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俗地》 第1章 天崩开局?私生子? 段鸣野抬头时,就看到眼眶通红的林桉,浑身脏兮兮的站在门口。 额角不受控地抽动了下,嘴里的烟滤嘴被他咬了两下, 水管头喷洒出来的水雾哗啦啦地落在小菜地上,绿油油的菜裹上水珠,在太阳底下堪比诱人的翡翠。 “你是到泥潭里打滚了吗?” 站在门口的泥人身子僵了一下, 林桉本来就一肚子气,被他这么一说,鼻子有些发酸,眼尾也红了起来,就连小腿上的伤口也在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今天是林桉来到这个偏远落后的村子的第七天,七天前,他还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毫无预兆的带走了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生前给他留下的基金,足够他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地做个废物, 但,让人惋惜的是,基金只有在成年后才能启动, 主事儿的人没了,只剩下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少东家,在公司里那帮扒在他父母身上吸血的亲戚眼里,他就像一道可口的烤全羊, 管家张叔从小看着他长大,是真把他当儿子疼,咬着牙,把他打包送到了乡下爷爷家。 林桉对他的爷爷没什么印象,据说在他妈刚怀上他时,他爷爷找人算了一卦,至于算卦的结果,就连他的父母都不得而知, 他?他就更不知道了。 反正结果就是,他爷爷从此和他们断了联系,一个人回到了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村子。 起初,林桉是不愿意的,但他更不愿意面对那帮看着他眼睛都放绿光的亲戚。 只是,当他跋山涉水到了这个破村子后,才得知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他的爷爷在年初的时候去世了。 半夜突发心梗离开了,而发现尸体的人,就是与爷爷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段鸣野。 也就是现在,在林桉面前给菜地浇水的男人。 据林桉作为一个富二代的经验,这个人,是他爷爷的私生子。 这种事,从小到大林桉见得不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他的父母是真心相爱才在一起的,林桉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心里堵得厉害,他对素未谋面的爷爷没什么感情,他是替他的爸爸不值。 两个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两股绳,小脸皱皱巴巴的,即使狼狈得像个捡破烂的小鬼,但语气依旧嚣张又跋扈, “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段鸣野胸膛微微起伏,狠狠吸了口烟,直接将叼着半天都没舍得抽完的这一口都抽完了。 他强压着燥意回望了眼站在门口一脸不服气的小少爷,把脏话咬碎了碾成粉才咽了下去,扔了水管,认命地把少爷领了进来,推倒水缸前, “脱。” 林桉觉得他的态度太过敷衍和不耐烦,脖子一梗, “我不,我要热水洗澡。” 我们矫情的少爷像是跟狗在泥地里打了一架,身上穿着段鸣野唯一一件新的白色短袖,现在也满是泥点子, 更别提露出来的嫩白色的皮肤,裹满了泥,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浅浅的口子冒着血丝。 精致的小脸上灰扑扑的,只剩下一双不屈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段鸣野。 一对上他的那双带着三分不屈,四分不屑,还有三分唯我独尊的眼神,段鸣野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他生疼。 他的眉梢倏地掉了起来,盯着林桉的眼神也变得深沉, 与他对阵的林桉刚开始还想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想要争夺一下地盘,但到底是被这个他壮了一圈还多的男人看得心有余悸, 气势慢慢弱了下来,眼神闪躲但嘴上不服输, “凉,我不要洗冷水澡。” 见他这副欺软怕硬的怂包样,段鸣野在心底冷哧了声,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他, 那眼神盯得林桉在太阳底下心底发毛。 身上的泥巴干了之后扒在皮肤上特别难受,划出的伤口透着细细密密蜇人的疼, 他抿了抿唇,心底一酸,再抬眼望着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时,硬撑出了几分强硬,但眼底里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 段鸣野头一疼,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了条干净毛巾,打了瓢水,拎起小少爷的胳膊不算细致地擦了起来。 