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路人修仙记》 第1章 第一章 转世 四月底,扬州的气候已经非常闷热。 林府西苑,已怀胎九月的郑姨娘,临窗而坐。她推开茶盏不耐道,“如月取个点心怎么还没回来,这个天真是要热死个人了!” 刘嬷嬷手里的扇子扇的更用力了:“我的好姨娘静静心,莫急坏了自个儿,累的腹中的小少爷也跟着受罪。那些个仆妇都是没眼色的,平时使唤做个什么推三阻四就算了。如今姨娘肚子里可有着府里唯一的小少爷,要个点心也磨磨蹭蹭的,这要是饿坏了小少爷看他们怎么担得起。” 话音刚落,如月提着食盒急匆匆入了屋子给郑姨娘行了礼而后,“姨娘万安。” 刘嬷嬷先是接过了食盒取出一个精致的盖碗,掀开盖子又拿出了了一把镶金边的小瓷勺,端到郑姨娘面前,“姨娘且先尝尝这个冰酥酪,这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新鲜做法,凉的很,您慢点吃,消消暑。”转头又训斥道,“怎回来的这般慢,路上又去耍了不成!” 如月听了这话也不急,反而压低了声音,翘起了嘴角:“方才我在厨房外面等的时候听到掌厨的贾婆子和她徒弟念叨,说是东苑那位又病了,急的太太连早饭也不曾吃,一大早就请了大夫来。大姑娘年纪小。吃不得药,那大夫便想了个法子给那奶嬷嬷开了几服药,说是大姑娘吃不进药,带药性的奶总能吃上几口。我怕听不仔细还特地多多呆了一会儿。” 听了这话郑姨娘也顿时也不觉得天气热了,眉梢眼角便控制不住地染上几分得意:“哦?又病了?这才消停几天。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说我们这位大姑娘是花神转世,可惜自打花朝节落地就没几日安生的,也不知托生在咱家这位太太肚子里是来享福的还是历劫的。” 刘嬷嬷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抚了抚郑姨娘高耸的腹部:“要我说,还是姨娘有福气,这女人啊,有了儿子就有了依靠了。任凭太太如何精明,怎么算计,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姨娘听见有福气这话,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望着几乎要伸入窗内的赤红石榴花有些出神。真要细论起来,谁能比得过太太有福气,出身好,父母疼爱,官家正妻,老爷偏爱,即使无子也不曾被厌弃,反观自己,父母早亡,幸得林老太太抬爱做了老爷的良妾,可却不得宠爱。 而在郑姨娘的腹中,林安安的意识正从漫长的混沌中缓缓苏醒。前世的记忆如同走马观灯般闪现,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浩瀚的力量轻轻地拂过她的灵魂,将所有混乱的记忆碎片缓缓推开、抚平。与此同时,一篇名为 《混元大道经》 的玄奥功法浮现在她的感知中。“混元初判,大道无名,禀虚极之妙,化生诸有……” 刹那间,林安安明白了她现在成了郑姨娘腹中的胎儿,而带来一切的是她捡到的一颗珠子,这是一颗传承宝珠。 《混元大道经》先天篇的功法悄然运转,一丝精纯的先天之气被引入稚嫩的经脉,自发流转,如甘露般浸润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体验中时,郑姨娘的话音再次清晰地传了进来:“太太出身高贵,一嫁入府里便掌了家,在府里说一不二,很是威风。大姑娘没出生之前,这么多年,府里的姨娘来来去去的,也不曾听过孩子啼哭的声音。如今多亏了嬷嬷给我寻来了生子秘方,治好身体怀上了身孕。我现在就指望这肚子的能给我争口气,让我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也算对得起我们娘几个这么多年的苦熬了。” 如月接口道:“咱这位太太挣命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个病恹恹的丫头,将来这偌大的林府还不是您和小少爷说的算,她贾氏再出生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要看您和小少爷的脸色吃饭。” 刘嬷嬷闻言,很是激动:“对,那个大夫也说了您这一胎准是个儿子。您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咱们也算有个盼头了。” 林安安从郑姨娘的只言片语里,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看似花团锦簇的林府,实则暗流汹涌。她不仅重生在了古代,还成了个妾室腹中的庶女。 几人不知,这一番话,被另一有心人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间。院墙根下,拿着扫帚,看似埋头认真打扫的粗使丫头翠柳,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耳朵微微动着,将郑姨娘主仆的言语听了个真切。 天黑后翠柳,寻了个由头溜出小院,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东苑,将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贾敏的贴身婆子王氏。 王氏一听,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好个轻狂无状的小娼妇!大姑娘身子不适,她倒在那里幸灾乐祸,真当自己怀了个金蛋不成!” 她从怀里掏了一串铜子递给翠柳:“你仔细留意着,以后有什么事多往东苑走走,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完转身去了正房掀了门帘进了去。 内室里,贾敏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忧愁。黛玉将将退了烧,又哄着吃了药,方安稳睡下。她这悬了许久的心刚放下,听得王氏回禀,胸口一阵起伏,强压着才没咳出声来。 “她当真如此说?”贾敏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千真万确!翠柳听得明明白白。”王氏愤愤道,“这个郑姨娘真是个不安分的。