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弈》 第1章 宫宴惊鸿 月上中天,清辉如练,将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染上一层朦胧的银霜。 麟德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皇家中秋盛宴,总是极尽奢华与喧嚣。丝竹管弦之音靡靡,百官与宗亲们的谈笑声、奉承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太平盛世的浮华画卷。 在这片喧闹的中心,却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寂静。 镇北侯世子沈知遥,独自静坐在相对偏僻的席位后,纤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面前那具乌木七弦琴。他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墨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束起,容颜清绝,眉眼间仿佛终年萦绕着北境不化的冰雪,将周遭所有的热闹与浮华都隔绝开来。 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惊艳,或探究,或因其父镇北侯的赫赫军威而带上几分敬畏,但他皆视若无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无人可及的世界。 “陛下,臣闻镇北侯世子琴艺冠绝京城,尤擅古曲《孤月》。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请世子殿下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响起,出自一位素好附庸风雅的宗室亲王之口。 高踞龙椅的皇帝闻言,目光也投向了那清冷的身影,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微微颔首道:“沈卿,朕亦久闻你琴艺不凡,便奏来一听。” 一时间,殿内诸多视线都聚焦过来。 沈知遥眼帘微抬,清冷的眸光如古井无波。他并未推辞,只起身,对着御座方向微微一揖,声音平淡如水:“臣,遵旨。” 宫人立刻上前,小心地将琴案摆至殿中。沈知遥缓步上前,跪坐于蒲团之上。他并未立刻开始,而是先净手,再用雪白丝帕细细擦拭琴弦,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优雅与疏离。 终于,他指尖轻抬,落于琴弦之上。 “琤——” 第一个音,如冰泉乍破,清越孤高,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杂音。 紧接着,琴音流淌而出。并非寻常宴乐之曲的婉转缠绵,而是带着一股料峭春寒般的冷意,与广袤无垠的孤寂。旋律起伏不大,却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极深的力量,像是在诉说一个人行走在无边雪原,仰望苍穹时,与那轮亘古孤月无声的对话。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即便是不通音律的武官,也能感受到那琴音中不容侵犯的孤高与洁净,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 而在大殿一侧,靠近御座的亲王席位上,一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琉璃盏的靖王萧执,缓缓抬起了眼眸。 他今日穿着一袭暗紫色蟠龙常服,衬得面容愈发温润如玉。因自幼“体弱”,他脸色总是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苍白,眉眼间也常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与温和,是整个朝堂公认的、最无威胁也最是风雅的一位闲散王爷。 此刻,他那双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却精准地锁定了殿中抚琴的那道身影。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 琴音渐入佳境,在一段极其细微繁复的轮指之后,曲调陡然拔高了一个清音,如同冰层下潜流猛然撞击岩石,迸发出一瞬即逝的、近乎尖锐的决绝之意!这变化极快,几乎淹没在后续回归孤冷的旋律中,若非顶尖的知音之人,绝难察觉。 萧执摩挲着杯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盘旋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片刻后,皇帝率先抚掌,赞道:“好!清越孤高,确有孤月悬天,遗世独立之风骨!沈卿琴艺,名不虚传。” 众人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纷纷附和称赞。然而这赞誉,似乎并未传入沈知遥耳中。他已然起身,再次微微一礼,便沉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将自己隔绝开来,仿佛刚才那惊才绝艳的演奏与他毫无关系。 宴席继续,喧闹渐复。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沈知遥准备寻个由头提前离席时,一片暗紫色的衣角映入他低垂的眼帘。 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 “世子琴音,如月华流照,冰雪沁心。只是……”萧执不知何时已来到他席前,手中端着一杯酒,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善意,“那冰层下的激流,不知欲向何方?” 沈知遥蓦然抬首。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俊雅,气质温文,正是那位素有贤名的靖王殿下。他话语中的意味,让沈知遥清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涟漪。那处刻意的变调,是他埋藏的心事,是他无声的反抗,竟被此人听了出来? 他站起身,礼节周全地回了一礼,声音依旧平淡:“靖王殿下谬赞。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至于激流……不过是琴技未精,偶有杂音罢了。” 他否认了。 萧执也不追问,只是笑容更深了些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世子过谦了。孤月虽冷,亦照山河。本王于此道也算略知一二,不知日后可否有幸,能与世子探讨琴艺?” 他的邀请坦荡而礼貌,让人难以拒绝。 沈知遥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真诚的眼睛,心中那份因被看穿而产生的不适感,奇异地淡去了几分。他沉默一瞬,终是微微颔首:“殿下厚爱,臣,惶恐。”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萧执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疏离,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温和道:“那便说定了。今日不便多扰,世子请自便。”言罢,优雅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沈知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暗紫色融入喧闹的人群,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重新坐下,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殿外,月色正好。 萧执坐回席位,执起酒壶,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酒液澄澈,映出他低垂的眼睫和唇角那一抹若有若无、与方才的温雅截然不同的弧度。 他端起酒杯,置于唇边,并未饮用,只是无声低语,气息拂动杯中涟漪: “孤月……沈知遥么?有点意思。”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殿中的喧嚣依旧,丝竹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有些棋局,已在无人知晓的月光下,悄然落下了第一子。 