 承宣布政使司的主簿忙解释道:“公公不要恼怒,其实有所不知:河间县令也不是强迫民女,这薛清溪原本就是有一些问题的。她不姓薛,姓师。” “师?” “对,以前皇家贡瓷师家窑的后人。因为当年上贡的一批秘色瓷迟迟做不出来,误了工期,师家被撤了皇家贡瓷的资格,又降了罪。偏偏祸不单行,由于他们之前大批量烧制秘色瓷失败多次,不得不借了巨债,只等进贡后得了银子才还。哪知瓷器也没做出来,还被撤了皇商资格,几家钱庄的债主雇了人找上门要债,师家拿不出,就砸了他们的窑厂,把师家女子抓走,要卖了抵债。” “那么师家男子呢?”何欢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问得面无表情。 主簿叹了一口气:“当晚全部殉窑,跳进火里烧死了。只有师家独苗师访水当时在外地,出事一个多月才回来的。师家女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全部自尽,只有师清溪除外。牙行本来要卖她去作娼,看她小小年纪,于心不忍,就给她改了姓,卖给河间最大的戏班唱戏。百姓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只有衙门的人口记录簿上记着。” “当年师家烧瓷失败,资金不足,也来衙门里求过。当时的县令想着都是替皇上办事,就挪了二千两库银拨给他们,至今一分未还。算来薛清溪既是罪人之后,又欠了官家巨债,纳入官妓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是这样。”何欢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不料这时候一群衙役突然冲进来,慌张道:“大人!又出人命了。” 县衙同知一下站起来,忙问:“这次是谁?” 衙役道:“是典史。就死在他家到衙门那条路的泥塘里。” 何欢也站起来:“带路,让仵作跟着来。” 忽然他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监视他,回头见到是一张小纸人,诡异非常,抬袖就要震碎。 神爱急忙站起来,悄悄从另一边阴暗的小道跑下去,冲到何欢面前低声道:“你不要毁它,让它跟着你去,我也想看是什么情况。你得注意,不要别人踩到它。” 何欢想到仵作验尸的血腥场面,提醒道:“还是不看比较好,场面很可怕。情况回头可以告诉你。” “不行。”神爱双手背在后面,踮着脚道,“反正要是我看到一半,眼线断了,我跟你没完。” 她说话的气息吹到耳朵边很痒,不是想笑的痒。何欢很心慌,他觉得是心猿意马那样的痒,就皱着眉点头,不想再让她说下去了。 随行的一众官差见到突然冒出来的神爱,还与何欢举止这样亲密,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何欢公公看不上薛清溪,原来身边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一直跟着的蛊女姑娘已是人间绝色了,这一个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美法。 众人纷纷笑道:“公公好福气。恕我眼拙,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神爱“哼”道:“你不要过问我的事,我又不认识你。” 说完她又要转身从原路回去,看见蛊女笑吟吟地拦在她面前,神爱奇怪道:“你干什么?我要从这里走。” “是你想干什么?你最好不要打师访水的主意。这是公务需要哦!”蛊女笑道。 神爱懒得理她:“你管不着,让开。” 蛊女笑吟吟地一动不动,冷不防看见何欢冰冷严肃的眼神,只好不情愿地跺了跺脚,退开让路。 神爱隐约听见后面还有官差嬉皮笑脸地打趣:“公公后院失火了啊。” 何欢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句:“放肆。” 打他来到这里,态度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众人还没见过他拿架子。突然这样一句话,官差吓得噤若寒蝉,一路上再不敢乱插嘴。 神爱回到角落里,才发现只剩鱼宝妩一个人,师访水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呢?” 鱼宝妩道:“薛清溪唱完下台,师公子就走了,说是灵感来了,要回去拉胚。我看姑娘有话跟何欢公公说,就等着了。” 神爱顿了顿,想到刚才听见的话,又重新将这几天的信息连起来想了一遍:管家在折腰扇堂遇害,县令死在水里,房里钱财被盗,而师访水浑身新伤旧伤无数,负债累累,前一阵却还了二千四百两债务。 县令和管家死法一样,烧焦的心脏里有纸钱灰,而师访水床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正放着奇怪的镜子、大量纸钱和一些纸灰。 薛清溪不姓薛,姓师,是师访水的妹妹,师访水经常来看她的戏,而县令却在生前出了公文要纳薛清溪为官妓。 县令送了承宣布政使一只仿秘色瓷瓶,而这种瓷瓶只有师访水能做出来。 今日有人死在泥塘里,而今早师访水起得很早,一身泥水和血液还未干。 这是常人无法做到的杀人手法,需要特殊的手段,而师访水看见自己控制小纸人并不惊讶。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神爱击掌急道:“看来我们要找的就是师访水!我能想出来的事,何欢及一干衙门里的人必然想得到,只要从案发现场回来,肯定会派人捉拿他。而刚才何欢几人的话,师访水也一定听见了,现在就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我们快走。” 神爱说完就提起裙裾奔出去。鱼宝妩惊讶地“啊”了一声,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疾步追上来。 等两人跑回师家院子一看,师访水果然不在,并且床底下那个箱子也不见了。 “姑娘怎么办?”鱼宝妩替她着急。 神爱脑子里也有一点儿乱,进屋里想倒水来喝,不过看了看四周糟糕的环境,她又忍住了。 “他走了也是好事,正应该让他走呢,不但如此,我们还得帮他阻拦一阵官差。”神爱瞥见自己脚边的纸人,忽然茅塞顿开。 鱼宝妩奇道:“怎么还是好事?” 神爱指挥四个小纸人飘出去找师访水的踪迹,笑道:“他还没有做出秘色瓷,要是让他进了大牢,还能在牢里做出来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了。” “不错。没有证物开启公堂宣判,我不能随便处置他。他也应该知道自己逃不掉,而且薛清溪还在城里,他不可能不回来。他此时逃走,应该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那么他要做什么呢?对他来说,比命更重要的,除了薛清溪,只剩下他的瓷器了。等他回来,就是他的死期。” 神爱接着道:“所以,我们得帮他拖延足够的时间,不能让他提前被抓住,那样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派纸人去找他,以便随时知道他的情况。” 鱼宝妩由衷感叹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我也这样认为。”神爱并没有不好意思。 “那咱们现在回客栈等消息么?” 神爱拍了拍鱼宝妩的手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能,我们现在得等在这里,打完架才能走。” 鱼宝妩笑道:“咱们和谁打?” “和官差以及各种不知什么目的的高手打。” “恐怕打不过吧。” “所以需要你出手啦,鱼奉香大人。”神爱把何欢的钱袋拿给鱼宝妩,道,“你看看要买什么香料和植物,就拿去买,效果狠一点儿。反正这里的事完了,我们暂时也用不着花钱。” 很快师家院子里新添一片春景。 “小姐,这两盆放这儿?” 鱼宝妩正在调香,听见送盆栽的伙计问她话,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笑着点头道:“对,有劳二位大哥,这边摆两盆闹羊花。”同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夹了一小块瑞脑在碟子里碾碎了。 神爱把玩手中的一叠剪纸,脑子里时刻注意五个纸人眼线的情况:何欢那边已经抵达案发现场,典吏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泥塘边的草地上,双手被砸得血肉模糊。 仵作验完尸,确认死法和前两位死者一样,属同一个凶手所为。只有一点疑问——典吏身上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但是他的双手却被石头一类的重物破坏,而前两人并没有遭受这种恶意伤害。 神爱觉得这也许和杀人动机有关,不过师访水人不见了,也没有办法求证。 再看去找师访水的纸人视野,入目无一不是茫茫荒野和山林。神爱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有脚踩过草丛的痕迹,想必四个纸人所在的地方,都是他经过之处了。 为了防止被人找到,师访水不得不狼狈地四处逃窜,不停辗转于阴郁危险的林中。 突然视线里闯入一个女子的身影,神爱手中动作一顿,立刻让纸人躲起来。 可恶!这个苗疆女子竟然能追到这么深的地方,真是厉害。怪不得走到一半,何欢跟她耳语几句,将自己曾经给他的纸钱转交给她,她就笑嘻嘻地往回走。原来何欢早想到师访水肯定会逃,提前让她去追了。 看她此去的路线的确是师访水逃窜的方向,神爱咬牙站起来,微怒道:“好呀,喜欢先人一步是么?比我一个人先多没有意思,让我多请些高手,和你一起玩。” 神爱对鱼宝妩道:“咱们计划得变一变。一会儿高手们来了,嗅了这些植物的气味,你先不要点香,等我把他们都带走了,你再出手,让官差那些人倒下就行——尤其是何欢,不要让他醒着,坏我的事。” 鱼宝妩奇怪道:“何欢公公又怎么了?不是好好的?” 神爱道:“他才不好呢,表面看着言听计从,其实转头就让人去追师访水了。” “他到底哪边的?” “反正不是和我们一边的,也不是袖手旁观的路人。我早应该知道他不好,一开始我遇见他,就是那样的情形,后来又……现在更过分了。以后你不要再理他,咱们回去以后看见他就走得远远的。”神爱拧着眉跺脚,心中很后悔自己毫无防备轻信他。 纵然他们两个关系一般,不至于出手相助,那就应该视而不见。连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就是敌人了,那更应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对立,为什么要做这种当面好、背后又插刀的事呢? 这真是最卑鄙的小人行径! 神爱想到这里,心底讨厌死何欢了,早把他骂了一百遍。 才送走了搬花的伙计,没一会儿大队官差就冲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各位飞天遁地、奇形怪状的人物,落脚之处不是树梢就是房顶,总之绝对不在地上。 高人都是这样的,不走寻常路。 最后一位大佬姗姗来迟,没有好地方了,只好落在鱼宝妩买来的盆栽上,气定神闲,十分潇洒。 神爱懒懒地坐在红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一叠剪纸,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柄缅香木雕花镂空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大佬。 宝妩买的盆栽不是那么好站的,后面要不是对手就罢了,要是打起来…… 何欢觉得四周鲜艳新绿的植物跟这个破败的院子格格不入,但是转念想到神爱毕竟是公主,常来的地方布置一番也很合理。 他没有多想,扬了扬手,衙门同知立刻举起手的查封文书,高声道:“经查,嫌犯师访水涉及三桩命案,衙门批出逮捕文书,要将嫌犯捉拿归案。嫌犯的住宅可能藏有与案情相关的罪证,现被查封,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不得阻碍官差办案。若有不从者,从重论处。” 众人听了这话,不但不走,反而急忙涌入各个房间,像是在找师访水,也像找别的什么东西。 何欢平静道:“抓起来。” 大批官兵鱼贯而入,与一众高手打得难解难分。 有两个衙役呆呆地停在神爱和鱼宝妩面前,不知道应不应该抓走,犹豫一霎,还是上去要按住她们,同时回头问衙门同知:“大人,这两个姑娘要一同抓走么?” 话音刚落,神爱一脚踹在衙役怀里,冷笑道:“大言不惭,让你们钦差大人教你们两手,再来提抓我差不多。” 何欢沉着脸道:“不要动她们。” 主簿几人认出了神爱,急忙道:“你们不准放肆,那是何欢公公的——亲戚!” 神爱很不屑,道:“谁跟他是亲戚?你才和他是亲戚呢!” 眼见时机差不多,她将厚厚的一叠剪纸朝空中一扔,缅香木扇往衙役那边扇了几扇子,冷笑道:“各位高手,你们来晚了,人和东西别人已经捷足先登。不过我的纸人一直跟着那位苗疆女高手呢,有想抢人抢东西的,就跟着我的纸人来。“ 纷纷扬扬的雪白纸片飞散在整个院子。纸人并不落地,反而破空而去,锋利的边缘不断割伤衙役双手,痛得他们急忙用刀来挡纸人的攻击,无暇顾及一众高手。 神爱骑着一只变大的纸鹤冲出围墙外,回头时看见高手们都跟着纸人追来了。 她也看见了皱眉的何欢突然一跃而起,即将追上她的纸鹤。 鱼宝妩在神爱动手的那一刻,暗暗燃了香。 何欢就要揪住神爱纸鹤的翅膀,忽然他讶异地呆了一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下去。纵然他迅速用剑撑在地上,也仍然单膝跪倒,剧烈的疼痛引起他微微的一颤。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 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官差,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鱼宝妩还站着,温柔地笑道:“公公,这支香叫‘宛在水中央’。”【`xs.c`o`m 网】 11、不能受伤 茂密不见天日的山林被一群人打破了寂静,林子深处不时传来惊鸟拍打翅膀飞走的声音。 神爱控制的纸鹤承载不起她的重量了,她只好自己跳下来,提着裙裾往前走。山里根本没有路,四处除了树木老藤,就是半人那么高的没有边际的杂草。 她走了几步,脚踝就被野草和虫子刺红了,于是爬到树干上去。 苗疆蛊女已经快到山林深处,不过神爱发现那一圈都有脚印,蛊女没那么容易找到师访水,她四个眼线都还没找到人呢。 高手们都跟着来,见她坐在树干上,拿细藤编什么玩意儿,不由问道:“姑娘,那个人呢?” “就在前面。”神爱把编好的小马扔在空中,符印一点,就变得犹如真马一样大。她跳下来骑在马上,疾驰出去,身后跟着轰轰烈烈一队人。 苗疆蛊女将纸钱给蛊虫啃了一口,让它认路,却跟着蛊虫在此地绕了一圈,没走出去,只好蹲下来仔细辨别周围的脚印。 “咦?怎么会有两个大小不一样的脚印?”蛊女觉得奇怪:难道师访水穿的鞋子一大一小么? 不过很快她发现了线索:有一株草叶沾上了稀泥和已经快干了的血珠。看来是这条路没错了—— 神爱一马当前冲到苗疆蛊女面前,拦住她去路,停下笑道:“在找什么?还是在等我?” 蛊女脸色一变,语气很危险:“你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果然想对他下手。