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仗着是老太太的远亲,整天挑三拣四,惹是生非,现在仗着自个儿的肚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自打有孕,郑姨娘那个奶嬷嬷刘氏就悄悄从外头寻了那据说极为灵验的“转女为男”秘方,还私下请了城外的大夫诊脉,言之凿凿的说是男胎。” 贾敏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年纪确实不小了,自生下黛玉后身子更是不比从前,大夫也隐晦提过再难有孕。林府需要一个男丁继承香火,老爷林如海虽敬重她,可若郑氏真生下儿子……老爷虽然从不说什么,可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儿子时眼中闪过的羡慕,真要是如了郑姨娘的愿,这后宅的风向,恐怕就要变了。 “嬷嬷,”她轻声道,“我年纪不小了,若是郑氏真的生下儿子,母凭子贵,这后宅还有我们母女的立锥之地吗?我一想到我出生就体弱的玉儿,金尊玉贵的嫡女,以后要看一个庶子的脸色,只觉得心如刀绞。” 王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颤抖的手:“我的好太太,您且宽心。那起子小人,得意不了几时。刘婆子找的那什么秘方,来历不明,是真是假谁说得准?还有那所谓名医,保不齐是收了银子哄她开心的。是男是女,不到瓜熟蒂落那一刻,谁敢打包票?没准儿白高兴一场。”她压低声音,“老奴听说,那郑姨娘日日服用什么秘药,是药三分毒,谁知道会不会伤了胎儿?” 见贾敏神色稍缓,王嬷嬷又凑近几分:“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个哥儿,这能不能长大还是另一回事呢。” “嬷嬷,”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沉的疲惫与冷意,“林府需要一个继承人。” “太太,老奴私下里仔细算过郑姨娘的月份动静,她的产期,约莫就在五月底、六月初。可这女人生孩子嘛……” 她刻意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就像那瓜熟蒂落,可见不得非得到足了月份才生。早一些,晚一些,不都是常有事儿?”王氏凑到贾敏耳边,“既然这落地的时候有得‘商量’,不如……替咱们未来的‘小少爷’……选个‘良辰吉日’?” 贾敏蹙眉:“你说的是……” “端阳佳节,阳气至盛,却也是……驱邪避毒的日子。让这孩子在那天落地,岂不是‘正好’?一来,全了老爷盼子的心;二来嘛,这孩子自此便带着‘天命’,是福是祸,日后如何,还不是全看夫人您如何‘教导’和‘庇佑’了?” 贾敏闻言,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民间称五月为‘恶月’,五月初五更是‘恶月恶日’,双五叠加,乃大凶之日!传闻这一日生的孩子,命硬克亲,男害父,女害母!战国时代的孟尝君、东晋的大将王镇恶,都因为生于五月初五,差点在婴儿时被父母遗弃。 王氏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一个在恶月恶日出生的孩子,自带‘恶名’,老爷就算心里欢喜是个儿子,但却是个克亲的,心里能不留疙瘩?到时候,这孩子想要在府里立足,想要得到父亲的看重,除了紧紧依靠太太您这个宽厚仁慈的嫡母,他还能指望谁?他那生母,自身都难保了!” 贾敏沉默着,镜中映出的脸庞神色变幻不定,心中却意动不已。如此说来,这孩子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原罪,将来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仰她鼻息而活。 许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明确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既然是‘好日子’,那一切……就按嬷嬷的意思去安排吧。务必,要‘稳妥’。” 王氏心领神会,知道主母这是默许了,连忙躬身:“老奴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次日一早,东苑的二等丫头红月给郑姨娘传话,说是大小姐见好,恰逢五月初五府衙不用上值,老爷要带着太太和几位姨娘去上香,顺道去看龙舟赛,散散心。 郑姨娘和刘氏商量再三,觉着此事不妥,郑姨娘便以怀胎九月,出行不便为由推辞不去。 第2章 第二章 出生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天还未亮,林府内宅就陆陆续续有人行走了。早饭后,林如海带着贾敏并两个姨娘出府去了,只留下还在吃奶的大姑娘和怀胎九月的郑姨娘。少了两个主子和一大众仆人的林府空空荡荡的,安静的出奇。 今天的早饭出奇的油腻,吃得郑姨娘到现在还有些腻得反胃,于是她让如月去厨房端些解腻爽口的点心。如月去了厨房,厨房的几个婆子各干各的,没个肯抬头理她的。 刚好厨房的贾婆子抱了一个坛子进来,说太太最近胃口不好,老爷差使外面的人给寻了一坛糖渍梅子。如月听了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的贾婆子才愿意分了一碟子出来。 郑姨娘捻起一颗晶莹剔透、裹着薄薄糖霜的梅子放入口中,冰凉的甜意和恰到好处的酸味在舌尖化开,让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她一连用了许多颗,方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等刘嬷嬷收拾好进来看时碟子中就剩了零星几个:“那梅子性寒,您也少吃一点……” “今儿早晨的鹅油酥饼还有擂沙圆子吃的我恶心,就想吃点爽口些的!”郑姨娘蹙起描画精致的眉,“这几日厨房的饭菜很是油腻,就连汤汤水水上面都飘着厚厚的油,那凉拌黄瓜都像是从油里捞出来的。” 刘嬷嬷也是心有疑虑,如今姨娘临近产期,入口的东西她更是慎之又慎。她每每亲自往大厨房去,特意叮嘱做些清淡的,可是那群刁婆子还是当没听见,这几日要么是炙豚、驼蹄羹这种大鱼大肉,要么是油焖笋之类的菜,连点心都是些贵妃红之类的油酥点心。她也怕郑姨娘吃的太多,腹中胎儿太大不好生产,每次都盯着郑姨娘少吃些。这些她只是私下留心着,怕郑姨娘多想也不敢多说。 郑姨娘将碟子中的梅子吃得一干二净,仍亦有不足,奈何刘嬷嬷盯着,她也就作罢了。过了不到两刻钟,郑姨娘忽然感觉肚子剧痛无比,肚子里面好像有个千斤坠。 “疼……嬷嬷,我肚子……好疼!