小少爷见他先低了头,一扫之前憋屈的模样,心底里很快就得意了起来,脸上的傲气又回来了,嗓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声哼落在段鸣野的耳朵里,惹得他咬牙,擦的力气也就不收着,像是在搓一条狗。 被搓疼了的小少爷硬撑着没吭声,在心底里用尽了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话招呼段鸣野这个没大没小的私生子。 小少爷皮儿嫩,擦完之后,段鸣野才发现泥巴擦去后,胳膊被他捏得红了一块又一块, 转念他又唾弃起了自己,居然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置气。 心刚软,抬头就看到眼底那股怨念还没收干净,对着他呲牙的林桉, 眉心一跳,一把将毛巾丢在了他的头上,手下没留情,囫囵地擦了起来。 林桉瞬间炸了毛,张牙舞爪地骂人,但以他那没二两肉的身板,怎么可能抵得过肱二头肌都快比他脸大的段鸣野,只能被人按在原地任人宰割。 好不容易等他把脸上的毛巾挣脱开,一瓢冷水猛地从他的后脖子上浇了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从未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过的林桉被冷水浇愣了神,怔怔地站在原地,水珠顺着湿哒哒的发梢从他眼前低落,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喂!” 段鸣野不知道又从哪找了根烟叼在嘴里,毫不留情地又给林桉浇了一瓢水。 九月的莲花村,就连地里的菜都蔫了, 水缸里的水是段鸣野今早刚从井里打出来备用的水,带着独属于井水的清冷,被搁置了一上午,淋在身上的温度刚刚好,解暑又醒神。 段鸣野这个私生子真敢虐待他。 两瓢下去,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得到了缓解,身上的泥巴也被冲得差不多了, 泥巴是干净了,但湿衣服黏在身上也难受, 林桉甩了甩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嘴一噘,表情像是段鸣野欠了他钱一样臭。 段鸣野又是一瓢,这下他故意泼到了林桉的胸前,一瓢水结结实实在他胸前炸开,溅了他一脸的水, 扎实得呛了一口水的林桉顿时就怒了,龇牙咧嘴地叫嚣,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把就被段鸣野按住了, 他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到,“你这到底怎么弄的?” 一想起刚才的狼狈,林桉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莲花村距离最近的县城,车程不过二十分钟,依山旁水,民风淳朴,虽然条件落后了一点,但林桉觉得勉强能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村口村长家养的那只大黄狗。 从他来的那天开始,这大黄狗就像是见到了肉骨头,见到他就流口水。 林桉不怕狗,但架不住大黄站起来都快到他的腰了,时时刻刻都准备往他身上扑, 好在平时它都是被拴着的, 今天林桉去小卖铺买雪糕,也不知怎么的,大黄没栓绳,一见到林桉就冲了过来, 他下意识拔腿就跑,但没跑多远就踩了颗石子,结果脚一崴,正好摔进了路旁的水稻田里。 毫无防备的林桉吃了一嘴泥,脏兮兮地直起身就看到身后大黄,站在马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吐着舌头, 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耻辱感油然而生,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只狗,追的如此狼狈! 雪糕在摔下来的时候甩飞了出去,正好掉在了身旁。 大黄仰着下巴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心满意足地晃着尾巴跑走了。 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林桉刚一抬脚,就只剩了袜子,鞋陷在泥里没拔出来,身体一失衡,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费了一番力气,林桉终于挣扎了出来,也拔出了他最喜欢的、此刻早已看不出原貌的鞋,拖着一身泥躲着人跑了回来。 一想到大黄,屈辱感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气得咬牙切齿,他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给这只狗一点教训尝尝。 