作者第一次写文哦 文笔不好还请原谅!!作者还是命苦的高中生 目前高三了 更新时间不定 但目前有一定量的存稿 希望大家喜欢!!不喜欢直接弃文就好啦,也不用特地跟我说的 这本肯定(大概率)不会入v的 大家放心食用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宫宴惊鸿 第2章 猎场暗箭 晨光刺破云层,将皇家围场连绵的草甸与远山染上一层金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与牲畜混合的独特气息,其间夹杂着骏马不安的响鼻与猎犬兴奋的吠叫。 春狩,是皇室与勋贵子弟彰显勇武、联络情谊的重要场合,亦是无形中较量实力、观察风向的微妙舞台。 镇北侯世子沈知遥,依旧是一身清冷的月白骑射服,独自勒马立于一处缓坡之上,远离了主帐附近的喧嚣。他身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西域良驹,与他的人一般,带着几分不染尘俗的孤高。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下方旌旗招展、人马簇拥的热闹景象。几位已成年的皇子身边自是围满了殷勤的宗室与官员,其中,靖王萧执的身影并不算醒目。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骑装,外罩一件暗金软甲,正与身旁几位文臣模样的年长者谈笑风生,姿态闲适温文,在一众跃跃欲试的武将子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坡上的视线,萧执忽然抬眸,精准地望了过来。隔着纷扰的人群与距离,他看清是沈知遥,唇角便自然而然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远远地颔首致意。 沈知遥微微一怔,没料到对方感知如此敏锐。他并未回应笑容,只是依着礼节,同样微微颔首,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心底却泛起一丝极淡的异样——这位靖王殿下,似乎总能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位置。 号角长鸣,皇帝御驾亲临,简单的仪式后,春狩正式开始。 年轻的儿郎们早已按捺不住,呼喝着策马扬鞭,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广袤的猎场,追逐着早已被驱赶至此的鹿、狐、獐子。马蹄雷动,尘土飞扬,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沈知遥并未急于加入。他轻轻一夹马腹,白马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沿着猎场边缘的林线行进。他更享受这份独处的静谧,而非与众人争抢那些注定成为猎物的牲口。 不知不觉,他已深入林间。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四周寂静,只闻鸟鸣与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就在他放松心神,欣赏林间景致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密林深处袭来! 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沈知遥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常年习武的本能让他不及细想,猛地侧身俯低,意图规避。 然而,那箭矢的角度太过刁钻,时机把握得更是精准,几乎是算准了他心神松懈的刹那。眼看那闪着幽蓝寒光的镞尖就要洞穿他不及完全闪避的肩胛! 电光火石之间—— “小心!” 一声急促的低喝自身侧响起!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从旁边猛地扑至,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重重地将他从马背上撞开!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知遥只觉天旋地转,被人紧紧护在怀中,一同滚落马下,倒在厚厚的落叶之上。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他只听到箭矢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以及头顶传来的、那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痛楚吸气声。 尘土与草屑弥漫。 沈知遥猛地抬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因疼痛而微微收缩的琥珀色眼眸。 是靖王萧执! 他此刻脸色比平日更为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薄唇紧抿,右臂上方,一支乌木尾羽的箭矢深深嵌入,玄色衣袖已被迅速洇开的暗红濡湿了一大片。 “王……王爷?!”沈知遥清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那伤口,却又在半途僵住。 萧执似乎这才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箭,眉头紧蹙,随即又抬眼看向被他护在身下、毫发无伤的沈知遥,眼底的痛色迅速被一种松了口气的宽慰取代。 “没事就好……”他声音有些发哑,带着强忍痛楚的喘息,试图撑起身体,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更多。 沈知遥立刻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连忙伸手扶住他未受伤的左臂,助他慢慢坐起。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因疼痛而传来的细微痉挛。 “王爷为何……”沈知遥看着那兀自颤动的箭羽,以及不断扩大的血色,心头巨震,无数疑问涌上,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此刻,紧随其后的侍卫与随从们才惊慌失措地赶到,见到眼前情形,无不吓得面无人色。 “王爷!” “世子!” “快!快传随行太医!”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萧执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却依旧用左手虚虚地护在沈知遥身侧,仿佛生怕还有第二次袭击。他脸色苍白,却对匆匆赶来的侍卫统领沉声吩咐:“立刻封锁这片林子,给本王仔细地搜!看看是哪来的宵小,竟敢在皇家猎场行凶!” “是!王爷!”侍卫统领领命,立刻带人散开搜索。 吩咐完,萧执才仿佛卸下力般,身体晃了一下。沈知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让他能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 “惊扰世子了。”萧执侧过头,对他露出一抹带着歉意的、虚弱的笑容,“本王……只是恰好路过。” 恰好路过? 沈知遥扶着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与微颤,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强撑的笑容,以及手臂上那抹刺目的红,心中五味杂陈。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第一次对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王爷,升起了浓重的、化不开的疑虑。然而,那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与对方此刻显而易见的痛苦,又让他无法冷硬以对。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低声道:“王爷伤重,莫再多言,先治伤要紧。” 侍卫们已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铺上软毡,太医也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 在众人簇拥着萧执前去处理伤口时,沈知遥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冷冷地丈量着方才他落马的位置、箭矢射来的方向,以及……萧执扑过来的轨迹。