我是不是要生了!快去找产婆!”她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柔软的锦缎衣料里。 刘嬷嬷瞧见郑姨娘裙子后的血色,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郑姨娘刚刚怀胎满九个月,这离稳婆推算的产期还有小一个月,怎么突然要生了! 她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一边指挥着吓呆的丫鬟:“如月快扶姨娘去床上躺好,听月快去让厨房烧些热水!”一边自己脚步踉跄地冲向院外,直奔前院寻找大管家林诚。 林诚正在账房核对端阳节的赏银开支,就听到窗外传来刘嬷嬷的呼喊声,抬起眼皮,神色看不出喜怒,让小厮请了刘嬷嬷进来。 刘嬷嬷急得额头冒汗:“二管家行行好,快去让人去请产婆,郑姨娘要生了。” 林诚放下手中的笔,沉吟片刻:“郑姨娘发动了?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谁知这会儿姨娘疼得厉害,突然见了红,还请二管家快快使人请了产婆来!” 林诚唤了个小厮进来吩咐道:“去找两个人,请王产婆过来一趟。”他转身又道;“刘嬷嬷先回去等着,等王产婆一到就送她过去。”刘嬷嬷只好又急匆匆了回到了院中。 话说那两个小厮慢悠悠地晃出了府门,等到了王产婆家里,一看没有人,一打听,王产婆前日就回乡探亲去了,还不曾不回来。二人又径自回了府中禀了林诚。 林诚带着小厮到了郑姨娘的院门口。刘嬷嬷一听林诚的话,眼前一黑,顿时怀疑是不是有人使坏了,又一想郑姨娘提前生产了,王产婆不在家也是可能的,她安慰自己莫要多想:“那就去请梁产婆!她也是极好的!” 日头渐渐升高,毒辣起来,炙烤着庭院。郑姨娘的声音带了几分虚弱。又一个时辰过去,那小厮跑回来,脸上挂着无奈的汗珠:“梁产婆也不在,说是前儿个就被接到邻县一个大户人家接生去了,归期未定。” “你是木头脑袋不成!”刘嬷嬷积压的恐惧和怒火终于爆发,顾不得还在院中的林诚,她指着小厮骂道,“这个不在,就不知道立刻去请别的?城里就这两个产婆吗?姨娘和哥儿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小厮缩了缩脖子,偷眼觑向一旁的林诚。 林诚淡淡开口:“既然嬷嬷发话了,你就跑勤快些,把城里有点名头的稳婆都问一遍,总有一个得空的。”他特意在“得空”二字上,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语气。 小厮领命而去。刘嬷嬷望着他依旧不算急促的背影,一颗心直往下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郑姨娘的呻吟变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刘嬷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唇干裂,心如油煎。 一个时辰仿佛一世纪那么长。小厮终于回来了,这次是真的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懈:“管家,问遍了!几个产婆家里都说不在家,不是回乡探亲,就是外出接生了!巧得很,竟是一个都请不来!” 刘嬷嬷浑身冰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感觉一张早已织就的罗网扑面而来!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院门口光影一暗,贾敏的陪房赵四家的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见动静,郑姨娘这是……发动了?” 刘嬷嬷此刻也顾不得往日嫌隙和猜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把抓住赵四家的衣袖:“赵姐姐!你可有法子?产婆……产婆都请不来!” 赵四家的叹口气,面露难色:“这可真是……唉,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我婆婆,年轻时跟着她娘家老子娘干过几年接生的营生,只是多年不碰这活计了,手生得很。若不嫌弃……” 刘嬷嬷心中警铃大作,贾敏的人,她一万个不信!可产房里郑姨娘一声声痛苦的尖叫传来,如同鞭子抽在她心上。她死死盯着赵四家的,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诚恳”。 “那就……劳烦老人家了!”刘嬷嬷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待会和那老婆子一起到产房里,定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赵四的老子娘被请来时,脸上褶子堆叠,写满了不情愿,嘴里还嘟囔着:“老胳膊老腿了,多少年没沾这事了,万一……”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产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刘嬷嬷此刻顾不得什么了,不由分说,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拉进产房,自己则像一尊门神,紧紧跟在她身侧,目光如炬。 产房里血腥气弥漫,混着汗水的酸味。郑姨娘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将鬓发黏在脸颊上。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陌生的面孔,挣扎着问:“王产婆呢……不是……说好了请她……” 刘嬷嬷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王产婆不得空,这是赵嬷嬷,经验丰富着呢,姨娘安心。” 她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一声微弱的、猫儿似的啼哭终于划破了产房内凝滞的空气。 “是个姑娘。”赵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喜怒,轻轻地飘进了房里人的耳朵里。