你可要小心呢,这儿没别人,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怎么没别人,你回头看。”神爱冲着来路抬了抬下巴。 同时她突然脑中出现了师访水的身影:他神色憔悴又疯狂,倒在巨石上,望着天空喘气。周围俱是参天大树,掩映着一座老旧的竹舍。 神爱指挥纸人给他带消息,提醒他有人找来了。 蛊女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头的一瞬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带这些人来?神爱公主——我今天非要给你好看!” 蛊女怒极,十指一掌,几十条蛊虫飞出来,同时她整个人也抽针一跃而起。 神爱以木扇遮了半边脸,不为所动地叫道:“救命——” 蛊女身后一群高手一拥而上。 刚刚起了一阵风,已经有沙沙的细雨落下来了。 鱼宝妩静静地立在破败的屋檐下,觉得微冷,便双手拢着衣袖望向渐暗的天边,面色渐渐有了担忧。 何欢撑剑站起来,踉跄往外走,院子里还是香气袭人。他走到一半,停下来,回头道:“这香的效果,鱼姑娘给我解了的好,你不管你家殿下现在有危险么?她一个人,又下起雨了,山里不简单。” 鱼宝妩看着他开始湿润的衣衫和长发,认真地笑道:“公公不必危言耸听,殿下之前交代我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何欢公公追过去。” 何欢轻轻咬牙哼了一声,眼神莫可名状,偏头冷冷道:“我就知道她会这么想。” “公公所为,还能让殿下怎么想呢?”鱼宝妩摇头不解,很不明白他想怎么样。 这时另一队从布政司跟来的卫士匆匆赶来。校尉先是看见满地趴着的人影愣了一愣,以为全军覆没,急忙跑上前扶住何欢,惊慌悲痛地道:“公公,卑下来迟了!没想到师访水竟然如此凶残——” 何欢收了剑,摆手打断他:“他们只是昏了,拖回去。薛清溪怎么样?” 校尉闻言喜出望外,一边命人将一干官差衙役抬回衙门,一边从卫士手里取来披风,给何欢披上,自己撑着伞道:“卑下等人一直明里暗里监视着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像是跟师访水勾结杀人的模样。刚才李员外派了人来接她,出门时,卑下看见她打扮得容光焕发、美艳逼人,高高兴兴地备了礼,和班主一起给李员外拜寿去了。要是他们两个有什么瓜葛,师访水已是亡命之徒,她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享受荣华富贵?怎么看,薛姑娘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而且还是她亲哥哥。” 何欢很难坚持不倒下去,双腿一直在发抖,根本提不起力气迈步。但他绝不肯让人看出来,只是裹紧了披风,借校尉扶着的力气尽量快走,皱眉问:“李员外是谁?” “哦,折腰扇堂的东家。他常给薛姑娘捧场,府里有什么筵席都是请他们这个戏班子去唱。” 折腰扇堂。 何欢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继续看好了。” 校尉应声,出院子前为难地看着鱼宝妩,因为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好判定是敌是友还是毫无关系,只好询问道:“公公,这一位姑娘怎么办?” 何欢看着脚下的砖石,眉眼在霏霏细雨里更显一抹清丽的冰冷之态。他忍着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面无表情道:“不管她,她要等她们家姑娘回来才走。” 等坐进了马车里,走了一段路了,何欢才掀起帘子道:“赶紧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替我瞧一瞧,然后派人把师家院子后面那座大山围起来,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外面下起了雨,山林里也下雨。 雨只是一时被茂密的树叶挡住,过了一会儿都透下来,反倒雨势更大。 一群高手将蛊女团团围住,下雨也毫不在意,只喝问道:“师访水和秘色瓷呢?” 蛊女怒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呢!没看见我正在找么?左右他进了这座山里,你们厉害,自己找去。” “你不是连人带东西一起抓走了吗?” “要是我得手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淋雨好玩儿?”蛊女皮笑肉不笑,“你们也是太好骗了,没一点脑子,难怪被人耍得团团转。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是那等仙姿绝世,不说话你们也是晕头转向的。” 这话很得罪人,有人冲她打了一掌,左边断裂的树干发出一声惊心的乍响,咿咿呀呀地朝她砸下去。 蛊女急忙退了十来步,忌惮地盯着所有人。 神爱见她刚才嬉笑怒骂还无所顾忌,忽然之间就闭口不言,不免笑道:“怎么不继续挑拨离间呢?本来我赶到师家院子,找不见人,反倒发现你的踪迹,自然是疑心你得手了。” 她这话说得太诚恳,连自己都相信了。 各怀鬼胎的高手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先不提她是一个小姑娘,好歹还引他们到了正确的地方,更何况她的确—— 神爱身上的红缎因渐渐湿透而变得颜色很深,眨眼时,眉睫还有雨水滴落,顺着她雪白的下巴往下坠。或许是因为眉睫有雨,她双眼变得清亮潋滟,似一汪湖水。 她的美丝毫不为淋雨而减弱,甚至更加咄咄逼人,无法忽视。 蛊女紧紧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忍不住笑道:“难怪、难怪,我知道了。我早就奇怪,那怎么会是尊敬呢!身份也根本不至于。只是没想到,真有这种心,他毕竟是个太监——” 神爱怒道:“我不想知道你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你不要侮辱我!” 她气得发抖,因为她很容易联想到蛊女的言外之意。 能对着一个女子惋惜别人“有那种心,却是太监”的话,那么那种心是什么心思,当然不言而喻。神爱更加不能接受蛊女是揣测她和何欢才说出这句话——何欢那样的人,根本、根本——她从没有这种想法,何欢也绝不会有那样的心意! “好吧,那现在是要怎么样呢?”蛊女对神爱的反应有一点儿意外,不过她也不打算说破,就顺着换了话题。 高手们相互交换了意见,决定让蛊女带路,大家一起走,找到人之后再动手一决胜负。反正蛊女有追人蛊,比他们自己找省力多了。 众人淋着雨在草木中前行。 神爱仍然骑在细藤编的马上,他们追到哪儿,她也跟到哪儿,但她完全是个内奸,总在提醒师访水他们的方位。 师访水离开竹舍,抱着箱子在林中狂奔。因为跑得太快,跌了一跤,从山丘上滚到一米高的斜坡下去。他糊了满面的泥,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发出低低的痛苦的抽气声。 狼狈尤胜丧家之犬。 师访水蜷缩成一团,满眼苦闷、压抑、挣扎,显然也无法接受眼下的自己。可是他没有办法了,他的爱恨与向往与悲伤,最后都转为绝望的疯狂。 神爱一群人追到了师访水久待过的竹舍外。 蛊女肯定道:“应该就是这里了,蛊虫对这里反应最强烈。” 众人都隐隐兴奋起来:不但能抓到师访水,拿到秘色瓷,还能在这里避雨,很好啊!可是——这座竹舍太老旧了,显然不是师访水新建的。既然如此,什么人会在这种荒山老林之中居住呢? 有秘密的地方往往十分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皆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不知何人刚开口,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嗖”地一声冲向竹门。 紧随其后的几人也跟上去,在入门处不可避免地交手了。竹舍的房门被余波震开,停在原地未动的高手们瞥见了屋内满地的瓷器,以及屏风后面的身影。 “我看见他了!”有人叫了一声,急忙冲入竹舍门外的战斗圈,然后所有人都纷纷加入这场混战,周围的参天大树不停倒下,断裂声令人胆寒。 然而竹舍除了那扇门,安然无恙。 神爱和蛊女没有冲上去。一个自知打不过,想着如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根本不准备打,她完全知道师访水的踪迹。 神爱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战斗,忽然觉得身上一寒,大约是湿了的衣服太冷。她有一点儿发抖,很想回客栈去换衣服,黏在身上非常难受,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要打多久。 一群人正打得火热的时候,突然竹舍内有百十根尖锐的短竹箭从房门射出来,悄无声息又速度极快。 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已有很多人猝不及防中箭。 神爱急忙退了几步,拿藤马去挡追来的竹箭,然而竹箭穿透这样的玩意儿毫不费力。 “啊!”蛊女在身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显然她的蛊虫也不堪一击。紧接着闷哼声响起,蛊女被竹箭强大的冲击力撞倒,腰部血流如注。 神爱还在往后退,但是来不及了,那支箭无限放大,冲着她的眉心穿过来——忽然箭矢停在空中不动了。 她被人搂着腰转到背后,然后那人抓住了那支箭。 神爱呆了一呆,抬头却看见带着面具的何苦。何苦的眼神那样平静,可是她还是觉得有惊人的温度在她心底席卷过去。 “何苦?”神爱望着他的下颌,不知所措,慌乱地道,“谢谢你救我,很谢谢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何苦低头看一眼她,迅速收回了搂住她腰肢的手,转身从两丈外的石块上拿来一件雪白的披风扔给她,答道:“何欢请我来救你。” “哦,他呀……他很尽心,我回去会夸奖他的,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神爱系好披风,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冷冷的佛手柑香。她似乎有些失望,说完低下头用脚玩着小石子,冷不防一个人影砸过来,惊得她急忙退了几步。 何苦奇怪地看了一眼神爱,仿佛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一言不发,往前几步,替蛊女拔了箭,将药瓶扔过去。 蛊女一把接住,叹了口气,虚弱地笑道:“哎,待遇相差太多了吧,为什么不替我挡一挡?我才是何欢公子的盟友呢。” 何苦道:“他没说你不能受伤。” 蛊女翻了个白眼,真疼得晕过去了。【`xs.c`o`m 网】 12、绝世美人 说得好像救她都是何欢的要求一样!即便真是这样,你也可以不必说出来,真是徒惹人讨厌。难怪要做杀手,也只有这个职业完全不必顾及别人,不必会说话。 神爱心里这样想,不高兴地拿余光觑了何苦一眼,既觉得他挡在身前被雨水打湿的身躯无比高大,令人安心,又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何苦浑然不觉,对她指了指旁边石上的绸伞。 神爱早就冷得发抖,见了伞心中一暖,急忙拿来撑开,想一想,又朝何苦头上倾斜一点儿,不经意地看着别处,止不住笑道:“谢谢。看不出来,你还是挺会体贴女孩儿的人。” “都是……”何苦还想替弟弟美言几句。 “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神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烦躁得很。 何苦不晓得她在生什么气,奇怪地皱眉不语。 林中的地上已经倒下一片人,这时候还是显示出他们作为高手的基本修养,如斯痛苦也死死咬牙不鬼哭狼嚎,四下里只有低低的抽气声被大雨掩盖。 躲过竹箭袭击的还有四五个人,是这次高手中的佼佼者,非常骄傲。即使看见一干同行躺在地上挣扎,也毫不畏惧,只是更加戒备:“什么人?只会躲在暗处偷袭的无胆鼠辈,有本事出来动手!” “我出来与否,你们今天都要留在这儿。早在你们踏入河间县城的时候,我就派人挨个警告过了吧?这么大的工作量,我都一一提醒到位:不要馋和这里的事,可谓仁至义尽。你们不信邪呀,非要作死。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就亲自送你们彻底了断这些事。”竹舍内有悦耳女音传出来。 神爱讶然,对何苦道:“看来我们在客栈遇见的那个人,就是她派来的了。” 何苦点头。 “你说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师访水呢?” 何苦摇头。 “你说话呀。”神爱拿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何苦的手臂。 “你不是让我闭嘴?” 神爱恼羞成怒,咬牙道:“哎呀你这个人!现在我在说正经的事,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何苦眯起眼来,深深地凝视神爱气恼的脸色。她隔着细雨的眉眼犹似惊鸿拂面、足以苍白秀丽春景的冰肌雪骨令人神魂颠倒,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神爱茫然地眨眼,与他对视须臾,被他幽深的瞳孔盯得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急忙偏头。 何苦心中霍然一惊,若有所悟,面色变得很古怪,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中的高手冷笑道:“大言不惭。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脑袋从来提在手上,岂会被一两句话吓走。不必废话,出手吧!” “呵呵,我不会随便杀人的。”竹舍里的人终于露出真容,竟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世美人,雨中翻飞的牙色锦裙上以金银二线绣了一截蜿蜒而上的凌霄花藤。 她双手负于背后,气度高贵雍容:“只是我打败你们以后还不收手离开河间,就怪不得我了。” 话音刚落,女子骤然出手,身后一本如墨一般漆黑的书升到她头顶,黑气从她脚下氤氲铺散,弥漫了一大片树林,令人无法窥视其中情景。 何苦脸色终于正常地深刻严峻起来了。 神爱忽觉左手掌心的“罪恶档案”蠢蠢欲动,极想冲出来。她急忙握紧了手,藏进背后的披风里,不想被发现。但是她内心已十分惊讶困惑:为什么那个人也有一本如此神奇的书?而且还能令她的这一本发出这样剧烈的反应,显然彼此之间有极大的关系。可系统为什么没有告诉过她? 神爱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似本能受到威胁一样,很想离开此地。 反正师访水不在这里,能助他成功逃脱追兵,已经是计划完成,没必要留下来看别人打架。她思忖一会儿,悄悄对何苦道:“让他们打,我们先走好了——你弟弟的朋友还昏迷着呢,要赶紧请大夫瞧。” 何苦只是来救人,也不想随便动手,提起蛊女就和神爱离开。 “你叫他何欢比较好。” 神爱奇怪:“我叫他什么都是一样的,难道他不是你弟弟?” “既然这样,”何苦沉默了一瞬,委婉道,“你可以叫我他哥哥。” 神爱停步,蹙着眉仔细想了想这两个称呼,好像明白区别在哪儿似的,气得冷“哼”一声,也不给他撑伞了,自己快步往前走。 没走几步,黑气散尽。几名高手被蒙蔽了眼睛,单靠听觉与预判,还要被林中的雨声扰乱,自然十成功夫也只得发挥三四成,远不是对手。 林中只有那名女子独立,黑书已被收回去了,妙目停在神爱与何苦身上,笑道:“你们站住。刚才给师公子通风报信的就是这位姑娘吧?” 神爱脚下一顿,忽觉背后更冷。 这人跟她无冤无仇,却当着这些高手的面揭穿她,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还活着,这人说出这种话,教她回去以后,不但要面临官差的诘问,还要面临这些被她耍了的高手的追杀。 她转身冷冷地盯着女子,坚决不承认,还拿官府作幌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用白费心思污蔑我。我们自始至终是一起上来的,如何通风报信?再说我为什么要通风报信,我是衙门里的人,此行就是为了将师访水捉拿归案。” 一干落败的高手回想刚才的场景,的确不见她有任何奇怪的举动,但是不相信她是衙门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苗疆蛊女是京城钦差的手下,刚才两人虽然争锋相对,可是现在有人来救,倒是把她们两个一起救走,又觉得有几分可信。说不准刚才是内部矛盾也未可知。 女子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紧张,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因为我是要保护师公子的人,看在你报信的份儿上,你可以走了,多多保重啊。” 神爱冰雪聪明,深知她要是真走了,以后的日子就会陷入这些高手无尽的刺杀之中。不但不能走,还得留下来跟这个人一决高下,真是好手段。 本来有何苦在,她要走,这个人根本拦不住的。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了。今日我若不将你拿下送进衙门,以后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神爱说着,四处张望一圈,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制造武器。 何苦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不要打。下去以后住衙门里,再来一百个这些人,也伤不了你。” 神爱知道他的意思,冷哼道:“用不着,我要自食其力。”她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只好把伞塞到何苦手里,蹲下去道,“替我撑一会儿伞,有劳!” 何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蛊女,将伞撑在她二人头上,看着神爱一本正经地扣泥巴玩儿。 他皱眉道:“何苦呢。” “你不是在我后面么?叫你自己干嘛。”神爱捏得很认真,就是捏得不像,谁也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何苦闭口不言,不知道山下的官兵还有多久才能跟着他的标记追上来。 对面的女子见神爱这样的举动,十分不解:“你做什么?我并不想和你比谁会捏泥人,太脏。” 神爱受到了轻视,很生气,草草地捏了几坨不堪入目的泥像,站起来就发动符咒,将泥像狠狠朝女子掷过去。这是不可能打赢的,祭出“罪恶档案”她也不可能打得过,她心里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这个女子的那本黑书给了她极大的压迫。 所以她动了手就好,一会儿希望不要受伤太重,只要打不过,她再逃走,不至于被所有高手怀疑。 泥像在空中变得很大,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但砸下来的攻势很惊人,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女子黑书一出,袖手一拳击破石像,泥块应声化为齑粉。她仍不停下,足下一点,携黑气冲上前来。神爱看见她掌心有森白的火焰飘摇,并不为大雨所浇熄。 “你想烧我的脸?”神爱急得连连后退,将最后三团泥像扔出去,怒道,“果然是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才污蔑我的!” 女子笑,一脚踢过来,紧追不舍:“红颜枯骨而已。你这种实力,如蝼蚁一般,将来只是任人践踏,再美也不值得我放在眼里,何谈嫉妒。” 神爱硬接这一脚,衣袖上沾满了尘埃。她不退了,握紧双手,立定不动,浑身不停微颤。她没有害怕,她是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怒与痛苦。生来一身傲气,如何肯承受这样的蔑视与嘲笑。 她想—— 她想要—— 她想要无人可以践踏她的尊严啊! 女子满手火焰,轻而易举摧毁了迎面而来的泥像,速度不减地抓向神爱的脸颊。但何苦出手了,拔剑贴着她的眼睛刺过去,女子的手迅速往右一转,撤回去和何苦战在一处。 神爱的耳发被火焰掠过时蹭上了一点儿,燃了一瞬间就熄灭了。可是还是能嗅到细微的头发烧焦的味道。 她仿佛毫无察觉,只静静地盯着在雨中翩然而动的那名女子,要把她深深地印在自己脑子里。 “咦?”女子挥袖一扫,却发现四周并没有火焰包围何苦,不禁奇怪,这还是从来没有的事。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躲开了何苦的剑,笑道:“我知道你所有出招,不用白费力气,你是不可能打得过我的。” 何苦知道那夜客栈的黑影是她的手下,自然她会这样类似读心术的技能不足为奇。他收了剑,波澜不惊地落回原地。 女子扬头,笑问:“怎么不打了?我看你不像是会被我一句话吓退的人,不打算再试试破我的感应么?” “没必要。”何苦平静道,“官兵到了。” 所有人这才听到隐藏在雨声中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如此声势浩大,果然已被团团包围。 惜过领着校尉等人冲进来,冷喝道:“来人呐,全部拿下!” 女子皱了皱眉,脸色倒不很担心,像是不怕官差一样,只道:“好心机,叫我给你们做打手。罢了,我也懒得浪费时间,日后自有再见的机会,那时再叫你们还这个情。” 语毕,女子收了黑书,几步就顺着树枝飞出了此地。 黑压压一片持长戟的卫士一拥而上,受伤的一干高手只逃脱两三个,其余的全都被抓起来,拷在一条二指粗的铁链上,被牵着下山。 “何苦师伯好,我是我们爷刚收的小徒弟惜过。”惜过心下腹诽何欢只教他扎马步这事,但脸上还是很诚心诚意地眉开眼笑。 “嗯。”何苦知道他,点了点头。 惜过急急忙忙给何苦递了一把伞,又将他手里的伞接过来,全撑在神爱头上,满脸笑意:“殿——” 刚要开口,他就想起何欢嘱咐他千万不能暴露神爱身份的话,赶紧住口,换了称呼,大献殷勤道:“白姑娘,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么?惜过回去立刻给您请大夫瞧一瞧,您不必担心。当心这路,下了雨,石上青苔很滑……您不嫌弃就扶着惜过的手吧,惜过很稳当的。” 惜过右手撑着伞,左手拉长了衣袖,将手整个盖住,伸到神爱身前。 神爱心里有事,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恍惚,默默跟着走。惜过在旁边说了一大堆话,她苍白地笑一下,道:“谢谢,我可以自己走。” 才走到半山腰,神爱满脸通红,再也坚持不住,人一歪,倒了下去。惜过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先一步扑在荆棘丛生的草地上,用后背接住了神爱。 “唔……幸亏不太重,这要是何苦师伯砸下来,我非千穿百孔地死这儿不可。”惜过手上身上都被带刺的荆棘划出了血,得亏是他呢,要是神爱一身是血地抬回去…… 惜过不敢想了。 背上很快一轻,何苦已经将神爱抱走。校尉几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一边关怀伤势一边悄悄问:“惜过公公,那位白姑娘何许人也?怎么敢劳动公公伤了自己千金之躯。” 惜过疼得龇牙咧嘴,摆手道:“那才是真正的千金之躯呢。嘶——” 校尉看了看抱着神爱越走越快的何苦,恍然大悟道:“那等品貌,想必是惜过公公的师婶,何欢公公的嫂子了。难怪这么大阵仗——” 惜过愣了一下,一股坏水从心而起,古怪地笑道:“没错儿,一会儿校尉大人就这么跟我家爷说,准有你的好。说不准就升职了呢。” 校尉闻言喜不自胜,兴奋地点了点头,一边扶着惜过还一边跟他客气:“标下若真的升职有望,那必然要请惜过公公吃酒道谢啊!” “不敢不敢。”惜过连连摆手,这酒他吃不起。 押着一干高手入城以后,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了,似瓢泼倾盆而来。百姓们都躲在门内,只探出个脑袋来看热闹。长街繁华退却,还剩一川寂寥。 何苦抱着神爱进了衙门后院,找了客房给她住。就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已经有探子回报了何欢,他派人请了鱼宝妩在房里等着。 看见神爱被何苦抱回来,鱼宝妩忙上前扶神爱躺下,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受伤,才急问道:“何苦公子,我家姑娘怎么了?” “可能是淋雨太久了,我觉得她身上很烫。你叫大夫给她看。”何苦瞟一眼神爱绯红的脸蛋,大概就知道她的症候。 一个小姑娘在雨里淋半天,还一直穿着湿衣服,又是动手又是神经紧绷,一松下来不感染风寒才怪,这可是初春时节,最容易伤风发热的了,身体差一些的,没事还咳嗽两声呢。 鱼宝妩一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不像话,急忙让人去叫大夫。 此时婢女端进来一盆热水,鱼宝妩要给神爱擦脸更衣,何苦便自觉退出去找何欢。 大夫来看过,开了药方,才走了没一会儿,包扎好了的惜过就出现在门外,远远地望了望神爱白里透红的肌肤,压低声音问道:“鱼姐姐,我家爷让我来问问神爱殿下怎么样?” 鱼宝妩关了门出来,低声道:“大夫说这个症候常见,只是殿下要严重一些,才烧得厉害。抓了药连吃三天,不要见风,没有大碍的。惜过公公请替我多谢何欢公公,这支香拿去点在房里,何欢公公自然就好了。” 惜过小心接过来藏在袖子里,拱手见了礼,匆匆告辞。 神爱那里没人敢去打扰,但何欢住的院子这边人员往来频繁,其实不怎么好休养。何苦在里面坐着和何欢讲话,这一会儿校尉几人将一众高手关起来以后,也来跟何欢禀报情况。 惜过赶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校尉言辞恳切地邀功:“当时还有一名女贼人与何苦公子打得难解难分,白姑娘也眼看着就要受伤。好在标下等人幸不辱命,及时赶到,将那名女贼人吓退,抓住一干聚众斗殴的刺客杀手,何苦公子与其夫人也毫发未伤。若此次何欢公公的兄长嫂子有个闪失,标下当真无颜回来面见公公。” 惜过心里一紧,深深地埋下头去,努力憋笑,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何欢淬了深雪一般清冷的眼里浮出奇怪的疑惑,顿了一会儿,看向何苦:“你什么时候娶了夫人?” 何苦皱眉道:“没有的事。” 何欢便问校尉:“你说的是谁?” “白姑娘啊,何苦公子一路抱回来的,真是伉俪情深,令我辈艳羡。”校尉还要继续说下去,忽听何欢冷淡地问,“谁跟你说她是我嫂子?” 校尉错愕地抬头,看到何苦一脸冷酷,抱剑直接走了。何欢没有笑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虽然不见喜愠,但他薄唇上的冷意已经十分明显。 “……惜过公公说的,莫非不是?标下一时失言,公公恕罪!”校尉忙不迭拱手告罪,但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他无端端觉得这个由来带着深刻柔和笑意的少年宦官,突然不笑,眼里冷森森的寒意竟可怕得惊人。 果然能在京城五相手底下行走、还手握大权的人物没有一个不令人可敬可畏。 “不是。你退下吧,这件事做得好,晚上我亲自审他们,务必让人看紧了,别给机会自尽。”何欢带出了一丁点儿微冷的笑意吩咐。 校尉领命急忙退出去。 惜过自知大难临头,点了香也想跑,何欢强忍着怒气,冷笑道:“你走什么?” 惜过“噗通”一声扑倒在何欢床榻跟前,抱着何欢的被子欲哭无泪:“爷,惜过知错了,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校尉大人还当真了!爷不要生气、不要动怒,惜过真的知错了!” “原来这种话也可以随口说?”何欢心里不知有什么气,但觉得受到了惜过无心的羞辱。仿佛他有什么隐私的秘密被看破以后,还要让人故意当做玩笑来当众揶揄、打趣他一样。这样的揶揄、打趣于他而言,更像嘲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动怒,气得几乎发抖,如果不是惜过,如果不是知道惜过向来口里没个轻重,也不是存心要这样,他真想杀人。 “你很好,连我和兄长都是让你拿来取笑的。你也不用跟着我了,自己另谋高就吧。”何欢拂袖将他推开,冷冷地闭眼。 惜过对何欢的怒意后知后觉,眼圈一红,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又痛起来了,又扑上去,死死抓住何欢雪白的衣袖不撒手:“爷不要赶惜过走,惜过不走……惜过没有拿爷和师伯取笑的意思,惜过给爷道歉,惜过一会儿去给师伯道歉……” 何欢看也不看,绝情道:“出去!” 惜过被吓得噤声一呆,乖乖退出门去,吩咐好了伺候的下人,四处游荡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蹲在神爱的门外放声大哭。 不单栖息在院子里那颗老杏树上的鸟雀被惊走,神爱也被他哭醒了,裹着被子呆呆地坐起来。 等到喝完药听见还在哭,并且越来越悲伤难过,催人泪下的时候,神爱不禁道:“宝妩去看看,谁哭成这个样子?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鱼宝妩皱眉,开门一看,却是惜过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呢。 神爱很意外,在里面问道:“惜过?你怎么哭成这样?受委屈了?还是你家公公不幸——你进来坐着说。”她住了口,想到怎么说何欢也是派人来救了她的,还是嘴里积德为好。 惜过擦擦眼泪,一抽一抽地进来。鱼宝妩端了一张椅子给他坐下,又给他倒茶吃。 “神爱殿下真是个大好人,惜过不该拿您和我师伯、我们爷开玩笑的。都是惜过不好,惹恼了大家,才让我们爷生气,要撵我走。但是我死也不走……”惜过一脸委屈。 神爱心情也不好,还是对山上的女子耿耿于怀,闻言只是不解:“我看你们平时关系挺好的,怎么玩笑也不能开?” 惜过十分尴尬,难以启齿,很害怕说完神爱也把他赶出去,那就是真的完了。 可是神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惜过支吾不过去,只得咬牙照实说了。