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支几乎夺命的乌木箭矢。箭身完好,唯有镞尖没入了靖王的手臂。 他走上前,弯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极其小心地,将那只箭拾起。 指尖触及冰冷坚硬的箭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特殊的清冽松木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尖。 沈知遥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如刀。 第3章 帐内上药 临时搭建的军帐内,弥漫着一股浓重苦涩的金疮药气味,混杂着皮革与尘土的气息,将外界猎场的喧嚣隐约隔绝。 靖王萧执褪去了上半身的骑装与软甲,只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右臂的袖子已被小心翼翼地剪开,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箭矢已被太医取下,好在并未伤及筋骨,但皮肉翻卷,血流如注,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太医战战兢兢地清洗、上药、包扎,动作麻利却难掩惶恐。毕竟在他看护期间,一位王爷一位世子同时遇险,无论原因为何,他都难辞其咎。 萧执靠坐在铺了厚厚毛皮的矮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额上沁出的冷汗沿着俊雅的侧脸线条滑落。他始终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唯有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和偶尔因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 沈知遥静立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方包裹着乌木箭矢的丝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帐内灯火通明,将萧执臂上那抹刺目的红与隐忍的神情,清晰地映在他清冷的眼底。 太医包扎完毕,又开了内服安神止痛的方子,再三叮嘱需静养,不可沾水,不可用力,这才躬身退下,帐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两名王府亲卫。 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萧执略显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沈知遥上前一步,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封疏离:“王爷感觉如何?” 萧执闻声,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因失血与疼痛显得有些黯淡,但在触及沈知遥身影时,依旧努力漾开一抹温和的浅笑,声音沙哑道:“无妨……劳世子挂心了。些许小伤,养几日便好。”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遥毫发无伤的身上,那抹宽慰之色显得真切了几分:“世子无事,便是万幸。” 沈知遥没有接话。他走到榻边的小几旁,上面放着太医留下的清水盆与干净布巾。他沉默地挽起自己月白锦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腕,然后拿起一方新的雪白棉布,在清水中浸湿、拧干。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走到榻边,在萧执略显错愕的目光中,俯下身,用那湿润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额角、颈间不断渗出的冰冷汗水。 微凉的触感落在滚烫的皮肤上,萧执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这等小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他低声说,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知遥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低垂的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干净气息。 沈知遥没有停止动作,他的指尖稳定,擦拭得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直到将汗水擦拭干净,他才直起身,将布巾放回盆中。 “王爷因我而伤,”他转过身,重新面对萧执,声音清晰而平静,“此等照料,是臣分内之事。”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总是盛满冰雪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火,以及萧执苍白的面容。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辨明的复杂波澜。 萧执凝视着他,臂上的伤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减轻了许多。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本王说过,只是恰好路过。世子不必过于挂怀。” “恰好路过?”沈知遥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调平直,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上,“那支箭,力道与准头都非同一般,非寻常侍卫或猎手所能及。”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萧执:“王爷可知,是何人欲取我性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萧执提出核心的疑问。 帐内的空气仿佛随着这句话而再次紧绷起来。 萧执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的情绪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轻轻吸了口气,牵扯到伤口,眉头微蹙,随即缓声道:“猎场之内,人员混杂,流矢亦属寻常。或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箭术不精,又或是……某些被惊扰的野兽慌不择路所致。本王已命人严查,定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他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归为“意外”或“野兽”。 沈知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然而,他垂在身侧、握着那方包着箭矢丝帕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无论如何,”沈知遥再次开口,语气郑重,“王爷救命之恩,沈知遥铭记于心。” 萧执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那份因算计而产生的细微愧疚,竟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和拥有的冲动所取代。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似乎想去碰触沈知遥的手,最终却只是虚虚地拂过榻边的毛皮,温和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性,在这静谧的军帐内,平添了几分暧昧与缱绻。 沈知遥眼睫微颤,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转而看向那盆血水,低声道:“王爷失血过多,需好生休息。