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攻心》 第1章 山村 沈容湛打量着身处的茅屋。 屋顶是厚厚的茅草,四周是坑坑洼洼的土墙,已是深秋,虽不见房子哪里有缝隙,深秋的劲风如刀子一般,一缕缕往屋子里钻。 屋内陈设极其简朴,也都是破旧的风格。一副桌腿长短不一,用起来直晃的桌椅;一个装满杂物的柜子;还有他身下这张,一动就会发出声响的木床。 他用左臂撑起身子,在晃动的木床上坐起,尽管已尽量小心,扯到右肩伤口时传来的刺痛感,仍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痛感将他的思绪拉回数月前。 魏王于京城发动政变,朝廷虽火速平定了叛乱,魏王世子及其党羽却逃出京城,据探子来报,就藏匿于许州一带。 他奉旨追查,在许州边界却遭遇逆党埋伏,右肩被伤后又与部下走散。最终逃亡时晕倒在河边,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算起来,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 “吱呀呀”一声,腐朽的木门被推开。 沈容湛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名年轻妇人端着碗进来。她身着深蓝色窄袖粗布衣,布料被水洗得已泛了白,头发用一根木筷盘起,十分利落。许是刚做完饭,脸上还带着柴火灰,五官看着端正清秀,尤其是一双眼,沉静的如同湖水一般。 此人自称姓林,是村中刘家的媳妇,家中还有她的夫君以及婆母。 她将碗放在桌子上,轻声道:“公子,我扶你下来吃些粥吧。” 沈容湛将打量的目光收回,微微颔首,“有劳林娘子了。” 他被扶着坐到桌子旁,顺着半掩的房门,正好可以看到一名老妇,正在门口不远处徘徊,时不时朝门内张望着,待对上他的视线后,又将目光移开,匆匆离开了。 “是我婆母担心,又怕打扰公子休息,故而只在门口看看,公子勿怪。” “无妨。” 沈容湛记得他刚醒时,那婆子眼里总盯着他吃了家里多少米面,后来他给了些银两,那婆子顿时喜笑颜开,对他不分时宜的嘘寒问暖,生怕怠慢了,又总是说错话,渐渐在他眼前的次数便少了。 显然,这就是个无知村妇的做派。 而他眼前的女子,举止得体,落落大方,无半点扭捏之态,他身负剑伤,那女子对他的来历却能毫不过问。 这里最违和之处,便是眼前这人了。 身上是寻常村妇的衣着,懂分寸的比世家小姐、宫中女官还要强上几分。 他不想把人往坏处想,况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如今落难,他不得不小心。 “我的伤好多了,想来过几日,便能自己下地走动了。” 闻言,那女子脸上的表情凝住,不过瞬间,恢复如常。 沈容湛将此尽收眼底。 女子抬眸看向他,眼中似闪烁着星光,雀跃道:“那真是太好了。” …… 夕阳渐渐落下,给深秋更添上一抹凝重。 应瑶望着四面的高山,借着夕阳余晖,还能看到山上繁茂的树木,以及大块凸起的石头,环顾四周,这里便像个巨大的牢笼。 夕阳走到山的背面,到了晚上,这些山体便似化为巨大的凶兽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微动唇瓣,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应瑶,你一定要出去。” “翠儿,杵在那干什么!晚饭烧好了吗?” 石阶上,刘婆子叉着腰,朝这边喊。 应瑶回过神,“就来了。” 林翠儿这名字,是应瑶编来骗刘婆子的,饶是过了几个月,应瑶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名字。 刘婆子的眼恶狠狠扫过应瑶,似要将她身上剜下一块肉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都已经嫁给我儿子了,就应当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逃,老婆子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 刘婆子这话是在点她。 自屋里养伤那人时不时给刘婆子些银子后,她骨子里那对权贵的畏惧与谄媚,便全显出来了。怕怠慢了贵人,自己又不敢去照顾,生怕露了怯,便让应瑶去。 一个貌美的妙龄女子,和男子共处一室,何况应瑶还是被拐来的,本就有异心,从前便逃跑过几次,要不是井山村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村外,怕是早让她跑出去了。 即便应瑶已经打扮的灰头土脸,刘婆子也总是不放心。 每次应瑶进去,刘婆子都不让她将门关紧,总要远远望着,才能安心。 应瑶一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边揉着眼睛,委屈道:“娘说这话可是诛我的心,我家里发了大水,若非娘救我,哪里有容身之所?从前逃跑,也不过是想着去找家里人,自我和成郎成婚后,便再没有过二心。此番去照顾那贵人,也不过是想着家里困难,给家中赚些钱,娘若是有疑心,我不再去了便是……” 双眼被她揉得泛了红,最后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那人出手极为阔绰,不过短短七日,给的银子便有足足几十两,足够刘婆子一家吃好几年了。 刘婆子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家中本就捉襟见肘,她又想早日抱上孙子,到时少不得要花钱,怎能放过这天上掉银子般的机会。 刘婆子怕她当真恼了,又觉得那人出手如此阔绰,如何也不能看上一个嫁过人的村妇,忙劝道:“你瞧瞧,不过是说你两句,这些天我在门口看着,还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 说着,为了安抚她,刘婆子自己烧起火做了饭。 晚饭极为简单,刘婆子熬了锅面汤,汤里浮着肉沫。这些肉沫还是托了屋里那位的福,刘婆子才舍得改善些伙食。 刘成喝着面汤,嘴角还时不时流下来几滴,他擦了把嘴,“翠儿,还有吗?我还要喝。” 这里令应瑶头疼的,除了刘婆子,还有个刘成。 他身量比应瑶还要高些,约摸高半个头,可心智却还如七八岁的孩子一般,听说从前是正常的,后来赶考试碰上了劫匪,挣扎时摔倒了脑袋。 他是刘婆子的眼珠子,应瑶只能顺着他,她留出一碗,将剩下的都盛给刘成。 不过一转眼,他那碗面汤又见了底。 应瑶正端着碗要进屋送饭,刘成扶着肚子跑过来,“翠儿,我还要。” 他吃了两碗,跑到这里时甚至还打了个嗝。 “你已经吃饱了,这碗是给客人吃的,明日再给你做好吃的。” 刘成嘟着嘴,“我不,我就要吃。” 见好声好气的跟他说不奏效,应瑶板起脸,道:“要是再这样,我可不给你讲故事了。” 她刚来时,刘成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什么都得依他的性子,偏还是个孩童心智的傻子,刘婆子又对他极为溺爱,着实令应瑶头疼。 于是,应瑶便想了个法子,她从前在茶馆,总见外头有一群孩子扎堆在门口,一群孩子竟没了往日的吵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先生说书。 她料想,孩子大抵是爱听这些的,便试着将自己从前听到的故事讲给刘成听。每次只讲一半,若是他听话,第二日便会给他讲另一半,同时再给他讲半个新故事。 果然,自此之后刘成对她言听计从。 刘成垂着头,喃喃道:“哦,我知道了。” 应瑶压低了声音道:“记得别告诉你娘,在她面前,要按我教你的说。听话……今晚我给你讲两个故事。” 闻言,刘成眼中满是欣喜,高兴地跑开了。 打开那扇破旧的门,应瑶一抬眸,惊得几乎没端稳手中的碗。 她下意识望向屋子最里边的床上,本该睡在那里的人不知去了何处,目光扫过房间,只见那人正在桌子旁,左手撑着桌子,慢慢往前走。 那桌子离门,距离不过三尺。 他……有没有听到? 应瑶快速瞥了眼沈容湛的脸,确认他脸上并无异色,轻轻将碗放到桌子上,蹙眉道:“公子怎么这般早便下地了,若是扯着伤口可怎么好?若是公子想下地走动,叫我来扶着公子便是。” 她一副担忧的模样,仿佛方才瞬间的异常,都是因为担心。 “无妨,我已经好多了,这些日子多有叨扰,想来不久便可以离开了。” 想到白日里他说伤快好了,应瑶抠住桌角的指尖慢慢用力,娥眉微蹙。 “山路崎岖难行,公子还是再修养几日吧,我们也放心些。” 沈容湛目光掠过女子因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尖,不过走了几步,肩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没再推辞,淡淡道:“也好。” 接下来的几日,刘家茅草屋附近,总能看到沈容湛的身影。行动尚还有些缓慢,瞧着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好。 “公子恢复的这般快,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全好了。” 应瑶低垂的目光不知盯着何处,有些失神地说道。 “嗯,还要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 她抬起头,扯出个笑容,眸子里却是冷的。 …… 白日里的村子总是热闹的,几名孩童追着一只黄犬,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追逐。 黄犬在刘家茅屋旁停下,舌头伸出,大口喘着气。 即使隔着段距离,应瑶仍留意到,那只黄犬脖子上挂着的布条尾端的一抹红。 她走过去,将那布条揭下,指尖接触到布条的瞬间,她便认出,这布料与屋里养伤那人的一样。 毕竟,杭罗在这个村子里,除了那人身上,别处哪里见得到? 布条展开,那尾端的红,原是那人用血写了个“简”字。 “简、简……”她喃喃念了两遍。 是那人的姓?还是名? 黄犬在村中食百家饭,除了村子里,时常也会跑到村外,有心者不难留意到。 原来他是想这样与外头联系。 不,绝对不止这一种方法。他想离开这里,她是留不住的。 心里有了主意,应瑶摸了摸黄犬的脑袋,轻弹了下它竖起的耳朵。 不远处的茅屋,门正半掩着,沈容湛刚进门,便听见一声犬吠。 他推开门,正看到应瑶蹲在那只黄犬边,神色慌张。 应瑶忙放开黄犬,站起身,将手中攥着的东西,藏于身后。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沈容湛,装成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只轻轻关上了门。 他一直记得,自己被救那日。 女子在河边发现了他,迷迷糊糊间,他看到女子发现他时慌张的脸。 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微弱沙哑的声音,她听到了,却未停下离开的脚步。 一开始,她是没想着要救他的。那后来究竟是为什么…… 握住袖中匕首的手指收紧了些。 他现在不能容许任何意外。 第2章 陷阱 傍晚时分,天泛着黄,各户人家炊烟袅袅升起。 李顺正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左右徘徊,时不时往门前土路两边眺望着。 算算日子,到了那林娘子该来买药的日子了。 他父亲是村中唯一的大夫,村中有人病了痛了,都上他家里来。日后,他也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早早便开始虽父亲学习医术。村中人都唤他一声“小李大夫”。 土路的尽头,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待那女子越来越近,李顺忙站起身。 应瑶微笑着道:“小李大夫,我来再配些药。” 女子轻柔的声音入耳,李顺晃了神,待女子又提醒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药瓶。 他不似村中其他人那般,只想守着这个村子过一辈子。因家中从医的缘故,他常随父亲去外头买药材,或去城中的药铺、或去其他村中收购。 在外头,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城里的姑娘小姐,穿着锦衣,满身环佩,也不及眼前这个,只穿着破旧的布衣好看。 想到这,李顺不禁暗道可惜。 这么好好一个人,偏嫁给刘成那傻子。 林娘子在外头救了个人,他随父亲去刘家给那人医治,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林娘子。 他一见林娘子,便觉得他好看极了,说话也是温和有礼,令人愉悦。 他方才瞧得真切,那林娘子如花般的面容,竟是掩不住的憔悴,一双眼微微泛红,泛着水花,似是刚哭过一般。 要不是那几天他刚好在外头买药材,这落难的小娘子说不定碰见的就不是那恶婆子了! 况且他尚未娶妻,若是让他娶到林娘子这天仙般的人物,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顺回屋捣鼓了一番,将调制好的药粉装入瓶子,又拿了颗糖放在手心,一并给了她。 应瑶疑惑地望了李顺一眼,李顺羞赧笑道:“瞧你好像心情不好,吃颗糖,心情能好些……”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着,不敢去看应瑶。 “小李大夫,你人真好。” 美人一夸,李顺觉得自己脸烫的不行,“应……应该的……” 他舌头都要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意扯开了话题:“你配完药,一定记得要早些回去,这些日子我瞧村口附近,好似有些生人,不知是做什么的,怪异得很……” 应瑶心中一惊,联想起那人四处留记号的动作,几乎断定那些人定于他有关,在附近寻人呢。 