盖上水缸的声音唤回了神游在外的林桉,他的自尊告诉他,这件事他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段鸣野知道。 太阳毒得狠,三瓢水带来的清凉没一会儿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林桉撇了撇嘴,“我还没洗干净呢?” 刚才还叫嚷着不洗冷水澡的人,现在又吵着说没洗干净, 有一个算一个,在段鸣野见过的人中,林桉是最口是心非的一个。 段鸣野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冷冷地转身继续浇菜。 “你妈没教过你,浪费水资源可耻吗?” 浪费你妈! 被扔在原地不上不下的林桉,盯着他的背影磨牙, 眼看着他真没有再管自己的打算,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那我怎么办?”林桉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其实段鸣野不是真的不让林桉洗热水澡,家里的确装了热水器,但他平时用的频率不高, 林桉来了之后,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今早又吵着要洗澡的人才发现热水器不出热水,坏掉了。 莲花村毕竟是个小村子,没人会修这样的电器,只能靠每周都会来一次的维修师傅统一修, 按时间算,最快也要明天才来。 看着地里嫩绿的萝卜缨被水滋润后有了要支棱起来的架势,这股烦躁才终于压了下去,大发慈悲地说道, “村后边有条河。” 林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以置信, “你让我去跳河?” 小萝卜缨绿油油得惹人爱,段鸣野专心浇着水,没心情搭理事逼少爷,“那条河就算村口大黄站进去,还能露出头吐舌头跟你打招呼,淹不死你。” 但林桉双手一抱,果断拒绝,“我不要。谁知道那水干不干净。” 段鸣野回头瞥了眼他,冷哼了一声,“那你就这样在太阳底下做个快乐自由的泥雕吧。” 被大黄欺负的委屈,全被林桉算在了段鸣野的头上,一时气红了眼,掀起水缸上的木板准备自力更生, 可还没等他拿起瓢,身后就传来的段鸣野阴恻恻的声音, “如果你再敢浪费水,老子保证,这个水缸就是你今晚的归宿。” 愤愤的林桉一顿,他没想到段鸣野居然会说出这么不是人的话, 小少爷那脆弱的自尊心又被打击到了, 以前谁不是顺着他,宠着他,就他段鸣野把他当根草,每天虐待他。 不要脸的私生子! “不过就是缸水,我才不稀罕。” 说完,啪的一声把甩了木板,转身跑了出去。 听到身后动静的段鸣野脑袋嗡嗡作响,跟林桉生活的一周,至少能让他少活十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跟现在小孩有代沟, 他听林老头讲过他这个孙子,说这孙子软软小小多么得听话,多么得招人喜欢, 显然实物与描述完全不符,一整个熊孩子。 还是听不懂人话的那种。 熊孩子闹了脾气,今晚又免不了要闹一场,段鸣野眼前闪过小少爷白嫩嫩的身上的血痕,关掉了手中的水管, 小少爷皮儿薄事儿多,家里没有消炎用的东西,还是要去买,不然感染了还得折腾去医院。 林桉怀着满腔的怒火到了段鸣野说的那条河,气得在河边直跺脚, 不过就是一缸水,段鸣野居然觉得他连一缸水都比不过,不过是用了他的水就在那叽叽歪歪,像是他用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似得。 没眼力价的小气鬼,坏心眼。 他气得正上头,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柔柔的女声, “你就是林爷爷从城里来的孙子?” 第2章 水鬼夜袭 林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姑娘,站在他的身后,扎着丸子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来莲花村时间不长,认得人也不多,“你是?” 天太热,林桉平时不怎么出门,今天是因为实在热得受不了,让段鸣野给他买个冰淇淋,那个小气鬼都不干,他才自己出来的。 方欣被林桉精致的外貌看晃了眼,下意识抓了裙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自认为她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但没想到林桉作为一个男孩子居然如此好看。 听说是从大城市里来的。 方欣很快就掩饰过了眼底的失落,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叫方欣,你可以叫我欣姐。” 林桉今年都十七岁了,虽然长得不高,但好歹也有一米七五,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他高的小姑娘,这声姐他叫不出来。 方欣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看出他有些狼狈,好奇地问到,“你这是?” 林桉难为情了起来,他更不想解释其中的曲折,摆了摆手说没什么, “不过是摔了一跤,都怪段鸣野那个狗东西。” 