臣……不打扰了。” 他后退一步,准备告辞。 “世子。”萧执却叫住了他。 沈知遥脚步一顿。 “今日之事,想必惊扰了世子的雅兴。”萧执看着他,笑容温和依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请求,“待本王伤好些,不知可否请世子过府一叙,也好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压压惊?” 这不是一个王爷对臣子的命令,更像是一个朋友,甚至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邀请。 沈知遥沉默了片刻。帐外的风声猎猎,帐内的药味苦涩。 最终,他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门外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吹散了几分帐内沉闷的气息,也吹动了他额前几缕碎发。 萧执独自坐在榻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帘后,脸上那温和虚弱的笑容渐渐敛去。他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厚厚的纱布,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划过,感受着底下传来的阵阵钝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与方才的温雅截然不同的弧度。 而帐外,走入暮色中的沈知遥,摊开掌心,看着丝帕中那支冰冷的乌木箭矢,清冷的眸子里,寒意渐浓。 那箭杆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绝非猎场寻常之物。 第4章 疑云初现 猎场喧嚣渐息,暮色四合。 沈知遥回到自己宽敞却略显冷清的营帐内,屏退了左右。帐中只余一盏牛角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摇曳不定。 他在案前坐下,案上那方包裹着乌木箭矢的丝帕显得格外刺眼。他并未打开,只是静静凝视着,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日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支箭,角度之刁钻,时机之精准,绝非流矢或野兽受惊所能解释。那分明是蓄意为之,目标明确——就是要取他性命。 而萧执的出现…… “恰好路过“? 沈知遥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案面上划过。萧执扑救的动作,看似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但那份决绝与精准,仿佛……仿佛早已预判了箭矢的轨迹。一个传闻中体弱、不善武艺的闲散王爷,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还有他手臂上的伤。 沈知遥闭上眼,那狰狞的伤口、殷红的鲜血、萧执苍白的脸色与隐忍的闷哼,历历在目。这苦肉计,若真是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可若并非苦肉计,他为何要冒死相救?镇北侯府的兵权,当真值得他赌上性命? 疑窦如藤蔓般缠绕心头,越收越紧。 他想起萧执在帐内虚弱却温和的笑容,那句“世子不必过于挂怀“,以及最后那个带着疲惫与期待的邀请…… 沈知遥猛地睁开眼,眸中冰雪更盛。他不能被这救命之恩扰乱了判断。无论萧执目的为何,这猎场暗箭的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有人想要他的命,而萧执,无论知情与否,都已被卷入这漩涡之中。 他必须查清真相。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靖王主营帐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萧执已换下染血的骑装,穿着宽松的常服,慵懒地靠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右臂的伤口已被妥善处理,包扎得整齐干净,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不见半分在沈知遥帐中的虚弱。 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男子垂手立在榻前,气息内敛,正是萧执的心腹暗卫,影七。 “查得如何?”萧执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回主子,”影七的声音低沉无波,“箭矢是制式的军中弩箭,但抹去了编号。来源……指向三皇子麾下的一处隐秘武库。放箭的人很谨慎,现场没留下任何活口线索,但我们的人追踪到一点痕迹,与皇后母族圈养的死士手法相似。” 萧执指尖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本王这位三皇兄,和皇后娘娘,倒是心急。看来镇北侯府的兵权,让他们坐立难安了,竟敢在春狩动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沈知遥那边有何反应?” “沈世子回帐后便屏退左右,独自沉思,应是已起疑心。他拾走了那支箭。” 萧执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沈知遥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也不配做他萧执看上的人。 “很好。”他放下玉佩,目光幽深,“他们既然送了这份''大礼'',本王若不接下,岂非辜负了美意?“ “主子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萧执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让我们的人,''不经意''地给镇北侯府那边透点风,就说……查到线索可能与三皇子有关,但证据被另一方势力抹去了。记住,要做得干净,像是他们自己查到的。” 影七立刻领会:“是。属下明白,让沈世子自己去疑心三皇子,乃至皇后一党。主子您……”他迟疑了一下,“您今日舍身相救,沈世子想必已对您心生感激与信任。” 萧执闻言,轻轻抚过右臂的伤处,那里还隐隐作痛。他想起沈知遥为他擦拭汗水时,那双清冷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关切与复杂,唇角那抹冷冽化为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感激?信任?”他低笑一声,意味不明,“这只是开始。猎场这一箭,倒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 他不仅要沈知遥的感激,更要他那颗冰雪覆盖下的心。而要得到那颗心,首先就要让他置身于危险的漩涡,让他明白,唯有在自己身边,才是安全的。 “去吧,”萧执挥挥手,“盯着各方动静,尤其是沈世子那边。另外,本王''伤重'',需要静养,闭门谢客几日。” “是。” 影七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融入夜色。 帐内,萧执独自靠在榻上,看着摇曳的烛火,眼神深邃。 沈知遥,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座冰山,究竟能为本王融化到何种地步。 而另一座营帐内,沈知遥将丝帕与箭矢小心收好,藏入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中。他走到帐边,掀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靖王营帐隐约的灯火,清冷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猎场的暗箭,恐怕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声惊雷。 第5章 雨夜借宿 接连数日,沈知遥称病不出,镇北侯府门庭紧闭,谢绝了一切访客。府内一片寂静,唯有庭院中的花木在日渐温暖的春风中悄然绽放,与府外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对比。 朝堂之上,关于猎场风波的议论虽被皇帝强行压下,但暗地里的揣测与流言却如藤蔓般悄然滋长。