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生远春》 第1章 韦府处境 大夏,京都,韦府。 白墙环护,绿柳周垂的院子,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锦绣院”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 阳光透过朱红的雕花木窗斜斜地撒了进来,映照出了窗边桌前的窈窕身姿。 女子肤白如雪,一双清凌凌的鹿儿眼,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纤纤玉手执着一支黑漆描金管紫毫笔,正在认真地临摹字帖。 “小姐,朱嬷嬷来了,说是请您去一趟如意堂。”屋外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姜曜灵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将手中的笔搁下,开口唤道:“绿萼,进来给我换身衣服,玉兰,给朱嬷嬷上些点心,劳她稍候。” 不一会,她就走了出来。一身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上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髻上一支翡翠镂空雕花簪子配着些许珠翠,简约大方。 走过游廊,来到前院,看到朱嬷嬷,她笑着迎了上去,“想着不能怠慢了母亲,便换了身衣裳,劳烦嬷嬷久等了。” 朱嬷嬷是位面目慈祥的妇人,回笑着道:“哪里哪里,四少夫人可折煞老奴了,您这一番打扮宛如天下的仙女娘娘下了凡,叫夫人看了肯定心生欢喜!” 姜曜灵只是笑笑,随后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玉兰。玉兰立刻上前递上一个荷包,朱嬷嬷面接过去,笑得更加真诚了。 “还得请教嬷嬷,母亲这次寻我是因为何事?”姜曜灵依旧笑着问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嫁入韦府已有三个月,但在这府中依旧像个外人。 吏部尚书韦洋素受天子信赖,在京都也算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人家,无数人都想要攀上这一关系,她娘家江家就是其中一户。 这不,即使这次韦家的娶亲来得太急太过蹊跷,她那醉心权势一心想要升官的爹还是应下了这桩亲事。 可惜这次婚约过六礼的时间太快了,她还没有想到可以反抗的办法,就已经事成定局。 她嫁给了韦家四公子韦淮安,成了韦家的四少夫人,她爹姜道全借着这桩婚事升官成了正四品的尚书右丞。 想到姜道全这人以及韦淮安的情况,她心中恶意止不住地翻涌,这老不死的,敢以她为筹码推她进火坑来谋求高位,就做好摔下来粉身碎骨的准备吧! “四少夫人,请吧。”朱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是到了如意堂。 姜曜灵抚了抚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服,随着门外的婢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张红漆描金海棠花纹椅上正端坐着一位妇人,一身绛紫色加上珠光宝气的配饰,雍容华贵,端庄威严,正是韦家当家主母,罗敏静。 “儿媳给母亲请安。”她屈膝,朝着罗敏静盈盈一拜,行礼问安。 罗敏静却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声音,只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姜曜灵面色一暗,隐忍地低着头,抿唇不语,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听到上头传来悠悠的声音:“起来吧”,她这才忍着酸痛的双腿,站直了身体。 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姜氏,你嫁入我们韦家已有三月,怎的还没有与我儿圆房?” 姜曜灵心中百种思绪流转,装着被吓住的样子,瑟瑟发抖地一言不发。 