李顺只当是她听说这个害怕了,忙安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是真开了歹人,咱们村子里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他拍了拍胸口,干笑了几声。 应瑶也跟着笑了,只一瞬,眸子又黯淡了下去。 那人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离开了,若那时不带走自己,她也定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也该为自己再谋一条路。 目光扫过眼前人涨红了的脸,他对自己的欢喜是呼之欲出的。那么,或许可以试试。 应瑶将糖剥开,放入口中,叹了口气道:“小李大夫这么心细,未来的李家嫂子,真是有福气,只可惜……” 她后头的话没说完,李顺心中却已澎湃,好似有千言万语。 是,她在羡慕自己未来的妻子。 若是有的选,她也会去选择做自己的妻子吧。若是……若是……刘家那个傻子不存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种下,在李顺脑海中忍不住生根发芽。 一晃神,应瑶已走远,只留李顺还立在门前。 …… 午夜,上弦月高悬于夜空,秋风掠过村庄,树上的枯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更显静谧。 木门有节奏地被叩响。 “进来。” 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轻轻推开门,躬身道:“世子爷。” 沈容湛微微颔首。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正如世子爷所料,魏王余孽,已渗入许州府衙。” “好,你们万事小心。” 男子应了声“是”,将要离开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置于桌上。 “世子爷,您要的金疮药。” 沈容湛伸出手,指腹摩擦上素白瓷瓶,凉意涌上指尖。这是极好的金疮药,多为军中将领所用。 来之前他便知,此行凶险,伤药自是会备在身上。 只是自他醒后,那药便不翼而飞。 …… 清晨,应瑶捧着伤药和纱布来换药。 伤口样子可怕,却不算深,未伤及筋骨,现在已经结痂,当时是村中李大夫来缝合的,手艺不算好,歪歪扭扭像只蜈蚣。 待应瑶上完药,替他重新穿戴好,正将羊脂玉佩替他系上时,却响起沈容湛那向来淡然如水的声音,“日后我自己换药便可。” 手上的动作一顿,应瑶垂眸道:“是我笨手笨脚,弄疼公子了吧。” 她继续轻柔的系上那枚玉佩。 沈容湛凝视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 她每次拿这枚玉佩时,都格外轻柔,可若是寻常农妇,哪里见过羊脂白玉,又如何得知其价值连城呢? 女子纤细的手指覆着层薄茧,这不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而是新茧。 沈容湛曾看到过,她被盛满热汤的碗烫到,是因为手上的新茧被磨破。 “我可以自己上药了。” 语气更加冷冽,不容置哙。 应瑶手攥紧了,指甲陷进掌腹的肉里。 她回屋,关上房门,背靠在门板上,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静。 怎么会? 他身上有伤,且在右肩,纵使已经结痂,自己换药也并不方便,倘若扯到伤口,又要休养许久。 那人这么急着离开,不该冒这个险。 除非……他已经与自己人取得联系…… 联想到李顺所言,村口出现的陌生人,那绝非寻常的过路人,她几乎确信了。 “林娘子……林娘子可在家中……”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应瑶缓过神,换上一副笑脸。打开门,只见李顺站在门前,正抿嘴笑着,见到她,身子都立直了几分。 “是小李大夫啊。” “昨日你的帕子落下了,一直不得空,这会闲了给你送来。” 李顺从怀中掏出那方叠的工工整整的帕子。 他本想着留下这帕子,做个念想,可昨天夜里,他克制不住的想再见她一面,夜深人静时这种情绪更是涌上来作祟。 他甚至轻点了家中所有钱财,想着待手上的货卖完,或许可以带林娘子去别的地方,反正他也不想只在井山村。 她也是愿意的吧…… 不,她一定是愿意的。 今日,李顺便迫不及待借着送帕子的由头来了。 应瑶走出门,接过帕子。 “我总是丢三落四的,麻烦小李大夫了,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顺与她讲了些外头的趣事,应瑶虽觉得有些无聊,还是配合地笑了起来。 屋内,沈容湛正注视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在他身后的魏泽忍不住出声:“世子爷既然怀疑她,何不直接……” 话未说完,沈容湛出声制止了他:“她毕竟救过我,只要不是魏王一党的人,便不必理会她。百姓为了生存,或为了钱财,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不算什么。” 他望着门前说笑的男女,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男子正说的欢,手上还比划着,那林娘子则弯着眼,笑盈盈的,时不时用手掌遮住下半张脸。 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不会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将目光放在别的男子身上,并不令人意外。 他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万一她是魏王的人呢?” 此处离魏王余孽伏击沈容湛的地点极近,他不敢掉以轻心。而于魏王余孽而言,杀了他是下下策。 而对沈容湛而言,直接除掉一名疑似细作的女子,也是下下策。 “不急,过几日便可见分晓。” 时间一天天流逝,应瑶一颗悬着的心也愈发焦躁。自那人提出自己换药后,已到了第四日。 第四日,她给他的那瓶药,最多不过三日的用量,如今已是第四日,那人并没有问她要新的伤药。至此,她可以确信,那人一定是已经和他的人取得联系,并且拿到更好的伤药。 打开抽屉,里头放着一枚白瓷瓶,以及那日从黄犬脖子上取下的布条。 这是她救他那日,从他身上找到的。 应瑶并不认识伤药,只因从前见父兄行伍的同僚,身上大多常备伤药,大多是军中秘方,疗效比寻常药物强许多倍。 而那人衣着利落,并非文官,应瑶料想他身上必然有,便将它拿走。 她想要的,是留在他身边,不过是想要他的伤好的慢些。 刘家茅屋旁,一棵柏树迎风傲立,四季常青,不见枯黄。遥遥望着,这棵树在一片枯黄的树中格外显眼。 那树干上,被人刻了个“简”字,就在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这样的记号,她在黄犬身上看到过,几日前在刘家茅屋各处都见过,也曾亲手抹去许多。 倒是这几日,她没再见到过新的了,又是在这般显眼的地方。 这是为她设的局,就等她自投罗网。 应瑶盯着那字看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她在地上捡起一枚石片,一下一下刮着树上那个字,树皮变成细屑落下,那字很快消失不见。 于他而言,是捕捉她的陷阱,于她而言,却是机会。况且,那人对她已经起疑,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这个陷阱,她跳了。 不一会儿,那道她熟悉的,淡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娘子,有些事你是否要与在下解释一下?” 终于来了。 那语气与往常一般,不辨喜怒,应瑶心里仍是忍不住一颤。而她身侧那只手,忍不住将石片握紧了。 第3章 离开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像一截截断针,密密麻麻掉在脸上、身上,伴着阵阵西风,萧瑟透骨。 应瑶跟随沈容湛进了门,伴随着“吱呀呀”的声响,木门合上,似乎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一进门,应瑶便留意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身着窄袖短衣,十分利落,腰间配着把长剑,身子挺立,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他的右手正握在黑色剑柄上,虽未看那人的脸,应瑶仍觉得有道目光紧盯着自己,就如那刀剑一般锐利。 雨打屋檐的声音阵阵传来,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应瑶擦去脸上的雨水。 她知道,他在等她先开口。 “是我拿了公子的东西。” 她从袖中掏出瓷瓶,以及那截写有“简”字的布条。 铿然一声,利刃出鞘,不过瞬间,剑刃便指在她眼前。 魏泽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怔愣了片刻,应瑶道:“没有人派我来。” 此刻,在魏泽眼里,她就是个细作,且是个装农妇都装不像的愚蠢细作。 那剑刃离她又近了一分,应瑶只觉得眉心一痒。 但不过片刻,那股压迫感便消失了。 是沈容湛挥手,命魏泽退下。 “林娘子,无论怎样,都是你在河边救了我,在下心里感激,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我不会取你性命。” 那道声音不紧不慢,传入应瑶耳中。 这是在让她坦白从宽,若老实交代,便饶恕她,倘若不说,自有好果子等着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人派我来。” 闻言,魏泽顿时怒上心头。 世子爷已开金口,答应不取她性命,可这人竟如此不识抬举,到了现在还要嘴硬。 他正欲再挥剑,却见那女子竟跪了下来。 “求公子救我……” 纤长的睫毛忍不住颤动着,两行泪瞬间划过脸颊。 “我偷了伤药,想办法擦掉公子留下的记号,都是希望能在公子身边多些时日,到时我再求公子,说不定公子便能心软,带我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轻颤着,说到这里,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本名林柔,杭州人士,父亲在杭州做些丝绸生意,家里还算富足。今年六月杭州水患,流民抢掠了我家的宅子,城里动荡不安,无奈只能随家人往北逃难,却在途中与家人走散,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当时刘婆子带我到她家,本以为遇到了好心人,不曾想她却是要我做她那傻儿子的媳妇。这村中之人沆瀣一气,我曾逃跑数次,都被抓了回来。” 沈容湛道:“你说你是商户之女,可如何识得我身上的伤药。” “我不认识公子身上的伤药,我只知道,这村里郎中配的伤药难用极了。我每次被刘婆子抓回来,她总要打我一顿,每次用那药,伤口好的慢极了。” 她伸出手臂,将衣袖撩起,只见那胳膊上,密布着长短不一的伤痕,有些只剩一道道白色的印子,有些还泛着红。 审视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她的这段陈词,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沈容湛道:“如此,是我小人之心,误会林娘子了。” 应瑶收回手臂,垂于身体两侧,衣袖向下滑落,遮住伤痕。 “公子言重了,当日我救公子是存了私心,我见公子衣着不凡,想着公子会念着恩情,会带我出去。可又怕公子觉得我挟恩图报,不肯带我走,才出此下策。 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公子是磊落君子,我不该妄自揣测,造成这般误会。若公子不计前嫌,还愿带我出去,我愿此生给公子为奴为婢,以报公子大恩。” 说完,她朝着沈容湛的方向深深叩首。 半晌,应瑶终于感觉到,审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男子终于开口了:“林娘子是我的恩人,不必动不动就跪着。” 他俯身,扶了下应瑶的手臂。 她知道,这是在叫她起身。 站起来了,可膝盖上麻木、酸胀的疼仍提醒着她,面对眼前人流露出的和颜悦色,她片刻也不能懈怠。 “我会带你离开。” 含泪的眸子微颤一下,应瑶没再言语,只道了声谢便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魏泽愤愤道:“不过是些装可怜的花样,世子爷怎么就信了!” “没信。” “那世子爷为何……” 话问了一半,魏泽意识到,方才沈容湛只说要带那妇人离开,却未曾说要将她带在身边。 她是否是逆党的人,并不重要,与其纠结她是否是细作,费时费力,不如不理会她,只带她离开。若她是逆党的人,不必留在身边成为隐患,若不是,到底有救命的恩情在,如此也算报答她了。 魏泽心中不禁感叹:他果然是不如世子爷周全…… …… 在应瑶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一队人马围在了那间屋子外面,几乎是严防死守。 这样的排场应瑶从前便习以为常,却吓坏了刘婆子,还有村中的其他村民们。 “这……这……这得是什么人呀?莫非真是官老爷不成!” 刘婆子心里怕极了,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应瑶,却见她没了平日里的温顺,反倒是一脸不耐,不仅没搭理她,还径直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反了天不成! 刘婆子怒骂道:“林翠儿!