她熟练地处理着脐带,心中却是一块大石落地,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庆幸——太太交代的“必要时去母留子”或者“让孩儿体弱”的阴私手段,用不上了。老天爷倒是帮了她,也帮了郑姨娘一回,没让她这双老手再添罪孽。 刘嬷嬷听到“姑娘”两个字眼,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她颤抖着接过那个浑身沾满血污的婴儿,是个姑娘!不是期盼已久的哥儿!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抱不住这轻飘飘的襁褓。 “不,不是的,孩子……我的哥儿……让我看看……”郑姨娘气若游丝,却强撑着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混合着痛苦与期盼的光芒。 刘嬷嬷嘴唇哆嗦着,脚步像灌了铅,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将襁褓稍稍递近,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姨娘……是位……姑娘。” 郑姨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瞪大双眼,眼球突出,死死盯着那个皱巴巴的女婴,仿佛要将她看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掐断脖颈般的呜咽,随即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人事不省。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笼罩产房时,外头突然炸响了丫鬟翠柳惊恐万状的尖叫:“花!花!院子里的花草……都枯了!”那声音尖锐得刺破了暮色。 刘嬷嬷一个激灵,跌跌撞撞奔到窗前,推开窗棂——只见暮光之下,院中原本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香气袭人的茉莉、翠绿欲滴的芭蕉……所有花草树木,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叶片卷曲焦黄,花瓣碎裂成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死亡之手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不过几个呼吸间,满院狼藉,死气沉沉! 无人知晓,造成这骇人异象的源头,正是那个刚刚降生、被所有人轻视的女婴。林安安在脱离母体、接触到外界空气的刹那,体内自行运转的《混元大道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动,本能地疯狂汲取周遭天地间花木的生命力以稳固自身先天之源。这微末的波动对修道者而言不值一提,但对凡俗草木来说,却不啻于一场掠夺生机的灾难。 赵嬷嬷带着几个打下手的婆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产房,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她们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生怕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晦气。 产房内,只剩下刘嬷嬷抱着气息微弱的新生儿,望着窗外那片象征着不祥的、彻底失去生机的枯败庭院,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冰凉的绝望,比夜色更浓重地包裹了她。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林府的车驾才浩浩荡荡回府。 二管家林诚早已候在二门前,见到林如海,立刻快步上前,躬身抱拳:“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郑姨娘酉时三刻,为您添了一位姑娘,母女平安。” 林如海脚步一顿,脸上那观赛后的轻松笑意瞬间凝固,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随即又松开,维持着家主的风度,语气平淡:“嗯,平安就好。着人好生照料。” “只是……”林诚适时地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老爷,有一事……颇为蹊跷。就在小姐落地的那一刻,西苑中,所有花草树木,竟在顷刻之间……全部枯萎凋零了。下人们都在议论,府里的老人说是从未见过此般景象,还有些下人说二姑娘恶月出生,身带不详,这是上天示警……” 一直安静跟在林如海身侧的贾敏,听得真真切切。她低垂着眼睑,用绣着缠枝莲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和彻底放松的叹息。 再抬眼时,她已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秀眉微蹙,声音温柔却足以让周遭人都听见:“今日是五月初五,本就是……唉,民间多有忌讳。如今又添此不吉之兆,这孩子,怕是命格有些特殊。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她的话语像柔软的藤蔓,看似担忧,却将“恶月”、“不祥”、“异象”这几个词,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林如海的心里。 林如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霜。他心底那点因添女而产生的微弱喜悦,此刻已被厌弃和疑虑彻底取代。 他拂袖转身,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骨血,而是一件亟待处理的麻烦:“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且安心,莫多想。内宅之事,劳烦夫人费心。一切按规矩办便是。” 说罢,竟不再多问一句,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望着丈夫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贾敏的唇角微微翘起。 