罗敏静这时却又语气缓和,敦敦教诲,面容祥和,一副慈母做派:“曜灵啊,你在闺中时素有娴静端庄的美名,因此我们才去姜家为淮安求娶你,只盼着你能让淮安收收心。” 姜曜灵此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小声呜呜咽咽道,“儿媳知晓母亲的一片苦心,只是……夫君就是不肯亲近我,儿媳也没有办法……” 说着,眼中盈盈泪水地看向了罗敏静,好一副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的没主见小妇人模样。 罗敏静听了这话更是面色阴沉,她哪不知道她儿子韦淮安的毛病。 本以为为他娶妻之后就能知道女子的好,这姜氏也是数得着的美人,哪成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迷男色。 想到这罗敏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听你这话倒是怪起我儿来了,若不是你没本事栓住我儿的心……哼!我看你还得多在我儿心思上下功夫,多多体贴关心他,好早日诞下子嗣。” 姜曜灵哭得更可怜了,颤了颤身子,唯唯诺诺道,“儿媳都听母亲的,今晚就亲手为夫君煲汤送去房中……” 罗敏静看着下首低着头的姜曜灵,虽然十分不满意她一副怯弱的样子,但态度还算端正听话,便叹了口气,“罢了,有这个心意就行,你先下去吧。” 姜曜灵行了礼,眼眶红红地退了出去,一直维持着这副被训斥的可怜模样,直到回到自己卧房中,面色瞬间变冷。 贴身伺候的两个婢女,都是她的心腹,绿萼会武玉兰会医,在她们面前自然无需伪装。 她坐在梳妆镜前,由玉兰伺候着卸下钗环,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让人去厨房那说一声,煲上一盅上好的养身汤,等晚上提过来我给夫君送过去。” 绿萼性子活泼,闻言嘴撅得老高,嘟嘟囔囔:“厨房那起子小人,不给银子根本不干事,咱花钱给他喝汤,真浪费…” 本来沉着脸的姜曜灵听着这话,心情好了些,嗔道:“平日也没短了你的,怎么就跟个守财奴一样,再说了那起码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你这妮子说话还是得注意分寸。” 玉兰看着露出笑颜的主子,心下松了口气,绿萼的缺心眼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她笑着接过话:“您放心,这话我们也就私下说说,也是您对我们娇惯了,才纵得她说话这般大胆,我们都是心疼您。咱们家小姐天下一等一的好,那人真是有眼无珠!” 绿萼连连点头:“可不是,您这些时日真是受委屈了!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瞎了眼的狗东西!” 姜曜灵被她们哄着,心中的戾气散了些,眉眼舒缓浅笑道:“也就只有在你们心中我千般万般好了,好了,都下去吧,我再练会字。” 两个婢女退出房间,她还听见她们小声嘀嘀咕咕,“要不我晚上把那人绑来小姐房间强行圆房吧?”“想啥呢你!小姐自有打算,没有她发话你敢瞎搞试试?!”“开玩笑开玩笑,我真觉得那韦四配不上咱们家小姐…” 她低笑了两下,目送她们离开后,思绪飘远。 虽说她需要借夫家的权势,但这三个月实在是受够了韦府所有人的羞辱与冷落。 这是她给韦淮安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不成,那么就要考虑换个夫君了。 用过晚膳后,姜曜灵提上汤带着绿萼往前院去,不出所料地被书童竹青拦在门外。 竹青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少夫人,公子他正在温书…” 她言笑晏晏:“夫君如此刻苦,想来今年必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母亲今日吩咐我要多关心体贴夫君,我吩咐为夫君煲了养身汤,正好为夫君奉上,以宽慰他夜间伏案之苦。” 竹青内心叫苦不迭,都拿夫人的名头出来了,看来不让少夫人进去是不行了,就是少夫人看到公子的样子,不知会不会生气,也不知这一晚会生多少波折… 没了竹青的阻拦,姜曜灵顺利推开房门,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榻上躺着一名衣衫半褪的男子,一幅风流倜傥的模样。 