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应瑶脚步顿住,转身望向刘婆子,冷声道:“忘了告诉你了,里头的那位贵人感念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已经允诺我,要带我离开。” “从此,我和你、和你那傻儿子,没有半分关系了,明白吗?” 刘婆子一听,气得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你胡说什么?诓我的吧?他住在这里,住的是我刘家的屋子,吃的是我刘家的米,现在又要带走我刘家的媳妇,这是什么道理?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我本就是被你骗来的,诱拐良家女,按我朝律例当斩,若非是困在你这个村子里,早就该出去报官了。是我救了那位贵人,这些日子照顾他的也是我,确实是用了你家的地,可银子也给你了,没有报官已经是念着这份滴水之恩……”她转念一想,和这老婆子啰嗦什么,“你若是不信,自己去问呐!” “你……你……当初救他时是怎么说的?什么一心为了刘家,原来是自己想跑!我真是瞎了眼,错信了你这奸人!” 应瑶也不再理会她,在她眼前走了过去,进屋收拾着细软。 刘婆子见状,怒上心头。 顾不得畏惧,走到那围满护卫的茅屋前,她自是不敢问质问那人,只跪在门前的台阶上,仰脖哭喊起来,声音凄厉极了。 不一会,魏泽便走了出来,给了她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 刘婆子顾不得哭了,她掂了掂那荷包,估摸着里头的银子怕是有上百两。 一则是为了银子,二则是她确实对门前站着的护卫害怕极了。此时了了,刘婆子不敢再找事,只一味地时不时瞪着应瑶。 刘家出了事,传遍了整个村。 其他人只远远看热闹,李顺则火急火燎地来了。 “林娘子,我听说你家里出了事,特意来看看。” 少年的脸上满是热忱,应瑶此刻却只觉得是个麻烦。 “这里无事,小李大夫请回吧。” 她一下子变得冷漠了,李顺只觉得心里发慌,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将手拿开。 只给他一句,极为冷淡的:“小李大夫,请你自重。” 瞬间,李顺如同被人在腊月里,用冷水浇了个透。 “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你直说便是,打我骂我也成,你从前不是……” 应瑶马上就要离开了,李顺于她而言,已没了用处,她不必再维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也不想再与不相干的人纠缠不清。 还是同他说清楚,让他死了心吧。 李顺话未说完,应瑶忙出声打断:“从前我与小李大夫有过什么吗?不过是来我家给人看病才认识了,像方才你那般无礼之举,或什么私相授受,断然是没有的,还望小李大夫不要说些污人清白的话。” 一时间,李顺哑口无言,他与林娘子确实没什么,但他不信林娘子真的对自己无意。 定是因为她不得已嫁给刘成那傻子,又不得脱身,才会对自己说那些话的吧。 也是,在不能正式在一起之前,他对林娘子来说,是个麻烦。 他苦笑道:“林娘子说的是,我于林娘子确实清清白白,方才是我糊涂了,说错了话,不过林娘子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林娘子为难了……” 说完,转身悻悻然离开了。 此时的应瑶对他并不在意,也不想搭理他,只当他是想明白了,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了。 她心里还念着那人说的那几个字…… 只说要带她离开,却未曾说要将她带在身边…… 那人身上带的信件里,关于魏王谋反案。 那是数月前,京城的腥风血雨,也是牵连昌宁伯府上下几十口人、以及她外祖父宁王无辜受冤的案子。 她的父母、兄长,还有外祖父,是那么温和、良善之人,对陛下也是打心里敬爱,怎么会参与谋反? 那日昌宁伯府被抄家,唯有她从密道逃生,前往许州,也是因为这里曾是魏王的大本营,若能找到些许线索,便有机会救他们了。 陛下不过是一下子被蒙蔽,待她找到证据,定能翻案! 她虽遇到刘婆子,被困在井山村,却未有一刻想要放弃。直到那日在河边,她救下了那人。 原本是不打算救的,可他身上露出信件的一角,竟鬼使神差的引她去打开看了一眼。 信上的内容表示,那人正在追查藏匿于许州的,魏王世子及其余孽。 这是老天可怜她们家,给她这个机会。 那么,一定要抓住。 第4章 傻子 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停了,天清气朗,村中蜿蜒的土路被雨水打湿,空气中都是雨后的泥泞气。 已到将要离开之际,沈容湛等人收拾好行装,只待出发。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今日便给她吧。” 沈容湛换上了广袖开衫,他容貌俊朗,眉目锋利,天生带有一股傲气,在华服的映衬下,更胜往昔,使人不敢直视。 魏泽应了声是。 是给应瑶的东西,一张房契、一张地契,还有足够让她安身立命的银两。 魏泽将东西给她时,她怔愣了片刻,将东西接过,微微福身致谢,“公子如此周全,林柔感激不尽,此生无缘留在公子身边,若不能当面谢过公子大恩,恐此心难安。” 魏泽道:“不必了,公子说,林娘子于他亦有救命之恩,他理应如此,林娘子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公子也能放心些。” 言外之意,是用银子将她打发了,便如同打发刘婆子那般,日后两清了。 那禁闭的房门,这些日子一直将她隔绝在外,几日里,她竟是连再见那人一面都不成。 话带到了,魏泽没再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应瑶只觉得烦闷至极,似有口气堵在心口。 “翠儿,你过来。”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明眼人都知道,应瑶如今有了靠山,不会轻易来招惹她,傻子除外。 刘成就是那个傻子。 往日里,刘成白天还会去村子里玩,可这几天连着下雨,他不得不待在家中,便缠上了应瑶。 若是个正常人,应瑶或许有办法,但面对这个心智如同稚童的傻子,她除了顺着他、安抚他,没有一点办法。毕竟,也不能真把他给怎么样了。 “你,把昨日给我讲的故事再讲一遍!” 刘成手里举着一个大鸡腿,满嘴是油,说着还啃下一大块鸡肉。 刘婆子拿了钱,又觉得儿子没了媳妇可怜,便拼命补偿儿子,这些天,刘成光是鸡便吃了四五只,好似不知足一般。 看着刘成颐指气使的样子,应瑶此时心中涌上一阵厌恶。 “好啊。”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那就再给你讲一遍,白娘子盗仙草的故事好不好。” “好、好!”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刘成听了不禁入了迷,待她讲完了,仍沉溺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还要再听一遍!” 应瑶却笑着问道:“想不想要仙草?” “仙草?”刘成嘴里嘟囔着,“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仙草。” “世界上当然有仙草,要不然旁人都没见过,如何会有人讲仙草的故事?” 刘成道:“那你说,仙草在哪呢?” 应瑶却反问道:“你从小便住在井山村,难道你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刘成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井山村里有?” 她用手指了指山壁,道:“你忘了故事里了?仙草生长在高山上,你瞧这里的山这么高,定然是有仙草的。” “我曾在晚上出来看到过,那边有仙草,隐约还发着光呢,比故事中的仙草可有意思多了,说不能能吃到仙草,你的病也能好了。” 刘成虽心智不全,却也大概能从村中孩子对他的嘲笑中,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有什么毛病,他直接扯过应瑶的袖子,“那你陪我去摘。” 应瑶将手甩开,“我可不稀罕什么仙草,要去你自己去,故事里的大英雄,想要什么可都是自己拿的。” 刘成虽心里害怕,被她这么一激,倒生出了几分勇气来,“去就去。” 不一会,刘成的身影便消失在村中泥泞的小路上。他这一去,少不得要在山上吃些苦,应瑶这几日正恼他,顿时觉得舒快多了。 …… 井山村四周连绵的山上,草树繁茂,亦生长着许多草药。 春采宜早,秋采宜晚,此时正是采药的好时候。一连几日,李顺都待在上山,天不亮便来,身上带些水和干粮,一呆就是一整天,等到他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 虽年年这个时节都会上山采药,但这次他属实勤劳的,令他父母都称奇。自那次被林娘子拒绝后,他便对村中生出了逃避的心思,有关刘家或林娘子的事,他不想听,也不想看。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山中虽没什么大型猛兽,却常有野猪、毒蛇出没,不敢掉以轻心。 他握紧了药锄,将它横在身前,眼睛紧盯着声音的方向。 不远处杂乱的枯叶与枝丫被一双手拨开,露出的是一张满是泥土的脸,身上衣服崭新,却被划破了几个大口子。 李顺松了口气。 还未认出那人是谁,便听那人开口问道:“你也是来找仙草的?” 他觉得声音耳熟,身子向前倾了倾,勉强从对方沾满泥的脸上认出那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正是他现下厌恶至极的傻子刘成。 见他不回答,刘成上前几步,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伸头看了看他背后的药筐,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你的草都是不会发光的,瞧你那样子,凡夫俗子,果然找不到仙草。” 若是往日,李顺定会默默走开,除了村子的孩子,没人会理这傻子。可现在,他本就看刘成厌烦,一举一动都令他觉得冒犯、恶心。 虽不知道刘成为何要来找什么仙草,他仍讥笑道:“是,我们凡夫俗子是找不到,那仙草长在那边的峭壁上,我可不敢去,你不是凡夫俗子,是大英雄,那你就去找找看。” 说完,李顺不忘朝刘成翻了个白眼,将新挖的药材放入筐子里,顺着山路便要下山。 约摸着走了几十步,李顺心里犯了嘀咕。 那傻子不会真去了吧? 他猛然回头,发现方才他与刘成站着的那块地,现在空无一人。 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山中泥泞难行,若是他真去了峭壁那边…… 不行,他得去追他。 李顺顾不得路滑,快步向前,当他走到方才刘成站的地方时,却觉得脚步一滑。 往脚下一看,霎时顿住。 只见他正踩着的那枯叶堆上,一方绿色帕子正躺着,正被他踩着。 他将帕子捡起,轻轻掸去上头的泥灰。 是林娘子的帕子,前几日林娘子将帕子落在他那,他又跑去刘家将帕子还给林娘子。他看了那帕子一夜,如何能不熟悉呢? 别的念头,在李顺心中产生。 他不说,谁又知道他见过刘成呢? 那傻子也没几分胆子,还能真敢去峭壁不成? 况且,林娘子凭什么为了他,跟自己疏远?他死了,林娘子就能改嫁了,比活着好千倍万倍。 他早在摔坏脑子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李顺转过身下山,没再回头了。 …… 暮色渐沉,夜里比这场秋雨前更寒上几分。 明日一早,便是他们出发的时候了。 应瑶望着收拾好的行李,不由舒了口气。 经过数月的挣扎,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她终于能离开了。她的父母现在不知如何了,她出去,便能知道她的父母是否平安。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沉着脸的刘婆子。 应瑶正疑惑着,这几日默不作声只敢拿眼睛偷偷瞪她的刘婆子,这会又来发什么癫? 谁知,那刘婆子下一刻便上前来,推了一把应瑶,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差点摔了个踉跄,应瑶气不打一处来,“你儿子去哪了我怎么知道?你那宝贝儿子,就该日日盯着,省得他什么时候发病跑了,还要赖别人。” 谁知,刘婆子竟蹲下来,抱头哭了起来,边哭边指着应瑶骂到:“你这没心肝的,好歹吃了刘家这么些天的饭,竟真的狠心害我儿子……” “村中许多人都看见了,是你与成儿说了话,然后他便往山上去了,大伙都帮忙去找了,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顿时,应瑶的脸白了几分。 刘成竟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外头零星的火光越来越近,是去寻找刘成的村民回来了。 “刘婆子……人找到了……” 刘婆子站起身,抹了眼泪,欣喜着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奔向村民的方向。 听着那村民的言语支支吾吾,应瑶暗道不妙,忙追了出去。 刚出门,便听到刘婆子一声凄厉的喊叫。 “成儿!” 刚出门,便见到不远处,刘婆子跪着,正伏在地面上痛哭。 一旁举着火把的村民,缄默着,围在一具尸首旁,尸首上面盖着白布,看身形与刘成一般无二。 刘成……死了…… 怎么会?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 刘婆子在外头凄厉的喊叫声,也惊动了屋内之人。 “死了?” 听完魏泽的禀报,沈容湛仅抬了下眼,转瞬便失去兴趣,继续看方才未看完的公文。 魏泽道:“世子爷,此事需不需要管?