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风光与谁同》 第1章 第 1 章 线上会议结束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林不晚合上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下雨,空气中都带着湿气。好在这边的工程上个月就结束了,刚才的会议也是在商量后续的工作安排。 视频那头的学姐看起来状态不错,虽然孕晚期不可避免地有些疲态,但夫妇二人话语间都十分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好在学姐这次没有再说抱歉的话,让林不晚轻松很多。 这个新项目选址大家考察了一整年,原计划是她和学姐一同负责初期的建设工程监督,然而临出发前,学姐却意外怀孕。 原计划不得不取消,由她独自完成这项工作。 她对此并无异议,反倒是学姐,每次都要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让她有点吃不消。 这里虽然在山中,但并不荒凉。周围有好几个自然景区,前几年通了高速,去年又在政府的牵线搭桥下耗资十几亿打造了温泉度假酒店。 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公司才决定在这里拓展业务。 林不晚向前几步倚在窗台,无所事事刷着手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盆栽的叶片。 想起过些天就是林遥的生日了,前几天小姑娘还在微信里跟她打探今年的生日礼物,算了算日子东西应该在路上了。 走着神,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林遥:林姐姐,我的生日撞上了学校安排的活动呜呜】 【林遥:你回来了我也没有时间玩,要是我哥知道我缠着你回来该训我了】 【林遥:反正再过几个月要过年了,过年再要我的生日礼物好了。】 林不晚看完后,面无表情往下划了划屏幕,瞟了眼聊天记录。 活动也不该是临时通知的,上周还撒泼打滚冲自己要生日礼物,怎么会几天的功夫就转了态度。 她顿时察觉到了异样,转而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似乎下意识按了接听键,但不等她出声就被挂了电话。 林不晚眉心微蹙,放弃和林遥沟通的打算,找出另一个微信。 【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影,心中只觉厌恶。 林遥年纪小古灵精怪的,在她嘴里要句实话太麻烦,但她哥老实,林易不会对她扯谎,果然对面立马回了信息。 【林易:没事,只是起了点冲突,林遥她年纪小,有点被吓到了。】 起了冲突?那必然是那人没错,把人吓到了还不敢让她回去…… 她敏锐感觉这次恐怕不是往常的口角之争那么简单,一时间态度不免有些强硬。 【你把林遥找过来。】 随即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让她别挂我电话。】 这回铃声响了几轮才被接起,即便听筒里的声音有些失真,林不晚还是听出了林遥语气中的心虚。 她这才知道那人见她大半年没露面,又起了歪心思,几次三番上门捣乱还只敢逞嘴上威风,但林易不会说话,不搭理他就什么脏话都往外冒。说得实在太难听了,街坊邻居便忍不住帮几句腔,把人呛得灰头土脸。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就憋着那么一口气。 前天直接闹到了兄妹家中,推搡之间,林易摔下楼梯伤了腿,额头还撞出了好大一个包,那人见势不对仓皇跑走,被放学回来的林遥撞了个正着。 “哥哥他倒在地上好久都站不起来,我本来想报警,但是哥哥不让。”哭腔中满是对哥哥制止她的不解和心疼。 林不晚却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报警,那混账是她血缘亲属。真闹到派出所,不仅会惊动身在外地的她,更大可能最后会因那狗屁血缘成为一笔众人劝和的糊涂账,由警察把人口头教育一通了事。这样的事情在过去上演了无数次,她也倦了。 最后忍无可忍的爆发,也只换来了一群人的闲言碎语。无甚实际影响,但恶心至极。 林不晚长舒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厌恶,缓和语气嘱咐道:“这几天别管店里的事了,你们好好休息。遥遥,照顾好你哥,我这几天就回来。” “——还有,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直接报警。” 说完,林不晚又细致询问了林易的伤势,确认没什么大碍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抬眸看见玻璃映照的自己,早晨服帖扎好的头发,额前好几缕碎发在微风中乱颤,脸色比窗外的天气还要阴沉。 先前轻松闲适的气氛也随着这通电话荡然无存,雨声突然变得嘈杂无比。 林不晚承认接下这次工作时她曾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即便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镇子就这么大,被苍蝇包围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她乐意出来让自己的耳朵躲个清闲。 现在看来,自己这样的做法反让那一家子觉得自己是在软弱退让。 忽地,手机急促震动了两下,是与学姐的三人小群里夫妇二人在分享宵夜,中午只进了碗玉米粥和小菜的胃像是被图片上的美食唤醒了记忆,抽搐着向她抗议。 林不晚一边回信息一边去客厅的茶几上抓了几包小饼干,往嘴里塞了好几块,咸津津的饼干总算勉强安抚住了空荡荡的肚子。 胃没那么难受她就停下了进食,简单洗漱,短暂整理心情,把厚重的窗帘拉实后沉沉睡去。 山里的夜格外平静,只有雨滴落下来的细碎声音和偶尔的犬吠。 林不晚床前点了盏小夜灯,照见床上闭眼的人睫毛阴影下透着淡淡青印,白日被遮掩得很好,只在夜晚才透出那分疲倦。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在深夜肆意叫嚣。 天旋地转,被褥带来的暖意一点点消失,林不晚在睡梦中感受到一股凉意,小腹坠坠地疼,痛得她额间冷汗不止,从睡梦中惊醒。 手中被子的触感,潮湿且粗糙。 陌生的环境,昏暗逼仄的房间,鼻尖萦绕挥之不去的霉味。 坏了锁的木门被大风吹开,撞在房间里堆放的杂物上又弹了回去,砸向门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林不晚顾不得身上的异样,连忙关上门,拖了把椅子抵住还担心不够,又在脚边提了个装满东西的纸箱子放在上面。白着脸紧张听着外面的动静,急促的呼吸几乎要盖过狂风暴雨。 走廊那头传来几句骂声,土话她没听懂,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脸上霎时没了一丝血色。 她个头小小的,一双手紧紧攥住坏掉的门把手,身体死死抵在房门上,过度的恐惧和身体的虚弱让她颤抖不止。 直到汗水打湿了整个后背,外边也没听见脚步声,世界终于再次安静,她才有闲暇去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生理期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疼得她下意识咬紧牙关,拖着已经脱力的身体挪到床边。 她吃力地收起床单,才想起破烂衣柜里空空如也,仅有的几件衣服还是她前不久带来的,可怜巴巴挤在角落。 林不晚本能地想要向大人们求助,却想起送她来的那天,妈妈抓着她的手臂,肩上还背着给她整理出来的衣裳。 那天的太阳真的很毒,她头上戴着妈妈买的带风扇的遮阳帽,呼呼的风吹得她刘海乱飞,妈妈的脸却直接暴露在阳光下被晒得通红。 镇上的车站又小又挤,妈妈的手很糙,她被抓得很疼,手臂上的肉被勒出来一圈。 妈妈给她买了根牛奶味的冰棍,拿着一张宣传单给她扇风,脸上的汗水止不住地流。 妈妈看起来很累,也很着急,不停地看手机,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说完会向远处路口张望,没看见预料的人后低头瞧瞧她的状况,不一会儿又用目光去寻找。 那天妈妈在车站门口说了很多话,而阳光太刺眼,她已记不清那时妈妈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晚晚在小叔家要乖乖的,要听大人的话。” “在叔叔家勤快一点,缺什么东西就打电话给妈妈,不要找叔叔家里要。” “让着哥哥,不要和哥哥争东西。” …… 后来,小叔姗姗来迟,笑着从妈妈手里牵走了她,两个大人拿着个纸包推来推去,最后叔叔为难地收下了那个纸包,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天妈妈走得很急,只留下了那个背了一路的书包,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林不晚沉默着被带到了这个房间,或者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个房间,外头能把人晒化的太阳,屋子里却几乎看不见光,一张窄小的折叠床和掉色看不出花样的组装式衣柜,还有满屋杂物。 阴暗的,潮湿的,狭小且拥挤。 当时小叔仍笑着:“这着急忙慌的也没来得及收拾,回头我让你哥帮你把东西搬走,你先住着。有什么缺的就来告诉叔叔,不要拘着。” ……妈妈说 她要乖一点…… 她当时冲着面前的大人也在笑,再乖巧不过:“没关系的叔叔,这样就很好了。” 反正,妈妈说的,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去了。 她很快就要回自己的家了。 第2章 第 2 章 真正醒来时还很早,没听见熟悉的淅沥雨声。 想来梦中的雨不曾停歇,梦外的现实却短暂得了一份宁静。 她扭过脸,将呼吸埋在枕头里,直至感到呼吸有些阻塞才转过头来。枕巾上满是洗发水的味道,不再是梦醒的濡湿无奈。 一晚上过去,屋子里有些闷。她拢了拢睡乱的衣服,费了点劲才拉开窗,浓雾之中白茫茫一片。 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依旧看了很久,久到楼下燃了炉灶,升起炊烟,鼻间满是蒸红薯的甜。 楼下房东阿姨操着一口本地普通话,瞥见她时一脸惊讶:“咦!这么早起,要来吃稀饭红苕不?甜得很!” 林不晚应了一声,等她下楼时,餐厅已经稀稀拉拉坐着人。 厨房摆着好几个蒸笼,红薯绽开的皮透出甜软的肉,还有带皮煮的玉米,大锅里熬着南瓜稀饭,灶边还放着一大盘烙得表皮焦脆的葱花蛋饼。 她捡了半张饼,又和正巧来吃饭的同事刘珍分了个红薯,两人边吃边聊。 林不晚:“这边的事弄得差不多了,后面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工作。” 对面闻言顿了顿,问道:“你这是要回去杭城那边?” 林不晚:“的确是要先回去一趟,不过要走是因为别的事。” 她和刘珍也是认识好多年,彼此聊天时没那么多忌讳。 说完扒开红薯皮咬了一口,摆手婉拒了房东递过来的水煮蛋。 “我那间房最开始订了一年,不用着急退。你再招个手脚麻利点的帮你跑腿,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揽,不缺那点工资。”林不晚道。 刘珍听到最后没忍住笑:“那可不,我们林老板财大气粗。知道了知道了,等你走了我就招十几二十个小工,什么都不干躺着拿工资。” 林不晚:“看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刘珍:“准备什么时候走?要不找个人开我车送你去机场,省得去坐大巴。” 林不晚咽下最后一口饼,抽出纸擦干净手,回道:“中午就走,不用,我都弄好了。” 临走又嘱咐道:“你自己在这儿注意安全。” “你也一样,路上注意安全。” - 杭城属实要比山里热些,林不晚一下飞机就脱了外套搭在行李箱上,几乎是刚走出机场学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嗯,挺好的。” “我掐着点儿给你打电话,就怕你先回去了。你姐夫去接你了,我现在这情况去哪都不方便,就咱仨在家吃个家常便饭,让你姐夫做。” 情绪实在是种难以琢磨的东西,林不晚想。从昨天开始紧绷的神经突然就这么松了下来,连带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柔软了些。 学姐家离机场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 菜是提前做好的,夫妻俩都是杭城人,口味清淡,桌上还特意给她做了两个辣菜,饭后在场的唯一男士毫不意外被打发去厨房洗碗,开工前还贴心端了两盘切好的水果。 林不晚与学姐挨着坐在沙发上,直到这时她才看清宽大孕妇装下肚子隆起的惊人弧度。 大概是她惊讶的样子太明显,林不晚听见身旁的人轻笑一声随后说:“是不是看着很可怕?” 见她没回答,一副沉默即默认的意思,宋祈念像是突然来了兴趣。 “刚开始我也挺害怕的,实际上哪怕到现在了我都还担心,生孩子那么疼我要是撑不住怎么办。” 宋祈念嘴上说着害怕,此刻却眉眼低垂,眼里满是温柔,抓着林不晚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林不晚下意识想抽回,但不敢用力,被宋祈念轻而易举制止。 她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掌心其实几乎只能感受到宋祈念的体温,里面的小生命对于陌生的触碰并没有什么反应,不像任何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夸张。 但依旧令她下意识放慢了呼吸,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唯一一次触摸猫的脊背。 和毛绒玩具一般柔软蓬松的触感,但温热的皮肉和猫咪呼吸时牵引全身的颤动,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此刻就在她的掌中。 就在她愣神之际,又被身旁的声音唤回思绪。 “不过这个点了我好像也没办法反悔了。生育比起我曾经做过的任何事都要沉重,我对他带来的未知感到担忧。” “但我同时充满信心和期待,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既然我做了选择就能够去应对由他带来的所有问题,就像以前解决那些外人看来的灭顶之灾一样。” 学姐很少会这样对她说这些心里话,印象中的宋祈念温柔又坚定,永远是团队中最可靠的存在,但同时也很少向别人倾诉。 她想,怀孕真的让学姐变得感性了很多,不过内里的坚韧依旧。 真好。 宋祈念说完一切,抬头正对上林不晚关心且专注的眼神。 对倾诉者投去长久的注视,即便沉默,亦令人心安。她这个学妹啊,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当初的模样。 她们聊了很久,得知林不晚匆忙回家的目的,宋祈念担忧地拍了拍她的手,几度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什么话去安慰。 最后,林不晚谢绝了夫妇二人的挽留,只带上包装好的礼物盒回了住处。 一整晚,梦中光怪陆离。 回家的路一如儿时漫长,机票比她预料中难抢很多,飞机落地已是后半夜。 懒得找酒店,索性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小憩,醒来时脖子和肩背都僵了,精神却好了太多。 林不晚踩着点坐上最早的一班车,等客车外掠过一座又一座山,周边的景色才变得熟悉了一些,到家门口天才蒙蒙亮。 院子的铁门很旧,布满斑驳的锈迹。还不等她陷入回忆,就发觉门没有锁上,滚轮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很刺耳,在寂静的清晨分外明显,也惊动了院中的人。 原来是林易。 他坐在石桌旁,周围全是包好的花束,看清她时面色有些慌张,手里抓着一束花迟迟没有放下。 “不是说了最近不要来店里了吗?”林不晚去年回来,把叔叔一家请出去后将房子的一楼装成花店,或许是占了独一份的缘故,生意虽不算多好,但不亏本。 走近了看清四周包好的花全是康乃馨,才想起了今天已经是十号,而不久前她跟林易叮嘱过在店里弄一个主题活动。 对面的青年还在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看起来很怕她因此生气。 见此情形,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我没生气,只是你腿脚不方便,我想让你好好在家休息。” “抱歉,是我忘记了之前跟你提过这个事情。” 随即低头观察起林易的腿,九月暑热未消,故而清晨虽有些凉,眼前的人还是穿了短裤,缠在小腿上的绷带一览无余。 林易察觉到她的视线,忙将腿收了收,藏在凳子后,打着手语示意腿上没有大碍,很快就能康复,看得出人很着急,手都快比出残影了。 眼见青年还要解释,林不晚按住他挥舞的手,扫了一眼四周,轻声道:“还得谢谢你记着,我看这弄得也差不多了。你是想我给你放假,现在就回去休息,还是等着遥遥那边放学了跟着一起回去。” 她话刚完,林易就给她比了个耶。 林不晚露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冲着林易点头,补充道:“但接下来店里的事你都不能管,只能在屋里歇着。”说罢不容拒绝地就去搀他的胳膊,“走吧,一会儿太阳起来了,晒得慌。” 小楼一共三层,她搀着人上二楼去。 走了大半年,倒是干净,客厅茶几上还有几本数学练习册,林不晚倒水的功夫随手翻了翻,字迹工整,看得出挺认真。 “给你接了壶水,有什么要帮忙的在窗户那儿叫我一声就行,你腿没好,别偷溜下楼。” 走的时候林易冲她笑得很乖,二十岁还该是上学的年纪,父母离世,又不会说话,早早辍学打工养妹妹。 前年冬天第一次见他还刚成年,不知道哪里知道她在招人,找到她跟前用个按键手机哒哒哒给她打字自荐。 收下他的原因也很简单,那时候她刚把小叔一家赶出去,走哪儿都风言风语,看他可怜的同时想着正好图个清静。 结果人是个实心的还犟得出奇,年纪小身世可怜,林不晚面对他时不免带了点长辈心态。 楼下百来枝康乃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眼看附近居民楼陆续亮起了灯,她连忙到门口把桌子架上,将几桶花提出去,引得过路人纷纷好奇侧目。 她这才想起缺了什么,进屋取了板子和笔,大手一挥洋洋洒洒。 【校服认领,一人一枝】 随手写就,字迹俊秀飘逸,一笔一划都透着洒脱。 这下可算引来些学生,也有赖店铺就在学校边上。但即便如此往来学生也是观望者多,少有人真敢上前来领。 她倒也不着急,只拉了张椅子坐着,有人上前来问了就让挑一支。 眼看巷子里越来越热闹,围在门口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挑花的身影中有个还算熟悉的鬼灵精,刚才来跟她聊了几句,转身就勤勤恳恳招揽生意去了。 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拉住一帮人,看起来应该是关系挺好的同学,七八个一群就挤在她边上。 林不晚听了两耳朵,好像是在相互问把花送谁。 其间有个名字出现频率之高,让林不晚都没忍住投去几分注意。 “今天是教师节呢,梁老师应该会收我们的东西吧?”其中一个女生向伙伴们问道,只是话语中听着很是迟疑。 她的话带来一阵沉默,几个人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最后还是何明旭率先打破沉寂氛围,灵光一闪出了个主意。 “来来来,想好要送梁老师的把花给我。”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乖乖把手上的花递过去,问:“怎么?你去送梁老师就能收了?” “当然……不一定,不过可以一道给我,我一次性给老师说清楚,这花不要钱,大家都很喜欢他想给他送花。”话说到一半,突然一拍脑门,从书包里掏半天,挑挑拣拣找出张贺卡。 “这张大!这面写祝福语,另一面就写送花的同学的名字。不光是咱们班,梁老师教的另外两个班领了花想送的都可以把花给我写名字。” 话毕,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之类的话,抬头望天的姿势却出奇一致,没人敢再看一眼何明旭手里的贺卡。 林不晚这位置恰好与何明旭面对面,与那张大贺卡打的第一个照面就被闪了眼。 亮粉色还带细闪,写着“教师节快乐”五个大字,金色的,字体相当稚嫩,大得快要挤出卡片。 怎么说呢?长得很别致,绝非流水线的无趣审美,一看就是心意满满的手工作品。 饶是她也看不来第二眼,默默跟着那帮望天望地的孩子移开视线。 只希望不要太晃到那位梁老师的眼睛。 第3章 第 3 章 晨时热闹,到了晚上却冷清得要命。 不过十点出头,街头巷尾已看不见一个人影,唯有家家户户的窗亮着昏黄的灯。 这一片的夜晚一直如此,随着学生们晚自习归家进入长久的宁静,不过今晚有些特别,物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然而只剩梁池一人。 他习惯把孩子们的作业批改后再离开,但前些天他应了同事的代课请求,一下子忙碌了很多。 都这么晚了,他看着桌上剩下的尚未批改的练习册,难得心累。 伏案数小时的疲倦让他此刻起身的动作仿佛按下了慢放键,眼前也模糊了一瞬,鼻梁处更是被眼镜压出了深深的红印。 将眼镜搁在桌上,梁池一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在办公室堆放教材资料的那处翻找,找出条用来捆教材的塑料绳,横七竖八把那一大堆花绑在一起抱在臂弯,另一只手抱住桌上那一大摞练习册就要走。 “欸?梁老师!怎么这么晚还没走。”门口保安本来坐在亭子里抽烟,抬眼却看见这个点了还有人出来。 “啊,帮人代课忙了点。”梁池被人叫住时一愣,找了块花坛边沿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下手上的东西,使劲甩了两下手,拒了一旁递过来的烟。 他歇脚的功夫,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他把歪斜的练习册理正,抱起一边的花时发现比起下午又蔫了一些。 近来天热,鲜花不做处理不知道还能放多久。 他一路走一路整理手上的东西,循着那点模糊的记忆四处探看。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行为很是无理,即便找着了店铺,哪会这么晚还开着。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看见那扇半敞的大门和门外的方桌时那么惊讶。 这边是学校的侧门,是因为很多学生住在这边的巷子特意开的,他只在刚来这个学校,熟悉环境时路过一回。 一个聋哑青年开的花店,之后就是今天学生的只言片语,仅此而已。 只是—— 梁池又有点迟疑,这么晚了,即便大门还未关上,也大概率没有在营业。 思索中他下意识收紧手臂,怀里的花受力往上移动,花瓣正好扫到下巴,带来凉意。 最后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走到铁门外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房子灯又亮着,他干脆推开门往里走了两步。 然后,愣在原地。 院子不算很大,本该一眼望到头,最亮的房屋却成了黑暗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梁池过往近三十年都生活在北方,对寒冬的凌冽了如指掌,在他的认知中繁花似锦只在春天。 然而此刻,一整个院子,几乎要满溢的春色,这位自秋天而来的客人,恍惚间一脚错入烂漫春季。 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四时何时。 “您好?” 梁池循声猛地望去,发觉花架旁有一人斜打灯望着他的方向走来,距离近些,眼前人却不是预料中的青年。 是个纤瘦的女士。 意识到这一点他像是突然清醒,急忙慌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结结实实撞在门上。 疼得他深吸了一口气。 “欸!当心!” 林不晚还真没料到这状况,没想到这人反应这么大。这么一声响,听得她后背都在隐隐作痛。 说起来今天早些时候林遥一放学她就把二人送回了家,回来后一直在摆弄院里的花草,忘了时间,进屋喝口水的功夫出来却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院子里。 打眼的是个子挺高,站得很直,甚至有点过于板正。 她对这位深夜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是警惕,手不自觉就握住了扫院子的扫帚。 巷道中虽没什么人,旁边居民楼却大多亮着灯,时不时还能听见人说话。 她瞧了好几眼,这人跟块木头桩子一直杵着不动,还大包小包的,也不像强盗小偷,于是主动站出来出声问询。 这下好了,梁池本打算道个歉离开,这么一撞直接把门关好了。 他一慌就四肢僵硬,怀里东西太多,下意识躬身道歉还被卡住,更加尴尬得无所适从。 “抱歉抱歉,我不知这里换了老板,大晚上的无意冒犯,我这就离开。” 眼见抽不出手的男人和铁门之间陷入胶着,口中还一直跟个复读机似的冒出句道歉。 林不晚最后那点防备也彻底消散,她拦住男人,“没事,您别着急。确实也是我忘了关门,您这么晚找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梁池现下这状态,完全有什么答什么,不说话只点头。 原来是个客人,就是出场方式有些特别。 林不晚引着人到一边的石桌旁,帮着将他手上的东西搁在上面。 就是这么凑近看清了,这花怎么看怎么眼熟。 “您是隔壁的老师?”这么大一把,看起来还是个招学生喜欢的老师。 梁池还在整理那一摞书,脸上尴尬未褪,只扯出一抹笑,开始自我介绍,也算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是隔壁初中的物理老师,半年多前才来这里教书。”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梁池还是接着解释:“我大概是记错了人,来这里也是想问问这些花。”两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话移到了桌上,“我实在不懂怎么打理它们,只想着来问问专业人士的意见,再买点需要的东西。” 梁池说这话时低着头,满是歉意。 “不方便就算了,我白天再来。”现在想来他也是改作业太久昏了头才干出这样的蠢事。 “哪里的话,做生意的没有拒客的说法。”林不晚算是发现了,这位老师虽然站在她跟前,却只在开口说话时敢看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地僵着身体。 她暗自打量一番花束的大小,心里有了大概,安抚似的开口:“您先坐这儿歇歇,我去找找您大概需要的东西。”走前还专门指了指脚边的凳子。 梁池一直看着林不晚进屋,这张石桌并不大,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的花瓶,随意插了一束浅蓝色的满天星,桌旁一张躺椅,花瓶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 他没看太久,自顾自压住心底升起的那点儿看花的念头,跟罚站似的,定定望向远方,目光却始终虚着没落在实处,连树叶落在肩头都没有察觉。 林不晚估摸着找出几个挺大的花瓶,最后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塑料的。 “我刚顺便写了个条儿,您照着上面写的弄就行,注意放在通风的地方,不要直晒太阳,其余的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 递过便签时,她没忍住笑了笑,惹来男人疑惑的目光。 林不晚手指虚点一下肩膀,“你肩上落了东西。” 梁池闻言低头,将那一片枯叶捏在手心,微微低头望过去。 这会儿放松下来才第一次正式的对视,迎上盛满笑意的眼眸,如同一汪春水映照满院鲜妍,潺潺流向他的心口,手心也开始跟着发烫。 梁池感受胸膛传来的鼓噪,像是夏日树梢经久不歇的蝉鸣,又像寂静冬雪夜噼啪燃烧的柴薪,一切来得迅速而莫名,他只得兀自按下那一份悸动。 他想,一定是此前那点因这座院子生起的惊艳悄悄潜伏,眼下抓住时机卷土重来。 明明只是一双眼睛。 “花要拆了包装再插瓶子里,我顺手也给您弄了?” 得了点头的答复,林不晚麻利拆起包装纸,男人像是刚回过神,也跟着她有样学样。 不过他身量很高,做这事时需要弯着腰,肩也很宽,挡下了房檐的灯,留下一片阴影。 动作很生疏,显然完全不擅长,但学得很认真,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凶。 两人眼神偶有交汇,林不晚却只觉得这个过分严肃的男人有点呆,又忍不住开始笑。 “又在笑什么?” 梁池一直悄悄关注对面的反应,自然不可能错过这声笑,话在嘴边滚了又滚,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疑问。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很少见您这么认真的。” 她没说假话,学生送花给老师并不少见,老师们呢,把花拿回家找个瓶瓶罐罐加水一插已然爱护有加,像这样一板一眼来询问注意事项的,还是她第一次遇见。 三言两语,二人已经收拾齐全。 “我只是,完全不懂这方面的东西,不想因为自己的草率处理,让它们早早开败了。” 梁池当然知道鲜花总会枯萎,只是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够让这一天来得晚一些。 林不晚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您倒是位爱花的人。” “我刚才顺手拿了个袋子出来,要不把您这摞书装里面提着走。”这种折起来的布袋子结实耐用还方便,她特意找了个最大的。 而后就听见了今晚的不知道第几声“麻烦了”。 “哪里的话。” 那么厚的一堆练习册,放进去还有富裕。 “我该怎么付钱?” “不用,这花瓶没什么款式,是店里自己留着用的。”林不晚不在意地摆手,“塑料的,拿着轻便。” “这怎么行?” 刚刚见面,他的反应林不晚好似毫不意外,于是又解释。 “这本来就不是店里往外卖的东西,再者您家里要是有合适的瓶子什么的连这都用不着,至于那一包保鲜剂,但凡有客人买花我们都是要送的,不值钱。” 梁池抿着唇,原本已经舒展的眉又拧在一起,显然没被这一番话说服。 要换作他的那帮学生,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该被唬住了,眼前的人却显然并不受影响。 “这样吧,您先回去,家里要实在找不出能用的就回来付个五块十块的花瓶钱。”林不晚把瓶子往男人那边推了推,像是想到了什么,故作苦恼状。 “说起来您今天有这‘麻烦事’和我还沾点关系,这花本来就是我白送的,要是反过来拿这赚钱,让那帮左邻右舍的学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背后说我坏话呢。” 一句接一句的,把梁池说得哑口无言。 眼下天色太晚,继续逗留争辩的确不合适。 “那太谢谢您了。”他白天找个时间再来付瓶子的钱吧。 梁池离开这会儿比刚出校门走走停停的狼狈样不知好上多少,人却看起来比之前沉默许多,心事重重的。 他住的地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楼梯间安的声控灯,已经不大灵敏。 好在他现在能有空闲腾出一只手用手机照明,不然大晚上的还得把邻居吵醒才能看清路。 他刚到家,顾不得其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从裤子口袋取出折起来的便签,纸张不大,是很淡的绿色,梁池莫名觉得与那满院的颜色很配。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灵动而飘逸。 见字如晤 梁池那并不发达的文艺细胞,在这一刻像是突然开窍一般,想到了这句话。 可惜无论他如何回忆描摹都只能想起那双如溪水般澄澈温柔的眼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他蓦地将额头靠在桌沿,双手捂住脸,耳朵止不住发烫。 他这都办的什么事…… 那么大个人了,愣头愣脑,笨嘴拙舌。 梁池学生时代不是没有被父母师长评价“死板”“不知变通”,他也并非完全不知自己的木讷,只是他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的他却难得懊丧,破天荒生了回自己的闷气,最后还是要按着纸上所写,一步一步给花剪切换水。 随后伴着如墨夜色,接着批改学生的作业。 第4章 第 4 章 花店这边,林不晚并未将这插曲放在心上。 难得好眠,一夜无梦。 今天一大清早,照常醒来。没了林易搭把手,早上开张布置时把她累得够呛。 不过简单洗了个澡,整个人从里到外着实都清爽了很多。 桌上音响咿咿呀呀放着歌,只她一人,也挺热闹。 林不晚想着随便下点面条把早饭应付过去,正好昨天送人回来路上买了罐油辣子,希望不要太难吃。 “小晚——” 林不晚进门的脚步一顿,扶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用力,指尖都开始泛白。 偏偏来人像是察觉不出气氛的凝滞,反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许,竟还摆着副笑脸靠她越近。 她转身,那人已经快要走到她面前:“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要买花,不好意思店里还没开张,如果不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欢迎你。” 林不晚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虚伪至极的女人因为她的话,怨毒地瞪了她一眼,装出的温和险些维持不住。 “怎么这么说,婶婶这也是听说你回来了,想着提点水果来看看你。” “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样,我和你叔叔……” 林不晚对待这对夫妻没有半点耐心:“客套的话不用说,有事说事。” 陈香云的慈爱表情再次裂开一条缝,心里不停咒骂面前这个不知礼数的小辈,但一想到自己专程走这一趟的目的,即便忍得脸都开始抽搐也还是要赔上笑脸。 “婶婶来也没啥事,就是前几天你叔叔不是和你店里的那个小伙子起了点冲突?好像那小伙子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你也知道你叔叔胆小,他回家后也是特别害怕,跟我说要来看望看望他。” 林不晚听着她的话,心里只觉好笑,人都摔了几天才知道来,是真来抱歉还是见自己真回来了害怕。 她作势目光在陈香云四周逡巡,像是在问她既然真像她所说的那样,为何现在只她孤身一人前来。 他那个小叔叔这么多年倒是一点没变,但凡这类求人没脸的事都推给她这婶婶,自己则躲到背后装没事人。 想到这儿,林不晚又觉得对着面前的女人讥讽什么的毫无意义,在陈香云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打断了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小易那天自己没想报警,我也不会擅自替他做主。” 