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第1章 第 1 章 再次被徐庭岸找上门时,游舟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裴植的牢骚。 黑车停在医馆门口,像一块静默的坚石,跟车主人一样格调很高,但很碍事。识货的拉着身边人躲远,不识货的骂两句没长眼,再无其他。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医馆叫同仁堂,开在街转角,市区与郊区之间。 这是个好地方,人流量不少,且租金在寸土寸金的南迦不用掏心掏肺也付得起。 室温控制在二十度,适合中药材保存,又不会冻死人,湿度六十,不干不潮。 抓药的客人拢了拢LV经典款披肩,接过五位数的药包,对店员小倩开玩笑:“也就是你们老板开的药管用,不然这样子漫天要价,真怕你们老板被人套麻袋。” 客人是半年前被朋友推荐来同仁堂的。她老公明明长相周正,身高优越,竟然早泄,好在这医馆的游老板在男科上有一手,抓了几次药,效果显著,否则她下半辈子的幸福就要被骗婚男毁了。 拎着药准备离开,客人路过被她打趣的游老板。游老板正在和朋友裴植聊天,客人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裴植苦恼自己这辈子都没希望谈上恋爱了,问游老板自己长得很丑吗? 游老板面无表情,仔细观察了半分钟,认真道:“你确定要听我的评价吗?” “……算了。” 客人诧异,裴植也是个帅哥,怎么就听不得了? 下一秒就听见裴植说:“你们男同的审美不适合我们直男。” 客人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不过南迦毕竟是发达城市,作为浸润在前沿开放思想中的人,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秘闻,心下了然,甚至感慨:游老板这个长相,男女通吃也不奇怪。 她经常来拿药,听店员讲了不少八卦。据说游老板的母亲是水乡美人,父亲那边往上数两代,正鼎盛的时候娶过西洋派来驻扎珈州的总督的女儿。 而游舟得天独厚,专挑两边好的长。他的好看,是皮与骨相得益彰的好看,是男人女人都心悦诚服的好看。 中长发,白衬衫。 右手覆着一层单薄的黑色皮质手套。 可能是客人看得太久,游舟和裴植齐刷刷看向她,客人欣赏美色被抓包,尴尬地笑了下,目光飘忽,看见门外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说:“游老板,外面有人找。” 不知为何,她这话一说出口,医馆内冷气更重了。 游老板站起身来,“我送您。” 走了出来,客人才发现,这哪是有人找,这是有人找事啊。 黑车依旧沉默地伫立在路边,一个六十岁的男人领着两个黑西服高大个堵在门口。 她抓着披肩,“游老板,别怕,有事找姐,姐给你解决。” 游舟领了她的好意,说没什么大事,把人送走。走前还留下一句:“真有事一定联系姐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姐的幸福还离不开你!” 这边把客人送走,那边裴植已经跟李管家,也就是那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吵了起来。 “又来?还想坐警车吗?这里不是珈州,不是你们徐总一手遮天的地方。” 李管家讶异:“谁坐警车了?” “你们徐总啊。” 李管家露出见鬼的表情。 但裴植还真没说假话。 半年前徐庭岸追到南迦来,要带游舟回珈州,正巧碰上裴植。裴植家里在宸京也不是好惹的,一通电话打过去,南迦的警署立马开着乌拉乌拉的警车过来把寻衅滋事徐庭岸、受害苦主游舟还有好心路人裴植一块拉走了。 警车空间小,徐庭岸手长腿长,略显局促,极为不满,黑着一张脸,到警局去听了半小时道德教育。 那半小时道德教育应该是徐庭岸这位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前三十年人生中最难熬最屈辱的时光,效果显著。之后半年,他果然销声匿迹。 李管家解释,“我们只是来告知游先生一个消息。” “什么事。”游舟靠过来,语气平淡,好像被黑车堵门的不是他,历经暧昧情事的不是他,铁石心肠一刀两断的也不是他。 “游女士去世了。” 南迦的夏天总是艳阳高照,树荫下稍好些,太阳直照的地方就像火烤,空气都是烫的。 游舟似乎听见脚下石砖被晒得咯吱响。 不远处,黑车后排的男人西装革履,腿上放着笔记本办公,反射的光让他的脸在防窥车窗下隐约可见。 徐庭岸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专注认真,似乎没有注意到车外的交涉。 “怎么死的?” “自杀。” 胡言乱语,游舟心想。 他脚下像是生了根,钉在原地一秒,怀疑是廉价鞋底被高温烫坏了,用力拔了拔,才转向室内。 李管家连忙道:“她给你留了一封信。” 游舟脚步一顿,朝李管家伸手。 裴植喊了声游舟,似乎是觉得李管家在蒙人,让游舟别上当。 李管家没拿出什么信,只把手机递给游舟。屏幕上是信的抬头,写着“亲爱的阿舟bb”,游舟划了一下,发现是照片,只有半截,更多的内容都没拍进去。 游舟这个人妙,他脸上总是没有表情,身上还带着一股中药材的苦香,游离在热衷于社交、浑身酒气和香水的人之外,在哪儿都格外突出。 在国外留学时,就有毛子同学拎着瓶伏特加喝,对着游舟喊:“游,你长得真他妈带感。” 看照片的时候也是。 垂眸拧眉,中长发的发尖滑到锁骨处,脖颈细长,黛青色血管像是纹身,清瘦的背在廉价透光的衬衫中若隐若现。 “信在哪儿?”游舟把手机还给李管家。 “在珈州。”李管家浅笑道。 “游舟。”裴植立马警惕地按着游舟的肩,“你要是去了,我可帮不了你。” 担心过度,他手上力道不小,令游舟感到阵痛。但这种痛让游舟稍显混沌的头脑逐渐清醒。 他拂下裴植的手,拜托他:“麻烦跟小倩她们说下我有事不在,医馆这段时间先闭店。要是有拿着以前的药方来抓药的,正常给他们抓药。”顿了顿,又补了句,“工资照发。” 裴植脸上有着明显的愠怒,“游舟,火坑你也要往里跳是吧?” 游舟唇角动了动,难得笑了一下,“我总得给我妈操办后事,她只有我。” 裴植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游舟绕到车另一侧,打开车门坐进去,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他脚下有颗石子硌得慌,一脚踹开,砸到车上,完全没有损坏别人私物的羞愧,反而对着李管家放狠话:“要是游舟出事,你们给我等着。” 李管家礼貌笑笑,“好。” 黑车直接往机场开,湾流G650er借道南迦机场起飞,两小时不到落地珈州。 司机小李是李管家的儿子,问徐庭岸:“徐先生,去半山别墅还是?” “殡仪馆。” 徐庭岸合上笔记本,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已经烧了吗。”游舟问。 “嗯。”徐庭岸不习惯跟别人解释什么,他一向是决策者,只交代任务,不解释原因。 小李多说了两句:“前天小青山发的讣告,珈州天气热,徐先生叫人先送去殡仪馆走流程,昨天火化的。” 游舟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又想自己早已经把徐庭岸的电话拉黑,也怪不得他。 车内又安静下来。 小李似乎是想展现下人道主义关怀,非但没有对游舟这个害得他们徐先生损失一笔两百亿生意的罪魁祸首恶语相向,反而说了句:“游助理……游先生节哀。” “徐先生已经买了块墓地,比抢楼花还难咯,待会您取完骨灰,我送您过去?” 游舟没有说话。 珈州地比房贵,不少买不起墓地的人专门买房来放置骨灰,在珈州已经成为一种习俗。虽然游舟挣了点钱,但买墓地不仅要钱,还要排队,普通人一时半会还真花不出去这钱。 不过游舟不需要,徐庭岸这钱白花了。 小李半天没得到回答,悻悻地闭上嘴,老实开车。 殡仪馆人不少,莫名有些热闹,但都不是来悼念游婳的。游婳这一生,从水乡漂泊到珈州,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 游舟取了骨灰盒,抱在怀里。他努力攒钱想要接回家的人,现在就待在这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走出殡仪馆,小李叫住他:“游先生,我在这。” 游舟摇头,“我不去墓地。” “那你去哪儿?”小李一愣,“不管去哪儿,你先上车,外面太阳这么大,晒得人心烦。” 的确叫人心烦。 游舟站着估算了下路程,还是坐上车,“去小青山。” 小李不解,但还是照做。最后在小青山山脚,游舟下车,抱着骨灰盒走了近半小时,到山下的海边。 双脚漫入水中,身后传来徐庭岸冷淡的声音:“游舟。” “医馆的人都安顿好了?” 游舟望了他一眼,从水里出来,站在一块异形礁石上。 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在海面上洒下余晖,游舟也洒下骨灰。两三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鸽扑腾着翅膀,绕着海风吹走的骨灰飞了两圈。 几抹骨灰在空中兜了个圈子,最后落在游舟白衬衫上。 这里面朝大陆,说不定某一抹骨灰顺水就游回了故乡。 游舟没有亲自带她回去,他已经回不去了。水能送走游婳的骨灰,却冲不开游舟身上的锁。他代替游婳被困在珈州。 又吹了会带着余热的海风,海腥味冲淡了中药味,游舟才转身,往路上走。 徐庭岸站在不远处,等游舟走近,“节哀。”又补了句“信在半山。” 游舟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节哀两个字。 游婳去世,先不说她怎么可能自杀,单就是小青山没有通知死者亲属,反而让徐庭岸抢先,还拿到了遗信,就已经疑点重重。徐庭岸手眼通天,始作俑者不辨自明。 游舟拨了下颈侧的碎发,心想头发该剪了,问徐庭岸:“你做了什么?” 自从右手受伤,他的惯用手就换成了左手。 徐庭岸不语,下颌线似有些紧绷,目光在对方那只薄皮手套上停顿,半晌才说:“先回家。” 第2章 第 2 章 回家。 游舟在心底默念了遍这两个字,嘴皮一碰便充斥着格格不入的温情,不像是能存在他和徐庭岸的对话中。 腥甜的海风撩起游舟的额发,盖住眼睑,些许刺痛,他说:“南迦吗?总不能是珈州吧。” 游舟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我在珈州又没有家。” 赵家一向容不下他,以前还能虚与委蛇,现在只恨不得啖其骨肉,游婳更是来得轻巧,走得也轻巧,什么也没留。 徐庭岸抬手,游舟不经意侧身,手和脸咫尺之遥,擦肩而过。 “别说傻话。”徐庭岸收手,语气中隐有不易察觉愠怒与疲惫。 “之前在秋水湾给你买的叠墅已经交付。你要半山那套房子加你的名也行。” 游舟心想,那他的债怕是要飞涨了。半山那套别墅,虽然是单身住宅,起码上亿,原本就欠他两百亿,算上这些有生之年更是还不干净了。 想拿债把他永远套在珈州,那不能够。 “我说过要吗。”游舟直视着徐庭岸,他的瞳极黑,浓墨似的,看着人总叫人忘记要说什么 虽然赵家那边有点西洋血统,但稀释了几代,到游舟身上,不过是眉弓鼻骨立体了点,瞳色肤质什么的仍旧是东方相。 徐庭岸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宛如一艘沉船,船上人呼救不止,而游舟置若罔闻。 终于要装不下去了吗。游舟不仅见死不救,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舒畅,肩膀都舒展了不少。 徐庭岸对外总是正经样,一丝不苟,不喜不怒,斯文败类。 领口系到最上一颗扣子,袖扣选择最合适的搭配,被图谋不轨的人洒了酒水也只是淡定去换身衣裳,鲜少挂脸,让人敬他而不惧他。 但其实徐庭岸恶趣味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每每遭罪的都是游舟,还偏要游舟装出一副是自己想要的丑态。 腕骨遽然一痛,像是被某种金属物体圈住的预演,徐庭岸吐出一句“由不得你”就把游舟往路边拽,最后丢到车上。 似乎要下雨了,珈州地处亚热带,天气就是这样,艳阳接暴雨,风雨欲来的气息连小李都闻见了。 车内的气压随着黑云迫近而变低,小李不敢吱声。 “名门。”徐庭岸闭了闭眼,交代了去处。 车辆驶向半山别墅,在铅黑色铁门前熄火。这时雨已经落下来,毕毕剥剥砸在车上,有点像游舟刚到国外,非法行医时支的铁皮棚下听见的雨声。 李管家提前候着,打开车门毕恭毕敬给徐庭岸挡雨,说:“已经给老爷子送回去了。” 徐庭岸颔首,无言地盯着车内。 游舟并没有多的意思。 他没下车,只是清楚踏入铁门后,面对同样的雨和同样的人,将会不可避免想起两年前赵洪涛一通电话把他送到半山徐家的那个晚上。 那时游舟刚回国半年,挣点美刀全砸到医馆去了,得知帮赵洪涛一个小忙就能不用再辛苦攒钱,便连夜赶来了好不容易跑出去的珈州。 冷雨浇湿了他的衬衫,手机屏幕已经花到划不动,李管家终于来开了门,带着看鸭子的眼神。 “你来做什么?徐先生已经休息,不见客。” “给徐先生看病。” 游舟抹了下下颌,一手的水。 李管家瞬间脸色大变,拉着他进了别墅,可怜游舟那不到二百的皮箱禁不住雨淋和猛拽,不堪重负,刚进别墅就散了架。 游舟蹲在地上,整理冒出来的衣服,李管家做贼心虚似的赶紧锁了门,问他:“谁跟你说的?” “徐老先生。”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知道什么?” “……先生的病。” 