听他提到了段鸣野的名字,方欣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绞着裙子手一紧, “我听说你现在和段哥住在一起是嘛!那我平时可以去找你玩吗?” 林桉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含羞带怯,被方欣叫的那声‘段哥’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哥,他就是个自私吝啬的小气鬼!再说了,我们两个又不熟,你为什么要找我玩?” 段鸣野不仅长得高,人又帅,五年前到他们村子里后,方欣可谓是一见钟情,以前她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寒暑假, 暗恋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得到回应,听林桉这么说她的心上人眼底的羞涩一僵, “你什么意思?” 受了一天气的林桉嘴没留情,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一股脑都吐了出来,上到段鸣野嫌弃他睡相不好,大半夜总是把他踹醒让他重睡,下到段鸣野抠搜地不给他吃肉,还挤兑他。 方欣怔愣地听着他的吐槽,脸色难看得要命,试图为段鸣野辨别几句, “段哥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呢!” 被否认的林桉气笑了,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段鸣野还龟毛的人, 一来一回,林桉和方欣围绕着段鸣野到底是不是一个抠搜的人辩论了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 林桉吵激动了,下意识想和方欣拉开距离,结果没想到脚下踩了一颗光滑的石头,刚扭过的脚踝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林桉当着方欣的面摔进了河里。 在方欣的印象里,这条河不深,最深到她胸口,但林桉掉下去后挣扎得特别厉害, 因为刚才这人说段鸣野的坏话,她就得意地站在岸上看林桉出丑。 “你装什么,这条河还没有你胸口高,再让你说段哥坏话,遭报应了吧!” 林桉并不是一点水都不会,虽然他扎扎实实地抢了口水,但还不至于溺水, 他想站起来,但这条在方欣口中不深的河,此时就像是没有底, 脚踝疼得他连带着大腿都在抽筋,被呛了几口水之后,深一口浅一口地溺水了。 方欣很快就反应过来林桉的状态不对,最开始以为是林桉的把戏,但眼睁睁看着林桉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甚至河水已经末过了他的头,开始慌了起来。 “林桉!林桉!” 方欣被吓到了,一时六神无主了起来,咬着牙转身跑去叫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背后冷汗直流,满脑袋都是林桉溺水的模样,还没跑多远,哐当一下被人撞倒在地。 眼角的泪水忍不住翻涌而出,抬头看见来人是段鸣野,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桉掉进河里了,他溺水了!” 河水没过头顶,林桉的意识变得模糊,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一股暖洋洋的热流往他的口鼻里钻, 这个地方他一定很熟悉,他想,对了是他的家。 果然,下一秒,他的父母出现在他的身边,盛满笑意,温柔地望着他。 他的眼角有些酸,很久没看见爸爸妈妈了,林桉真的很想他们,他们为什么还不来接他? 他们围着林桉,把他抱在怀里,不断安抚着他, 可林桉与他们仿佛隔了一层看不到摸不到的屏障,这层屏障让他听不见他的父母在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见?” 突然,林桉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父母明明已经死了。 “林桉!”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语气中难掩焦急, 这声音他很熟悉, 是段鸣野。 方欣脸色煞白,站在一旁,看着被段鸣野救上来后昏迷不醒的林桉。 段鸣野给呼吸微弱的林桉做了心肺复苏没有效果后,捏住了林桉的鼻子做起了人工呼吸。 一旁的方欣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漂亮的碎花裙摇摇欲坠。 救人的段鸣野手心发凉,终于林桉呛了口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围在他身边的两人不由松了口气,尤其是方欣,她切实的体验了把从鬼门关走过的实感。 林桉被段鸣野抱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呛水的感受并不好,林桉呼吸道难受之余,被死亡萦绕的恐惧感让他后怕,蹭着段鸣野往他怀里缩, “段鸣野,我难受。” 