陈香云立时便没忍住笑,达成目的了又想起刚才被小辈下的面子,想装腔作势摆出长辈的谱教育侄女几句。 林不晚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她刻意停住,“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也说了,我从小就这个脾气,先前打过交道,我的作风你们也该清楚,别让他再出来闹事。” “反正我才干过大义灭亲的事。” “我不像我妈那么心软。” 话毕,以往那个巧舌如簧的中年女人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只悻悻地要放下手上的东西,被她制止。 “不用了,拿回去。”和这家人有关的,林不晚只觉恶心。 只是可惜了她难得早上有点胃口,这会儿把人送走后那点念头彻底被打散。 音乐声还飘在空中,轻柔婉转,借着被风扬起的发丝抚摸林不晚的脸颊,像是在给予她安抚。 她今天和林遥约好了,要给她的生日扎一束花,小姑娘平时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思很细,好在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刚给一个客人把花包好,小姑娘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按照昨天的约定,任林遥来挑喜欢的花,她陪在旁边,在林遥犹豫时给她一点参考。 “好了,我都记下了。”林不晚低头揉了揉林遥的脑袋,“等明天你回家,我带着你的花给你过生日。” 林遥原本正得意畅想自己的大作,闻言露出警惕的神色,抬头狐疑看向林不晚,委屈巴巴的。 “之前说要给我的惊喜,不是这束花吧。” 林不晚闻言笑得开怀:“当然不是。”她蹲下来与林遥视线齐平,“那我纠正一下刚才的话,我会带着你的花和惊喜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行吧,那说好了,我在家等你来。” “好,一言为定。” 说完,她看了眼时间,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就没急着提醒林遥回家,只驳回小姑娘吃饼干的请求,静静坐在院子里放任她满院撒欢,看得太入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 还是林遥蹲在花丛里喊了她一声,她才发觉有人已经走到身后。 “是你啊。”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惦记了整晚要来付花瓶钱的梁池。 他因着昨天那点特别的心思有些踌躇,缓步走到身后也没出声。 发现她今日没有盘起长发,只是简单用黑色皮筋扎住,发梢静静垂在腰后。 现在,一个扎着俩辫子的小女孩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还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站在那人身边。 梁池说完来意,林不晚不再推辞,象征性收了几块钱。 仿佛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奇怪,嗷了一嗓子后就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遥,突然张着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问:“林姐姐,他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不要看着人家和我说话,这样不礼貌。”随即向男人歉意一笑,“他是……” 刚想介绍却发觉无从说起,原来昨天的一面之缘,他们并未互通姓名。 不等她继续纠结,男人开口:“是我的问题,忘了自报家门。”说罢他朝着林遥蹲下身,“小朋友你好,我叫梁池,房梁的梁,池塘的池。很高兴见到你。” 说话的时候,还朝着林遥伸出手。不过他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锐利,哪怕嗓音刻意放轻,也还是不讨小孩子喜欢。 林遥怯怯回握了一瞬,立马跑回林不晚身边,往后躲了半步。 梁池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习惯了一般站起身。 林不晚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来不及照顾小孩子的情绪,牵着的手捏了捏表达安抚,她向眼前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伸出手。 “林不晚,这家花店的老板。您昨天提到的那位,应该是我的店员,这几天抱恙休假。小孩子怕生,您别见怪。” “不会,之前是我先入为主了,大晚上闯进来,该是我道歉才是。” 说罢便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指腹覆着薄茧,手掌宽大,骨节也更突出些,干燥且温暖。 就是拇指靠近虎口的位置贴了创口贴,她隐约记得昨天好像还没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梁老师手怎么了?”不多细想,话便问了口。 “啊,”男人收回的手蜷了蜷,“就是昨天回去之后,没仔细划了道口子。” 提起手上的伤口,梁池想起昨晚的纷乱思绪,本来就手笨,还不专心,活该划了手。 “老师?”小学生林遥在一堆对话中精准抓住了关键词。 林不晚见她呆住的样子,觉得好玩。“是啊,梁老师是隔壁三中的物理老师哦。你如果明年考到那里,说不定还能真当你的老师呢。” 梁池静静听完,把目光重新放回这个女孩身上:“嗯。” 林不晚没想到她在这儿逗小孩还能有人认真给她搭腔,一时笑逐颜开。 “真有这个缘分,还要承蒙梁老师多多关照了。” 本是玩笑话,结果刚一说完,梁池竟开始向她问起林遥的各科成绩,似乎真的算起了这段师生缘分的可能。 假如旁听大人讨论自己的成绩是每个学生都不愿回忆的噩梦,那当下一个老师一个长辈更是灾难级别的存在,听得林遥坐立难安,不一会儿跟火烧屁股一样逃回家去了。 林不晚也没拦着,看着这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转头,恰与梁池对上视线。今天日头挺好,镜片反光反得厉害,遮住了男人的双眼,她什么都没看清。 “说起来今天是周六,梁老师您应该没课要上。”她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额,好像也不一定,如果是带初三的话,今天白天得补课来着。” “没有,我刚来,教的初二。”梁池抬手推了下眼镜,闭眼又睁开,把自己往回拉了拉。 “那正好,也到吃饭的时候了,我准备下点面条吃,要不留下吃个便饭?” “不麻烦的话。”梁池对这个邀请很是意外,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下后,又没忍住去推根本没歪的眼镜。 “我事先声明,就是下点挂面,最多加个煎蛋,我这儿连根多的青菜都找不出来,不然怎么也得荤素搭配招待您。” 主人家随性,梁池这个客人也不扭捏。 一楼廊下还支着桌,一时半会儿晒不着,正是吃面的好地方,两人一拍即合。才十几分钟林不晚端下来两个大碗,里头不多不少是她刚才说的那点东西。 梁池捏着筷子,方才想搭把手被主人家严肃制止后,他就乖乖坐在这儿一点没动,就是眼下接了碗,以为该开饭了,面前的人又急匆匆跑上楼去。 拿了罐红彤彤的辣油和一个小碟。 总算是踏实坐下了。 “忘了问梁老师你吃不吃葱了,这碟是给你准备的。”说罢将那碟葱往他这边推了推,“不吃别放啊,留着就行,本来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就挺不好意思的。” 梁池没说话,只是把那碟葱尽数倒进碗中。 煎得微微焦脆的鸡蛋,飘着油花的汤有了这点绿的加入,看着卖相都上了一个档次。 他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怕坨成一团,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碗里已经变了个颜色。 “嗯?梁老师也来点?”她刚才尝了一口,这随手买的油辣子味道还不错,没忍住多加了两勺,见梁池盯着她的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少见地起了心思,把罐子推了过去。 “不辣的,这种都是用来增香添色的。” 梁池信了,毫无怀疑。 不过眼看真把人说动了,梁老师挖了满满一勺就要放进碗里,她又急忙制止。 “欸!多了多了,不吃辣别放这么多啊。” 这人到底是有多实诚啊,林不晚扶额。 第5章 第 5 章 然而即便有她的友情提示,最后进碗的辣椒少了不少,好像也还是把人辣得够呛。 一开始梁池还勉强忍着,然而辣椒这东西缺德就缺德在那股难以抑制的后劲,到最后他面无表情灌了两大杯水。 “怪我,没想到梁老师你一点辣也吃不了。”林不晚把碗筷收好后又给人接了杯水来。 “不是,是我的问题。”梁池接了杯子没动,其实他还没完全从那股劲中缓过来,但又是面又是水的,他实在喝不下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有桌子中间的风扇还在呼呼地摇着头。 她想着随意聊聊打发时间,思来想去找了个最寻常的话头。 “说起来,梁老师老家是哪的?” 但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对面却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以为就要这样不了了之,得到了回应。 “春城。” 只是,梁池提到这个地名时声音里的情绪蓦地低了很多,短短两个字里仿佛下着一场无法忘怀的暴雪。 她暗道糟糕,怕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去年冬天还去那里呆了半个月呢,热闹是热闹,冷也是真的冷。” 她把身体往梁池那边侧了一点,手肘搭在桌面撑住脸,看着对方,把风扇往那边挪了挪。 不去探究他的故乡,也不追问他的低落。 被那点有问必答的态度感染,她抱着好奇和一点缓和气氛的心态,无比真诚提问。 “话说,我从昨天就一直想问梁老师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听到这话,梁池来不及整理翻飞的思绪,正经的语气让他有些紧张。 “你好像一站到我这院里就很……”林不晚努力措辞,“就很,放不开?”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梁池只要在这院子里,整个人就透着一股局促,哪怕现在也只看着他面前那块空地。她甚至想过这院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犯了他的忌讳。 没成想她刚问出心中疑惑,男人登时比刚才还要红,透过本就不那么白的皮肤浮上来,也无比显眼。 “不是非要……” “我只是觉得你的院子很漂亮。” “你一定为它花了很多心思。” 他从未见过,昨日的匆匆一瞥,喜爱之余也留下了好奇。 但放任自己的好奇,肆无忌惮地窥伺,梁池觉得这不应该。 “我只是觉得,它们是你的,未经允许,我不该偷走它们的颜色。” 林不晚猛地抬眼,是从未设想过的答案,出乎意料的有点浪漫的说法,倒是打破了一点至今为止的印象。 像是专属于这位梁老师才会有的规矩和想法,很有趣。 眼底不知不觉晕开笑意与温柔。 太久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令她感到舒心惬意的人了。 只一刹那,她想,同这位梁老师相交一定会是件挺不错的事。 这样想着,她缓缓开口说。 林不晚的声音融在似有若无的花香中,轻得能被风吹走,却又那么清晰。 “我这里出售的花确实明码标价,至于院子里的非卖品——” “今后就破例给梁老师开个价。” “友人特供。” 忽而风起,在头顶的树叶间撒下碎金,落在两人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梁池笑得那样开怀,穿过沉闷的窗,飞出斑斓的蝶。 梁池喝完这杯水,不多做停留,离开时买走了一枝花。 第二天,林不晚想着学校活动该不会那么早结束,在家晃悠到三点多才抱着一束花,拎着蛋糕和礼物上门。 意外的是,她敲门之后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 应该是作为家长也去参加活动了,想到这个可能,她没有扑空的尴尬,只觉惊喜。 林易这人平日看起来丝毫不为自己身体的缺陷伤怀,努力又勤奋,但任凭遥遥怎么撒泼打滚都不肯参加学校的亲子活动。 哪怕是她,都被软磨硬泡拉去过几回。 唉,其中原因并不难猜,因而她从未出言劝过林易什么。 只是她现在走也不是,留下又得干站在楼道。除了工作的时候,她其实是个挺懒散的人。 再者提着那么些东西杵在路中央,真的很像路障。 幸好她今天穿了长裙,短暂思考后,林不晚低头寻摸了块干净地方,放下蛋糕和礼物盒,抱着花蹲在靠里的门边刷起手机。 手机声音开得很小,遇到有人路过,她便站起来让让又蹲回去。 等待的时间比她预料中漫长,她刷了好久视频才过去二十来分钟。 和被告知的四点半差得很远,谁叫自己来之前没提前问问。 刚自嘲般地想,楼上听着又有人要下来,她连忙站起来,低头正整理裙子呢,脚步声又停了,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这么巧? “梁老师,这么巧在这儿遇见。”站起来说话的功夫,腿跟被针扎似的,林不晚默默往身后的门上靠了靠。 “你这是在等人?” “是啊,这不是来给妹妹过生日,结果家里没人。”林不晚冲门那边抬了抬下巴,看着男人走下来,手上还提着个垃圾袋。 “你是住这儿?”那可够绕的。林不晚隐了后半句没说,实在是镇上的路七拐八拐的,走三中的正门还好,侧门就得先从那边的巷子绕出去才能到这条街。 “是。”男人点头,注意到她脚边这一堆东西,没多寒暄,留下一句“稍等”匆匆下楼。 趁着他离开的功夫,林不晚赶忙跺了两下脚,结果转头梁池就上来了。 这么快的吗?她怎么记得林易家附近的垃圾箱在另一栋楼边上来着。 没时间多想,梁池停在低她几步的阶梯上,咳了两声,微微仰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需不需要去我那里坐一会儿,等你妹妹回来?”梁池说话时气息还不平稳,话问出口,对面没有立即回应,反而看着有些为难,他恍然自己这番话并不适宜,连忙换了个说法。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那我去给你拿个凳子,你再等我一会儿。”这次不等人回答就要往家里走。 “欸,不用。”林不晚在梁池就要从旁边擦肩走过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轻飘飘地拦下了他,用一贯的调侃语气开口。 “老实说,我蹲门口的这会儿功夫已经被围观好几轮了。”说到这里像是回忆起前面那几遭,其实她没觉得有什么,起码还没有方才遇见他这个熟人那么尴尬。 “盛情难却,到我说‘不麻烦的话’的时候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收回手,地上的东西已经被梁池提在手里,始终走在她前面一步远的位置。 居然就在楼上。 林不晚不由得再次感叹巧合,在梁池掏钥匙开门的时间里简单扫了眼周围。 发觉只有梁池家门这边的墙上干干净净,贴的印的那些无良小广告或被撕下或被粉刷,异常干净。 以至于进门后,对于差点就能称得上一尘不染的室内毫不意外。 正对大门的桌上,熟悉的瓶子和花。 林不晚被招呼着坐下,也没乱看,只细细观察了一番瓶里的花,颜色依旧鲜艳,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我家里只有白水,”梁池在厨房找了半天,终于接受家里什么都没有的事实,有些挫败地接了杯水出来,“你平时喝什么?我去楼下小超市买菜顺手给你带。” “不用,我平时也只喝白水。”林不晚没信他买菜的话,楼下分明只有个小卖部。 当然她也不算说假话,如果忽略她冰箱里刚买的一听可乐的话,她的确只喝白水。 说完她就喝了一口,屋子里也没电视,梁池也坐下后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好在气氛还算轻松。 客厅靠窗的那头摆了张书桌,上面好几个简易的蓝色拼装书架,整齐排成一排。 她这会儿没那么想看手机,于是伸手拍了拍梁池,问道:“梁老师,那边桌上的书能看看吗?” 梁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指的那堆教参,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林不晚得了应允也不客气,走上前去仔细扫过一整排书,里面大多是各个版本的初中物理教参,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各版本习题集。 她起初只看,没有上手去碰,直到在为数不多的几本文学名著中发现了一本格格不入的《爆笑笑话集》,诧异的同时也被勾起了兴趣。 转身询问,梁池也正瞧着这边。“这本书我能翻翻吗?” “都可以。” 梁池回得很干脆,不觉得那些书有什么,下一秒看到林不晚伸手从里面抽出一本花花绿绿的东西。 如同记忆复苏般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了过去,但对方已经把书翻开了。 “咦?有东西。”林不晚眼疾手快接住了掉下来的纸片,看清是什么之后,哭笑不得。 第6章 第 6 章 原来彼“梁老师”就是此“梁老师”啊。 不过眼下细看这张贺卡,那种震撼人心的配色依旧极具创造性。 她把纸片塞回去,将书放回原位,假装没注意梁池悄然松了肩膀,只以为他是紧张学生的礼物。 她没再翻看其他,说完抱歉坐了回去。 梁池想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却也不好解释,只庆幸那张他昨晚回过神来,名字已经写满整张纸背的便签卡得足够紧,没跟着贺卡一同掉出来。 绿色的信笺上,密密麻麻是他在心中默念的姓名。梁池从未有一刻像当时那样清楚自己的心意。 不知缘由的,突如其来的,对一个几面之缘的人萌生了爱慕之情。 一见钟情于他全然陌生,他还来不及整理被这个浪头打翻后浑身湿漉的自己,第一反应是把那盏审判的灯扭转,对着自己。 在刺目的光之中,**裸,剖开所有。 一切的怦然心动在可能“见色起意”的真相前,都显得苍白又无耻。 梁池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那是爱吗? 梁池,那真的是爱吗? 那个午后,就在方才她所在的位置,梁池静坐良久,手里纯白的花陪伴他至太阳西沉,才终于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一个看似荒谬又无可奈何的答案。 他对她,一见钟情。 林不晚掐着时间同梁池道谢告别,兄妹俩也刚回家,门一开就被花里胡哨的林遥扑了个正着。 她赶忙把提着蛋糕的那只手抬高,将花塞在小姑娘怀里。 画着舞台妆的女孩仰着红红的小脸蛋,眼睛里的兴奋激动在发光,林不晚没忍住上手捏了捏。 “怎么没把脸洗干净呀。”林不晚轻轻搓了搓林遥脸上的腮红。 “唔……”小女孩闻言支支吾吾,没好意思说她舍不得擦。 她还想让林姐姐也看到自己这么漂亮。 林不晚见状莞尔:“真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那就等给你过完生日,我们再洗脸。” 说话间,林易从厨房出来,端出来盘切开的橙子。 现做饭肯定来不及,于是林易在回来的路上便依着妹妹的喜好买了她爱吃的炸鸡汉堡。 三人围坐在客厅,林不晚起身去关了灯,林遥迫不及待闭眼许愿,吹完蜡烛,蛋糕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兴冲冲拆起礼物。 林不晚没有上前掺和独属于林遥的仪式,端坐一旁,拿了瓣橙子送入口中。 饱满的果肉,一咬,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迸开。 她却被酸味激得脸一皱,迅速调整表情,干脆咬住橙子肉,手指一剥,嚼了两口囫囵吞下。 “啊,这个好漂亮!”林遥声音骤然抬高,眼睛一秒也舍不得从漂亮娃娃身上移开。 “喜欢就好。”林不晚当时刷到这款主题娃娃时,就觉得林遥一定喜欢。 不过这个款式是地区限定,她也是拜托别人才到手。 一旁林易悄然蹙眉,看看妹妹又看看自己的老板。 林不晚若有所觉地望过去,林易面色并不好看,冲她打起手语。 【看着不像这里卖的东西,会不会太贵了。】 大人们的小动作没逃过林遥的法眼,她看懂了哥哥的话,顿时从亢奋中脱离,抱着礼物的手松了一些,简直像被霜打的小草。 “不贵,这里见不到并不是说它多贵。”林不晚不想给他们造成负担,开口解释道。 但这个娃娃确实只是多了个噱头,价格对她或林易而言都谈不上难以承受。 很多东西碍于地域、经济种种原因很难出现在他们的家乡,但并不意味着这些“新奇”玩意全都那么高贵和遥不可及。 “一年只一次,遥遥喜欢最重要。”让小寿星高兴,才是礼物最大的价值。 再者,林遥以后会有更多想要的东西,她不会也没有能力全部满足。 但偶尔的一点小惊喜,是她可以做到的事。 林易闻言不再纠结,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多少打击到了妹妹的兴致,于是满脸歉意地看了看妹妹。 蛋糕挺大一个,三人各切一大盘也还剩许多。 电视机放着动画片,小寿星随口抱怨了句“头发勒”,林易便默默给她拆起满头的皮筋。 林遥手上还端着吃到一半的蛋糕,被不小心扯疼后,挥舞手里的叉子,像只小麻雀一样在哥哥耳边叽叽喳喳控诉。 林不晚看那边正热闹,没去插话。 她把目光移向窗外,这里楼与楼之间挨得很近,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中看不见月亮。 不知哪家的饭菜香气飘得这么远,或许不只是某一家,万家烟火均在其中。 这么热闹,她却突然想到了梁池。 她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才见过面,或许是他此时就在楼上。 他会在做什么呢? 而后脑海中不由自主勾勒出一道身影,高大且挺拔,在喧嚷中孤单徘徊。 那双眼藏在镜片后面,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看人时又会刮过一阵风,把朦胧吹散,现出一望到底的湖泊。 不善言辞却分外真诚的人啊。 林不晚一直都认为真诚是太难得的品质,尤其工作关系天南海北见了太多人之后,更觉如此。 这大约是她此次不怎么愉快的回乡之行,最惊喜的收获了。 这般想着,她出声打断了玩闹中的兄妹俩,问起林遥还记不记得昨天遇见的那位老师。 林遥不明所以点头,看着她的眼里全是疑惑。 林不晚随即谈起今天下午的事,她想分块蛋糕给梁池送去,算作感激。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征求寿星的意见。 “他一个人住,我可以把剩下的蛋糕分一些给昨天的那位老师吗?” 林遥闻言想起昨天那个老师虽然长得好高,看起来还凶巴巴,但会蹲下来跟自己说话握手,其实人很好的。 作为哥哥的林易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妹妹陷入思考,没有干预她做决定。 林遥点头说“好”,还自己切了蛋糕。 可惜小姑娘还是有点怕生,不敢跟她一起上楼。 最后只有林不晚一个人端着蛋糕敲响梁池的家门,楼道之间装的声控灯,她在门口停留的几秒,这层楼的灯突然熄灭。 面前的门开了,光照了出来。 梁池认出她时露出了很诧异的表情,因为没戴眼镜,开门的动作透着与往日不同的迟缓,但表现得并不明显。 他垂眸看见了林不晚手上的蛋糕,问道:“这是给我的吗?”说完,把卷到手肘的衣袖扯下,把褶皱抚平。 “对,就你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今天她过生日,跟你分享。”林不晚回道。 “给你,我也吃了,味道不错,不是很甜。” 梁池在她说话间,伸手把蛋糕接过来,眼睛始终看着她。 他站在林不晚面前,两人离得很近,客厅的光被他挡了大半。 林不晚本意就是来送个蛋糕,这下送完了就想走,她朝梁池点点头。“你记得过会儿把它吃了,放不到明天。我先回去了。” 梁池回了声“好”,在她转身下楼前拍了拍手,灯应声亮起。 林不晚冲他挥手,走到中间的平台时,发现梁池站在原地还没走。 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中一闪而过。灯又灭了,林不晚的身影消失在梁池的视线中。 随后,梁池收回目光。 他没急着关门,反而就这么站在门口,低头尝了口手里的蛋糕。 巧克力味的奶油,的确没那么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事朋友聚餐渐渐都不会再问他的意见,他在食物上没有偏好,参与不了他们的讨论,而“什么都可以”有时是很扫兴的行为。 甜也好,苦也罢。 但面很好吃,这块蛋糕也是。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多月,梁池习惯了隔几日就去一趟林老板的花店,但不是每一次都能见到想见的人。 院子里花谢又花开,刚到十二月份,屋后那几株腊梅枝头已经缀上花苞。 梁池来得勤快,常帮着干些扫地之类的杂活,林易知道这是老板的朋友,看店时瞧见是他便不会再管。 第一次遇见腊梅要开花时,又是一个林不晚不在的日子。 于是晚些时候,林不晚刚睡醒就收到了梁池发来的的信息。 她点开图片,拍的时候大概很早,整体看起来灰蒙蒙的,只有花生米大小的黄色花苞最亮眼。 拍得也十分简单,谈不上构图什么的。 林不晚细细看完后,长按屏幕,保存在单独的相册,里面十来张照片全部是这几个月以来她不在的时候,梁池拍给她的花。 她低头开始给对方回消息。 【今年这么早就要开了啊。】 【梁老师要是不讨厌它的香味,等差不多要开了可以折几枝回去插花瓶里。】 梁池没回,林不晚猜他应该是在上课。 她当时选花种的时候,考虑到季节变换问题,挑了各季节里好养活的种在院子里。但自己其实一直都缺席。 先前那大半年出长差,其实这样的工作并不多。 即便事业稳定后林不晚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她也并不会在家里停留很久。她更习惯挑一个感兴趣的地方,常常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无论远近。 倘若那次去的地方有值得一见的朋友,她就把人约出来久违地见上一面,聊聊各自的近况。 不过这次, 林不晚想,既然家里的花要开了,她该回去看看。 第7章 第 7 章 于是第二天,林不晚退掉酒店坐上飞机。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刚到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雨丝,冷风一吹,冻得人瑟瑟发抖。 街上更是人烟稀少,一上午都没一个客人。 她回来路上淋了雨,到家时头发都湿透了。冲了热水澡后觉得脑袋昏沉,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感冒,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包没过期的冲剂,喝完后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嘱咐林易今天可以早些关门,而后昏睡过去。 房间的遮光窗帘很厚,屋里很黑。 再睁眼,雨停了。 被子十分厚重,林不晚睡醒后才觉得热,身上也捂出了一点汗。好在头不疼了,老一辈捂汗的说法可能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暗暗想。 她走出卧室时,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客厅也很黑,她没开灯,走到沙发坐下。 手机屏幕亮起时,猛地晃了她一眼。林不晚连忙调低亮度,睡前她开了静音,不知道有没有人找她。 她手指一滑,看见了梁池的未接来电,三个小时前。 还有微信的信息,开头是她登机前发的。 【梁老师,我回来看花了,马上登机。】 约莫过了半小时,对面才回。 【梁池:好,路上当心。】 这条信息她下飞机才看见。 后面的看时间大概是电话没接通后发的。 【梁池:没接电话,今天很忙吗?】 【梁池:我下午还有一堂课,可以来帮帮忙。】 …… 【梁池:买了几种常用的感冒药,你醒了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 林不晚逐条看完,退出聊天界面,发现林易也给她发了信息。 【林易:姐,梁老师下午来找你,我跟他说你有点不舒服。他给你买了药,我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了。】 林不晚看完,立马起身往电视那边走,拉开抽屉果然看见了几盒新的药。 她点开那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对面接得很快。 “喂,听得清吗,梁老师?” 对面没说话,有拉椅子的声音,几秒后听到他压低了嗓音。 “听得很清楚,”梁池顿了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不晚无声地笑:“我睡觉前吃了药,这会儿差不多好了。” “那就好,那你……”梁池的话被上课铃声打断,同办公室的老师没注意他在打电话,路过时还大声和他打招呼。 “你还在学校?”她有点惊讶,毕竟梁池最初帮忙代课的老师回来后,课少的天,坐完班就会回家,或者来找她聊聊天。 “突然有点事,你刚睡醒吗?上次你回来推荐给我的那家面馆,我去吃了,很好吃。”梁池望向远处操场,眼神却没有落点。“我刚好没事了,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就那家的汤面?” “好啊,那我们一会儿面馆会和。” “不用,我现在来找你,我们一起去。”梁池站在走廊,只穿了件毛衣,几句话的功夫,从室内带出来的热量被寒风吹散。 “离得很近,我马上就到。” 梁池说完挂掉电话,快步回办公室把外套穿上就向外走,匆匆同还留着的那个同事点头作别。 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话,梁池就已经顺手把门带上了。随后空留这位老师看着紧闭的门扉,一时有些凌乱。 所以梁老师今儿个走了又回来,干坐到现在又着急忙慌跑了?奇奇怪怪的。 现在室外的温度只有七度,梁池走得很快,夜风吹在脸上像扑了一层冰。院子的铁门锁着,他在门口停住。 他把冻红的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早前冷透的毛衣还没捂热,这会儿身上又冷又热的,却没心思管这些。 林不晚下来的时候看见他人已经站在门外,不自觉加快脚步,掏出钥匙把锁打开,正要去推门,被抢先了一步。 梁池抓住门锁的那块铁板,示意她往边上退开后往里推门,等她站出来后又往回拉好,等着她锁门。 “走吧。” 这会儿已经七点了,天气冷,大家都不乐意出门,面馆里只有他俩。 刚把感冒的劲压回去,林不晚也不敢放肆,跟着梁池点了碗鸡汤面。 吃第一口的时候,她其实有点被惊艳到,鸡汤浓郁鲜美,她极少吃这么“清汤寡水”的面条。 没多久就吃掉了小半碗,结果过了新鲜劲,那点挑食的毛病又悠悠地冒上来,每吃一口都感觉鸡肉和鸡油那股又腥又腻的味道霸占着她的口鼻,令她直犯恶心。 不过林不晚虽然挑食,却没有浪费的习惯,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早知道就算不敢吃辣椒,也该点个香菇肉丁什么的。 她正小口小口同面条作斗争的时候,店里又来人了。 是一同进来的俩人,应该是熟客,一进来就坐在后面那桌要了两碗面,林不晚正好背对着他们,没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在梁池身上停了一瞬。 梁池也瞧见了,是有些眼熟,猜想可能是同校的老师,开大会碰见过。 那俩人等面的功夫闲聊起来。 “过两天那个活动,领导说要搞什么录像,平白多出来一堆活。大冬天还偏要鲜花,就那么点钱,一天天要求这要求那。”其中一人坐下便开始抱怨。 另一人显然有所顾忌,安抚着同伴:“你不是已经在学校边上那家店下了订单嘛,不用运费还听说是校友给打了折,这边都乡里乡亲的,你少在外面说这些。” “你说那个花店啊,说实在我之前去的时候还想着能见见那老板呢,结果就一个小伙计。”说这话的那人,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善。 原本吃完安静坐着的梁池眼皮一抬,先是往旁桌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发现林老板根本没受影响。 先前劝阻同伴的那人闻言疑惑:“你见人家老板干什么?” “你才来不知道,我听我爸说的。那家店的老板就是我们镇上的人,原本那里住的是她亲叔叔,去年直接被她闹进了局子里,就为了争房子。” “明明是一家人,闹得那叫一个难看。听说那女的以前在这儿读书的时候,还是她叔叔管她吃穿,白眼狼一个。” “都是亲戚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女人不要脸面都要房子。” 那人说到这里,已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梁池听得直皱眉头,林不晚却终于慢条斯理把面吃干净了,说:“吃好了。走吗?” 她起身,长条的木板凳在地砖上拖动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还在聊的那两人齐齐往这边望过来,和林不晚对上视线。 最吵嚷的那位收了表情,对视的瞬间极有礼貌,朝她点头微笑后才把头扭回去。 出面馆门,拉开塑料门帘的瞬间,外面寒风依旧。 走了好一段路,梁池都没说话,只默默关注着林不晚的神色。 吹了一阵风,林不晚的耳朵有些红,她把身上的围巾往上拢了拢,盖住耳垂的位置。 梁池看了她一路,她并非没注意到。 面馆里的时候,听到那两人对话,梁池看起来一副生气又惊讶的样子,她的关注点就全偏到这人少见的情绪上了。 她清了清嗓,脚步未停。 “不用打量我了,我没生气,”她说罢还在笑,隔着围巾听起来闷闷的,“你看着倒比我还不高兴些。” “为什么不生气,那人说话很难听。”和林不晚隔得不远,笑声裹着风不偏不倚传进了梁池的耳朵,他听着有些郁闷且不解。 “那你信别人说的话?” “当然不信!” 林不晚问话时其实存了点促狭的意思,却被梁池骤然激动的声音和表情惊了一下。 “你不信就得了,管不着别人怎么说。” 梁池听完这话更是郁闷,直接停在原地,似在用沉默的注视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她都往前走出去几步远了,才注意到身后人没了,只能往回去寻。 行,倒是没发现这位也是个闷声生气的主。 她从衣兜里把手伸出来,拍了两下男人的胳膊。 “刚才我和那人对上面,人家还冲我笑着打招呼呢。” “你不觉得这其实挺好笑一事吗?” “他这是不认识我,你说他要是认得我会怎样?” 这种体面人大概会尴尬地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林不晚见梁池听着他的话面色有所缓和,拽着人继续走。 “真认得我,拔腿就跑的也是他,他没吃饱我可吃饱了,”林不晚摊手,“所以我何必浪费心情,去生这冤枉气。” 梁池落她一步,看着她满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有些闷,像是被石头压着。 他最是知道,风霜刀剑,人言可畏。 即便林不晚本人看起来一副豁达,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也难过于不知多少诸如此类的恶言,在过去就如刚才那般或是更加恶劣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快,他们走到了岔路口。 “你说你怎么这么闷呐,还不高兴呢?” 原本林不晚想着就在这个岔道口各自回家,免得梁池还得绕一段路。 看来不能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了,反正还没到八点,学生还没下晚自习呢,早得很。 她伸手扯住梁池的袖子,说:“走,正好你给我发的花还没看成,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梁老师的拍照技术是不是仅供参考。” “现在?” “对,就是现在。” “晚上应该看不清?”梁池被拉着都走了好久,不想打扰林不晚的兴致,委婉提醒。 “白天有白天的看法,晚上有晚上的看法,”林不晚远远看见自家的大门,松开了手,“到了。” 院子里过路的小道有灯,梁池一路跟着进了屋,看到林不晚在屋里打量一番后选中了两张刷漆木椅,两只手各提溜着椅背招呼他走前头出去。 梁池没听,调转回去,抢走了她手里的椅子。“我来,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 林不晚握了握空了的手,梁池的动作太自然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椅子就到了对方手里。 也行。 “你搬到那几棵腊梅那儿就行,我再去拿个东西。” 梁池不明所以,只知道照做。 等了一会儿,林不晚手里端了个盒子过来,放在椅子上。 里面是带挂钩的小灯,没装电池,林不晚一手抓了两个递给梁池,不多时两人一起把这盒灯安了个七七八八。 林不晚走到树下,抬头观察,感叹道:“已经开始开花了呀。” 她把椅子拉近了点,转头望着梁池:“梁老师,麻烦你帮我扶一下呗。” 下一秒,林不晚踩上去,在树梢寻觅合适的位置把灯挂上。 手上的几个灯挂完,她甫一低头,梁池便递上来了新的。 林不晚见状挑眉,一递一接效率奇高,期间梁池的手臂一直稳稳按在椅背上,没有走神半分。 “好了。”林不晚拍掉手上的灰尘,从椅子上下来。 梁池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弯腰擦掉了上面留下的脚印。 腊梅树上的灯错落有致,但那些灯个头并不大,大概是考虑到枝条纤细且脆弱。 看得并不真切。 “别急,不是这样看的。” 林不晚把椅子更往花树那边挪了挪,估算了一番位置。 “坐这里。”她把梁池推过去,按坐在椅子上,自个儿坐在他的旁边。 “好了,可以抬头了。” 梁池听话抬起头。 腊梅的香气如潮水般涌进他的鼻腔,灯光从疏密交错的枝条间透出来,被绽开的卷曲的花瓣盛满,透出淡黄的笔触,尚未开放的花苞如同墨点亦似留白。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花下,梁池那点不开心早被身边的人亲手打散,只觉开怀。 很漂亮。 此刻,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如何?我说晚上也有晚上的看法,没诓你吧。” 第8章 第 8 章 “确实,晚上也挺好看的。”说完梁池还轻轻笑了一声。 林不晚刚才进屋搬东西摘了手套,这会儿被吹得有些痛,无意识抬手哈气,白雾在眼前升腾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得亏是冬天,赶上天热我可不会带你来干这事。” “嗯?”梁池疑惑偏头,林不晚正在不停搓着手。 “拉着你来喂蚊子吗,”感受到指尖积蓄了些热度,她捏住耳坠,“说起来这个院子什么都好,就是天热的时候蚊虫太多。” 她又是个招蚊体质,夏天从早到晚点着香都会被咬。 但要说多喜欢冬天吧,她冬天又会病几场,都是不大严重的感冒,吃药不吃药都总会折腾十来天才能彻底好。 就这么坐了二十来分钟,她的手已经透了凉风,摸着没一点热气。 这时梁池突然站了起来:“外面风吹着有点冷了,你先进屋去吧。” 林不晚听他的话跟着起身,梁池伸手过来提起她背后的椅子。 “就放在刚才那个地方吗?”男人站在她的前方,一边问一边等她。 梁池的肩很宽,穿了件在林不晚看来有些薄的长款外套,后背的肌肉随着发力的动作格外突出,拎着实木椅子轻松地像拎着俩塑料玩具。 她回了句“嗯”,想把自己的那张椅子抢过来,意外碰到了梁池的手,被烫得一缩。 “我来就好。”梁池像是没有察觉到刚才意外的触碰,平淡地躲过她的手,很慢地走着。 林不晚在后头,摩挲掩在袖管里的手指,想起刚才碰到的温度,望向梁池的眼中满是羡慕。 店里没有装空调,一楼比外面并没有暖和多少。 梁池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位:“那我先走了。” 一瞬的停顿,又问道:“你明天还在店里吗?” “在的,这几天我估计都不会去哪,”林不晚说,“找我有事?” 梁池低着头,睫毛微颤,有些挫败:“没事,我问问。” 他呼出一口白雾,察觉这里的温度也很低,没再多说什么,同林不晚道别。 “我送你到门口。”林不晚说。 梁池深深看了她一眼,本想拒绝,却没说出口。 “这里到你家还是太绕了,”两人并肩走着,“我听小易说你隔三岔五就来买花,我回头跟他说一声,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你要什么就给你送到学校去,免得你绕路。”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从学校穿过去。” 林不晚这时候才想起还有这法子:“对呀,我给忘了。”她进不去学校,不代表别人进不去啊。 大门口,她往里让开了一点。 “好了,你回去吧,外面风大。”梁池说。 林不晚正要同他道别,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林不晚!林老板!还好你还在。” 来人停住,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手上缠着一根绳,牵着狗。 看着是条柴犬,一点都不怕生,围在她的腿边走来走去,身后那条尾巴还在摇。 林不晚挺害怕这种小动物,又不敢动,只能浑身僵硬愣在原地。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眼下这个局面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抬头,只看到梁池的肩膀和侧脸。 “哎哟,回来回来。”陈琪好不容易缓过劲,刚站直就瞧见自家的呆狗子跑到别人那儿去了,连忙给拽回来。 “陈琪?” “欸,是我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呢?”林不晚小声对梁池道了谢,从他的身后走出来。 “下午的时候我妈遇见你店里那小伙子接她妹放学,知道你难得回来了。” 陈琪把手里的塑料袋塞她手里,把牵狗的绳拽得更紧。 “我妈就让我抓紧把她今年新弄的腊肉腊肠给你带点过来,说你爱吃。”陈琪说完,看着她身边的梁池眯了眯眼。“这位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随后恍然大悟般:“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也是三中的老师!教什么的来着?” “教物理的。”林不晚对他的咋咋呼呼已然习惯,即答。 手上的袋子分量不轻,她往里头看了两眼,果然不只是一点。 她开始给一旁的梁池介绍:“这是陈琪,我初中同学,他现在在教历史,他妈妈是我以前的班主任,也是三中的老师前几年刚退休。” “这是梁池梁老师,我朋友。” 梁池和陈琪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算作打招呼。 “你朋友也是我朋友,兄弟,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陈琪说这话时还豪迈地拍了拍胸脯。 “梁老师比咱俩大,别乱称兄道弟。”林不晚和陈琪开着玩笑,二人之间透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 梁池在一旁默默盯着,不发一言,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林不晚笑着朝他看过来,梁池赶忙也扯出一个笑容,微微偏头,像在等她开口。 他好像有点不开心,为什么?林不晚心想。 其实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在笑,但她就是莫名觉得梁池心情很低落。 “不过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的确可以找陈琪,别看他比你小点,他可是三中的资深地头蛇。” 林不晚的眼睛很亮,尤其现在他们离得很近,她抬头看自己的时候,像是盛着星星。 梁池盯着那双眼睛有些出神,以为她该继续回去和那个陈老师说话了,却发现星星并没有挪开。 “你喜欢吃羊肉吗?”林不晚突然开口问道。 梁池被问懵住了,明显怔愣一会儿才回答:“挺……喜欢的,怎么了?” “我宁夏的朋友给我寄了羊肉卷,后天就到。挑个时间我们一起涮火锅。”她偏头,也没忘记另一个朋友。“陈琪你也来,叫上燕子,我记得她爱吃羊肉。” “我就不来了,”陈琪反常地一脸尴尬,“我俩分手了。” 林不晚睁大眼睛,非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陈琪挠头:“就七八月份的时候,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相处下来觉得还是更适合做朋友,就分开了。” “哎呀,你叫她一起吧,我就不去了,挺尴尬的。” 林不晚看着陈琪浑身别扭的样子,惊讶之余也觉得有点唏嘘。 他们仨从初中起就是朋友,陈琪平时这么大大咧咧的性格,现如今提起燕子却那么别扭。 “没事,我先请的你,”林不晚思忖片刻,“燕子那边我改天再请就是。” 她往前走了两步,安慰似的拍了拍陈琪的肩:“放开点,你和燕子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没走到最后也还是朋友。” 做不成朋友的。 梁池看着林不晚的背影,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你不懂,”陈琪拍开肩膀上的手,“我走了,记得给我发时间。” 真的往前迈过那条线,就再也没法退回原来的位置了。 林不晚眨了眨眼,在被狗拽着跑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逃避的意味,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学校响起铃声,没注意都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了。 “梁老师,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有学生从里面冲了出来,林不晚带着梁池往回退了退。 按照以往的经验,后面十来二十分钟这条巷子都没办法过人。 梁池抬手挡住乱跑的学生,两人被挤到了一个小小角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们几乎要贴着身后的墙壁了,而墙灰会无差别沾到每一个敢靠近的人的衣服上。 “噗——”林不晚看看自己又看看梁池,“我们好像被罚站了,梁老师。” 梁池也意识到他们现在的状况有多滑稽,跟着开始笑,好半晌都刹不住。 “走吧,”她伸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先打道回府,这帮孩子彻底散了得差不多半个钟头。” 梁池背后也沾了点墙灰,她走在身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帮他掸后背的灰尘。 对方回了头,瞟了一眼又给转了回去,一路进屋才勉强干净。 她按照惯例在一楼各房间走了一圈,留了照路的夜灯,梁池站在楼梯旁,看着她进进出出。 林不晚小跑了几步过来,双手插在兜里:“上楼上楼,楼上开了空调,我之前出门忘关了。” 这是梁池第一次到二楼来,和楼下精致淡雅的装修不同,这里的生活气息更重,也更简约。 “梁老师随便坐,我去倒杯热水来。” “好。”梁池在沙发上坐下来,身边还放着几个玩偶。 林不晚端着水过来,俯身把玩偶抽出来扔到另一边:“温的,这个点就不泡茶了。” 她顺势坐在侧边的沙发,仰头喝了一口。 “差点蜂蜜,但我还没买。”林不晚细细回味了一下,“梁老师你喝的上面有什么喜好吗?” 既然要请客吃饭,她得提前打听一下。 “没有特别喜欢的,都行。”梁池回答时,不自觉捏住手里的水杯,温度缓慢从掌心渗到指缝,开始有些潮湿。 “那跟我一起喝可乐,陈琪肯定要喝酒,到时候他要是醉了麻烦你帮我拉着他点。”主要是陈琪这人一喝醉就发酒疯,她怕这人又跑下楼抱着树倾诉衷肠。 “他喝醉了就爱去抱树,”林不晚放下杯子,“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所以不想太拦着他喝。” 谈到刚才了解的友人的近况,她有些惆怅。 以往她回来后,三人总要聚聚聊天,可今天光看陈琪的状态就知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明明以前是好朋友,分手后真就不能做朋友了吗?”她像在问梁池,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很难。”梁池想了想,回答的语气非常认真。 听到他的话,林不晚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还是做朋友好。” 她的表情很平淡,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呵呵地起身把电视打开,客厅顿时被节目上嘉宾们的笑闹声挤满,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电视机的光在镜片上闪烁,梁池注意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却连她扭过头来跟他吐槽都没听清,只含糊点头应声。 梁池看见她脸上忽明忽暗的光芒,林不晚的目光也始终落在前方。 他的手指蜷起,耳边很热闹,心却很空。 两个月以来。 每一次扑空过后,他都在期待下一次能够恰好遇见。 下意识拍的照片,过后大多都留藏在了手机相册。 日常的工作并不轻松,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等待,他只是活在了一种久违的期盼里,而这种期盼让他的生命变得鲜活。 他喜欢这种鲜活,几乎是在放任着自己向她靠近。 现在,这一刻,梁池却迟疑了,因为他看到了林不晚眼里藏着的抗拒。倘若换了别人,或许要刨根究底,最起码为那点不甘心问上一句“为什么”。 他却舍不得把平静掀开。 相遇之前,他们都有彼此不曾参与的过去。 梁池想。 就停在这里吧,不要往前了。 第9章 第 9 章 下楼的时候,天上又在飘毛毛雨。雨点很小,肉眼都看不大清楚,只有落在镜面上,才感受到一片模糊。 梁池拦住要去取伞的林不晚:“不用,雨很小。”说罢不等人反应,松开了手,走得很决绝。 林不晚感到有什么变了,或者说如果放任梁池就这么离开,一定会有某些东西再难挽回。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梁池。”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停住,仍背对着。她赶紧跑到屋后,挑准折了几支。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梁池转过身,低头。 着急跑过来的林不晚差点扑到他身上,带着一身腊梅香,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比跑完还在喘气的人还要重。 林不晚看见他抬手把眼镜摘了下来,目光从花移到她的脸上,专注且哀伤。 “梁池……”她看着他喃喃道,随后轻轻甩甩头,算作醒神。 “花给你,它们能开好几天。”林不晚停顿了一下,在考虑这样的话是不是该说出口。 “你看着不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希望这些花能让你高兴一点。” “对不起。”梁池认真地听林不晚说话,他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表露得这么明显。他本意是暂时拉开距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和她相比,他的感情不纯粹,假如不能更进一步,梁池希望能够控制住自己,就算比不上相识多年的好友,却也不希望林不晚因为自己的越界,再为失去友人伤怀。 梁池从没想让她担心,只是克制不住会难过。 “说什么呢……”为什么突然郑重其事和她道歉,明明是对方在她身边,她却连对方因何情绪低落都不明白。 “谢谢你给我带的药,也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给我拍院子里的花,我很喜欢,也好好保存着那些图片。” 梁池很好,是她以习惯做借口,忽略了太多细节。 朋友们都说她工作之余总是人间蒸发,习惯一个人,习惯不主动联系,以为同他们心照不宣。 可几乎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虽然频率不高,但长久地惦念她。对成年人来说,是该万分珍重的情谊,她却一直没有很好地去回应。 “可能这么说有点冒犯,就是你如果想,可以随时联系我,无论我在不在。如果我不在,麻烦你代我看看院子里的花,不要让它们白白凋零。” …… “没有冒犯。” 梁池有意避开林不晚的手,把花抱在怀里,完全不顾枝干附着的雨水,任凭它打湿自己的衣裳。 “我明白了,”梁池挥手,“会感冒,回去吧。” “我走了。” 他抱着花,香味不因雨水有半点消减。 梁池走得很快,希望能在头发被彻底打湿前回家。身体里的那个他却停下了原本打算后退的脚步。 梁池想。 他还可以停在原地。 他还可以不越过那条红线。 第二天,林不晚给梁池和陈琪都发了短信,问他们周五那天活动结束后有没有空,陈琪很快回复了个OK。 她点进和梁池的聊天界面,等待的时候,食指无意识敲击手机屏幕。 【梁池:有空。】 一句话弹出来,但还没完。 林不晚盯着上端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饶有兴致地等了一会儿。梁池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好久才慢吞吞发来两句话。 【梁池:我看见了昨晚面馆那个人,同事说他是主管活动现场布置的人。】 【梁池:后天是你来送那批花吗?】 她把最后那句话看了好几遍,捧着手机往后倒,靠在沙发背上,飞快敲字回复。 【林易去,我还要把晚上吃的弄好。】 本来也不必亲自去送这批货,梁池无非是怕她与那人遇见会影响心情。 退一万步讲,哪怕真遇见了,而那位恰巧还能记得她,她也不尴尬更不会情绪不佳。反而是梁池此时的小心翼翼,在林不晚看来更有意义也更值得分神去关注。 【梁池:好。】 林不晚没再打扰他,也没退去这个界面,开始翻起两人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的,很快就到头了。 基本都是对方给她发来的讯息,提到院子里的什么花开了,然后附带两三张照片,次数不多,林不晚数了数,也就四五回的样子。 除了上飞机的那次,她从来没有过一次主动的分享。 林不晚把手机扔到一边,抬手挡住眼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 不过她也只能将自己放空这么一小段时间,早些时候还与老师也就是陈琪的母亲说了要去上门拜访。 她到的时候,陈琪并不在家,只有老师一人。 她记得陈琳陈老师是远嫁跟着丈夫来的这里,但师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陈琪这么大还跟母亲生活也是这个原因。 老人家精神很好,在家的时候没戴帽子,只是头发看起来白了许多。 “说不要来,你是一点都不听,我有什么好看的。”陈琳话是这么说,却一把抓着林不晚的手把人往屋里带。 茶几上摆着一大盘瓜子零嘴,很古朴的搪瓷盘子,塞得满满当当。 看清她拎来的是酒,嘴上说着责怪的话,脸上都笑开了花。笑着就要找个酒杯来小酌一口,被林不晚制止。 她一把夺过:“我跟陈琪说了我带的一瓶,他会随时检查酒瓶的,不让你多喝。你要是不听,以后我都不会给你带了。” 陈琳原本抢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悠悠收了回去:“你们一个两个,人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林不晚把酒放到厨房的柜子里,假装没听见老师的絮叨,坐回老人家身边。 老人家一问起她的近况来,就聊个没完。 手臂也被轻轻握住,还捏了捏。她没动,任凭陈老师像是检查一般全身上下打量。 “没瘦,比你以前上学那阵结实多了。” 陈老师已经六十多岁了,脸上多了很多皱纹,眼睛也不复当年的清明,但看向她的神情是十年如一日的关怀和担忧。 “别操心我了,您才应该多保重身体。” 明明之前就是因为伤病退的休,老师的肩膀比记忆中窄了很多,一双手的皮肤同纸一般薄,透出青黑的血管,大冬天室内也穿得很多,身形还是瘦削。 她和老师说了很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也能把老人家逗乐。 然而眼看天色渐晚,即便陈琳再三挽留,林不晚还是走了。 没过多久,陈琪回到家,站在玄关鞋还没换好就在问送的那瓶酒放在了什么地方。 他听老妈没好气地喊了声“厨房”,于是把包往客厅茶几一丢就拐进厨房里,酒还没翻到,先找到了其他的东西。 “妈!妈!”他扯着大嗓门,多的也不提,只一味地喊妈。 陈琳对儿子毫无实质内容的呼唤习以为常,这小子要没正事要说,她必得让他重温童年的母爱。 她还没开口,陈琪从厨房走出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是一股无名火。 “欸,有正事。”陈琪双手高举,手里的红包也露了出来,“肯定是她今天下午来的时候留的。” 陈琳从儿子手里把红包接过来,攥在手里,几番欲言又止。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很是无奈。 “收着吧,你知道的,前面哪次也没真能还回去。” “去去去,别跟我眼前晃,心累。” 出门的时候,林不晚没走大路,转身钻进了小巷子里,遇见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车,一串串整齐码在玻璃柜子里。 她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串提子串的,滚圆的青提外头裹着微微焦黄的糖衣,一口咬下去外面那层极脆,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清甜的汁水和糖渣融化在嘴里,连同那张糯米纸,甜而不腻,味道出奇的好。 巷子很窄,汽车开不进来,路上人也很少。 四周安静极了,水泥路面和墙壁间的缝隙落了泥土,一些野草在墙角生根,在这样冷的天气缩在角落。 天边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前,林不晚逛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街上行人往来。 她吃掉最后一颗提子,和一对母子擦肩而过。 孩子手里也提着一小兜菜,脑袋上扣着外衣的大帽子,拽着妈妈的衣角跟在后头,两人似乎聊着什么,离开得太快,她没听清。 仔细一看,路上多是接了孩子赶着回家的,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路边支摊卖菜的小贩吆喝不断,嗓门大而高亢。天黑了,灯亮了,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 林不晚寻了个垃圾桶扔掉竹签,一路都在避让迎面而来的一家人。 她慢悠悠走着,又一个路口,方才的所有热闹都被她留在身后,转眼到了家门口那条巷道。她站在路灯下,家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门口挂着两盏灯。 而灯下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远远的她看清了,是梁池。 和昨晚不同,梁池今天穿了件短款的灰色羽绒服,他静静站着时也不像许多人那样歪着,倚着门省力。他站得很直,像林不晚见过的青松,不为严寒倒伏,头上触手可及的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不晚往前走了两步,离了路灯。对方若有所感朝她看过来,似乎眯了眯眼。 她靠近一些,梁池也走到了她跟前,带着独属他的一种热气,靠近了才感到温暖。 “同事从家里带的板栗饼,分了很多。” “我想着给你带一点。” 板栗饼被梁池抱在怀里,东西用塑料盒装着,盖子上面附着凝结的水汽,早已冷透。 碰触的指尖,梁池的手也冰得刺骨。 第10章 第 10 章 梁池来这一趟仿佛真就为了送这么一盒板栗饼,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林不晚仔细端着盒子,到屋里一坐下就挑了块来尝。 外表看起来稀疏平常,酥皮还浸了水汽有些回软,板栗内馅细腻绵密,但对她来说有点太甜了。 即便如此,林不晚依旧吃下了好几块才罢手。 后面许久他们都没见着面,即使严格说来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没有个理由也很难凑到彼此跟前。 林不晚还是在约定的前一晚,收到了林易的请假信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两天昼夜温差大,小孩子体质差些更容易中招,必须得有人陪在身边才行。 她晚些时候去了一趟,兄妹二人刚从诊所回来,林遥低烧还没退,怕晚上温度又上来,离不开人。 “你不要管这边了,好好照顾遥遥。” 店里有个专门拉货的电动三轮车,半夜三更她把货物全搬到了车上,用块塑料布罩着,以免明早就她一人忙不过来,扎好的花束把保鲜室的空位占去七七八八。 搬完东西,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风更加肆意,身上又出了点汗,这么一吹,林不晚直接在院里打起了哆嗦。 她又是搓手又是揉耳朵的,踩着小碎步回到温暖的室内,整个人才算活过来。再过两个小时,若是夏天的时候,太阳都该出来了。 林不晚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裹着毛毯坐在沙发正中央,发现一丝困意也无,于是在手机上找了部很久之前就想看的电影投在电视上,打算直接熬到明天上工。 电影放到末尾,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公鸡打鸣的声音远远的像从天边传过来。她意犹未尽关掉投屏,到楼下把铁门推到底,开着三轮出门。 今天有活动,将将六点出头就有学生在外面晃悠。 林不晚把车开到校门边上,干坐着没下车,冬天的早晨空气又干又冷,她出门前特意戴了口罩,没一会儿口罩内便被呼出的气给打湿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才有学校那方的人来开门,她一路把车开到礼堂的一侧,早有好几个保安站在那儿,她刚把车停好,那些人就跑过来卸货,将花篮什么的往里面搬。 来接她那位老师看起来很忙,一会儿一个电话接个不停。林不晚认得他,就是那天晚上在面馆巧遇的那位,不过这么些天过去了,应该没认出她来。 “真是多谢老板你了,真是帮了大忙,”男人结束又一个通话,朝她笑得十分客气,“您要是不忙,可以来看看学生们的表演,听人说您也是三中出去的,要不在学校逛逛?” 学校平日里闲杂人等不让进,但今天搞活动,还请了不少学生家长来参观。 “没事,我等着你们把东西搬了,把车开回去,毕竟现在是在工作。” “您这话说的,我看这没半个小时弄不完,在这儿干站着太冷了。您要不去礼堂里坐会儿或者四处走走?要是放心,把钥匙留这儿,稍后搬完了我找人给您开您家院门口去。” 林不晚有点意外这人的热情,转而想起这单当时几乎是给了最大的折扣,人家客气点也不算太奇怪。 她往边上的礼堂瞧了一眼,门口装得实在漂亮,但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地忙活,她这个闲杂人士进去无所事事的太惹眼,顿时没了参观的兴致。 “那我就去四处逛逛,确实好久没回来过。”她说罢,把车钥匙交了出去,随意选了个方向离开。 路上与化着妆的学生擦肩而过,整个校园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新添了很多设备和装饰,一毕业学校就装修什么的大概是种奇怪定律? 林不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中央的空地,坐在花坛旁的椅子上,这会儿歇下来后太阳穴反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心跳声剧烈地从胸腔绵延到耳膜。 如同突然被扎破的气球,精气神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她有些乏力,还有点喘不上气,只得微微塌下肩,一只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小口喘气。 身体不舒服到极点,心里还在笑,年纪大了果然不能随便熬个通宵。只想着过会儿感觉好些了,回去赶紧补觉。 “怎么了这是?” 林不晚听见声音偏头去找人,好巧不巧这人她还真认识,就是眼下自己的情况实在狼狈,她连站起来都有些头昏。 “王老师,巧啊。”她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血色,天气又冷,透着淡淡的紫。 王建英起初只觉得这人看着眼熟,状况不大对,就想来看看。结果看到林不晚这副立马能给他表演个原地倒下的模样。 他连忙走近:“欸!你说你多久不回来看看,一回来就这个模样来吓人?”王建英一时又气急又心疼,赶忙把人搀住。 “又低血糖了?”不怪王建英反应大,实在是他一点看不得他这个学生这副样子。想当年他刚开始教书就遇到的林不晚,然后就碰见她低血糖晕倒了,这个小姑娘当时瘦得皮包骨似的,那手腕细得吓人。 瘦瘦小小一个,缩着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嘴像焊住一般,醒来后班主任连同他一起,硬是从这姑娘嘴里问不出半句话。 如果说一个新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是他职业生涯最难忘的记忆,那林不晚就是那一届里最让他操心的那个。 “你说说,我这也没揣个糖什么的。你这嘴都紫了,能走不能走?跟我回办公室去坐会儿吃点东西。” “不是低血糖,王老师,我没事。”林不晚在他面前站直了一些,也不敢说是她昨天没睡觉搞的这个样子。 “没事什么没事!走,就二楼。”王建英平时挺严肃一人,板起脸来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还真极具威慑力。 眼看王老师这么生气,林不晚也不敢多说推辞的话,跟着去了办公室。 学校各种设备确实更先进了,办公室的门都是密码锁,里面空间也大了很多。一进门就是小山似的自印材料摆在地上,王老师的位置在靠里的一边,他从抽屉里翻出根棒棒糖。就算林不晚说了不是低血糖犯了,他还是给人递了过去。 林不晚乖乖把糖抓在手里,办公室中间摆了张挺大的电暖桌,罩着厚棉套,她站在一旁。 “坐着,等我把火开着。”今天没课,老师们来了也是去礼堂忙活,炉子没开。 她听话坐下,腿裹进罩子里,桌角的发热管已经开始有了点热度。 “王老师,您也来坐着烤烤火。” “我有事儿,”王建英把门口饮水机的热水烧上,“我得去班上看看,看完估计直接去礼堂。一会儿你可以接杯热水喝,完事自己回家去。” 王建英的确很着急,没多叙旧就要走,把门带上前还不忘嘱咐她离开的时候把电拔掉。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就剩她一个。 炉子也暖了,林不晚感觉自己坐在这里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上学的时候。 那次晕倒后,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借着家访的理由去了回小叔家,那之后没再时常拉她问家里的情况,这件事像是翻篇了。 但她能感受到两位老师在自己身上投入的关注,差不多那之后两个月,他们突然就开始给她悄悄塞东西吃。 家访的内容和结果,现在的林不晚能猜个大概。依照小叔的性子,大概率是诉苦加保证,把老师忽悠过去。好话道尽,承诺说破,她吃的也还是他们一家的残羹剩饭,无论冬夏。 尤其冬天的时候,吃剩的那一点菜被筷子挑了又挑,一搅再搅,失去温度的米饭也融不化盘中凝固多时的油脂,只能草草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现在想想,她好像也没有自我认知中的那么挑食。 几百个日夜也只剩下了这点感叹,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她时至今日都没喜欢上冬天。 林不晚本想坐坐就离开,结果不知是热气烘上来太暖和,还是她太疲惫,居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进进出出,动作很轻,她隐约有过想要醒来的念头,但眼皮发沉怎么也睁不开。身前贴着炉子格外温暖,肩胛和整个后背却很冷,像有冰凉的水钻进衣裳里涂湿了后背,她晕乎着开始担心起打完这个盹该感冒了,却没法醒来。 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衣着单薄站在雪地里,看着冰晶在血管里蔓延。然后无垠的白被打碎,又置身一汪热泉,她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正要从水里扑腾出来,扒到岸边的岩石就醒了,抬眼一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她心有余悸,感受到后背异常的重量,是一件挺厚重的外套,把她严严实实裹住,下摆在地上拖了一截,帽沿一圈蓬松的毛,扫在她后颈还有些痒。 林不晚缩了缩脖子,抓住肩头的一角,直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应该是件男士外套。不知道是谁的,办公室也没人。 外面天已经大亮,面向大操场那头的窗,蓝色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整间办公室暗沉沉的,模糊能听到礼堂那边非常热闹。 林不晚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抱着外套难得头疼。环视一周,毫无头绪。 于是她暂时将尽快离开的念头抛弃,过了许久依旧没人回来。她等得有些无聊,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发现办公桌的区域泾渭分明,有些桌上甚至还摆着桌签。 开始她只是无意识地扫过,只为打发时间。直至她再一次瞟过,视线陡然被熟悉的姓名拉回。那股随意劲褪去,目光灼灼,仿佛要把那张简陋的桌签看穿。 她往那边走了两步,手指扣在桌签的塑料外壳上,发出闷响,人也陷入短暂的思考。 心下有了猜测,然而无从确认。 最后还是把外套折好放在了桌上,顺便拔掉桌子的插座。 确认没有遗漏的,林不晚折回桌旁,将那根棒棒糖放在了衣服上。 