游舟头也不抬,把两件衬衣塞回皮箱,“哦,你说阳痿。” “你、你小声些!别叫先生听见了。” 游舟抬头,盯着李管家看了好一会,看得李管家莫名发毛,脊背生寒,最后游舟指了指他身后,说“那你说晚了”,李管家回头,才知道那发毛的感觉从何而来。 徐庭岸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睡袍半敞,胸肌半露,站在楼梯拐角,双手紧了紧腰带,居高临下留下一句:“来我书房。” 游舟把皮箱往李管家身边一放,予以重任地拍了拍李管家的肩,跟着上了楼。 进门左手侧是佛龛,安奉的是天后娘娘,背西向东,萦绕着淡淡的烛香。 按理说佛龛不宜冲门,离门太近,但当年徐庭岸没打算修佛龛,是后来拿下了港口的生意,徐老爷子耳提面命要他供奉,徐庭岸不堪其扰,敷衍了事,香都不点一支。 徐老爷子看过之后说他“心不诚,要跌跟头”。 游舟起初觉得徐老爷子说话难听,后来发现徐老爷子说话在理。 小李把车开去车库,李管家一进门就往管家房里钻,健步如飞。 游舟转身入客厅,才知道李管家那一副不忍直视的目光原因为何。 徐庭岸后手锁了常年半掩的门。 回到熟悉的地带,徐庭岸的伪装悉数散去。 他身高一米九,坐下时双腿自然敞开,双臂往沙发靠背上一抬,气势浑然天成,体健血热,好像天生就该有两三个怕冷的靓女靓仔窝在他怀里俏皮打闹嘴对嘴喂酒。 “你还是回来了。” 雨太大,又刮急风,短短几步路,徐庭岸的背头上仍沾了几滴雨水,啪嗒滴在酒红色衬衫上,或隐入黑色马甲中。 他落魄的时刻似乎总有游舟在场。 游舟冷冷的,漆黑眼珠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徐庭岸右手侧放着一束红玫瑰,娇艳欲滴,丰满硕饱,看着得有几百支,左脚边是一条蛇一般蜿蜒盘踞的铁链。 男人垂眸拨动着左腕上那只格格不入的手表,抬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沾着雨水的红底皮鞋轻踹了下铁链。 “游舟,又到你二选一的时候了。” 徐庭岸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冰冷,但很快被强行压下。声音森沉,咬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游舟收回目光,空运来的路易十四玫瑰吸引不了他,铁链也最多让他思考片刻怎么能挣扎开。 很显然,他这个常年不健身、甚至还有些体寒的年轻人,对这婴儿手臂粗的精钢铁链不可能有办法,那也没有多想的必要了。 至于选什么,同样显而易见。徐庭岸假正经,爱让游舟开口求他吃药,意乱情迷还不忘作出自愿被.干的陋相,但游舟又不真是鸭子,还债要有还债的态度。 还债哪有心甘情愿的。 当然,也不一定是这个意思,但游舟只认这个意思。 “你想让我选什么?”游舟心知肚明,但他要问,要让徐庭岸不爽。 徐庭岸表情有一丝微妙,薄唇抿成直线,“你知道。” “那你把我锁起来吧。”游舟轻飘飘抛出一句。 还做出了被阿sir带走拷上手铐的动作。 徐庭岸霎时间阴沉下来,浑身气场陡然凝重,和在珀屿上用伯.莱塔92F对着游舟时几无差异。 他站起身来,迫近游舟,“你还在闹什么?游婳都已经死了。” 徐庭岸比游舟高半个头,自上而下看见游舟被质问时连睫羽都没颤一下。 “她死了,你很满意吧。” 游舟神色漠然,淡淡道。 徐庭岸怒从中来,周遭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位高权重的人一向有这样的能力,即使从来没有在外面对谁下过手,但不管出席什么场合,总让场子冷下来。 “是,我满意得不得了。她早该死了,要不是她,我也不用费这么多功夫,兜这么大圈子。” 徐庭岸掐着游舟的脖子,恍然发现一年没碰过的地方似乎又消瘦了些。爱摆死人脸的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跟我对着干,很上瘾么?”徐庭岸想不通。 游舟一言不发,像是某种无需言语的回答。徐庭岸手劲愈发重,筋骨虬起,那张薄白色的脸上浮现些许青紫,黑色眸子开始涣散,细如雪瓷的眼白面积增多。 徐庭岸心想给他个教训已足够,才收了手,转身一手抓着玫瑰花的束带和铁链,一手抓着游舟的手腕,那里似乎还带着方才的余温,不知道是不是徐庭岸的错觉。 玫瑰头重脚轻,不停滑落,在楼梯上铺了大半,像是精心设计的求婚现场,上楼后就能看见等候的新人。 铁链拖地,劈里啪啦,几乎将红木地板刮出道道痕迹。 最后,徐庭岸将游舟推进了带着生活气息的主卧。 游舟被推倒在床上,劲瘦腰身用力,刚坐起来,徐庭岸便从床头拿出一副手铐,二话不说把他拷上。 手铐的尺寸只够游舟稍稍活动手腕,根本不能像影视剧里那样钻出来。 紧接着,徐庭岸从散得差不多的花束中扯出剩下的玫瑰,塞到游舟怀里,几乎是硬生生怼在他胸口。 徐庭岸说:“不要也得要,游舟,你没得选。” 游舟手被铐住,上百支玫瑰堆在他双臂和胸口之间。 眨眼间徐庭岸低下身去,随后游舟脚腕一重,那毫无挣扎离开可能的铁链最后如他所料将他禁锢了起来。 下坠。 “……徐庭岸。” 游舟呢喃。 刚脱离窒息,他的神智似乎还不太清楚,竟然在感觉到疼痛后叫着徐庭岸的名字。 徐庭岸胸口急剧起伏,他在马场跑几十圈都不会有的状态。 继而心跳骤停般突然顿住。 游舟胸口处渗出了点点血迹,雪里梅花一般,那被叮嘱剔去花刺的路易十四,酒红鲜艳,强势虎踞,仿佛一身暗红衬衫的徐庭岸扑了过去,让游舟鲜血淋漓。 窗外暴雨不息。 第3章 第 3 章 徐庭岸伸手,却又在花前突然悬停,最后调转方向,落在游舟肩上。 带着不容拒绝的上位者气息,他把人强压在身下,两具独属于男性的身躯隔着带刺玫瑰紧紧贴合,让那刺更深贯,血更浓烈,伤更疼痛。 徐庭岸的唇暴雨般侵袭而去,游舟猛地一扭头,让徐庭岸落空,吻在了游舟颈侧。 “徐先生,老爷子通知您去公司。” 房门被敲响,李管家谨慎道。 徐庭岸捏着游舟愈发单薄的肩,深邃的眸流连于对方那近乎完美的面庞,痛苦地发现没有一丝情动,只有抗拒。 他起身,将玫瑰抽出来,一支一支摆在床头。 “叫医生来给他看看。”徐庭岸边走边交代。 “先生,您身上的……” “不用管。”徐庭岸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游舟闭上眼,在静谧的空气中依稀听见徐庭岸说:“等我回来用饭。” 绷紧的身体并未放松,游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和极繁的水晶吊灯。 那吊灯是按照别墅的风格选择的,徐庭岸并不喜欢,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简单的,让人心神宁静的装饰。 但徐庭岸并没有把它撤去,连带着整个符合徐老爷子审美的半山别墅,都被他容忍下来。 徐庭岸极会伪装,出于某些目的,将不喜欢的事物留在身边。 房间的位置极佳,窗外正是别墅大门,半遮半掩的窗帘缝隙中,徐庭岸已换了身衣服,衣冠楚楚坐进车中。 躺了没一会,家庭医生拎着医药箱推门而入,看见游舟胸膛衬衫上淋漓的血渍,吸了一口冷气。 大户人家玩得就是花,医生指着游舟手上的镣铐,问李管家:“这能打开吗?” 李管家面露难色,“恐怕不行。” “那帮我把他的衣服解开,我看看伤口,好上药。” 李管家帮他解开衬衫扣子,白皙的胸膛上果然有好几道伤口,大小不一,算不上重伤,但落在素白清瘦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脆弱和颓废。 医生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又用碘伏消毒,等碘伏风干得差不多,才给他上了外敷的伤药。 全程游舟都侧过头,半垂着眸,没看一眼。 直到李管家帮他扣好扣子,李医生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说:“最好是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免得细菌感染……这手也有伤?” 医生下意识抓起游舟的手,还没脱下那只手套,病患就骤然抽走了手,引得手铐哐啷一阵响。 “不必,多谢。” 医生茫然了好几秒,旋即皱着眉说:“刚才我一摸就知道你那手骨头断了,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吧?骨头都已经歪七扭八地长好了,怎么不去医院看看?现代了哪还能讳疾忌医?” 李管家吃惊地盯着游舟,“游先生……” 游舟仍然说:“不必。” …… 这位徐先生讳疾忌医,游舟笃定。 他循着金声玉振般的脚步声,踩着够买他命的红木地板,迈过宽敞明亮的走廊,来到徐庭岸的书房。 书房干净清新,书架上满当当的书,有几本被翻阅过,随意放着。 彼时徐庭岸已在檀木书桌前坐下,左手掐着一支烟,烟盒半开,随意丢掷在桌上。 烟盒上用金丝勾勒出品牌名,游舟在国外念过几年书,大概记得那是一个以价格闻名的牌子。 徐庭岸没有点烟,只是掐着,掌骨宽大而清晰 ,虚虚搁在桌边。 “老爷子叫你来?” 游舟点头,“是。” “怎么跟老爷子搭上关系的?” “赵洪涛——我生父前段时间在慈善晚会上给汇鸿船业的合作伙伴介绍说他有个擅长治疗隐疾的儿子,恰好被您祖父听见,跟赵洪涛认识了下。今天下午三点我接到消息,收拾了行李便赶来。” 徐庭岸并没有立马说话,反而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将游舟晾了好几分钟,才道:“不好意思,有点事情。麻烦从现在的时间开始,再说一遍。” 游舟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在试探他。 他所得到的信息也是由赵洪涛转述而来,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真假,加上明知对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谨慎对待,语速难免放缓了些。 徐庭岸仍然没有立马说话,这回没再假装看文件,留面子,掐烟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不必,请回。老爷子那边我会处理。” 游舟微微抿唇,刚才的反应或许让徐庭岸对他产生了怀疑。 尽管他的确带着另外的目的而来,但这与治病无关,不影响徐庭岸的利益,他决定再试试。 换个方法。 书房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似乎在这里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会被载入史册永久流传。 “徐先生是不必还是不敢?” 徐庭岸眯起眸,眼中闪烁危险,游舟不免喉口发紧。 坦白讲,勃.起功能障碍这种病,西医更有手段,毕竟这玩意只要治标就能用,用不着治本。花点小钱填充些科技,轻而易举。 徐庭岸地位显赫,家世卓越,富可敌国,却迟迟没有接受手术,要么是心理性ED,要么是讳疾忌医,再不然就是脑子有病。 而游舟来之前隐晦问过一嘴,徐庭岸有没有悲惨的童年,或者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电话那头徐老爷子杵着手杖斩钉截铁说以前做过诊断,就是生理性问题。 徐老爷子一心治好徐先生的隐疾,让徐家血脉得以延续,犯不着对医生说假话。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游舟悄然调整了下呼吸,坦然面对徐庭岸的凝视。 徐庭岸冷笑,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正面回答:“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谁。” 的确,也就是进门前淋雨时在手机上搜到了点官方信息,其他一无所知。 但游舟不卑不亢,旋即轻笑:“只是觉得以徐先生的家世才貌,宗筋迟纵,不坚不举,多少有些可——” 游舟神色一动,蹙起眉来,那张颇具水乡气息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悲天悯人。 窗外雨势陡然加大,伴随电闪雷鸣,庭中高槐树在风吹雨打下颤巍抖动,发出怨鬼哀嚎般的声响。 徐庭岸掀起眼皮。 和着一声雷鸣,游舟话音一转,“可惜。” 当然,他们都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字是什么,心照不宣。 如游舟所料,徐庭岸松口让他留下。 仿佛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赌博,而习惯在钢丝上行走的游舟又一次赌赢了。 离开书房时,他久久屏息,生怕刚才那一场输赢意义重大的博弈只是黄粱一梦,醒来仍旧被扫地出门。 …… 游舟是被饿醒的。 大概三十个小时前他饿过一回,硬扛了过去,之后便只觉得手脚没力,但胃里不再抽搐地难受。 而现在,徐庭岸离开已经过去两天,游舟再一次感到饥饿,比上次更加剧烈,排山倒海般,整个腹腔都因此萎靡,连带着心跳都降速。 饥饿会影响到人的自由意志。 如果这个人是法官,那么他吃饱喝足时和饥肠辘辘时在听证会上将做出颇具差异的决策。 这意味着,一个囚犯获得假释的概率不取决于囚犯过去的表现,而受到法官饥饿状况的影响,表现为时间差异。 游舟现在正处于这种影响当中。