那刘婆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儿子没了,林娘子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刘婆子的矛头,自然只能对准林娘子。从前她还有顾虑,此番刘成死了,便再没什么牵挂了。 “不必理会,且静观其变吧。” 第5章 陪葬 “我命苦的儿,你从小就那么聪慧,三岁就会读书识字,本想着送你去城里念书,可你才那么小,你爹就没了。娘没用,纳鞋底赚的那点银子,只能让你在村里的先生家中读书。” “你用的纸、笔,都是最差的,书也是借别人的,可你又那么有出息,只考了一次便中了童生。那时村里的人都羡慕我,说我苦了半辈子,你有出息,又懂事孝顺,将来定能享儿子的福。” “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你就遇上了歹人,抢走你身上的银子,将你打成重伤,从此就成那样了。后来娘替你娶了个媳妇,你个苦命的,那婆娘又是个心狠的煞星,生生将你害死……” “儿啊,你放心,我一定要让她来陪你……” 尸身前,刘婆子一边烧纸钱,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起初她还是带着哭腔说的,到后来泪流干了,她的眼睛逐渐麻木,声音也干到发冷。 不停闪烁的火光映衬下,刘婆子此时的模样,看得应瑶心里发毛,尤其是她隐约从刘婆子口中,听到细碎的,诸如“陪葬”、“孤单”之类的词。 心悬在嗓子眼,似乎下一刻,刘婆子便要对她下手了。 那人住的茅屋周围,仍站着森然的护卫,木门仍旧紧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那间屋子不相干。 是了,本就是不相干。 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偏要赌那一口气,刘成是个傻子,也是个可怜人,刘婆子将她拐来,是刘婆子的错。可终归这件事已结束,将来也不会再有交集。 她的外祖父宁王,常告诫她,要学会做事留一线。 可惜她事事要争先,永远学不会留一线。 抬头,放眼望去,周围仍站着十来个村民,有的悲悯的看着刘婆子,有的则用愤恨的目光看向她。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他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这些村民的团结,早在应瑶多次逃跑又被抓回时,便已经见识过了。 但,是她的错,她认。 可她并非有心,也没有先招惹刘家母子,不该她认的,绝不能认。 平复好心情,应瑶缓缓向前,在刘婆子面前停下。 “刘婆子,是我叫他去山里的,我嫌他烦,不想让他在我身边待着,不过是想困住他些许时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叫他去过峭壁,也没想过他会从山上摔下来。” 刘婆子沉默着,如丝毫未闻她说的话一般。 半晌,应瑶道:“抱歉,终归他是听了我的才去山中……你节哀……” 闻言,刘婆子猛然抬头,那双眼紧盯着应瑶,泛着凶光。 …… 李顺回到家时,母亲任氏刚将做好的饭端上桌。 “我爹呢?都吃饭了怎么还没回来?又出诊去了?” 他拿起筷子,正要吃饭,见任氏叹了口气道:“唉,刘家那小子,没了。”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那傻子,竟是真的死了。 “死了便死了,我爹这么晚了,还去那做什么?” 任氏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嘴里没个遮拦的。” “那孩子,是死于非命。咦,今日你也在山上,可曾看见过他?” 李顺心猛的一跳。 莫非是有人看见了?这几日山上湿滑,若非过了季节药材便变了药性,李氏夫妇也不会让李顺上山。便是去了,临行前任氏也对他千叮万嘱。 不,不会有人看见他的。 若是被人发现了,刘婆子那么宝贝她那儿子,怕他刚到家,便已上门来质问了。 “没……不曾看见……” 话刚说出口,李顺便感受到自己声音在颤抖。 “谁会去害一个傻子。” 那声音低如蚊呐。 任氏只当他是被吓的,答道:“说起来也是冤孽呀!” “我早就劝过刘婆子,她那儿媳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如何能甘心给她儿子做媳妇?这下好了,那林娘子,竟是将刘成骗进山里,害死了!” 任氏丝毫未觉李顺的异样,只一味叹息。 “那林娘子现在怎样了?” 任氏摇了摇头,“那也是个可怜人,可她毕竟害了人,刘婆子哪能饶过她。” “你问林娘子做什么?” 任氏刚反应过来,却见李顺放下碗筷,朝门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 “我……我去看看我爹。” 任氏顿感不妙,她这个儿子,十七八岁了,还没娶妻呢…… 刘家门前的空地上,村民们举着火把,将这里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李顺看到了手脚被绑住的林娘子、表情各异的村民、以及神色僵硬的刘婆子。 刘婆子手上拿着一根麻绳,将麻绳的两端缠在自己手上,反复用力又松开。她枯瘦的双手,被麻绳勒出了道道红印。 他们是想勒死林娘子。 不行! 李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李大夫见到儿子过来,面露诧异,拦住李顺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这儿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不要见这种场面才好。 李顺顿时清醒了几分,支支吾吾道:“我来找你的……爹……要吃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多人,他如何救得了林娘子…… 若是贸然想救,村里的乡亲们,该如何看他? “甭管我,你和你娘在家先吃,我待会就回去。”李大夫睥了眼被绑着的女子,冷哼一声,“处理个不守妇道,谋害亲夫的毒妇。” 李大夫见过林娘子几面,是她将沈容湛救回后,请李大夫上门治伤,那时他便对林娘子印象不好。 一个妇人,再如何也不能将外男带进家里。 “爹啊,会不会是搞错了,林娘子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害的了刘成?” 李大夫连连摇头,“这世上最奸恶之人,都不把坏写在脸上的,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才有机会害人。” 他这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人心险恶。 “她在河边救下那男人,便是存了让那人带她离开的心思,这几日收拾了行李,明日便要走了。刘婆子也没再拦着,可她还是将刘成骗到山里,若不是她,那可怜的孩子也不会死。” 林娘子……竟是要走了吗? 李顺回忆起前几日,找林娘子时,她对自己的疏离。 原来并非因为刘成,而是因为她要走了。 之前她与自己说笑,是为了什么呢?纠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林娘子是在利用自己。 那他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一个如此薄情的女子。 “爹,那我先回去了。” 离开时,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娘子的方向,身子晃了晃,离开时只觉得脚步都虚浮了。 ……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旁边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动作,都如同放慢了一般。 应瑶看到了刘婆子紧缠着麻绳的双手,看到了村民们审判的目光,也看到了飞奔而来,不知为何又神色黯然离开的刘成。 但她丝毫不觉得诧异。 本该如此。 原本也没寄希望于他。 那道门依然紧闭,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魏泽。 魏泽也在看着她。 除此之外,未再有任何举动。 或许,此刻她只需大声喊,便能向他求救,他一定会问他主子,到时候,自己便能得救了。 那人不会不知道她的处境。 她不想去求他,她想赌一把。 将目光收回,应瑶转头看着刘婆子那张僵硬的脸。此刻,她无比冷静。 “最后再说一遍,我不是有意要害死你儿子的,他的死是个意外。” 刘婆子仿若未闻,手上动作未停。 应瑶轻笑道:“让我给你儿子陪葬吗?我做了冤死鬼,黄泉路上也会欺负你儿子,不如你也死了,来给你儿子保驾护航吧。” 刘婆子终于有了反应,她那双被赘皮遮住一半的眼,此刻张得极大,布满了血丝,瞪着应瑶。 “你这个贱人,还想害我儿子!” 说着,刘婆子冲了上来,麻绳缠上应瑶的脖颈,瞬间勒紧,几乎陷进皮肉。 刘婆子愤怒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应瑶也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世界越来越模糊。 她本能张开口,却怎么也喘不上气。 周围怎么样了,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赌错了吗? 自己就要死了吗? ……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应瑶跌落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她才觉得灵魂回到了身体里,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前是一双黑色长靴,上面绣着祥云纹,宽大的衣摆垂于两侧。 “你做什么?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那道一向平淡的声音响起:“出了命案,如何只是家事?蓄意杀人者按我朝律例,应当枭首,但如何定罪,需要什么证据,皆由官府来断。若你觉得林娘子害了你儿子,可以将她送去官府,自有定夺,但莫须有的罪名,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来动私刑。” “滥用私刑,可是重罪。” 是他,来救她了…… 她赌对了! 原本在一旁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动了起来,一个个抄起木棍,围了上来。 应瑶想站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 恍惚间,她听到了村民喧闹的吵嚷声,以及刀剑出鞘的声音。 第6章 调查 应瑶醒来时,正睡在马车里。 车身多用榆木,可以闻见淡淡的木香,上头镶嵌着铜片、绿松石等装饰,身下是厚厚的软垫,竟比她从前在伯爵府时的马车还要宽敞,睡在马车里,丝毫不觉得颠簸。 是那人带她离开了吗? 她早就料到,能追查魏王案之人,必然是位高权重,且深得皇帝信任。然而那人,似乎比她想的,来头要更大些。 要更加谨慎才是。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 应瑶掀开车帘,只见天色渐晚,马车正停在驿站旁。 “林娘子醒了!” 一名身量不高,长着大胡子的男子看到她,高兴地说道。 应瑶下了马车,缓步走到沈容湛身旁。 沈容湛道:“林娘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还有些痛,不过应当没什么大碍了。”她福了福身,“还未来得及谢公子大恩。” “不必如此,天色已晚,今夜咱们在驿站歇下,明日我会带你进城。” 未等应瑶应答,沈容湛顿了顿,又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可以先在我那休养,待伤好了,你再另寻住处。” 他这是答应将自己留在身边了? 应瑶正要道谢,沈容湛已阔步走向驿站。 他身量高大,走得极快,应瑶忙提步追了上去。 驿站的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大胡子帮应瑶要了身干净的衣裳。 她褪下那件打满补丁的衣裳,沐浴后换上新衣。 是一件碧色缠枝莲纹襦裙,款式寻常,胜在清新雅致。触及那柔软的面料,她直觉恍然隔世。 “林翠儿”已是过去,她现在要扮演新的角色——“林柔”。 若是没有出那样的事便好了,她也不用东躲西藏,用别人的姓名苟活。 “林娘子,该用晚膳了!” 门被敲响,是大胡子的声音。 听魏泽似乎是唤大胡子“何盛”。 与魏泽对她时时刻刻带着防备的剑拔弩张不同,何盛是个热心肠的,对应瑶十分热情,不过是从下马车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主动找她说话数次。 打开门,应瑶盈盈笑道:“多谢何大哥。” 曾经在京中闺秀中,她的模样是数一数二的好看。 何盛初见她时,她正昏迷着,身上脏兮兮的,极为狼狈。她本就生得好,梳洗打扮一番后,与之前反差极大,不由令何盛眼前一亮。 他不禁心中感叹:世子爷的眼光真不错,从村妇中都能选中如此貌美的小娘子…… “何大哥,咱们还不下去吗?” 何盛回过神,忙道:“去,这就去了。” 不怪他分神,实在是世子爷他,从未将哪个女子带在身边。即便是当年太后娘娘赐下的那门婚事,也丝毫不在意。 国公夫人本想着过了年,便将婚事办了,可谁成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能有个人在身边,于世子而言终归是好事。 驿站共有三层,一楼是厅堂,二楼和三楼则是一间间厢房。 用膳则是在一楼厅堂中。 魏泽已在桌前等候,看到应瑶,顿时没了好脸色。 