段鸣野见人没什么大事,重重吐了口气, “小少爷,你可以啊,这么浅的河都能溺水,以后你都不能用碗喝水,小心呛死。” 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林桉抽哒哒缩在怀里不吱声,段鸣野知道他这次被吓到了,难得放软了心,拍着少爷的背给他顺气,转头就见方欣脸色并没有比林桉好看多少,安抚了她一嘴, “他没事了,你回去吧。” 此时,段鸣野的话不亚于特赦,方欣点了点头,愧疚地看了林桉一眼后,脚底生风飞快地离开了。 段鸣野哄了一会儿,林桉还在他的怀里哭个没完,最后他的耐心都被耗尽了,但林桉还像个鹌鹑一样缩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着, 看着怀里没出息的人,段鸣野突然觉得好笑, 他掰过林桉埋在他怀里的脸,对上了那双哭红的眼睛,“少爷,回家了。” 林桉现在腿都是软的,摇了摇头,开始无理取闹, “你背我。” 眼见他缓了过来得寸进尺,段鸣野被磨得没了脾气,认命地把少爷背回了家。 小少爷真是被吓瓷实了,一下午窝在炕上闷闷不乐, 段鸣野倒是乐得耳边清净。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叫了两声少爷都没回应,这才察觉到不对, 少爷别的不行,一吃饭就两眼放光,以前每次都积极地不像话,这次怎么没声了? 一凑近,段鸣野就看出了小少爷的不对劲, 大热天林桉把自己蜷在被子里,睡得很不踏实,两颊绯红,额头上还渗着汗珠,不安地紧闭着双眼。 他眉心一跳,伸手在林桉的额头上摸了一把,果然烫得吓人。 这是发烧了。 林桉只感觉眼皮上像是被人挂了秤砣,怎么也睁不开, 一股阴冷粘腻的诡异水汽黏在他的皮肤上,让人无所适从。 就像是一头栽进稻田里,泥巴紧紧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窒息感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 段鸣野在搞什么?是下雨了嘛,他好难受啊。 慢慢地,他的头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费劲儿,他不是没想过挣扎,可是身体沉得厉害,浑身没有一块地方舒服,他太累了,一动不想动。 他不会要死了吧? “林桉?林桉?” 原本睡得好好的段鸣野突然在睡梦中感受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洞。 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差点没把段鸣野熏死, 这味道就像是晒了几年都没有成渣的臭咸鱼,熏得人睁不开眼。 原本燥热的夏天此刻屋内只剩阴冷潮湿, 水草般的发丝紧紧缠绕住了躺在他身边的林桉,一道又一道将他从头包到脚,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等待破壳的茧, 而罪魁祸首就站在他们的炕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段鸣野看清了它的模样,枯树枝一样的灰黑色的身上挂着破布,身后的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水痕, 它正弯着腰,低着脑袋紧盯着它的‘茧’。 从头到脚裹着一层黏腻的水膜,黑黢黢的,肮脏极了。 滴答,滴答······ 无处不在的水滴声刺激着段鸣野的神经,而对方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顿一顿地扭过了脑袋,满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但从长发下透出的那两个洞,幽深地望着他。 是水鬼! 一瞬间段鸣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属于鬼怪的那股让人犯恶心的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钻,萦绕在水鬼周身的怨气是那么的真切。 还没等他过多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拽住了水鬼的头发,一脚踹在了它的肚子上, 腥臭的水滴溅了满地, 缠绕在林桉身上的发丝开始散落,段鸣野翻身跳到了地上,拿起水果盘里的刀,一道寒光黑暗在中闪过,紧接数颗血珠飞溅到水鬼的身上。 水鬼被血溅到的地方顿时滋啦作响,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水鬼不得不收回他的缠住林桉的头发,满目怨恨地盯着这个他最开始都没有看上眼的家伙。 见水鬼退了,段鸣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厉鬼,手段也不厉害,不然,今晚他和林桉都得交代在这儿。 炕上的林桉突然呼吸一松,原本把他压得死死的怨气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他一身轻松,嘴里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睡得跟猪一样。 