她见此笑容没变,轻轻瞥了一眼向榻上两名正在给韦淮安嬉笑喂酒的伶人,那两名伶人便十分有眼色地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韦淮安见状略有不满,皱着眉醉醺醺地含糊道:“怎么下去了?……哦,是你来了啊……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姜曜灵笑得温柔,眉眼间还有几分肉眼可见的羞涩:“母亲吩咐我要多关心体贴夫君,想让我们多亲近亲近,我带了盅养身的汤,还能解酒,不如我来服侍夫君喝下?” 韦淮安半眯着眼,也没说反对的话,于是姜曜灵就端着汤往榻边去,温柔小意地将勺子喂到他嘴边。 那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这样的温柔贤妻,怎能不叫人动容。 姜曜灵将恶心的情绪压在心底,湊得更近,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夫君~” 忍住!跟男的共侍一夫算什么!过了今夜她就能被韦家接纳,是名正言顺的韦四少夫人就可以借韦家的势报仇了!要替她的亲人向姜道全那个老畜生报仇,不就是牺牲这副躯壳吗,没事的,没问题的—— 哪成想电光火石间,韦淮安挥开了她的手,滚烫的汤盅直接打翻,姜曜灵躲避不及,白皙的手腕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大胆!不知道本公子最烦女人吗!滚啊!你这贱人是不是故意来恶心本公子的,去死!” 韦淮安一边说一边一脚踹出,姜曜灵在他突然暴怒叫嚣时就已经意识到不妙,正站起身往后闪避,却还是被踢了个正着。 塌边放着一座新制的烛台,边角锋利,而姜曜灵跌倒的方向恰好就正对着那边,眼瞅着脖子就要撞上去。 她眼睛死死盯着那锋利的边角,那一瞬出奇地冷静至极,努力侧过身子才避免了被捅个对穿,却还是无法避免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 “砰”地一声,是盛汤的盅摔在地上的声音,也是姜曜灵后脑勺磕在地上的声音。 感受到脖子的刺痛,她抬手摸过去,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玉白的指尖被染成红色。 忍着眼前的眩晕,她看向已经上首的韦淮安,好,好得很! 韦淮安对上她那几欲噬人的目光,衬着她脖子上还在不断渗出的鲜血,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 他被吓住了,傻愣愣地说不出话,往后躲了躲:“你……你……” 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她又低下头去,伏在地上的身影单薄又可怜,好像刚刚的可怕女鬼只是他的错觉。 她发出虚弱的声音:“绿萼……救我……” 绿萼听力很好,瞬间就像风一样冲进来抱住她,惊慌失措:“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姜曜灵放心地倒在她怀里,即使韦家不给她找大夫,以绿萼的功夫肯定能带她出去,如此应该性命无忧。 女主是有点心性不正常的恶女哈,有时候会疯疯的,对感情也是很偏执有残缺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韦府处境 第2章 睚眦必报 姜曜灵再次睁开眼时,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脖子上的刺痛以及束缚感,看来是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绿萼趴在她床边,敏锐地发现她醒来,惊喜道:“小姐!您终于醒啦!呜呜呜您都快吓死我们了,流那么多血…” 她一边说一边嗷嗷哭,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大狗。 姜曜灵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哑声道:“我没事了,别哭。” 绿萼虽然是大咧咧的性子,但是对她十分上心,立马端来一杯温水,扶着她坐起来。 即使手里有活,也依旧阻挡不住绿萼充满杀气的嘀嘀咕咕:“韦淮安真的太坏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对小姐您动手,小姐,只要您一句话,我这就把他砍了!” 