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走到了门口,拖着沉重的铁链,双手被严格束缚,最后跌坐在门后。 门边是一块三明治,女佣悄悄送进来的。 但游舟并没有吃,他只是靠着门,安静地承受腹中肠绞般的痛楚。 一个小时后,他又拖着铁链回到床边。 但他没能坐上床,在离床半步的位置陡然昏倒。 到游舟醒来,他已经三天滴水未进,沉默地躺在床上,苍白清瘦,面色似乎比枕布更接近纯白。 左手吊着葡萄糖,稍微恢复一点。 李管家低着头,“先生您说等您回来一起用饭,我们就没……” “你就让他这样饿着?”徐庭岸面色稍显阴沉,李管家唯唯诺诺,诚恳道错。 但徐庭岸突然点了个女佣,“给他送了什么餐?” 女佣吓得攥紧了衣服,结结巴巴:“就、就一个三明治,但游先生没碰。” 还是徐先生下车那一刻李管家叫她来拿走的,现下还在她兜里。 徐庭岸沉默着,左手不自觉握拳,半晌才松开,“叫厨房送点好消化的来。” 女佣如释重负地跑了。 徐庭岸让李管家也出去,等关了门,他才低声说:“我没有存心要让你挨饿的意思,只是公司那边出了点差错,临时开了三天的会,没腾得出时间回来。” 又问:“怎么不吃三明治?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该叫他们换样东西送来。” 游舟对他的解释没有反应,对他的问题到动了动眼珠,漆黑的双目像一片浓雾。 “没有不喜欢。” 意思是,他故意的。 徐庭岸站在床边,高大的身躯投射下浓重的阴影,像极了夜行鬼魅压迫无辜良人。 他忽地笑着。 “我知道。” 李管家端上了一碗艇仔粥,顺便从楼下拿了张床上餐桌过来,徐庭岸趁他安装的功夫去浴室换衣服。 游舟安静躺着,双目轻合,听见李管家压低声音说:“抱歉啊,先生还是不肯给你解开,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徐庭岸已穿着黑色睡袍出来。 第4章 第 4 章 艇仔粥炖得很烂,绵软鲜甜,除了上好的珍珠米,还下了生鱼片、瘦肉、蛋丝,口感爽脆软滑。 徐庭岸拨开嫩滑的配料,舀了一勺软烂的白粥,在碗口刮了下勺底,放在唇边试了温度,才喂到游舟嘴边。 游舟偏头,和汤匙擦唇而过,他刚醒来,气若游丝:“我自己来。” 碗底碰上桌面发出干脆而利落的声响,“你觉得你现在能自己吃上饭吗?” 双手被枷锁束缚,左手还吊着水,必须放在床边,以至于另一只手也不得不放在腹部。 黑眸扫过没入血管的吊针,盯着紧紧贴合腕骨的手铐和右手的黑色手套,最后望着徐庭岸。 “把它解开。” 游舟醒来连口水都没喝,喉咙干涩,说话时嗓子都在沙沙响。 正因如此,他只说了几个字便歇了声,否则一定会说:你总是给我不需要的帮助,对我真正渴求的却视而不见,比金主搪塞小情儿还敷衍,最后还要我感恩戴德。 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解开手铐就可以免去麻烦,却非要花上一些没有意义的力气和时间。 徐庭岸一瞬不瞬看着游舟,看着他虚弱而苍白的面庞,即使沦为阶下囚也依旧不肯低下的脖颈,忽地又笑了。 游舟最恨他这种胜券在握的淡定自如。 然而游舟又的确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在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中缓缓张开唇。 徐庭岸满意地端起碗,拇指大小的汤匙径直闯入牙关,几乎抵到了喉口,让游舟连咀嚼都免了,只能被动地吞咽。 这情态太难堪,游舟闭上眼,躲开徐庭岸饶有兴致的端详,祈祷世界真如某些唯心主义哲学家所说那样看不见的就不存在。 吃了有小半碗,刚醒来胃口还不大好,游舟睁眼,微微拧眉,不肯再张口。 徐庭岸举着勺,定定看着游舟。 游舟长相精致,但并无攻击性,他身上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都来自于冷淡的神情和紧绷的体态,皱眉反而破坏了这种不近人情,显得他有些别样的意韵。 鸦青的眼睫覆着漆黑的双眸,瞳目黑白分明,宛如雨后的黑曜石,又或者研好的水墨。 水光都眼净,山色总眉愁。 徐庭岸仰头将剩下的粥一口喝完,随手一掷,推倒床上桌,曲起左腿覆身而上。 他一系列动作来得太快,以至于游舟毫无防备便被他捏住,一瞬间咬紧了牙关,瞪着徐庭岸。 半臂的距离,徐庭岸的面孔离他如此之近,进到连呼吸都缠绵悱恻,游舟垂眸避开徐庭岸的视线,却猝不及防看见徐庭岸胸口精实的肌肉。 太久没有释放过,没几下就被挑起,游舟抿紧唇。 徐庭岸笑:“小猫胃。” 他说话时,颈侧的线条随之而动,颈动脉勃发地跳,似乎在源源不断散发出男性荷尔蒙。 “你——” 游舟眼前突然闪过徐庭岸那掐烟的手,青筋覆盖在掌背上,手指长,骨节粗大,常年握笔的指腹长出些许薄茧。 那薄茧正抚摩着游舟。 游舟的呼吸开始紊乱,他不得不微张着唇,试图调整呼吸。 或许他到这里的目的就在于此,游舟想,他不该拒绝。 薄薄的眼睑轻轻合上,他又将一切拒之门外。 徐庭岸却不打算放过他,见他没有激烈地反抗,得寸进尺。 “裴家那小子碰过这儿吗?” 这种对游舟为数不多的朋友的羞辱让他霎时睁开眼,针尖对麦芒,“不是每个人都像徐总一样。”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徐庭岸裆下,那里毫无反应,“都这种情况了还只记得床上这点事。” 徐庭岸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计较自尊,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某些非言语的认可,就像他过去对游舟所说的,阳痿也能把游舟干到流水。 “没办法,医生丢下病人一走了之,很没有医德,对吧?” “只要你想,多的是享誉世界的医学大牛愿意亲自操刀给你装假□□……多光荣啊,他可是为珈州太子爷解决了血脉延续的此生难题。” 游舟已经有些不受控,但他仍旧吐露着针尖般锐利的话语,下颌微微抬起,颌骨线条愈发清晰。 “可我不想要他们,游舟,你舍得让别人碰我?” 徐庭岸突然用力,游舟不得不咬紧牙,免得自己发出不堪的声音。 “我舍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徐总富可敌国,手段了得,连政界都插得进去手,不在乎你不能人事想爬你床的小姐少爷多的是,我能算什么。” 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还时不时泄出一丝喘息,让游舟的话听起来夹杂着q欲。 徐庭岸突然两指并拢探入。 锐痛让游舟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吃醋了?”徐庭岸靠近,浑身强盛气息向周遭逸散,高挺的鼻梁蹭着游舟的鼻尖,交换着呼吸。 果然,怎么挖苦徐庭岸他都表现得风轻云淡,但一旦让徐庭岸抓住可乘之机,这人就会兴奋起来。 而他一兴奋,遭罪的就是游舟。 突然的深入让游舟不得不弓起一条腿来缓解痛感。 徐庭岸说:“今天不做,就伺候你。” 游舟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愧疚?” “愧疚就把我欠你的债一笔勾销,放我回去。” “债?”徐庭岸略一思索,手下力道渐轻,“一笔勾销?” “……六个月,最多六个月,六个月后,放我离开。” 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人难受,游舟费了很大力气才回忆起夜里算出来的时间。 徐庭岸突然沉下脸,“六个月?”他骤然捞起游舟,把人放在自己怀中,旋即加速,“宝贝,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一辈子也太恐怖了。 活一辈子就足够让游舟退缩,还要被囚禁一辈子。 然而天旋地转,被徐庭岸滚烫的身躯包裹着,游舟已经没办法再说任何话反驳,但凡开口,必然是喑哑的喘息,他干脆紧闭着嘴,绷紧了身体。 在饥饿的黑暗中,游舟算过一笔账。 徐庭岸给他买的那上下两套叠墅总价值过亿,游舟看过合同上的购买时间,在那时间之前,他只和徐庭岸在被下药的情况下做过一次。 徐庭岸对情人很大方,这毋庸置疑;徐家不缺钱权,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许得失。 游舟身上没多少钱,就算是最富裕的时候也只有一千多万,事后还被徐庭岸起诉全都划走了,还钱是还不了了,看在徐庭岸对他的身体还抱有一丝兴趣的份上,肉偿也未必不可。 要出去卖,屁股烂了都卖不到两百亿,这就是穷人;好在徐庭岸是个财大气粗的嫖客。 一次一亿,一天三次,徐庭岸吃点小亏,就算那两百亿还完了。 就是不知道徐庭岸会不会嗑药磕死。 游舟挣扎得太厉害,抓不住床单就只能不停地乱抓空气,动作太大,针头回了很长的一截血。 游舟平日里体力就一般,更别提刚被饿了三天,体力恢复得不多,弄一次就力竭,安静和缓地睡着了。 徐庭岸的睡袍早已经被游舟蹬得乱七八糟,他左臂上还有好几道抓痕,先把自己身上属于游舟的东西清理掉,才出来慢慢收拾游舟。 深夜,槐树簌簌作响,黑云溶溶流动。 薄凉的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辉映着那只银色手铐。手铐连接着一细伶一结实两只手臂。 “水光都眼净,山色总眉愁。”引自苏轼《临江仙·惠州改前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安娜是一年前来到这户人家做工的,她第一次见到床上这位先生。 冰冷的钢铁圈住无力的脚踝,长直的双腿从白色睡袍中延伸出来,线条利落,骨肉比例恰到好处。 来珈州几年,安娜听过一句好话是说超模的腿都是上天价保险的水平,她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先生的双腿也该买个保险。 只是不知道他和主人家发生了什么矛盾,胸口布料蹭开,露出一点伤痕,零星红色跟蛋糕上撒的红色彩针似的。 安娜一边捡起地上沾血的瓷碗碎片,一边偷瞄床上人的面容。那张病态美的脸庞真叫人忍不住用指尖去抠他胸口的伤,看他皱眉。 “长得真好看啊。”安娜将碎片装进口袋,和另一个女佣阿梅一起给房间铺地毯。 阿梅不敢怠慢从西亚定制的长绒地毯,眼睛都没抬一下,“你以为?像主人家那样的条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要不是长得比明星还漂亮,哪能让先生念念不忘一年多,还……把人绑在这儿。” 安娜吃惊:“还有故事?” “你来得晚,不知道,你顶替的玛丽就是当初给小沈少爷通风报信放走了这位才被先生解雇的。” “那我……”安娜一时间有些发懵。 “嘘,别让李管家听见了。” 阿梅胳膊肘撞了一下安娜,抬头快速觑看了眼门口的李管家,见他若有所思看着床上,才安心地继续铺地毯。 李管家本来该离开的,交代完两名女佣打扫房间他就该下楼去,但临走前瞥了一眼游舟,不知怎么就想起五天前先生突然拿他手机拍了张照片,要他跟着去南迦捉人回来。 之前先生也去过几次南迦,都无功而返,也都没让李管家跟着,六十多岁的人了,一般不会让他多折腾,但这次,徐先生似乎有言下之意。 在暗示他不要妄图再擅作主张做些忤逆他的事情。 一年前玛丽被解雇,没有波及到他。 李管家以为是自己行事隐蔽,没叫先生发现,现在看来只是先生看中他在徐家兢兢业业四十年,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罢了。 年逾六十、鬓角花白的管家叹了口气。 当初那位神秘莫测、按着他肩膀说“那盒白金香烟你着手买的?你家先生不喜欢,下次换个牌子。我怎么知道的,基本功,不是什么难事”的游舟还是没能自由。 金属器物轻碰的琐碎声中,游舟睁开眼。 李管家闻声而动,“游先生醒了。”地毯已经铺得差不多,他便指挥两名女佣,“阿梅,扶游先生去洗漱,安娜你把衣服送去洗衣房。” 主卧一百多平,房门在离床最远的位置,脚镣刚好够游舟在卧室内走动,洗漱,但离不开。 每一步走动都带着沉重的铁锁声,阿梅扶他走了几步,想帮他拎着脚链,但被他拒绝了。 等游舟出来,李管家递上一杯刚热好的牛奶,他感到无可奈何,“先生执念太深,你这段时间受罪了。” 游舟捧着杯抿了口牛奶,“执念太深?” “是啊,徐庭岸要什么有什么,得不到对他来说才是稀缺货,”游舟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当初我能看明白,后面是怎么忘了?” 李管家一听,忍不住问:“你那时候怎么就想不开招惹了先生,明明老爷子给你开的条件够优渥了。” 游舟在别墅住下来的第二天,老爷子便派人来签了合同,内容是游舟全权负责治疗徐先生的隐疾,每月五十万,限期两年,治疗成功后额外打款一千五百万。 按理说足够游舟过上舒坦日子了。只不过先生知道家里有个拿着老爷子免死金牌的麻烦在,长期不着家,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转机发生在某天游舟突然找到李管家,让他买只鸡回来炖花胶鸡汤,说是补肾固精。 李管家当然是立马答应,联系了大陆那边赶紧送几只散养的走地鸡过来。 结果第二天,端着鸡汤进书房的游舟松垮着衬衫出来。 李管家登时两眼一黑。 后来越想越觉得游舟就是故意为之,取鸡汤时领口还严严实实,进书房前扣子就开了两颗。 游舟小口饮着牛奶,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他其实没多大胃口,“我那时候……也没办法。” 