段鸣野的牙一痒, 猪投胎都没他像猪。 水鬼被这几滴血伤得不轻,警惕地望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 相比于它,段鸣野自然地多得多,身穿跨栏背心大裤衩,双手插兜,斜眼瞅着站在他面前的水鬼,眼底不仅能看见被吵醒还没化解的睡意,还有对林桉的牙咬切齿。 身后的林桉身上散发出的诱人香味紧攥着水鬼的味蕾,它的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往外溢,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香的人类。 “···我的····我的······” 简短的音节不成调子,期期艾艾地从他烂柿子一样的脸上传来, 段鸣野挑眉看了眼林桉,露着肚皮睡得正香, 他的舌头顶了顶牙根,他真想打包把他丢给水鬼, 就在水鬼望着林桉流口水愣神的几秒,段鸣野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几张黄符,随手用血在上面画了几道,黄符就在他的手上活了过来, 水鬼察觉到他的异动,可还没等到它反应过来,只见段鸣野掐诀,黄符如同一把把刀子穿透了它的身体。 一声嘶吼传遍了整个村子,却没再夜晚寂静的村子中掀起一丝涟漪,人们依旧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黄符在水鬼的体内四处乱窜,紧接着水鬼死气沉沉的身体化成了一滩烂泥,归于尘土。 不过片刻,屋内的温度再次染上夏夜的燥热,而炕上的人胸脯上下起伏着,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一切都像是段鸣野做的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3章 草?萝卜? 手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原本麻木的神经硬生生被拽得发疼, 他深深地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林桉,转身出了门, 林老头的院子挺大,除了他开垦出来的菜地外,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空荡荡的, 但段鸣野不觉得,他随手抄了个板凳,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望着黑漆漆没有星星的天空, 耳边都是吵人的蝉鸣,心底被夏夜烘烤出来的燥意一点就能着, 段鸣野点了根烟,他的睡意早就没了。 比起在外头喂了一晚上蚊子的段鸣野,睡得天地都不知为何物的林桉可是舒服了, 他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可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没一处不疼,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林桉圆溜溜的眼睛轱辘轱辘转了两圈,思索着该不会是段鸣野这个家伙晚上趁着他睡着后揍了他一顿吧? 他觉得很有可能。 抱着怀疑,林桉扒着门框上往外瞅,果然看到了在菜地前浇水的人,段鸣野背对着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捏着水管,一缕白烟从他的脑瓜子上窜了出来。 他又在抽烟! 段鸣野不知道哪来的烟瘾,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抽死,林桉都怀疑在他领到基金之前会不会因为吸二手烟把自己直接葬在这个村子里。 其实林桉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段鸣野就听见动静了,这屋子不大,两间屋子带个厨房再加一个小院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有三十平。 林老头去世后,他的那间屋子段鸣野一直都没打扫过,住不了人,没办法,只能让林桉和他睡一间屋子, 但林桉睡相太差了,炕有多大,他就能滚多远,没办法,段鸣野连夜收拾出来了原本林老头的那间, 平时他和林桉各睡一屋,昨天是因为小少爷发了烧,他怕本来就不聪明的人把自己烧成智障,这才睡在了他身旁, 火辣辣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伴随着扣门框的声音,无不刺激着他抽了一晚上烟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 昨晚的水鬼明显是奔着林桉这个蠢货来的,如果不是他醒的及时,现在我们的小少爷已经投胎到猪圈里找他前世的同伴再续前缘了。 好不容因安定下来的生活,被他搅得一团糟。 水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今早本来想叫他起来吃饭的,但段鸣野一看到在炕上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液体的人时,一股无名火窜到了头顶。