实在身无分文,只能借花献佛。 第11章 第 11 章 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院门口,三轮就停在路边,她一脚踩上驾驶位的踏板,扫视一圈,在底下靠里的角落看到被纸包着的钥匙。 把钥匙抽出来,就着没沾灰的一面把纸夹在双指间,进门,随手一抛扔进门边的垃圾桶,回二楼洗把脸,温水扑在脸上清醒了些,但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 林不晚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把屏幕按灭,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米色的毛衣,直接钻进被子里,脸很快被空调烘热,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窗帘没拉紧,露出一条缝隙,光透过打在林不晚的下巴,面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唇色依旧很淡,呼吸很轻,几不可察。 晚些时候,林不晚被屋外汽车的喇叭声骤然惊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在枕头边四处摸索,摸到手机看到时间还早,默默松了口气。 睡眼惺忪地拖着身体往厨房走,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仍未完全清醒。 冰箱顶上还有一罐随着羊肉寄过来的麻酱,林不晚兴致缺缺,伸手把它够下来随手放在一旁。随后像是被定住一样直愣愣站在厨房中央,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蹲下身。 家里最下面的碗柜有个专门煮火锅的大锅,还是中间有个隔板那种,买了没用过,盆底的塑料标签还没撕。 她手里抓着锅,邦邦敲了两下,敲完还煞有介事地点头。 客厅那边手机铃声在响,她放下锅走过去,是梁池的电话。 “喂,梁老师?” “我看大门锁着,你现在在家吗?”电话那头有些吵嚷,像在室外。 林不晚闻言福至心灵,快走了两步到窗边,玻璃灰蒙蒙的,她没急着答话,反手将窗户推开。 “在呢,梁老师抬头看看。” 站在铁门外的梁池听话抬头,看见了倚在窗边的人,远远地挥着手,唇角不自觉上扬。“看到了,那能来给我开个门吗?” “等我一下。” 说罢就往楼下走,边笑边开门把人迎进来,梁池手边还提着挺大一塑料袋,里头装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怎么还带这么多零食。”嘴上说着打趣的话,眼神却在梁池穿着的外套上停了好久,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梁池闷着没多说话,见她穿得单薄就出来。“先进去吧。”说着还示意林不晚走他前面。 到二楼,林不晚给他拆了双新的拖鞋,放在地垫上。 “我还什么都没弄好,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带的班表演完了,早点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梁池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却没多的动作。屋子里太暖,刚一进屋眼镜镜片就起了一层雾,成了名副其实的睁眼瞎。 林不晚直起身时恰好对上这一幕,又注意到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梁池,笑意更深。 等了一会儿,镜片的白雾散了,梁池才像个重启的机器人开始工作,换好鞋子跟在林不晚身后。 “欸,对了!”林不晚看见那罐麻酱两眼放光,“梁老师你是北方人,习惯吃麻酱不?” “以前常吃。” “那好,一会儿你自己看着调个蘸料,我和陈琪是一点都不吃这玩意儿,好吃的话走的时候把整瓶拿走。”林不晚看着高兴极了。谢天谢地,这东西可算有个消耗的法子,不然得在她家放到发霉。 看出林不晚是真开心,梁池没客气:“好,到时候我把它带走。” 有了客人的到来,林不晚一下子忙碌了许多,不像方才一个人时那样慢吞吞,就是突然转身想要去拿什么东西时总与跟着她的梁池撞个正着。 一次两次她还只顾笑,第三回被挡住,林不晚抬头,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人:“要不梁老师你先去客厅坐着?” 梁池侧身让开,也意识到自己杵在这里的确是个麻烦,但他又不太乐意去坐着喝茶,索性往前半步接了林不晚手上那颗大白菜。 “是要去洗菜池那边洗吗?” 林不晚没法,闭了闭眼:“对,差不多撕一半就行,放在那边的菜篓。” “好。” 梁池在那边一片一片掰菜,低着头严肃又认真。弄完还朝她望过来:“这些够吗?” 林不晚点头,快他一步拧开水龙头:“这边是热水,不过要放一会儿才行。” “差不多洗洗就行,”她打开冷冻层,拿了盒羊肉,塑料袋外头覆了层冰碴,冻得她掌心都红了,“一盒应该不够。”喃喃后又拿了一盒出来。 她走近用手肘拐了拐埋头洗菜的梁池,男人往一边挪了挪,垂眸看见她在另一个水槽把塑料包装拍得噼啪响,碎冰簌簌落下,很快融化。 两盒羊肉被横着立在槽壁,一番操作下来,林不晚的手已经被冻麻。她顺势就往洗菜的那边伸手,把水拧得更大些,被梁池突然抓住手臂。 她身上的毛衣挺厚实,费了些功夫才把袖子挽过手肘。此刻被一把抓住,梁池的体温本就比她高些,他又一直在温水里洗东西,手完全湿了,把她手臂沾了一圈水,有点烫人。 还不等她发问,梁池就像被火烧一样松开了她的手。 “水放太久,有点烫,受冻后不要马上接触热水。”他说话很反常,一字一顿,“这个盆里的水是温的。” 男人手边的盆被挪过来,梁池还把菜叶往底下压了压。 “哦,好。”林不晚将双手伸进水里,感觉慢慢升温。 梁池的目光落在她打湿的手臂上,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抱歉,你去擦一擦吧。” “嗯,好。”林不晚又去卫生间,抽了张纸按在小臂,纸巾很快被水打湿,她将湿掉的纸抓在手心,攥成了一团。觉得有些奇怪又无从谈起,对于奇怪的情绪她习惯性抛之脑后,不愿思考,于是把纸团扔掉,转身回到厨房。 门边垃圾桶旁却猝不及防蹲了个人,梁池把她刚才捡出来的几个土豆拿在手里,听到她的动静也没站起来,就这样抬脸看她。“这些都要削皮吗?” 林不晚还没缓过神,愣愣点头。得了首肯,梁池麻利削好,土豆的个头不大,他一只手抓了四个,放进水里,圆滚滚地沉到盆底。 “梁老师,你今早是不是在办公室看见我了。”她说是在问,其实语气十分笃定。 “额,对。当时你睡着了我就没吵你,”梁池仔细搓着土豆表面的泥,很意外林不晚谈起这个话题,“怎么了吗?” “没事,那糖有收到吗?” 梁池明显犹豫,洗干净的土豆在菜板上滚了一圈,险些掉到地上,被他一把握住。“在口袋里。” “你想吃?” 林不晚难得有种被人噎住的感觉,还满头问号。为梁池奇怪的脑回路哭笑不得:“不是,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要跟你说声谢谢,要不是你,我这回一定要感冒。” “不用,”说完梁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切菜的动作停住,“之前不是说林易来吗?怎么是你?” “遥遥发烧了,小易在家陪她。” “小姑娘还好吗?” “早上发消息来已经退烧了,休息两天就好。” “今早我还和你们学校那位老师打了照面,不过人家没认出我来。”林不晚把锅底弄好,锅里呜呜响,水温在升高,漂浮在最上面的那层油却很安静。她只问梁池信不信那人的话,却一直没作解释,还让他一直惦记着。 “我没和你具体说过那事,其实该跟你说清楚。”林不晚的态度很平静,但看出来情绪不高。 “好,你说。”梁池手上的活没停,神色如常,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我读初中的确住在我叔叔家,也就是这个房子,但和他们家一直不算亲近。还有这个房子,是我爸妈的,前几年我妈过给我了。” 林不晚说到这里卡了一瞬,继续道:“我之前回来了一趟,把我叔叔一家请了出去,闹得不太好看,镇子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沾亲带故的,我就出名了。” 她说到最后还笑了笑,看见梁池的动作停住,垂眸直直看着她,还不自觉皱眉。 “就这样,不过这里说是我老家,其实我没在这里呆过几年,那些说闲话的我都不认识,也没人敢当我面说我坏话。我都没怎么听过,偏巧那天让你给遇见了。” “我其实不需要你跟我说这些。”梁池感觉心脏处有些闷闷的,他本来也没信那人的话,反倒是现在为林不晚的解释,为她的坦然感到难过。 “该和你说清楚的。” “好了,东西都差不多了,”林不晚找了个盖子把锅罩住,接了两杯热水,玻璃杯很烫手,只能用手指抓在杯口,“去客厅,我问问陈琪什么时候到。” 二人坐下,没等她发消息,陈琪的电话就打来了,嚷嚷着被关在院外快要冻僵了,让她来开门。 梁池就坐在她旁边,把陈琪的大嗓门听了个完全。 脱下来的外套在卧室,林不晚起身要去穿衣裳,被梁池拦住。 “钥匙给我吧,我下去开门。” 林不晚看他穿戴齐全,没多推辞,把玄关处鞋柜上的钥匙拿过来放在他手中。 门外,陈琪挂断电话低头刷着手机,听到门锁的声响才抬起头,门已经被推开了。 他往后避了一下,笑嘻嘻开口:“还挺快的嘛,我还带了——” 话在抬头看见来人后戛然而止,表情也迅速转为疑惑,后又变作惊喜:“欸,梁哥来了啊,我说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快,以前哪一次不都得等好久。” 梁池听着他道往昔,说是抱怨实则满是熟稔与亲近,推门的手收紧,待陈琪进了门,十分自然地接过陈琪提的酒。 “来了就进屋吧,东西给我就行。” 陈琪有一瞬间为梁池的话和动作感到奇怪且迷惑,但很快被他忽略,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那就多谢梁哥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二楼的门虚掩着,灌进来阵阵寒风,林不晚站门口等了一会儿觉得冷,掉头去了厨房。 “林老板,陈老师拿了酒,要放在哪里?”梁池先一步进门,换好鞋,客厅却没人在,于是稍提高音量问道。 林不晚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手扒在门框,手里拿着把葱。“就放在客厅吧,吃饭的时候直接开了尝尝。” 电暖桌最上面那层罩子已经被拆了下来,露出玻璃触感的桌面,摸上去已经被烧暖了。 梁池抬手的动作停顿,把装酒的袋子放在地板。 走在后头的陈琪熟练地打开鞋柜,找了双棉拖鞋换上,边走边摘围巾。 “折腾一天累死我了,”陈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桌罩掀起盖住腿,“下回主任再怎么说我都不当班主任了。” 林不晚乐了,人在厨房把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没想着指望你,早弄好了,蘸料你自己来弄。” 陈琪长嚎了一声,不情不愿把粘在沙发上的手脚撕下来,走起路来晃悠悠的。 她家的厨房不大,陈琪被先一步过去的梁池堵在门口,看见林不晚摆了一排瓶瓶罐罐在灶台上,递了个空碟在梁池手里。 “我把能调蘸料的东西都找出来了,梁老师你自己来弄你的麻酱。”说完像才注意到他似的,瞥过来一眼。“你也来。” “得嘞!” 于是陈琪找了个空隙钻进来,驾轻就熟弄好自己那份,把火锅端出去。 剩下他们二人并排站着,梁池在麻酱瓶里挖了一勺,又倒了些香油,筷子轻而缓地搅拌。 林不晚在一旁看得正起劲,突然被问到:“你也想吃?” 梁池侧脸过来,眼睛微微张大。不太懂她一直往这边看的乐趣在哪儿,以为是改了主意也要尝一尝。 “我不用,”林不晚连连摆手,“我看看这东西正经该怎么吃。” 她就在外面吃过一次,都是别人店里调得正好的摆出来,想当然以为开盖即食。她不吃,却好奇吃法。 察觉到林不晚不自在,梁池没继续这个话题,嗯了一声,手上的速度加快,把位置让了出去,临了把洗干净的大盘蔬菜端走离开。 整瓶麻酱就受了个皮外伤,梁池把盖子拧很紧。洗菜时台面洒了些水,连带着瓶底都被沾湿。 她在旁边抽了张纸,把整个瓶身都擦个遍,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想起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来添,完全没必要。 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把它放在了干净些的架子上。 等她关门出去,酒已经被拆开来,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今天的活动。 陈琪刚唠完,走着路脸还没扭回来,半路差点和她撞上。 反应过来的陈琪哎哟一声。 知道他在找酒杯,林不晚空出的那只手朝左边的电视柜一指,对方立马会意,走过去猫着腰抓了三个杯子出来。 而后双手捧着瓶身,满满倒了两大杯还不消停。 见他还想再倒,刚坐下的林不晚淡淡伸手,挡住杯口。 “别说你不喝?”陈琪一脸震惊望着她。 林不晚语塞,扭头望向梁池:“梁老师喝点吗?” 梁池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停顿,回道:“一点就好。” “好。”随后紧盯着陈琪,给倒了个杯底。 锅里咕噜噜冒泡,蒸汽升腾像遮了块纱在中间。 一盒肉很快见底,林不晚夹了两筷子后基本没再吃,反倒是吃菜吃得多些。 她分神留意着陈琪,没让他饭没吃好先醉了。 装酒的瓶子是没带标签的塑料瓶,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入口不辣,度数应该不高。 她家里的酒杯也就一般茶盏大小,陈琪喝了两杯,脸有点红,没到醉的地步,安静了很多。 正好,乐得清静。 她收回注意,夹了块土豆在碗里晾凉。 梁池坐在她对面,隔着白色的气看她。 “你不爱吃羊肉吗?”梁池看了一眼她的碗,发现她吃得很少,多是被他和陈老师吃光了。 “能吃,”林不晚想了想,“但确实谈不上喜欢。” 说完端起杯子喝掉最后一点酒,维持这个姿势没动。 低眼看着挂在杯壁的酒液慢慢往下流,带着琥珀般的颜色,还有点水果的香气。 喝完放下手,抿了抿难得透着红润的嘴唇。 玻璃杯敲在桌面,声音清脆。 “那你喜欢什么?”他毫无犹豫地问。 梁池视线在林不晚身上不曾移开,说完自己先愣住。 “等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连忙找补一句。 喜欢什么…… 林不晚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桌上能吃的东西,最后望向自己跟前的饭碗,犯了难。 若是问不爱吃什么,她能罗列个内容详尽的清单。 但喜欢吃什么,问的人不多,她自己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来。毕竟在她眼里,只分不吃的和能吃的。 “甜的或者辣的?” 最后给了个无比模糊的答案,好像她的脑袋也随着这个问题被搅得一团乱。 “什么?什么羊肉?” “怎么——就没了。”安静当鹌鹑的陈琪突然往桌子一扑,梁池怕他撞锅上,手快抓着陈琪的帽子,把人往回拽了一把。 被拽歪的陈琪懵了一下,把空掉的盒子端手上,确认里面什么都没了,突然一脸沮丧。 盒子里融化的血水溅了一滩在桌面,始作俑者没有半分要清醒的样子。 林不晚想去擦,梁池已经把醉鬼按回沙发,还顺手抽了几张纸擦干净水。 “醉成这样还知道吃。” 像是知道在骂他似的,陈琪嘴里的话没停,但换了个话头。 “燕子,燕子喜欢……喜欢……”说到后面,斜倒在沙发上。 不跟喝醉的人计较,林不晚想。 “梁老师帮我一把,给他挪个位置。” 她说着话就要往沙发去,步伐稳重。 然后,膝盖狠狠磕到沙发角。 “嗯?” 林不晚脑子里浑沌一片,咚的一声听得人龇牙咧嘴,她却像没感觉,只疑惑了一下。 自己一瘸一拐地挪过来,靠近后双手拽着陈琪肩膀用力。 但她抓的衣裳,这么一拉,突然被锁喉的陈琪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林不晚又“嗯?”了一声,低头确认,下一秒松开手,陈琪砸回了原位。她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的困惑,像是在怀疑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思考,思考无果,思考暂停。 但即便语气再不耐烦,陈琪每一句醉话她都在回。 不知道听了多少声“燕子”后,林不晚终于没忍住,居然开始妄图和醉了的人对话。 “所以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懂,更不明白他这余情未了的姿态。 然后陈琪就像被戳了痛处,狠狠扑腾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把林不晚认出来。 “你没谈过,你不明白。我踏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想飞出去,我不想!我不想拖着她,也不想被拉着走!”吼完,人又关机了。 林不晚被他突然倒下的动作拉着向前,伤了的膝盖忽地刺痛,带着她往陈琪身上倒。 没等她抽手撑着靠背,就被抓着手腕拉回,等她站稳。 “你醉了。”梁池轻声说。 他手没松,就着这个力度领着林不晚坐到一边。 眼睛控制不住朝林不晚方才磕到的膝盖瞧,垂在身侧的手欲动未动,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站在她面前,梁池眼底暗淡。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头的陈琪趴着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 林不晚从被牵着坐下开始,整个人看起来超乎寻常的听话。 没有平日刻意撑起眼皮的伪装,这会儿耷拉着眼,眸中唯一的光亮都被遮盖住,周身气质肉眼可见沉了下来。 然而又会在梁池稍有动作时,精准锁定住他,脑袋跟着他的移动转来转去。 炉子上的火早被他关了,四下寂静,林不晚也睡着了。 再有印象,是她和陈琪几乎同步地悠悠转醒,两人身上都盖着毯子。 桌上干干净净,她头有点痛,撑着坐起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凳子上守着他俩的梁池。 眼前飞速闪过之前的一幕幕,尴尬得林不晚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但这房子她才重新装修,必不能如她所愿。 和陈琪对视的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同样的情绪。 三无酒害人。 “哈哈,梁哥我刚才没太折腾你们吧。”陈琪一贯的吊儿郎当此刻也有点维持不住。 什么事啊这是!他一听是果酒才拿来的,以为度数不会多高,结果两杯子就撂倒了。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让刚认识的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抱歉,麻烦你了。”林不晚脸有些烫,耳后根都红了。 梁池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抹绯红,很快移开视线。 “没事,你们后来都睡着了,”他放下手机站起来,“我给你们倒杯水。” “丢脸丢大了。”陈琪见人没影了冲她说。脸上的笑非常勉强,更多还是为刚才的失态。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们没感情了才分的。”林不晚道出疑问。 陈琪闻言颓丧无比,抹了把脸才勉强找回些精神。 “和平分手,她想闯,我想安定。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干你的我教我的,但后来什么小事都要吵。其实就是性格不合适。” 陈琪没看她,视线移到了窗外,外头黑得彻底,露出特别挫败的表情,狠狠抓了把头发。 “但是我玩不起,玩不起到不敢见面。” 明明另一方都主动找到跟前过,他也没迈过心里那道坎。 “刚才冲你发火,不好意思了。” “什么?”林不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为何道歉,笑了笑,“没什么。” 道歉什么的,不过是语气冲了点,完全没必要。 陈琪:“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林不晚抛过去一道不置可否的眼神,没再多问。 想起方才他的质问,破天荒起了为自个儿正名的心思,也为转移陈琪的注意。 从不曾主动跟人提起过那件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惊觉自己的坦然。 总觉得像是隔了层幕布,看电影似的,有种淡漠的抽离感。 “再者,我其实谈过恋爱。” “啊。啊?!!” “我这年纪,很意外吗?”陈琪看起来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你,你你你,”陈琪收敛表情,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放低音量,“这不是没听你说过嘛,而且你是我们这帮人里最没这个心思的了。我妈隔一段时间就要念叨你一回,看你也没反应。” “没提是觉得没必要,又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陈琪被她一句“不是什么好回忆”梗住,他其实还算了解自己这个朋友,再大的事砸在头上,落在她嘴里都能轻飘飘过去。 能让她这么评价,绝对是坏透了。 “你这什么眼神?”怪模怪样的,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林不晚被陈琪满脸“怪不得你一直不找对象,原来是情伤”的意味逗乐,觉得这人不该去教书,去演戏多好,活灵活现的。 “这不是电视都这么演,像那种为情所伤,然后封心锁爱,看破红……”陈琪眼神从哀怨到了然。 “可别秀你的词汇量了。”林不晚打断了他的话,可也没正面回答。 一墙之隔。 什么都挡不住,梁池收回脚。 手上的杯子盛着温水,因为骤然撤回,水剧烈晃动下洒了些许出来,泼在他的手背。 顺着流进袖管,留下了一圈深色的水痕。 梁池看不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但在她最后掺着笑的话里,听出了不愿细谈的意思。 他们的谈话已经停了,刚才的回避是时候结束。现在他应该走出去,把水递给她,然后礼貌道别。 可那早扎进心脏的根,被她唤醒,兀自又深了几寸,扎穿后从另一头紧紧缠住,跳得越剧烈便缠得越紧,让呼吸都成为了难事。 不为自己那点难言的心思,只为她的洒脱。 想她的过去,想象她只言片语里寄人篱下的难挨,轻描淡写中不那么好的恋爱。 原来他也会这么多情善感。 思绪一转再转,在彻底跑出天外前,梁池停下了翻飞的思绪。 “谢了,梁老师。”林不晚接过水抿了一口,没问他接水接了这么久的话。 他俩睡得挺久,眼看就要过十二点了。 看她喝了水后,眼中清明了许多,梁池预备着要走。 “我也要回去了,梁老师我们一路走一段。”陈琪跟着站起来,猛灌一口,将空掉的杯子放下。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梁池不再停留,和陈琪前后脚出门,没走两步,身后响起脚步声。 林不晚裹了件毛绒披肩,在他们回头望过去时歪头,苦哈哈开口:“忘了还得去锁门,偷不了懒。” 不等梁池说什么,陈琪哈哈笑起来,嘴上没忘数落几句,在前面走得飞快。 “你不走?”最前面的人已经跑没影了,梁池却在看见她后没再挪过一步,站在楼梯中间看着她。 她问完后倒是动了,不过是朝她这边过来。 梁池的目光落在她的膝盖,语气中难掩担忧。“还好走路吗?”说罢便伸过来一只手。 林不晚想说不至于,话到嘴边看着面前这只手又咽了回去,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上面。 那一下撞得确实挺狠,但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无非多花点时间。 撑着她的那只手把她托得很稳,能感觉到梁池刻意放慢脚步一直配合着她的步调。 “我看到你冰箱里有冰块,你可以回去敷一下,明早会好些。” 林不晚想说没必要,瞥了梁池一眼,他的眉从谈起膝盖这个话题就没松过。于是不知怎么没说出口,只应了句“嗯”。 看见林不晚是被搀着下来的,早早到大门口的陈琪匆匆往回跑。 “怎么了这是?” “撞到了,走得慢梁老师就扶了我一把。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老师该等着急了。” “我妈早睡了,”他看起来急得要原地蹦起来,“你行不行啊,我妈还说后天去家里吃饭呢。” “又没断,”林不晚搭在梁池腕上的手轻拍了一下,随后抽离,“不过饭我吃不了了,帮我和老师说声,下回。” “又要走?”陈琪习以为常问道。 “明天下午的飞机。” “你要去哪?”一道声音响起,很急促。 林不晚一顿,不为别的,就是没想到会被追问,尤其开口的是梁池。 第13章 第 13 章 她和陈琪都被这冷不丁的话引得扭头过去。 陈琪早知道她习惯天南海北游逛,一年不见得能在这里呆满一个月,所以他不太问这类问题,涉及到对方关心的重要事情,及时告知就行。 不止是他一人,所有还算热络的朋友都是如此。最开始会问,久了便成为默契。 梁池的分寸感,原本让她以为是最不可能探究这个问题的人,事实也是如此,之前每一次的聊天都没提过。 她被问得有点懵,却看梁池就这样不肯移开视线,是未曾见过的执着。 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在她沉默地回望后,慢慢被躲闪和懊恼占据。林不晚恍然意识到这人的原则和与人交谈时的礼貌规矩,在她这里会被成倍放大。 “就在杭城,那里除了饭不太好吃,玩的挺多。梁老师要是去那儿旅游,我带你逛逛。” 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林不晚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的合作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她的小孩马上满月了,而且工作上也有些事情。” 她补充完后面那句,还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一直旁观的陈琪看出这俩人现在气氛有些奇怪,深深看了梁池一眼,打声招呼先走了。 林不晚以为梁池不会再开口,毕竟现在确实有点尴尬。于是便要主动道别,被抢了先。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梁池说这种话时不偏不倚,不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认定错了就是错了。 “冒犯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哪里就冒犯了,”对于他的郑重,林不晚竟然觉得有些意料之中,“我脾气没那么差,犯不着总跟我道歉。” 接着她看见梁池的嘴唇动了动,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明明对方还没出声,她好像已经预判到了对方的意思。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啊。”她打断施法,思索一瞬,上前短暂抱了男人一下。大家都穿得很厚,在片刻的触碰里,林不晚感觉像拥住了一颗裹棉被的树。 梁池却被这个拥抱弄得脑子差点宕机,又感知的时候,林不晚已经退开了。但他们之间的位置近了很多,他在这个距离低头去看她,万籁俱寂中只剩她呼吸的痕迹。 他快速眨了下眼,很久才稍稍偏过脸去。 同这样规矩到有些呆板的人交流,很多人会觉得没意思,会为时常的沉默感到尴尬。 林不晚却觉得这样刚刚好,她不会为安静下来的氛围感到不适。事实上在工作前,她最喜欢的就是找个无人的角落坐着,因为不用和任何人交流。 真正走出校园后,才知道生活不允许她当个“哑巴”,而绝大部分人的交友也容纳不下这样无聊的人。 她花了很多时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需要成为这样的人。但唯有在梁池这里,她可以不隐藏本性里对社交的懒惰和不擅长。 脑海中关于梁池的想法百转千回,发着呆,林不晚眼前突然伸出了只手,晃了两下。 “想什么这么入神,你这回又是从哪里来的?”宋祈念轻轻坐在一边,和丈夫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合上门回到客厅,看见林不晚在沙发上发呆。 “老家那边,”林不晚回头看她靠近,说话时难得露出明显开心的神色,“顺带和朋友聚了聚。” “我还说你要是太远就先别急着来了,像上回你跑新疆去了还紧赶慢赶跑回来,一问你,一天一夜没睡觉。”说到这事,宋祈念语气里带了嗔怪。 “虽然咱们还年轻,但不要仗着年轻这么不顾忌身体。” 那是一年多前,晚上开会看见了本该在十万八千里开外的人,很难不吃惊。 要不是看着实在憔悴,她一直追问,这人绝不会坦白。 “没那么严重。”林不晚最怕学姐谈这个,忙岔开话题。 “之前我就买了给孩子的礼物,现在拿给你。”把身侧的手提包放在膝上,她拿出盒子,里面是个小巧的平安锁。 “想半天送什么,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寓意好还实在。等长大点还可以打成别的款式。”林不晚身子前倾,将东西放在茶几上。 “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宋祈念说完这句话,站起来走开了。拍了拍林不晚的肩膀,显然还有话没说,抬脚走了,往主卧去,出来时手里多了样东西。 等她坐下,林不晚看清楚了,虽然款式不一样,但也是把平安锁。 “巧了这不是?这下甚至能换着戴,哪家小孩能有她贵气。” “应该说默契才对。”林不晚没忍住又瞅了一眼,颇无奈地按了下太阳穴,为这出心有灵犀感到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哈……” 宋祈念见状,毫无包袱地笑得倒在她身上,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环住她的脖子。 王仕安听到客厅实在热闹,小心掩上门,赶忙上前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宋祈年并不开口解释,笑意不止。 将两枚小金锁举到他眼前,王仕安呆了一下,也是立马明白了前因后果。配合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还夸张地揉眼睛。 “哎哟,这玩意儿还会有丝分裂呢。” “胡说什么!”宋祈念抬手就是锤丈夫的胳膊,很自然把自家的那枚塞过去。 她高举起林不晚送的那把,仔细打量了一番,说:“真要有这种好事就好了。” 把小金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感叹道:“好看!等一会儿宝宝睡醒了给戴上试试,这可是她名副其实的小金库,姨姨送的妈妈不给她没收啰。” 林不晚也觉得实在有意思,她等宋祈念玩够了才从人手里把东西拿回来,随后看向王仕安,准确来说是看被放在桌子那头的另一个。 “王哥,能把您手边那个给我一下吗?” “行。”王仕安也不问她要做什么,把金锁推过来。 林不晚冲他点了下头,给它们整齐摆着一起,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好,谢了王哥。” “不看了?”王仕安一摆手,起身过来要把东西拿走,动手之前还问了她们一句,“我收进去了,挺贵的东西弄坏了心疼死。” “去去,就你财迷样。”宋祈念说是抱怨,其实一路笑着看人进屋。 正回身子,开始讲起前几天的趣事。 “我跟你说,最近两边父母的亲戚送了一大堆东西来,都是些不便宜的东西。”宋祈念细数最近添的那些玩意,不由咂舌。 “你说我要不找个保险箱放着,那天我还问了你姐夫,他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家底在哪儿。” 见她说得起劲,林不晚等了两分钟,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除了这个,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盒子不大,看起来装着的应该也是首饰一类的物件。 宋祈念瞬间噤声,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心里想,这回再怎么样也不能收下。没有直接扫兴拒绝,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怎么?还有一把?她才满月,你怎么比我这个亲妈还娇惯……” “不是。” 听出了宋祈念话里的拒绝之意,林不晚有些着急,动作很快地凑到她面前把盒子打开。 补充道:“不是给孩子的,是给你的。” 宋祈念一怔,跟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去。 黑色丝绒的里衬,放着一条精巧的珍珠项链,在穿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这事她打算了很久,但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林不晚后面的话说得很慢。 “我记得你喜欢珍珠,想来想去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想,这样的日子,孩子的礼物不会少,但你也要有礼物才对。” 在她这个年纪,身边同龄或年长些的女性朋友很多都结婚了,然后选择孕育下一代,在有了孩子以后生活的天平无底线偏移。 尽管她不觉得学姐会那样,但这样的日子,注定绝大多数人的关注都只会在孩子身上。 “学姐,庆祝你成功走到人生的新阶段。” “这条项链送给最勇敢的你,希望你往后能事事顺意。” 林不晚脸上笑意很浅,不似开头那样不好意思地一直闪躲,在此刻直白的注视中,流露的关心和祝愿有如实质。 宋祈念把项链托在手心,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你说你,这样的日子还要惹我哭。”她眼底已有隐隐的泪光。 “帮我戴上看看吧,你挑的一定好看。” “好。” 林不晚接过来,侧了侧身,将学姐的头发挽到旁边,小心扣上后面的锁扣。 余光瞟到个人影,看过去,王仕安手撑着门框,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二人对上视线,他眉眼都松了,扬着笑冲她点头。 “好了。”她刚说完,宋祈念整理好情绪,低头一直看脖子上的项链,不一会儿又拿着手机照来照去,但怎么都不满意。 “拿这个看吧。”王仕安适时找来了一面镜子,在边上坐下。 宋祈年接过后摆弄了好久才放下,明显喜欢极了。他们又聊了会儿近况,才谈起正事。 说起过两天有个沙龙,邀请函已经发到公司,于情于理该去一趟。 “我去吧。”林不晚几乎不多思考地说道。 就时间上她最宽裕,这种活动他们一向是谁有空谁负责去一趟。 夫妇俩闻言看了看她,犹豫片刻纷纷点头认同,眼下的情况他们的确走不开。 “那好,这次你去,下次你王哥去,咱们轮流去听废话。”宋祈念平日工作时很严肃,有些刚入职的小年轻最怕的就是她。 不过现在只有他们,还有心情开玩笑打趣。 聊完工作的事,三人之间的氛围又松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问到她头上,林不晚就回两句,也不用刻意抬头。 