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她与镜与城》 第1章 浮生若梦Chapter1 “回来了,嗯,没两天……”她甩掉手上的水,语气很轻快,“和我们老总在一起,行啊……到时候约呗。” 池央挂掉电话,刚准备整理一下领口,一个倚在洗手台边的背影骤然撞入眼帘。 她咳嗽一声,镜中人影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等看清那张脸后,池央的心脏好像骤然被人捏紧,恨不得立刻上去给他一拳。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情绪听着不那么激动,别表现得她很期待这一天似的。 “易京墨,好久不见。” 青年猛地转身,“池央?……你回来了?”他似乎刚吐过,头发也湿哒哒的,“你……” 他想问池央,这两年她去哪了?过得好不好? 她的父母拒绝见他,共同的朋友圈也因她单方面的割席而噤声,池央在他生活中消失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池央看着他憔悴的、难掩倦色的脸,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悄然而生。 原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当年的事,原本就是易京墨对不起她,也就是她这人顾念旧情,想着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没和易京墨拼一个鱼死网破。 “易总,听说你最近遇到点麻烦啊。” “你怎么……” “你当我不上网吗?”池央冷笑道,“说来说去的,你最后不也没保住芮可吗?” 这是她一手创办的公司,当年她被易京墨举报,不得不低价转让大量股份,黯然退出决策层,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到易京墨了。 她心底深处,总是不忍把自己的心血全部拱手他人,即便她明面上已经和芮可再无瓜葛,但它却承载着池央年少时期的一腔热忱与抱负,早已融入她的生命中。 从学校毕业后,她和易京墨互相扶持,一步步看着芮可走到今天,即便她和易京墨已经回不到从前,但她仍希望易京墨手中还能象征性地持有一些股份。 假若这点股权也要被稀释干净,那她就真的和芮可一刀两断了。 易京墨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多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池央要说些什么。 “我可以帮你。” “条件是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池央整理好衣领,“我的新东家和芮可在椰子湾那边的项目是竞争对手,你去说服其他中小股东,在大会上表决放弃这个项目。” “椰子湾是个大项目,芮可体量太小,根本吃不消,而且……据我所知,一力促成这件事的只有高玄参,小股东不同意的大有人在,你那么会联系人,动动嘴,不难吧?” 易京墨沉默片刻,说道:“……我考虑一下。” “你还是这么优柔寡断,”池央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 “池央,当年那件事,我……” 他还没说完,便被池央冷冷打断:“那件事怎么?你又要说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你是无意搜集了我造假的证据?无意举报我违规?得了吧,易京墨,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蠢,就是不懂变通,活该你今天这样。” “我说了一万遍,我是为了芮可好,可你呢?你在大会上怎么指责我的?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自己敢听听看看吗?”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池央环视了一周,见这边没人过来,继续道:“为了我好的结果就是逼我离开芮可?差点害我进去几年呗……”她扯着易京墨的领子,拽得他一个踉跄,“我他妈被调查那时候你死哪去了?行了,你以后别为了我好了,我受不起。” 她这么说,易京墨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对不起。” 他话音一落,池央的手机便突兀地响起,她扫了一眼屏幕,接起来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你考虑吧,考虑好了联系我。”她递给易京墨一张名片,“京柯置地A座24层,我办公室的地址。还有,对不起这样的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病痛而格外苍白的脸,熟悉的模样瞬间勾起了无数她不愿回想的画面,“你少说,我听着就恶心。” 这张脸,这样的执拗和自以为是,以及,让她厌恶的“为你好”。 这是从她生命伊始就存在的人,烙印一般刻在她的前半生的轨迹上。 易京墨一月出生,而池央生在次年的八月,小了他将近两岁,他的母辈和池央一样,在当地有自己的厂房,两家本就交好,连带着小辈先后出生,因此,从她呱呱坠地的那天起,她就不可避免地和易京墨认识了。 