她转身,对着垂手侍立的林诚,带着主母的雍容与大度:“西苑里伺候的,每人赏一个月月钱。”这赏赐,与其说是恩典,不如说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后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今日这事多亏了二管家周旋,郑姨娘方能平安生产,这等功劳该赏。” 林诚心下暗喜,稳了,对贾敏拱了拱手:“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能得夫人的看中,是我的荣幸。”贾敏微微点了头,而后回了东苑。 暮色彻底笼罩了林府,黑暗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与波诡云谲。郑姨娘从醒来便水米不进,只怔怔的望着房梁。刘嬷嬷紧紧抱着怀里的二姑娘,望着窗外那片在夜色中如同鬼蜮的枯败庭院,深知她们主仆往后的路,从这孩子降生的这一刻起,就已布满了荆棘,注定要走得格外艰难。 林安安此时已沉沉睡去,体内那缕微弱的先天之气自行流转,修补着初生身体的不足。 第3章 第三章 谋划 当林安安终于能颤巍巍地扶着凳子站稳,试图迈出她在此世第一步时,窗外的寒风带来了新年的气息。 自降生那日引发异象后,林安安便被圈养在西苑小抱厦内。负责照料她的,只有一个签了活契、沉默寡言的廖奶娘,和一个年纪尚小、被指派来做粗使活计的春燕。 郑姨娘从未踏足西厢房,仿佛这个女儿从未存在。只有刘嬷嬷偶尔会来,她总是站在门口,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久久凝视林安安,那眼神里交织着失望、怜悯,还有一丝难以割舍的旧情,但她从不靠近,也从不伸手抱一抱,只是看一会儿,便叹着气默默离开。 从廖奶娘和春燕的交谈,以及下人们路过窗下时不加避讳的只言片语中,林安安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轮廓——前科探花林如海,嫡母贾敏,花朝节出生、体弱多病的嫡姐黛玉……一切都指向她转世到了一个书中世界。 此身既入书中,此处便是真实。何须再问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世事虚虚实实,既来之,则安之。 于她而言,更重要的是体内那缕日益壮大的先天之气,以及《混元大道经》带来的全新可能。这是她逍遥世界的最大倚仗。 腊月二十四,扫尘祭灶的小年。 屋外难得有了些人气,廖奶娘和春燕在廊下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低声闲聊。 “今早听我娘说,太太近来身子大好了,面色红润,精神头愈发的。”春燕的声音带着雀跃,“贾府老太太送来的太医说,若好生将养着,有望再给老爷添个一儿半女。”春燕是四五岁时被卖进府里的,认了贾敏心腹陪房赵四家的姐姐做养娘。 “阿弥陀佛,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廖奶娘双手合十,“老爷眼看年近半百,这偌大家业,若连个承继香火的嗣子都没有,若是以后有个万一,府里做下人的,还不知要被发卖到哪里去讨生活。若是太太真能诞下麟儿,府里有了指望,咱们做下人的也算有个长久的奔头。”她是外头找来的,深知在府里安稳度日远比在外颠沛流离强上百倍。 “说起来,自打二姑娘落生,郑姨娘就跟那霜打的茄子似的,连院门都少出了。”春燕咬断一根绣线,话题一转。 刚进府不到一年的廖奶娘对府内纠葛知之甚少,她性子木讷,平日只守在西厢房里:“我看郑姨娘屋里的用度仍是顶好的,吃穿用度未曾短少,怎就过得这般死气沉沉?”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春燕四下张望见无人,便凑到廖奶娘耳边,压低声音,“听我娘说,郑姨娘原是老太太的娘家远亲,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族人欺凌,没法子了才来投奔老太太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初进府也带了不少体己。老太太原本想给她寻个正经人家做正头娘子的,偏她自个儿瞧中了咱们老爷,就这么耽搁了。后来……老太太见太太进门十余年无所出,身子又不好,她急着抱孙子,这才点头让郑姨娘做了良妾。”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老爷先前也不是没有过通房妾室,都是家生子。起初太太还给她们用着避子汤,后来老太太发话停了。听说也有过一两位传出过喜讯,可没几日就没了下文。再后来,那些姨娘们陆陆续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了,如今只剩下陆姨娘和汪姨娘还好好活着。老太太为此厌了太太,这才铁了心抬举郑姨娘。老太太临终前,还私下分了不少体己给郑姨娘,再三嘱咐老爷要好生照看她。郑姨娘跟其他那几位,可是不一样的,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廖奶娘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接话。大户人家水深,自己外来的,知道的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厢房内,听见这些话的林安安在心中冷笑。这个时代,女子如同依附乔木的丝萝,价值似乎只在于繁衍子嗣。林如海与贾敏看似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可这后院里依旧少不了通房妾室。如同她前世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被抓奸在床却仍狡辩只是一时糊涂,人心贪婪,古今皆然。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刘嬷嬷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脸上带着几分久违的喜色。 廖奶娘和春燕忙起身赔笑招呼:“刘嬷嬷来了。” 刘嬷嬷应了一声,径直走进西厢,对身后的廖奶娘道:“姨娘想瞧瞧二姑娘。” 廖奶娘不敢怠慢,抱起裹得严实的林安安,跟着刘嬷嬷进了正房。 屋内暖香融融,陈设精致。