她捧着手机,挨宋祈念很近,几乎贴着大腿。现下她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下意识就往前动了动,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没再肩抵肩。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拉出刚拍的照片,截掉边沿。 然后点进微信,找到梁池的聊天框。 【小金锁的双胞胎兄弟】 附带一张图片,发过去。 “给谁发信息呢?”还是这么好玩的口吻。宋祈念只是想喝口水,刚才聊了一阵,有点口渴,无意看到了林不晚发的信息,没多想就问了。 “新认识,不,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应该也不能说新认识了。 林不晚不知道的是,她在说这话时全然放松的姿态和眼尾都带笑意的神态,放在宋祈念眼里多稀奇。 “哦——新朋友啊。”宋祈念也不多问,喝完水后倒了回去,没再像刚才那样聊着天隔个三两句就要带上林不晚。 【梁池:你送的贺礼?】 【没错。】 她回完这句,对方就陷入了“正在输入”中。 林不晚捂嘴轻笑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梁池对着手机屏幕,拧眉竭力思考措辞的样子了。 【梁池:你朋友,生的双胞胎吗?】 看完这条,林不晚更是感觉她笑得肩都开始抖了,憋不住咳嗽了两下。 对面见迟迟不回消息,也猜到可能是想错了。 【梁池:所以不是吗?】 【梁池:那是什么?】 林不晚看他接连发了两条信息,也不再刻意磨蹭卖关子,给对方发过去一条语音讯息解释了原委。 语音有些长,梁池点开时,先注意到的是林不晚开头笑的那两声,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扫过耳膜,让他不自觉耸起靠近听筒的那只耳朵,蹭了蹭。 而后语音戛然而止,他一点内容都没听进去,只得再点开一次凑近。 不知不觉跟着语音笑了起来。 第14章 第 14 章 那天晚上人多,林不晚坐到晚饭前就走了。宋祈念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场合,并不挽留。 因为要去酒会,她难得想起要去弄一弄头发,简单一套护理流程,林不晚提出要稍微做个造型。 发型师捏住刚吹干的发尾,试探地问道:“我看您的头发有点长了,需要稍微剪短一点吗?” “不用,”林不晚轻轻瞥过去一眼,“我不剪短。”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下头发的长度,已经过了腰。见林不晚不说话,造型师还在劝,大致意思是她的脸型不适合留这样的长发,这个长度难打理云云。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空气中充满混杂的香气,一阵一阵的,不时会让林不晚产生被堵住呼吸的错觉。 耳边声音还在吵,翻来覆去的话术让她有些不耐烦,还想起了一点有关过去的回忆。 她中考完终于被妈妈接走,再次跟在妈妈身后,她却已经想不起之前那次告别,那午夜梦回念了千万遍的身影,早就模糊了。 高中因为住宿,她每周只能在家一天的样子。妈妈在工地干活,白天不在家,晚的时候七八点才到家。 某个周日,白天一直下暴雨,中午的时候妈妈提前回了家,把一堆工具放在门边。 “吃饭没得,下午是不是要回学校去。”她手里还提着菜,问完林不晚就去了厨房。 “我煮了面刚吃完,”林不晚跟着进去,“妈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我没煮饭,要不现在煮一点?” “不煮啰,”谭梅看见搁在盆里的碗筷,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你不要老是吃面,自己学炒菜煮汤吃。” 说罢就开始动手挽袖子,在手上挤了一泵洗碗精,拧开水龙头,泡沫从她的掌心顺着流进不锈钢盆。 被热水一激,狭小的厨房顿时充满了柠檬香精的气味。 “我洗我洗,妈你别弄这个!”她都这么大了,还让妈妈洗自己吃完的碗,而且才刚回来,衣裳都没换了歇一下。。 “我洗起快,马上就好了。”谭梅把林不晚往远处扒拉了一下,注意到对方刚洗才吹干,还披着的的头发,眉头一皱说:“下午说是雨要小,一哈儿早点出门,去把头发剪短点。” 林不晚眼睛睁大,有点后悔没把头发扎起来,让人注意到了。她喜欢长头发,觉得好看,心中自是不情愿。 一万个不乐意,但声音又弱又轻:“我不想剪……” 她还以为是怕长头发打理起来费时间,耽误上课,还在解释。 “我头发真没多长还干,也不需要经常洗,不影响我学习。” “你是觉得好看吗?剪个头发推三阻四,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不上课去剪了多方便,你们学校里面剪头发贵得很,再说有在学校剪头发的时间能背好多书。” “门口出去就是家理发店,喊人给你剪短点,打薄点,在学校头发绑高点人都精神好多。” 谭珍干活很麻利,几句话的功夫就洗完了槽里的碗筷,反正外衣也是脏的,她干脆把湿着的手随便在上面蹭干。 转过来和林不晚面对面站着,嘴里吐出的话像是录音机重放了一遍。 “跟你说了剪了绑高看着人都高点,等哈我跟你一路。顺带给你买箱牛奶提着走,在学校不要一天就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吃饭。” 林不晚还想着争取,然而现在双双静止的状态,她也看清妈妈肩膀上沾了水泥灰,被雨打得斑驳。 还因为出了工地摘掉了安全帽的缘故,那点将将遮头皮的头发很凌乱。发梢缀了很多颗干掉的水泥,藏在里面,吊着发丝。 整个人灰扑扑的,皮肤褶皱里仿佛都钻进去了工地里漫天扬起的灰尘。 …… “好。”她看完垂下眼,再一次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们一个星期只有周六的晚上能一起呆在家里,她不想和妈妈争吵。 从回忆挣脱出来,林不晚感觉自己情绪不算好,更没有耐心再听发型师推销。 顾不得态度有些冷硬,再次言明只是简单做个造型,不需要多的服务。 接下来果然顺利很多,很快她就离开了。 下午出发去宴会的路上还接到学姐打来的电话。 “就一个简单的活动,牵头的那个你也认识,我记得是叫杨昕,你们之前是不聊得还行来着?其他的人认识的遇上打个招呼就得,咱们就出个面,不用拉业务。” 林不晚记得这个人,和学姐一届,最近几年发展很快。不过学姐口中的一面之缘,她记不太清了。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宴会,也不用考虑太多。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有点飘雪,夹杂着雨丝。林不晚不自觉裹紧身上的驼绒大衣,酒店的服务生已经迎了上来,领着她往场内走。 她一路眨了不知道多少次眼睛,眼里的异物感从化完妆开始,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明显。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化妆的手法不对,才会每次都把那些化学制品抖进眼睛里,搞得干涩难忍,到后来发现,谁化都一样,只能归咎于眼睛比较敏感。 除了正式场合,或者脸色太难看,她几乎不会化妆。 刚一进去,场内看着相当热闹,自助餐食已经摆好,但几乎没人真是来吃饭的,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交谈。 她还站在靠近入口的位置,扫视全场,寻找人少的角落,有人已经往她这边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很潮流艺术的西装,不似在场大多数男性循规蹈矩的穿着。走近看清脸,林不晚记起这就是那个杨昕。 还不等她开口问候,对面先打了招呼。 “没想到真是你来,看来你们‘远方’还真像大家说的那样,这种场合都是轮班制。”男人一上来,十分熟络地开场。 “哪里的话,说轮班其实不准确,我们三个都是抓阄来的。”尽管对方的热情在记忆中只有短暂交集的林不晚眼里很奇怪,但她依旧熟练地跟着杨昕打趣的话语也开起玩笑来。 “哈哈哈,你和上次见一样有意思。”杨昕对这样的回应十分受用,作为主办方,受邀到场的客人都会来问候一声。 于是林不晚在对方同前来攀谈的陌生人交流之际,悄然道别,离开了这个社交场合的中心。 这些被忽略的餐食漂亮精致,味道也不错。她挑了个不被注意的角落坐下,时不时去找点东西吃,想着在结束前把肚子喂饱先。 宴会厅的灯打得很足,这样的角落也很亮堂。她才吃了一点,眼前的光被挡住,有人停在她前面。 “林老板,找你还挺不容易,原来在这儿。”岑锦时端着杯香槟坐在她对面。 林不晚却没看他,反而注意力更多放在他身后跟着的熟人身上。 岑锦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落在林耀身上的目光透着尽在掌握的算计。 “这是我们公司招进来的新人,带着出来交流交流涨涨见识。”说着器重的话,岑时锦却只轻蔑瞥了林耀一眼,一秒都不多做停留就同林不晚搭起话。 他当然知道这二人间的关系,不然特意带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对他也没好处。 “远方”说起来就是个开民宿的公司,实际上近几年乘着旅游热的东风,又抓住了当下人们追求“特色”的需求,成了青年群体中备受好评的连锁品牌,在全国各地都有产业。 倘若能达成合作,且不说能进一步拓宽青年市场,单就这笔生意的赚头就不会小。 可惜想跟他们做生意,光是搭上线就不容易。他也是无意中知道公司里这个叫林耀的是合伙人之一的同乡,稍微了解后更是惊喜,这人居然还是林不晚的堂哥。 打听之后,他们一家说是还收留过林不晚,那感情一定非同一般。 “不劳烦岑总介绍,我们认识。”林不晚把岑锦时那点心思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她和这家人的关系势同水火。 她想一定是不知道的,甚至这人连林耀那副心虚瑟缩的态度都看不清。 维持着表情,林不晚客气地和岑锦时说道:“能让我和堂哥单独聊聊吗?我们很久没见了。” “当然。”岑锦时闻言立刻起身要走,路过林耀时还自以为是地给了个暗示的眼神。 等人走远,林不晚示意僵直站立的人坐下。 “你知道他带你来是干什么的吧。”林不晚问。 “让我来跟你谈合作。”林耀说。 林不晚不欲同他纠缠,如果可以,她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一家子。 岑锦时这人她知道,他公司的产品早从可合作名单里排除,现在看来这人不仅产品不行,调查个东西也是稀里糊涂。 “你应该知道,我不待见你。”林不晚端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两人中间,注视玻璃杯上彩色的反光,从远处看,目光像是一直落在林耀身上。 “就这么坐着就行,你老板会当作我们聊得很好。”她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堂哥,但现在对方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的举动。 林不晚也没兴趣表现出个愤怒的模样,让人在上司面前难堪,回去之后被苛待。 无聊,且完全没有必要。 林耀原本从见到林不晚开始,就做好对方撕破脸,把真相抖给他那个蠢钝的上司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忐忑了一路,最后被林不晚轻飘飘放下了。 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劫后余生的轻松,反而被她的话搞得像是压了块巨石在心里。 沉默蔓延,林不晚数着时间,见差不多了开口赶人。 林耀从头到尾就回了那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即将要离开,却没走。 “对不起。”他在林不晚面前低头,终于从堵塞的胸口,颤颤巍巍说出了这么句道歉。 “如果是刚才的事,你该跟我说声‘谢谢’。”林不晚维持了十来分钟的淡漠,反而被这一句示弱打破,终于是那点讽刺撕破了平淡的外表,她很冷地嗤笑一声。 这声“对不起”听着莫名其妙,只有他和林耀知道是为什么。 她这么嘲讽了一句,让低着头的林耀脸上的表情更加难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身体粘在了这根椅子上不愿动弹,觉得这样的态度或许能得到意外惊喜。 林不晚见他这样弱势的姿态,最后那点耐心也无。 “所以,你的‘对不起’是为了从前给堂妹脖子上带了整个寒假的狗链的话,大可不必。走吧,你老板往这边看呢,你这副样子他再不聪明也该猜到了。” 林耀猛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被老板狠狠瞪了一眼。 嘴里的话咽了再咽,最后看了林不晚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林不晚对这人是一眼都欠奉,待人走了把空掉的杯子握在手里,转起圈。 真无聊—— 她想。 居然有人能找到这里,那就祝看到这里的读者事事顺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最后从酒店出来,林不晚手里多了一大把名片。这里离市中心很近,距离她的母校也不远。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林不晚没选择立刻回杭城的房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之中,汽车在旁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把头发吹得很高,扬起在空中。 连风都有方向,她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一家熟悉的店门口。从放下的门帘的缝隙里钻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吃了一肚子凉的甜点,很难不被空气里热腾的气味吸引,林不晚只犹豫一瞬,便上前拨开帘子。 还是明黄色的塑料桌椅,装潢甚至一点没变。开在大学门口的店,光顾的大多也是学生,里面的面孔都很年轻,很少有落单的,基本都是扎堆结伴坐在一桌。 好在人不多,她一个人占了张桌子,菜单都没看,冲厨房那边要了碗馄饨。或许也是因为没什么客人,这碗馄饨是店主亲自端过来的。 原本等着叫号的林不晚,就看见一双粗糙的手把海碗放在了她的面前。因为要出席正式场合,她今天的装扮多少和店里有点格格不入。 陈洪也没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对着这张脸端详了一阵才记起,开口的音调因为惊喜在半道还拐了个弯。 “哟!你说你来了店里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你这孩子。” “看您忙,不好意思打扰您。” 她来得实在有点突然,没必要耽搁陈叔的事,吃完就走了。 陈洪闻言,反而有些不高兴:“这才毕业几年,这么生分。” 林不晚只能赶忙摇头,带着点求饶似的讨好:“这不是就惦记着陈叔的小馄饨才来的吗?” “哦对对,你赶紧吃,天冷了凉得快,尝尝还是不是你以前在这里的那个味道。” 林不晚不再说话,从手边拿了勺子,舀了一颗凑在嘴边吹气,估摸着没那么烫了轻轻咬了一口。 咬破外面又薄又软的面皮,里面的馅微微弹牙的同时还带着股鲜甜的劲儿。林不晚一下眼底都带着光,惊喜道:“还和以前一样。” 陈洪听她这话,没了一开始的架子,全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没聊上几句,到了大学生下晚课出来觅食的时间,店里人越来越多。 林不晚罕见想和人分享一下故地重游的心情,想着拍张照片去馋人,结果汤都快被她喝得见底了。 她思考了一阵,觉得空掉的碗未必不能证明这家的好味道,于是拍了个空碗给梁池发过去。 然后去结了帐,都走出去了,才感觉这样的行为实在幼稚。林不晚站在路边发光的广告牌旁,掏出手机想撤回消息,梁池已经瞧见并回了讯息。 【梁池:本来想问你好不好吃,但想想你发这张照片应该本来就是好吃的意思。】 【梁池:所以,你今天还顺利吗?】 林不晚拿着手机,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门口,差点笑出声。 至于顺利与否,单从宴会本身再顺利不过,只是多了个小插曲,现在想起来多少有些令人不痛快。 【还好,不过有一点小意外。】 林不晚站在路口,姿态懒散。身上大衣把她的身形衬得格外修长,带着同周遭青春气氛截然不同的知性优雅。 在这个上坡的位置,把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收眼底。在林不晚看来,就像一群小蚂蚁从窄窄的门吵吵嚷嚷散出来,铺满整条巷子。 对方没回,林不晚看着眼前热闹场景,过往她也是其中一员,难得感性。 【要看看我的母校吗?】 突如其来的分享欲,像是被涨破的气球,炸开后里面填充的彩片也随之喷薄而出,等不及林不晚细想这份冲动,电话已经打了过去。 梁池很轻的一声“喂”从手机音孔传出,不知道模糊了几重的音色清晰得却像这人此刻就在身侧。 这个想法一出,让她没忍住低头叹了一声。 沉吟片刻,林不晚才想起问:“光顾着自己,没打扰到你吧?” 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捋了捋头发。 “当然没有,怎么了?” 梁池话语间的问候,恰好在这一刻把林不晚心里那道墙的缝敲得更宽了。 “之前跟你聊过我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你还记得吗?” “所以是宴会上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吗?”梁池此时就在家中的书桌前,接听这通有些意外的电话,窗帘没拉上,漆黑夜空一览无余,但月亮难得没被云覆盖,在被裁剪后的天空中高悬着,散发荧荧微光。 他想起林不晚方才提到的意外,问得很小心。或许不应该问,但他被这通电话弄得情绪有些乱,来不及深思熟虑。 “算是吧,遇见个不太想见的人。”话一出口,林不晚自己都意外于自己的坦诚。她有些犹豫,但随后又想开了。既然开了这个话头,不如将心中想法吐个干净,省得听的人云里雾里,自己也卡在半路。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小叔家的事。之前我说关系不太好,其实应该说是相看两厌吧。”她亲爱的小叔说不定连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电话那头一开始没说任何话,在她停顿了一会儿,沉默实在有些久了,才很轻很慢地回应:“然后呢,所以今天晚上是因为他们吗?” “嗯,遇见了我堂哥。”想起之前的事,林不晚发觉自己或许并不能像她期待的那样平静地对待这家人,对待过去。“我在他家住的那几年还挺怕他的,今天他被他上司带过来,为了搭关系。” “可是,我好像心里并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很莫名其妙,她不该因为对方现如今需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而感到高兴吗?可真到那个时候,却发现无论愤怒还是所谓报复都只会让她觉得很累。 梁池愕然,随后又想明白了她现在大概的状况,试探着说出接下来的话。 “大概是因为,他们对现在的你来说,无关紧要吧。”梁池斟酌了下用词,凭着他对林不晚的那点了解,继续说着,“无关紧要到任何情绪都没有必要。” “——是这样啊” 林不晚睫毛一颤,抖落了些许释然的情绪,不想在同任何人说话。 梁池听到林不晚的喃喃自语,在玻璃窗的倒影里仿佛看到了她的黯然。 他基本从来不去探究别人的想法,但现在他却分外想知道林不晚的低落。林不晚无疑是她遇见过最自由的人,这种自由并不源自她四处旅居的漂泊,而是人际交往上的淡漠。 像一只把线握在自己手里的风筝,而在梁池的认知中,每个人总有归处,线的那头也总有牵绊。但林不晚却不是这样,她至始至终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根线。 梁池之前想,她就这样飘在天上也很好,这是林不晚所期盼的,所熟悉的生活方式。硬逼着一个人打破习惯,适应未知,达成的结果或许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事,但那样的过程会很幸苦。她没必要那样。 良久,又见声音传来,一扫阴霾。其实无需别人的宽慰,她自己也总会想通,即便到最后弄不明白,跳过就是了。 林不晚并不喜欢带太多沉重的情绪走,放不下就扔在原地。 “梁老师,你说得对,太对了。”林不晚笑得毫不收敛,路过的学生都被她这个样子吸引,频频朝这边看过来,又在离她远一点的位置过去。 她有些突如其来的亢奋,离开的脚步原地打了个转,想起自己放的豪言,把通话状态改作视频请求。 千里之外的梁池看见跳出来的申请,感觉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持续震动,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麻劲儿一路通到了心头。 但很快选择了接通,网络似乎不太通畅,手机屏幕黑了一阵才传来影像,看清后梁池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迎面扑了一下,几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之前林不晚素面示人就已经很动人了,这是他第一回见到她装扮后的样子。本来温婉的长相被勾出了几分凌厉,但此刻弯着眉眼,框在小小的屏幕里,依旧是熟悉的感觉,只是较印象中更明朗了。 只保持了一瞬,镜头就被林不晚推到周围的建筑和人群中间。 视频里的事物一直在变,跟随着林不晚的脚步,梁池也看见了她所看见的一切,生出一种就在身边的错觉。 而后在一处停了下来,梁池感觉眼前一晃,结束后瞧见了一家餐饮店的门头。听见林不晚凑近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这里做了两年的兼职,这家老板心善,刚才的馄饨也是他家的,很好吃。但只能在这里跟你介绍了,被发现了会耽搁人家做生意。” 镜头由静复动,路过一些小吃摊时,林不晚总以一种怀念的口吻谈起她的大学生活。 梁池安静陪着她重游,听她聊起多得咂舌的兼职经历,点评各家的口味价格,惊讶某一处的改变。 “咦,什么叫‘东北正宗饺子馆’?”林不晚又停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把镜头对准这家店的招牌,梁池也看见了她口中念叨的东西。 “可惜梁老师你不在,否则高低拉着你去评判一番,这个‘正宗’的真假。”再往前走已经没什么光亮了,只剩学校圈起来的铁围栏。 林不晚把后视镜头调转对着自己,问出了南方人常见疑问:“梁老师,你以往过年是不是都一定会吃现包的饺子?” “会,但不是只吃饺子,也会吃鸡鸭鱼肉。”梁池端坐着,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回答她的同时还贴心做了补充。 “是这样吗?”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林不晚的脸,但她的笑声清晰可闻。 “我以前看电视上,你们都是自己和面擀饺子皮,我们这边都直接买机器压出来的皮,回去调个馅就是。而且也不是你们那种圆的,硬要形容是张梯形的皮,包法也不一样。” “那我今年除夕也去试试你们那种做法,要是失败了就吃面片汤。”林不晚说。 “我可以教你擀皮。”梁池说出这句话时没多想,只是被林不晚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吸引。既然他会,那他这样的话应该也不算奇怪。“你也可以教我你们这边的做法。” 但这句话的重点该是除夕才对,林不晚默了一下,有些迟疑。 “除夕那天吗?”她问。 “如果那天你回来了的话。”手机里的梁池点了点头,就这么把除夕安排许诺了出去。 “好,那今年我们一起过年。”林不晚脑海中突然就忆起梁池那时的落寞神情,没问他为什么不同家人一起过年,转而设想起除夕的活动安排。 “镇上管得很松,我们可以吃完年夜饭悄悄放烟花。” “然后准备点吃的喝的一起看春晚,也不知道今年的能不能好看一点。” “还有……” 林不晚一路走一路说,从黑暗的角落又回到了明亮宽敞的地方。 “好,都依你。” 第16章 第 16 章 和梁池许下除夕之约后,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学校放假后梁老师清闲了很多,往院里去的频率也多了,成功同林易兄妹俩彻底混熟。 林遥那个小丫头都有胆子在梁池到店里来时凑到跟前去,成天跟在梁池后边走来走去。 林不晚在微信里看到林易这么谈起时,很是笑了一阵。但并不意外梁池的受欢迎程度,他本性就是温柔随和的,怎样被小孩黏都不奇怪。 随后又给梁池发去了微信,告知她大概最早都只能在前一天回去的事。梁池没多问,只问她想要买些什么,她囫囵提了些名字。 也因着这通话,意识到三大一小的年夜饭是个问题,下一秒就给拉了个群聊,提议尽早把想吃的在群里提出来,她去订一桌年夜饭送到家里。 被其余三人齐刷刷投了反对意见,几乎同步的回复速度和相同的话术,让林不晚产生了被“孤立”的感觉。 【你们是不在一起呢?】 【林遥:对呢,哥哥们都在旁边呢。】 【梁池:不用担心,我和林易商量好了,一起简单做顿饭就好。】 【林易:梁哥说教我们包饺子。】 既然这样,看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林不晚也只得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听从大家的意见。 回去的那天她还去了母亲的家,继父家里显然比满打满算只能数出四个人的她那边热闹很多,她带着礼品上门时撞见了他们一大家子聚宴,足足摆了两张桌子才勉强坐下。 意识到来得不是时候,林不晚浅浅同唯一认得的继父打了声招呼,去厨房里和母亲见了一面,或许十分钟或许三四分钟?甚至更短暂,她并不确定,而大多时候她们之间都很沉默。 要走的时候,一整间屋子,十来个人,或年幼或衰老的面孔,似有若无的打量落在林不晚的身上,好像她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 “要不,明天一起留着吃个年夜饭再走吧。” 林不晚踏出门,打量的目光被挡在墙内。 她的继父手扶在门把上,很突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把客套话当真,林不晚婉言拒绝了他。 恍惚发觉过去这么多年,自己似乎都没记清这个人的脸。每次见面,这个男人的脸事后都是模糊的,就像加了一层糊化的滤镜,怎么回忆都留不下印象。 而且这里的隔音实在差,门关上还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不该在今天来的。 林不晚想。 她只固执认定这样的日子起码要和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见一面,可事实更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到这里,林不晚都自以为自己是平静的。下车后回到家,一身的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抖落,就好像被人一眼看穿。 “是不是累了?”梁池望向她忧心忡忡,“你看起来不太好。” 林不晚很想扯出笑来回他没有,即便梁池可能只是看出来她的舟车劳顿。却发现在外能够轻易架起的伪装,在这一刻变得千难万难。 最后只能说出句:“应该是吧,或许我该休息一下了。” 一直兴奋的林遥也噤声,下意识看向最信任的哥哥,看见哥哥冲她笑了一下,摆手示意她可以去其他地方玩一会。 小姑娘明显也在担心,只敢偷偷往林不晚身上瞟,最后还是悄声和哥哥一起走开了。 二楼屋内,三人征得林不晚的同意后,也简单给装饰了一番,窗上贴的窗花和挂着的小灯笼让年味又升腾起来,林不晚不禁多看了两眼。 她和梁池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商量起明天的安排。二人聊天的状态很松弛,有时一个问题抛出来,中间思考的时间会留得很长,长到林不晚藏了一路的困劲爬上来,维持着靠在沙发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梁池从她开始频繁眨眼睛时就下意识降低着说话的音量,也就这么看着林不晚真的睡了过去。 他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手背撞在沙发扶手,很闷的一声。梁池立马朝对面望去,发现林不晚没被打扰,松一口气的同时稳稳坐了回去。 等对面的呼吸终于平稳,梁池才将手边叠好的毯子小心抓在手里,捏住两边角,脚步声放到最小,很轻地给林不晚盖上毯子。 在熟睡之人规律的呼吸声中,梁池没舍得立刻离开。 他看着林不晚露在毛绒毯子外的脸,像在走神。 他不知道那句“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揣测在他们之间贸然说出来是否合适,可能当一个人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投注在另一人身上时,总能发现点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刚才一见面,比久别重逢的欣喜先来的是林不晚的情绪不佳。他好像越来越能看见面前这个人的情绪了,现在看来这无疑对他来说是更大的挑战。 然而不等他静静守候对方醒来,在此刻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放慢了的空间中,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时钟又恢复了原本的行进速度。 林不晚也被吵醒了,无意识按了接听键。她的意识尚处在迷蒙中,没注意到有其他人在。收着肩,屈起腿,整个身体蜷进了毯子里。 梁池不知道他该回避,还是就这样原地不动别让林不晚立刻发觉,然后尴尬。 思虑还未有个结果,就见接听电话的人一点一点在他的视线里身体蜷缩得越来越紧,明明还是这个触手可及的位置,却好像在一点点下坠,到了他根本抓不住的水底。 “没有,我对他们没意见。我今年工作比较忙,没办法留下。” “那里面有我给你买的……算了,你想给谁就给谁吧。” “这个月的钱给你打过去了,没有多,过年了你也给自己卖身新衣服,不要总是只想着……我没讨厌他。好了,我客户催我了,我先挂了。” 通话戛然而止。 从梁池的角度看过去,林不晚挂断电话后很久一动不动,她几乎要完全被毯子盖住了,很轻很慢地把脸埋进了双膝之间。梁池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哭。 想安慰,然而在这种时候,擅自出声都不应该。 林不晚觉得头昏脑胀,在刻意制造的黑暗里熟练地平复心情。感觉很累,以至于看见沙发对面闭目睡着的梁池,都没法去意外。 她把身体缓缓舒展开,沙发海绵里的弹簧也跟着发出咕——的声音,吵醒了梁池。 “醒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梁池思来想去只想到了装睡这个笨办法,然而演技过于拙劣,一张口就把自己暴露了个干净。 “没事。”林不晚定定看见他眼底的清明,摇头,暗自接下对方无声的体贴。 跟着他的话,林不晚活动了下肩膀,发现后颈和肩胛还真有些麻,不由得抬手在那两处按了几下。 身后的窗没关紧,从缝里吹进来的风在室内打了几转,已经不那么凉。 情绪这种东西在她这里总来去匆匆,她也极为擅长自我调节,现下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起码不会成为妨碍。 林不晚注意到梁池的脖子露在外面,想起自己给对方带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带着余温的毯子被搁在一边,她把放在玄关的袋子提过来,梁池一路看着她把那个棕色的纸袋放在他面前。 “给你的,新年礼物。” 林不晚放下就走,坐回原位。 “其实应该明天给你,但我想你今天回家就能用,干脆早点让它派上用场。” 听完这话,梁池跟着她的意愿,不提先前的事。他把袋子拿近些,从里面取出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质地很好,做工精细。 “多谢,我很喜欢。”的确是件再实用不过的礼物。但下一瞬他又犯起难,没有也给对方准备一份礼物,是他的疏忽和不用心。 “你和那兄妹俩都有,算是我的习惯了。”林不晚笑着,“你也可以当作是我交的明天的学费。” 林不晚大概知道梁池这会儿在想什么,但没有人送礼物的初衷是为了强迫别人还礼,她本意是想让收礼物的人开心,不该让事态本末倒置。 猜到她的意思,梁池不再陷入纠结。再三表达了他对这份礼物的喜欢,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天已昏沉。 “一起吃点?”林不晚问。随后站起身,感到头发在刚才睡得有些乱,她把皮筋从头发上捋下来,满头长发随之散落在后背。 她手指做梳胡乱抓了两下,林不晚已经走到茶几另一头,将将走过梁池的位置。手上的皮筋被撑开,突然断成两截,狠狠在她手指上抽了一下后弹在地板上。 林不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罢工弄得愣了好几秒,低身去寻断掉的部分,蹲得太低,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跑到身前,发尾也扫到了地上。 于是只能先把头发抓住,余光搜寻中也终于看见了桌子腿旁边的一小截,不等她再去捡,那段黑色细绳就被梁池攥在手中。 “要扔掉吗?”梁池问。 “嗯,给我吧。”正好现在需要去卫生间拿个新的,一道就把它送进垃圾桶去。 她伸手,梁池却没把手里的皮筋给她。林不晚觉得很奇怪,目光跟过去。 第17章 第 17 章 “嗯?怎么了吗?”林不晚疑惑。 不知道梁池听没听清她在问什么,没回答她的疑惑,反而张口在问她:“我还不饿,你饿了吗?” 林不晚更糊涂了,说:“我也没呢。” 梁池听完,踟蹰起来,客厅的灯没开,被两人默契遗忘。只有很暗的光在林不晚的脸上,她的眼睛很红,一直在有意避开,更没有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平静。 于是乎,梁池像是下定决心般,撞碎了原先跟着林不晚平静揭过的想法。他想,面对心上人泛红的眼眶,理智与分寸很难占据上风。 “你想跟我聊聊吗?”随即又觉得这个开场实在很蠢,梁池露出了那种特别沮丧的表情。 林不晚看见他这个样子,满腹问号之余倒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缓缓说道:“行啊。”第三次坐到梁池对面的位置上。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 其实隐约猜到是什么原因,依照梁池的性格,能这么纠结想必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言行对她有所冒犯,而除了他对自己存了探究的心思,林不晚想不出在对方眼里的逾矩还能是什么。 “能和我说说你情绪不好的原因吗?”事实上,梁池也是抱着对方的个性不会追究他的越轨才会问出来。她可能不会回答,但是大概率不会因此对提问的人生气。 林不晚果然对他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表现极为平淡,好像被刺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你不是问过一次了?”林不晚说。 “不只是刚才。”