他都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没想到神爱竟然“噗嗤”一笑,又双眼闪闪发亮地问:“何苦什么意思?也生气了么?” 惜过诧异过后,惊恐地发现神爱殿下关注的重点不对啊……【`xs.c`o`m 网】 13、蜃楼主人 “师伯没说什么话,自己走了。”惜过如实说。 神爱不太意外地“啊”一声,脑子里想着山上的场景、两人说的话。何苦明明知道了,可是他无动于衷。 神爱闷闷不乐,呆了好半晌,脸又开始红了,才被鱼宝妩按下去歪着,勉强笑道:“还没问,我怎么回来的?我只记得倒下去的时候,看见你扑在草里了。那一片都是刺,我没坚持住走过那里,很对不起。你伤得怎么样?要是我太沉了,你千万照实说,我好少吃一点。” 惜过怕神爱又多想,为难地斟酌用词:“您自然是何苦师伯送回来的,奴婢们也不敢碰。才是初春,杂草都还没长好,只刺破一层皮,小伤,不碍事。您就不要打趣惜过了,只求殿下早点儿好了,替惜过求一求情,还回去跟着我们爷。” 神爱眉开眼笑,安慰道:“何欢那么好说话的人,不必我帮你求情,你就是现在回去,他能怎样。” 惜过心知神爱殿下对何欢了解不深,也没想到这么不深。想必是从来只看见他们爷好的一面,哪知道不好的时候呢。他苦着脸,叹气:“这话我也难说。我们爷是极好的人,但是好人也有脾气。” “那你不回去,又不走,住哪儿?” 惜过打起精神,抹了一把泪,笑嘻嘻地望着神爱。 神爱知道了他的意思,想他手上身上都缠着纱布,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弄成这样,怎么肯开口让他走:“那就在我这儿,回头你们和好了再回去。” 惜过立刻行礼笑道:“惜过谢殿下收留之恩。” 鱼宝妩要让神爱休息,和惜过退了出来,两人立在外间的门下,拢着衣袖望着大雨的黄昏,静默不言。 神爱倒头睡了一会儿,做了个噩梦,梦见山上的女子用森白的大火将她困住,令她喘息维艰,不到三刻钟就醒了。她醒来头痛好了些,脸还是红,只是身上头上不太发热了,神智很清醒。 神爱因为那个噩梦的提醒,忙张开左手,放出“罪恶档案”,翻开扉页,心中问道:“今日那本黑书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听使唤,自己就想冲出来?” 【罪恶档案终于等到她发问,急不可耐地回答:自从系统创造《作品库罪恶档案》以来,历任监狱管理员兢兢业业,处置了无数罪人,改造了许多作品中的大反派。曾一度统治各方世界的黑暗系统不断减少信徒,威胁大不如前。】 神爱没好气道:“不用跟我吹嘘你们的功绩,好好解释这个事,好多着呢。” 【罪恶档案只好跳过前情提要:黑暗系统自觉地位岌岌可危,效仿我们创造了《作品库反派稀物集》,也选了一名代言人,在各界以所有作品中反派拥有的奇物与有欲望的人进行交易,不断促使他们有能力犯下更大的罪恶,以巩固黑暗系统的地位。】 神爱惊讶道:“看来那个女子就是黑暗系统的代言人,她手里那本黑书就是《稀物集》了?这也神奇,你们这样的系统,书名却叫《罪恶档案》,一听就不吉利。黑暗系统那样的行事作风,反倒取名《稀物集》,光从取名的文化素养上,就把你们比下去了。” 【罪恶档案震动了一下,很不满道:是我们,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不要自取其辱。你说得不错。由于我们与黑暗系统是死敌,所以我感受到《稀物集》的气息就想冲出来一较高下。不过,幸亏你没有放我出去,黑暗代言人比你早绑定系统两年,不但她能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连我也远不是《稀物集》那个混账的对手。” 神爱心想,难怪自己对那名女子和黑书有莫名的忌惮,果然直觉不错。 只是本来以为有了这本书,成了监狱管理员,她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四处替天行道、横着走了,没想到又出来这样一个远远碾压她的对手,一不留神命也没了,以后恐怕要掩藏身份,偷偷摸摸地行事。 她想到这里就很愤愤不平:这算什么! “什么叫你不是《稀物集》的对手?你还有战斗力呢?”神爱看见它书页上显示的最后一行字,很是意外。 【罪恶档案得意道:不然之前袭击你的那团黑气是谁出手帮你化解的?还给你解开哑女诅咒,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原来如此,那我多谢你。”神爱正诚心诚意地道谢,然后微笑道,“既然你如此光明善良伟大,为什么当时我初见你,你不告诉我还有黑暗系统这回事儿?” 【罪恶系统:怕你知难而退。】 神爱气得抓起这本书就砸在床榻上。 正在这时,忽然脑中浮现了一直跟踪师访水的纸人视野。之前它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院子以后,躲在柜子后面,什么也看不见。此时天色已晚,纸人贴在柜壁上,很难被发现,便又可以看见一些了。 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厢房,房里没有点灯,黯淡的天光从洞开的纱窗透进来,隐约可见面朝锦屏侧立的男子,正是白日狼狈逃窜的师访水。 此时他已换了干净的银袍,长发高束,还戴了一顶发冠,插了一只玉衡,竟很有些大家公子的风流气度。 神爱合上“罪恶档案”,专注纸人那边的情况,不禁感叹同一个人,容貌气度也能如此天差地别。她又想起了散发恶臭的师家院子与蓬头垢面一身血污的师访水。 眨眼间,有一道人影从窗外闪进来,落座在锦屏后面,只见得一道影子,不知是谁。 神爱因她之所见完全是纸人的视角,便仿佛正在现场偷窥一般,不自觉屏住呼吸。 锦屏后的人笑道:“师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与白日相见大相径庭。果然人靠衣装。” 神爱一愣,大约猜出了这人是谁。 师访水道:“多谢蜃楼主人白日替我应付那些杀手。” “哈哈,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你是我的客人,我们的售后服务是非常尽责的。”蜃楼主人慵懒地撑在案几上,问道,“不知师公子这次想借什么?” 同时她将几页金箔纸从锦屏边横陈的酸枝木桌上慢慢推过去。 “以师公子区区580的信用值,只能在这几页东西里挑一个交易。” 师访水拿过来匆匆看了几眼。 神爱闻言挑了挑眉,原来他们交易还分档次的。不过580这个数字……她打开“罪恶档案”,翻到师访水的那一页,不出所料看见罪恶值涨到了580。果然他们所谓的信用值就是罪恶值。 听意思,仿佛罪恶值越高,可以交易的物品越厉害——真是一心要把人最大的恶行激发出来。 神爱因为看不到那金箔上写了什么,忍不住控制纸人往近处移了移。 师访水很快将金箔纸推回去,说道:“我要钩戈夫人的三张面具。” “这是你能交易的最贵重的稀物了,公子果然慧眼。”蜃楼主人大笑,挥袖道,“来人,做生意了。” 窗外突然又飞进来四个人,各自端着一个黑金小棺材,大不过一册书的长短。 其中一个人立在窗边,神爱隐约看清了此人的面目,悚然一惊,险些叫出来——那也是一个人么? 尖长得畸形的面容,双眼是个倒三角形状,瞳孔像蛇一样狭长地竖立起来,透着浑浊阴冷的昏黄。配上他穿着的远古时代的衣袍,胸口处贴着那一张长长的黄符,着实妖异吓人。 黄符由上至下画着的咒术符号分别是:三教勅令、三元、壺、六地支、来、蝠、十天干。神爱一眼认出那张符是镇压邪物的道士驱邪符,常用在超度罪人的时候。 这可奇了:活人身上从来没有贴这种符的,可是这个人又分明有影子,显示他真实存在。 蜃楼主人问:“是租借还是交换?” 师访水还没答话,立着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惊道:“这里怎么还有纸人?谁在监视我们?” 神爱顿时心中懊恼,她方才只想看见更多,没注意纸人已经飘出了花瓶下的大柜子。 师访水回过头看向纸人,那一瞬神爱仿佛与他对视一般,看见了他眼中疯狂的决绝与难言的哀伤。 他说:“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娘。” 蜃楼主人沉默了一会儿,嗤笑道:“姑娘,还想看,不如也来做我的客人。我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办到,考虑一下如何?” 神爱冷笑:你就仗着比我早两年的资历狂妄吧,迟早把你抓来关进监狱里,看你还做不做生意。 刚想完这句话,一个黑影已经上来一剑刺破了纸人,视野随之消失。【`xs.c`o`m 网】 14、命悬一线 夜里大雨也未歇,衙门上的青瓦还是哗哗作响,倒春寒意随水气弥漫。 典狱长领着何欢往刑堂里走,身后跟着一众府衙官吏。 过大狱的时候,两边牢里关押的犯人还未见过这种大阵仗,吓得气也不敢乱出,不知道是谁要倒霉。 何欢见到犯人都远远地蹲在狱墙的角落里,满脸惊恐仓皇,心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是能把整个县衙大牢住得差不多满员,治安也是着实令人堪忧。 “怎么关着这么多人?”何欢目光扫过一名妇人怀中紧抱的孩童,停了一停,问道,“都犯了什么事?” 衙门同知脸色一苦,与身后的同僚面面相觑,为难道:“公公这话倒让下官不知如何作答,皆因一县管辖之内,作奸、犯科这个范围可大了去了。有菜市场闹事的、吃饭不给钱的、聚众斗殴的、偷人财物的……” 同知随口就背一大串罪名,也不管是不是真有这些犯人,只是要让何欢懒得追问就是了。毕竟这些都是县令还在的时候关起来的,到底有没有冤假错案,谁也能想得到。 可是要翻起旧账来,无故增加许多工作量不说,查出了问题,他们同为官吏,难免问责。 何欢点头,偏偏却道:“回头把所有卷宗拿来我看一看。” 不等同知劝阻,他们已经到了刑堂。 里面一干高手都在,看见何欢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长得冰清玉洁,还带着柔和的微笑,舒缓地一提袍角,迈进门槛来,都面有鄙夷不屑之意。 差役搬来一把椅子,何欢坐下,抬手挡掉端过来的茶,道:“我问什么,你们要从实招来,免得吃苦。现在我问第一个问题,从右边起,依次作答: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搭理他。有一个高手嫌恶地啐了一口,吐在何欢脚边,骂道:“呸!一个阴阳怪气的小太监,连男人都不是,也配跟你爷爷说话?要杀要剐动手就是,少废话!” 站在何欢身后的衙门同知几人吓得面如土色,此人生死都不要紧,只怕因此也连累他们受气。 谁知何欢看也不看那口痰,神情似笑非笑,平静地开口:“好,用刑。” 典狱一顿鞭子下去,连牙缝都撬不开,很没有效率。 何欢挥手让他们退下。从京城跟着来的刑部属下会意,将抬进来的一只大箱子打开。 “骨头比你硬的细作,我见得多了。”何欢柔和的笑容里透出冰冷妖冶的狠意,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手套,斯斯文文地戴上。 夹道两旁的牢房里的犯人正为刚才的阵仗窃窃私语,突然听见一声分外凄厉可怖的惨叫从尽头传出来,令人头皮直发麻。 所有人一齐闭嘴,惊恐地盯着刑堂方向。 只一声惨叫就沉下去了,隐约有尖刻痛苦到不似人声的闷响一直没停。须臾之后,犯人们看见面无血色的衙门老爷们捂着嘴冲出来,还没跑两步就“哇”地一声吐了。 不大会儿,刑部来的人探出头来,叫道:“几位大人请进来,刺客招了。” 同知几人强忍着恶心回去听审,只是不敢看那几个不成人形的高手,怕忍不住。 这次一干人等招得很痛快,好些话没等问就全说了。记录口供的主簿眼角总瞥见那双淌血的手套,手心不自觉出了许多汗,险些赶不上写下来。 这些人并不都是同一个人所派,有一批是河东道按察使从府里派来的,另有一批是他花钱雇的杀手,目的都是为杀师访水而来。按察使还特意要求,若果师访水烧制成了秘色瓷,也务必一并带回去。 而还有一小部分杀手的雇主竟然是——折腰扇堂的东家。 一个时常给薛清溪捧场的李员外,背后雇人伪装成杀师访水的刺客,目的却是要暗中保护。更奇怪的是,倘若师访水被县衙官差抓起来,反倒就算任务完成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封城门,全城挨家挨户搜捕师访水,尤其是折腰扇堂以及李员外府邸。另,明日去拜访他。” “拜访谁?” “李员外。” 何欢沉思了一会儿,有人已经打了一盆热水来给他净手。他挽了挽雪白的衣袖,将手放进去,瞥见这人不是惜过,才想起下午的事。想了想,他问道:“惜过呢?” “惜过小公公在白姑娘院子里。公公有什么吩咐?” 何欢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扔回去,转身往大牢外面走:“叫他回来。” 同知应了,见他好像不高兴,一心想讨好他,多嘴问道:“公公不去瞧瞧白姑娘的病?别是为白日的事吵架了吧?下官斗胆劝公公不要生气,女孩儿家争风吃醋哄一哄就好了。左右没有铸成大错,蛊女姑娘也伤得不重……” 何欢愣了一下,慢慢露出深刻的微笑,看着他不说话。 这样的笑容令同知想起方才何欢从容上刑前的笑意,不禁打了个哆嗦,埋头道:“下官多嘴,公公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多心。” “以后我不想听见这样的玩笑,请诸位大人适可而止。”何欢礼貌地对同知几人点一点头,一路出了大牢。 夜风微凉,檐上簌簌细雨如帘垂落。 他迈下台阶,跟着的属下忙将伞撑在他头上。何欢踩着积了水的石板往外走,脚步声依然极轻。 翌日晌午终于风雨初歇,又露出了明亮的太阳。 大夫本来是嘱咐三日不要见风才好,神爱因为昨晚失去了师访水的联系,心里急得不得了,哪里还能呆得住三天。一看见窗外透进来一片暖洋洋的日光,她立刻开门要出去。 鱼宝妩说什么也不让,神爱无奈,只好先指挥五个纸人出去寻找师访水的行踪。这是她能控制纸人脱离她身边的最大数目,再多一个,脑子就混乱掉了。 然而纸人沿着神爱昨晚记得的路线飘进那座大宅,还没穿过庭院,就被人突然刺破了,连是谁都没看见。 看来这座宅子有古怪。 神爱藏了几张剪纸在腰里,对门外浑然不觉的鱼宝妩扬头一笑,悄悄翻窗户从另一边逃了。 她从县衙出来,凭记忆找了一圈,终于在靠城西处看到了一座极气派的府邸。院墙有两人那么高,但是对神爱来说也不算困难。 即使墙边没有一排杨柳,她也能靠纸鹤飞进去,更别说有这些树干可以借力。 才刚身姿矫健地爬到第一个树杈,树下就有人低声道:“姑娘?你在树上干什么?” 神爱偏头一看,是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公子哥,穿着豆青的锦袍,手摇一柄沉香木扇,微仰着头,侧帽风流。 翻墙被人抓个正着,神爱急中生智,不慌不忙地认真道:“我风筝掉进院子里去了。” “哦?是这个院子?”青年公子指了指院墙,意味深长地笑道,“巧了,在下就是这座院子里的人,姑娘如不嫌弃,在下可以替姑娘引路。” 神爱自然求之不得,三两步跳下来,笑道:“公子真是一个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好青年。不知道怎么称呼?” “在下吴我。姑娘请跟我来。” 吴我在前面带路,神爱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问道:“那这就是吴宅了么?” 吴我笑道:“差不多。” 神爱不明白差不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是他家的宅子都还有待商榷? 吴我带她到了一扇不大的红门外,上前敲了敲。门房不耐烦地开门,出来一看,立刻眼睛都直了,盯着神爱呆呆地笑了半天。 