因着在韦府受到的冷遇,两个丫头都愤愤不平,私下以小姐这个称呼来默默抗争,称呼韦淮安一般含糊一点,现在出了这事更是气得直呼姓名了。 姜曜灵就着她的手慢慢喝水,思绪十分清明,她短时间内还不能杀韦淮安。 她在受伤的那一刻是真真切切想要扑上去杀了韦淮安的,毕竟要不是她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避,现在她可能就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她是个惜命的人,她怕死,所以有人想要她的命,她就一定要报复回去。 但是,她仅剩的理智还是将她拉了回来。 现在醒来后,怒气下去,绝对的冷静与理智回归,她就更明白自己现在不能动手了。 无他,不划算,弊大于利。 她本来在这府中就不受待见,若是还未与夫君圆房就丧夫,怕是之后会更加举步维艰。 以罗敏静那性子,必会觉得是她克死了韦淮安,肯定要让她一辈子留在韦家当寡妇磋磨她。 若说求助娘家?她爹姜道全那德行,啧,想也知道肯定选择牺牲女儿换取韦家的好感。 韦淮安有三个兄长,都比他更有出息,还有一大家子族亲,除非韦家人死光,不然韦家的家业不会落到她这个外人手里。 届时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就算她有很多银钱,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甚至可能要被韦家敲骨吸髓。 所以最好还是从韦家脱身后,再想办法弄死韦淮安。 不过即使短时间内杀不了他,也还有其他的法子能让她报复回去,她可是一向睚眦必报。 她垂下眼睑,鸦羽般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数十种恶毒的法子在脑海中闪过。 恰好玉兰端着药进来,姜曜灵看向她手中的药罐子,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她想好要怎么报复了。 不过还不等她把话说出口,玉兰的药就已经怼到她嘴边了:“小姐终于醒了,正好,药好了,快喝药!来,张嘴,啊——” 恶心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阴暗的氛围瞬间被破坏掉,她没端住笑,表情瞬间扭曲得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咽下那作呕的药,她又被绿萼糊了一嘴的蜜饯果子:“小姐快吃,去去苦味!” 一番折腾后,姜曜灵恹恹地躺回了床上,双眼放空。 玉兰医术特别好,就是煮的药特别难喝,每次她喝药如同上刑一般。 以前的她还会尝试挣扎,后来发现人生病了就是无法摆脱喝药的命,并且放凉后再煮一边的药甚至比之前的还要难喝上一倍,她就挣扎着接受了。 再说了,她也只信任玉兰煮的药。 没一会她缓过神来,想起正事,正色道:“玉兰,你去那红漆如意云纹的匣子里将最里面的两个绿色药瓶取来。” 玉兰眼睛一亮,那里面可都是夫人留下来的好宝贝,她一直心痒痒得很,可惜小姐这几年从未用过,现在终于能见识见识了。 等她拿来那两个药瓶,姜曜灵确认后就给了绿萼:“绿萼,晚上潜入他房中,一瓶细细抹在他常用来装模作样的那本《春秋》上,另一瓶每日都在他饮食里放点,能做到吗?” 绿萼拍拍胸脯:“放心吧小姐,以我的身手,没问题!” 她们没问姜曜灵这药是什么作用,即使小姐待她们如姐妹,但是她们还是很有分寸。 不过姜曜灵还是主动开口解释了:“这两种药粉单独用都可强身健体,但若是合在一起近距离接触七日以上,就会——” 她说到这,眉梢轻挑,眼波流转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断子绝孙!且脉象在一年后才会显现。” 听着的两人都发出惊呼,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太厉害了小姐,就该这样!”“咱们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这药可真厉害!” 她知道玉兰对这药肯定好奇,开口道:“阿娘给我这些药的时候也没有配方,你要是好奇,就取走一点去看看,不过记得时间,别害了自个身子就行。” 玉兰笑着点头:“我知道的,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小姐,那匣子里的药是不是都是这种奇怪用处的呀?