剩下的话,不必说二人便都领会了。 梁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准确。 林不晚现在很像是一个因为暴雨紧闭了门窗的人,但不会挂断别人的电话,只是在接起之前把早就准备好的电影音量调到最大。对面问她为什么这么吵,她就能说是在放电影。 没在一开始选择不接听那个电话,没来由的,梁池想,她或许也会想要倾诉外面的暴风雨。 “你如果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梁池在对视的几秒后,积攒的那点私心在林不晚波澜不惊的态度中,像是开闸的堤坝,轰然泄了个干净。 “没有。”林不晚摇头,披散的发丝跟着她的动作,荡起的波纹如同春湖之上被风吹起的涟漪,“我只是在想怎么开头,不是多值得往外说的事。” 她的难过太渺小,在这样的年纪和同龄人谈过去,谈父母,简直无病呻吟。而成人世界的生存规则之一,就是要学会闭上嘴,保留真诚。 难道懵懂无知时都说不出口的东西,还要企图在现在得到别人的安慰?凭什么,别人凭什么管你,为什么要知道你那点乏善可陈的难过。 但人可能就是这样,梁池问出第一句话时她完全没打算继续往下聊,然而对方稍微往后退一步,她又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何在他面前说那些不值一提的话都没关系。 可惜家里没有酒,这么干聊太没意思。“等我一下。”林不晚说完,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甚至没问梁池要不要喝,就放在了他面前。 自顾自走到窗前,啪——的一声拉开拉环,抿了一口。屋内不算冷,易拉罐表面很快凝结起水珠,她捏着罐身的手指都被冰得开始发红。 梁池看她抓着饮料不放,就这么倚在突出一小截的窗台上,身边还有一盆多肉。 “还是从这个房子说起吧,我话可能会有点多。你如果懒得听了,直接打断我就行,然后我们去弄点饭吃。” “好,你说,我听着。”梁池一度在看林不晚,注视太久担心她不自在,又把目光移回面前,罐子底下的桌上已经有了一圈水痕。 “上一辈的恩怨太久远,我只知道个大概。大致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离开了这里,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建的这个房子,但从建好开始一直是我叔叔一家在住,我也以为这是他们家。” “我妈妈在我大一的时候再婚了,也把这里给了我。还有,还有一笔钱。”林不晚说到这里,极重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中黯然至极。 梁池察觉到她话里消失的另一位血亲,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果然下一瞬得了验证。 林不晚说:“那是我父亲工地上给的赔偿金,满打满算到我手里的时候有二十万。我想那个时候的学生里,很少有像我这么有钱的了。” “所以,你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丈夫骤然离世,独自养育孩子太过辛苦,很多人都会选择再找伴侣来共担生活成本。 “不是,”林不晚摇头,“我父亲在我被送到叔叔这里寄养的时候就去世了,或者说这才是原因,虽然我也是三年后被母亲接回到身边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很荒唐是不是?”林不晚望向梁池问。 “没有,并不荒唐。”虽然的确超乎常理,但看样子三年里她并非和母亲完全断了联系,至于父亲杳无音讯情况下林不晚不认为奇怪,一定有原因。 “事实上,我有记忆之后就没怎么见过我爸,也很少联系,只知道他在外地很忙。我妈也基本不会提到,在她身边读高中那几年倒是提得多了。” 只不过一提起都是充斥恨意和怨毒的咒骂。 “他实在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从养育的责任上看也应该算不上好的父亲。我对他印象不深,听我妈妈说我爸当时因为他们二人结婚又晚,生的还是女孩,跟我奶奶彻底闹翻。我爸妈听不得他们这么骂我,给我取名叫‘不晚’。” 如今的她,也只能在长辈久远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父亲的回忆。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曾把襁褓中的她抱在怀里轻哄,说她是宝贝,什么时候来都不迟。 “但他最后也因为我妈没再生育,离开了,还有了新的孩子,但到我爸出事他们都没离婚。我妈提到我爸时情绪很差,我有时候会想她在我面前说那些,是不是想要的只是我的同仇敌忾,才会在我一言不发的时候露出那种很失望的表情。” 然而即便爱不清晰,恨也无从谈起。 “我想,或许我当时再怎么样都该附和一下她,她已经很幸苦了,唯一的女儿还完全不理解她。”她后面的话像是在问梁池,但似乎并不执着于得到答案。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大多数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只能沉默。”梁池停顿了半晌,又说,“任何答案都不是单一要素就能解出来的,不要去执着写下的某个步骤对错与否,这大概已经是过去的你能做出的唯一解法了。” 他说的这些林不晚其实心里也清楚,只是偶尔会钻牛角尖。 林不晚觉得嗓子有点疼,喉咙一阵一阵收缩着,像要把通过的氧气阻隔。于是她试着咳了两下,却不想喉间的痛与痒来得那么汹涌,原本刻意为之的咳嗽已经不由控制。 “没事,呛到了。”林不晚捂着嘴直起身,拒绝了飞快跑到身边给她轻拍后背的梁池。 “我给你倒杯温水吧,”梁池知道,过去远不止林不晚说出的这些,“饿了吗?” 林不晚看了他一眼,知道梁池其实在问要不要就此打住,她拒绝了。 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矫情的话,既然好不容易说出口了,干脆一次性吐个干净,反正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如常。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当时给我打电话我人还在图书馆,那天妈妈特别关心我。她说她要再婚了,对方还有个刚上高中的儿子。她说她的新家很小,还说原本住的房子已经退掉了,然后把房子和钱都给了我。” 她当时只觉得脑子整个空了,完全听不清后面的话。 下一句如同叹息般,跨越近十年的光阴,和过去重叠。 “她终于有了真正的依靠。” 不再是只能拖累她的女儿,林不晚不是没想过母亲会再婚,甚至一度期盼着新的父亲能让妈妈不要再劳累。 可她已经不是能自在融进母亲新家的年纪了,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的成人才促成母亲新的婚姻。 ——“她有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不用多管,过两年就嫁出去了。” “原来永远坚实可靠的母亲也需要依靠,而我对她来说既是负担,也不懂得常给去问候,她也需要陪伴,但我显然不称职。”林不晚说。 是她经年累月以性格做借口,掩饰亲密关系维系上的冷漠和懒惰。 “再后来,就是寒暑假都干脆留校做兼职。特别幸运遇到了学姐,工作几年后跟他们夫妻一起做了现在的工作,才有这么有钱有闲的生活。至于那点过去,我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林不晚脸上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很矛盾,晦暗不明。即便如此,结束了倾诉还要笑着打趣。 “说来说去也就这芝麻大点的事,才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故事,也是浪费梁老师你白花时间了。” 倒也不是真在意什么,只是咕噜噜说完,才想起这完全是把坏情绪砸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怪没礼貌的。 “所以,你今天是去见过你的母亲了?”梁池看着在问,实则心中已有答案。不可抑制地眼前浮现一个画面,是一个瘦削的身影和热闹的一家人擦肩而过,爱之后才有孤独,但那个人影在往后看了一眼后,径直离开了,走进更空茫的飞雪当中。 “该去一趟的。”不管母亲想不想见她。 “那你前几年的除夕是怎么过的?”是就这样作为母亲家里的局外人?梁池不敢想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是怎样的孤独和尴尬。 “一个人,”林不晚回他,“谢谢你担心我。”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有一两回她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唯一的缺点是后面四五天都在吃剩饭。 更多时候就照常睡觉,反正现在城里不许放烟花,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反而安静。 “不过这次有你了。” 考试,耽搁两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还有那兄妹俩,尤其遥遥在,今年怕是想不热闹都难。”林不晚像是彻底从刚才的情绪走出来了,轻晃一下手里喝到一半的可乐,里面已经没什么气但依旧很凉,感觉身体里仅存的热量都被卷走。 想起拍梁池的肩,手抬到一半发觉这样的身高差距这么做有点别扭,于是拐了个弯,手背拍在对方手臂。 “这回是真可以去弄饭吃了,吃什么,梁老师?”说完,林不晚侧身越过梁池往外走。“让我看看,你们白天都买了些什么回来。” 梁池跟在身后也进了厨房,林不晚还在翻他们今早买回来的两兜子肉和菜。 “咦?没买鱼吗?”林不晚蹲在地上,塑料袋被她翻得沙沙响。 “今天去晚了,卖鱼的摊主说是让明天早点去。”梁池在她身边蹲下,大致介绍明天会做哪些菜,把这一大堆东西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今天岂不是没得吃了,”林不晚听着听着就把扒拉的手紧急撤回来,“明天就除夕了,外面吃饭怕是不好找地方。” “那要不然,我来做?”梁池把她拨乱的袋子理了理,突然转过头来说。 “哦,额好?”林不晚明显有点犹豫,但见梁池都主动开口了,也不好把人家的好意驳回去。主动站起来,给主厨让开位置。 不过她也没打算当甩手掌柜,梁池看到她一声不吭离开厨房,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小矮凳,就这么坐在门边。 林不晚看着梁池东拿一个盆,西挑一个瓜。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不需要也没事,还可以提供陪聊服务。”林不晚就这么缩在梁池视线里,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 梁池手里还拿着菜刀,闻言无奈摇了摇头:“要炒菜,油烟大,你去外面等着吧。” 尽管林不晚这样守在门口的模样很有趣,梁池依旧下了逐客令。 被“驱赶”的人也不执着,端端正正回了句“好的”,提溜着小板凳慢悠悠走了。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一只手扒拉在门框上,特别认真的神情说:“需要帮忙记得叫我。” 说完到客厅,她一眼就看到了被整齐叠好放在沙发的围巾,突然想起先前林易说的梁池放假后几乎每天都来的事。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跑得太快,林不晚还没来得及把它抓住,那点感觉就溜走了。 不过半小时,她无所事事等着开饭,看见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在眼前消失。耳边却不再是习以为常的寂静,她甚至可以通过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判断梁池此刻在做什么。 是节奏齐整的切菜声,也是烈火烹油的热闹,随之蔓出来简单却温暖的饭菜香气,细想已经不知道是多久前的记忆了。 直到被唤去盛饭,简单的一菜一汤摆在眼前,林不晚才有回到当下的实感。 梁池把汤放在中间,对于这顿拼凑出来的饭显然不太满意,给林不晚倒了一碗推到对方眼前,说:“菜有点少,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就我们两个人而已,这些完全够了,下回再请梁老师做满汉全席。”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家常做法炒出来就是黏糊糊的,林不晚这一口嚼得有些久,明显走神了。 “不好吃吗?林易说你不爱吃酸的,我就没放醋,卖相确实不好。”他也没自己试过,以为是哪里出了错。 “怎么会,就是想起些别的事。”不过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她在斟酌还要不要讲。不过底子都跟人面前露了,好像也没有犹豫的必要。 “以前我妈说我切的土豆丝粗得能当筷子用,应该拿去做炸薯条。”说是这么说,到最后还是笑着把那盘全吃光了。 她挑出一根粗细均匀的给梁池展示,赞赏道:“哪怕现在我也没练出这个技术,还是梁老师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梁池放松下来,很轻地笑了一声,“不难吃就多吃点,明早我把鱼买了再来。你如果不想做饭,我来做就行,包饺子的时候你再参与。” “那不行,我都多久没去过菜市场了,还想着去看看热闹呢。”林不晚笑着摇头,拒绝了对方的体贴。 虽然冬天早起难度会翻倍,但也难得凑上这种热闹,她不太想错过。 “一起去吧。”林不晚突然说道,“万一有其他想买的没刹住,还能有个帮手。就是可能会很早,毕竟明天现杀的鱼估计会更难抢。” 看出林不晚是真对去菜市抢鱼感兴趣,梁池没继续坚持,很快应了下来。 虽然一直聊着天,但不妨碍他们这顿饭结束得快。林不晚拦住还想包揽洗碗工作的人,抛出了自古不容置疑的真理。 “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我们得遵守。”成功说服了对方。 尽管梁池接受了这个安排,却也没完全撒手不管,学着林不晚的做法靠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在一模一样的位置站着等她。 林不晚看过来一眼又一眼也没把人劝退,干脆也不管了。依着习惯,掏出手机放音乐,刚要点播放,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场合还有人,于是向梁池递去询问的目光,对方冲她笑了一下,弧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林不晚了然,上回不知道随机播放到了哪儿,刚点开咿咿呀呀的戏曲冒出来。 这顿饭简单,碗筷也没多少,差不多一曲罢,林不晚就已经打完香皂擦干手出来。 空中一直响着的缠绵曲调被掐停,梁池跟在林不晚身后回到客厅坐下。 他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方才的音调,自觉完全没有听戏曲的经验,却又觉得格外熟悉,于是看着林不晚问:“你还喜欢听戏?” 林不晚低头摩挲手背,觉得有点干,正想着要不要去擦个霜,听到这问题又是一懵,很快记起他说的是刚才那出,怕梁池真对她有什么高雅的误解,忙解释说:“完全不,根本听不懂。”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正经,像是在回答什么严肃重大的问题。 梁池忍住笑,继续问道:“那刚才……” “也就那段听得懂。牡丹亭经典唱段,老师要求背的。”话音刚落,想起面前这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她这话听着有点埋怨的意思,忙补充,“我可不是对我语文老师有意见啊,我从小对老师可尊敬了。” “我说怎么听着熟悉。”梁池被林不晚生动的情绪和话语触动,笑意不知不觉便爬上眼角,把他略显锐利的五官都冲淡了些。 二人就这样又东拉西扯一大堆,约了明早六点半菜场门口碰面,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也该散了。 林不晚送人到大门口,梁池少见地在她面前出神,一直低着眸。 站在光秃秃的枝桠下,梁池突然回头,看过来的眼中满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还是听得很清楚。“我觉得还是应该也跟你说,虽然你没问。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 “停。” “停,梁老师。”林不晚莞尔,但谈不上多诧异。对于男人临走放这么个大招也不算多意外,但她很果断截停了对方的话头。 她无意抠开别人结痂的伤口,更不愿造成朋友再一次的鲜血淋漓。 林不晚眼底的笑意更胜,但表情却严肃下来,回以梁池注视,格外认真。说出了自坦白了那么些过去后,就一直想同他说的话。 “我说是我想说,不是因为你问我。”双方都默了一阵,林不晚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在梁池耳畔。 “我们不是在交换把柄好拿捏对方,如果哪天你也想倾诉,我一定准备好酒听你一吐为快,但现在不合适,你能明白吗?” 这一刹那,梁池已经听不清这世界的其他声音,只有林不晚双眸中映照的他自己。 他明白的,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分不出心思再去反省自己的弄巧成拙,就像脖颈处抵御寒冬的赠予,他又一次被春风照拂,心动不止。 到第二天,迎着早晨的漆黑站在他们约好的地方,梁池也没想起昨晚是怎样回应对方的,想来不过是又一场滑稽演出。 想不起也好。他垂着头,有些自暴自弃。 两人会和后,买鱼的计划十分顺利。起了个大早,甚至还有挑拣的富裕,在草鱼和鲤鱼中间犹豫半天,最后由林不晚拍板定下,拎走了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草鱼。 摊主杀鱼刮鳞剖内脏的手艺一气呵成,进了塑料袋里还在扑腾,一路在梁池手里活蹦乱跳的。 “一半红烧,一般切块炸干。”林不晚提议道。 “好。”最后终于在厨房被梁池手起刀落,沿着脊背砍作两半才彻底消停。就是斩鱼的过程中,梁主厨还是被鱼的垂死挣扎溅了一脸水,托眼镜的福才没弄进眼睛里。 就是镜片也花了,脸也湿了。梁池手上不方便,看起来像被下了定身咒。 林不晚笑到一半,忙不迭抽了几张纸,把梁池整个人扭过来对着自己,抬手在梁池脸前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太行。 “摘下眼镜,我帮你?”她抬着头问。 随后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个“嗯”,梁池点头,手远远举在两边,生怕沾湿对方的衣裳。 两人此刻的距离,不过一线之间。 林不晚抬起手臂,捏住两边的眼镜腿,手里抓着的雪白纸巾像卷曲的花瓣,很轻地扫过梁池的太阳穴,带来难以言喻的痒。 一俯一仰,好似已经能轻松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然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融在一起。 “好了,”林不晚错开脸,猛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把纸巾塞在梁池手里,“我去给你把眼镜冲一冲。” 说罢,头也不回进了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罕见发起呆,机械般将水龙头打开,看着水流涌出,很快把镜片上粉色的血水冲掉。 抿着唇,她沉思许久。 再出去时,梁池已经在着手准备炸鱼了,林遥假期难得起早,穿得圆滚滚的还戴了个毛线帽,活像只红灯笼,在梁池身边滴溜溜转。 厨房本来就不大,煤气灶上还烧着挺大一锅油,也怕崩到孩子身上。 远远地林不晚看着林遥抱着梁池的手撒娇,把心中刚升起来的奇怪感觉压下,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把小姑娘牵走。 “不要捣乱,一会儿给你发红包。”她看了一脸为难的梁池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第19章 第 19 章 一听到“红包”俩字,林遥眼睛直放光,这回不用人催,黏在梁池身上的手啪的就是一松,跑外头去了。 油锅旁,鱼完整的那半边身子被梁池提着轻放进锅,厨房中霎时只剩了劈里啪啦的声响,跟提前放鞭炮似的,吵得慌。 林不晚想着凑近些帮帮忙,只看到在四处飞溅的油点里,她的意图被看穿,梁池冲她很快地摇头,不让她靠近。 直到动静终于小了,梁池熟练把鱼翻了个面。 “是饿了吗?”梁池手里的锅铲还没放下,身上系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黄色围裙。外套进门就脱了,穿着里面那件厚实的灰色毛衣。 她看起来这么像“要饭”的?林不晚不由得低头回想了下她刚才的行为。 “那倒没有,我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外边俩孩子就算了,她这么大个人不能干坐着等饭吃吧,还是这种日子这个场合。 “那等我炸完了鱼,你来洗菜?”洗菜的池子离油锅太近,他往后目测了一下,这边太窄站两个人的话活动不开。 “行,有活干就行。”随即想到件还能做的事,林不晚小跑到冰箱前,从里面拿了盒草莓,往梁池身边瞧了一眼,脚下一转径直去了卫生间,把盒子拆开清洗了一下。 出来时,边走边从碗里挑出一颗,捏着草莓蒂咬了一口,吃完眼睛都亮了。从里面又捡出来最漂亮的几颗找了个小碗出来放着,剩下都被她端到了客厅。 梁池真的很会做饭,倒是和初次见面拆花束包装时的笨拙截然不同,在厨房里有条不紊,还能分出神教林不晚怎么切土豆丝更方便。 甚至林不晚都没注意碗里的几颗草莓是何时消失的,她注意到的时候只剩碗底的一点清水了。 一桌子菜,林不晚参与了四分之一的样子,其余全是梁池一个人弄的。 为了方便春晚前出去活动,说是年夜饭,实际上没拘着晚上吃,不过下午三点的样子,四人就已经围坐桌前预备开饭了。 饭桌上不兴聊天,梁池注意到林不晚夹了很多回摆在中间的那盘鱼,其余兄妹二人似乎都不喜欢吃鱼,夹了一筷子就没再动。 林不晚一直低头猛吃,也没注意其他。 突然,那盘鱼就从桌子中央游到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她抬头一看,是林遥这个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从位置上站起来,把盘子往她这边推。 另两个大人在旁边,帮她把其他菜往边上挪,给这么大一个鱼盘子硬生生开了条路出来。 “干嘛呀这是,我看着有那么贪吃吗?”林不晚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好笑,她倒成了在场唯一被照顾的孩子了。 “我和哥哥不太吃鱼,不要浪费了。”林遥放在盘子边上的手撤回,接不住林不晚的玩笑话,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然后疯狂对做菜的人使眼色。 “是,我也谈不上偏好。看你挺喜欢吃,鱼这种东西冷了就没法吃了,吃干净了也是对我这个做菜的人的肯定。”梁池叽里咕噜说了这么多,倒是少见。 林不晚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意思,过了最开始那点不好意思,很快就接受了。 “那我不客气了。”她的确爱吃鱼,尤其这类炸完后红烧的鱼,炸酥的鱼皮浸在浓稠的浇头里,味道就更足了。 盛情难却之下,结果就是这半边鱼最后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一桌子的锅碗瓢盆,最后光盘的只有那几样,其余被用保鲜膜裹了一下就放进冰箱了。林不晚还想去把碗筷那些洗了,最后被林易难得强硬地堵了回来。 林遥坐在她边上也没好好坐,歪靠在她身上。林不晚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珠子一转,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小姑娘的注意立马转移到她手上,林不晚却没马上递给她。 “遥遥,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吗?”林不晚问。 林遥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下子坐直看着她歪头疑惑。 于是林不晚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要有什么你现在特别想买我就直接把红包给你,你去买来也高兴。当然,不能是你哥哥不许你买的东西。如果没有,那我先给你一百块,剩下的交给你哥,让他每个月给你一百当额外的零花。” 说罢,林不晚把红包里的钱一张张数给林遥看,等小姑娘的回答。 林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了,之前哥哥已经给我买新衣裳了。” 林不晚听完,脸上笑意更浓,再次伸手在林遥脑袋揉搓两下,折腾得小姑娘直晃头。 随后抬头对上梁池的眼睛,笑容未褪:“怎么?梁老师也要压岁钱吗?” 梁池没什么反应,像没听出她话里在占便宜,起身走到她这边。 居高临下,目光不移。盯得林不晚心里都开始发毛,对方终于动了,不过伸过来的手越过她,拿起了她身后沙发靠背搭着的衣服。 站着没走,从衣兜里也拿出一个红包,思忖片刻望向林遥,把手里的红包递给了她。“新年快乐。” 林遥这个小姑娘没收过除了哥哥姐姐外其他人的红包,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求助似的望向林不晚。 “没事,梁老师不是外人,可以收。”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林易也收拾完出来了,一眼看到他们围着自己的妹妹,妹妹手里还拿着东西。 第一反应是望向林不晚,急得林不晚连忙摆手说:“不是我啊,是梁老师给的。” 然后跟变魔术似的,又翻出来一个更大的红包,连着一起塞进林易的衣兜里。欺负人家林易反应慢还没办法开口拒绝。 “小的那个是遥遥的,以后每个月给她一百当额外的零花钱。”她站离了一点,“另一个是你的压岁钱加年终奖,比外边是不多,也幸苦你一年到头帮我忙活店里的事。” 比起她这个不称职的店主,林易显然比她花心思多得多。 林易还想比手势拒绝,被林不晚直接按下去:“你知道我,我不喜欢掰扯这些,你应得的给你就给了,别搞这出。” 本来还要推,听完这番话林易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无声说了句谢谢。 终于搞定了,这个固定环节还好没多生枝节,林不晚顿觉轻松。 “收拾收拾,拿上买的家伙什,去外面找个好位置。”她说的是早上集市买的那一大袋各式各样的烟花,镇上管得不严,去玩了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放大些的喷花。 她一脸期待,抓起外套换上,第一个站在门口,林遥这个真小孩都没她这么兴奋。 那袋子烟花还真挺重,林遥跟在林不晚身后,尝试提了一次,只离地几厘米就撑不住卸了力,而后看着梁池顺手就提了起来,还羡慕似的抬头看了一眼。 故作深沉,叹气摇头。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林不晚低下身,很轻地弹了林遥一个脑瓜崩,说:“小孩家家少叹气,你长大也能……” “像梁叔叔力气一样大!”林遥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那倒未必。 林不晚不想打破小孩子的畅想,只回:“虽然有点难,但多锻炼也说不定。” 等等,她喊梁池什么?叔叔? 完全控制不住,林不晚悄悄往梁池那边看去。对方不明所以,回以疑惑的目光。 “没事没事,给孩子喝鸡汤呢。”仔细想想,即便同梁池坦白她的笑点,对方估计也只会一脸无所谓的回她,他这个年纪叫叔叔很正常。 但梁池只比她大了两岁的样子,就是看着太沉稳了才硬生生拔高个辈分。 很快,四人一队在外面寻到一处没有电线交错的空地,天都开始黑了,一袋子烟花被放在他们中间。 这会儿风格外大,林不晚蹲下找感兴趣的烟花时,只感觉整个人像被迎面吹来的风推了一把,眼皮都在抖。 不过下一秒周遭就平静下来,是梁池挡在了前面。林不晚不作他想,飞快找出一把仙女棒,给每个人手里都分了几支。 点的时候,打火机那点小火苗一下子就被风吹偏了,要灭不灭的可怜模样,像极了寒风里都缩着脖子的他们。 费了好大劲才点着,仙女棒四散的光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林遥看着是最兴奋的那个,一直发出小小的惊呼。 这东西不经燃,没多久就熄了,四个人又面面相觑捏着几根烧黑半截的细棍。 “还有其他呢,来来都放干净。”林不晚招呼另外的人动起来。 里面多的是那种圆锥形放在地上的喷花,大的小的都有。考虑到安全问题,她和梁池都没买那种往天上飞的炮仗烟花。 林遥蹲在地上跟个石墩子似的,嘿咻嘿咻帮着一起把喷花在地上摆了一排,完事儿还想自己去点,被三个大人一起拉了回来。 “不行,小孩不能点。”林不晚叮嘱完,除林遥外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小姑娘只好打消了念头,看着喷花的引线被两两点燃,簌簌喷完地上的一圈,玩得也差不多了。 一行人把地上的空壳收进塑料袋,扔在不远处的垃圾箱。 林不晚低头,抬起手闻到一股火药味,手和脸也都被吹僵了,其余人也差不多是这状况。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回去收拾一下刚好赶上直播。正想着,身体骤然被拉得往后一倒,还来不及反应,又跌在冰冷却结实的怀抱中。 随之而来的,是震得耳朵都发疼的放炮声—— 第20章 第 20 章 鼻尖还充斥着浓烈的火药气味,林不晚空白一秒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霎那间褪去血色。 “没事吧?”梁池的双手还轻抓着她的肩,此刻低垂的眼眸倒映林不晚慌张的神情,他下意识便问出了口。 没事什么没事,炮仗又没落在她身上,这个问题该从他这个直接受害者嘴里问出来吗? 林不晚难得这么心焦,心里像烧着一团火,听到对方的问候反而更躁了些。她下意识瞪了眼看起来若无其事的男人,一把抓着梁池的手,把人翻了个面。 “我看看,别乱动。”随即瞧见这人帽子上还在冒烟,顾不得发烫的温度,掀起被炸开个洞的帽子,手心按在梁池的背上。 还好,这种卖给小孩的擦炮威力不算大,但要是再往上一些落在后脑勺那也是要命的。 林不晚越想越气,偏对着搭救了自己的梁池没法发脾气。 “没事,没感觉疼,就是声音大了点。”梁池任由林不晚在背后摸来摸去,一副听话的模样,说完抬起双手压了压耳朵,如此重复好几遍,耳鸣的状况才缓解一些。 他看出林不晚有点生自己的气,如今回想也知道把人往边上拉躲开才最明智,但当时就看着那东西直冲林不晚的后脑勺,他下意识没想那么多。 他也没想惹人不高兴的。梁池想。 耽搁这一阵,扔炮仗的小孩早不知跑何处去了,只剩下不远处空地上被扔下的纸盒,剩余的都被摔了出来撒在地上,还有几根被踩了一脚,黑色的火药都被挤了出来。 林不晚发觉梁池频繁按耳朵的动作,狠狠皱了下眉头。她伸手去碰,恰好覆上梁池的手背,触感有些粗糙,但比她的手要温暖。 “耳朵疼?”林不晚在意识到掌心温度的下一刻便收回了手,眼中担忧之色不减,微微仰着头问。 梁池看着有点呆,摇着头。 兄妹俩一直站在边上关切地望着他们,林遥显然被吓到了,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懵,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裳站在边上。 林不晚这时才抽出点注意,把兄妹俩打发回家去。随后一声不吭推着梁池往回走,一直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时不时便落在梁池的后背,有点心绪不宁。 一路上都太安静,尽管二人之间常有沉默,却不曾有一回像这次一样,让林不晚焦躁难平。 拉上门,林不晚将空调打开,室内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外套脱了放那边架子上就行,手上全是味道,你要不先去洗个手,我倒两杯水来。”林不晚将外衣挂在玄关的架子上,转头看到梁池脱了的羽绒服搭在小臂,伸手接了过来。 “好。”梁池手上陡然一空,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盯着林不晚的背影看了好几秒才往卫生间方向去。 林不晚家里没买洗手液,只有一块柠檬味道的香皂,梁池刚在手上打出泡沫,听见外头应该是林不晚打开了电视,是主持人在念节目串词,电视声音开得挺大。 他出去的时候正对着电视机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零食水果,林不晚坐在沙发上但没在看节目,低着头滑动手机屏幕,连他出来都没注意到。 梁池几乎走到跟前,林不晚才摁灭屏幕,抬头。“来坐吧,春晚直播开始挺久了。” “在看什么?”梁池顺从地在林不晚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刚才无意瞥到林不晚的手机界面,似乎是停留在购物软件里。 林不晚第一反应是在问电视里放的节目,老实说她一眼都还没看,飞快瞄了一眼才明白不是。 “在看衣裳,想着得赔你件衣服。”那件烧了个大洞的衣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穿出门,但是春节期间快递停运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林不晚突然想到镇上的服装店初三初四会陆续重开,放下手机。 “梁老师初三初四有时间吗?我们去镇子上的商业街,线下买可能还合心意些。” 谁知她刚问完,梁池便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最后还是开口拒绝:“我明天下午要走。” 林不晚手上的动作一顿。 初一?这么着急?心有疑惑,却不多问。 “我初六回来,可以到时候再约,一起去逛逛。”梁池说。 这么不巧?林不晚想。冲着梁池很无奈地摇了两下脑袋。 “那恐怕凑不上了,我初五要回杭城,后面半年都挺忙。”林不晚对二人的时间安排完全错开感到有些遗憾,而且她这回是要去各地的分店巡一轮,小半年都可能抽不开空闲再回这里。 梁池一时无言,意识到短时间内这可能是他能见到林不晚的最后一面,只觉一阵失落,不舍的情绪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滋生。 “哦,那确实不太巧。”梁池的声音有点低,努力保持轻松,“那就下次吧。” 在场的他们都知道,这个“下次”恐怕遥遥无期。 周遭气氛似乎完全没被电视里过年的热闹氛围感染,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闷,一直持续到倒计时结束,外边响起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梁池起身要走,抓起外套穿上。 “我送你。”林不晚说完这句,没再吭声,一言不发跟在梁池身后走到街上。 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耳边是逐渐弱下去,稀稀拉拉的烟花绽放声,路灯昏黄,谁都没提再见的事。 