吴我觉得十分丢脸,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门房才吃痛地回过神来,恭敬地往里让:“二公子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不知这位姑娘是?” “捡风筝的,你少瞎问。” 神爱才发现这是后门,并没有宅邸的名称。不过也对,毕竟他以为她是捡风筝的路人,没必要绕到前面去走正门。 顺利进了大宅,神爱一边跟着吴我走,一边仔细观察院中的景物,想分辨出哪一间是师访水住过的。可是怎么看也没有相似的地方,难道是走错了方向?当然,或许在更后面也说不定。 两人静静地走着,眼见四周景色越来越僻静,连路过的婢女也没有了,神爱抬头,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屋子,门上挂着一道沉重的匾额:段家祠堂。 段家! 那这个二公子又为什么说自己姓吴? 神爱停步,刚要说话,突然有人从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大力拖着她往旁边的井口走。 看着眼前的这截豆青锦袖,神爱心中发冷,后背发寒。 她毫无防备之下被勒得喘不过气,脸都涨红了,而且越挣扎越扣得紧,双手根本使不上劲儿。她只好胡乱蹬腿,企图拖延时间或是吸引人注意到这里,可是附近根本没有人。 神爱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害她? 她既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怎么一出手就想让她死?而且她跟什么段家的人,连面都没有见过,不存在过节。 神爱已经快窒息了,眼前一直发黑,脑子里、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她咬着牙伸手去拿纸人,可惜手还没有碰到腰间,就被吴我一拳砸在腹部。 在那一刻,她脖子刚一松,得以喘一口气,却又喉咙一甜,唇齿之间蔓延出浓浓的铁锈的腥味。 人心险恶,一至于斯!神爱这一刻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双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难言的恐慌害怕。 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么?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未免太可悲。 她终于被吴我拖到了井边,整个人面朝下,胸口狠狠砸在石壁上,疼得神爱直抽气,话都说不上来。她已经看清了幽暗的井底有极深的死水,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一股恶臭——这意味着摔下去就没有活着的道理。 “等、咳咳……等一等……我有话……”神爱艰难地偏头,还没有说完话,就被吴我掐着脖子,以头朝下的方式摔了下去。 不仅如此,吴我为以防万一,在确认她坠入水底后,还将一旁摆放的盆栽连盆带土一起扔下来,最后“砰”地一声,搬了块石板盖上了井口。 无穷无尽的死水散发着恶臭淹没了她。 神爱紧闭双眼和嘴巴,在整个人没入阴冷滑腻的水中以后,立刻张开左手,放“罪恶档案”出来。书本散发着微弱的柔光,在她还未触底之前,迅速将她轻轻包裹起来,隔绝了又脏又臭、令人作呕的井水。 神爱坐在犹如气泡一般的柔光里上下浮沉,“呸”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实在太臭了!真的不是茅厕么?我回去非沐浴十遍不可!”臭得她连嘴巴里的血腥味都感觉不到了。 神爱蹙着眉,伸手去揉被撞到的脑袋,不出意外肿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怒慌乱,眯着眼,努力想看清井壁四周有没有凸出来可以攀爬的的地方,毕竟剪纸沾了水,是不能用的了。 “咦?” 神爱忽然看到井壁上有一处极细微的缝隙,便隔着柔光用力去推,大约是太久没有动过,井壁毫无反应。她气急了,勉强站起来,猛地一踹,脚趾吃痛的同时,井水哗啦啦地朝敞开的半人高的石洞冲了出去。 神爱坐在柔光气泡里,也顺着水流朝洞里去,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流出来的井水在地上已经浅得看不见。 由于石洞太矮,神爱只好跪着往前爬,可恨还没爬几步,柔光就破了。 “罪恶档案”自己翻开扉页,上面提示道:我没有能量了,祝你好运。 神爱对于它的不争气也无话可说,谁叫她自己更不争气呢,只得认命继续往前爬。还好这一带的石土已经干燥起来了。 不多会儿,洞口突然有一束耀眼的阳光投射进来,正照在她脸上。神爱心中激动不已,迎着光闭了闭眼,继续忍痛加速往前爬。突然她又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水缎撕裂的声音在石洞里格外清晰。 她咬咬牙,无奈地回头,却见是一根黑呼呼的木头。 连你都欺负我!可恶! 神爱抓起来的一瞬间,怒气全无,反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撒手丢出去。 那不是木头,竟然是一根烧了一小节的骨头! 这里怎么还有骨头呢?是什么动物的?还是……人的? 她惊疑不定地四处扫了一圈,看见旁边石壁上就着阳光,有一行年代久远的血字格外显眼:师家害我李氏满门! 神爱震惊地呆在原地,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结果,索性转头爬出洞口。 她看见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一个坍塌了的巨大的废墟底部,她脚下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陶瓷碎片。【`xs.c`o`m 网】 15、情动之时 目之所及,坑底都是些被焚毁多年的残垣断壁,还有乱石堆叠,几乎将整个大坑填了一半,倒可以顺着砖石瓦砾爬上去。 神爱蹲下,捡起几块瓷器碎片,仔细看了一会儿。虽不很懂这一行的品鉴,但也明显能看出这些都是烧制失败的瓷器,表面已经裂开了。 等她慢吞吞地爬出废墟,立在坑外的草地上时,才发现废墟的巨大比她刚才想象的更甚。这样大的规模,又铺满无数瓷器碎片,年代又久远,神爱一下子就想到了师家窑。 但是更大的疑问出来了:段家宅邸里的古井,为什么会有那样狭窄的洞道通向师家窑? 师家窑里又为什么有李氏的人,以血书指控师家害其满门? 她来河间还没听说什么李氏一族,就只知道师家满门殉窑了。 神爱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关系,转身看见有一弯浅溪,顿时把什么都抛开,一下扎进水里。溪水不深,只有大半个人那样高,又清澈见底,正好洗一洗身上的污秽。 其实这样的天气,一身湿透地泡在水里绝不暖和,若非实在受不了井水的臭味,神爱也不能打着哆嗦还在水里不起来。 她将整个头埋下去,清理耳朵和凌乱的发髻。透过荡漾的溪水与粼粼的波光,她看见了从上游漂下来的一个不着寸缕的男子。 等等…… “啊——!”神爱惊恐得尖叫了一声,慌忙捂着胸口爬到岸上去,背对那人,冻得一直颤抖:“你、你怎么光天化日也不穿衣服?这也不是合适玩水的天气,何必呢?” 那人好一会儿也没有回话,甚至连站起来的动作也没有,水声沉静得诡异。 神爱心中突突地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咬着牙转身,果然见到那个随水流下来的男子肤色惨白,肢体僵硬,脸部更是面目全非。 这个人已经死了。 神爱觉得今天真是倒霉催的,哪儿都遇不到好事。她有点害怕尸体,不敢下去捞上来,想了想,找了几根长长的木棍并排插在溪水中央,阻挡尸体漂走,然后她提起湿漉漉的裙裾,转身就跑。 这是一件案子,自然得交给衙门处理。 等进了城中主街道,神爱便抬起滴水的衣袖挡住脸,不愿意让人看见她是谁,毕竟像个疯子。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县衙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撞上了准备去拜访李员外的何欢。 “你怎么弄的?”何欢回头看见瑟瑟发抖、一身狼狈的神爱,非常讶然。见她有点儿站不稳,就上前扶住她,眼里情绪很复杂深刻,皱眉道,“难道是病得很重,要以毒攻毒?鱼宝妩也没有跟着你?” 神爱推开他的手,抱住胸,喘了好一阵,才道:“胡说八道,我好着呢。我在城西有重大发现,还有一具尸体,你快带着人去。” 何欢更意外,明明之前她做事都是要和衙门对着来的,今日倒好心,还主动提供帮助,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好,具体位置呢?”何欢不解归不解,他还是答应去。 “我哪里知道名字。”神爱冻得直跺脚,急忙道,“我带你们去。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换一件干净衣服就出来。” 神爱回房里擦干身上的水,换了厚厚的夹袄白缎长裙,袖口绣了一朵宝蓝的鸢尾。长发只草草擦了两把,瞧着不滴水了,也来不及挽髻,就披散着一头秀丽如云的黑发出来,身后跟着的鱼宝妩满目无可奈何的担忧。 衙门外停了一架马车,是给神爱备着的。她扶着宝妩的手上了车,掀开帘子对何欢道:“我今天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回头怎么谢我?” 何欢看她:“你要怎样?” 神爱因为连着两次的身处险境,已自知只会一张符的自己很难与这么多人抗衡,才决心跟衙门联手,只要最后她先一步对师访水进行判决就好了。所以她问道:“你说话在县衙管用不管用?他们听你的么?” 何欢道:“应该。” 神爱高兴起来:“那我帮你办案,你应我一件事。” “嗯,请讲。”他怎么好跟神爱讨价还价的,自然答应得很痛快。 神爱愣了一下,道:“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她刚说完,听见惜过在旁边同一个刑部来的人窃窃私语,还一直低声发笑,便问:“惜过,你笑什么?” 何欢冷淡地扫了惜过一眼,眼含警告之意。 惜过立刻噤声,连忙摆手道:“没有什么,惜过可不敢再乱讲话了,求您不要问我。” “你过来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保证不说出去。”神爱小腹被马车颠得一阵一阵地剧痛,只好强行转移注意力,才能不把痛苦表现得那样明显。 只要她开了口,何欢一向不反对。惜过见何欢骑马在前面头也不回,放心地大着胆子跑到车旁来,用手掩着口,悄悄附在神爱耳边道:“惜过刚才在笑:您今天也穿这么皎洁清雅的白色,和我们爷穿得一样,像……像一对兄妹。” 惜过昧着良心改了原句。 神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长裙,又看了看何欢的白衣,问道:“是吗?我们长得不太像呀。” “您说得对,我后面也想到了,所以觉得无趣,不好意思告诉您。这个话您可不能跟我们爷讲。”惜过笑道。 神爱点头,让他放心:平时有事,她还尽量不必要就不和何欢说话呢,哪里会多嘴讲这个。 惜过又讲起别的故事、玩笑逗她和鱼宝妩发笑,不多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废弃的师家窑。 “果然有一具尸体!”同知大惊,忙命衙役打捞上来,摆在铺了白布的竹席上。仵作戴上手套,开始验尸。 神爱早在之前,已从纸人的视野里领教过验尸的可怕,此时不肯多看,走过去轻轻拉了拉何欢的衣袖,说道:“这个大坑底下有古怪,我带你去看。” “好。” 鱼宝妩身体不好,不方便下去,仍在上面候着。何欢跟着她到了废墟边缘,纵身跃下去,长发与雪色的衣袂划出一道惊鸿的弧光,姿态格外潇洒不羁。 神爱嫉妒地冷哼:功夫好了不起,我也能啊! 她纵身一跃,落在脚下矮了半截的石块上,双手叉腰,昂首斜视坑底的何欢。 何欢看着她幼稚的举动先是面无异色,静等她下来,因为他知道神爱是不会想让他帮助她下来的。不过很快看清她脸上的不服气,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何欢无奈地笑道:“这里容易跌伤,你跳下来,我能接住。” “用不着!”神爱捂着肚子,咬紧牙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爬下来。 她引着何欢到了那个洞外。何欢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在地上,将上半身探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行血书。 神爱颇为熟悉地爬进来,趴在何欢身边,歪着头对他道:“你看这句话多古怪!这应该是师家瓷窑,怎么又出来一个李氏?你知道这县城里之前有什么李氏么?” 何欢看着血书沉思,心中念头如闪电急转,听见她问话,抽空回道:“眼下城中就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李氏一族,就是折腰扇堂的东家。” 神爱惊讶地呆了一会儿,更加奇怪:既然已经害了满门,怎么还能有这么多族人支撑折腰扇堂?早听闻这是制扇世家,并不是几年十几年前突然有的,倘若满门被害,扇堂应该已经易主或是不复存在。 何欢想到昨夜杀手的供词,有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猜测,只是还不能肯定。他回过神,四下里看了看,瞥见了之前被神爱扔掉的骨头,探出双指将之夹了过来。 “是……?”神爱不问也知道了。 何欢道:“是人骨,被烧死的。”他放下骨头,又将幽深的目光望向同样幽深的洞道尽头,看样子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神爱想起了吴我,咬牙怒道:“你不用进去,我知道里面什么样。这条密道一直通往段家府邸的一口老井,井水又脏又臭,可恶心了。” 何欢偏头,盯着她委地长发下略显苍白的小脸,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神爱既气恼又羞愤,连带着后脑勺和小腹更疼了。 何欢看了一眼她捂着肚子的手,停一停,垂下冰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道:“谁干的?” “段家的二公子,他告诉我他叫吴我,可是我觉得他在说谎。”神爱没想那么多,将自己之前的遭遇都告诉他,“……我明明记得师访水住在那里面,可是吴我带我进去以后,一路上没有一处景象是相似的……然后我看见段家祠堂,刚觉得不对,吴我就勒住我,把我扔到井里去了。” 说到这里,神爱还微微仰头,拉低了衣襟,指着脖子上的红印道:“你看,下手这么重,那个人真的很可疑。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何欢转头,冷不防看见神爱修长脖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带着少女迷梦一般的暗香在眼前咄咄逼人地绽放。他惊得呆了片刻,脑中轰然一片空白,急忙低头不看。 没有听见何欢开口,神爱奇怪地垂眸,见他根本没理她,不由微怒地凑到他眼前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何欢于是抬眼盯着她,呼吸微微急促,眼神里带着少年不可抑制的惊人的炽热。 