夫人对您可真是一片慈母…” 绿萼话还没说完,就被玉兰狠狠剜了一眼,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担忧又愧疚地看向姜曜灵。 她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眼神却黯淡了几分。 她阿娘许砚霜对她很好,是她的嫡母,五岁后就是她的养母,视她如己出,在她心里许砚霜的地位与生母云容等同,她很想她。 阿娘,我一直记着你教我与人为善,可我忍了这么久才发现善良对豺狼是没有用的,只有棍棒和毒药才有用。 正想着,门外有声音传来:“四少夫人,夫人来看您了。” 姜曜灵瞬间换上怯弱的神情,直起身子,看向来人,吐出那个不情不愿的称呼:“母亲…” 幸好她对着嫡母和生母都是叫的娘,不然还真是会觉得叫眼前之人母亲反而是会玷污了她们。 罗敏静一副慈母做派,脸上满是担忧:“我的儿,你这回可真是遭了大罪!” 她手按向姜曜灵的肩膀,示意她坐回去:“老天保佑,你可终于醒了,我这心呐,总算能落下来了。” 她一边用帕子按了按什么都没有的眼角,一边关切道:“可好些呢?还疼不疼?你说这夫妻之间,磕磕碰碰的小玩笑,怎么就闹成这样!淮安那孩子不懂事,你放心,他爹已经罚他去跪祠堂了,肯定给你出了这口气!” 差点要了她的命,你管这叫小玩笑?等我有空给你来一下你就知道是不是玩笑了。以为跪一下祠堂此事就一笔带过了?没门! 不管内心如何腹诽,姜曜灵面上怯怯地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多谢母亲关心,我好多了…夫君…夫君,他也不是故意的…” 罗敏静听到她这话,眼中的满意与轻蔑一闪而过。 她拉住姜曜灵的手:“好些了就行,待会我叫库房送些补品来,给你补补。哎,母亲就担心这意外破坏了你们夫妻情意,淮安那孩子也是,有你这么好的妻子也不知道珍惜,等之后我一定好好说他!就是他已经跪了一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说着,她就没声了,只盯着姜曜灵看。 姜曜灵明白,这是想让她去劝韦洋把韦淮安放出来,也要她这个受害者不计较,韦淮安自然就不会再受到处罚。 心里堵着一口郁气,姜曜灵也不想一退再退,适当的示弱可以让人看低她放下对她的戒心,但是一味示弱就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这是她幼时就明白的道理。 故而她只是红着眼眶看着罗敏静,不接话茬:“夫君跪祠堂已经很可怜了,您之后就不要再说他了,我相信他迟早能知道我的好…”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罗敏静笑容微微一僵:“是啊是啊,淮安性子好着呢,就是有时候不懂事,还需要你包容。” 姜曜灵低着头点了两下,也不说话,只蹙着眉做出虚弱难受的样子。 罗敏静放开了拉着她的手,从随侍的丫鬟那拿过一个小匣子,放置在旁边的桌案上:“这是京郊一处上百亩的温泉庄子的地契,是淮安的私产,他从前最喜欢往那处去。现在母亲做主取来给你,算是赔礼,以后就是你的了。等你病好了,就去那散散心,若是淮安讨了你欢心,你再带他过去。” 姜曜灵的重点并不在温泉庄子上,她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神:“母亲,您的意思是我病好了就能出门了吗?” 她嫁过来这几月,每次想要外出都被拦下,用的理由只有一个,她初嫁入韦家,规矩还学得不够好,担心她出去给韦家丢人。 这是一个十分荒唐的借口,但是姜曜灵没有办法,就算绿萼功夫再高能带她闯出去,但是她还得顾忌自己的名声与身份。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观念制约着每一位女子,只要韦家掌握着管家权的人不想让她出门,而她还是韦家四少夫人,她就出不去。 罗敏静笑得更慈爱了:“那是当然,你可是咱们韦家明媒正娶的四少夫人,你还年轻呢,出去逛街呐赴宴啊再正常不过。之前是母亲想左了,认为你在家时间多就能更好和淮安培养感情,这是母亲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姜曜灵露出一个有些欢喜的笑容:“不委屈,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您放心,只是家中没人说话憋闷,我才想着出去散心,绝不会给韦家丢人的。” 