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眼看不到就到处闯祸,他爸妈到底是怎么把他养这么大都没掐死的? 身后的小少爷自然不清楚段鸣野心里的弯弯绕绕,碍于昨天的救命之恩,现在骄傲的小少爷内心有点复杂, 虽然说段鸣野救他是应该的,但到底是救了他的命,他不会游泳,从来没有溺过水,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好在段鸣野及时把他拉了出来,可是吓丢了他半条魂。 林桉紧抿了下唇,虽然段鸣野这个莽夫没有眼力见又不待见他,整天找他的茬儿,但到底是救命之恩,他是不是说声谢谢啊? 要说的吧。 毕竟他的教养告诉他,还是应该说声谢谢的,谁让他的是个聪慧宽容又善良的人呢。 对,都是因为他太善良了。 小少爷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哄好了,迈着四方步抬着小脸趾高气昂地走到段鸣野的身后,清了清嗓, “段鸣野,” 叼着烟的人眉毛一挑,林桉很少叫他大名,一般时候都是喂喂喂地称呼他,一点礼貌都没有,这又是闹哪出? 段鸣野没回头,想看看小少爷到底想干什么。 林桉叫了两嗓子,但段鸣野依旧没回头,本来就岌岌可危想要道谢的心瞬间被被忽视地挫败感和低头的扭捏感,碾得渣都不剩, 火气噌地一下窜了上来,林桉一把抢过段鸣野手里的水管,对着他绿莹莹的萝卜缨狠狠一冲,小萝卜缨本来就嫩,这下整个都被水冲歪了。 目睹了他的暴行,段鸣野的火也噌得一下窜了上来,还没等他张口,我们小少爷一把将水管扔在地上,两条眉毛都要飞天了,圆溜溜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浇浇浇,一天就知道给这几根要死不活的草浇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根草是你媳妇呢!” 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竟然敢忽视他?他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知道他爸妈留给他的基金能买多少这些杂草吗? 没见过世面的私生子! 对林桉的无理取闹段鸣野忍到了极限,后槽牙咬地咯吱作响, “这不是草,是萝卜。” 林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气得肝疼,“我说是草就是草,” 到现在段鸣野还在教育他,林桉转身就要走,临走前还特意踩了他的萝卜缨两脚, “你就是个傻逼,大傻逼。” 这两脚完全踩在了段鸣野的理智弦上,反手捏住了林桉的脖子,像捏住一只小鸡仔一样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 小少爷挥舞着他那细胳膊细腿就要反抗,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挣脱不开不说,给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两个眼睛冒火似得瞪着段鸣野。 被他瞪着的段鸣野肠子都悔青了,他昨晚就不该救这个小智障,就应该让他给那只臭水鬼改善改善伙食。 “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什么?” “草草草草草,我说是草就是草。” 小少爷皮又怎么样,你段哥专治各种不服,段鸣野沉下了脸,太阳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最后一遍,我问你,你刚才踩坏的东西是什么?” 这次,小少爷嘴一瘪,头一转,看都不看他了, 表达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草。 段鸣野一只手拎着林桉,从仓库里拿出了架梯子,小少爷抱着膀子就是冷哼,一副誓死不从的大义凛然,但这份凛然在段鸣野拽着他把他一路拽上去扔在了房顶上后彻底崩坏了。 林桉怕高,眼看着段鸣野下去后把梯子撤走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眶也就红了,“段鸣野!你放我下去!我告诉,你要是再不放我下去,我一定弄死你!” 不痛不痒的威胁给段鸣野扇风都不够格,他掏了掏耳朵, “再大点声,让整个莲花村的人都听听我们小少爷的豪言壮语,到时候也给他们的饭后闲谈提供点瓜子。” 被他这么一说,林桉瞬间夹住了嗓子,双目通红,浑身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一张嘴发现自己的牙都在哆嗦,但林桉还是不愿意服输,他强撑着胆子,低声威胁到, “段鸣野,你放我下去!你这个没人性讨人厌的家伙,你不能这么对我。” 