事已至此,李管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话。 “我是不是该顺从一点?”游舟冷不丁问,他似乎还在想那句得不到。 李管家顿时显现出近乎骇然的神情,“顺从?” 他紧盯着游舟低垂的头,试图从那眼中看见一点后悔,但对面的人平静得仿佛一池深潭,寒冷,无波无澜,让李管家难以分辨游舟究竟是尚在思考探究,还是已然打定主意。 李管家不忍看见一颗灿烂的灵魂认命,可在珍贵的自由在徐先生面前都廉价得如同一张废纸,而徐先生就是那碎纸机。这种情况,或许忍一时真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不得不承认:“先生可能还在气头上,过段时间,指不定就放你走了。” 游舟还是没什么情绪起伏,淡淡地点头,“嗯。” 然而绝对的顺从在游舟身上是渺茫之物。 六岁他独自一人趁夜跑出小青山,穿拖鞋的脚走出水泡,逼得赵洪涛认下他这个私生子,自己每个月往小青山打钱; 在赵家受尽屈辱,十二岁又一张船票跑到水乡,边走边问,渴了对天张口,饿了就露个笑脸问路边早餐铺的老板能不能给个白馒头,花整整一周找到外祖父,跟着学药理; 后来被逼申请海外的经管专业,他也没忘一边上课一边支个铁皮棚子非法行医,专挣有钱又风流的留学生钱; 大学毕业,他更是没有按照赵洪涛的意愿返回珈州,反而趁着金融危机、赵洪涛忙于乘东风捞快钱顾不上他直接飞往南迦,落地生根,那年他二十一岁。 二十四岁的游舟仍旧如此。 黄昏时,受到台风影响,天边飘起遐红的云。徐庭岸风尘仆仆,连外套都没脱,直接进了二楼卧室。 彼时游舟正抱膝坐在落地窗边,额角抵着玻璃,静静看红云流动。 屋内的宁谧让徐庭岸焦躁的情绪稍微得到疏解,他一边将西服脱下,一边望着游舟看着的那片天。 “今天又去了一次警署。这辈子就去过四次,一次是我八岁那年爸妈去世,剩下三次,游舟,都和你有关。” 游舟头都没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珠。 “被举报。”徐庭岸薄唇轻启,噙着似有似无的笑。 “举报?”游舟心里有了个不好的怀疑。 两年前徐庭岸被举报通敌卖国,帽子扣得很大,其实就是在开发港口时和国外某些企业走得近了点,当时游舟便听见徐庭岸的好友秦续春笑他:“珈州上还有举报太子爷的?写个举报信你不比警署先知道?” 那时候徐庭岸风轻云淡:“没那么晚。” 游舟对他们的势力了解再多还是会受到震撼,问了句:“那你怎么还跑一趟警署?” 徐庭岸微笑着回他:“有人要下套,不配合一下,怎么钓大鱼?” 那现在呢?现在又是为什么多此一举。 “举报什么?” 徐庭岸看起来有些不满和浮躁,磨牙凿齿:“举报我非法监禁,坏事做尽,要遭天打雷劈,你评评理,到底是谁坏事做尽?嗯?” 游舟呼吸凝滞。 徐庭岸看破了他的紧张,唇角泄出一丝嘲讽的笑,“落款是宸京一套四合院。” “裴家老宅。”他一字一顿。 游舟有了起身的想法,但旋即止住,刚才脱口而问说不定已经让徐庭岸对他的上心感到不悦。 他只能言简意赅地为裴植解释一句:“他——年轻气盛。” 徐庭岸不说话,看着游舟,神色微妙,难以捉摸。 空气里某些物质急剧减少。 安静的对峙因为身份地位乃至站位的不平等迅速显露出结果,游舟摩挲了几下手套,改口问:“我妈的信呢?” “你觉得我现在会给你吗?”徐庭岸问,听语气并非反问,只是普通的疑问,但游舟从这种假装的好奇中察觉到徐庭岸的愠怒。 眼睫抖了两下,游舟放低了声音:“那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走之前,她甚至没和我说一句话。” 徐庭岸迈过来一步,和因监禁、生病、饥饿而看起来薄弱的游舟完全不一样的身体,富于魅力,携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微微俯下来。 “正好。要是没点东西捏手里,你又向上次一样一声不吭跑了怎么办,嗯?”徐庭岸拍了拍游舟的侧脸,“宝贝?” 他今天是有些生气的。为鲁莽多事的京派子弟,为游舟口中的年轻气盛,为带着手铐脚镣依旧不如他所愿。 游舟只觉得徐庭岸阴晴不定还言而无信。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无耻。”游舟抬起削尖的下巴,从徐庭岸手中绕开来。 徐庭岸顺势收回手,站直身体,双手插进西服裤口袋里,剑眉星目向下蔑看。 “我卑鄙,我无耻,那给赵洪涛、徐白轩泄露消息的你就纯良无害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初恋这个词用在三十几岁的男人身上可能有些戏谑,但游舟的确是徐庭岸第一个动感情的人。 早些年出于身体和工作原因不近女色,在商界雷厉风行,在情事上却经验匮乏,扑上来的人不少,一贯的手段都是丢出去,暂且清静得了一段时间。 游舟不一样,丢不出去。即使徐庭岸表现得再坐怀不乱,也不免头疼,最后更是中了他的计。 爱上的第一个人就是游舟这个骗子,一想到一两年前某些时刻,徐庭岸恨得牙痒,连手都微微发颤。 “是你背叛我,把我们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泄密这种行为我要是追究起来少说三年起步,但我没把你怎么样。” “我自认待你够好,最后成了仇人,这一切是因为谁?” 游舟那双浓黑的瞳目有一瞬间的收缩,他喉口有些阻涩,声音像冰下断断续续艰难流动的寒水。 “我只有她了,我也不想当这个叛徒,”他垂眸,手铐中间的铁链挂在小腿上,双手下意识抠着地面,声色愈发低絮,为自己异想天开自嘲地置之一哂,“我求助过你,但你拒绝了。” 求助他?徐庭岸一句“什么时候”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很快意识到,似乎的确如此。 出发去珀屿的前一天晚上,游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冷着一张脸,连个笑都没有,床下这样也就算了,床上还这样。 事后游舟趴在他胸口,问能不能帮他把游婳从小青山接出来。 徐庭岸心情不爽,用同样冷淡的表情回他:“不能。”游舟当即从他怀里翻身出去了。 第二天游舟还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徐庭岸拉着他的手好声好气解释,现在看来,游舟把他的解释当成再度的拒绝。 “我当时就跟你说了,你母亲的情况不好,待在小青山疗养最合适,所以才没答应你,这很难理解吗?” 游舟薄凉的唇轻动,“很、难。” 他紧紧盯着视野前方的虚空处,认真专注得仿佛一头初猎的小狼,“准确说,我完全无法理解。她根本没有精神病,那是赵洪涛花钱捏造的病例,更何况,就算她精神状况不好,因为这点就把她丢在小青山那个吃人地方,听起来和老人容易生病不好照料就送去养老院一样不负责任,毫无人性。” 当初就不该给游婳打镇定剂,让你仔细看看她在小青山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病! 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一心想要带游婳离开甚至不惜背叛我? 徐庭岸浑身血液都充斥着郁闷,然而为时已晚,听游舟的意思,即使知道游婳真的有病,也不会改变想法,只会觉得徐庭岸阻挠他。 他难以理解游舟近乎癫狂的执着,“你知不知道一个精神病患者游荡在社会上会造成多少问题?” 游舟无动于衷,“我能照料好她,也会看顾好她。” 眼前人什么也听不进去,徐庭岸不免再次感到焦躁,“照顾一天可以,一年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别说你,就连那些富商请专人来看管家里那些精神病患者,也隔三岔五闹出些跑出去丢人现眼让人看笑话的丑事,你凭什么觉得你会做得更好?” “我不怕败坏名声。” 对徐庭岸的排除让他情绪有些失控,口不择言: “所以你根本没考虑过和我的以后,就为了一个精神病。” “不要用精神病称呼她!”游舟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捂住脸,“她很聪明,成绩优秀,会弹钢琴,写得一手好字,对药理也略知一二,经常帮外祖父抓药,唯一的错只是学不会放手……” 一个花季少女受到已婚男人的诱哄蒙骗,怀孕后情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漂泊到珈州,只因为不接受赵洪涛已经有三房太太,就被强行冠上精神病的名头送进小青山,此后不见天日,她明明是受害者啊。 徐庭岸来回踱步,皮鞋在绵软的地毯上踩不出脆响,只有沙沙娑娑的闷响,热血里的烦躁发泄不出去,更加浓郁。 他嘲弄:“所以你就要走另一个极端。” 游婳为了爱情放弃亲人,游舟就要为了亲人放弃爱情。钱也不要,房也不要,爱也不要,徐庭岸也不要。 “你不会懂的。”游舟水黑的双眸从手心露出来。 徐庭岸冷眼看着,好像游舟多么抒情的吐露在他心中都像小丑一样滑稽。 游舟不免想,是不是每次他跟徐庭岸一起上小青山看望游婳时,徐庭岸都在背地里看他的笑话,笑他优柔寡断,软弱无能。 “你当然不会懂,你又没有妈,你不知道什么叫母子,才长成这样极端理智,”游舟嘴角动了动,“冷血无情。” 徐庭岸霎时拧眉,神色阴然,风雨欲来,“是,你有爹妈,最后不还是活成这样,你难道没发现正是因为你游婳才那么痛苦吗?” “如果不是你信誓旦旦说要接她回家,她早就该一走了之浑身轻松了。” “不是我,是赵洪涛。” 游舟有些慌神了。 游舟情绪上头,根本没法和他理性探讨,徐庭岸干脆用同样剜人心口的刀子话回驳,帮他看清现实。 “不是你吗?如果不是怀了你,那么不合时宜,她怎么会背井离乡来到珈州,一辈子再没回去过?” “不是我!”铁链劈里啪啦一阵响,游舟猛然站起身来,挥拳砸在徐庭岸面上,幸好手上带着镣铐,徐庭岸反应及时,捉住作恶的双手,才免了破相。 游舟又试着去捂住那不停冒出诛心字眼的口,未被束缚的腿高抬试图袭击徐庭岸,被徐庭岸拖着手腕整个人摔在床上。 “游舟,你反了天了!” 在徐庭岸身下,游舟浑身都在抖,徐庭岸知道那是气出来的。他扼住游舟手腕,将他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压住那精瘦的腰。 胸口剧烈的起伏连绵到腹部,进而传递到徐庭岸手中。 和身体接近崩溃的表现不同,游舟眼中依旧泛着冷光,徐庭岸默然,被全世界最无情的人说他冷血也算是他的荣幸。 “你冷静一点。死亡对游婳而言反而是种解脱骂她能自然地离开,就是因为相信你,相信你一个成年人能够照顾好自己,结果呢?你要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什么样?这两天你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吗?” 自从出了前几天的事故,徐庭岸就要求管家把游舟相关的事情一字不漏事无巨细汇报给他。 游舟连气都喘不匀,唇也在抖,“我冷静不了。” “我帮你冷静。”徐庭岸故技重施,压腰的手顺势钻下去。 因为身体原因,在床上一向是徐庭岸伺候游舟多,现在也一样。 游舟被弄得浑身潮红,通体翡玉,薄薄的肌肉紧绷,长长的身体牵引出好看的线条,像拉开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后浑身泥泞不堪。 反观徐庭岸,除了有颗扣子被游舟抓掉,其他依旧完整干净,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就这样出去开会也不会被人发现异常。 游舟绝望得如坠深海,他仿佛一艘沉船在惊涛骇浪里沉浮,而徐庭岸站在岸边,作壁上观,欣赏这足以拍成电影抬上大荧幕赚得盆满钵满的画面。 刚松了口气,游舟从徐庭岸身上爬出来,长臂一展,拉开床头柜,找到里面熟悉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来,强喂到徐庭岸嘴里,捂着他的唇不让吐出来。 徐庭岸掐着他的腰,深邃的眸中有了几分**之色,“这可是你主动的。” 游舟痛不欲生,他闭上眼,“对,是我主动的。” 徐庭岸今晚得幸,将一切怒火都发泄在游舟身上,对于游舟爱游婳多过爱他的不满,化作有形的实体,烙印在霜白的躯体上。 然而徐庭岸仍旧不愉悦。 游舟主动给他喂了药,但并不意味着游舟主动想要与他发生关系,这在游舟那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木然冰冷的神情,咬紧不松的牙关,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发出轻微喘息。 这可以算是游舟一贯的表现。徐庭岸从来不让游舟给他咬,怕万一给他咬断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将情绪宣泄在床上,游舟终于承受不住,趁着徐庭岸撕第二个包装袋的时候向床头爬去。 徐庭岸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颀长双腿跪伏在床上,膝盖将床单划出一道直线,紧接着,他伸手握住了那根铁链。 链环沉重坚硬,徐庭岸没用多少力一抖,整根铁链便如同海浪一样将力道甩过去。圈住脚踝的铁圈一重,勒出红印,让游舟登时没了再往前的力气,右腿如雪崩般滑落。 随后那脚踝便落进徐庭岸手中,他拽着游舟回到身下。 挂钟沉默地转着,最后指向十,游舟身上已经被清洗干净,安然躺在床上另一块稍微不那么肮脏的位置。 徐庭岸洗完澡出来,点了支细烟。