谁又都没看着另一个人,直直站在路边,望向一瞬即逝的彩色天空。 林不晚看得出神,也不去细想眼下这样的场景是否奇怪,就这么看见旁边居民楼的楼顶发出一束白色亮光,在她眼中炸开了一朵花。 “那你下次回来,我们还能一起去街上逛逛吗?”梁池的话淹没在突然的烟花声中,他偏过脸,看着林不晚的侧颜。 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刚才错过的烟花。 这一刹那,他又释然了。 他该感谢这个意外,趁着眼前的人被烟花吸引,他的注视终于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看见光落在对方仰起的脸上,看她专注且明亮的眼睛。 但梁池看不到的是林不晚藏在衣兜里逐渐攥紧的手,双眼仍不偏不倚望着远处,心里却早不知飘到何处。 梁池不会不知道成人的“下次”只是托词,却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下一次”,以及落在她脸上的温柔目光。 林不晚在心中暗自叹气,心乱如麻。 她对恶意敏感至极,对喜欢却迟钝无比。 梁池是对她有好感吗?什么时候? 林不晚将二人的相处完整回忆了一遍,在短短五个月里,他们相处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清。林不晚思考着,发觉梁池至始至终都是如此,让她根本判断不出对方这份好感的起点在何处。 也正因情感上的迟钝,让林不晚在过往数次的判断中从未出错。而她的答案也只有一个,也不在意对方被点破后是再三争取或是恼羞成怒骂她自作多情。 但这回林不晚给不出答案,甚至只剩不知所措,甚至不敢就这样回望过去,给予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暗示。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静静等待那道视线移开,才敢扭过头说出那句“再见”。 然后就这么看着梁池的背影消失在巷道转角,目之所及的路灯再也照不到他身上。 而林不晚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也只能是在接下来的数月,一减再减对梁池的回应。 在第一次按住向对方分享所遇趣事的想法后,一切都变得格外简单,想来不过是回到起点罢了,并不难。 对方仿佛没有察觉她回信息时客气的口吻,不,应该察觉到了。 林不晚想。梁池发讯息的频率的确低了些,她能感到其中愈发谨慎的态度。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不晚先是觉得轻松,再这么持续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回到最初。随后又陷入乱七八糟的情绪,尽管很快会被白日的工作驱散,频率也不高,但就像梁池逐渐减少却不曾彻底消失的问候一样,经久未绝。 终于,梁池的讯息消失了,在她这轮工作的结尾。 时隔数月,林不晚落荒而逃时那点怪异心情总算被时间磨去了个七七八八。 六月,路边的槐花都开了,一簇簇挂在枝头,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在寒冬中离开家乡,回来时已经快要入夏。 林不晚本以为不会那么快和梁池碰面,所以在看到接自己的车上下来的人时几乎愣在原地。 男人穿得很休闲,头发比除夕那天长了些许,眼镜也换做了细框的款式,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很多。 在见到她的那刻就在笑,冲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来。 “这一路累不累,给我吧。”走到车旁,梁池将她手里的行李箱提了过去,绕到车后放进了后备厢。 “怎么是梁老师来接我?”等坐在副驾,林不晚才想起问。 “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梁池系好安全带往林不晚那边看去,侧了点身,手指扣在座位边上的锁扣示意,“安全带。” 林不晚这才反应过来忘记了什么,扣好安全带。梁池见她坐好了,把车开出去。车上放着舒缓的音乐,林不晚也逐渐从开始的那点慌乱平缓下来。 窗外掠过的风景早已烂熟于心,林不晚小心打量着这辆不曾见过的车,问道:“这车哪来的?看着挺新。” “前段时间我自己买的,刚来的时候听说你们这里的路外地人开不了就一直没考虑这事,我就报了个你们这里的驾校学了学。”梁池开着车,不多做解释。 “你要是晕车,我手边有买的话梅。”梁池又说。 林不晚顺着他的话往旁边看去,果然找到了一包还没开封的话梅,她撕开包装在嘴里含了一颗。 “遥遥这学期参加了三中的招生考试,除了数学这门差一点其他成绩都很不错,不出意外去三中是稳了。”车开到一半,梁池目视前方,手稳稳握住方向盘,突然谈起林遥。 因为嘴里含着东西的缘故,林不晚只含糊嗯了两声。一边被酸得直抿嘴,一边吹着半开的车窗外刮进来的风。 梁池开车的技术不差,一路都很稳。应该是梁池不抽烟的原因,车里没有常见的烟味,也没有劣质车载香水的味道,跟他这个人带给林不晚的感觉一样,很干净。 她把这一颗话梅吃完,意识到没有必要,就没再吃第二颗。 温度适宜,亦不颠簸。加上昨晚她难得失眠,一整夜半梦半醒,实际并没睡上多长时间,这半个多小时的路居然就这么靠在车座上睡着了。 梁池察觉到身边逐渐平缓的呼吸,默默关上了车窗。 等瞧见花店大门,林不晚还没醒,反而睡得歪倒一边。先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勾住睫毛,睡梦中的人显然感受到了这点不舒服,眼皮不住颤抖,瞧着很难受。 梁池已经在路边停好了车,回头来想把林不晚叫醒,猝不及防看见了这一幕。 她眼下的青黑有些显眼,梁池在为数不多的信息里了解到这几个月眼前的人都在四处奔波,所以对于对方骤然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减少了自己单方面的打扰。 在从林易那里得知林不晚回来的消息时,想也不想便将这个接人的活揽了下来。朋友的话,既然有车也会开车,那来接人回家也不算越界。 只是看她这么疲倦,总有些不忍吵醒她。 就这么看了不知道多久,在林不晚再一次被散落的发丝扰得在梦里都直蹙眉时,梁池终是不忍,而后朝对方那边倾身。 整个车厢内只余眼前这个睡着的人极轻的呼吸声,梁池右手抓着身后的靠背,另一只手慢慢伸到林不晚的眼前。 比山路上呼啸的风更轻柔,慢慢拨开了缠在林不晚梦中的头发,将这缕发丝轻轻别在她的耳后。 做完这一切,梁池却没有退回原位。 第21章 第 21 章 时间静静流淌,梁池难得认为这样的时间过得很慢,不同以往分开后,一个人回到空荡的屋子里,回想白日一瞬即逝的感受。 现在的气氛太好,梁池的目光迟迟没从林不晚的脸上移开。 在数完不知道几回平稳规律的呼吸后,睡梦中的人睫毛突然剧烈颤动。 林不晚醒了。 二人直白对上了视线,林不晚的眸子颜色很深,很明显的三白眼,只是平时脸上都带着笑,弯着眼,冲淡了一点天然的冷感。 此刻,这双眼却看不到丝毫刚睡醒的朦胧,唯有清明和复杂底色。 其实在梁池停好车,身子探过来时林不晚就醒了。 只是她性子懒,一时不愿睁开眼。身边的人靠得越来越近,在感觉到逐渐被梁池的气息包围后,林不晚更不敢醒了让人难堪。 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是少见的手足无措,而后竭力维持呼吸平稳。 这一路梁池都表现得太自然,林不晚顺理成章以为分开小半年足以让梁池的好感沉寂下去,暗自庆幸对方最后的距离还算安全,听不见她狂乱的心跳声。 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样不明意义的靠近早该拉响警报,管他如何也得制止,可是她刚才什么也没做。 林不晚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眼神哪怕她闭上双眼也能这么清晰感知到,后知后觉逃避既不能让自己心安,也是对梁池的轻蔑。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睁开眼睛,她无比坦诚望向梁池。 “梁池。”林不晚刚唤出一个名字,便卡在原地。她都被自己语气中控制不住的严肃冷硬吓了一跳,抬眼看了对面的人,果然,对方也一下子被她拉入了紧张的氛围中。 梁池有一瞬间露出了很慌张的表情,尽管很快被掩饰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还是被林不晚捕捉到。 林不晚突然就有些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说不清如今不同以往的犹豫是为了即将失去一个称心的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是有点难过。 “怎么了吗?”梁池侧过身和林不晚面对面,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突然感到窒息般的紧张,却还是平静地在询问。 “我们聊聊怎么样?”林不晚思索片刻,又说,“我不会问你什么,只谈谈我自己。” “现在吗?” 林不晚努力让自己忽视心中那点怪异,尽量平淡地开口:“就在这里吧,那兄妹俩还在店里。” 她知道了。 电光火石间,梁池彻底明白了林不晚满眼迟疑想要聊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猜测,只是他下意识不想往这方面思考。 梁池的声音突然哑了,手掌攥紧又缓缓松开,几秒的功夫他的掌心已经出了一点汗。谈不上放弃还是坦然,大概是在无数次诸如此类的幻想中,这只不过是最常出现在他梦里的结局。 已经熟练到能够平静面对了吧。 “好。”梁池挤出这句回应时,冲着林不晚一如既往笑得温柔。低垂着眼眸,只看着一人。 林不晚见状,不着痕迹稍微移开眼,不再看梁池。她把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腕上,指腹清晰感受到那点微弱的跳动。 这是林不晚的习惯,一紧张就会这样。 “我记不清是从哪天开始,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一个人可以去任何地方,不用去告知不用去问询,我或许并不是喜欢这样的状态,但我太懒,懒得去改变去尝试。” 熬过张口的艰难,接下来的话便容易了许多。林不晚停顿了一会儿,把头搭在靠背。 她继续说:“说起来很矫情,我学生时代其实是个挺孤僻的人,这点不善社交的毛病让我在初入职场的时候还挺难受,每次回想以前的自己都感觉像是被扒了一层皮,面目全非。”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林不晚只知道她获得现在这样宁静平和的生活已经耗尽了心力,她不太愿意去改变现状。 “我和别人的联系永远是被动的,哪怕是朋友之间,这都是不应该的。” 梁池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其实大概能明白林不晚所说的。尽管他没觉得此前的交流方式存在问题,但显然对方认为这样的形式并不正常,而且把过错单方面归于自己。 林不晚看他一眼,笑了笑。 “作为朋友已经这样了,我更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她渴望的相伴偕行,期盼的两心相知,遇到的可能太过渺茫,渺茫到林不晚不敢拿现在去赌。 “作为伴侣我不够真诚,学姐曾经劝过我要是将来遇见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在最开始不要对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一来那可能会直接让这段感情夭折,二来当时的坦诚在爱情消失后更大可能会变成捅向自己的刀。” 林不晚显然不太赞同这个想法,梁池看着她垂下眼眸轻轻摇头,鬓角的头发被蹭得乱了也顾不上。 随即说出的话中,语气又带着自嘲的意味。“说是这样说的,但我一方面认为应该让对方完全明白我的状况再做抉择,是在一起或者就此罢手。另一方面,我也会害怕那些糟糕的最后。我很难再向一个人剖开全部了。” “我不怕陌生人的恶语中伤。”但她害怕改变。就这样维持一个人的生活,不会再需要去适应某一个人离去后的骤然孤单。 梁池知道,林不晚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不意外对方的拒绝,即便仍旧无比慌乱。可让梁池没想到的是到最后了,林不晚都没说破他的那点心思。 他不想看到林不晚这样自我贬低,哪怕是在拒绝他。 梁池重重吐了一口气,用尽量完整平静的语调开口:“不用这么说。” 他情愿林不晚是直接对他说不喜欢,没兴趣,或者任何理由都可以。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保留颜面,但喜欢你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你不需要为我去遮掩,也不用说这些话。” 到这一刻,梁池也想通了这半年来林不晚可能一直在委婉跟他拉开距离,一如这次的拒绝,带着只属于林不晚的风格。 林不晚眼皮微张,欲言又止,眼底透着再明显不过的震惊,她完全没想到梁池就这样把最后的窗户纸捅破。 “抱歉。”林不晚头有些低。 “不用和我说这个。”梁池接着说,“你怎么拒绝我都是可以接受的,我更不希望我的喜欢成为你的负担。” 车内有些闷,梁池按开了车窗,下一秒新鲜的空气就灌了进来,吹散了二人间略显凝滞的氛围。 梁池的视线终于移到别处,从林不晚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半张侧脸,整场谈话一直维持的笑就像是他们数月来构建的联系,肉眼可见即将崩塌。 以为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林不晚刚要伸手去打开车门,还在犹豫怎么说再见,梁池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对不起。” “你也别这么说。”林不晚顿住,手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但没回头。 “不只。”梁池解开安全带,不只什么却没了下文,打开车门下去。 林不晚慢他一步,有些僵硬站在车旁,看到梁池绕到后面把她的箱子提了出来,走到她跟前推到她手边。 “我说不只,是因为不只我个人的问题让你为难。还有你没醒的时候,我不应该冒犯你。” 想来当时对方就醒了,察觉他的逾矩却没当场发作。 没头没尾的一句,林不晚却立马明白他说的什么,很快摇摇头说:“我没这么觉得……” 她真不觉得有什么,如果不是梁池特意道歉,林不晚恐怕都不会记起这件事。 梁池听完林不晚的话,回了声“好”,再看过去,就只剩隔了一辆车的背影,梁池看起来就要这么离开了。 “林姐姐,你回来了!”林遥突然出现,直接跑出来抱住林不晚手里的箱子。 一度僵持的局面被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打破,林遥还一个劲拽着林不晚往屋里走,伸手推门时才想起梁池,往后看却发现对方还停在原地,立马又跑回去拽人。 “梁老师,走啊。不是说要一起吃饭吗?”小姑娘哒哒跑到梁池身后,双手抵住梁池后背,结果发现根本推不动眼前的人,疑惑“嗯?”了一声,抬头看看梁池又瞧瞧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发一言望着这边的林不晚。 也是立马发觉了两个大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迟疑地把手收回,无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梁老师,一起吃个饭吧。” 林不晚这话一出,林遥发现刚才像石墩子一样的人立马就能推得动了,其实根本不用她拽,梁池一路跟在林不晚身后就进了屋。 到家才发现,需要提前做的菜早就弄好,被梁池用锅盖仔细放在厨房,差不多马上就能吃上饭。 还有被林易小心端到客厅的一盘鱼。 林不晚无声看了很久,这顿饭出奇的安静,和除夕那天的热闹完全不同。她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还险些被鱼刺卡到喉咙。 梁池坐在斜对角,在林不晚放下筷子,皱眉捂嘴时就反应了过来。他快步走到旁边接了杯水递过去,却在林不晚伸手过来要接时,突然把水杯放下来,快速收回手。 林不晚的手顿时停在半空,很快适应,变换方向。手指不自觉蜷住,握着杯身的力度没有控制住,指尖都白了。 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她好像有些反应过度了,眼看吃完了饭梁池要走,她应该就这样和对方说再见,在拒绝了对方的心意后,应该保持距离才不会让人尴尬。 可林不晚还是在梁池打开门,走出去,又即将关上房门时突然出声:“梁老师,我送你吧。” 这一路,林不晚扶着扶梯落后半步在梁池身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然而从二楼到院子的大门,她都没能再对梁池说出第二句话。 这一回,又在铁门旁按下了暂停键。林不晚看着梁池的肩膀没抬头,意识到这次离别,她和眼前的人或许很长时间,或许从今往后的所有日子,都回不到过去轻松愉快的相处模式了。 她想和梁池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梁池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兀自陷入沉思的林不晚。六月份了,院子里的紫薇开得很好,几乎要碰到二楼顶上突出的那块平台。 去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恰好是花期的结尾,当时林不晚还说整个院子里她最钟情的就是这两棵紫薇,说开花的时候特别漂亮。 还说要附庸一回风雅,拉着朋友们在盛夏来临前,花下小酌两杯。 梁池从前没见过紫薇花,他把视线从枝头移开,落在林不晚脸上。今年的花期他大概是赶不上了,那明年,后年,或者再往后的不知道哪一年,他还能作为朋友,接到树上落下的花瓣吗? “我们以后还能……” “还是朋友。”林不晚抬头,这是两人这两个多小时以来,第一回毫无躲避意味的对视。林不晚都没等梁池说完下半句,便抢先一步开口。 随后又像是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我们还是朋友。” 第22章 第 22 章 后半夜,昏黑寂静的公路上一辆汽车呼啸而过。 坐上好不容易叫到的车,林不晚匆忙赶往市里的机场。开车的司机她特意找的有经验的老乡,加急的单子给了五倍价格,此时窗外只有一闪而过的路灯。 蜿蜒的道路旁偶尔出现几间房屋,像是嵌在山体里一般,然而大多都很破旧,背后的树却长得很高。 林不晚还在和王仕安通话,身子不住前倾,另一只手抓着座椅边缘,看起来有些紧张。 “眼下情况还不明朗,但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也被波及到,拢共是十一个人还有几位没联系上,其余都只受了惊吓没有大碍。” “但是受灾区域挨咱们的民宿太近,而且那边一直在下雨,已经入住的客人大概都会在这几天退住,需要妥善处理……”电话那头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搞得很是焦躁,但还是有条不紊和林不晚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太晚了不安全,明早麻烦你先到那边看看,我安排一下这边的事马上过去,最迟明晚一定能到。”王仕安嘱咐道,忽然听到一道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你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太不安全!” 王仕安的声调骤然提高,说到一半才想起隔壁房间里熟睡的宋祈念,强行遏制嗓音,以至于后半句几乎跑得不成样子。 林不晚把手机拿远了些,迎面看到一辆小轿车从旁边驶过:“我马上到机场了,那边我最熟悉,让我明早出发也是干坐一晚上。别担心,我有分寸。” 车里空调开得冷了,可能是司机担心暖和了容易犯困。林不晚回话的间隙没忍住捏了捏暴露在外的手臂,触感冰凉。她接着问:“学姐知道了吗?” “还没呢,她最近睡眠不好,今天好不容易睡得容易点,左右我们这边今天也赶不过去,干脆等明早再提。”王仕安皱着的眉未松,“明天她要是问起你,该骂我了。” “你别和她说就不会骂你。”林不晚想了想,叹了口气,“拦着点学姐,别让她来了。” 短暂又说了几句,王仕安怕对方分心出事,最后嘱咐几句挂掉电话。 林不晚看了眼时间,在机场门口和司机道别,登机途中给林易发了消息,没细说,只是告知了一下突然离开的原因。 她只简单背了个包,夜半的机场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在候机大厅。林不晚走得很快,她买的机票时间卡得太极限,差一点没能赶上。 等林不晚坐下,喘着气才发觉鬓角的头发早已汗湿贴在脸颊,这会儿被冷气一吹,顿时打了个哆嗦。她赶忙抓了件外套披上,打开手机,王哥发了一连串的信息。 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把讯息仔细过了一遍。这个点离天亮还早,林易没回消息,还好没把人吵醒。 林不晚心中长舒一口气,因为心里挂念着事情,不自觉地坐在位置上唇抿得很紧。她回完王仕安的微信,刚想退出,手指却挪到了信息栏的另一个头像上。 梁池的微信头像她之前点开来看过,觉得熟悉,想了许久才看出是摆放在他房子里书桌上的一束花,开得非常好的康乃馨。 他们之间的信息停留在一个月前,是梁池拍的一张院门口的照片。 大门上挂着的其中一盆仙人掌摔在地上,花盆里的泥土撒了一地,不远处林易拿着扫帚在往这边走,身后还缀着个模糊身影,应该是低着头。 简单的一张图片,发生什么一目了然。 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轻扫过手腕,在眼前荡了几下。 林不晚想起梁池之后或许还会去花店,就像她之前在或不在时那样。想到这里林不晚晃了晃脑袋,不一样了。 尽管才过去半天不到,但他们之间还是和从前不同了。 林不晚想:起码短时间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来店里。 这样也好。林不晚像是终于放松一点,整个人开始往后靠,头抵在椅背。绷了一路的肩稍稍松懈,感受到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扯着不知道哪根神经,贯穿头部两侧的阵痛已经不由她忽视。 她没想过要躲,但现在的情况太像她前脚对着人说完还能做朋友,后脚就落荒而逃。 落下言而无信的印象并不要紧,林不晚闭眼,脑海中不可抑制想起今天梁池失落的表情。假如他哪天到店里,发现自己的不告而别,会怎么想呢? 会像之前告别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吗? 林不晚在文字输入的框里写了删,删了又写,简单几句话不知道重复打了多少遍,最后还是没发出去,文字全部滞留在输入框内,先等来了乘务员的提醒。 她小声向身旁弓着身子的乘务员说了句“抱歉”,手机关机前还是没能按下发送键,任由眼前的屏幕彻底黑下去。 就好像这段戛然而止的关系,带给她心中前所未有的沉寂与犹豫。 好在刚下飞机,民宿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之前没能联系上的几个员工分别被疏散到了其他地方,眼下都平安。 林不晚赶到时雨还没停,她先是马不停蹄赶往几个安置点看望滞留的员工。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半天不到帐篷物资什么的基本已经齐全。 这次山体滑坡发生在傍晚时候,收到提醒后当地居民应对及时,现在看来状况还不算太糟。 她赶到时还是早晨,眼下却已经是中午了。林不晚膝盖以下的裤子被路上的泥土遮盖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雨势虽然小了些,但天一直阴沉沉的,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吞噬地面上的一切。 安置点的氛围有些沉重,受灾最严重的村子里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小孩,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老人们更多是沉重和麻木,与小孩子脸上懵懂的表情对比鲜明。 “怎么傻了?”刘珍和同事们多聊了两句,回头看过来就发现林不晚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地望向地面。 林不晚听着声音回过神,刘珍已经走到身边。 “没问你呢,你怎么样了?” “刚收到通知我就带着人跟着撤了。”刘珍拍了拍林不晚的肩,“累了吧,大半夜赶过来。” 林不晚笑着摇头,唇色看起来却更淡了。吹来的风带着潮湿气息,即便戴着口罩也能清楚闻到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反而让她比刚才在帐篷里清醒很多。 “眼睛红成这样,你要不抓紧时间回去睡一会儿,这边我帮你看着。”刘珍提议。 “睡不了,我马上得走,那边客人的事还有得弄呢。”林不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狼狈模样,“不过我确实可以先去洗个热水澡,再去处理工作的事情。” 林不晚走出去时,开车的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她手里还得了个刘珍塞过来的肉包子,简单打了个招呼,林不晚坐在副驾上囫囵几口把包子吃完,往嘴里灌了半瓶水才把那股又油又噎的感觉压下去。 因为受灾的缘故,加上雨一直没停,不排除再发的可能,汽车都被要求绕道去更远的一条公路,原本很近的距离硬生生开了得有一个钟头。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了,精神却始终紧绷着弦。在车上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林不晚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来。 手机壳上还留存着纸巾擦拭泥点后的痕迹,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干透了,摸起来一道道的凸起。林不晚摊开掌心,看到手指蹭下来的灰尘,却没去管。 很多人给她发了讯息,林不晚一一道了平安。 本来就不干净的屏幕被她摸得更花了些,梁池的聊天框依旧是她没发出去的消息。 事实证明她赶到民宿实在必要,林不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休整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前台,前台负责接待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慌张。 “这个我处理不了,我们老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稍等一会儿就好。” 整个前厅都被挤满了,围在前台的人说话还算客气,但遇到这种意外难免焦躁不安,人群中不知道谁开口说了句“围着人家前台也不是办法,等着吧。” 一大堆人只能作罢,和伙伴挤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这帮人年轻人居多,相当一部分是结伴旅游的大学生,没出现林不晚预料的骚乱情况。 前台的小姑娘认得林不晚,余光瞥到有人从大门进来,一瞬间便露出了欣喜的神态,惹得一直关注这边的客人也跟着她朝林不晚看过来。 林不晚还没走近,被围住的人就变成了她自己。 “小杨,你把情况先跟我说说。”被唤做小杨的前台看到林不晚被一圈人围起来倒也没跑,反而从台子后面走出来,一路小跑从人群缝隙里钻进来站定在林不晚身边。 林不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小杨虽然经验不足,面对突发情况稍显慌乱,但有了主心骨又很快镇定下来,同林不晚一条条说起方才的情况。 林不晚听完,很快有了主意。她转过半边身子,面对着明显是这群人中领头的那位说道:“劳烦各位客人和前台做个登记,剩下的房费我们都会退还,需要离开的我们这边也给您们去联系安排车辆。”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民宿这边也没预料到,不过可以理解大家焦急的心情。我也刚从灾区安置点回来,我们的员工很多都滞留在了那边,店里人手实在不够,各方面的处理上也难免有所欠缺,稍后我们这边也会给退房的客人们补偿方案。” 林不晚把说得很明白,现场浮躁的氛围在她平和的话里稍稍减轻。她这副像是从泥巴里滚了一圈的模样成了最好的佐证,在场的青年人听完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去了前台排起长队。 林不晚见状,看了眼小杨:“辛苦你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客人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店里的员工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来后,几乎都选择留下来和林不晚一同参与灾区的志愿工作。 雨终于停了,道路也被勉强清理出来,这些天林不晚一行人一直穿梭在冲垮的房屋间,做些送餐,清点搬运物资之类的事。 这天早晨,林不晚和刘珍一起往隔壁村镇去送东西,路上遇到了好几位往同一方向去的老人家,路并不好走。 中间原本淤积的黄泥巴被车轮压出了一道道沟,边上的泥的确干了,但中间依旧泥泞。能落脚的位置也就边沿一掌宽,幸好靠里长了些矮小的树木,可以拽着它们的枝干稳定身形。 “好,抓着我的手慢慢过。”林不晚和刘珍各背着个大竹筐,劝说未果后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在最糟糕的路段挨个扶着人过去。 两人在路旁快速撸了一背篓的树叶子倒在软趴趴的泥上,林不晚小心踩了上去。这方法只有一点用,让脚下不那么打滑,林不晚半个脚掌直接淹在泥水里。 她在中间扶,刘珍在那边接,二人硬生生累出一头汗。 好不容易全都过了去,林不晚刚要抬脚,衣兜里的手机滑下去泡在了泥水里。她赶忙去抓,今早走得匆忙,这几天拢共没睡得了多久,脑子晕晕的。 她原本找了个袋子装手机,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刚拿起来却发现浑浊的水顺着没封实的袋口渗了进去。 林不晚暗道糟糕,这手机估计要报废。 “怎么了?”刘珍在边上看她迟迟不动,扯着嗓子喊道。 “没事,手机掉了。”林不晚在继续捡起来和扔掉之间最后还是选择把完全脏了的手机抓在手里。 “不用,我手很脏。”快到踏实路面,刘珍伸过来一只手。林不晚没去抓,上去后又摘了一大把叶子擦手,顺便擦擦手上的袋子。 刘珍这回看清了林不晚手机的状况,“哎哟你这怕不是机都开不了了。” “开不了就开不了吧,我之后把手机卡抠出来,随便再找个手机先用着。” “也只能这样了。”刘珍说。 到了地方,林不晚才想起这一片是当初她住了小半年的地方,没想到被冲成了这个样子。 房子的一楼基本都被山上冲下来的泥土和各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上了,费半天劲过来瞧一眼家里状况的人被拦在外边不让靠近。 等她们走到最熟悉的那幢三层楼房前,林不晚却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穿着件紫红色的外衫,鞋底沾了厚厚的一层黄泥巴,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 是每回遇见都热情招呼她们的房东老太太,她记得对方煮的红苕稀饭再甜不过。林不晚不清楚她老人家是怎么偷偷溜到里面来的,却感觉这个背影相较记忆中弯折了不少。 林不晚和刘珍不自觉都在逐渐靠近中放慢脚步和呼吸,老人家异常执着盯着面前的房屋,都没察觉外人的靠近。 “张奶奶,你怎么进到这边来的?”林不晚走到旁边,小声询问。 老人家转身的动作异常迟缓,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落在林不晚眼里,浑浊的眼白像飞着棉絮,有些发青,瞳仁的颜色较常人要淡些。 眼皮上的褶皱薄得像林不晚从前看过的折起来的油纸,脆得仿佛一触即破。那双盛满岁月的眼,顿顿眨了两下。 在看清是她时竟然立刻就认了出来,依旧笑得慈祥和蔼,永远带着长辈的亲切关怀。 “小林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张奶奶似乎真心实意在疑惑,“这里不让进?” 林不晚闻言和刘珍对视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接着轻声问:“奶奶,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张奶奶似是思考了一阵,“记不清了,我来的时候也没人拦,不知道原来不能进。” 老人家不知是累了还是什么,话说得特别慢。但这里大清早就有人守着,想来张奶奶大概是趁着天没亮避着人到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把人送出去,这里的路况不好,老人家要是摔着可就不是小问题。 林不晚冲刘珍使了个眼色,当即决定先把张奶奶送出去。老人家怕添麻烦,不用她们多劝,任由两人一人搀扶一只手往外走。 “小心点,别摔着了。”林不晚在一个泥坑前轻声提醒,越发觉得张奶奶独自一人趁夜前来简直胡闹,还想在出去后多叮嘱两句。 原本还问询两句近况的张奶奶在她出声后却显得格外沉默,林不晚她们只顾把人带回去都没多想。 外头聚集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这边的工作人员见她们搀了位老人远远走过来,赶忙上前,跟着来的还有位满脸焦急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的。 林不晚看着这人有些眼熟,从犄角旮旯的回忆里想起这是张奶奶在外地打工的儿子。 “哎哟,妈,你跑哪去了,家里找你一天了。”听完刘珍的解释在一旁连连弓身道谢,林不晚连忙摆手,把人安稳交到对方手上。 看着母子二人走远,中年男人还在对着母亲絮絮叨叨,老人家只低着头不说话。 “找个地方歇会儿?”林不晚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瞥眼看见刘珍也这同款动作,没忍住笑了下。 “行啊,你不提我也走不动了。”刘珍也哈哈笑了两声,工作人员还在给她们指路,哪里有干净地方能坐着,还招呼她们喝水。 “造孽哟!”从最开始就在的一人突然出声,见原来走在前面的林不晚两人都回头看着他,讪讪抠了抠头发,一脸尴尬。 “怎么这么说?”刘珍见场面突然僵住,干脆顺着别人的话往下聊。 “就是刚才你们送回来的那个老人家。”说话的这人显然有些犹豫,还露出了副可怜惋惜的表情,“她老伴前两天就走了。” 林不晚的脚步登时停住,震惊地望过去,远处已经没了那两人的身影。像是被棍子突然打了后脑勺,一瞬间全然空白。 她把视线收回,看着这个冷不丁透露这么个惊人消息的人,“怎么会?” 在报道出来的伤亡名单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姓名啊。