郑姨娘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色缕金袄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眼波流转,掠过廖奶娘怀中的林安安,却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只对刘嬷嬷吩咐道:“去前头书房请老爷,就说姐儿会站了,她想爹爹了。请老爷得空来瞧瞧二姑娘。” 她又转向廖奶娘,语气淡漠:“这几日,你就带着姑娘睡在我这碧纱橱里。让她安分些,莫要吵闹。” 廖奶娘心下惴惴,只得含糊应下。 晚间,林如海果然来了。他踏入这许久未至的院落,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殷殷嘱托,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复杂。 郑姨娘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她特意选的桃红色,在烛光下衬得她肌肤胜雪,风韵犹存。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正扶着榻边努力站稳的林安安身上。小姑娘穿着大红袄子,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小嘴咿呀作声。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这个孩子于他而言,陌生得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政务繁忙,内宅之事大多由贾敏打理,若非郑姨娘派人去请,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然而,血脉亲情难以割舍,看着这小小的、与自己眉眼依稀相似的孩子,他冷硬的心肠也不由软了几分,伸手逗弄了一下她的小手。 郑姨娘仔细观察着林如海的神色,见他面色放缓,心中暗自得意。这个男人是她看着长大的,秉性如何,她自认摸得透彻,念旧情,重孝道,并非真正冷酷无情之人。 她趁机柔声道:“老爷,二姑娘眼看一天天大了,还没个正经名字,妾身想着,先起个乳名叫着,盼她一世平安顺遂,就叫‘安安’,您看可好?” 林如海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安安’甚好,就先这么叫着吧。” 林安安听到这个名字,心下倒也认同,算是延续了前世的印记。 郑姨娘还想留林如海用晚饭,再续温情。然而,林如海看着眼前的林安安,忽然想起自己已好几日未曾关心黛玉,那孩子体弱,不知近日可好,心中顿时归心似箭。他随意寻了个公务未尽的借口,便起身离开了。 林如海一走,郑姨娘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变得铁青。她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嬷嬷,你看到了吗?老爷心里、眼里,只有正院那个病秧子和她的女儿!连老太太临终的话,他都快忘干净了!” 刘嬷嬷劝慰道:“姨娘,日子还长着呢。眼下,您好歹还有二姑娘,也算有个依靠,总比那两位强些。”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郑姨娘道,“一个庶出的女儿,将来婚配嫁人,还不是主母一句话就打发出去了!能给我带来什么依靠?况且,她还是个……”她猛地收住话头,嫌恶地瞥了一眼碧纱橱方向,将“不祥”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神里的忌讳与厌弃,毫不掩饰。 “姨娘慎言!”刘嬷嬷急忙压低声音劝阻,“当日早产本就不应该。二姑娘不应该背上这种名声。” 郑姨娘道:“明明预产期在六月初,为何偏偏是那日。” 王嬷嬷脸上带着恼意:“也怪我,明明知道东苑不安好心,还让姨娘吃了东苑的梅子。” 郑姨娘平日里吃穿上都很小心,生产那日也就贪嘴多吃了一盘梅子。后来王嬷嬷再去厨房要梅子时,那贾婆子给的到是爽快,可郑姨娘吃过后说和那日早上的味道不一样,没有那种特殊的香气。主仆二人拿不出证据,也只能生生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主仆二人只恨自己身单力薄,只能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就这样,林安安在郑姨娘的房里住下了。然而,郑姨娘仍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只是一团需要占据空间的空气。林安安对此安之若素,她深知在自身弱小之时,任何多余的期待都是徒劳。与其自寻烦恼,不如专注自身。 林如海偶尔会来院里坐坐,但从不留饭,更不留宿。郑姨娘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挽留他离去的脚步,只能干着急。然而,比她更焦急的,是东苑的贾敏。 她冷眼看着林如海对西苑态度的逐渐软化,心中的危机感日益深重。她深思熟虑后,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荣国府。 就在林黛玉过了两周岁生辰不久,贾母的回信到了。随信一同秘密抵达林府的,还有一个姓马的医婆。此人来得悄无声息,除了贾敏和几个绝对心腹,府中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转眼到了四月,春风拂过扬州,贾敏突然诊出了喜脉,且已有两个月身孕。消息传出,林府上下欢腾,贾敏自己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无子的压力,安心养胎。 自确认有孕后,贾敏反而表现得更加大度贤良,时常以自己需要静养为由,劝林如海多去几位姨娘房中走动,以示雨露均沾,为林家开枝散叶。 随后她还以自己精力不济、需要安心待产为由,将部分管家之权分派给几位姨娘,让她们轮流到东苑协助处理一些不甚紧要的家务琐事。 外人只道太太贤惠,却不知贾敏心中自有盘算,陆姨娘和汪姨娘早年便坏了身子,绝无再孕可能。贾敏唯一的心腹大患,只有出身不同、且曾有过生育的郑姨娘。 贾敏怀孕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得郑姨娘方寸大乱。