他身边的人大多爱抽雪茄,有时候还自己卷烟,觉得有情趣;但徐庭岸不爱那个口感,醇厚平滑,太无趣,一般抽特供的茶烟,劲涩抓人,不上瘾。 除了前两年雨水不好,茶庄送来的滇青味道不够,徐庭岸短暂地抽了几回别的烟,此外一直没有改变。 站在落地窗边,徐庭岸刚吸了一口,床上传来铁链动荡的声响,游舟面无表情下床来,看走路的动作有些艰难,他从徐庭岸手中夺过烟支放入口中,一边皱眉一边抽。 徐庭岸睡袍半敞,好整以暇看着游舟。半皱的眉渐渐舒展,吐出来的烟气飘渺如云,隔着缭绕云烟,徐庭岸再一次落入他那双眼中。 游舟的眼好看,好品,不管你第一眼看的是什么地方,最后都会不可避免地跌入那双眼眸。 有时候空洞荒芜,有时候又深沉幽邃,饱含世事。他那么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即使是年长七岁的徐庭岸也没有那样丰富的眼中之物,为什么? 比夜深,比风更捉不住。 徐庭岸有种患得患失感,可能是因为游舟的表情太冷淡,言语太伤人,每次主动亲近后都毫不遮掩提起他冰冷的目的。 清瘦萧索的游舟那样温顺地站着,手铐脚镣加身,却仿佛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徐庭岸一惊,叫他:“游舟。” 游舟冷冷瞥了他一眼。 爱是什么时候掺进了占有,控制,甚至施暴欲,徐庭岸说不出具体时间,或许是游舟第一次和他肌肤相亲便迅速从**中清醒来鞭策他治病,或许是他三番五次提起高昂的薪酬和逐渐达成的目标,又或者是哪个和游舟躺在一起的意识不清晰的夜晚。 穿过云烟,徐庭岸吻住游舟的唇,交颈厮磨。从唇角泄露出来的烟丝细细一缕,真有些吐气如兰的味道,绕着他的鼻尖、耳垂,和游舟这个人一样迷人又难以占有。 游舟推开他,垂眸看着地毯上被烟灰燎红的一处,“地毯烧了。” 徐庭岸一动不动,对地毯好坏丝毫不在意。这屋内能让他在意的只有游舟,可惜游舟心是冷的,血是冷的,眼睛是冷的,吻也是冷的。 “烧了再买。” 第7章 第 7 章 游舟以前没有抽烟的习惯,哪怕是现在,也极少;他只抽事后烟。 没办法,徐庭岸刚开始技术奇差,偏偏又尺寸夸张,游舟吃了好些苦头,痛得没法了,才从徐庭岸虎口夺烟。 茶烟枯涩呛喉,上面下面都难受,勉强能分些心。 徐庭岸知道他为什么抽烟,有一回事中拍着他的屁股,让他别夹,还大言不惭:“我们多合适,天作之合。” 游舟心想,徐庭岸那玩意儿就算是长狗身上也能把人捅穿,跟合不合适有什么关系。 但没说出口,怕一说出去,徐庭岸听不懂人话,又故意曲解觉得是在夸他,给听爽了。 游舟越想越气,细细吐了口烟洒到徐庭岸俊逸的面庞上,徐庭岸莫名笑了下,赤脚走出去,没一会儿拿来一个小匣子,打开是蓝宝石流苏耳饰。 徐庭岸捏着耳钉在游舟右耳前比划比划,嫌头发挡事,帮他把及锁骨的发尾拨到左颈。 游舟垂眸扫了一眼,看成色和大小应该是一年半前徐庭岸逛展时拍下来的那块5ct绝矿蓝宝石,用银丝镶嵌,配上宝蓝色流苏,闪耀夺目。 “我没有耳洞。” “马上就有了。”徐庭岸找准位置,用力一按,没等游舟反应过来,耳钉就已经贯穿了他的右耳垂,流苏摇摇晃晃。 “红色太艳,紫色太俗,黑色太闷,你本来就是个闷鼓,得给你找个出口,蓝色正好 。耳环太显风情,不适合你,我让人做成耳钉款式。” 发痒发疼,又坠得慌,游舟抬手想摸,被徐庭岸按住,游舟迅速抽回右手。 耳垂渗出一粒鲜红血珠,徐庭岸用指尖蘸着血,定定看了好几秒,把它抹在游舟的唇上。 游舟这些天气色不好,唇色偏白,抹上之后才显出一点血色。 徐庭岸退后两步,欣赏道:“很漂亮。” “我没有戴饰品的习惯,送给你弟弟更讨人欢喜。” 提到沈慈恩,徐庭岸轻呵了一声,“那你现在可以有这个习惯了,也不是第一回了。” 游舟皱眉,“我不是你的玩偶。” “哦,不是吗?”徐庭岸漫不经心,“你从上到下哪一处不是我的?” 对债主要礼貌一点,游舟心想,把烟蒂还给徐庭岸,上床睡觉。 他没摘耳钉,知道摘了徐庭岸半夜也会再给他戴上,不想多费周折。 这东西贵得离谱,但好在可以随时取下,到时候留在这儿就算还他了。迷蒙之中,游舟又想。 徐庭岸摩挲着他的发尾,“明天警署要来人调查,你乖一点。” 次日清晨,徐庭岸早早起床,游舟嫌吵,蒙着被子睡觉,接近中午才起。 他这里刚有动静,佣人就进来收拾屋子,更换床品,游舟从盥洗室出来,对女佣安娜说:“把这个取了。” 他指着床垫四角的床单固定器。徐庭岸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床单被佣人压得平平整整,用力抠都揪不起来。 有时候好不容易感觉抓住了一点布料,下一秒就从手中滑走,那感觉很不好受。 安娜站在床边,不知所措,吞吞吐吐道:“可是先生不喜欢床单移位……” “取了,他不会说什么。” 游舟重复。 见他坚持,安娜才安静把四个固定器取出来。 傍晚时徐庭岸回到名门,车后跟着一辆警务车。 警员张福泰是被迫接了烫手山芋的倒霉蛋。 警务处拿举报信没办法,不知道是谁传出去他那个商业罪案调查科的老爸去年接待过徐庭岸,说他算半个有经验的人,这个任务非他莫可。 张福泰心想他有个屁的经验,和同事冷汗涔涔来到半山。 下车前他和同事握手打气,下车时还是垮着一张脸。天啊,那可是徐庭岸! 珈州太子爷,天寰掌权人。 出身徐家,早期在国外搞金融,七年前回国接手天寰集团,为人低调,从不接受采访,不显山不露水。 直到四年前股市动荡,引发金融危机,人人惶恐,徐庭岸启用珈州金管局最后贷款人特权,直接调用外汇储备救市,一时间名声大噪,媒体争相报道,却发现找不出一张清晰的正脸照。 听这名字取的,把珈州水岸当成家门庭堂,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谁敢举报他啊? 宸京二代公子哥。 最后他们警署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张福泰真是一把辛酸泪,跟着佣人指引进了会客厅,局促不安等待被举报人出现。 好在徐庭岸名声虽大,不摆什么架子,没把他们晾在这干等,没几分钟楼梯上就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随后一位身着缎光丝绸睡袍的美人推门而入,长相昳丽,神色冷清,手上带着……手铐? 张福泰心里大惊,心想是真的? 美人在他对面坐下,张福泰抖了抖资料卡,“游先生,是吗?” 游舟点头,“是我。” “好的,先生,是这样我们接到举报说这家主人也就是徐庭岸先生涉嫌非法监禁,侵犯您的人身自由权……” 张福泰越说声音越小,完全没有执法人员的气势,这哪是例行询问,这是送命啊。 他能明显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视线盯着他,看得他后背生寒,直冒冷汗,张福泰迅速用余光窥了眼门口站着的男人。 那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双手虚搭在西裤口袋上,用睥睨众生的眼神笼罩着整个会议室,似乎这里的一切,再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张福泰低头,盯着资料卡,不敢再看眼前的游先生。 “只是一点情趣。”游舟道,他的表情可不像是享受情趣的样子。 张福泰心说你们私底下怎么玩是你们的事,我上门来探察了都不把手铐取了是要我死在这里吗。 身边的同事更是面红脖子粗,指望不上。 见张福泰沉默着说不出话,游舟又道:“不仅有手铐,还有脚镣,要看看吗?” 他声音意外的柔和,像是某种迷情的香水,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游舟。” 徐庭岸沉声道,平稳却隐藏不住警告的意味。 张福泰连忙拒绝:“不、不必了,游先生您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如果您确保说的是实情,我们就如实上报。举报人您认识吗?” 游舟轻轻嗯了声。 张福泰抹了抹额头,“那麻烦游先生给举报人打个电话让他撤销下举报吧,主要是,告知他您的情况。” 徐庭岸走近,递给游舟一支手机,数字已经输入进去,只需要按下拨号键。 游舟刚打过去,那边秒接。 “你终于有消息了!是不是警察找打你了?我都说你别去你别去,你非要去,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人也见不着。” 徐庭岸突然伸手把免提打开。 游舟面不改色,“来都来了。”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手铐链条和圈环磕到桌角,发出铁响。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秒,“这号码不是你的,你换新手机了?” “徐庭岸的。” “……” 裴植气得大吼,“我听见了,他把你关起来了是不是?他果然,果然如此!他凭什么这么无法无天?你现在什么情况,能走吗?” 游舟当然不能说虽然警署来人了但徐庭岸权势滔天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不是明晃晃打警署脸下人面子吗,上面的人利益勾结又何苦为难普通人。 “我欠他的。” 裴植:“……你认真的?” “真欠假欠啊?欠啥了?” “钱吧。” “欠钱?钱能有多少,我帮你还了!你不早说,这多简单。” “两百亿。” “不就是两百亿我寻思能有——我草两百亿!游舟你找他借高利贷了?”裴植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时间不知道是游舟这样物欲低下的人能欠人两百亿更震撼还是欠了两百亿居然没被砍死更震撼,“你逗我玩呢?我说认真的。” “我也说认真的。” 裴植真他妈没话说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要是学金融的还能给你想想办法,我一哲学生嘴皮子磨破了也化不到两百亿的缘啊。” “不用你帮我,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都穷成那样,丁点分手费还被要回去了。” 裴植不知道他吐槽的人也在听着,丝毫不留情面。 游舟听他这样说,也忍不住笑了下,但很迅速,转瞬即逝,像夜空里的烟花,又很苍白无力。 “好了裴植,你听我说,以后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你请长假了是不是?赶紧回去销假上课,我这儿挺好的。” 裴植沉默了。 “游舟?你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游舟小小叹了口气,心想他哪敢啊,刚才徐庭岸给他卸了脚镣,因为他盯着手铐看,颇有些期待,喜怒无常的徐庭岸直接不摘手铐,让他束着手跟警员对话。 “游舟你别急,我知道他肯定跟警署那边沆瀣一气狼狈为——” “裴植,我说真的。” “……你什么意思?” “回去好好上课。”游舟抬手正要挂断电话,徐庭岸突然把手机拿走,“裴植,是这个名字吧?有句话你说得挺对,南迦不是我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逐字道:“但珈州是。”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是天底下最舒服的滋味,权势是它的泉眼,徐庭岸心旷神怡,先前在南迦受得憋屈都得到纾解。 两名警员听得瑟瑟发抖,游舟叹息:“徐庭岸,你不要刺激他。” 徐庭岸不悦地扫了一眼游舟,继续对着手机说:“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你最好识相一点,别让游舟担心,知道吗?”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张福泰下意识想说还没让他撤销举报呢,但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撤不撤销又有什么用,收拾东西道别,临走前又于心不忍跟戴手铐的先生说: “我知道这也是情趣的一部分,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涉及到人身侵害,可以联系警务处……” 徐庭岸厉声道: “二位警长慢走不送。” 张福泰知道这是在点他了,赶紧收声,毕恭毕敬离开。 游舟脊背挺直,宛如一棵松竹,他皮肤白,像极了嫩竹剥了竹青后露出来的雪白竹肌。 他缓缓转头,盯着徐庭岸:“别折腾裴植,他年纪小,有些脾气,你……” 徐庭岸不乐意听这话,“票都给他买好了,今晚的飞机,要看看吗?” 游舟摇头,表示信任。 徐庭岸舒坦了不少,将手机往红木桌上一扔,走到游舟椅子后面,半俯下身揽住他的腰,薄唇贴着蓝宝石耳饰,深邃长眸微眯:“你表现得很好,虽然也有些任性妄为,今天我就当没发现,好吗?” “你听话一点,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他咬了咬游舟的头发,“作为奖励,过两天带你去云顶透透气?” 第8章 第 8 章 两年前。 游舟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当代柳下惠徐庭岸入网,反而被他用五十万月薪的合同甩在脸上,叫去干活。在天寰秘书处混了两天,才接到第一个工作。 云顶俪池,九号楼。 泊车员将劳斯莱斯开进车库,燕尾服侍应生迎着徐庭岸和游舟上二层。 中式风格,验资进入,专门服务珈州的上层人士。 九号楼一共两层,是徐庭岸常来的地方,从矮楼梯上去,三角屋顶压下的两侧呈现镂空,整个二层可用的只有正中亭台水榭般的中心位置以及东面屏风相隔的阳台。 