两人对视须臾,他的脸渐渐逼近。神爱不解其意,只好跟着往后移。直到神爱的姿势已经极为暧昧地接近半躺,何欢双手撑在她肩旁的地上,给予她深切的压迫之感,她才明白这是在朝什么方向发展,气得一巴掌打在何欢左脸上,怒道:“放肆!你干什么?” 何欢第一次被人打耳光,愣住了,伸手抚过被打的左脸,也惊了一惊,立刻道:“对不起。”说完急忙退出洞外,没让神爱看到他的表情。 神爱也不想看,亏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觉得他绝不会有这种意思,没想到转眼就做出这样龌龊的行为,简直令人不齿。一点都没有身为一个太监的自觉和操守,更没有一个正人君子的修养。 她也退出来,两边脸颊不可避免地绯红一片,连耳朵都在发烫。神爱低头,匆匆爬上草地,见到那具尸体覆上了白布,像是已经初步检验完毕。 鱼宝妩见她神情不对,恐怕又发烧了,忙伸手一探额头,却并不很烫,才有一点儿放下心。 何欢跟在她身后上来,沉默着一言不发。 同知迎上来禀报道:“公公,仵作已验完,由于死者面部已被破坏,且浑身没有留下任何衣物、饰品,也没有胎记,尚且不能辨认身份。只能确认是出身富贵人家,年纪在二十三左右,死于今晨辰时至巳时之间。” “嗯,什么死法?” “心脏自燃,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这师访水当真丧心病狂,满城抓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敢犯案!” 何欢忍着心烦意乱,面无表情道:“衙门里有人失踪没有?” 同知奇怪地和众人互相望了望,肯定地摇头:“没有。” “那城里呢?告示贴出去,让有人口失踪了的人家来认。如果最近没人失踪——那就把段府的人先抓起来。”何欢冷着脸走上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尸体的脸,又盖上,挥手让抬回去。 同知不解其意:“不知公公指的是哪个段家?这和段家有什么关系?” “城里有名的段家很多?”何欢一指坑底,道,“几位大人请下去看看那口石洞,余事回去再议。” 同知几人一头雾水,只好让衙役搀扶着,艰难地下去察看。 此时惜过仔细看了看何欢的脸,既担心又惊奇地道:“爷的脸怎么有点红肿?”【`xs.c`o`m 网】 16、琅嬛郡主 “不小心的。”何欢本来就很懊悔刚才一时冲动失态,惜过再追问下去,两人都难堪,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回去你把县令房中那柄真丝团扇取来,私下让折腰扇堂的小二认一认,是不是他们那里的绣工。套话机警一点,不要被人识破了。” 惜过忙跟在何欢身后,低声窃窃私语道:“爷疑心县令之死与折腰扇堂有关?他们就这么笨,做这种勾当,竟然还明晃晃地把自己的招牌放在案发处,惜过觉得不能够呢!谁都知道河间最大的制扇世家就是他们,一查起来必定不会放过。说不准是对头想置他们于死地,故意陷害。” 何欢冷冷地笑道:“都这么想,未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你平日多嘴多舌、愚钝不堪,这次也说对了一点。的确有人想置他们于死地——县令管家死在折腰扇堂,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意在牵连东家李氏。” 惜过惊讶道:“爷是说师访水?他与折腰扇堂有何恩怨,难道是为了妹妹清溪与李员外太过亲近的缘故?” 他怎么也觉得不像。 毕竟当时一直监视薛清溪的人回报,李员外对薛清溪并不像寻常的男欢女爱,言谈举止之间态度不但关切有礼,甚至带了一点儿过分的没有暧昧的亲昵。 “管家不是师访水所杀,心脏自燃是死后刻意伪装。所以管家、县令、典吏三人的尸体上,只有管家有剧烈挣扎的痕迹。” “这可更稀奇了。人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还要伪装成是他杀的呢?还用同一手法杀了县令——刺杀朝廷命官是绝不会放任姑息的,一定会被彻查到底。他岂非自找死路?” 何欢终于想通了许多地方,只有几个原因还不知道,听惜过这么问,自信地一笑,道:“他正是要自寻死路。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折腰扇堂的东家承担下一切罪名,让人毋庸置疑地查到他头上。所以必须用同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方式接连作案——这种明知被人陷害却无能为力,只能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情况下,还要去杀人,如果是你,你会杀谁?” 惜过还停留在“师访水和折腰扇堂不但没有恩怨,反而还替其顶罪”这样劲爆的消息中,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好,神爱和鱼宝妩已经在后边听了好久,先一步将答案脱口而出:“当然是陷害他们的人,也是杀管家的真正凶手,如此一劳永逸。” 何欢听见神爱的声音,回头看她,还是一脸的恼怒。他只好收回目光,低眸道:“对。” 惜过震惊不已,差一点惊呼出来:“原来县令为了陷害折腰扇堂,自己派人杀了管家?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官商之间的无声厮杀如此惨烈?” “他一个县令,不会有这种想法。”何欢想到了县令曾经献给河东道承宣布政使的仿秘色瓷,然后布政使也失踪了。 另外,何苦此行要来追杀的人,就是失踪前仿佛已经疯了的布政使。他的雇主,是河东按察使。 此时同知一干人都从坑底上来了,个个满脸震惊,不敢相信。 何欢可没有空再说一遍自己的想法,替他们解惑。见人齐了,直接回衙门,命人将段家包围起来。 过了未时,果然城中没有任何人来认尸,也没有接到报人失踪的案子。 惜过满头大汗,按住怀中裹起来的真丝团扇,匆匆跑进衙门道:“果然不出爷所料,这柄团扇竟是折腰扇堂的镇店之宝。但是那店小二又说镇店之宝尚在柜中,他们每日打烊前都要清点一遍,不会有错,而且他们堂中的那一柄,渔船下也没有画尸体。” 何欢嗤笑了一声,眼角带起冷冷清清的妖邪凌厉。 “当然不会画尸体,要是献给县令一柄画了他死法的团扇,他怎么会收。这是一把仿品,在师访水入室的时候,已经将真品换走了。” “折腰扇堂看紧了。”他站起来,随手撂下手中的笔,一掀衣袍迈下高堂,“走吧,去段家拿人。” 衙门的官吏簇拥着何欢、惜过、神爱几人到了段家大门前。 段家老爷急忙领着亲眷出门来迎,一边请他们进去,一边赔笑问道:“大人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要将草民小宅围起来?小人向来遵纪守法,绝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人可要明察啊!” “是吗?”何欢客气地看着他微笑。 段老爷觉得这笑中有深意,心下“咯噔”一声,更加不解道:“大人,小人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其中究竟,万望大人明示。” 何欢不客气地坐到大厅主位上,下人忙端茶来,他不接,第一盏让给神爱。 “那就明示,十年前师家是怎么回事?” 段老爷一瞬间变了脸色,后退一步,不敢落座,强忍着恐慌笑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事?” 何欢道:“突然大批量烧制秘色瓷失败这件事。” “这……这件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呢?瓷器烧制失败与很多因素有关,可能陶土不对,也可能火候太猛了……具体事宜只有师家人自己知道吧。” “段老爷这话差了,其中究竟师家人不知道,恰恰是段老爷这个外人才知道。不然,你府里古井下的石洞干什么通往师家窑?” 段老爷脸上毫无血色,额上豆大的冷汗滚落,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似乎预感到了不祥,但是看着大厅外立着的一干亲眷后辈,仍旧想要挣扎一番,难看地笑道:“大人说笑……” 何欢突然打断他,道:“还不招!” 这一句话问得强势凌厉,吓得厅外的段家人都跪下去了。段老爷孤零零地立在厅中,抬头一看,何欢敛去了笑容,静静地看着自己。 神爱坐在何欢的另一旁,只隔了一个茶几,他突然喝斥的时候,神爱也跟着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段老爷伫立须臾,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目都失去了神采,仿佛一夕之间苍老许多岁:“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段家瓷行才刚刚打响了名头,不甘心呐!” 何欢示意主簿准备记录口供,不为所动道:“段老爷请讲。” 原来段家当年只是河间一家小瓷器行,全然无法与师家窑相提并论。但段老爷年轻气盛,既有野心也不择手段,他与几个亲族兄弟商量下一个计划,暗自将府中的枯井下挖出一道石洞,直通师家火窑。洞口处仅留下极薄的一层土皮,底下还挖空几个洞眼,再在土皮后装上一扇铁门。 等到师家窑又开始烧制贡品秘色瓷的时候,他们就打开铁门,把油从洞眼灌进火里。 烧制瓷器最要注意火候,火势一旦过大就会损坏瓷器,更别提只要火势有些许差别也会失败的秘色瓷。 神爱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师家什么时候窑里烤的是秘色瓷?” “童言无忌,犬子与师访水交好,每日都会一同玩耍,以此探听消息。师访水无论问什么,师家的下人谁敢不说。” 神爱想到了吴我,咬牙道:“是你家二公子吧?” 段老爷疑惑地觑了她一眼,答道:“是。” “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段吴我。现在府中与昨日来的姑娘一处……” 神爱奇怪道:“什么姑娘?” “那真是个世间罕见的绝世美人——只是不及姑娘,您这样的做派,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了。那一位不知道他从哪里请来的,一点不像风尘女子,而且还带了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跟班。” 神爱一下就知道了是谁:果然师访水在这府里,还是那个女子带进去的。 何欢也知道那是师访水,起身道:“搜。” 一行人到了二公子的院外,没人来开门。衙门差役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大批人涌进去。还不等同知开口,厢房门自己打开了,那位绝世美人与一身锦衣的师访水走出来。 美人的目光先在神爱脸上停留一瞬,很快收回去笑吟吟地看着何欢,道:“何欢,你今日很威风嘛。” 何欢看见她的一瞬间脸色微变,竟上前垂首行礼:“奴婢见过郡主。” “免了。世子让你来办这个案子的?”这位郡主立在台阶上,俯视着众人。 神爱意外地看着他们两个,没明白什么情况。 何欢答道:“正是。刑部吏部催得紧。” “好,那你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 何欢道:“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不知郡主与您身边的这位公子有什么关系?他叫师访水,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郡主神秘地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昨日我在路边见他可怜罢了。既然他是凶手,你便依律办了吧。”她说着一脚将师访水踹得跪在地上。 何欢埋着头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这有什么。好了,我还有事,你回京替我向定王爷和你们世子问个好罢。还有我师傅,叫他准备好礼物,我很快回去见他。”郡主说着就往外走,在与神爱擦肩的时候停住,歪着头看了神爱与何欢一眼,笑道,“何欢,你别是出来一趟也跟着学坏了,这位是什么人?你的对食?” 神爱勃然大怒,冷冷地乜斜过去。郡主并不害怕,仍然笑得很戏谑。 何欢深知两人的性格,要是说出了神爱的身份,郡主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侮辱的机会。神爱也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他低眉为难道:“郡主不要打趣奴婢了,奴婢刑余之人,无福消受。” 郡主“噗嗤”一笑道:“瞧你说的,她还能看不上你?不是我说,京城里多少姑娘配你这个品格身份,还是高攀不起呢。” 她说完见神爱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即将爆发,便冷笑一声往外走。 衙门官差急忙上前抓住师访水,奇怪的是他也不反抗,大约是已经任务完成,生无可恋。 神爱闭一闭眼,眼圈都红了,倒不是要哭,而是发狠的红。她双手握拳,一字一句地问:“她是谁?” 何欢眼中涌起柔和的怜惜,但都顷刻冷却,转为微痛的幽暗:“琅嬛郡主,纪婵。尚书右仆射的嫡女,定王世子的未婚妻。她的师傅是定王府掌印太监慈恩。” 没有人能想象定王爷身边的慈恩已强大到什么地步,连定王世子也只能说他天下已没有什么敌手。 “我是王朝的神爱公主。”神爱以极低的声音无比认真地说。 只有何欢听见了,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就在这样压抑沉静的时刻,何欢忽然瞥见一个门房模样的小厮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往门外跑。 那种带着绝望疯狂的眼神,比院子里这个木然的师访水更像师访水。 何欢双眸一眯,足下一点,急急地追出去。眼看就要抓住翻墙出府的小厮,不料旁边劈头砸过来一支钗。纪婵好整以暇地笑着看着他:“何欢,替我捡过来。” 何欢顿了顿,停步捡起金钗双手递过去。 纪婵从他手里拿过金钗,笑得有一点惊讶的意味,低声道:“你好温柔。”【`xs.c`o`m 网】 17、假面游戏 何欢客气地微笑,转身迅速掠出了段家院墙。 神爱只扫了他们两个一眼,也没有多看的意思。她记着自己的任务,先踏进房中去,一看果然就是昨夜所见的那一处,这锦屏她还很有印象。 神爱控制纸人在房中仔细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秘色瓷,连师访水一贯作案的那只奇怪箱子也不见了。 她皱眉,出来蹲在师访水旁边,低声问道:“你秘色瓷成功了么?” 师访水麻木地道:“失败了。” 撒谎!神爱一瞬间识破他的谎言,不是完全知道他的行踪,也不是过于相信他的技术,只是因为“罪恶档案”上判决必要的证物,一定是存在的,否则这个档案就是无解的悖论。 他这样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想让她知道,要么是还没有成功。 神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那好,我换别的问题:城西溪水里的尸体是谁?你为什么杀他?我们查过,这个人不是衙门里的官差,和你之前杀的人没有任何联系。” 