林不晚觉得困惑,还没来得及细想疑问便说出了口。 “不清楚,只知道这家老爷子都被送出去了,结果好像当晚摔了一跤,后来就不行了。” “只听说是意外……”这个工作人员显然也不知道更多了,说到最后见林不晚她们似乎认识人家,最后只干巴巴憋出来一个意外,趁着林不晚愣神之际走开了。 她们被送到的是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安置点,帐篷里放着些饮用水和桌椅。 林不晚和刘珍被递了杯热水,在透着阴凉的山里隐约往外冒着热气。林不晚她们抵着肩坐在塑料板凳上,一时无言。 好久过去,刘珍才长叹一口气,惋惜道:“可惜了……” 尽管并没有明言,两人却都清楚这句可惜在叹些什么,可千言万语也只能吐出这么一句干瘪的话。 相较于张奶奶,她们其实对这位故去的老人没有那么熟悉。唯一知道的是这对年近古稀的老人感情非常好,老爷子话不多但总跟着奶奶忙上忙下。 林不晚捧着手里的那点温度,在升起的雾气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还是一周以来,她们第一次面对不是陌生人的离开。这样意外之外的意外,来得太突然。 林不晚想起刚才她那句好心提醒,和那之后张奶奶不同以往的反应,好像在这一瞬都说得通了。 莫名其妙的,最近几天所遇见的所有受难家属的哭号,沉默,茫然都一股脑重新涌了上来。 陌生人的生离死别,好像只能勾出一瞬即逝的同情与哀伤。 过后呢?就像这些会重建的楼房,只有至亲才知道焕然一新的背后是荒旧杂乱的废墟,要花费比她们这些路过旁观的人成百上千倍的时间来遗忘。 对于更多的人,只是新闻报道里一串冷冰冰的数字而已,叹两下气,总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这天,林不晚她们难得没有一句插科打诨的逗乐时光,晚些时候两人都很累了,原路返回的路上走得很慢。 林不晚扶了一把差点往旁边摔去的刘珍,结果给人家衣服上印了个黑手印。刘珍站稳后打着光看了两眼,出乎意料的没调侃两句,只紧闭着嘴巴,脚下走得更慢了些。 下午的时候,林不晚数次尝试开机未果,终于接受了手机彻底“退休”的事实,这回天黑了路更难走,刘珍拿着手机在前方照明,她跟着一步一个脚印在后头挪步。 眼前全然昏黑中,路边树丛还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弄得两人心里都有些发毛。 突然,寂静之中传来刘珍的声音,她说:“我打听了,老人家的葬礼就在后天,你要去吗?” 林不晚一时间没回应,她拽着手边的树根,粗糙繁茂的枝叶抓在手里扎得还有些痛。 “去。”林不晚话音拉得有点长,接着说,“之后呢?有什么打算吗?我和学姐商量了到时候给大家轮流放个长假。” “我吗?”或许是听到了假期,刘珍的语气难得轻快了些,“当然是回家看看老公和孩子,这几天家里天天打电话发消息过来。” 她这话让林不晚不自觉伸手按在装了手机的袋子上,想起她刚来两三天,原本在微信里沉寂的梁池,突然雷打不动早晚发来问候。 有时候忙到没时间回复,林不晚就打一个句号过去。 那头对这样敷衍的回应似乎也不在意,依旧在明天发来讯息。林不晚心中莫名,她以为以那天之后他们这样的尴尬状况,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有联系。 最开始在半夜看到消息时,林不晚还有些不知所措。渐渐的就变成了这样,她白天忙完后,在睡前回复一个数字,一个句号,或是简短的“我很好”“晚安”。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这样藕断丝连的态度并不好,但很快又会被她以朋友的名义说服自己,不去想更多。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睁眼又是新的忙碌和问候。 “林老板,放的是带薪假吗?” “当然,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休息。”前面的路好走很多,二人终于又是并排往前走的架势。 刘珍嘴角带笑,抬手搭在林不晚的肩上。看着这人显然累惨了的模样,挺直的腰背也终于塌下去了点,一身狼藉就没一处算得上整洁。 “那你呢?说得好像你不累似的。”刘珍没忍住问。 林不晚明显呆了一下,仔细思考了她的去处。她似乎也只能回杭城的房子休休假,顺带看看总部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搭把手。 还有个家在心中一闪而过,随后又被林不晚否定。 再过一段时间吧,现在不合适。她想。 林不晚笑着回复:“累啊,不过在哪里躺不是躺,随便找个地方发两天霉。” 第24章 第 24 章 然而祸不单行,或许是干掉的泥水堵住了插卡的孔,林不晚回到房间舒服洗了个热水澡,坐在凳子上捣鼓半天也没把手机卡弄出来。 她只得披了件薄外套出门,走到隔壁刘珍的房间,说明了这个糟糕的情况。 “我给你下单买个新的手机,你这两天抓紧时间去营业厅挂失补办。”刘珍手脚麻利,站在门口问过林不晚的需求就在购物软件上下了单。 “行,还得麻烦你和学姐那边说一声,有急事找我就打你的电话。” 出于安全考虑,这段时间她们都是同进同出,帮忙沟通工作事宜倒是方便。 刘珍低着头发完讯息,对林不晚这平静的态度见怪不怪,只是听着这话忽地起了打趣的心思。 “万一有不是工作的事情找你咋办,我可帮不上忙。” 林不晚随即默了一阵,摇头。“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我在这儿。” 刘珍难得梗住,还等不及再聊几句,手机铃声兀自响起。林不晚下意识瞟了一眼,看见是刘珍家里人的电话,比了个先行离开的手势往回走。 “歇着了,安安呢睡了没?”在关门之前,林不晚还隐约听到了身后的对话。 没了手机,睡觉似乎就成了夜晚最便捷的任务。 在一片黑暗中,林不晚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明明浑身上下都酸胀着抗议,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万籁俱寂下的无法安眠,本该是件极其令人烦躁的事,林不晚睁着眼望向天花板,却显得格外平静。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可直到实在熬不住闭上眼也没想起来。 第二天依旧忙碌,几乎脚不沾地。 不过林不晚一直惦记老人家的葬礼,当天早早就去了。停灵的地方摆了很多花圈,现场气氛很沉重,张奶奶却不在这里。 林不晚进去拜了拜,在场的她都不认得,很快就出来了。 她在外面找了一圈,站在院坝中间,头顶是拉绳罩起的塑料布,摆着很多张桌子,最角落的音响声音开得很大。 林不晚在最边上的槐树旁看见了张奶奶,她一个人坐在张掉漆的长条板凳上,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看起来很是寂寥。 “张奶奶。”林不晚小心靠过去,放了一整天的哀乐在这里声音轻了很多,不必再扯着嗓子呼喊。 “哟,小林啊。快来,坐这儿。”老人家抬头看过来时眯着眼睛,很快又柔声呼唤,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些,让出位置伸手拍了拍。 林不晚听话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老人家的脸说了句节哀。 “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林不晚问道。 “等这边的事儿办完,跟着我儿子儿媳进城享福去啰。” 林不晚不知道是到了张奶奶这个年纪,或许见惯离别才会如此平静。在短暂的两面中,她似乎从没看见过这个和蔼的老人露出过一丝一毫哀恸的神情,一丁点都没有。 “老头子是到日子了,我们这个年纪,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甚至还在安慰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是吗?或许是的吧。林不晚想,死亡有时候就是刹那间的事情,所有的恩怨都随着那一捧骨灰消散在人世间。 就像妈妈,即便再恨父亲,也随着对方的死亡,只能是口头的怨与恨,口干舌燥后总会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走开。 林不晚从青春期到现在,都曾经想过如果哪天她也像爸爸一样因为某个意外死去会怎样。再年轻一些的时候她总挂念妈妈,担心她会难过,会孤单,后来则是诡异地觉得轻松。 总会有人接替她的工作,认识她的人很快也不会再为一个普通朋友伤怀。 林不晚在这里呆了一整天,其实什么事都没干,坐累了就在这陌生的地方瞎溜达。最后和张奶奶告别,林不晚和开车的刘珍一同回民宿。 今天好不容易到了大点的镇上,林不晚在白天闲暇时顺便去补办了电话卡。刚进门前台的小杨说她有个快递到了,林不晚就地拆了包装,是前天买的新手机。 她这边忙着把电话卡插进去,刘珍没走,见她低着头摆弄一时没说话。 等她开机一个个把软件下载调好,突然开口说:“对了,今天有个不认识的人来找你,你见着没?” “你不认识的人?谁啊?”林不晚头也没抬,手肘撑在冰凉的台面。把一堆剩下的垃圾打包缠好,等着手机上的下载进度。 刘珍继续说:“一个挺高的男的,我不是去得晚嘛,早上出门遛弯的时候看见他就在咱们店门口张望。” 说着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你别说,可能是早上下雨了那人裤腿上全是泥,和你刚到那天简直如出一辙,也不知道去哪儿弄的。” 林不晚越听越疑惑,根本想不出谁能来这个地方找她。然后又听到刘珍的语气里突然带了点震惊和笑意。 “我当时没想着跟人说你去哪了,毕竟谁知道那人是来干嘛的。”刘珍说完还在继续开玩笑,“万一是上门找茬的怎么办,我这不是害你嘛。” 听这话后来应该是来找她了,她在那天呆了一整天该不会错过。 林不晚确认自己今天没见着所谓的陌生男人,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刘珍说话有趣得很,像听故事似的,林不晚接着折腾手里的东西。 “那人估计也看出我在怀疑什么,反手就掏出一堆东西。” “什么东西?身份证?”林不晚就着刘珍的话思索片刻,问道。 “不只,一大堆呢。”随后刘珍把手凑到林不晚眼前,一根根掰着手指头数,“身份证,手机上的电子车票,哦还有本教师资格证我的天!” 她哪里见过这个架势,不过看那人脸上的焦急担忧不像假的,票上的地址又真是林不晚老家,以为是林不晚家里有啥事急着找,就跟人说了位置。 毕竟谁没事千里迢迢跑一个刚出事的灾区附近来啊。 “搞半天你们没见着面啊,不早说。”刘珍缩回手翻出相册,“我拍了张那人的证件,你看你认识不。真有急事赶紧打电话去问问。” 实际上林不晚在刘珍谈起什么教师证的时候心中就隐隐猜测到是谁,但她完全不敢相信。 且不说她是不告而别,后来打卡似的信息往来中,她也从没说过自己来了什么地方。 但再多否认的想法,都在看到刘珍手机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时轰然崩塌。 真的是梁池。 “真认识啊?”刘珍看这表情也是什么都不怀疑了,“那你记得打电话问问,这么火急火燎的怕真有急事。” 林不晚胡乱应着刘珍,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她徒然坐在床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握着手机。 梁池这么跑来找她是为了什么?还有过去几天被她刻意忽视的雷打不动的问候,又是因为什么? 时至今日,林不晚终于认真思考起对方的种种行为,以及她模糊的态度。 她不是没有被朋友告白过,恰恰相反或许正是在朋友基础上的了解相处才能滋生别样的情感,同她告白的更多是她以为的朋友。 但她一概不留情面拒绝,一句“不想谈恋爱”“我对你没这方面的想法”足以应对这样意外。 可这回,她却那样的优柔寡断。 随后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拨通那个号码,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如手机的震颤,清晰又不可控制。 然而对面却在响起铃声后飞速挂断。 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林不晚骤然冷静下来,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忽地向后倒在床上。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电话接通后该以怎样的话开场。 从最开始的诧异和失落中回过神,林不晚侧过身,微微蜷起身体,将手机屏幕扣在被子里,暗自松了口气。 在纷乱的思绪中,忙到早已模糊的时间观念再度清晰。想起了今天是周日,而现在梁池大约是在给学生上晚自习。 果然,在她放空了十多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原来的那个手机坏得彻底,连基本的数据传输都没办法做到,现在屏幕显示的只有一串数字。 这是梁池的号码。 “喂?”电话接起后,那头有些吵嚷,听着很热闹,以至于梁池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梁老师,是我。” “嗯,我知道。才看到是你打来的电话,怎么了吗?” 两句话的功夫,梁池似乎终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放轻的嗓音变得清晰。 林不晚慢慢坐直,空着的手不自觉抓握,指尖陷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池似乎感觉到她的纠结,并不催促。在等了一会儿后见林不晚还没出声,再次打破沉默。“是知道我今天去了你那边才打电话过来吗?” 白天时他巧遇那人听其口吻和林老板很是熟稔,梁池没想过要瞒着什么,也不觉得能瞒得住。 意外又不意外对方的反应,林不晚心中千千结就这么被梁池的一句话轻松挑开。 “那你为什么来?”她问。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林不晚都有点败给自己的直白,明明可以用更好听的话来接续这个话题的。 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电话那头没刚才那么直接,斟酌了许久,一时安静不已。 梁池似是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 “我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也试着联系你。” 说到这里,梁池的声音停了几秒钟才再度响起。 “我很担心。” 第25章 第 25 章 “这样会让你觉得为难吗?” 林不晚还在因为这么一句话愣神,梁池接着很小心地问着。 “不会。” 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林不晚还是摇了摇头,随即觉得这举动怎么看怎么透着傻气,她自己都笑了,很轻快急促的笑声。 “我的手机前天不小心坏了,才换了个新的。”林不晚把散下来的发丝别回耳后,“不是刻意不回信息……” “我知道了。”梁池说。 “也不是故意突然离开。”说罢,林不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像被一簇小火苗燎了一下,只感到脸上有些烫。 “我明白。”末尾梁池很轻地笑了一声。 林不晚听到了,有些高兴。其实她还想问既然都跑来了,为什么不见一面,但现在好像都没有问的必要了。 这通电话很短,林不晚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又响起熟悉的铃声。但是对面并没有挂断的意思,即便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陷入沉默良久。 山水重重,只有晚风和呼吸。 “不去上课吗?”林不晚问道。 “预备铃,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梁池当然觉察了林不晚态度的微妙变化,也很难不为此欣喜,但他也明白这件事不会一蹴而就。 他并不急躁,却也不妨碍梁池不那么愿意这么结束。 “等下一道正式铃,”梁池的话在这里停住,明显思考了一会儿,“我有点开心,所以可以稍后再挂断吗?” “好吧。”林不晚紧张地抿了抿唇,有些不习惯对方突然的直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几句,直到上课的铃声再次响起。 嘈杂的背景音中夹杂着梁池的声音。“我要挂电话了。下次……”说到这儿梁池没继续,他突然不想用那么飘忽不定的词来约定下一次了,“明天再聊。” 而后见林不晚没有反驳他的“明天”,最后又看了一眼自动返回桌面的手机屏幕才扭身回到喧闹的班级。 这通电话之后林不晚与梁池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过他们的联系较以往频繁得多。 和工作中字斟句酌的思考不同,林不晚可以在与梁池的交往中肆意挥霍光阴,更无人在意电话两端偶尔默契的沉默,安静得久了总有一人率先破功笑出声来,开启下一个无聊的话题。 天涯也咫尺。在两个多月来不间断的通话中,林不晚莫名砸吧出了这句话的滋味。 这边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她和刘珍的假期排在了一块,早早就商量好一同离开。 林不晚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唯一知情的还是眼下在车上问出来的。 刘珍双手把着方向盘,直盯着前方曲折的山路,“我说,你不会真要回杭城继续上班吧。” 她是知道这段时间林不晚是有多忙碌的,也不是不清楚这人的工作作风。公司初创那段时间本来就忙,即便如此这人也算得上最劳碌的,她睡前醒后这人都在忙。 现在虽说没有当初那么夸张,但这人也没消停。 什么人才会这么喜欢上班,刘珍想不通。 “没。”林不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诧异看了刘珍一眼,“你是不是对我误解太深,听着像鬼故事。” 林不晚哭笑不得,“本来的确要回杭城,但也不是接着上班。” “本来?”刘珍极快看过来一眼,“那你现在要去哪度假?” 林不晚没立刻回,卸了全身气力,软绵绵地倒在一边。 “是啊,半个月的假期呢。前天汇报完工作,学姐说不许我回杭城去,别的去哪里都好。”视频里学姐那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怕也是和刘珍一样的想法。 不过是有几次休假的时候,她留在杭城太无聊又回去上了几天班提前结束假期。那只是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打发时间,骨头都要躺松了,林不晚觉得还不如回去帮帮忙才去的。 “还是大老板治得住你。”刘珍没有半分同情,还颇赞同地点了两下头。 “所以我只能打道回府,回老家了。” “那岂不是能见到那位高个儿老师了?”社畜话题戛然而止,刘珍话语间突然带了满满的戏谑之意。 林不晚已经学会自动忽略对方的语气,倒是觉得这个”高个儿老师“的称谓有些别扭难受,特别认真看了刘珍一眼,“他有名字,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乱称呼。” “哎哟哟~”刘珍开着车,怪腔怪调。 “行行行,梁老师是吧,我记得了。” 只是后来被刘珍撞见在回梁池的讯息,遇见她接了几次电话,往后只要是有关梁池的话题,这人必然这个鬼样子。 林不晚每次倒也坦然接受,但可能就因为她反应太没意思,这个调侃的活动才会经久不衰。 这人哪里是不清楚名字,不过想看她红脸。 “是啊,他的确也是我回去的原因之一。”或者说是最重要的原因。 笑盈盈吐露这么一句,刘珍又开始在旁边发出奇奇怪怪的音调。被林不晚不轻不重斜了一眼,嘴上是收敛了,面上的揶揄半点不减。 林不晚懒得管,毕竟她就是这么个意思。眼前挂着的苹果样式的挂件,垂下的红穗跟着车在晃。 仔细想想,她和梁池闲暇时间的交汇确实多了些,几乎串联起往常她独处空白的时光。 如果要真去形容她的感受,似乎也并非完全无从说起。 浅淡的,像是南方的雪。她看得见它在天空中飘落的轨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落在掌心却又会很快融化。 一瞬间的冰凉和很快消失的水滴,甚至根本察觉不到它。 可落得实在多了,竟也能汇成肉眼可见的水潭。在覆手任之流逝,还是悉心存护间,林不晚在自己都没察觉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对梁池,可能无法攀援那个所谓的“爱”字,但绝不是无动于衷。 这段时间,她常常思考为什么独独对梁池生了别样的心思。最后在无数记忆碎片里,意识到她与梁池之间,比心动来得更早的是信任。 这给了林不晚前所未有的犹豫,同时这亦是难能可贵的勇气。 机场告别了刘珍,又是一路跋涉。林不晚站在家门口,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那么急切想要见到某人的心情,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刚推开门,林易就站在院中,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对方看过来时十分震惊。 林遥虽然不在,但小姑娘今年毫无意外升到了隔壁三中,下学出门就到家。 尽管刚开学,林不晚却早清楚了梁池的课表,知道对方这个点有课,于是也没急着去履行想法,进屋慢条斯理收拾一番。 屋内常开着窗通风,从二楼的窗台能越过学校的围墙看到小片操场和教学楼。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室外显得很空旷,很久才会有个别老师学生的身影出现穿梭其间。 今天还没有梁池的讯息,林不晚倒也不觉得奇怪。梁老师课多的那天他们之间的交流就会很简单,她太忙的时候也是如此。 收回远眺的目光,林不晚低头看着院中景色,身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就是仍在花期的紫薇,和上次回来相比似乎毫无不同。 如果不是梁池发来的图片中似乎对它们格外偏爱,她可能也不会清楚这其中早已千变万化。 譬如,林不晚打眼往一处繁茂的枝叶上瞧,那里相比半个月前已经换了一茬颜色。 想起对方锲而不舍的分享,笑意攀上林不晚的眼尾。她开始盘算去接林遥放学,顺便和梁老师见一面的可能。 也不知道突然见到她,梁老师会是怎样的神情。 她下楼,接过林易手中的扫帚把院中的落叶拢在一处。 对林易说出这个想法,本来在一边麻利收拾架子的青年顿在原地,哪怕只是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僵硬。 “怎么了吗?有哪里不方便?”林不晚觉得奇怪,也不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 林易在讯问中迟疑转过身,露出不愿意撒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纠结表情。 这副模样林不晚再熟悉不过,于是追问:“没事,你说就行。” 随后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林易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比划。考虑到林不晚这回又离开了太久,青年的动作很慢,落在林不晚眼里有种一字一顿的意思。 像是卡壳的收音机,林不晚将林易表达的意思一点点连接理解,在青年焦急的神色中差点以为自己的脑子也宕机了。 扫帚猝然脱手,啪啦砸在堆起来的枯枝落叶中,带起一圈尘土和碎屑。 什么叫最近有些不好的舆论关于梁池的,甚至严重到刚开学就停课? 林不晚甚至再三确认她的理解没有出错,才勉强相信这个事实。 林易放下手,小心观察。 林不晚的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完全明白舆论的内容后,一点都没有为这个惊天消息震惊的意思,反而有着隐而未发的怒气。 随后林易眼看面前的人极快地敛了神色,安抚道:“没事,假的。” 蹲下身将扫帚拿在手里,林不晚抿紧唇,把东西放回原位。 “所以梁老师现在应该是在他家里是吗?”林不晚回过头,站在屋檐下问。 林易迟疑点了点头,林不晚回了声“好”,扭头去了楼上。 走在楼梯间没了其他人,林不晚又恢复蹙眉的表情,步伐很快。 没过多久林不晚又下楼来,披了件外套看起来要出门。林易本就有些担忧,现在又看到林不晚行色匆匆,更加忧心。 他拦在林不晚面前,问人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梁老师? 看着像是怕林不晚要去找梁池大吵一架。 林不晚被迫停住脚步,耐着性子解释,“没事,今天早些关店,待会儿放学了就带遥遥先回家。” 说完,才觉得这话落在林易耳朵里可能更糟糕,她又接着补充,“放心,我就是去看看梁老师,你们也别担心。” 第26章 第 26 章 从花店到梁池家楼下这一路,林不晚走得很匆忙,也什么都没想。 街巷很窄,人很多。 即便她再三避让,也还是在这样下班放学的人潮中被撞歪好几次身子。 林不晚欠身致歉,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又很快离开,继续向前。 因为兄妹俩的缘故,这条道不算陌生。但过往没有哪一次,是为了今天的目的而行。 原来,一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她第二次主动来寻他,见他。 林不晚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到了这边周遭反倒显得异常安静,过路所遇喧嚣和团圆都被落在身后,楼道间只听得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 这种老小区设施还算完善,但隔音并不好。 与预料中的迟疑不同,林不晚刚站稳便敲响了面前的门,随后鬼使神差地将耳朵贴近,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趴在门上。 在擂鼓般的心跳间隙,她清楚听见屋内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与心口处的节拍错开又重叠。 终于,林不晚听到门锁咔哒细响。 她退开半步,以为门会开,时间一点点过去却纹丝不动。 意识到这一点,林不晚后退了半步的身体重新靠近面前的冰凉,维持这个略显滑稽的姿势,很久。 依旧无人回应,依旧紧闭门扉。 林不晚想,既然不开门就该走远了。 但那之后唯有寂静,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如果不愿意开门,为什么不走呢? 不知为何,林不晚反倒被这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心头一酸,随即退开一些,嘴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喉间像是年久失修已经生锈的齿轮机关,艰涩不堪。 她清了清嗓才能够开口,轻声喊了声“梁池”。 空中流动的风在这一刹那仿佛都停住,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而后像被抽去支柱的积木,五颜六色的木块散落一地。 没让她多等一秒,刚才还紧闭的门扉裂开一条缝,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门把向她靠近,也将屋内的陈设送到林不晚面前,整个世界又恢复流动的秩序。 林不晚眼睛一眨不眨,关切地瞧着面前的人。没有憔悴失意,眼底更看不出一丝郁色。 他看起来太正常,越过梁池的肩膀,她甚至还看到桌上一束开得正艳的花。 “怎么回来了?”估计是没想到她会靠得那么近,梁池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怔愣,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惊讶。只笑着问,低头看她。 楼道逼仄,随着林不晚后退半步让出空间,整个人就已来到阶梯边沿,看起来摇摇欲坠。 看着眼前的人,梁池眉心一颤,很快发觉。 只要林不晚在的场合,梁池总会不自觉把所有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样匆忙,记忆里永远妥帖的发丝在此刻看着有些凌乱。 胸膛起伏的弧度也异于以往,竭力克制下呼吸声缓慢而明显。 不等林不晚回答他的问题,侧过身便让出了林不晚进门的路。 “进来坐吧。”他邀请着。 林不晚又看了他一眼,心情并不如外表那样平静。 跨过门槛,天已经很暗了,屋内灯光昏黄。她和梁池都挤在门边挨得很近,肩膀几乎要抵着对方的胸膛。 屋内开着灯,眼前却格外黑,唯一的光亮在梁池身后的天花板上,被遮了个严实。 光都在这个角落被遗弃,低下头时目之所及是将她完全笼罩住的影子。 林不晚恍然,原来从进门开始,她就已经站在了梁池的阴影里。 圈定的边界清晰又脆弱,只需要上前一步便能重回光明,林不晚心念一动却没付诸行动。 正相反,她做出了极为胆大放肆的举动。转过身,在梁池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几乎毫无犹豫,她在黑暗中踮起脚,紧紧抱住面前的人。 林不晚的双臂一点点收紧,掌心贴在梁池的肩胛。 因为在家,梁池只穿了件长袖T恤。纯棉的材质很轻薄,但触手升温,就今天的气温看来是再妥帖不过的穿着。 这个寒冬腊月里体温都能把她烫到的人,早已经被旁边大敞的窗吹进来的风浇透,头一回在梁池身上感受到潮湿一般的凉意。 一时间,心仿佛也被淋湿。 “我想回来找你。”林不晚平日站直也将将到梁池的下巴,此刻踮着脚,鼻尖触到他的喉结,声音很闷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想见你,我专门回来找你。”可她对梁池身陷囹圄完全不知。 安静了太久,梁池随着些微侧头仰起下巴,差点以为眼前蒙了层灰色滤镜的一切是幻觉。身后拉开的窗帘被风卷起,感受到林不晚的体温,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风中呆了太久。 从晨光熹微到夜色降临,如梦初醒。 他没挣开这个久违的怀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岸边的枝桠,垂在身侧的双手从林不晚身后攀上她的肩头。力道却很轻,像握住了珍宝。 难得不想思考对方的激动与反常,梁池就着这个姿势,感受林不晚柔软的发丝蹭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很痒,但很真实。 最后还是楼下一帮小孩的喧闹,林不晚才回过神来,轻拍梁池的后背,拥住她的人也听话松手。 两人终于分开,隔了些距离但依旧站得很近。 梁池的眼神还有些恍惚,看着刚才被他蹭乱的发顶,打卷顶在头上被风吹得微颤,对方却全然不知。 “喝点什么?”梁池拉住林不晚的手腕朝客厅走,“这次茶或者饮料都有。” “都可以。” 林不晚刚坐下,看他松开手要走,反手拽住了梁池的指尖。 “那,要吃点什么吗?也到晚饭的时间了。”梁池低头,不经意看了眼被抓住的手,很快挪开看着林不晚的发顶,另一只手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抚平那一小片头发。 林不晚没躲任由他摆弄,只是在梁池收回手后淡淡问了句:“好了吗?” 牵着的那只手,谁也没提要放开。 “好了。”梁池手掌合拢触到微暖的肌肤,刹那的犹豫,最后并没松开。 “我不是来蹭饭的,你这样让我感觉我们之间很客套生疏。”随后像是有些受不了一直仰头的动作,林不晚不自觉更往后仰了些,抻抻已经有些僵住的脖颈。 随即又扯了扯梁池的手,向一旁移了些位置,想让梁池坐在她身边。 感受到她一连串动作的梁池却没把这个暗示领会完全,他只注意到林不晚不适的小动作。 顺着手上那点微乎其微的牵引,抓着那只手,那么大一只直接就蹲在了林不晚面前。 “你……”林不晚见他这行云流水的操作,一时失笑。她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你这样不舒服,坐到我身边来。” 说罢,用力拽了拽梁池,把人拉到身旁。 林不晚还在犹豫着该不该提起那个让她匆忙赶来的舆论,以至于二人之间一时无人言语。 始终牵着的手很快暖了,不知是她的体温连带着捂暖了梁池的手,还是因为窗外风已经悄然止息,不再侵袭她身边的人。 她没能考虑太久,因为梁池突然更完全地握住了她的手,林不晚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拢进男人的掌心。 随后她抬眼,梁池果然在看她,用一种小心翼翼打量的神情。 “你是听到了有关我的事吗?” 梁池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问完,看起来浑不在意外面那让他强行休假的传言。 林不晚先是一愣,随后不自觉抽出手,不再是被单方面包裹,她回握住梁池。 “是。”话音刚落,林不晚感觉交握的那只手被很轻地带着颤了一下,“但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才来的。” “我原本的设想,我们应该早些时候在学校见面。”她继续说着。 在林不晚对于重逢的打算中,他们今天总是要见面的,不会再多等一天。 其实这么主动找来,安慰似的话语和行为足以证明对方并不把风言风语当回事。梁池也以为关于这件旧事的阴影,早在他答应大学室友的邀请来到这边教书时消失殆尽。 毕竟当时离开得太狼狈,谁也没料到他会再次选择站上讲台。 但眼下,他发觉开口讲述那段过往还是太难,尤其不愿在她面前描述曾经如何难堪。尘埃落定,仿佛所有的陈述都是在博取同情,无论客观与否。 他渴望在林不晚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多,唯独不想要同情。 梁池什么都清楚,话在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也只茫然吐出了句像是急于索取支持和信任的质问。 “那你信吗?” 不知为何,眼前的情形莫名让林不晚记起去年那一遭,不过如今角色互换,答案依旧不变。 “不信。” 林不晚的声音太果断,梁池只感觉他的声音还没消散,就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 “为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地在追问。 林不晚深深看了梁池一眼,另一只手覆在男人的手背,说:“虽然在你看来,我或许有些因为私人感情不顾事实真相,但我当时记起来的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 即便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不久,但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中描述的那个人,不会是梁池,这是她一直都坚信的事。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悲哀的是,即便有官方澄清声明,她在搜索栏打下“春城一中男老师□□初三女学生致其流产”的搜索词条时,被顶在最前面的依旧是那些无良媒体不明所以的图片和小段视频拼凑出的所谓新闻。 那条迟到数月的官方声明,早淹没在不明真相被挑起情绪的网友的污言秽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