他初中时动了一场大手术,因此休学了一年,降转到池央的班级,从此,两人的人生轨迹就再没分开过。 青春期分化后,两人双双成为Beta,这样的结果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Alpha的基因很少流落到民间,两家家长便开玩笑地要订娃娃亲。 可池央不怎么喜欢易京墨,甚至还有点烦他。 工厂很少有清闲的时候,所以她经常被安排和易京墨一起待着。 易京墨仗着自己比她大两岁,不仅执拗地非要她叫哥哥,还总和家长似的管着她。 作业没写完要管,上课说话要管,早恋要管,考试成绩退步还要管……就这么念完了初中、高中,甚至还上了同一所大学。 大学毕业后,池央想要出国深造,易京墨非要和她一起,池央简直要烦死这个跟班了。 她小时候从不叫易京墨哥哥,天天易京墨易京墨地直呼其名,他总是纠正池央,但也没真和她生过气,就算有,也是一会儿就过去了。 池央高中时,和前桌谈恋爱,她长大了,吵起架来歪理一堆,父母也说不过她,易京墨非要跟着她俩当电灯泡,最后前桌实在受不了了,和池央提了分手。 池央怒火中烧,冲上去就想给易京墨一拳,可他躲都不躲,就那么哀怨地看着她,池央又下不去手了;他定期去医院复查时,池央也会翘课跟着——主要是想借机溜出去玩,当然也得帮他跑跑腿什么的。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没有遮掩,易京墨几乎是池央最亲近的朋友,最知心的知己,他年长些,又爱读书,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自幼被赋予照顾妹妹的责任,他也真心实意地疼爱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 就连游星和徐轻筠都时常调侃她,说她和易京墨之间已经没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她也以为是这样的。 这个从出生起就注视着她、守护着她、几乎占据了她已度过的人生中绝大部分的人,有一天会忤逆她,和她针锋相对,甚至是背叛了她。 刚创业时,家里的厂子效益不好,支持有限,几乎全靠她和易京墨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地把芮可拉扯起来,眼看着它一天比一天好,池央不知道,她和易京墨之间竟然一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曾经一同长大的两个人,在利益面前,竟然能表现得如此陌生。 先是在董事会上互相指责,她从未和易京墨吵得这样厉害,就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似的,易京墨痛斥她只关注短期财报表现、关注市场份额和股价,将公司安危弃之不顾,违背了当时的初心;池央则说他书生意气,根本不懂市场运行,按照他那种研发方式,还没等产品上市,公司就先破产清算了。 这和先前的任何一次争执都截然不同,在之前,要么是她先服软认错,易京墨从来不会不依不饶,要么是自然而然地让这件事过去。 可芮可不一样。 她绝不愿意低头,易京墨也没觉得自己有错,直到矛盾彻底爆发,就像池央说的,走到了鱼死网破的这一步,所有的过往与情分都可以当作没有过。 第2章 浮生若梦Chapter2 明面上芮可和京柯还是竞争对手,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池央把见面的地点改到了江滩的一家私厨,暮色沉沉,锦色江水与远山相依相应,相辅相成。 易京墨如时赴约,没想到池央比他到的更早。 包厢内冷气开得很足,他下意识拢了拢外套,可能是还在术后恢复期,他总觉得吹得有点冷,但池央没什么动作,他也没有说。 池央坐在窗边打电话,漫不经心地敲着玻璃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放下手机,突兀地问道:“你脖子怎么了?” 易京墨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池央是在和他说话,淡淡道:“没什么。” 他也有点儿情绪,后颈的伤口还有些刺痛,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池央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似乎也没多在意,扣过手机,又道:“考虑的怎么样了?” “可以,这是我拟好的合同。” 池央接过去,大致看了一眼,“借款合同?” “嗯。” “他们,你有把握吗?” “有。” 池央又围绕着合同和他聊了几句,交代了一些事,除此之外,没再说过别的。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许久。 易京墨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他吃不了辣,但池央爱吃,今天这顿饭,她也根本没打算让易京墨好受,点的菜没一个是他能下口的。 “怎么了?为什么不吃?不喜欢吗?” 