罗敏静点头,虽然这姜氏有几分怯弱,但好歹也是许砚霜的孩子,她教养出来的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大家闺秀,之前不让她出门不过是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罗敏静再次开口暗示:“若是淮安得闲,叫他陪你出去给你买些漂亮的衣裳首饰打扮打扮。就是这里祠堂阴冷,淮安身子骨又弱,哎…” 姜曜灵这次懂了:“您放心,我现在就去求父亲把夫君放出来,不叫他再受罪。” 罗敏静看她面上掩不住的苍白疲惫,站起身摇摇欲坠,担心她这样去了更叫韦洋生气,这才止住了她,装着慈母模样柔声道:“也没这么急,你先歇着吧,这到了午膳时候,等用完膳再去,母亲就不打扰你了。养伤这段时间,晨昏定省也不必了,等身子好了再说。” 姜曜灵的目的也达到了,也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只用孺慕的眼神看着罗敏静点头,不再开口挽留,她还是个病人呢,真是难为她要做戏这么长时间。 等罗敏静走后,姜曜灵用完膳后,吩咐玉兰:“你去一趟前院求见父亲,为韦淮安求情,具体怎么说知道吧。” 玉兰点头,她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早就有了默契:“说小姐的苦楚不容易,表现大度不计较,最好能多讨来一些好处。” 姜曜灵赞许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你去这一遭就免得我之后再去了,我实在不想见到韦家人,玉兰,辛苦你了。” 玉兰摇头,眼神温柔坚定:“不辛苦的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办好。” 姜曜灵笑了笑,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3章 故人消息 姜曜灵再次醒来,脖子上的疼痛感已经消了不少。 她这一觉睡了一下午,直接错过了晚膳,此时夜色深沉,约摸已是戌时,只见玉兰在灯下看书的模糊光影。 玉兰随时注意着她的动静,一看她睁眼就贴心地过来扶她起身。 姜曜灵注意到她面上有遮不住的激动与喜悦之色,有些好奇地含笑开口:“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叫我们一向稳重的玉兰姐姐都喜形于色了。” 玉兰十分激动开口:“小姐,福嬷嬷来信说有重光公主的消息了!” “真的?!嘶——”姜曜灵闻言直接坐直了身体,没注意扯着了脖子上的伤口,但她却浑然不顾。 她紧紧抓着玉兰的手:“福嬷嬷怎么说?” 重光公主谢韶仪年长她四岁,在她心中既是贵人又是姐姐更是知己。 她十四岁那年,十八岁的谢韶仪和亲西羌,即使路途遥远,但她们的书信从未中断过。 但约莫半年前,西羌内乱,谢韶仪音信全无,姜曜灵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那时她恨不得亲去西羌找人,但是宫中贵太妃重病她走不开,不久后嫁入韦家更是被拘着不许出门,只得叫手下商队往西羌打探消息。 这半年来她是又惧又忧,生怕传来什么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韶仪姐姐可还安好?这半年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有没有受什么欺负?” 玉兰摇头:“福嬷嬷只说公主无事,具体情况也没说,只说这次有信寄来,让您之后抽空去花间阁。” 花间阁是姜曜灵在十岁那年筹办的首饰铺子,谢韶仪是明面上的东家,但姜曜灵才是实际上的东家,如今已名满京都。 谢韶仪和亲之后,就让她的奶娘福嬷嬷留在这,继续用重光公主的名声镇在这,至今花间阁也没有遭受过恶意竞争。 姜曜灵视谢韶仪为姐姐,福嬷嬷自然就如同她自个的奶娘一样,交付全部的信任。她这半年无法外出时,外面诸事都是由福嬷嬷做主,遇到无法决定的大事才会想法子联系她。 姜曜灵没有半分犹豫:“等明日我们就去。” 玉兰一脸不赞同:“您这伤还没好呢,过于劳累不利于养伤,而且恐怕...…罗夫人不会让您出去。” 姜曜灵语气十分坚定:“不知道韶仪姐姐的具体情况我连养伤都不会安心……玉兰,你知道她对我多重要的,我在世上的牵挂没几个了。