师访水沉默了片刻,答道:“他今早突然闯进房里,认出了我,所以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当年他利用我毁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一直背负自我的谴责,杀他是迟早的事。” “今早他就死了?”神爱很诧异,她明明晌午才又遇到了段吴我,还被扔进井里,难道害她的是个鬼不成? “死了。” “可是我晌午见过他。” 师访水闻言,忽然抬起头,诡异地一笑:“你看见的是我。我早上认出你的纸人又来窥视,料到你不会罢休,必定会亲自前来。所以我一直在附近等你。” 神爱讨厌他这样的笑,仿佛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样。 她想了想,了然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忘记了,你和她交易的物品是三张面具。虽不知具体用处,但要假扮一个人,必定是没有问题。如果是你要置我于死地,那也说得通了。” “那是第一张面具,千人。只要拿到一个人身上之物,我就可以变成他,连同记忆也可以知道。” 神爱嗤笑:“既然吹嘘得如此厉害,你何必束手就擒,倘若刚才你变成一个旁的人离开,岂不是——” 等等!她突然住口,惊讶地凝视他。 正如她所言,他根本没必要束手就擒,所以,会不会刚才逃走的小厮才是——真正的师访水? 那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你是谁?” “我是师访水。”他说。 “你不是。你可以用面具逃走,干什么留下来。刚才那个小厮才是师访水,对不对?” 他笑道:“我是师访水。我什么都知道。面具厉害归厉害,可是每变成另一个人,脑子里就会完全拥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变得越多,疯得越快。我不想疯。” 神爱困惑地望着他,对他的说辞将信将疑。 仔细想想,倘若此人不是师访水,他又怎么会知道师访水知道的一切事,又怎么肯被抓起来?可是如果他就是,那小厮为什么要逃跑呢?当时谁也没有在意一个下人呀! 而且秘色瓷和那只他从不离身的箱子也没有下落,现象说不通。 惜过看他们两个说了半天,绕过去又绕回来,很是着急,只想命人上前将师访水拖走,便笑道:“他故意打什么哑谜糊弄您呢,别搭理他,有什么话咱们回衙门去问,保管他全招了。” 神爱点头,退开一步,让人把师访水带走。 就在那一刻,被她挡住的阳光照拂在他脸上。神爱看见他皮肤下蠕动着无数透明的虫子,不知是否幻听,她依稀听见了虫子啃噬肌肉血液的声音,犹如食桑之蚕,沙沙作响,极其恐怖。 神爱蹙眉盯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问他:“第二张面具是什么?” 师访水回头,又是当初一般凄然的惨笑,已经看见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柏奚。如‘千人’面具可以变成别人并拥有一切记忆一样,带上柏奚面具的人,也就变成他,也完全得到他的记忆和意志,成为他的傀儡。” 师访水道:“他死了,我就完全变成他。我死了,他还是他。这张面具一旦戴上,永远不能取下来。” 惜过越听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难过地看看神爱,又看看师访水,谁也不像是要跟他解释一番的样子。 既然是一些罪恶之人的所有物,功能是负面效果也不奇怪。神爱暗自责怪自己,当时不该因为自己的任务而帮助师访水,他这一逃走,又多犯下几桩罪行。这对师访水无所谓,可是对被他残害的人而言,却是关乎性命。 她叹了口气,最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访水认真地想了好久:“师访水。” 他知道自己不是师访水,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只有师访水的记忆和意念。 神爱心中沉重,悲哀令她喘不过气。她转身手上多了五张纸人,抛出去,控制它们追踪何欢的去向,自己也立刻追去,非要把师访水抓住正法不可。 繁华闹市,长街上行人纷纷,南来北往不停。那个小厮一下子钻进人群中,犹如鱼入深海,再也看不见了。 何欢点足,飘上高高的酒楼檐角,将街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快他看见一个老者举止怪异地四处张望,也不知在看谁。 很快老者收回目光急急跑开,身姿异常矫健,不输十八少年,令街上一众中年男子汗颜。 老者离开的方向是——折腰扇堂。 何欢冷笑一声,在屋顶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前行。 老者此时也觉察到什么,抬头四顾,一下子对上何欢深刻的双眼,眼里如有冰河涌出。他气势铺天盖地压下去,老者心寒,自知不是敌手,连一招也打不过,只好愤怒地往前狂奔。 很近了!就在眼前,已经可以看到折腰扇堂的店门、以及层层亭楼旁边的李宅。 但是他跑得再快,还是快不过何欢。 何欢单足点地落下来,一身雪衣纤尘不染,犹如神袛。他落地,一脚将师访水踹得倒飞出去一丈多远,登时呕出一大口淤血,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一处与折腰扇堂仅搁不到三十丈,险些就让他进去通风报信了。 何欢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门庭若市的扇堂,停在师访水身边,和和气气地微笑道:“如此迫不及待,想给折腰扇堂说什么?” “老朽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老者痛苦地咳血,还要咬牙死撑,“少年人,你无故殴打老朽,可是要报官抓你的……” 何欢抬脚,踩在他右手上,不见喜愠地半蹲下去。 “啊——”他发出渗人的尖叫,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浑身痛得不住痉挛。 围观的百姓耳边响起了残忍的骨头碎裂之声,立刻惊呼此起彼伏,纷纷退后几步,不敢劝架。 “对,我刚才说差了,师公子不是要给折腰扇堂报信,是要给你们师家人报信。对不对?”何欢面不改色,毫不掩饰他残忍冷酷的一面。 师访水牙关打颤,十指连心,实在忍不住了,发恨道:“阉人……果然、丧心病狂……” 何欢怒极反笑:“师公子杀人之时,是否自觉更丧心病狂?” “那是他们、他们算什么人!他们陷害我们在先……” “那么为什么要陷害你们呢?是否跟李氏有关?” 眼见师访水即将痛得昏厥,何欢才起身挪开脚,道:“你变回自己来,或者还能挨久一点,这位老者的模样可不太经打。” 师访水一时只能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半晌才问道:“怎么认出我的?我一路换了六张脸。” “你眼神没有变。” 何欢单手将他提起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问:“段吴我也是你变的么?” 师访水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冷哼默认。 何欢慢慢点头,掐着他的脖子,道:“那你真是在找死。” 师访水脸色一瞬间胀得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神怨毒疯狂地盯着何欢。 何欢不理,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曲起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腹部,同时俯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道:“替她还你。”然后就松了手,让其瘫软在地上。 霎时间师访水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何欢侧身避开血污,只是仍有一滴血落在他衣袖上。 他伸手轻轻拂去,动作优雅似拂飞花。 这时候五个纸人直直地飘过来,贴在何欢脚边转圈,他柔和一笑,回头果然见到神爱也来了。 “抓住那人没有?是不是师访水?”神爱跑过来,歪头觑了一眼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老者,瞬间蹙眉,不解道,“这是干什么?他是谁?” 何欢解释道:“师访水,这不是真的老人,是他的伪装。” “哦,那我知道了,千人面具嘛,果然厉害。”神爱还是对如此惨不忍睹的师访水感到不适,不好意思看。 “别看。”何欢看出来,抬起衣袖挡在她眼前,自己目光却无所顾忌地盯紧师访水,以防他逃走,还道:“马上官差也该来了,让他们把他拖回去,你不必管。” 神爱眼前只剩一片雪白,袖中冷冽好闻的佛手柑香气无声弥漫,令她有些出神。 她想到初见何欢利落果决的一剑直刺眉心,又想到洞中不堪的举动,还有方才纪婵的讥笑。 “你不要管我。”她突然烦躁地打开他的手,自己上前问道,“师访水,你老实告诉我,秘色瓷呢?当初说好要给我的。” “什么时候?”师访水难看地冷笑。 “无赖!你白日想杀我,我都不跟你计较,你把秘色瓷给我,我可以让他们不要折磨你,但杀人偿命,死不可免。你不给我,你可有苦头吃了。”神爱气得咬牙切齿。【`xs.c`o`m 网】 18、启封公堂 师访水看了一眼何欢,将一脸血凑到神爱面前,笑道:“我杀你,是因为你发脾气太可爱了,所以想和你一起死。” 神爱呆了一呆,突然脸红地站起来,怒道:“混账。” 何欢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样。 此时长街尽头有百姓叫道:“官差来了,快让开、快让开!” 师访水也看向由远及近的队伍,自知已是他该死的时候。衙门已经查到师家与李家的事,再不定罪了结这几件案子,他的命就白送了。 他对神爱道:“你要的东西我藏在清溪那个戏班的后堂,你带我再去听一场她的戏,我把东西给你,自然和你回衙门。” 神爱迟疑,不想因为自己再把他放走。 师访水浑身发抖,急切道:“你不信我,可以叫官差把一切地方监视、包围起来。我想见她最后一面。再说我都这样了,还能逃到哪里去?” 神爱看他的确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心中觉得痛快的同时,也想赶紧拿到秘色瓷。可是她不好自作主张,毕竟官差不听她的话,但她看何欢不动声色的面目又不像会答应的样子,只好拿出杀手锏:“何欢,晌午我们说好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是这个了。你可不能反悔!” 何欢静静地凝视她一眼,点头道:“好。” 小秦淮戏堂今日仍旧高堂满座,薛清溪芳名远播,即使因为近来隐约的案子牵扯,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戏迷的热情,甚至已经对突然涌入的大群官兵都适应了。 师访水不肯变回原来的模样,怕薛清溪看见乱了分寸。 何欢和神爱跟着他到后堂,取出埋在地下的两只匣子。一只里面放的是作案凶器——纸钱和秘镜,另一只密封的匣钵里,装着烧制成功的秘色瓷。 这只八棱秘色瓷净水瓶美到极致,夺尽千峰翠色,如冰类玉。 师访水小心翼翼地抱着瓷瓶放在桌上,即使右手痛得发抖、痛得麻木,仍然抱得稳稳当当,态度犹如在呵护心爱之人,十分不舍。 台上戏已开场,婉转多情的念白传进后台,师访水顿了一顿,释然道:“我要去听戏了。” 神爱看着秘色瓷,兴奋得无以言表,立刻就想开启系统公堂,于是只让何欢跟着他,自己抱着秘色瓷到了僻静处。 她显出管理员符印,轻轻点在证物上,这一刻突然天地绽放大光明,连她的影子都没有存在。 “公堂,启封——” 一座红花小楼浮现在半空中,大门匾额上写的是“系统公堂”,由虚影渐渐变为实质。神爱手中的符印发出一道金光,印入小楼大门的铜狮手环上,大门轰然打开。 她看见宽阔严肃的大堂里,有一尊宝座,宝座前垂下了一块空白的红木牌子。 神爱裙裾掠过一片明艳的繁花,慢慢走进去,心底总觉得这个图案似曾相识,但确实记不得哪里见过了,也就没有多心。 她坐到宝座上,身后有日月升起,周而复始地旋转。“罪恶档案”翻到了师访水那一页,罪恶值高达970。 那块红木令牌上开始宣判: 监狱管理员:白颜政立·佳人。判决对象:编号092。原罪:杀人。宣判证物:《秘色瓷》。系统公堂予以罪行确认,现对此人判决如下: 本堂认为编号092与黑暗系统代言人二次交易,用以极其残忍手段多次行凶杀人,试图阻挠管理员追查、袭击管理员,并且认错态度恶劣,毫无悔改之意,一级罪行成立,公堂判决编号092斩立决,三月内执行。 那块令牌判决完便飞入神爱手中。她不解地看了看,不知道这个是做什么用。 幸好手边还有“罪恶档案”,她翻开扉页,上面写道:【这是系统的奖励令牌,你每执行一页的罪行惩罚,令牌就会变成一张道符。】 神爱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满心欢喜,连眼睛都弯了。她将令牌放在师访水那一页,忽然发现这一页多了一个红戳,上面是“斩立决待执行”六个字。 神爱想了想,忙问:“一定要我亲自杀了师访水才算?还是怎么样?我没有杀过人,虽然恨死他了,还是不好下手。” “罪恶档案”道:【判决以后,罪人受到以上惩罚,都算你的。】 神爱差点不敢相信系统还能给她这种好事,看了半天,确认无误时已经开心得快要跳起来,直到从红花小楼中回到现实才勉强镇定,并且因为觉得自己更厉害了,眉目之间充满细小的骄傲。 四周还是戏堂的后院。 她忙往前面去找师访水,谁知惜过匆匆跑进来,一脸慌张道:“不好了,师访水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从衣服里摸出一张透明的蚕丝往脸上一搭,忽然就凭空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 神爱一惊,心中又涌起斗志满满,绝不肯让到手的奖励成空,立刻就追出来,要跟何欢详细商议寻人计划。 此时台上已经唱到了尾声,戏就要散场了。小生穿着戏服上来,与薛清溪的旦角作别,情绪到了顶点,薛清溪拔出宝剑,一剑刺进小生的胸口。 小生微笑地倒地。 堂下轰然一起鼓掌叫好,赏钱纷纷落在戏台上。 神爱才出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呆了呆,转头遥遥地和何欢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刚才小生的眼神里认出了他。 薛清溪唱完,若无其事地下台,有戏班的人上来叫小生起来谢幕,才发现尸体已经凉透。 神爱脑中果然响起提示音:【恭喜您成功执行第一个判决,系统奖励您“上善神笔符”,所画之物,皆可成真。】 “大人,薛清溪偷偷从后门出去了。”有一直监视戏堂的卫士前来禀报。 何欢并不意外,点头道:“好,我们去李府等她。” 李府那里也早有监视的人等着,他们一来,发现敲门不开,直接闯进去。 李员外或多或少感觉到了最近几天的不正常,正与亲族商议如何应对,大门突然被踹开,吓了他们一跳。李员外怒道:“几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强闯民宅恐怕不好吧?” 同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道:“朝廷有公文,李员外涉嫌两桩大案,全族暂押狱中候审。” 说着就让官差上前拿人。 