白色瘦花瓶插着两株兰草,静立在深木色矮桌上,四周围着橄榄绿椅。 西面坐着一个西装男人,看脸年纪不大,和游舟差不多,但嘴角总噙着一抹笑,看起来邪性,给人危险感。 南面坐着两个男人,徐庭岸的堂弟沈慈恩坐在绿椅上,虚虚撑着头,一件粉色V领贴身上衣,两条绑带系在窄窄的腰后。 最显眼的是腰间那一套水粉色珠宝,分量不小,看样子是项链改腰链;腕上一只梵克雅宝蝴蝶手表,双手一共带了五枚戒指。 游舟当时就想,这小少爷要是活在古代,估计也是纡青佩紫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主。 另一个男人是徐庭岸的好友秦续春,半倚半坐在沈慈恩椅子的扶手上,沈慈恩见人上来,踹了一脚秦续春。 不是**的力道,闷响一声连刚踏进二层的游舟都听得一清二楚。 偏秦续春什么也没说,从身后的乌金木罗汉床榻几上倒了杯水,放在沈慈恩手边,才在东面坐下。 徐庭岸则在空位坐下,坐北朝南。 “怎么把他也叫来了。”徐庭岸这话问的是秦续春,眼睛却看着沈慈恩,对他不着四六的穿搭似有意见。 “我怎么了?”沈慈恩不满。 徐庭岸轻嗤一声,“大牌raise小牌call,人送外号never fold,送财童子,要我帮你回忆?” 沈慈恩啧啧嘴,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游舟身上。 “这是?” 徐庭岸没说话,游舟道:“徐先生助理。” 沈慈恩若有所思地点头,招呼侍应生搬来一张圆凳给游舟。 这时,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男人终于开口,“徐总,幸会,你的时间可真不好约。” 徐庭岸笑:“也不算难约,还能抽得出时间来打牌。” 侍应生正好取来一副德扑和筹码,金面的扑克牌质感极佳,一张张发到桌上,徐庭岸坐庄。 “解总今年喜事连连,运气不错,待会估计要赢大了。”秦续春翻开牌,看了眼就扣下。 解总笑了两声,“借秦总吉言。” 秦续春第一轮就弃了牌,徐庭岸和解总稳扎稳打,沈慈恩也人如其言每轮都加注了。 翻到第五张公共牌,桌上的氛围逐渐沉重。 徐庭岸的牌并不大,但他始终没有弃牌,神色自若,隐隐有些势在必得的气势,游舟猜出他们这牌打得并不单纯。 他在心底琢磨了几下,还没开口,经理突然带着四五个人敲门,“徐先生,这几位是赵家和侯家的少爷,听说您在这儿,特意来跟您打声招呼。” 徐庭岸看都没看一眼,经理颇为为难,突然走近两步,“你、谁让你上来的?这儿不用人伺候——你手牌呢?手牌也不戴,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先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然男色也不近;而身边这位身形单薄、颈细腰窄的中长发青年,衬衫毫无质感,经理自然先入为主有了判定。 这九号楼的常客都是珈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维护好他们云顶怕是难做。 经理刚处理了几个不老实的小姐,就被那几位少爷要求来叨扰,这会儿又看见会所的少爷没规没矩胡闹,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场上安静下来,游舟拧眉侧头瞥了一眼,那经理登时哑口,咱家有这样好颜色的陪侍吗?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忙糊涂了! 经理没说话,他身后那几个少爷倒是嘀咕起来。 游舟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或许他们忘了游舟,但游舟绝对忘不了他们。 赵茂德,赵洪涛二房生的小儿子,搂着个美艳的年轻女人,讶然道:“怎么是他?” 身旁的侯齐润低声问:“谁?” 赵茂德啧了一声,叫出游舟的名字,“他妈在小青山,你忘了?” “哦,你家那个……。”侯齐润有点印象,“他啊,他以前不是短头发吗,现在怎么留个娘们唧唧的长头发,你爸没骂他?” “多少年没回来过了。”赵茂德鼻子出气,“以前确实是短头发,抓都抓不住……” 一阵嬉笑。 “可以all in。” 游舟突然开口,嗓音清冽温和,而又富有力量感。 他目不斜视看着桌上的公共牌,似乎浑然没有把身后稀碎的老鼠般的话语声放在心上,宛如一把锋利的剪刀裁断绸布,末了发出干脆的断布声,瞬间将两者完全隔离开来。 庄家全部筹码加注,三家一起翻牌,粗略一扫,徐庭岸险胜。 徐庭岸的牌中规中矩,所以他玩得很谨慎,但好在解总也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沈慈恩的牌更是垃圾得没话说,反而是连翻牌圈都没进的秦续春几张牌还能凑个两对。 赵茂德一看徐庭岸赢了牌,正是心情好的时候,趁热打铁走过来套近乎。 “徐总您还记得我吗?家父这段时间正在和天寰谈项目,要是谈成了,到时候我们也是朋友。” 赵茂德是个不可多得的蠢货,但凡脑子正常点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不知为何,徐庭岸却没有拉下脸,反而起身,示意去屏风后面聊聊,又让游舟替他玩两把,输了算他的。 赵茂德自然是喜出望外,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等赵茂德等人再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活像是吃了什么教训,路过游舟,背对着徐庭岸恶狠狠瞪他一眼。 但游舟没注意,只忙着将一堆的筹码拢到徐庭岸位上。 解总有些皮笑肉不笑,“徐总,你这位助理牌技不错啊,难怪要专门带上,我还寻思是你不露面的小情人呢。” 徐庭岸看了眼桌上的筹码,几乎是把三家吃干了,他挑眉道:“承让。” 解总揶揄道:“南湾那块地我本来是打算……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解总先行离开,秦续春送他,回来对徐庭岸说:“明知你要入场,才接手家里公司两年就敢从你手底抢生意,他胆子不小。” 徐庭岸意味深长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 游舟猜到这场游戏可能涉及到某些项目,但没料到竟然和南湾那块公开招标的地皮有关。 又给徐庭岸当了两个月特殊助理,游舟才弄明白这两把牌意味着什么。 上面要求提振实体,商会三番五次上门请求徐庭岸出手,不能让南湾那块地落在解川手里搞成红灯区,徐庭岸推拒几回,还是给了面子说试试。 解川输了牌,从招标中退出,那块地就被秦续春拿去开发成私人医院。 秦家本来就掌控着医疗资源,珈州几家医院都有他家的资本。 但秦家老顽固多,秦续春上位后行事多有阻碍,干脆投资建了完全自主的私人医院,养着名下的顶尖研发团队。 之前家庭医生给游舟涂的外伤药就是秦家团队研发的特效药,祛疤药效比市面上所有产品都好,当然价格也更高,所以几乎不在市场流通,只专门供应少数人士。 临走时,经理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给游舟,诚恳地道歉,说是没在徐总身边见过人,所以误会了,游舟表示没关系;那天之后,赵侯几家的公子哥都被送到了国外,没再踏足珈州。 沈慈恩倒是和游舟加了联络方式,时不时上门来找游舟谈话,当然,主要是顺便找徐庭岸要钱。 徐庭岸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没要到钱的时候,沈慈恩就冲秦续春撒气,又打又骂,秦续春一言不发扮演沙包。 有一回沈慈恩上门时徐庭岸还没回家,游舟记起云顶经理说的那句没在徐庭岸身边见过人,旁敲侧击问沈慈恩,徐庭岸有没有谈过对象。 沈慈恩说不清楚,应该没有,反问游舟关心这些做什么? 游舟在心底叹气,色诱这招还是只能他自己来。 “没什么,只是八卦,觉得徐先生这样的家世长相,换成其他人早玩成珈州第一top了,他身边却不见人,我还以为是我没留意到。” 沈慈恩一脸菜色,徐庭岸正好听见,声音从游舟身后幽幽传来:“我在游助理心中这么随便?” 游舟没好意思说话,徐庭岸又问沈慈恩:“你车后标呢?” 沈慈恩一摊手:“输给别人了。” 见徐庭岸皱眉,他解释:“我哪能想到那个的士佬开个破丰田,在街上钻来钻去,居然比我先到,他不要钱,就要车标,说喜欢车,我寻思那标又值不了几个钱就给他了。” “玩心收收,别一天到晚鬼混,也别整天作弄秦续春,我有事要让他办。” 沈慈恩哼声:“我这不是正要搞事业吗?” “要多少。”徐庭岸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两千万。” “没有。” “两千万都不给我!”沈慈恩差点跳起来。 “钱给你就是打水漂,情愿你拿去买首饰买车,还能看见东西。”徐庭岸不理会跳脚的沈慈恩。 最后沈慈恩还是拿到了钱,不过并非从徐庭岸口袋里掏的。他说要搞事业,还真不是假话,珈州有名的花蝴蝶,摇身一变成为职业策展人。 策展期间他来半山,问过游舟一个问题,关于生命、自由、爱的排序,游舟把爱列到第一名,随后是自由和生命。 “爱对你这么重要?”沈慈恩不理解。 游舟笑笑说:“有爱的人才会把爱看得不重,爱就像空气一样对他们而言触手可及。” 所以当徐庭岸和别人接吻又拒绝帮忙时,游舟就想,总要有一点爱吧,没有徐庭岸,妈妈得有吧。 沈慈恩听他的话,觉得有故事,缠着他讲,游舟没办法,只能拣了几件事告诉沈慈恩。 讲他被赵茂德一行人带上牌桌,输了有输了的惩罚,赢了有赢了的借口,抓着他头发就往墙上撞。一身伤被神父发现,神父开导他安慰他,结果只是想□□他,种种。 听得沈慈恩两眼泪汪汪,问能不能以他的故事为灵感,设计一个展厅,游舟同意了。 第9章 第 9 章 徐庭岸没有食言挑了个周日,提前回来接游舟去云顶。他给游舟解开手铐脚镣,期间游舟没敢低头看一眼。 出门时,游舟穿着一身简素得不能再简素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裤,但他身形挺拔,加上衬衫裁剪得体,面料垂顺有光泽,依旧醒目。 而徐庭岸则换了身黑衬衫,天气炎热,并没有外搭马甲或外套,连袖口都半挽起,露出精实的手臂、蜿蜒的青筋和左腕上那只手表。 徐庭岸亲自开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游舟下意识瞥了两眼,发现表盘侧面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 手表是游舟跟在徐庭岸身后第一年的冬天,偶然听见徐庭岸生日,临时去百货大楼挑的礼物。 虽然那时候一个月已经有好几十万的收入,但他的钱攒着有用,抠抠搜搜挑了只两万出头的手表,觉得太过掉价,又去卡地亚买了支细柄打火机。 那手表上了徐庭岸身,还闹过笑话酒会上有人认出他腕上手表,纳闷怎么回事,徐庭岸镇定自如说合他喜好,反倒是游舟在一旁听得羞愧,他让徐庭岸面上没光。 而那支打火机,就更有意思,徐庭岸用了没多久,把游舟叫到办公室,黑着脸将打火机丢给他,游舟打开发现没气了,说明年给他送更好的。徐庭岸就把打火机拿回去,买了罐气自己换。 虽然当时不好意思,但游舟仍然觉得这两桩事错不全在他,徐庭岸放着好货不用,非要用他送的廉价货,谁能想到。 就像当初徐庭岸从云顶回来,买了副袖扣说是奖金,屈尊降贵亲自给游舟戴,结果发现游舟衬衫的筒式袖口根本上不了袖扣。 面面相觑时,游舟就想,商家要是看到有人拿着大几万的袖扣往几十块钱的衬衫上戴,也只会骂神经病吧。 云顶九号楼,游舟前两年来过不少回,连经理都还记得他,微愣之后喊着游先生就把他们二人迎上楼。 秦续春和解川已经在楼上闲聊,中庭摆着流水茶宴,浮云雾霭,附庸风雅不是这两个人的爱好,纹丝未动,是给徐庭岸准备的。 解川斜睨了眼姗姗来迟的徐庭岸,注意到身后的游舟,“来得正好,上麻将桌?” 于是又改去了七号楼。 坐在麻将桌上,游舟总是不自觉碰自己的手腕,如果可以,他还想碰碰脚腕,这种自由不受束缚的感觉,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享受。 他动作做得隐蔽,但徐庭岸跟在他身上按了监控似的,还是注意到了,一边摸牌,一边看着游舟。 游舟颈后一寒,记起上次他因为多看了两眼手铐,徐庭岸就让他戴着手铐见警员的事情,避开视线道:“很久没见到沈慈恩了。” 徐庭岸:“这会儿记起他来了,在南迦一年没见你给他打一个电话。” 游舟打牌的手一顿。 沈慈恩是个彻彻底底被惯坏的二代,骄纵但又不那么恶劣,贪欢但又没那么淫逸,有人觉得他坏,有人觉得他好。 他对游舟的帮助,游舟一直记得,只是担心给沈慈恩带来麻烦,不敢联系。 包厢内安静下来,只有麻将声不停。秦续春打出一张二筒,道:“沈慈恩在医院,最近不方便出门。” “他病了?” 秦续春脸上看不出什么担忧:“算是吧。” 游舟对沈慈恩的处境有些拿不定主意,反复摩挲右手的手套,沙沙的声音逐渐明显。 “这把赢了,下个月带你去看他。”徐庭岸不冷不热道,好像赢牌是什么随口一说就能做到的事情。 解川刚摸了张牌,闻言眯了眯眸,手指感受了几下牌面,一言不发把牌扣在桌上。 如果说徐庭岸这三人摸牌打牌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出上位者的气息,那么游舟则是这一切的承受者,为了赢绞尽脑汁。 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葸,反而举止从容,摸牌时手腕微曲,在一摞麻将上虚晃一周,像抚琴,又像抓药,一整面药橱,他不用多看就知道药在哪里,要抓几两,沉默寡言,胸有成竹。 