有人唏嘘靖王殿下无端受累,有人暗中猜测镇北侯世子是否真的“受惊过度”,更有人将敏锐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位权势煊赫、对储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京城上空。 这日傍晚,沈知遥正在书房内处理北境传来的密报。窗外天色骤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便被从西北方向翻滚而来的浓密乌云吞噬。狂风骤起,卷着沙尘与残叶,呼啸着掠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吹得镇北侯府庭院中的海棠与翠竹剧烈摇曳,发出不安的簌簌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的土腥气,令人胸口发紧。 书房内,烛火被从窗隙钻入的疾风吹得明灭不定,在沈知遥清俊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将密报小心收好,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他手中虽拿着一卷做掩饰的《山河舆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望着窗外昏沉压抑的天色,以及那在狂风中顽强挺立却又不可避免地被摧折的竹枝。 猎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脑海,挥之不去。那支角度刁钻、力道狠绝,明显淬着杀意的冷箭;萧执那看似情急、扑救姿态甚至带着几分狼狈,实则时机与角度都精准得可怕的拦截;箭矢刺入皮肉时那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瞬间在他玄色衣袖上洇开的、刺目的血色;以及他因剧痛而瞬间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对他露出的、带着宽慰的温和笑意…… 还有事后那轻描淡写的“恰好路过”和最终被定性的“流矢误伤”。 这一切串联起来,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精心算计的味道。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自幼生长在权势交织、危机四伏的镇北侯府,又肩负着那不为人知的、监察百官的隐秘职责,他早已习惯用最冷静、甚至最苛刻的目光去审视周遭的一切人与事。萧执的出手,当真是纯粹的巧合与侠义心肠?还是别有用心的设计与顺势而为?那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其中又究竟掺杂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几分是对镇北侯府权势的图谋? 疑虑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在他心头层层缠绕,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轰隆——!” 一声惊雷猛然炸响,震得窗棂都在微微颤动。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初时尚显稀疏,砸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水花,转眼间便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铺天盖地,倾盆而下。雨水猛烈地敲击着屋顶的黛瓦与庭院的青石,发出震耳欲聋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世间万物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声所吞噬。水汽瞬间弥漫开来,氤氲了窗外的所有景致,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是老管家沈忠。他的脚步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微弱,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沈知遥耳中。 “世子。”沈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迟疑与为难,努力穿透那厚重的雨幕与门板,“靖王府的长随冒雨前来禀报,说靖王殿下车驾行至咱们府邸附近的长街时,马匹被方才那声惊雷所慑,受了惊吓,狂奔之下,车辕又不慎陷进了路边被雨水泡软的泥淖里,一时无法前行。雨势实在太大,如瓢泼一般,殿下臂伤未愈,气血有亏,御医再三叮嘱需好生将养,唯恐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殿下想来府上暂避片刻,待雨势稍歇,车驾修好再行离去,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沈知遥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在书卷上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萧执? 他抬眸,望向窗外那仿佛天河倾泻、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掉的狂暴雨幕,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马惊车陷?就在他镇北侯府附近?在这等暴雨如注的深夜?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太过……恰到好处。 是这位靖王殿下近日真的流年不利,厄运缠身?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意为之、自导自演的戏码? 那支被丝帕包裹、藏于匣中的乌木箭矢,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那若有若无的、独特的清冽松木气息,此刻似乎又隐隐萦绕在鼻端,与窗外潮湿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的提醒。猎场的疑云尚未散去,血迹未干,他此刻并不想,也不愿与这位心思深沉难测的王爷有过多的牵扯。 然而,那份众目睽睽之下的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无可辩驳。对方臂上为他而受的伤,至今未愈,也是事实。于公,他是亲王之尊;于私,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真将其拒之门外,任其在如此暴雨中煎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传将出去,镇北侯府必将背上忘恩负义、目中无人的恶名。 更何况……他也很想亲眼看看,近距离地仔细观察一下,这位靖王殿下,此番冒着大雨、寻着由头前来,那双温润如玉的琥珀色眼眸底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意图。 沉默在雨声轰鸣的书房内蔓延,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烛火再次不安地跳跃了一下。 片刻后,沈知遥终于缓缓合上手中那卷一直未曾翻页的《山河舆志》,将其轻轻置于案上。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与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请王爷入府。吩咐下去,打开中门,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驱寒的姜汤,再立刻收拾出一间洁净温暖的客房,一应用度,皆按上宾之礼。” “是,老奴明白,这就亲自去安排。”沈忠在门外恭敬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显然是去布置迎接事宜。 沈知遥缓缓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只是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带着湿冷寒气的风立刻呼啸着涌入,吹动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和宽大的袍袖。