二人在桌前坐下用膳,何盛见魏泽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瞧瞧你那样子,对姑娘家要客气些,难怪你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妻,谁家姑娘见了你不跑!” 魏泽虽对他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可禁不住他一直念叨,说什么让他尽快娶妻、生子,让家中母亲放心之类的话。 没吃几口,魏泽便放下碗筷,“你们吃,我饱了。” 说完,拿起佩剑,上楼去了。 “哎哎哎,你怎么这样……” 见魏泽不理他,何盛只能去找应瑶。 “你别把他放心上,他就是这幅样子。铁着一张脸是不好看,可是有用啊。” “昨天夜里,十几个村民围上来,他铁青着一张脸拔出剑,全被他给吓退了。” 寻常人家哪里有兵刃,家中最多不过有些农具,大多腐朽,哪里比得过利刃。 那些村民再凶悍,一则怕他们手中的刀剑,二则畏惧那位公子的身份。能吓退那些人,应瑶不觉得意外。 倒是魏泽,属实令应瑶惊奇。 当然,魏泽绝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想救她,他恨不得让自己原地消失。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对那位公子,极为忠诚。 “何大哥,你昨日也在吗?我好像没在井山村见过你。” 何盛道:“从前不在,昨日我套了马车来接公子,到的时候恰好看见。” “哦,原来如此……对了,怎么不见公子来用膳。” 何盛道:“公子还有公务要处理,待会我给他送去。” 用完膳,何盛端走驿站备好的膳食。 二人一同上楼时,何盛却突然顿住脚步,弯着腰,眉头紧皱。 察觉到他的异样,应瑶问道:“何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林娘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应瑶道:“何大哥需要我做什么呢?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你。” 何盛将放着晚膳的托盘交到她手上,捂着腹部道:“我肚子有些痛,怕耽误了公子用膳,麻烦林娘子去替我送下。” 未等她回答,何盛便弯着腰跑下楼去。 应瑶有些无奈,暗暗叹了口气,却只能端好托盘,走上楼去。 不远处,何盛看着应瑶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要辜负他这般苦心才好。 …… 上楼后,应瑶敲响沈容湛的房门。 “公子,我是林柔,来给你送晚膳。” “进来吧。” 沈容湛正坐在桌案旁,上面摆着厚厚的公文。 她将晚膳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沈容湛问道:“何盛呢?怎么是你送来晚膳?” “何大哥有些不舒服,托我给公子送来。” 沈容湛“嗯”了一声,应瑶正准备离开时,冷不丁被叫住:“会磨墨吗?” “会……” 在沈容湛的示意下,应瑶向他身边走去。 兴许是在井山村的时日,他积攒了太多公务,不过是来驿站歇脚的功夫,也要赶着处理,可谓夙夜在公。 一边磨墨,应瑶一边感叹着。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沈容湛道:“从前读过书吗?你倒是很擅长此道。” 磨墨的手不禁一顿。 从前,她的父亲最爱丹青,因此,她也常在一旁侍奉文墨。 “家中请先生来教过几日书,想着日后总是要主持中馈,至少要能识字、看得懂账本才是。” “没能料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沈容湛点点头,“读书能明事理,知进退,是好事。” 顿了顿,他复问道:“你和你父母在何处走散?” 心中一惊,应瑶知道,她现在的回答要格外谨慎。 “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只知道是一段山路附近,碰到了山洪,便和父母走散了。” 她叹了口气,复感叹道:“也不知此生,能否再与父母相见。” 最后这句,是想起她真正父母的由衷感慨,也是为了取信于他,总得演的逼真些。 手中的笔放下,沈容湛看了眼身边的女子,道:“你放心,我会命人去寻找你父母的下落,希望你们能早日团聚。” 她听不出那淡然的语气,究竟是真心替她寻找父母,还是试探。 怔愣片刻,她扯出抹笑来,“多谢简公子。” “简”,是沈容湛困于井山村时,为与外界联系留下的字。 简之,是他的字。 竟是被她误以为自己姓简。 有几分小聪明,又不至于聪明过了头的姑娘。 沈容湛对她的疑虑消散了几分。 他没反驳应瑶对自己的称呼,只一味继续审阅公文。 过了一个时辰,应瑶的手都有些酸了,才听他再次开口:“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公子也早些休息。” 应瑶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 门外,魏泽等了半晌。 他不明白,何盛那个蠢货,为何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去替他给公子送晚膳。 偏他又与那蠢货说不明白。 最令他心惊的,是世子爷竟然让她在里头待了这么久。 应瑶推开门,正看见抱着剑,斜靠在墙上的魏泽。 “魏大哥怎么来了?” 他没有看应瑶,径直走了过去,在得到沈容湛的许可后,直接进了厢房。 应瑶对他这般模样,早就习以为常,在那扇门关上后,便回房了。 …… 刚进门,魏泽便迫不及待上前。 “世子您怎么……” 知道他想说什么,沈容湛出言打断道:“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 “她虽看着不像什么坏人,终究是身份不明,人心难防。” 沈容湛道:“所以还需要你去帮我,去一趟杭州府衙,调差她所言是否属实。” 一听这话,魏泽瞬间眼睛一亮。 “是,魏泽定不辱命。” 魏泽回房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盘缠,便往马厩走去。 一定要选一匹最好、最快的马,尽快将事情查清楚。 “魏泽,你小子这是要去哪?” 传来的声音让魏泽一顿。 除了何盛还能有谁? “世子爷有事交代我去办。” 他没说是什么事,何盛也没有再问。 魏泽又有些愁了。 他走了,留何盛这个不靠谱的在世子爷身边,让他如何才能放心? 罢了,顾不了那么多了。 魏泽飞身骑上快马,扬长而去。 第7章 进城 清晨,天色蒙蒙亮,何盛已套好马车。 今日,便是几人进城的日子。 “林娘子,快上车吧。” 见应瑶过来,何盛立即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应瑶上前,对沈容湛与何盛见礼。 环视一周后,她问道:“怎么不见魏泽大哥?” 何盛道:“出去办些事,过几日便回来。” 联想到昨日,公子说要为她寻找家人,应瑶的心不由一跳,不知不觉中,指甲陷进了掌心的软肉中。 “林娘子,怎么还不上车?” 应瑶回过神,松开手,心道自己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辛苦何大哥了,我这就上车。” 昨日歇息的驿站离许州城不远,不过半日,便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城门。 离城门越来越近,应瑶掀开车帘,看见城门处站着一队人,立于城门两侧。待马车更加近了,她才看清,为首之人身着绯色官服,补子上绣着云鹤纹样。 她一眼认出,这是知府的官服。 是许州知府亲自率人来迎了。 应瑶心下微沉,对那人的身份更多了几分好奇。 马车在城门处停下,沈容湛下了车。 应瑶在车上看见,许州知府率众人向他行礼,模样十分恭敬。 她与那些人离得不算近,加之隔着马车,只听得见只言片语,大约是些恭维的客套话。 正待她想仔细听听,沈容湛却回头向何盛吩咐道:“你先带林娘子去安顿。” 许州知府忙令人带他们去事先准备的住所。 应瑶有些失落,但她也明白,此事急不得。 许州知府将几人安顿在府衙内,比起驿站的房间,这里的厢房更加宽敞明亮,一应陈设也十分精美,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园子里布置的假石,以及种着的几根湘妃竹,尽显雅致。 过了一会,何盛带了两名婢女过来。 应瑶连忙推辞,何盛说是公子吩咐的,她才将二人留下。 两名婢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眼里带着怯意。 应瑶柔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人低着头,怯生生回答。 “春桃……” “青杏……” 瞧她二人的样子,应瑶料想她们原本不是府衙中的婢女。 待一番询问后得知,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二人是何盛刚去外头买来的。 说起来,这二人也是苦命人,往北逃难到了许州,历经磨难,最后被人牙子卖到了这里。 不过从此之后吃穿不愁,倒也算是幸运了。 应瑶道:“你们别害怕,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逃难来的。” 二人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 “遇到了位好心的公子,是他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所以你们放心,这位公子人很好,我也不会苛待你们的。” 她们还是怯生生的,身体却放松了几分,没有方才那般僵硬了。 应瑶本想着打探一下那位公子的身份,现下看来,从她二人口中是打听不到了。 一则她二人大概确实不知,二则她与二人也才接触,那人对他的疑心还未完全消散,应当谨慎才是。 “我刚到这里,还不太熟悉,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如你们跟我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有你们路上的见闻,如何?” 二人岂有不应的道理,起初还有些羞赧,到后来完全恢复了十四五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滔滔不绝讲述着。 春桃看起来更加热情,青杏则羞赧些,只时不时附和两句。 有用的信息不多,应瑶却也都耐心听着。 譬如,二人亦听闻过魏王谋反的消息,在二人逃难的途中,还碰到过官兵压着被牵连的官员勋贵及其家眷,送往南边流放。 描述虽极其模糊,但也能让她燃起希望。 他们活着就有希望…… …… 另一边,许州知府黄德孝将沈容湛一行人迎进城,于府衙内设宴款待。 近年来天灾不断,各地禁止奢靡之风,因沈容湛身份贵重,黄德孝还是办了个中规中矩的排场。 席间,许州大小官员一一向他见礼,待宴席散去,沈容湛与黄德孝一同去了侧厅。 待屏退侍从后,黄德孝撩起官袍,直直跪在沈容湛面前。 “本该早点命人去城外接应,可城中前些时日涌进大量流民,府衙内人手不足,大人中逆党埋伏负伤,下官难辞其咎,请大人责罚。” 他这一招负荆请罪属实精妙,先说明缘由,确实是事出有因,再主动认罚。若此刻再责难于他,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沈容湛明白其中利害,况且若想查案,少不得用到许州知府。他俯身,亲自将黄大人扶起,“何至于此,我自是知晓此事于黄大人无关。” 黄德孝被扶起来后抬手,宽大的衣袖擦过双目,似有热泪盈出,“大人之度量,令下官佩服,大人有何时尽可吩咐,下官定肝脑涂地。” “黄大人之心本官明白,亦知晓黄大人的难处。陛下对此案甚是看重,需得彻查清楚,不能再让逆党有喘息之机。黄大人于许州为官多年,想必对此地了如指掌,不知黄大人可知逆党踪迹。” 黄德孝深深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那逆党狡猾得很,他们穿上破衣,混入流民中。若是贸然巡捕,恐惊扰了流民,他们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稍有异动便可能酿成灾祸。” 自古天灾后,流民的安抚是重中之重。受到接连打击的流民,如同受伤的猛兽,稍受刺激,暴乱,起义,都有可能发生。 沈容湛点点头,道:“那就有劳黄大人,将这些时日有关流民的卷宗,整理好拿给我。” 黄德孝躬身连连答应。 …… 近日,黄德孝苦恼不已。 从前魏王封地许州,魏王密谋造反,他又曾收过魏王府许多好处,不得不追随。后来魏王兵变被诛,他因行事隐晦,又极擅左右逢源之道,又有那么几分运气,侥幸未被查出。 可那魏王世子率其余孽找到他,竟以从前二人来往的书信威胁他,将逆党藏在许州。这些时日,他心惊胆颤,没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在得知沈容湛来追查魏王余党时,他一夜未眠。便将消息给了魏王世子,本以为能一击即中,除掉沈容湛,可谁知竟让他活了下来。 幸好许州来了无数流民,可以拖住他查案。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得想想别的法子才是。 紧闭的门被推开,一名妙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爹爹,我炖了莲子羹,您今日辛苦了,用些莲子羹解解乏吧。” 此人正是黄德孝的女儿,黄婉情。 此刻,黄德孝为沈容湛之事苦恼不已,神经正紧绷着,忽然被打扰,怒上心头,正欲责骂,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换上了副慈爱的笑脸。 “情儿啊,这点小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何必那么辛苦?” 