最后把牌一推,胡了。 解川二话不说也把牌推了,他盯着游舟面前反扣的那张麻将,忽地笑起来,“徐庭岸,你家这位可是第二次从我手里抢东西了。” 徐庭岸云淡风轻:“不答应他又闹脾气。” 游舟不想听他诋毁自己,也不在意解川被抢的东西徐庭岸要怎么协商弥补,“我出去吹吹风。” 徐庭岸叫经理带他去。 等游舟离开,麻将机吞下数张牌,齿轮转动之时,徐庭岸推过去一张照片,反面朝上。 “有个人要麻烦解总处理,项目依旧交给谢总,如何?”徐庭岸捏着打火机,不停开关,搭扣声连连。 解川提起来些兴趣,“什么样的人连徐总都束手无策?”他摸上照片,还没翻开,就听加徐庭岸道:“裴书记的独子,裴植。” 解川的手落在照片上,迟迟未动,“你这个项目我解家恐怕吃不下。” “还有解总处理不了的?”他下巴一抬,示意:“人在珈州。” 徐庭岸不好动手是因为早些年正式接手天寰前在北美借秦续春的手把一些黑产洗白了,现在是纯粹的商人;但解川不一样,只要人在珈州,就没有他对付不了的手段。 解川翻开照片,裴植的证件照拍得不错,一看就是青春男大学生,解川问:“他怎么得罪徐总了?” 徐庭岸惆怅道:“三番五次从我手底下抢人走。前两天安排他回大陆,不走,是个硬骨头。”说完轻笑一声,是年长者对愣头青鲁莽无知的嘲讽。 珈州风俗,许多生意都在牌桌上解决,有心要让,就喂几张牌,有心要抢,就当仁不让,和和气气把事情解决了。闹到明面上争抢,到时候的财力物力损耗就不是一两局牌能比的了。 解川心想,徐庭岸这个老狐狸,那项目本来是徐庭岸向他赔罪的道歉礼,原就该给他,结果半途拿和沈慈恩见面做要挟让游舟胡了牌,另提条件,恐怕是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至于游舟,解川是真觉得有趣。他拿八万炸杠了六万,游舟哪摸的八万胡牌?那牌一扣,解川就知道有鬼,偏偏他知道秘密的方式也不可说,啧,游舟恐怕早就看出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眼睛挺尖,胆量也不小。 “行,这个忙我帮了。”解川倒要看看徐庭岸和游舟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游舟想走?抢他东西还想过舒服日子,做梦。 徐庭岸转着打火机起身,“等解总好消息,我去抽支烟。” “往后站,游舟。” 经理见徐庭岸出来,懂事地带上门离开。游舟闻言仍旧靠在栏杆上,轻飘飘道:“云顶的设施还没有老旧到出人命的地步吧?” “谁知道,万一呢,你要我怎么办?”徐庭岸扣着游舟的腰,将他带离一寸,“很想见沈慈恩?” 游舟被徐庭岸上一句话弄得有些迷茫,半晌才回他:“嗯。” 不知道他又怎么让徐庭岸不爽,徐庭岸刺他:“你一走了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会不会难做?” “徐白轩潜逃,和两个私生子在国外,洗碗吧可能,沈慈恩在秦续春那里,衣食住行不用担心。” 沈慈恩在秦续春那里,说实话游舟并不乐意见到这个局面,尽管刚才就已经知道了。 当年游舟就问过徐庭岸:“你弟弟跟秦续春有不少龃龉,到现在对他依旧……不太好,你帮秦续春起势上位,就不怕秦续春报复你弟弟?” 现在还要加一个把沈慈恩交到秦续春手里。 但当初徐庭岸就不在意,说秦续春能力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算了。 “沈慈恩很有灵气,他这一年来有策划什么展出吗?” “这一年?没有。灵气?戳人伤口那种灵气吗。”徐庭岸蔑道。 游舟微怔,直觉告诉他徐庭岸说的戳人伤口可能与他有关,“你看过?” 他补了一句:“我同意的。” 默认了徐庭岸看过那次的展出,徐庭岸也就没做回答。 “第一次来云顶那回,你也出千了,是吗?” 徐庭岸拧眉问。 游舟侧头,看着外面的解川的车离开,“你说话真难听。” 徐庭岸语气带着愠怒:“你当解川那几家赌场开着玩的?那里面发现出千是什么下场你不会想知道,在解川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手段,你活腻了?” 游舟垂眸看着右手,“看在徐总的面子上,他没拿我怎么样,不是吗。” 徐庭岸像被顺了毛,冷静下来,“你学那些做什么?” 游舟淡淡道:“对那些赌徒而言,出千是发财,对我,只是想保命。” 这回轮到徐庭岸沉默不言,好一会他才说:“赵家那几个?没听你说起。” “徐总不是帮我解决了吗。” “你知道?”徐庭岸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背叛我?” 徐庭岸不喜欢把做的事情拿出来反复讲,觉得有讨赏之嫌,一度怀疑是这个原因才让游舟离他而去,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那到底是什么。他对游舟那么好了,游舟却那么坏。 “你知道原因的。” 游舟对徐庭岸的怒火置若罔闻,声色平缓,不像被质问,只是一次平和的对谈,“我不想再说一遍,当然,你想再吵一次,我也奉陪。” 相顾无言,似乎徐庭岸再说一句,争执又将爆发。徐庭岸不理解,他想问明白,讲清楚,怎么又变成他故意吵架? 驱车回半山,路上碰见一个长红灯,徐庭岸从后视镜狭窄的镜面看游舟,副驾驶位的游舟正闭着双目,平静温婉,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好像只有徐庭岸在意。 冷淡的神情,讥诮的嘴角,和目的明确的语言。这些年来,徐庭岸眼前人来人往,低眉顺眼奴颜婢膝的有,破口大骂面红耳赤的有,唯独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流露垂怜。 他徐庭岸要什么有什么,谁会可怜他,谁敢可怜他。 只有游舟。而这样一个人又长了那样一张脸,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让人很想操他。 徐庭岸向来只手遮天,任何事物唾手可得,得不到的反而叫他心心念念。他开始想要游舟冷着脸骂他,进而想要游舟软着声唤他,最后想要游舟弯着眉吻他。 可坏就坏在有人无动于衷。游舟依旧摆着张臭脸,依旧执着于接游婳回家,好像他的世界只有母子二人,别的谁都闯不进去,徐庭岸嫉妒得发疯。 徐庭岸吐了口气,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黑丝绒盒,里面是两枚素圈戒指。 他给游舟戴上,游舟连眼都没睁一下。 那戒指说是素圈,也不完全。虽然游舟总是平平淡淡,与世无争,但太素的并不适合游舟,所以徐庭岸让人在戒指侧面镶了四颗碎钻。 第10章 第 10 章 从云顶俪池回来,徐庭岸时常忙碌,夜里匆匆回来,早上又匆匆离开。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把游舟的指纹手铐解开,让游舟稍微能自在一点。 但脚上的铁镣依旧在,游舟只能在卧室里活动。他最喜欢的位置是落地窗旁,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安静看着窗外,白天看**,夜里看灯火。 答应去看沈慈恩的诺言时隔一个月仍然没有兑现,游舟也没什么好说的。 窗外乌云密布,台风过境,暴雨轰然,重重落下,像是带着某种情绪,要把地面砸穿,砸得天翻地覆。 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紧不松,偶尔碰到,不免转向。游舟有点强迫症,上下左右对准他心里才舒服,一看到钻歪了,就忍不住回正,怀疑是徐庭岸的诡计。 李管家敲门进来,“先生今晚走不开,叫您先用餐,我现在让工人送上来?” 游舟点头,李管家便让人把备好的饭菜放在落地窗旁的小圆桌上,又亲自拉开椅子。 “先生已经把手铐拆了,脚上这个指不定过段时间也拿走了。”李管家将筷子递给游舟,看他用左手握筷,心里又一阵心疼。 游舟吃得不多,只动了几筷子,“这些都拿去厨房大家尝尝吧。” 他指的那几道菜,清炖花胶,清蒸东星斑,蓝龙虾刺身,一点也没动,端上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游舟情绪不高,李管家也不劝,知道劝也没用,只是开玩笑说:“都是好东西,这些天工人都被投喂成少爷小姐了,离了游先生我们都吃不上。” “管家哪有吃不上的,就是看在你为他们家工作几十年的份上,他也不会亏待你的。”游舟笑笑。 李管家感慨:“是啊。可机会就一次,这不是用过了吗?” 空调的冷风似乎吹到李管家衣领里去了,他浑身一抖,听见游舟问:“玛丽的去向管家知道吗?” 玛丽就是那个伙同李管家协助沈慈恩帮游舟离开但因为没有李管家这么多年的资历被徐庭岸无情开除的女工人。 “一般都是中介重新介绍雇主。”李管家斟酌着说,“没听见先生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也就是没说要给玛丽送回国,也没使绊子让玛丽找不过工作。 他看游舟面色还算和缓,继续说:“虽然从徐家出去了,但珈州这么多地方要用人,也不愁挣不到钱。再说,玛丽在这那会儿,要不是你发现她不舒服还强撑,那丫头真得痛死过去,现在估计是不会还这样了。” 玛丽家里条件不好,刚成年就来珈州当工人,从小没人教,又不知道听谁胡说,觉得经痛是私事,难以启齿,连请假都不敢,硬撑着。 还是游舟发现她面色不对劲,叫她去休息,又给开了副药,让她给徐庭岸煎药的时候另拿个小炉一块熬煮。 玛丽觉得不好意思,这事情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还是个男人?但游舟说:“正好你要给徐先生熬药,守一个炉子是守,守两个也是守。”玛丽觉得很有道理,懵懂着被说服了。 李管家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提点过去的事就忍不住追忆往昔,他干脆在游舟边上坐下,“你不知道,当时玛丽听说你中了枪,难过了好一阵,小沈少爷话没说完她就直点头。” 玛丽会有那样的反应,李管家其实一点也不例外,他不也是吗?游舟这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心底不错,让人心甘情愿帮他。 这样想着,李管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这谢顶也多亏了你,还没正式跟你说声谢。” 电话响起,李管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墙角的摄像头看了眼,接通电话。 徐庭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胃口不好?” 李管家把手机递到游舟耳边,游舟道:“没有。” “那就是心情不好,行了,等着吧。”徐庭岸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游舟听着叮一声,突然看向窗外,高透玻璃上暴雨如瀑,将整个世界都套上高斯模糊的滤镜。 女佣把饭菜收走,李管家关门离开,游舟躺在床上,耳边是呼啸的风雨,太吵,吵得他心里烦躁,时不时睁开眼看看雨下多大,几时能停。 极夜迈巴赫破开雨幕,疾驰而来,别墅顿时亮起灯,人声嘈杂,工人把车开进车库,李管家撑伞将徐庭岸迎回室内,结果狂风吹得雨乱飞,短短几步路也把二人都浇了个透彻。 进了室内,李管家奇怪地往屋外看好几眼,徐庭岸淡定道:“雨太大,我叫小李在公司休息了。” 他把西服外套交给安娜,径直上楼。 一身水汽的徐庭岸隔着绸被将游舟抱住,游舟不是体热的人,他的被窝也并不温暖,只是一点低低的温热,夹杂些许几不可闻的药香。 游舟被徐庭岸弄醒,拧眉推他肩膀,“身上都是冷水。” 徐庭岸像是听不懂好赖话,“关心我啊?” 游舟别开头不说话,他就自己收拾收拾去洗澡,洗完出来掀开被子抱住游舟,“怎么不开心了?” 徐庭岸拨动游舟那枚蓝宝石耳饰,晃动之下仿佛幽蓝海水在台风天波涛汹涌,没听到游舟回答,他问:“生闷气呢?” 他贴在游舟耳边,无可奈何道:“什么都不说,就冷着脸。” 游舟霎时睁开眼,肩膀动了动,从徐庭岸怀中出去,太暧昧令他感到不适应。 “我没说吗?”游舟轻声道,像是一滴涓流滑过薄冰。 他没再继续下去,若他要说,大可以长篇大论,讲徐庭岸怎么漠视他的需求,讲徐庭岸把他禁锢在方寸之地,明知他要的是离开,却拿宝石、戒指搪塞他,明明承诺带他去见沈慈恩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过。 游舟对于开口这回事并不抱期望,他从小都是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扛过来了。 他带着满身的伤出现在学校,被神父温柔的话语哄骗着询问能不能帮他时,他也以为雨停了,结果却被按在无人的教堂。 他没哭,只是拖着稚嫩的身躯揍了神父一顿,离开教堂时告诉自己,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人值得开口,他的伤痕只会沦为别人的谈资。 围墙高筑,像刺猬一样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直到遇见徐庭岸,耳鬓厮磨之间竟让他产生了被爱的错觉,以为可以试着开口,徐庭岸爱看他主动,爱听他乞求,或许呢,或许他会答应呢。于是他忘记了对自己的叮嘱,忘却了曾经的防备,向徐庭岸开口。 