李员外大怒,推开官差道:“胡说!没有县令、没有布政使,谁给你们批的公文?要是京城刑部批的,根本没有这么快。你们伪造公文,该当何罪!” 这公文拿回刑部,也是何欢批的,所以他眼下倒不算伪造公文。但是这话他并不说出来,反而故意笑道:“李员外这是什么话,没有布政使,按察使大人也可以批公文,何必要京城刑部。” 李家一干亲族都是脸色一变,有愤怒有震惊,不一而足,精彩程度好像被谁出卖了似的。 李员外更是直言道:“不可能!你们伪造公文,我李某断不会任由你们放肆。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怎么不可能?”何欢反问。 神爱摇头,这人还要嘴硬,是不是只当他们来的人就院子里这几十个?也不看看门外两千卫士压阵,都不用劳驾她和何欢动手——想到这里,神爱觉得自己很像大佬,一般都最后才出手。 同知也知道外面有大军,心里底气很足,听见李员外这么不敬,立刻喝道:“放肆!你这是藐视公威、大逆不道,我才要叫——来人!把他们全都抓起来,请回牢里吃饭!” 话音一落,黑压压一片带刀卫士冲进来,外面还围了一堆。李府的人开始还动手挣扎,等到混乱中不知谁动手挨了打,立刻就老实了。 薛清溪姗姗来迟,刚靠近后门,就被卫士抓住,送到前厅来了。 李员外与薛清溪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纪婵正在自斟自饮,忽然《稀物集》提示响起,她展开看了一眼,皱眉冷笑道:“拿着伤心镜和钩戈夫人的三张面具还逃不掉,尤其是隐身面具也在手。真是废物,害我能力降级,这笔生意做亏了。” 她并不知道当年的隐情和师访水的意图,也不需要知道,只当是师访水这样都没有逃掉,非常火大。 入夜,月色皎皎,缺了又圆。算一算时间,她们出来已快半月。 神爱和鱼宝妩在房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宫。此间事了,她还要赶回去交作业呢,再病着,太师可能要怒了。这个太师,就是摆明了对她特别严格,真让人难过。 还好是鱼宝妩这些天抽空都把作业写好了。 至于具体师家、李家、县令、布政使一干人等是什么混乱的关系,和她不相干,只是有一些好奇而已。 倘若今夜何欢他们审出个结果,那明早她还可以问一问,以解好奇心。若是没审出来也算了,这都是何欢他的事,她不用理。 神爱这一夜做了个梦:梦见皇城街道上有很长一支队伍,皆穿丧服,抬着两口黑金大棺椁,招摇过市。 正疑惑何人胆敢如此胆大妄为,出殡还走皇城主街道时,猛地听见一个太监以异常刺耳的声音尖叫道:“陛下殡天,皇后早薨,皇朝真正灭亡了!现在是五相的时代——”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开,惊得神爱一阵一阵心痛。 紧接着她看见五个中年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皇室仪仗队,众人停下灵柩,跪地行礼。 有一个中年人突然朝她这边看过来,眼神幽暗而高深莫测。 神爱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们是…… 不给神爱思考的时间,身后传出一片恐慌的吵闹声。她回头看见多年不开的皇宫正门敞开了,无数宫女、太监、甚至妃嫔都各自背着沉重的包袱跑出来,满目迷茫,也有一些人开心地又叫又跳。 而皇宫里还有宫人在各个宫殿中争抢珠宝财物,甚至纵火将宫殿楼阁付之一炬。 不要烧、不要烧啊!我还要住在里面,这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我走了,还能去哪儿?财物你们都可以拿走,只是不要烧了宫殿…… 神爱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是她说出的话都是无声的,也没有人理会她的阻止。 到这里她已经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看看窗外的月色,可能已经是丑时了。【`xs.c`o`m 网】 19、阴阳先生 早饭的时候没有看见何欢他们,问了衙门里的差役,才知道他们自抓人回来,审了一夜,还没完呢。 看来是人太多了,挨个录口供很辛苦。 神爱和鱼宝妩用完饭,等到雇的马车到了门外,也不等何欢告别,两个人抱着行李出来。哪知衙门门口停了三驾马车,还有大批卫士候着,神爱疑惑道:“哪一驾是我们的马车?” 鱼宝妩也不知道,不确定地指了指最左边那辆朴实低调的:“大约是这个,另外两驾太招摇了,一看就是很有钱的人。” “有道理,我们没有钱。”神爱把包袱放到马车里,一问赶车的人,果然没错。 正当马车要走的时候,衙门里又出来一大堆人。神爱掀开帘子一看,正是何欢、蛊女、惜过和一干衙门官吏。 眼见他们上了最前面的马车,还驶过来特意和神爱并驾齐驱。惜过打起帘子,兴高采烈地对神爱道:“殿下,巧不巧?我们也是今日走呢。” 神爱笑道:“你们也回京了么?案子都办完了?怎么回京还带衙门的人。” 惜过先回头看了一眼何欢的脸色,见何欢闭目养神,没有警告他的意思,意味着案子可以告诉神爱,于是急忙回头,小声道:“我们不是回京,是去河东道承宣布政使司。案子牵涉到他们了,要办完,须得和他们对质。我们不止带了县衙的官差,还有相干犯人和证物。” 神爱好奇道:“听说你们昨晚审了一夜?” 惜过悄悄侧身,指了指闭目的何欢,道:“可不是!一刻钟也没歇息。您瞧,我家爷犯困呢。” 蛊女与他们同乘一驾马车,闻言好笑道:“你也太小看他了,哪里一夜没睡就犯困。你家公公又不像你似的,在马车上还跟人嬉皮笑脸。他不闭眼,难道一直盯着你看?” 惜过一笑,也不争辩,只道:“蛊女姐姐总是拆我的台,我不和你说。”他回头仍看着神爱,道,“我还跟殿下讲话,殿下知道不知道昨晚审出来什么了?” 神爱道:“不知道,我就是想问你。” “听惜过给您细说。原来这件案子得从师家被撤皇商讲起:他们被降了罪,又要抓起来蹲大牢,又欠了各大钱庄、东家一大笔巨债,利滚利算下来,至少三十万两,根本还不清。”惜过见神爱有兴趣,还问他,自觉很受用,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压低声音道,“债主上门要不到钱,竟直接把所有师家女眷全部抓去卖了。” 神爱皱眉道:“然后师家男子全部殉窑?” “没有,这又关系到布政使大人了。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要折腰扇堂的东家李氏一族全死。这种危急时刻,他就派人找上师家,让其替代李氏经营折腰扇堂,一辈子也不可以泄露出去。师家老爷走投无路,如此又能避免牢狱之灾,也不必还钱了,哪有不答应的。” “所以师家人易容一番,扮成李氏住进李府,而真正的李氏已经被布政使大人杀了,全扔进师家窑中毁尸灭迹,还放出风声,是师家殉窑。” “难怪洞璧上会有那样一句话。”神爱一瞬间已经猜到一个大概。 毕竟扇堂生产出售都有雇的人操心,师家只要经营就好,而他们这方面本来也有最好的经验,只要不是极其熟悉的人,完全不可能看出破绽。 惜过连忙拍马屁道:“殿下真是厉害,就是您说的那样,差不离。师家女眷当晚对传言信以为真,集体自尽,只有年纪尚小的师清溪还想等哥哥回来,没有一起。本来事情到这里也了结了,哪知道今年年关刚过,按察使大人来河间巡查,看上薛清溪的美貌与才艺,命县令逼着她去伺候了一晚上。他临走还交代县令,要将薛姑娘充入官妓,送去他府上。” “薛姑娘自然不肯,偷偷去跟师家求救。师家自恃十年前与布政使大人的勾结,私下传信要他帮忙,言辞之间颇有威胁之意。殿下想必也能猜到了,布政使这样的人如何能忍?他想的必定是成日担心不如永绝后患。” “又因为河间县令是他的下属,一切受贿行贿事宜他都有把柄捏着,便强命县令一月之内,务必寻个理由,名正言顺将折腰扇堂的东家关起来,暗中杀了。” 神爱点头,猜中了后面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要不惜过说殿下智慧呢,正是这样。师家威胁布政使,他起了杀心。而他威胁县令,县令自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因有布政使眼线的监视,县令不敢怠慢,只好先在折腰扇堂杀了管家,令师家人知道大难临头,私下却偷偷与按察使大人有所往来。这位按察使觊觎布政使之位多年,二人意见也常常相左,十分不和,一听见这件事,立刻就和师家、县令串通,定下计划。” 惜过讲得滔滔不绝:“首先是县令献了师访水的仿秘色瓷,并在瓷瓶中涂抹了令人产生暴躁幻觉的药物。布政使见到秘色瓷,自然勾起当年杀李氏一事的记忆,心中难免惊疑害怕。” “随后按察使大人买通下属,夜晚命人扮作李氏族人出入布政使卧房,还经常将鸡血滴在秘色瓷瓶身上。这些事已足够令心中有鬼的布政使发疯了。后来他们还要再接再厉,每逢布政使发狂,便有人将掺了镇静药物的血端给布政使喝,至此布政使每日都要依赖鲜血镇定。此事一传出去,顿时满城风雨。无论如何,他这个布政使是做不成了。” “后面的事,殿下能不能猜到?”惜过还故意卖关子逗她。 神爱和鱼宝妩暗叹一口气,笑道:“狡兔死,走狗烹。知道这些事的人越多,对每一方都是后患。师家、县令、按察使三方必定各自想了办法,要将另外两方的人铲除,从此方可高枕无忧。” 惜过对神爱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没错!县令想的是仍按原来的计划,通过管家之死牵连到折腰扇堂,将师家抓起来,在牢中秘密处死,再对外宣称畏罪自裁。师家也知道有这个罪名无法洗脱,一面献上镇店之宝真丝团扇对县令表忠心,其实团扇上也洒了迷香,风一吹,县令就会昏迷。另一面挑一个忠心的人出来承担罪过,再杀了县令一干知情人。” 神爱道:“当然是自责已久的师访水自动请缨了。” “如殿下所料。这里双方厮杀完毕以后,按察使大人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只请杀手杀了师访水,无人认罪,师家还是要被抓起来,秘密处死。”惜过已经讲完了,但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后面的事,殿下都知道了。” 神爱点头,想了想,问道:“布政使为什么失踪呢?” “本来这件事惜过也奇怪,恰好今早收到了师伯传给我们爷的消息:布政使原来是有所察觉,喝了镇静的血液以后,不想束手待毙,故而拼命逃出来,想找段家合作。师伯就是按察使请来追杀布政使的,找了他多日才找到。现在师伯已经把人带到布政使司附近的客栈,就等咱们去当堂查办呢。” 神爱忽然双眼明亮起来,故意笑道:“何苦?他原来做这件事去了,我还想他怎么前两天不告而别。他这样未免太不道德,怎么能因为弟弟查案,就故意不执行雇主的要求?当杀手也不称职。” 惜过眨眼道:“殿下怎么这么讲呢?谁说不让师伯执行雇主要求了?雇主只要求务必杀了布政使,没有说什么时候杀,对不对?案子了结,还让师伯动手,岂不两全其美。” 神爱大笑,摇头道:“何苦迟早被你们带坏。” 惜过不敢接这句话,只问道:“殿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布政使司看戏?” 神爱听见何苦也在,心底蠢蠢欲动,回头看着鱼宝妩。 鱼宝妩猜透了她的心思,但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神爱和何苦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很难在一起。 “殿下,神赐殿下已经来信催了,说是京中有大事,关系到咱们,让咱们速回。语气那样恳切着急,想必是十万火急了。” 神爱沉默了须臾,低着头道:“她也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莫非是我装病的事瞒不住了?” 鱼宝妩又好气又好笑:“神赐殿下向来比您稳重,倘若是这样的事,不至于说得那么可怕。” “好,那我们就不去了,直接回京吧。神赐比较重要!”神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 惜过在旁边听见,忙道:“对了,昨夜我们爷也收到京中来信,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事。我问问我们爷,要是和殿下有关,就告诉您,看看要不要紧。若是不很着急,还一起去布政使司嘛。” 惜过说完放下帘子,回头来笑着问何欢,谁知何欢仍旧闭眼,不说是什么事,只道:“你不要耽搁她们,别人有急事还要多嘴。” 惜过失望地“哦”了一声,心底很委屈:明明他是替他们爷创造机会相处呢,要是回到宫里,没事见都见不到一面,一片好心还被训,可找谁说理去。 他掀开帘子,没精打采道:“殿下,我们爷说殿下的确有急事,我们不能耽搁殿下了。” 神爱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静静地放下帘子,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阵乱跳。 三驾马车在河东道分道扬镳。归程要比来的时候美妙多了,尽管路还是陡,好在马车质量高,没有吐得那么频繁。 七日后马车入了京城门,城中上国繁华,气象万千。 过主街道时,有人拦着她们的车驾讨钱。 神爱头晕,只让鱼宝妩看着给就是了。 谁知道那人拿了钱还不走,反而极为无礼地劈手将窗边的帘子掀起来,笑眯眯地盯着神爱,道:“本半仙神机妙算,可替你消灾解难。今日收你钱财,送你一句话保平安,回头应验了,你必然还有别的事找我。先说好,我算准与你有缘,以后一起共事,才决定初次见面给你打一折,回头要劳驾我可不是这么便宜。” 神爱自己也曾是道家俗家弟子,闻言冷笑道:“你算出我是谁了?我不和别人一起共事的,我的事只有我能做。” 这人面目猥琐,眼中又透着精光,年纪约有三十左右,头上扎了个髻,随便用一根发带绑起来,穿一身宽大的麻衣,腰间系着用红绳套好的四十九层小罗盘。 他得意道:“《高唐赋》开头说什么来着……神女爱慕楚襄王?你说我算出你是谁了没有?” 神爱呆了一呆,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坐直身体,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问道:“你想说什么?我有什么灾、有什么难?” “你大难临头了!”这人冷不防骇人听闻地说了一句常用的话,很快自觉不妥:他不能拿寻常骗人的话讲正经事,显得不真,于是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你回去就知道什么灾什么难。本半仙送你一句话:该低头时就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着说着这个人语气开始朝苦口婆心方向转变了:“你想想,就凭你这张脸,咱低了头也能横扫——‘那五个圈’,让他们神魂颠倒,对不对?正经事慢慢来,急不得呀!” 神爱蹙眉看了他半天,觉得很莫名其妙,微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回去了,你让开。” “恕我直言,你这脾气该改改了。”这人本还想啰嗦,谁知道马车直接冲了出去,他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布鞋飞了一尺远。 路边的人走过路过都对他指指点点,捂着嘴笑。 他抓起布鞋生气地往地上一摔,大怒道;“要不是老子以后在你手下讨生活,要先打好关系,就你现在这脾气,我打死你信不信!”【`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