她与刘嬷嬷日夜商讨对策,汤药偏方不知试了多少,奈何天不遂人愿,即便林如海来了几次,她的肚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因心思焦虑添了下红之症,月信也时有推迟。 就在贾敏即将临盆前,埋在西苑中的眼线翠柳传来密报:郑姨娘这个月,不曾换洗,推迟甚久。 贾敏立刻唤来马医婆。马医婆仔细询问了翠柳关于郑姨娘的饮食起居和信期细节后,笃定地回禀:“太太,依老身看,郑姨娘十有**是有了。”贾敏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第4章 第四章生儿 这日清晨,天光未大亮。 东苑内,贾敏在睡梦中被一阵隐隐的、坠胀般的腹痛惊醒。 守夜的马医婆立刻上前查看,手指在她高耸的腹部轻轻按压片刻,心中顿时有数了:“太太,产兆已现,是时候了。” 王嬷嬷一听,立马有条不紊地布置产房,热水、剪刀、参汤,一应物什都备齐。 贾敏立刻唤来心腹丫鬟知棋、知砚:“知砚去把郑姨娘请来。就说今日有几桩家务,需她即刻过来协助处置。知棋你看着时间去请老爷过来。” 知棋、知砚应声而去。 郑姨娘接到传唤时,心中正因得了几分管家权柄而有些飘飘然。她特意换了身鲜亮的衣裳,带着丫鬟如月,步履轻快地来到东苑。贾敏临产在即,这是她借此管家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谁知她和如月刚踏入正房门,迎面便是贾敏苍白而严厉的脸。 “郑姨娘,你来得正好!”贾敏靠在软枕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威压,她扬手将一本账册掷到郑姨娘脚下,“你看看!上月厨房采买的支出,比往常多了三成!你协理家务,就是这样当差的?中饱私囊的胆子倒是不小!” 郑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砸懵了,她下意识地捡起账册,翻看那被朱笔圈出的条目,一头雾水。厨房采买一向是贾敏的亲信负责,与她何干? “太太明鉴!”郑姨娘分辩道,“这厨房采买之事,向来是王嬷嬷手下的人经办,我只是协理,何曾经手过银钱?王嬷嬷一向只听您的,您应该找她才是。” 贾敏的声音陡然拔高:“让你协理家务,原是指望你能尽心做事。如今出了差池,你可倒好,竟然拉一无知仆妇顶罪。。除了推诿责任,你还有何本事?你这般全无担当,如何当得起这份职责?” 郑姨娘一听这话反问道:“太太这是在故意难为我不成?这管家之权,说来好听,可府中上下谁人不知,奴才们认的主子只有太太一人。如今太太手下的人做出背主行窃之事,不去追究贼婆子,反来问责于我。这有名无实的管家,要担这有实无名的罪责,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郑姨娘的脸上也因冤屈泛起红晕,她对贾家来的那些婆子早就积怨已久,加之又想起昔日在老太太处看到的送往贾府的礼单,一时口不择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能偷夫家的送往娘家,奴才自然有样学样。这叫什么主,便养出什么奴!。”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满室皆静!贾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指着郑姨娘,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满嘴胡言!我撕了你的嘴!”知棋见状,立刻扑上去撕打郑姨娘。如月迎了上去,与知棋扭打在一起。王嬷嬷立刻带着知砚等几个大丫鬟围了上来,口中高声尖叫着:“反了!反了!郑姨娘打人了!快来人啊!保护太太!郑姨娘要伤害太太和小少爷!”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尖叫声、撕打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峰时,贾敏看准时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跌入王嬷嬷早已准备好的怀抱中,双手死死捂住肚子,声音痛苦而破碎:“啊——我的肚子……好痛……孩子……” 几乎是同时,林如海因担心贾敏“不舒服”而匆匆赶来,一进门,贾敏半跌在地,高声痛呼的样子让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都在闹什么!”林如海一声怒喝,如同雷霆炸响,瞬间镇住了所有人。他大步上前,一把抱起贾敏。 “老爷!太太要生了!”王嬷嬷哭天抢地道,“郑姨娘……郑姨娘她顶撞太太,还动手打人,把太太气得动了胎气!” 知棋等人也立刻跪倒一片,七嘴八声地附和:“是郑姨娘先动的手!”“太太被她气得不行了!”…… 贾敏林如海怀中虚弱地抽泣,断断续续地诉苦:“老爷……妾身……妾身劳心劳力,打理家事,还要被人如此污蔑……妾身没脸见人了……不如死了干净……” 郑姨娘被两个粗使婆子按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被知棋指甲划出的血痕。她望着林如海,眼中充满愤怒,嘶声喊道:“老爷!冤枉!是太太她故意陷害我!冤枉啊——” 然而,此刻的林如海,满眼都是爱妻的痛苦与委屈,满耳都是下人们众口一词的指控,哪里还听得进郑姨娘的辩解?在他心中,郑姨娘嚣张跋扈、顶撞主母已成事实! 他甚至没有细问缘由,直接下令:“郑氏言行无状,冲撞主母,拖出去,重打二十棍!”随后将贾敏抱进了产房。 “老爷——!”郑姨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狼似虎的婆子立马堵住她的嘴,粗暴地拖了出去。 郑姨娘被按在凳子上,王嬷嬷给了行刑的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心下明了,微微点头示意。她手下用了巧劲,这二十棍结结实实地打完,郑姨娘已是奄奄一息,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抬回了西苑。 刘嬷嬷和如月手忙脚乱地将她安置在床上。如月哭着将东苑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郑姨娘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但不是苍白的,而是一种泛着青灰的死寂,她的眼神也已散了光,如同蒙尘的琉璃,反应也慢了半拍。