他静静地望着庭院中如瀑布般倾泻、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眼神深邃如古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风雨送“客”来。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将戏台搭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若是不接这场戏,倒显得怯懦了。 就让他亲自会一会,好好掂量一下这位“体弱多病”、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恰好”出现在他身边的靖王殿下。 他倒要看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夜借宿背后,藏的究竟是雪中送炭的真心,还是另一场更加精心编排、图谋深远的戏码。 第6章 灯下夜谈 沉重的府门在雨声中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狂风裹挟着雨丝立刻灌入,吹得门前悬挂的灯笼剧烈摇晃。 萧执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踏入府门。他身披一件墨色绣金云纹斗篷,兜帽边缘已被雨水完全浸湿,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略显苍白的额角,更添几分落拓之气。右臂处斗篷微微鼓起,显是包扎的痕迹。他步履看似沉稳,但细看之下,身形在风中仍有些微不可察的晃动,似是强撑着病体。 沈知遥已候在廊下,依旧是那身月白常服,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整个人清冷得如同雨夜中一枝独自绽放的白梅。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穿透雨幕:“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 萧执抬手虚扶,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展开一抹温和的笑意:“是本王冒昧叨扰了。这雨来得突然,车驾又出了些岔子,不得已前来避雨,还望世子莫要见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淋雨后的沙哑,更显倦怠。 “王爷言重,府上蓬荜生辉。请。”沈知遥侧身让开道路,目光飞快地掠过萧执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略显疲惫的面容,最终落在他刻意微微护着的右臂上。 两人并肩穿过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回廊,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仆从们早已机灵地备好了暖炉与干爽的布巾。行至暖阁前,沈知遥停下脚步,对紧随其后的沈忠及一众侍卫吩咐道:“带王爷的随从去偏厅用些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这是要单独叙话的意思了。 萧执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对影七微微颔首示意。影七会意,带着一众侍卫沉默地随沈忠离去。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雨夜的寒湿之气。桌上已备好热腾腾的姜茶,氤氲着辛辣的甜香。两人隔着一张紫檀小几坐下,一时无言,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沈知遥执起白瓷茶壶,亲自为萧执斟了一杯姜茶,动作优雅流畅:“王爷请用,驱驱寒气。” “有劳世子。”萧执接过,指尖在杯壁温热触感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冰凉。他并未立刻饮用,只是捧着茶杯,目光落在沈知遥沉静的侧脸上,“世子的伤势可大好了?那日受惊非小,本王一直挂心。” “劳王爷挂念,已无大碍。”沈知遥抬眼,对上萧执的视线,语气平淡,“倒是王爷,臂伤深可见骨,又淋了雨,需得更加仔细才是。”他话语关切,眼神却清亮锐利,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萧执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肩,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滞涩与小心:“年纪大了,恢复起来总是不比年少时。太医也说要静养些时日,忌沾水,忌动怒,忌忧思过度。”他语气带着几分自嘲,随即又看向沈知遥,眸光温和,“不过看到世子安然无恙,本王这伤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几乎不加掩饰。沈知遥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淡黄色茶汤,状似无意地问道:“那日之事,王爷后来可曾查到什么线索?光天化日,皇家猎场,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实在令人心惊。” 来了。 萧执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一丝无奈:“不瞒世子,本王也命人暗中查探了数日。只是……那箭矢是再普通不过的制式,现场也被雨水和慌乱的人群破坏殆尽,实在难以追查。许是……某些被逼入绝境的猎物慌不择路,冲撞了世子,亦或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意味深长,“树大招风,侯爷在北境威望太重,难免会碍了一些人的眼。” 他巧妙地将嫌疑引向了朝中可能与镇北侯府有利益冲突的势力,甚至暗示了皇子之争,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做一个同样受困于迷雾中的受害者与提醒者。 沈知遥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他当然知道朝中暗流汹涌,父亲手握重兵,确实是一块惹眼的肥肉,也是某些人急于拔除的眼中钉。萧执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但他没有忽略萧执提及“猎物”时,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神色。 “王爷所言,不无道理。”沈知遥抬起眼,目光清冷如旧,“只是连累王爷受伤,知遥心中始终难安。” “世子切莫如此说。”萧执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神情恳切,“本王与世子虽相识不久,却觉投缘。那日情形,任谁见到都不会袖手旁观,何况是世子你。”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经此一事,本王只盼世子日后多加小心。这京城……看似繁华,实则暗礁遍布,有些时候,独善其身也并非易事。” 他这话,既表达了关心,又隐隐透露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沈知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真诚与关切的脸,听着他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若非心中早有疑虑,几乎要被这份“真挚”所打动。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些许距离,语气依旧疏淡:“王爷教诲,知遥铭记。日后自当谨慎。”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一个刻意试探,一个滴水不漏。 窗外雨声渐小,由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 萧执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许疲态:“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今夜怕是要厚颜在府上叨扰一宿了。” “王爷尽管安心住下,客房已备好。”沈知遥起身,“王爷有伤在身,又淋了雨,不如早些歇息。我让下人引王爷过去。” “也好。”萧执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身形似乎因疲惫而微微晃了一下。