池央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她很欣赏易京墨难受的表情,这样高傲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易京墨不想继续听她挖苦,起身便要走,想来伤口也该换药了,两年来,这块地方一直反反复复地感染,始终难以痊愈,已经动了许多次手术。 而池央也没拦着。 他按池央的要求召集了芮可的中小股东代表,会议室的主位空着,易京墨坐在次席,脸色甚至比江滩那晚更难看,他拭去额角的冷汗,尽量不动声色,后颈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每一次讲话和吞咽都牵扯着神经,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用疼痛熬过阵阵眩晕。 “易总,老高今天不来吗?”刘敏问道,她是本地一家建材供应商的老板,持股比例没比易京墨高多少。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高总另有要务在身,今天只是个临时沟通会,主要是想就椰子湾的项目,再听听各位的意见,争取做到集思广益。” “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王勇强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便道:“高玄参不是都谈得差不多了吗?规划说了,椰子湾是重点发展的线上社区,现在不进场,等别人把肉分完了,我们连汤都喝不上,芮可体量小怎么了?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我说啊,易总你就是太谨慎了,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他话音一落,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又有一些人开始附和。 易京墨微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点开幻灯片,调出一份详尽的财务报告,耐心解释道:“王总说得有道理,机遇确实存在,但我们需要更审慎地计算风险与收益的平衡点,请看,”他放大了几个关键数据,“前期基础建设、合规审批的预估投入已经接近我们目前可动用现金流的70%,这还不包括后续开发、维护、营销、运营的持续投入。” “融资角度来看,目前行业IPO形势不好,芮可也不是头部开发商,能拿到的贷款条件并不理想,在相对乐观的预期下,项目的动态回收期也超过8年,而经过计算的IRR距离芮可的最低门槛还差3个百分点,一旦销售回款不及预期,项目现金流很可能在启动的前三年就出现断裂风险。” “易总,你这什么R的,我们也听不懂,你就直说吧,椰子湾这项目能不能投?”张丹丹道。 易京墨笑了笑,说道:“各位,芮可不会搞一言堂,我能做的只是把风险和预期收益完全公开,至于大家的选择,我无权置喙,”他环视众人,见无人吭声,又道:“椰子湾的项目,我们需要持续投入巨额资金去研发,而芮可并没有这么大的现金流,只能增资扩股,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各位手上的股份价值将被大幅稀释,甚至还要面临流动性危机,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这是关乎各位切身利益的核心问题。” “易总,”刘敏道,“你说的风险我们都理解,但放弃这么大的机会,实在是……而且,高总那边……” “我理解大家的顾虑,”易京墨回答,他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黏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腰背,“放弃不等于不作为,我的策略是,战略性退出独立开发,寻求轻资产为主的合作模式。” 他点开PPT,展示了一个新的方案框架:“我们可以利用芮可在细分市场的品牌和运营经验,与真正有实力吃下椰子湾的开发商谈判,比如品牌输出 管理运营的模式,这样我们无需承担巨额的前期投入和开发风险,却能锁定一部分稳定的管理收益和潜在的收益分成,同时保证了芮可在核心区域的曝光度,更符合公司定位,风险可控,资金效率更高,也更能保护诸位的权益。” 听他说完,众人神色微动,今天来参会的都是中小股东,和大股东的利益也并不完全一致,而高玄参的部分决策也伤害了小股东的合理权益,因此易京墨这么说,除了本就不愿意冒风险投资的几个,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也倾向于放弃椰子湾项目。 “总之,我想说的是,在看清风险后,选择一条更可持续的扩张路径,这才是对芮可负责,也是对各位负责的态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直指核心。 “其实我们也竞争不过京柯,大公司能不断让利创造成本优势,但芮可很难做到这些,你们觉得呢?”刘敏说道。 “易总,你这个轻资产方案……收益怎么保证?” 易京墨忍着身体的不适,详细阐述了合作模式的核心条款、收益分配机制、风险分担以及潜在合作伙伴的初步筛选标准,他的语速不快,确保每个人都能跟上思路,还会偶尔停下来解答一两个具体疑问。 只不过他的脸色依旧难看,甚至偶尔还需要短暂地闭一下眼睛缓解眩晕,会议持续了近四个小时,虽然尚未形成最终决议,但气氛已明显不同。 “京墨啊,你这方案……我们还得再消化消化,和各自的团队商量一下。”王勇强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脸色不太好,注意身体啊。” “谢谢王总关心,我会的。” 易京墨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起身送他们离开。 直到门轻轻关上,他才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喘息,后颈的疼痛如同灼烧一般,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拿出医生开的强效止痛药,咽了两片下去。 易京墨点开池央的微信,他刚加回池央的联系方式,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才缓慢地敲下一行字: 初步沟通完成,接受良好,我会继续跟进,放心。 他不知道池央会不会回复。 大概会,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无论她满意与否,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易京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等待着药效和眩晕过去,他撕下抑制贴,脖颈突然流出不少血,他只好慌忙扯过纸巾止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但他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没人会愿意管他,等到明天被保洁发现就太丢脸了。 手机忽然亮了一瞬,池央的消息弹了出来: 在芮可吗?我去找你。 第3章 浮生若梦Chapter3 池央本想再挖苦他两句,却在易京墨上车的瞬间怔了一下,顶灯下,他的脸色几乎是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唇色都十分浅淡。 他看见池央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免有些讥诮地笑了,他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送我去医院,撑不住了。” 易京墨换药时,池央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等他,门开时,易京墨扶着门框的身体还晃了一下,池央下意识想去扶他,他却直接避开,像是在报复她先前的无视。 池央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明明两人都是Beta,腺体并没有像Alpha和Omega一般发育成熟,他做的到底是什么手术? “你怎么了?”她又问。 易京墨冷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 池央更是莫名其妙,她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那易京墨是哪来的情绪?难道是在公司吃瘪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不也没原谅我吗?” 停车场的风很大,吹得他声音都散了。 “你道歉我就得原谅你?” “你问我就得回答?” 得。 池央有点羞恼,她拦住易京墨拉车门的手,“你不是硬气吗?自己回去吧,我是送不了你这大人物,易总坐我这车掉档次了。” 说罢,池央便扬长而去。 刚转过街角,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不是她的,是易京墨的手机。 她瞥见亮起的屏幕,上面备注的是吴医生,池央鬼使神差地滑开接听键,听见那头道: “京墨啊,是这样,你先前做完洗标记手术之后刀口不是反复感染吗?这个情况我和我导师咨询了一下,他不建议你直接摘除腺体,不光是对寿命有影响,其他器官的负担也会加重,建议采取保守治疗……” 池央的手指骤然收紧,什么洗标记,什么腺体? “最近医院进了一批新药,效果还不错……唉,你也是,当初我就不建议做这个手术你偏要做,风险多大啊,你这是运气好,那运气不好的直接就下不来手术台了……京墨,你在听吗?” “啊……”池央缓过神来,回答道,“抱歉,易京墨不在。” “你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他朋友。” “噢噢,那……到时候让他给我打回来吧。” 吴春红要挂电话时,池央忙道:“等等,大夫,他不是Beta吗?什么洗标记手术?” “他是Omega啊,”吴春红一阵狐疑,语气警惕起来,“你是他朋友吗?” 吴春红挂断后,池央跟被雷劈了似的愣了一会儿,什么Omega,什么标记?跟易京墨认识了二十来年,一直是Beta,什么时候成Omega了?不过两年而已,他结婚了吗? 她下意识解开锁屏,没想到易京墨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手机,甚至没删她的指纹,开锁瞬间,映入眼帘的壁纸居然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年的合影。 