这不是疲乏,是元气大伤,神气涣散的征兆。刘嬷嬷见此暗道不好。 她颤抖着剪开郑姨娘被暗红血污浸透的衣衫,映入眼帘的情形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背部表面看似只有瘀紫,皮肤未见严重破损。可当她的手指触及时,那触感让她浑身发凉:皮肉松软如烂泥,底下却传来细微的骨擦感。 这分明是外不见血、内里尽毁的征兆!那股阴毒的暗劲早已穿透肌理,将内里的筋骨脏腑震得支离破碎。刘嬷嬷的手僵在半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内伤……怕是神仙难救了。” 当褪下中衣时,她骇然发现,郑姨娘身下的褥垫已被大量的鲜血浸透,而那鲜血,竟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并且,那血的色泽与流量……分明是小产的迹象! “姨娘!姨娘你……”刘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郑姨娘,感受到身下不断涌出的热流和那熟悉的、代表生命流逝的坠痛,她什么都明白了。再联想到贾敏突然让她协理家务,今日刻意寻衅,以及恰好在老爷到来时“动了胎气”……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她死局,她的孩儿在她还不知道情况下竟这样没了! 不仅是她想明白了。 趴在床边,一直冷静观察着这一切的林安安,凭借从小说里总结出的宅斗套路,也瞬间洞悉了这场阴谋的全貌。贾敏利用管家权引诱郑姨娘,再制造冲突,激怒她,最后利用林如海的偏心和自己的“胎气”,一举将郑姨娘打入万劫不复之地,顺便除掉了她腹中的潜在威胁。 郑姨娘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寂。她突然觉得,活下去,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被廖奶娘抱在怀中,正静静望着她的林安安。这个孩子,这个她曾经无比失望、甚至厌弃的女儿,此刻竟成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牵连,是她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一丝母性,涌上心头。 “廖妈妈……把安安……抱过来。”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游丝。 廖奶娘依言将林安安放到床榻边。 郑姨娘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虚虚地环抱了一下林安安,那动作轻得几乎没有触感,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沉重。 “你们都……出去。”她喘息着命令,“刘嬷嬷……留下。” 郑姨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刘嬷嬷道:“嬷嬷……把我的……私房、体己……都整理好……还有……”她示意刘嬷嬷取来纸笔,不顾身下血流如注,强撑着趴伏在枕上,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封简短却字字泣血的绝笔信,与钥匙一起交给刘嬷嬷,“……藏好……留给安安……”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目光涣散地望向林安安清澈却冷静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诅咒的、充满不甘与怨恨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嘶声道: “你……是我的孩子……你……要记住……要为我……报——仇——!” 她已经无法去思考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否听懂、能否记住。这更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的呐喊和执念的转嫁。 “嬷嬷……孩子……交给你了……”最后一句嘱咐吐出,她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姨娘——!”刘嬷嬷扑到床边,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哭。可现在东苑那边贾敏正在生产,整个林府的重心都在那边,谁会来管一个“冲撞主母、被家法处置”的姨娘的生死?又有谁敢冒大不韪,去为郑姨娘请大夫? 当夜,贾敏挣扎了一天一夜,寅时初(刚过凌晨三点),东苑终于传出婴儿啼哭,紧接着是仆妇欢天喜地的报喜声:“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太太生了!是位少爷!” 然而,欢喜之后便是慌乱:“不好了!太太产后血崩,情况危急!” 整个林府的气氛,从短暂的狂喜瞬间坠入紧张的恐慌。九死一生,用来形容贾敏此刻的状况,毫不为过。而那位刚出生的嫡子,也因为难产的缘故,先天不足,哭声微弱,状况堪忧。 大约到了寅时末(将近凌晨五点),西苑郑姨娘的寝室内,那微弱的呼吸声,终于彻底停止了。 昏暗的油灯下,林安安静静地望着郑姨娘那张失去所有血色、凝固着痛苦与不甘的年轻脸庞。这个曾经鲜活、曾经张扬、也曾对她冷漠以对的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香消玉殒。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冰冷、彻骨的寒意,浸透了林安安的四肢百骸。 谁来为这条逝去的生命负责?是精心布局、手段狠辣的贾敏?还是性格张扬、不够隐忍、最终落入圈套的郑姨娘自己? 或许,她们都是。但又或许,她们都不是。贾敏和郑姨娘,或许最初并非天性如此狠毒或愚蠢,她们都不过是这个时代、这个吃人宅院规则下的牺牲品。在这里,争,是死路;不争,也可能是死路。命运,由不得她们自己掌控。 林安安闭上眼,幸而,她手握传承宝珠,踏上了另一条路。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挣脱这樊笼,逍遥于天地之间。这才是她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