沈知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左臂。 手臂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顿。 沈知遥立刻收回手,动作快得仿佛被烫到一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萧执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病弱的模样:“多谢世子。” 当萧执在仆役的引领下离开暖阁,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后,沈知遥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抬手,看着自己方才触碰过萧执手臂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微凉的体温。 他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湿润的空气涌入,冲淡了室内暖融的姜茶气息。雨已几乎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水珠,在石阶上敲打出空灵的声响。 今夜这场“灯下夜谈”,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萧执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他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避雨…… 沈知遥微微蹙眉,那种身陷迷雾、被人步步牵引的感觉,愈发清晰了。 而另一边,踏入客房的萧执,挥退了仆役。房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那抹病弱的疲惫便如潮水般褪去。他走到窗边,看着镇北侯府在雨后初霁的微光中显出的轮廓,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猎物,已经一步步走进了他精心布置的领域。 这盘棋,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萧执啊,其实你也就27岁 别说自己年纪大...到底在你老婆面前装什么沉稳... “厚颜在府上叨扰一宿了”想在老婆家住自然是得厚颜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灯下夜谈 第7章 侯府家宴 晨光熹微,昨夜的暴雨将天空洗涤得澄澈如镜。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轻纱般的薄云洒落,在镇北侯府庭院中的枝叶间跳跃,将那些尚未蒸发的雨珠映照得晶莹剔透,宛如缀满一园的碎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因着靖王殿下昨夜借宿,镇北侯沈擎渊虽觉意外,但于情于理都需有所表示。他特意吩咐在临水的水榭中设下家宴。这水榭四面通透,轻纱曼舞,正值初夏,池中莲叶已亭亭如盖,偶见几支早荷探出粉嫩的花苞,锦鲤在碧波间悠然摆尾,搅碎一池天光云影。 巳时刚过,沈擎渊便已端坐主位。他虽年近五旬,鬓角早已染上岁月的风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北境不倒的青松,久经沙场淬炼的肃杀与威严沉淀在眉宇之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只需淡淡一扫,便足以令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心生凛然。此刻,他看似随意地品着茶,目光却如实质般,不动声色地、细细地剖析着坐在下首客位的靖王萧执。 萧执今日换下昨夜那身被雨濡湿的墨色斗篷,穿着一袭天青色云纹杭绸常服,玉带束腰,更显得身姿修长,风仪清雅。许是休息了一夜,他面色不似昨夜那般苍白,透出些许温润的血色,但眉宇间依旧萦绕着几分文士般的清减与倦意,与他“体弱”的传闻倒是颇为相符。他姿态从容闲适,举止合度优雅,既保持着亲王应有的尊贵气度,却又没有丝毫令人不悦的骄矜之气。 面对沈擎渊那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目光,萧执坦然自若,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温和得体的浅笑。仆役奉上香茗,他执杯的动作优雅;侍女布菜,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言谈间,沈擎渊有意将话题引向北境风物、边关防务乃至军阵韬略,萧执竟也能接上几句,虽不似专业将领那般深入精辟,但每每开口,总能点到关键之处,显是平日并非只沉溺于风花雪月,而是下过一番功夫研读兵书战策。 “哦?王爷也读过《六军镜》?”沈擎渊放下银箸,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那本前朝兵书,并非广为流传之物。 萧执谦和一笑,用公筷为沈擎渊布了一道他方才多动了一筷子的清蒸鲥鱼,动作自然流畅:“侯爷面前,不敢妄言读过。只是早年身子尚可时,随太傅读书,太傅认为既为宗室,便不可全然不知兵事,故而囫囵吞枣地翻阅过几本。诸如《六军镜》中‘以正合,以奇胜’之论,或是《卫公兵法》对地势粮草的看重,都令本王受益匪浅。只可惜本王这身子不争气,无法像侯爷与麾下诸位将军那般亲身驰骋沙场,执干戈以卫社稷,心中时常引以为憾。如今也只能在纸上揣摩一番,聊以自慰罢了,岂敢在侯爷这等真正的沙场宿将面前班门弄斧。”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不仅解释了涉猎兵法的缘由,更将自己置于一个有心无力、唯有仰慕的晚辈位置,极大地尊重并满足了沈擎渊作为军旅老将的自尊与权威。既展示了学识,又不露锋芒,恰到好处地消弭了对方可能因他谈论军事而产生的戒备。 席间气氛渐渐活络。侯府厨子精心准备了南北菜式,其中几道还是沈擎渊偏爱的北境风味。萧执对每一道菜都评赏得当,尤其对一道源自北境边城、用特殊香料烤制的羊腿赞不绝口,甚至能精准地说出其与宫中御膳房所做、以及京城其他酒楼风味上的细微差别。 “这道烤羊腿,外皮焦香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香料的味道深入肌理,却又恰到好处地保留了羊肉本身的鲜美。比起宫中做法更显粗犷豪迈,颇有几分边关将士们围坐篝火,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畅快意味。”萧执细细品味后,由衷赞道。 这话果然勾起了沈擎渊的谈兴,他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许,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王爷好品味。这做法确是源自北疆,当年老夫与将士们驻守孤城,寒冬腊月里,便是靠着这般滋味的烤肉和烈酒驱寒暖身,提振士气。那时条件艰苦,香料难得,反倒逼得厨子们想出了这般原汁原味的做法。”言语间,已带上了几分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慨叹。 沈知遥静坐一旁,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用膳,偶尔在父亲或萧执杯中酒尽时,执壶为其斟满,或在合适的时候,用公筷为二人布上他们多看了一眼的菜肴,扮演着一位沉静寡言、礼数周全的世子角色。他低垂着眼睫,看似专注于面前精致的瓷碟,实则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席间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冷眼旁观,见萧执与父亲相谈,言语间既不似某些官员那般刻意讨好、阿谀奉承,也不因亲王身份而显得过分疏远或高高在上,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与昨夜灯下略显脆弱、需要避雨借宿的病王形象,以及猎场扑救时那瞬间爆发出的、精准如猎豹般的锐利与决绝,简直判若两人。 这位靖王殿下,就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藏玄机的书,每一页翻开来,都可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内容。他远比京城传闻中那个只知吟风弄月、寄情琴棋书画的闲散王爷,要复杂难测得多。 