爹爹难得的好脸色,让黄婉情受宠若惊。 “爹爹这般辛苦,女儿的血肉、吃穿,皆为父母所予,若不能为爹爹做些什么,实难安心。” 说完,不知不觉,已湿了眼眶。 她已经十八了,爹爹如同不记得她这个女儿一般,连她的婚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只宠爱徐姨娘,还有徐姨娘所生的孩子们,这些年,徐姨娘仗着宠爱,没少给她穿小鞋。她的母亲,明明是正室发妻,却早早郁郁而终,庶出的妹妹也骑在他头上,去年已经觅得佳婿,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可她呢,她什么都没有,明明她什么都比庶妹强。 莲子,怜子。 她多希望爹爹能看看她啊…… 黄德孝打量着女儿。 身着绯色百褶裙,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容姣好,眼波流转间,如三月含苞待放的桃花一般娇艳。 他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情儿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 那沈容湛尚未娶妻,自己女儿又年轻貌美,若两家能结亲,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怔愣片刻后,黄婉情捏着裙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黄德孝道:“情儿啊,爹知道你不小了,可你是爹爹的嫡女,对你寄予厚望,才耽误你到现在的年纪。” 闻言,黄婉情眼中闪烁着欣喜,“那爹爹,可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黄德孝顿了顿,道:“你也知道,英国公世子,近日来了许州,爹觉得这是个机会。” 黄婉情呼吸紧了紧,心中一惊。 那是京中闺秀都不敢肖想的人物,家中世袭公爵,又得陛下信赖,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卿! 若是真能嫁给他,那谁也比不上她了,在天上的娘也能放心。 但欣喜之后,心中是巨大的空洞。那样的人物,怎么能看得上她呢? 察觉到女儿情绪的变化,黄德孝安慰道:“你漂亮、贤惠,论家事是比不上英国公府,可咱们黄家也非泛泛之流。原本他与宁王那外孙女定了亲,可如今昌宁伯府皆被流放,亲事便做不得数了。你且安心与他接触,其他的你放心便是,爹来安排。” 闻言,黄婉情心中又燃起希望。爹爹一向是最厉害的,自小便是她最崇拜之人,他说行,就一定行。 况且,自己已经到这般境地了,也不会再差些了,试试又何妨呢? 黄婉情露出欣喜的笑容,娇声道:“女儿谢过爹爹!” 第8章 宴席 一连几日,有关于流民的卷宗,流水般送入了沈容湛的厢房。 可着实苦了何盛,若叫他出去办什么事,他说一不二,可让他埋头看这些卷宗,着实是难为他了。 这个时候,他尤其怀念魏泽。 何盛将手中的卷宗一摔,哀嚎道:“世子爷,咱们都看了三日了,何时是个头啊?这些卷宗无非统计灾民数量,每日连用了几个碗搭了几个棚都一笔笔记着,还有抱怨朝堂拨的银子不够,无法安顿灾民,我瞧着也看不出什么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着卷宗,沈容湛淡淡道:“他既然送来,那必然是查不出什么问题的。” “那咱们还看这些做什么?我看不如直接把黄德孝拎过来问问!”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见沈容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急都急死了。 沈容湛道:“此来许州,行事十分隐蔽,只传信至许州府衙,消息泄露,府衙内必有奸细,前些时日我已命魏泽试探过,确实如此。” “黄德孝倒将一切撇得干净,可我让他拿卷宗,他给我的净是些杂乱无章毫无用处的,一则能拖延查案的进度,二则想探咱们的底。” “既然如此,不如顺了他的意,何必打草惊蛇呢?” 何盛恍然大悟。 “那咱们装个样子便可以了,不用认真看啊?” 沈容湛轻笑道:“在看到他送来成车的卷宗时,我便知道看了也无用。” 何盛苦着脸道:“公子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看得头痛了几天。” “好了,今日起便不必看了,再看黄德孝那老狐狸就该起疑心了。咱们且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果然,在放下如山的卷宗,与何盛在庭院闲逛了片刻后,便有侍女来请他二人前往宴席。 上次的宴席是简单的接风洗尘,这次的却有美酒佳肴,丝竹歌舞。不算奢靡,却别具一格,足见用心。。 席间,黄德孝向他举杯,“上次时间匆忙,未能好好招待沈大人,下官愧疚难安,特设此宴。” 沈容湛举杯回敬道:“黄大人有心了。” 二人一同饮尽。 宴席过半,歌舞也有些乏味了,坐在黄德孝下首处的官员道:“听闻京中乐中高手如云,咱们许州小调怕是简陋了些,入不了沈大人之耳。” 立即有人附和道:“听闻黄大人有位千金,琴技一绝,名冠许州,一直遗憾未能得见。” 黄德孝连连摆手,笑道:“小女才疏学浅,诸位同僚过誉了。” 本以为只是席间吹捧,谁知那几人竟嚷着要见识见识。 “今日沈大人也在,黄大人怎么还是如此吝啬。” 黄德孝笑着摆摆头,对身旁侍从吩咐道:“罢了,去请小姐吧。” 沈容湛眉头一挑,不禁有些惊讶。 这位黄大人,竟让爱女如怜人般抛头露面。 不一会,便见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抱着琴前来,盈盈一拜。 “小女献丑了。” 一曲毕,此女技艺娴熟,却少了几分感情与韵味,称得上好,冠绝许州想必是过誉了。 沈容湛愈发确认,几人给他演了场戏。 “小女雕虫小技,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说完,眼睛看向沈容湛,“没有污了沈大人的耳吧。” 沈容湛微微一笑,道:“哪里,令嫒琴技绝佳。” “能得沈大人夸奖,实属小女之福。”说着,他望向黄婉情,“还不去给沈大人斟酒。” 黄婉情脸色一下子僵硬了,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低垂着眼眸,盈盈笑着斟酒。 酒杯斟满,黄婉秋一双眼横波流转,殷切望向他。 沈容湛未看向她,反而问身边的何盛:“怎么不见林娘子?前几日她说烦闷,我答应了她,若有宴席一定带她来看看。” 何盛立即反应过来,“公子恕罪,您来的时候还吩咐我,可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我这就去叫林娘子。” 临行前,沈容湛又在何盛耳边嘱咐了几句。 霎时,黄婉情的脸白了。 在听到父亲让她来席间献技时,她本就抗拒。与沈容湛成婚,确实令人眼红,可她到底是个闺阁千金,怎么能在那么多外男跟前抛头露面。 可想了想,她还是来了,那人身份贵重,自己卑微些又何妨?她一无所有,不能再放弃这个机会了。 他身边竟有其他女子。 她乖乖过来献技、斟酒,却换来这样的羞辱! 她不甘心!怎能甘心? 黄德孝脸耷拉了半分,随即又换上谄媚的笑,吩咐道:“沈大人还有贵客,还不快给贵客备座。” …… 何盛风风火火出现在应瑶面前时,应瑶吓了一跳。 她知道何盛近几日忙于公务,一直与公子待在一起,连门都甚少出来。 尤其是他来的时候,那不怀好意的笑压都压不住一般。 待何盛说明来意后,应瑶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是……简公子让你叫我去的?” 听到“简公子”三字,何盛一愣。 待反应过来,她是将世子爷的字当做了姓后,笑道:“咱们公子姓沈。” 沈是大姓,京中无数姓沈的大臣,只是不知那位公子是哪家的。 她从前就被太后指给了英国公府沈家,但那位身份贵重,英国公妻妾无数,国公夫人就这一个儿子,不会舍得让他来如此险地。 见她还不动,何盛催促道:“林娘子快些吧,公子还在等着。” 说着,命人将置在托盘上的衣裙、头面放在一旁。 “公子让你换上。” 应瑶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照做。 她捻起那件水蓝色衣裙看了又看,确实精致,但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待她换好衣裳出来,何盛再一次感叹: 世子爷眼光真好! 席间,黄氏父女打的算盘,连他都看明白了。同样是穿水蓝色,林娘子可比黄婉情好看多了,定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应瑶随何盛到前厅时,已酒过半巡。 歌舞未尽,几人面颊上已泛了红。 很快,应瑶认出席间一人,正是那日城门口迎接他们的许州知府。而他身旁正站着一名女子格外瞩目,那女子亦穿着水蓝色长裙,微微垂着眸,双目泛红,睫毛一颤一颤的。 瞬间,心下了然了。 这是拿她挡箭来了。 心下闪过几分不快,但很快被她压了下来。 这几日,她正苦无无法接近他,被拉来挡箭,总比一日日耗着强。 “沈公子。”她福了福身,咬重了那个“沈”字。 “林娘子,你来了。” 他的声音没了往日里的冷若冰霜,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声音竟温柔了几分。 侍从领应瑶入座。 “你来的迟,未能见到黄姑娘一手琴技,甚是可惜。” 他既叫自己来演戏,那就陪他演个全套吧。 “是我来迟了,沈公子如此念着妾身,妾心中感激,敬公子一杯。” 她对沈容湛遥遥举杯,沈容湛亦举杯相应。 立在父亲身旁的黄婉情,只觉得脚下虚浮,如做梦般,好似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对自己的容貌与琴技十分自信,唯一不足的,就是比起沈容湛,她的出身不够看。 可这里是许州,她不用同京城的那些名门闺秀比。 但眼前这个林娘子,怕是身份连她都不如,却被沈容湛喊来,打她的脸。 从那位林娘子进来,黄婉情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瞥了好几眼。此人身上穿的,和自己一样都是水蓝色,而自己似乎,真被她比下去一般。 而沈容湛一行人,皆称呼她为“娘子”,不知他们是如何认识,难道她已经是沈容湛的妾室了吗? “爹爹,女儿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拿酒杯的手一顿,黄德孝应道:“好,你且去好好休息。” 与席上中人见了礼,黄婉情便离开了。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黄德孝心道:他这个女儿,还是稚嫩了些,这点挫折都守不住,待会去,得好好敲打。 应瑶不禁觉得,这位姑娘着实可怜了些。 大致情形,她大概已经了解,此人刚在席上抚琴献艺。而这席上的男子,大多已过中年,唯一年轻的,便是叫她来的那位沈公子。 这是许州知府的美人计,被自己的父亲如同物件一般展示,又被当众羞辱,其中心酸可想而知。 而沈公子叫自己来的举动,亦是告诫知府父女,死了这份心。 精心准备的“女主角”已经退场,宴席很快便结束了。 众人皆散去,应瑶也跟随着沈容湛的脚步,一前一后往后院厢房处走去。 待到了无人处,应瑶道:“沈公子竟这般不懂怜香惜玉,人家好心献艺,公子怎么不解风情,还要打人家姑娘的脸。” 沈容湛眉头一抬,笑道:“他们父女二人自己都不要这脸面,怎么还要求旁人给。林娘子倒是心肠好,这么会心疼人。” “那是自然,若非心肠好,怕公子不好脱身,也不会这么痛快便来替公子解围。” 她从未对他这般凌厉,沈容湛知道,她生气了。 自知理亏,沈容湛道:“此时是我的不是,这样吧,你可以替一个要求,若我能办到,定会满足林娘子。” 听起来是个好机会,但应瑶知道,若此时提的条件太过,定会惹他不快。 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这几日我在府衙中,没有认识的人,也无处可去,不如公子允许我出去逛逛吧。”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念及近日城中流民,沈容湛道:“近日城中不太平,还是少出去些为好,若你真想要出去,便找何盛与你一道。” “谢谢公子。” 很快,便到了应瑶居住的厢房,与沈容湛告别后,她回到屋子。 她正盘算着何时出去,却没想到,就在两日后,那美人计中失败离场的美人,又在她眼前,粉墨登场。 第9章 流民 府衙的后院,景色清幽,九曲回廊。 今日厨房做了点心,分给各处,本该由膳房派人将点心送去各处,因近日举办宴席的缘故,本该今日当差之人,有些将班次提前,导致今日人手不够。膳房便通知各房,自个儿派人来取。 青杏端着点心,在后院的回廊绕了又绕,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来是大约还摸得清路,可到了回去时,那回廊好像都长得一样,七拐八绕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回去的路。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点心,给她的时候还是热乎的,现在怕是凉透了,都是因为她太笨,林娘子才吃不上热乎的点心…… 脚下步履未停,在转过回廊的弯处时,冷不丁撞上一人。 “啪”地一声,青杏端着的点心掉了一地。 “哎呦,你是哪个房的丫头,这么不长眼?” 未等青杏为点心惋惜,便被眼前女子吓得愣住了。 她身着府衙内婢女统一的服饰,头饰却比普通婢女精致好看许多,青杏不知对方是何来历,吓得弯下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见青杏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那人也没了忌惮,骂道:“姑奶奶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弄脏了,你得赔给我。” 