池央没带一点犹豫地熄了屏,跟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把手机扔到一边去了。 她猛地想到,易京墨没开车,手机还在她这儿,估计也没有现金,那他怎么回去? 还好她没开出来多远,调个头又开回医院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易京墨没走,他坐在花坛边缘,头深深埋在膝盖里,池央走过去,道:“你手机落在我那了。” 易京墨没有反应。 池央蹲下来,才听见他压抑的抽泣声,有点难以置信:“你……你哭了?”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真没见过易京墨当着她的面掉过眼泪,他总觉得自己比池央成熟,就连流泪也故意避着她。 “易京墨,别这么趴着……唉,你脖子渗血了,快起来。” 她强行把易京墨扶起来,周围有不少凑热闹的人看他俩在这儿拉拉扯扯,池央半抱着把他弄上副驾驶,又给他拿纸巾擦眼泪。 “怎么了啊……” “你不是走了吗?” “对啊,又回来了,你手机落在我车上了,我想着你没法回去,又给你送来了。” 他轻嗤一声,“那还得谢谢池总了。” “……你今天吃枪药了吗?说话这么冲?” 他没吃枪药,只是有点委屈。 当初举报信息泄露后,他为了挽回局面,不止和高玄参签了股权转让协议,但这些事他没办法和池央全盘托出,毕竟举报材料是他亲手写的,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差点酿下大错。 可他仍被池央的冷漠深深刺痛,在他身体和精神最脆弱的时刻,偏偏是最亲近的人说出最伤人、最冷淡的话。 池央正准备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就见易京墨整个人压了过来,重心全在池央身上。 “我靠……干什么?你疯了吧?” 易京墨不理她,而是像小鸟一样啄她的唇,他的泪把池央的衣服都浸湿了,“池央……标记我吧,标记我好不好?” 他哀求的语气给池央吓了一跳,半晌没有动作。 她又被易京墨牵着走,干巴巴道:“我是Beta,标记你什么?” 何况他脖子后面刚刚还鲜血淋漓的,要是再被标记非得疼死不可。 “求你了……求你了,池央,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池央没舍得推开他,为了缓和他快要崩溃的情绪,只能象征性地轻轻含住他颈侧的一块皮肉,咬了一口,顿时满嘴都是血腥味儿。 易京墨满意地笑了,他哭得累了,也闹得累了,便乖乖地靠在座椅上昏睡过去,池央甚至没来得及问他到底为什么能从Beta变成Omega。 她不知道易京墨现在的地址,只能暂时把他带回自己的公寓。 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易京墨才醒过来。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后颈的伤口还在隐隐抽痛,但似乎被重新上了药,已经不流血了。 比起身体的疼痛,他更在乎的是池央。 他在车上大发神经,池央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他是个Omega,知道他曾经被人标记过?知道他想要抹去这一切……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随便、很下贱? 易京墨的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很久。 五分钟不到,浴室的水声停了,池央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睡衣,她看了易京墨一眼,语气平淡:“哟?易大少爷醒了。” 易京墨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池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走过去,皱眉道:“你——” 话没说完,易京墨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池央猝不及防地踉跄一步,跌坐在床边。 “你又发什么疯啊?”她下意识想甩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池央……”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近乎于绝望的执拗,“你恨我吗?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池央一愣,随即甩开他,说道:“神经病,不恨你难道喜欢你?”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回来?” “因为你他妈手机落我车上了,需要我说很多遍吗?你看你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总不能把你扔大街上吧?行了,你现在也醒了,穿好衣服赶紧滚。” 她把易京墨的外套丢在他身上,易京墨看着她不耐烦的神情,忽然自嘲地笑了,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慢慢从后面抱住了她,头轻轻搁在她肩上。 “池央,”他轻声说,“那你恨我吧,恨比爱久。” 池央本能地想要反驳,可他靠得太近,甚至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甜滋滋的香味。 “你——”她刚想开口,易京墨已经倾身吻了上来。 他把池央压在门边,急切地咬她的唇,丝毫没有章法。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倒下,但池央没有,也许内心深处,她也有些怀念。 这个吻带着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想要拉着她一同沉沦,池央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扣住易京墨的背,将他压向自己,唇齿间的厮磨很快演变成一场失控的纠缠。 易京墨轻轻地喘气,动作间,伤口被她的手指碰到,可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也让他几近偏执,他苦苦哀求道: “……池央…别留我一个人……” 第4章 浮生若梦Chapter4 “让我记住你。”他说。 池央有意识地想要逃避那几天发生的一切,她知道易京墨一定很想她……否则他不会那样……那她呢?她也想易京墨吗?她不知道。 易京墨走的那天,她也懒得请家政,早上随便给易京墨做了点吃的就回公司了,之后就没再管他,在那之后易京墨没和她联系过,她也不会闲着去主动联系易京墨。 这一个月中发生了太多事,易京墨拿着她的资金,回购了许多散户手里的股份,而池央也如愿以偿地等到芮可退出竞标,转眼间,京柯只剩下了两家竞争对手。 她太迫切了,迫切地希望能有一场胜利填满自己的生活,好让自己不再想着和易京墨的事。 易京墨盯着洗手台上那支验孕棒,瓷砖的凉意透过睡衣渗进四肢百骸,凌晨的月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忽然干呕起来,手指死死抠住洗手台边缘。 这半个月来的反胃恶心他心里早就有答案,只是侥幸地等着最终宣判。 他怀孕了。 他残缺的生殖腔里竟然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 易京墨本能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池央会怎么想?她会要他打掉吗?会要他生下来?还是会嘲讽他活该又下贱? 他心里可耻地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这个孩子,期待池央的反应,甚至……期待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陈总,我到了,A厅,嗯……都准备好了,明白。” 整个会展中心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池央身后跟着四五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摞标书,崔十砚小声道:“央姐,这么多人,我还真有点紧张呢。”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她笑了笑,当初她在芮可,招标时也是一样的紧张,还是易京墨在安慰她,明明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对,怎么又想起他了? “陈总呢?陈总没来吗?” 池央收回了发散的思绪,说道:“分公司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陈总现在路上了,咱们先进去。” “这是京柯新来的经理吧……怎么还有点面熟呢?” 她坐在前排,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自己。 “这不是那个……芮可的前CEO吗,后来芮可内部出了点问题,你不知道吗?这事儿当初闹得挺大呢,差点进去……” “她在京柯干很久了吧,两年前就在陈云双手下了,后来陈云双从南美分部调回来,她也跟着回来了。” “看来真是……跟对人,吃饱饭啊。” “唉,也不知道今天花落谁家。” “那也跟咱们没关系,咱公司就是来凑数的,主要是看京柯和万华谁能争过谁了。” 闻言,池央笑了笑,径自走向京柯的席位,直到关门前,陈云双终于姗姗来迟,她拍了拍池央的肩膀,道:“小池,待会儿看你的了,准备得怎么样?老师对你很有信心。” “还不错,谢谢老师。” 主持人宣布完规则,邀请几位代表上台展示,京柯抽的一号签,万华是三号签,中间则是普悦思智科作缓冲。 池央对着大屏幕侃侃而谈,下面的评委一一做着记录,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各位评委和京柯代表,抱歉,”会场内顿时一阵骚动,纷纷看向万华的CIO——霍以建。 只听他道:“高科技企业最重要的资产之一的就是技术专利,而京柯的这项云端技术,我们怀疑抄袭了万华于一年前推出的产品。” 霍以建站了起来,把两份代码对比和参数表投在荧幕上:“各位请看,京柯云端架构中的动态负载均衡模块与我司专利的核心算法重合度高达91%,满足商业抄袭的条件。” 摄像机瞬间全部转向池央。 