宴毕,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撤去残席,换上清洌甘醇的明前龙井。沈擎渊毕竟身兼军职,事务繁忙,略坐了片刻,与萧执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去。 “王爷伤势未愈,还需好生静养。若在府中烦闷,可让知遥陪您在园中走走。老夫军务在身,就不多陪了。”沈擎渊临走前,对萧执的态度明显比初见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般的关照,“王爷不必拘礼,便将侯府当做自己家一般自在便是。” “侯爷军务要紧,本王省得。多谢侯爷盛情款待。”萧执起身,执礼甚恭。 待沈擎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水榭内便只剩下沈知遥与萧执二人。微风拂过水面,带来莲叶的清香,吹动水榭四周悬挂的轻纱,漾起柔和的波纹。侍女重新沏了热茶,白瓷盏中,茶芽亭亭玉立,汤色清碧,香气愈发清幽绵长。 “令尊真乃国之柱石,豪气干云,与之交谈,如饮醇酒,令人心折。”萧执望着沈擎渊离去的方向,由衷感叹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重,听不出半分虚情假意。他重新落座,姿态放松了些许,不似方才宴席间那般一丝不苟。 沈知遥执起光润如玉的白瓷茶壶,动作流畅而优雅地为萧执续上七分满的茶汤,声音清淡如常:“家父是行伍出身,性子直来直往,不喜那些弯弯绕绕。若有言语不周、怠慢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何来怠慢,何来不周。”萧执摇头,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感受那恰到好处的暖意。他的目光转向水榭外那一片接天莲叶,神色间渐渐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驱散的倦意,那并非身体上的疲惫,更像是精神上的某种耗损。“比起朝堂上那些云山雾罩、机锋暗藏,每字每句都需反复掂量的话语,能与侯爷这般真性情之人畅谈一番,听些边关实景、沙场旧事,反倒觉得心胸开阔,轻松自在许多。”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流露,却沉甸甸地压在了静谧的空气里:“有时候,本王是真羡慕侯爷,能远离京城这看似繁华、实则是非不断的漩涡中心,镇守北境,虽苦寒,却也清净。天地辽阔,人心似乎也跟着纯粹简单些。不像这四方城里,一步一局,一言一坑,终日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揣摩人心,权衡利弊,劳心劳力,实在是……无趣得紧,也疲惫得紧。” 这话语中流露出的对朝堂纷争的深刻厌倦,以及那份仿佛身不由己的疲惫感,与他尊贵的亲王身份似乎格格不入,却又因他“体弱”且一贯表现出与世无争的形象,显得有几分出人意料的合理与真实。 沈知遥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眸,目光落在萧执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纱窗,在他俊雅的轮廓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长而密的睫羽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映出一小片淡淡的青影,神情间的不似作伪。他想起昨夜萧执提及“树大招风”时的意味深长,又联想到自己身为玄镜司主,所知晓的朝中那些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的暗涌、倾轧与阴谋,心中某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 难道……这位王爷,当真志不在此?他那些看似温吞无害的行事作风,并非全然伪装,而是真的对权力角逐感到厌倦?猎场之事,真的只是一场针对镇北侯府的阴谋,而他,恰巧被卷入其中,甚至……也是受害者之一?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微澜。但他并未立刻接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被触动的神色。他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指腹感受着白瓷温润的质感,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垂眸抿了一口。茶汤清冽,入口微苦,细品之下,却有甘甜自舌根缓缓蔓延开来,余韵悠长。 萧执见他不语,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却也并不急于求成。他极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不再谈论令人沉闷的朝局,转而说起了他年少时身体尚可,随那位博学幽默的太傅游历江南的趣事。他描绘着梅雨时节笼罩在朦胧烟雨中的白墙黛瓦、乌篷船,讲述着夜泊秦淮时听到的软糯吴歌,以及在某个偏僻小镇品尝到的、令人记忆深刻的古怪小吃。他的语调变得轻松而舒缓,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悠然,与方才谈及朝政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沉闷与倦怠截然不同。 沈知遥依旧沉默居多,保持着那份固有的清冷。但当他提及某地奇特的民俗风情,或是某种罕见的地理景观时,沈知遥偶尔也会抬起眼睫,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继而简短地回应一两句,或是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氛围不似昨夜暖阁中那般带着试探与警惕的紧张,也不似方才宴席间不可避免的客套与应酬,在这茶香与荷风交织的水榭里,倒真有了几分闲坐品茗、随意闲聊的舒缓与宁静。 阳光缓缓移动,在水榭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斑驳光影。茶香袅袅娜娜,萦绕在两人之间。沈知遥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眉目舒展,仿佛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温和澄澈光晕的萧执,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江南旧事,心中那块自猎场以来便一直紧绷着、覆盖着厚重冰雪的警惕之地,似乎被这暖融宁静的午后,被这看似毫无攻击性的闲谈,悄然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或许,此人并非全然虚伪,也并非每时每刻都戴着面具。 但理智很快回笼。沈知遥清晰地知道,生于皇家,长于宫廷,绝不可能有真正简单纯粹之人。萧执此刻展现的温和与坦诚,或许是他真实的一面,但绝不会是全部。他那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深处,必然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谋划。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去眸中所有翻涌的思绪,将最后一点波动也收敛得干干净净。无论如何,在彻底查明猎场冷箭的真相,摸清这位靖王殿下所有底细之前,他都不会,也不能放松丝毫警惕。 萧执优雅地品着杯中渐凉的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沈知遥。他将对方那瞬间的细微动容与旋即恢复的冷静尽收眼底,心中并无失望,反而升起一种狩猎般的、愈发浓厚的兴趣。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借着合适的时机落入心田,便只需阳光雨露,自会慢慢地、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他布下的网,正在一寸寸地收紧。 他不急。 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感谢作者的语文老师上课教授的“以正合,以奇胜” 这不就用上了吗(爱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侯府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