青杏哪里有钱给她,怯声道:“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已经道歉了……姑娘的衣裳没有脏……” “死丫头,知不知道姑奶奶是谁,你还敢顶嘴?” …… 应瑶与春桃等了许久不见青杏,想着那丫头年纪小,又是个软柿子,不由担忧起来。 待二人找到青杏时,正瞧见这样一幕。 青杏瘦小的身躯蜷缩着,脑袋深深缩在脖子里,她面前正站着一名婢女,怒气冲冲,扬手便要打她。 “住手!” 未等应瑶上前,便见一女子冲那人喊道。 应瑶顺着声音的来源瞧过去,出声的正是那日在宴席上见到的女子。 见到黄婉情,那婢女的气焰立即消了。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 黄婉情道:“她如何得罪的你,竟要这责打她,别说你们同为婢女,便是祖母与姨娘,也未曾这样责打过奴婢。” 那人忙跪下叩头,哭着求饶道:“大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饶恕……” 黄婉情厉声道:“罢了,罚你半月俸禄,此事便过去了,再让我见到有下次,必定禀告祖母。” “奴婢叩谢小姐,绝不忘小姐大恩。” “你下去吧。” 她安抚了青杏一番,正欲离开,转而看到站在一旁的应瑶。 “林娘子。” 她微微颔首,主动与应瑶问好。 应瑶本就怜她是个可怜人,因方才之事,对她又有了几分好印象。 她亦颔首以示回敬,笑道:“还未谢过黄姑娘,方才救了这丫头。” 黄婉情面露惊讶,“这竟是林娘子的丫头?那当真是缘分。” “是啊。” 应瑶应了声,转而去看受惊的青杏。 待青杏将在后院如何迷了路,又不小心撞到那位姑娘的事讲完后,黄婉情讪笑道:“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绕了些,许多新来的丫头都找不到路。你们可是要回去,也该我尽尽地主之谊,将你们送回去才是。” 照理说,这位黄姑娘刚在宴席上被下了脸子,今日便这般大度,属实有些出人意料。 可念在她方才仗义出手救了青杏,虽不知她是何目的,应瑶也不好伸手打这笑脸人。 “那就多谢黄姑娘了。” 黄婉情领着主仆三人,先是在院子里逛了逛,一边带她们赏景,一边介绍院子何处如何设计,有什么样的寓意与巧思。 从前应瑶住在伯爵府,宅子比这里要气派几分,她却从未了解过这些,不由心中感叹,黄姑娘真是玲珑心肠。 二人一同回到应瑶的住处。 “林娘子这些时日,在府上可住得惯?” 应瑶微笑点头,淡淡道:“劳黄姑娘挂心,府上招待很是周到。” “那便好,林娘子若有什么缺了短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就住东边的揽月阁。” 二人正寒暄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娘子在吗?” 是何盛的声音。 应瑶道:“何大哥,快请进来吧。” “林娘子,公子命我给林娘子送东西。” 是一件白狐裘,即将入冬了,该准备冬衣了。 为了做戏做全套,这几日沈容湛让何盛给她送东西,便送了足足四回。其中包含各种吃穿用度,就连解闷的画本子也送了不少。 “劳烦何大哥替我谢过公子。” 何盛应下。 待何盛走后,一旁的黄婉情叹道:“想不到沈大人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呢?也就林娘子这般人物,才能得沈大人青眼吧。” 应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 当着这位的面送来,属实尴尬了些。 “不过是沈公子见我孤苦伶仃的,可怜我罢了。” “沈大人也不是人人都可怜的。”她面露艳羡,“不知林娘子与沈大人是如何认识的?” 应瑶心道:原来是探她的底来了。 “说起来,沈公子是我的恩人呢。”她眼眸顾盼,低着头,神色羞赧,“公子曾救过我……” 说到此,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两次呢。”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 黄婉情笑道:“那当真是天赐的缘分,竟如话本子中一般。” 她拉着应瑶聊了许多,应瑶一边觉得困倦,一边不得不打起精神。 “我一见林娘子,便觉得一见如故,若林娘子不嫌弃,无聊时可来找我说说话。” “好啊。”应瑶笑着称是。 “今日不早了,我就不叨扰林娘子了。” 应瑶早已懒得应酬她,见她要走,连连称是。 接下来的几日,黄婉情总时不时来找应瑶,虽因从前的事,二人有些龃龉,应瑶也不好扫了她的面子,只能应付着。 上次得到沈容湛的允许后,应瑶便一直计划着出府,她找了个何盛不忙的时候,带上春桃和青杏一同出门了。 街道还算热闹,各种小摊琳琅满目,人们漫步走在街上,除了街边多了许多流民,街道上有许多持刀巡逻的衙役,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春桃性子活泼,也没了起初的拘谨,对街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青杏则性子内敛些,可看到街边卖糖葫芦的小摊,眼里一下子放了光。 应瑶买了两根糖葫芦递给二人,道:“你们还喜欢什么,我给你们买。” 两个小丫头受宠若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也了解了应瑶为人,每人挑了件小钗,又买了点糕点。 “林娘子,真巧啊,你也在这里。” 应瑶一回头,便见黄婉情笑吟吟的冲她打招呼。 “倒真是巧了,黄姑娘常来这吗?” “我倒不常出来,今早发现胭脂用完了,来买些胭脂,没想到这么巧,便遇上了林娘子。”她走上前来,拉住应瑶的手,便如闺中姐妹一般自然,“原来林娘子喜欢逛这些,你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我带你逛逛吧。” 面对黄婉情的热情,应瑶满是疑虑,又逢多事之秋,不想在外头生什么变故。 “黄姑娘如此热心,只是我来时答应了沈公子要尽快回去,只怕是不能随黄姑娘逛多久。” 黄婉情也不好强留,叹道:“罢了,那林娘子可否陪我去买些胭脂,就在前边的铺子里,耽搁不了多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瑶不好再拒绝了,只能答应。 见她答应,黄婉情满脸欣喜,“林娘子这般好看,可定要告诉我,平日里用的是什么脂粉。” 应瑶回应几句,二人一同往胭脂铺的方向走。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二人停步回头,只见一名老仆在后头追赶者。 “张妈妈,这是怎么了?”黄婉情迎了上去。 那老仆道:“是老夫人、老夫人她不好了……” 一旁的黄婉情焦急万分,蹙眉道:“都是我不好,平日里祖母吃的速效救心丸,一直是我去配的。可这些时日府上事情多,我竟给忘了!若祖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随祖母去了!” 老仆安慰道:“大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大姑娘对老夫人的孝心天地可鉴,既然药没了,那老仆去替姑娘再配些便是,姑娘快些去见老夫人吧。” “好、好。”黄婉情反应过来,立刻告诉那老仆,药是在哪里配的。 只是那地方甚远,又似乎极其难找,那老仆年纪大了,黄婉情同她讲了几遍,却怎么也记不住。 见状,黄婉情愈发焦急,额头都冒了汗,转而看向应瑶,“林娘子,可否帮我这个忙,次药方中有一味龙脑冰片,甚是珍贵,只在城西的一家药铺有卖,不知林娘子可否替我走一趟。” 应瑶对黄婉情一向是有戒备的,可看她模样焦急真切。况且,若那位老夫人真因她没去出了事,她恐难心安。 她看了眼何盛,见何盛示意,让她安心。 “好,我去吧。” 上了马车,四人很快到了黄婉情说的那家药铺。去时还算顺利,可回来时路过一个巷子,那巷子中窜出来一伙人。 “我看见了,她就是从府衙里出来的。” “那知府老儿不管我们死活,咱们饭都吃不上,他的妻女却坐这样好的轿子,是何道理?” 外头的吵嚷声传入马车中,应瑶心下微沉。 掀开车帘,只见面前是十几位衣衫破旧的流民。 第10章 安抚 十几双眼死死盯着应瑶的马车,似要把几人生吞活剥。 应瑶环顾周围,这里地处偏僻,并没有前边街道上那般巡逻的衙役,便连路过的百姓都甚少,偶尔有两个人,见到此等阵仗,都远远看到就绕路跑了。 这个地方狭窄隐蔽,却又是从药铺回府的必经之路,这些人在此埋伏,很难不令她怀疑,是早就设计好的。 原来黄婉情,在这儿等着她。原以为她是个仁孝之人,想不到竟用祖母做幌子来骗她,当真是“孝”。 “林娘子,你们在里头坐稳了。” 何盛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他不能让林娘子出任何事,大不了他就冲过去,这些人还敢挡车不成。 意识到何盛准备做什么,应瑶心下一沉。 真冲过去,他们躲开了还好,若是他们硬挡,无论是受伤还是出了人命,传出去都将在流民中引起轰动,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无牵无挂的人,最是不要命。 况且,他们是灾难中失去家园的可怜人,或者已是艰难,纵有一时激愤,也应当以安抚为先。 “何大哥,让我来吧。” 她的语气沉静、坚定,待她掀开车帘,缓缓下了马车,对何盛轻声道:“何大哥,你放心。” 那些流民见她衣着不俗,环佩玎珰,想起自己几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顿时更加愤恨。 他们面容干瘦,十几双眼却如夜中幽幽的饿狼。 应瑶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尽量清晰的声音喊道:“各位,我知道你们的不易之处,现在库银吃紧,请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到时会给大家找地方安顿。” “你知道个屁,你们这种生在福窝窝里的人,会懂我们的苦?若是会懂,好意思在家中享清福吗?”说话的这人约摸着三十多岁,言语间,对应瑶等人尽是鄙夷,他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星子,“呸!我看就别跟这些人啰嗦,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看不如直接将她绑了去,问那黄知府要赎金!” 那些流民被他的言语煽动,几人一对视,便要上前。 何盛“啪”的一下拔出佩剑。 流民们火气更旺了,其中一人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应瑶轻轻推了把那把剑的手臂,何盛虽十分不愿,仍是将剑收了回去。 “大家请听我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原本都是从南边逃过来的难民。我知道大家从前都是本本分分,好好过日子的百姓,因为洪水才沦落到这个地步,并非有意如此。我也知道,大家一路逃过来,几乎九死一生。” “原本在城外我也和大家一样,后来被一位好心的公子所救,才住进了知府府邸。那位公子宅心仁厚,待我回去与他说,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些流民自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打动,他们无数次去官府闹过,也得到过无数次承诺,却没有一次兑现。 “信你?我们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但能信你这话的,早在路上就死了。”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棍子,除为首处一名老者,仍在静静看着,缄默不语。 这样的情形,不出应瑶所料。 她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出,又转头看向何盛,“何大哥,可否将你身上的银子借我?” 何盛立刻将身上的银子给她。 “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你们可以拿去先买些吃食。” 流民接过她递来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 “我身上还有些饰品,应当值些银子,待我去当铺将这些东西当掉,再买些粮食给你们。” 说完,她卸下身上的钗环首饰。 当铺就在不远处,那些流民却不敢轻易放她离开。 “就这点银子,想打发谁?万一你趁机跑了,我们找谁说理去?” 应瑶道:“我的马车就在这里,况且,我一介女流,也跑不了多远。” 那人还想阻拦,那名沉默的老者却开口了:“算了,我看她也不像什么奸恶之人,让她去吧。” 那人冷哼一声,头向一旁撇去。 那老者似乎在几人中威望极高,应瑶也不再耽搁,立即向当铺跑去。 她的首饰不算十分名贵,却也是真金白银,那当铺掌柜见她模样十分着急,压了压价格,最后到手,不过当了五十两白银。 待到去买粮食的时候,她更是傻了眼,几个月的时间,粮食价格涨得飞快,比之前高出数倍。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匆匆买完了米。又请粮油店的老板帮她把米送出来。 那些流民见到饱满的大米,脸色好了许多,却还是不肯放她离开。 自他们去府衙闹过几回事之后,黄家的女眷行事十分小心,他们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这些米虽然不少,但若是分给灾民,一人也分不到多少。 应瑶道:“我知你们仍然有所顾虑,但请你们放心,明日起,我定会在府衙东侧的街道旁,为大家搭棚施粥。” 