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手攥紧了遥控器。 万华的反咬一口京柯已经有所防备,没想到的是万华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陈云双并没有太过担心,对于京柯这种大企业,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况且椰子湾社区的项目早就是京柯的囊中之物。 她盯着池央,想看看她准备得究竟如何,能不能体面地为京柯反击。 “请问您手里这项专利,是万华自主研发的吗?” 万华的CIO一愣,“当然。” 池央转向屏幕,调出另一部幻灯片,“好的。诸位请看,京柯此次使用的云端技术是两年前从德国Simons科技购入的,也已经获得独家授权,这是授权书。” 图片上的钢印十分清晰,池央抬手示意,让助理将准备好的材料复印件一一分发给台下的评委,又道:“京柯在此项技术上又进行了系统改良,增设了弹性资源预测算法、云平台加密链路方案以及将实施容错提升至99.998%,这是第三方测试报表,京柯的相关改进更符合国内社区现状,上周刚刚得到国际专利认定。” 她又切出下一张证据。 “既然万华代表一口咬定京柯抄袭,那我请问,这个鉴定结果能不能站得住脚?鉴定机构是否权威?Simons的技术开发于五年前,万华对此项技术有没有借鉴或得到授权呢?” “大家知道,高科技企业最重要的不仅仅是专利,还有严谨的科研态度,如果万华一直草草行事,为了抹黑竞争对手不择手段,那我有必要怀疑,万华是否能用严谨科学的态度服务全体线上用户。” 她的回应掷地有声,京柯的公关团队立即向现场评委及观众分发《技术自主声明》,会场寂寂一瞬,随即又喧嚣起来。 万华的代表脸色铁青,他们的信息来源不够准确,显然没料到京柯有这项专利,甚至放弃了产品展示环节,只是沉默又尴尬地坐在席位上。 普悦思的展示结束后,便是紧锣密鼓的评审环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评委组也要求万华24小时内补充司法鉴定,否则视为恶意竞争。 “央姐,吓死我了,”见她回到席位,崔十砚长舒一口气,连忙给池央让座,“我还以为咱们真抄袭了。” 池央轻笑一声,解释道:“会前咱们法务部的同事就发现万华专利已经存在,先进行了技术公开,但暂时没有声张,以防不测。” 一旁坐着的陈云双也笑了,她说:“十砚和你表姐一点都不像,许炫胆子才大呢,这我可见识过。”崔十砚有些不好意思,他是风华的老总——许炫的表弟,所以才能被安排到京柯实习。 京柯毫无悬念地拿下了椰子湾的项目,只待三日后正式部署。 回京柯的路上,陈云双坐在后排,崔十砚则坐在副驾驶,他听到陈云双道:“小池啊,这次能中标,你功劳不小。” 池央握着方向盘,说道:“还得是领导部署的方向正确,我才能和技术部财务部的同事劲往一处使嘛。” “你这嘴,啧啧啧,赶明儿啊,估计我得叫你声池总了。” 池央笑了笑,谦逊道:“老师这话说的,我到了哪不都是您的学生吗?您说是不是?” 待陈云双带着崔十砚走后,她靠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池央接了个电话,“喂?” “厉害啊池总,这就拿下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得,顺竿就往上爬啊你,”游星紧接着道:“对了,你那个……朋友,易京墨,今天下午芮可新品发布会,听说他下场时晕倒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我就是有一记者朋友刚好在现场,告诉我他晕倒时,芮可的高总,就是那个高玄参,贼殷勤,现在不少人都在传他俩有点特殊关系呢。” 高玄参这人,说起来也和池央有些渊源。 他是池央的师兄,个人能力很强,毕业后在高氏集团干了一段时间,一直想脱离祖辈出来单干,知道池央创业后便入股成了股东,这几年的股权吞并,再加上那年她离开芮可,把不少股份都转让给了高玄参,现在他是芮可的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几乎超过了30%。 当年她和易京墨闹得十分难看那会儿,高玄参还来劝她,话里话外暗示她易京墨太过不切实际,会拖垮公司,给池央本就不满的情绪又拱了一股火。 前些年芮可遭遇经营困境时,市场上竞品层出不穷。 就在此时,Hemon公司抛来的巨额订单宛如久旱甘霖,不仅利润空间可观,还能预付部分款项,几乎立即就能缓解芮可的资金压力。 但Hemon要求芮可提供近乎无限制的数据访问权限和后门,且保密条款极其苛刻,易京墨基于技术安全和伦理原则,坚决反对签署,他认为Hemon出卖用户信任,还会带来无法预估的风险,池央则认为这是芮可走出危机、巩固市场地位、提升股价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且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不容有失。 她利用其在董事会和管理层的影响力,试图强行推动合同签署,而易京墨以CIO的身份,用其技术权限阻止数据接入,两人在高层会议上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以往积攒的不满全盘爆发,互相指责对方背叛了公司、背叛了友谊、背叛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