我会带着帷帽遮挡伤势,不让外人见着,这样就可以堵住罗敏静的口,再说了,出门买些漂亮的衣裳首饰可是她承诺我不追究韦淮安的赔偿。” 玉兰见她坚定,也知道重光公主对自家小姐的重要性,只能无奈应声。 “对了小姐,韦老爷同意将韦淮安放出来了,给了我们两间铺子说作为赔罪。” 玉兰有些愤懑,从韦洋得知消息罚跪韦淮安这才只有半天呢,她家小姐遭这么大罪,居然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亏她之前还认为韦洋是个好官! 姜曜灵对此倒是十分平静:“本来这就是我和罗敏静做的一桩交易,挺好的,这样我明日出府更不会被阻拦了。最近尚书右仆射要告老还乡,韦洋极有可能接替这一职位,自然会按下家中丑闻。再说了韦淮安是他老来子,我只是个外人,自然不会重罚。仇,还是自己报来得畅快。” 她早就不会指望别人发善心了,她只会相信自己。 玉兰下去收拾明日出行的东西,姜曜灵披着衣服起身,对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从古至今,从大夏到西羌,看见的都是这同一轮明月,韶仪姐姐,我想你了,你此时也会对着月亮思念我吗? 第二日一早,姜曜灵本考虑到绿萼熬得太晚,就打算只带着玉兰,却还是没抵过绿萼的软磨硬泡以及对人身安全的考虑。 屋子里还是得有人守着,于是玉兰留了下来。 有绿萼跟着,姜曜灵又带了几个身强力壮家丁就出门了,不出所料地没有被任何人阻拦。 一进花间阁,福嬷嬷就立马过来了:“东……小姐,老奴终于见到您了。” 这半年见不到东家,许多事都是自己做主,只能和东家书信往来,心下不免惶惶,也是长时间没见糊涂了,差点暴露身份。 福嬷嬷抬头就立刻注意到了脖子缠着的白布:“许久不见,小姐近来可……?!这,脖子这里怎么了?可是韦家有人欺负您?” 福嬷嬷年过五十,已经头发花白,姜曜灵不想叫她担忧,于是轻轻带过:“无事,只是毒虫叮咬后不雅,这才遮住了。韶仪姐姐到底如何?她的信在哪,嬷嬷快让我看看。” 见她不愿说且转移了话题,福嬷嬷也无法深纠是真是假,叹气道:“殿下和亲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您与贵太妃娘娘了,若是您受了委屈,只管进宫找贵太妃娘娘,凭着殿下和亲的这份情,应是会叫您如意的。” 姜曜灵只是摇头:“我在韦家过得很好,再说了娘娘身子不好需静养,若无大事何必去烦扰她。” 福嬷嬷见她坚持,无奈只能带她上楼,取出信交给她:“昨儿收到的消息,西羌内乱已平,旧王已死,新王是旧王的弟弟。他们送来的国书上说会立殿下为新王后,殿下之子为世子……” 她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信:“内乱平了就好,有战乱我老是提心吊胆担心姐姐的安慰。立我姐姐为王后?也不知道这个新王是圆的瘪的,居然敢肖想她……算了,按照那边的习俗,弟弟会继承哥哥的妻子为妾,如今看在我们大夏的面子上为王后,算他识相吧。” 她顾不上风度,一掌拍在桌上,万分惊讶:“什么?!姐姐有孩子了?!罢了有了就有了,就是不知道是新王还是旧王的,是不是她自愿生下来的……” 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大概是急着报平安,这封信并没有很厚,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大致就说了她很平安,这场内乱没有波及到她,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还有了孩子。 关于这个孩子,谢韶仪只是一笔带过,反而是问起了姜曜灵的近况,有没有嫁人,是不是在她给的名目里选的,夫君待她如何,夫家是否和睦,若有麻烦只管进宫去找贵太妃…… 在韦府受尽众人冷眼她没哭,经常被罗敏静叫去故意磋磨她没哭,被韦淮安伤到脖子差点丢了性命她没哭,但是看到谢韶仪隔着万里的关心,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涩。 看着那占大半张纸篇幅的关心之语,她心里涨涨的,鼻子的酸意再也没忍住,眼泪从眼眶滚落,她扬起头,不让泪珠滴落在纸上。 价值千金的家书,她不想有一点污损。 福嬷嬷见她失态的样子,十分懂事地递上帕子后退下,让她自己一人独处一会。