众人都沉默了,虽然知道她人似乎不坏,却无人敢打这个保票,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那老者。 那老者眼睛里没了起初的凌厉,却始终未发一语。 车厢内,青杏攥紧了衣角。 那老者的声音,她听着十分熟悉。 她与爷爷一同逃难来了许州,一直相依为命,可到了这里后,她在人群中与爷爷走散了,又被人牙子卖到了府衙里。 而方才说话的那个老者,声音像极了她的爷爷! 可刚刚林娘子走时嘱咐过她和春桃,外面很危险,不可以出去。 青杏知道,林娘子是在保护她,但现在林娘子很为难,为难她的很可能是自己的爷爷!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在缝隙里偷偷瞄了一眼。 那人正是她的爷爷! 周围气氛到了冰点,应瑶飞快思索着,怎样才能说服他们。这时,马车中忽然探出了个脑袋。 “爷爷,娘子她……不是个坏人……” 应瑶一转头,便看见青杏眼泪汪汪看着为首的那名老者。 老者见到青杏,亦是热泪盈眶。 青杏跳下马车,朝老者扑了过去,“爷爷,我被卖到了府衙中,伺候林娘子,她待我极好,定会说话算话的……” 青杏是个闷性子,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相反,她心里什么都清楚,林娘子真心待她和春桃,她如何能不知呢? “好、好!”老者连连答应。 自青杏走丢后,老者找遍全城,都不见孙女踪迹,此刻见她平安,激动万分。 其他流民见状,也不再为难应瑶,往旁边列开,给马车留出一条能通过的道来。 应瑶福身道:“多谢各位信任,林柔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就在此时,流民中的一人,却突然冲了上来。 应瑶万万没想到这人会在此时发难,不由一惊。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刃闪过,直直冲着她的脸来了! 那人手中竟是一把匕首! 是想毁了她的容貌! “铛”一声脆响,何盛手中利剑骤然出鞘,寒芒一闪,将那人手中的匕首击飞在地。 见事情败露,那人逃向那狭窄的巷子,不见踪影。 众人皆一惊。 流民之中,竟有人带有匕首,这样的兵器,这般锋利,锻造工艺多出于军中,寻常百姓如何能有,何况是流民? 何盛道:“林娘子,你没事吧!” “我无妨。” 二人皆心知肚明,今日这一难,是被人特意安排的,而且此人心机颇深,且在流民中亦有内应。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若是有心挑唆,那暴乱的发生,几乎是必然的。 要尽快将此事告知世子爷才是。 “林娘子,这里不宜久留,咱们快些回去吧。” “好。”应瑶点点头,转而看向青杏,“那青杏你……” 顿了顿,那老者拱手对应瑶道:“这位娘子,青杏既然已经伺候你了,便让她留在你身边吧。” “爷爷……” 青杏还想说些什么,在老者眼神示意下,噤了声。 应瑶知道,他这是在为青杏打算。 有个好归处,总比做流民强。 应瑶安慰道:“日后搭棚施粥,还要靠你和春桃多帮帮我呢,还会常见到的。” 青杏含着泪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老者推上了马车。 …… 府衙中,沈容湛得到消息,心中一惊。 这黄家的人当真是大胆,明知他与林娘子关系匪浅,竟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在他头上动土。 他见识过林娘子的聪慧,仍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备马。” 一行人骑上马,在许州的街道上疾驰着。哒哒的马蹄声此刻令沈容湛焦躁,总希望跑得快些、更快些。 终于,他看到女子卸掉钗环,乌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荡着,狼狈与凌乱中,她的那双眼显得更加坚定,整个人不染纤尘。 那双一向沉着的眼,恢复了平静。 看来,是他的担心多余了。 待人群为她列开时,他挥了挥马鞭,转身离开。 应瑶等人上了马车,风吹开车帘一角。应瑶瞥见那策马的身影,十分眼熟。她正想看个清楚,车帘又复落下。 她挑开车帘的一角再去看时,那人影已经不见。地面上,唯余骏马奔跑过的痕迹,以及被带动着飞扬的尘土。 第11章 施粥 回到府衙后,应瑶不得不面对那个难题。 她清点了自己所有银两和细软,即便将首饰全数折现,加上原有的现银,也不过三四百两。棚子炊具府衙的库房中有,倒不用再买。可是以今日在粮油店所见,当下米价如此骇人,她这点银子最多撑不过一天,砸下去怕是连点水花都看不到。 一方面她今日允诺了那些流民,不想言而无信,另一方面,她也是真心担心他们。 显然,要解决这个问题,她能找的只有一个人。 伸手问人要银子这种事,纵然是去施粥赈灾,多少也有些难为情。 踟蹰到了晚上,终于,应瑶壮着胆子敲响了沈容湛的房门。 “来了。”沈容湛看了眼她,又看了看一旁的滴漏,“我还当你有通天的本事,翻手便能变出白花花的银子。” 见他如早就等好了一般,应瑶讪笑道:“沈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毕竟是去要银子,多少得赔个笑脸。 “向朝廷要赈灾粮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只是尚需些时日。”他将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示意应瑶来拿,“这些应当能撑些时日,若是不够……” 他顿了顿,道:“不够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今日在街上遇到流民的事,还有她答应流民们明日便要施粥,一定是何盛告诉他的吧。 她走上前,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那些银票,加起来足足有五千两! 她福身谢道:“多谢公子,我一定不会让世子失望的。” 翌日清晨,应瑶早早就起了。她先去买了些粮食,然后在昨日说的府衙东侧街道旁,搭起了棚子。 春桃与青杏干得起劲,何盛也奉命来帮忙。粥棚不一会便搭好了,白米下锅,不一会就熬成了热腾腾的粥。 香味很快散了出去,大批流民被吸引来了,一个个拿着碗,伸长着手臂争先恐后冲向前,霎时便乱了套。 “大家都不要急,人人都有份!” 她大声喊着,何盛也在一旁维持秩序,可灾民太多,又饿了许久,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只一味拿着碗冲上前。 “大家都肃静!” 只见昨日那老者举着木杖,在地面敲击了几下,顿时,人群便安静了。 应瑶与何盛趁机阻止大家排队,在老者的帮助下,秩序终于恢复正常,流民们一个个排起了长队。 老者满是欣慰,昨日应瑶等人走后,虽有青杏做保,可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就连那黄知府都不能来赈灾,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如何做的来呢? 他今日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过来,不曾想到,这位娘子竟是比他来的还早,他到这里时,棚子都已经搭好了。 如今,他看应瑶,便如同看活菩萨一般,走上前去,便弯下腰,冲应瑶一拜,“林娘子,昨日是我们错怪了你,多有冒犯之处,老朽跟您赔个不是。” 应瑶忙扶起他,“老人家,您这是折煞我了,我年纪轻,哪里能受得了您一拜。” “况且,日后赈灾施粥,怕是少不了您帮忙呢。” 春桃与青杏一同在棚子里施粥,乐此不疲,这边应瑶与老者也交谈起来。 那老者姓陶,单名一个安字,原本是江南一个村落的村长,因家乡发洪水,便带领村民们往北逃难。 因队伍里人多的缘故,路上许多人加入他们,心善的陶安也一一接受,待到许州时,已是个三千余人的队伍。 许州城内虽有无数流民,却没什么组织,见他们人多,多少会给陶安些面子,加上陶安为人磊落,便渐渐在流民中有了些威望。 应瑶不由感慨万千,她没什么威望,若组织纪律,不知要到何时。有老者的帮助,她省了不少力。 今日有陶安帮助,赈灾十分顺利,只是在晚上清点时,应瑶又犯了难。 按原本正常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斤米,可现在城中粮价翻了几倍,买一百斤大米竟需要五两银子。 她低估了城中流民的数量,施粥时粗略估计,怕是有数万人。今日早上买的米根本不够,又派人去买了许多,前前后后花了一千两。五千两白银看着多,可用在赈灾上,便如流水般出去了,撑不了几天。 而请求拨粮的折子,从许州送到京城,至少要三五日,再由陛下朱批、户部官员复核,再清点粮食出库、装车,这一项项流程下来,送到许州只怕至少要半个月。 不能坐以待毙,她一边决定买价格低些的粮食,混在大米里,一边命人去邻近的其他城里,看看那边的粮食是否便宜些。 可她明白,这般操作下来,最多不过能多撑一两日罢了。 几人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府衙,应瑶更是心事重重。 然而此时,冷不丁在对面看到一人。 对面那人看见她,眼皮猛的一颤。 “林……林娘子……”她压下心中的慌张,换上笑容,“林娘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此人正是黄婉情。 应瑶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昨日她害应瑶不成,正是心虚的时候,故而吓了一跳。 应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不知老夫人现在如何了?昨日我回来时竟碰上了流民拦路,可真是吓人。买的药没来得及送回来,若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许是托林娘子的福,我刚回来,祖母便好了。都是我不好,竟害林娘子至此险境。” 应瑶自然不信她的,眉毛一挑,“竟这样巧?” “嗯……是……” 黄婉情脸上仍挂着笑,只是她此刻觉得,自己脸都笑僵了。 “今日,公子托我去替他赈灾。”应瑶话锋一转,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赈灾?”黄婉情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换上了往日里柔和的模样,“想不到林娘子还懂赈灾呢?” 她哪里懂得赈灾,又哪里来的银子?这么重要的事,沈容湛竟然让她去做!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黄婉情原本的心虚,现在换成了满满的嫉妒。 应瑶轻笑一声,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昨日我碰到了流民,都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幸好公子赶来救了我。” “公子见那些流民可怜,并提出要从他私库出银子,施粥赈灾。可公子事务繁多,哪里有时间做这些?” “然后公子就想到了我,他说我细心,只有我去,他才能放心。” 她只顾自己说着,丝毫不管黄婉情那僵硬难看的表情。 “原来……原来如此……”说完,黄婉情才意识到,这几个字从自己口中挤出来,竟如此勉强。 见黄婉情吃瘪,应瑶当即决定快意,想着正事要紧,不欲再与他纠缠了。 “先不和你说了,公子还在等着我,跟他说赈灾事宜呢。”临走时,应瑶还不忘膈应黄婉情一下,未等她反应过来,应瑶几人便已进后院,扬长而去。 此时沈容湛的厢房里,烛光闪烁。 他是此次赈灾的大金主,应瑶不是不识趣之人,将今日赈灾遇到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沈容湛。 其中包括,如何赈灾,花了多少银子,目前灾民的情况,以及灾民大概的数量。并且,她请求沈容湛给她多派两个人手,一则可以和春桃青杏换班,二则准备统计城中灾民具体数量。 沈容湛一一应下,道:“银子的事,你别担心。” 他嘴上这么说,紧锁的眉头却从未松开过。 应瑶也明白了,这银子不好凑。 当然,这并非因为英国公府没银子,而是国公府各房关系错综复杂,花钱也是如流水一般。因此事支一大笔银子,少不得各房腹诽。 应瑶思索起来,目光扫过沈容湛腰上系着的玉佩。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麒麟,与他玄色衣袍相得益彰。 而且据她观察,在许州的这些时日,他几乎日日带着。 应瑶心下有了打算,道:“可否借公子的玉佩一用?” 经过一日的赈灾,应瑶已是疲惫不堪,可一说到这个打算,她的双眼便又泛起光亮,星星点点。 然而接下来,那双眼却泛起疑惑。 “公子?” 她轻唤了一声,沈容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将视线收回。 应瑶不禁想:他日日带在身上,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应瑶道:“抱歉,是我冒昧了。” 沈容湛将玉佩解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应瑶喜笑颜开,上前接过玉佩,“有人竟敢利用流民作恶,那自然要想办法让她支付一下报酬。” 沈容湛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直到那背影消失,沈容湛提笔落字,封装好后交给何盛,“命人快马送去国公府。” 何盛接过书信,期期艾艾道:“国公爷他……能答应吗?” 这些年,国公明显愈发偏心二公子,若非国公夫人是世家女,世子爷又得陛下器重,还不知要怎样。 银子国公爷倒是能拿出来,只是他早被秦姨娘迷了心窍,能答应吗? “只管送去便是,他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