可没想到段鸣野直接背过身,完全不搭理他, 他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自顾自的抢救自己被林桉祸害的萝卜缨, 被困在房顶的林桉寸步难行,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瓦片太滑,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老畜生,没人性居然敢虐待他,要是他的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一想到这儿,林桉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滴, 段鸣野这个傻逼,他怎么能这么对他? 萝卜缨都被林桉的小蹄子踩断了,壮烈牺牲了两颗,段鸣野深深叹了口气,林桉只要脾气一上来就耍混,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可还没等段鸣野气儿消下去,身后传来的呜咽声让他一震,转头就看到哭得梨花带雨却一声不吭的林桉, 小少爷嫩白的小脸哭得像是刚被蒸出来的蟹粉包,左一把右一把摸着眼泪, 段鸣野心头一颤,这小少爷皮得很又爱面子,虽然爱掉眼泪,但从来没哭成这样,连忙架着梯子想把人放下来。 但林桉犟脾气上来了,死活不配合就不下来, 没办法段鸣野只能搂住他的两条腿,将人按在怀里抱了下来。 不抱还好,这一抱林桉就不撒手了,一口咬在了段鸣野的脖子上, 段鸣野疼得嘶了一声, 小少爷铁了心,死死咬住了他的肉,但就凭他那连牙口,除了能给段鸣野添圈血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桉窝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是他的伤心和委屈太过情真意切, 段鸣野连威胁带恐吓,圈着他脖子的手越勒越紧,他愣是撒手也没把这块狗皮膏药撕扯下来, 没办法,他只能忍着额角暴起的青筋,耐着性子抱着人轻声哄着, “小少爷,别哭了,你是十七不是七岁,我是你哥不是你爹,再哭我都要被你淹死了。” 这话一出口,林桉哭得更欢了,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他傻逼, “真不要脸,你是林老头的私生子,是我叔叔,还让我叫你哥!你占我便宜?” 林桉松了口,义正言辞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似得,尽管段鸣野解释了无数次,但林桉就认定了他是林老头的私生子, 这下段鸣野彻底没招了,他放弃纠正了林桉这个犟种的念头, 头一次体验当爹,他真佩服那些养孩子的人,这玩应他多看一眼都想掐死,心都被他哭得堵得慌, “好了,好了,这次是哥错了,哥再也不把你扔房顶了,行不?” 哭了快十多分钟,林桉也累了,刚才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一股脑地压了上来, 这还是小少爷这一星期以来第一次哭, 他父母刚出事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哭就被一帮亲戚堵在门口,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嘴上嚷嚷着多么想自己要把他接走, 不过是为了他父母留给他的钱,一帮虚情假意的豺狼恨不得生吞了他。 当时林桉安慰自己,没关系,还有爷爷,他还有亲人,可到了莲花村,他才知道爷爷也没了, 林桉茫然极了,他明明家财万贯,明明天地广阔,可他竟一时没了去处, 他抱着小书包蹲在爷爷家门口,然后被段鸣野捡了进去。 他又不是在段鸣野家白吃白喝,等他有钱了,他就把钱砸在段鸣野的脸上,让这个不识好歹的人跪下给他认错。 林桉抽抽搭搭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段鸣野,嘴上嘟囔着,“都是你的错。” 见他终于不哭了,段鸣野松了口气,托着林桉的屁股往上提了提,安慰自己他不跟智障一般见识, 借坡下驴,承认道,“哥的错,好了吧。” 林桉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脑袋支棱了起来,瘪着嘴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 “就是你的错。” 段鸣野皱着眉,不悦地盯着闹脾气的林桉,最终被他挂着泪珠的眼眶打败了,妥协道,“行了,别哭了,晚上给你杀只鸡。” 听见有鸡吃,林桉眼睛一亮,段鸣野特别抠,每天他们两个人就两道菜,还都是素菜,无论他怎么闹,段鸣野就是不给他吃肉,他都快吃成兔子了。 意识到他是在服软,林桉压下眼底的得意,继续瘪着嘴,“那是草。” 说的自然是段鸣野的宝贝萝卜缨,他把小少爷眼底的转变尽收眼底,知道他是在得寸进尺,冷哼了一声, “那萝卜是我准备用来炖排骨的,你吃过萝卜排骨汤吧,糯叽叽的萝卜加上喷香滑嫩的排骨,最后在撒上一把葱花,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段鸣野说的太生动了,林桉满脑子都是排骨汤的鲜美,一时都忘记了哭,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段鸣野勾了勾唇角,“那是什么?” 这次,小少爷妥协了,“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