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等收拾好心情后,又将福嬷嬷叫进来:“嬷嬷,将今年属于我的那份利钱一半都换成养身的珍贵药材送去西羌,姐姐生孩子时也不知是何情景,有没有伤到身子,西羌贫瘠,怕是药材不够。她的那份还是按照以往那样换成衣裳首饰以及粮食布匹,我的韶仪姐姐要永远都光彩照人,哦对再添些小孩用物。这次东西多,就多拨几支商队过去。” 花间阁做起来后,姜曜灵就放眼长远在大夏各地都开设了分铺,还发展了数十支商队,虽算不上是富甲天下,但也是腰缠万贯,取一半的利钱对她来说或许有些影响,但也算不上伤筋动骨。 福嬷嬷应声:“我们殿下有您这样处处想着她的妹妹,老奴真是替她高兴。” 姜曜灵一边净面一边回道:“若没有韶仪姐姐一直护着我,我不知多艰难。” 姜曜灵十三岁那年,许家获罪,嫡母许砚霜去世后,就是谢韶仪一直护着她。 等后来谢韶仪和亲,宫中的贵太妃就接过这份担子庇护着她,若不然她作为姜道全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定早已如她亲娘那样悄无声息地病逝在姜府了。 等到贵太妃病重不理外事,姜道全就没了顾虑,但也不想白养大这么个女儿,于是将她作为利益筹码,匆匆出嫁。 姜曜灵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姜道全这人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心,便让福嬷嬷拿了这段时间的账簿来看。 看着看着,又干脆在这里简单用过一顿午膳,等到了下午把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这才打道回府。 绿萼抱着好几个匣子,里面装着花间阁最近的几款新品,毕竟用了要买首饰的借口,自然是要带点回去的。 姜曜灵走出花间阁,带上帷帽与福嬷嬷告别:“诸事交给嬷嬷决断我是十分放心的,只是有一桩,店里事多,但嬷嬷也要顾好自个身子,万事以自己身体为先,不然我可不依。” 福嬷嬷笑得十分慈爱,无有不应:“好好好,都听小姐您的。” 正是温情脉脉的时刻,却有意外发生。 前面突然一阵骚乱,姜曜灵蹙起眉心,她对发生什么事不感兴趣,没打算过去看热闹。 此时绿萼正在马车里先放匣子,一向惜命的姜曜灵打算先和福嬷嬷退进楼里,避免有什么意外的危险。 只是有时危险并不来自于肉眼可见的前方,而是从天而降。 姜曜灵只闻得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与酸臭味,头皮处传来一阵被大力拉扯的疼痛感,同时脖子被一只手紧紧勒住,她明显感觉到伤口开裂了。 “小姐!”这是绿萼与福嬷嬷惊叫声,“都不许过来,退后,全都退后!把马给我让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这是身后歹徒的威胁声。 绿萼快气死了,就这么一会去马车上放东西的功夫,自家小姐就被人挟持了,这韦府的侍卫都是废物不成?!更可气的是这人的刀抵着小姐,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死盯着这人,听着他的威胁,和侍卫们一起慢慢往后退,将马车让出来。 姜曜灵浑身颤抖,身后之人认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继续恶声恶气威胁道:“不要反抗,乖乖配合我,不然我杀了你!” 他不知道姜曜灵并不是任人拿捏的弱女子,她的颤抖,既是因为伤口再次裂开的疼痛,更是因为她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她的命不是草芥,她的命是爱着她的人辛辛苦苦保下来的,她答应过她们要好好活着,所以她分外珍视她的性命,受再大的罪都不敢有自伤的想法。 幼时有姜道全想要她的命,后来有一个差点杀了她的韦淮安,现在又来一个以她性命为要挟的恶人,怎么敢?怎么敢! 那双之前哭得太狠还泛着红的眸子,此刻隐在帷帽下,燃起了熊熊怒火,亮得吓人。 想要她命的人永远都要付出代价,她现在还杀不了姜道全和韦淮安,但是这背后的歹徒,还是先把命留下吧。 女鹅:如果你惹了我,我可能会毛茸茸地走开,但更大的可能是毛茸茸地把你嘎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故人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