他声线平稳,面色淡定,连情事的残留都看不出分毫,他真的坦然吗?短短的几个字被他用舌尖模拟了数百次。他谨慎,小心翼翼,生怕踩破了脚底那片薄冰,最后得到的却是斩钉截铁的否定。 和托着他的薄冰一块应声而碎的不只有他的希望,或许还有常年紧绷的脊背,不值几个钱的自尊,和未曾言说于口的某些东西,让他看起来既可悲又可笑。 现在这个人堂而皇之指责他什么都不说,游舟抿着唇,绝不会重蹈覆辙。 徐庭岸察觉到了他的意思,“你就只记那一次,别的都当没发生。” 游舟胸闷得难受,似乎是雨下太大空气太湿让他窒息,“我只需要那一次。” 徐庭岸沉默许久,“是吗?沈慈恩呢,也不看了吗。” 漆黑的眸在这一刻才有了些光亮,游舟支起上半身,静静看着徐庭岸,对方正侧躺在他身边,浴衣半敞,肌肉勃发,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游舟顿时觉得自己好险,差点又掉进了徐庭岸的陷阱,又要被他愚弄一次,好在他长了记性。 徐庭岸误以为游舟对见沈慈恩的话题感兴趣,故弄玄虚:“最近不行,他——” 猜测得到了印证,游舟躺了下来,心说徐庭岸真的有三十几岁吗,他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又可憎。 “沈慈恩孩子昨天刚生,在医院,我总不能这时候带你去吧?” “我没听说他结婚。” “嗯,没结婚。” 游舟略略皱眉,沈慈恩不像是会搞出私生子的人,毕竟他对私生子的厌恶人尽皆知。但又想,难怪沈慈恩在秦续春那里,秦家的私人医院**性堪称一流,这样想又有几分可信度。 徐庭岸看着游舟的表情,见他想明白,又说:“等他那边不那么忙了,我带你去医院,顺便把手上的伤也看了。我听管家说你不想治。” 游舟懒得回复,既然知道还自作主张,但徐庭岸的目光灼灼,游舟合着双目却依然感觉得到。 “不用,留着也好。” “好什么好?留着你怎么写字抓药?” 难道他现在就能写字抓药了吗?游舟翻身,背对着徐庭岸,徐庭岸像八爪鱼一样又黏上来,把游舟抱个满怀,附耳说:“脾气好大。” 看在他台风天冒雨赶回来的份上,也出于脚腕被束缚使不上劲的考虑,游舟没有踹开徐庭岸。 第二天清晨,他听见徐庭岸交代李管家,昨晚在山下陷进深水,车泡了大半,要送去检修。 随后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被塞了进来,有点软又有点顶,等房门落锁,游舟睁开眼,发现是灰白色小狗玩偶。 玩偶是之前游舟和徐庭岸在商场抓娃娃机抓的,身上一根一根立起来的刺是游舟搓出来的。 在被揪成小狗刺猬前,它还被徐庭岸压成小狗扁鱼。 第11章 第 11 章 沈慈恩居然弄出来个孩子,游舟默念好几遍,仍然觉得诧异,沈慈恩自己都还像个孩子。 爱发脾气,不把钱当钱,在各个名流酒会慈善晚宴找明星开房,也不睡,就听故事,完全是个怪咖。 不过也多亏他行事怪诞不经,连一向运筹帷幄的徐庭岸都猜不准,才让游舟迟滞不前的计划有了实质性进展。 游舟给他提供了一些过往琐事,作为他展览的灵感。第一次讲是无心,后面其实本非游舟想讲,是实在受不了沈慈恩撒娇加撒泼,他朝沈慈恩挥挥手,说:“过来,我帮你诊诊脑子是不是缺根筋。”沈慈恩屁颠屁颠就蹭过来了,游舟别无他法,只能挑挑拣拣地讲了,慢慢就熟悉了。 游舟来到半山三个月后,沈慈恩的展览接近开幕,资金不够,缠着徐庭岸闹了好几次,没拿到钱。 又一个黄昏,沈慈恩雷打不动地到半山来,等着徐庭岸。游舟向秘书处告了假,准备再试一回劝说徐庭岸,不行就把这活推了回南迦继续卖壮阳药。 他到厨房,正要煎药,碰见沈慈恩倒了两杯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沈慈恩把水晶杯往台面上一放,清清嗓子,“咳咳,又见面了,游助理。” “还没要到钱?” 沈慈恩眼睛心虚地到处飘,嘟嘟囔囔:“你们这些人光知道挣钱,也不知道花钱,这钱不花出去,流通起来,怎么挣更多的钱?虽然我天天花钱,但我这钱花得值啊!外人一看就知道我徐家底蕴丰厚,家底不薄,绝不会突然资金链断裂,合作起来没有后顾之忧。哥总是小气吧啦的,一点也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又到发工资的时间,我付完授权费,账上一点钱也没有,马上要被员工扫地出门了!都催我呢。” 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手舞足蹈,说完又萎靡下去,尴尬地问游舟:“你来做什么?” 游舟指了指水杯,“喝水。” 徐庭岸的事情没有告诉过别人,作为医生,游舟秉持为数不多的医德,替他隐瞒下来。 沈慈恩一听,立马端了杯水给游舟。 游舟只当那水是沈慈恩倒来讨好徐庭岸的,还寻思刚才那一通话说得沈慈恩情绪激动,要没收他哥的喝水权,才干脆把水递给了游舟。 他刚要接过水杯,沈慈恩又收手,换了一杯给他。 游舟喝了一口,“要报复你哥啊?”看沈慈恩的动作,他猜到沈慈恩搞了小动作,但以为换走的那杯水才是加了东西的。 沈慈恩眼神飘忽,“哪有……”然而下一秒,他看见端庄冷静的游助理突然整个人身形一晃,那一晃真像是海水倒灌让岛屿震颤,沈慈恩瞬间站不住脚,他讷讷道:“我、我没拿错吧……” 游舟眼花燥热,他膝盖一软,连忙扶着岛台,只觉得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一肚子脏话都骂不出去,满脑子都是沈慈恩你忘恩负义。 好在沈慈恩还有点良心,夺门而出,嚷着坏了坏了,正巧撞上徐庭岸,抱着徐庭岸的腿:“我……哥,我错了,我真错了……” 徐庭岸连忙把腿抽出来,“有事说事,要钱没有。” “我就知道!”沈慈恩气鼓鼓站起来,“不,不是,我知道你不肯给我钱,所以我——” 秦续春后脚也进来,“你又干什么了?” “我弄了点药……”沈慈恩闭上眼,“就你公司里的违禁品。” 但徐庭岸并没有被下药,他问:“你下药被抓包了?谁?游舟?” 沈慈恩咽了咽口水,“不,他没发现,他喝了。” 徐庭岸抓住沈慈恩的衣领,问他人在哪,沈慈恩一边往秦续春身后躲,一边说厨房,刚喝下去。 等徐庭岸抱着人到一楼客厅,游舟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眉头紧锁,颊面滚烫,薄唇微微张开,艰难呼吸。 “叫医生过来。”徐庭岸把人放在沙发上,握住游舟的手腕,免得他乱脱衣服。李管家赶过来,说已经给家庭医生打过电话了。 等人的时候,徐庭岸冷声道:“你今年不会再有一分钱零用了。” 沈慈恩自知不占理,不敢说话。 秦续春看游舟的情况,猜到沈慈恩偷的是失败的实验品,那药本来是研发给少数群体,但因为靶点不准,见效过快,所以被淘汰。 他面色阴郁:“你不会觉得游舟能上你吧。” “你有病吧?我刚不说了是……”沈慈恩本来就为没钱的事情生气,又听见秦续春莫名其妙的嘲讽,“你一个私生子多管什么闲事,让你说话了吗?” 秦续春被他打骂惯了,不理会他口中什么私生子什么多管闲事,摸了支烟点上,不显山不露水,像是无动于衷,只是眼神晦暗:“自己负责。” 沈慈恩看看秦续春,又看看徐庭岸,“哥,这回我真知道错了。” “你脑子怎么长的?” 沈慈恩委屈道:“我哪知道?游助理说我脑子也没缺根筋啊。” “他客气两句,你真信?” 徐庭岸气笑了,“那我骂你那么多回没脑子你怎么没当真?” 沈慈恩当然知道干了错事,但骂他又有什么用,他也只是好心给游舟递了杯水啊。 他窝窝囊囊地小声嘀咕:“谁让你不给我钱,要不然我能干这种事情吗?我爸说天寰的钱本来就该有我的份,你不给我,害得我整天对秦续春低声下气,再说了,你阳痿,那药吃了也没事,顶多难受会儿,我专门挑适合你的,还不够好吗?” 他说着,突然发现周围空气仿佛冻结,抬头一看,徐庭岸和秦续春都面若冰霜,心想自己又说错什么了? “谁告诉你的?” 徐庭岸微眯起眸。 沈慈恩头一回觉得他堂哥的眼神能杀人,像一把开刃的短刀,好像先前惹事都是闹着玩,这回才真的触碰到徐庭岸逆鳞。 “我、我爸啊。” 徐庭岸睨了他一眼,那一眼中似乎藏蕴着无数看不透的琢磨和算计,随后看了看手表,“太慢了,直接去医院。” 他俯身要抱起游舟,手刚放到游舟伶伶腰上,就被游舟捉住。 游舟双目迷蒙,眼睫微微湿润,“不,不去医院。” 徐庭岸没有说话,感受到游舟的体温炽热异常,烫得他的手腕血液快要沸腾。 秦续春拉着沈慈恩离开,徐庭岸二话不说把游舟抱上楼,李管家打电话给外出进修的家庭医生说不用回来了,在医生啊的声音中又改口,不,你还是来吧。 …… 徐庭岸把游舟放到冷水里,但游舟指尖扣着他的皮带,不放人走。徐庭岸自然不讲道德,游舟撩拨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推拒,岂不是显得他毫无气概,贻笑大方。 把湿漉漉的人往床上一丢,从床头柜的瓶子里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嚼烂咽下去。 …… 游舟不理解徐庭岸的脑子怎么长的,准备了药,却没买避孕套,避孕套没有也就算了,连润滑剂也没有! 这个男人还用一本正经、处理合同一样严肃的神情郁闷问:“你怎么没有水?” 游舟霎时清醒,坐直起来,忍不住心里破口大骂,我他妈又不是水龙头,隐忍道:“你看点片吧。” 抵着他的那玩意跳了一下。 …… 游舟头一阵一阵地疼,像是被撞成了脑震荡,他躺在床上,花了好长时间才理清楚头绪。 他当然是无所谓什么贞洁,也不在意什么下药不下药的,只要是他自愿——抓着徐庭岸的手说不去医院,是他难得清醒一瞬间做出的鲁莽但不会后悔的决定。身体上的痛苦已经承受了,打定的主意绝不能错失。 游舟艰难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头,徐庭岸刚从浴室出来,见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冷淡的神色,双臂撑在游舟身侧,两人的唇近在咫尺,他说:“现在还觉得我需要治病么?” 徐庭岸起身,自上而下注视游舟,用矜贵倨傲的语气说着下流的话:“阳痿也能干得你流水。” 游舟扯了扯嘴角:“吃两片西地那非真当是自己厉害。” “有得用,为什么不用?”徐庭岸的理念一向如此,从不惮于借助外物,甚至是人,都会成为他的工具。 “见过西地那非副作用吗?”游舟抬手比划了一下,“小册子展开一连串,吃不死你。” 徐庭岸颇不在意,“我不重欲,一时贪欢,副作用又如何。更何况我现在是医者仁心啊,你不该谢谢我?” “不重欲。”游舟一字一顿,胸腔震动,连带着屁股痛感都更严重了,默默吐槽老男人开荤真受不了,嘴上不留情:“不重欲还是不能重欲,你自己清楚。” 徐庭岸穿衣的动作一顿,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浅淡的冷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良久才道:“游舟,你真是……欠操。” 他点上烟,在落地窗边的圆桌旁坐下,“拿着你的工资糊弄两年得了。” 游舟看着徐庭岸挺阔的背影,想起刚才在他身上热汗涔涔的健硕肌肉,心说家里常备西地那非的人居然说自己不想治。 他悠悠道:“治好另给两千万呢。” 徐庭岸笑:“这么贪财?” “我要钱有用。”游舟只说。 “谁要钱没用?” “不难治,为什么不治?治好了你想睡谁睡谁,我拿钱救急,两全其美。” “怎么了,你家里也有重病的外婆,上学的妹妹?” “……”游舟失语了一瞬,差点没意识到徐庭岸在开玩笑,毕竟徐庭岸真不像是能跟上潮流的人,“那倒没有。” “看不懂你。”游舟感慨一句。 徐庭岸以为说的是不肯治病的事,见他这么想不透,好为人师起来,“不是不能治,清心寡欲,能防小人。” 游舟嗤笑:“假模假样。” “你瞧,你又以己度人。”徐庭岸对游舟这种激将法已经习惯,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反将一军。 游舟见说服不了徐庭岸,心想屁股白痛了,下床抓起衣服三两下挂上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身朝徐庭岸走去,“徐先生,不介意我抽一支吧?” “你抽烟?”徐庭岸惊讶,没见过。 “不抽。”游舟补充道,“以前不抽。” 徐庭岸递给他一支,游舟接手,缓缓道:“徐先生,你活儿实在太烂。烟,谢了。” 当晚李管家就安排了医生给游舟检查身体,得知热气已经排了出去,李管家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他打听了来龙去脉,找到游舟,低声说:“我们先生很干净的,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你也不算吃亏。” 游舟心想都阳痿了能不洁身自好吗?只问李管家那药是什么时候买的。 徐庭岸的隐疾没让外人知道,买药这件事估计是交给了李管家。从李管家口中得到一月前的答案,游舟默默吐槽徐庭岸真挺能装。 不过这回献身献得挺值,没多久徐庭岸便松了口,让游舟给他对症下药。 只不过游舟让他脱裤子看看,徐庭岸始终不肯,游舟就抬腿压着徐庭岸,指尖划过腰腹肌□□壑,轻巧解开皮带,用手把握了好一会。 之后再给徐庭岸把脉,脉体阔大,如波涛汹涌,游舟咋舌,徐庭岸竟然对医生也能起歹念,抬眸对上徐庭岸晦深含笑的长眸,当即夺门而出,却被拉着衣领拽了回去,亲眼看着徐庭岸把含在舌尖的两粒药吞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徐家从战乱时期就在珈州发展,到如今天寰集团旗下业务错综复杂,分公司在各自领域都是佼佼者。 珈州中心的天寰塔作为标志性建筑的存在,一百二十八层,虽然是多年前的建筑,但设计前沿,观赏性强,哪怕再过三十年也不落伍。 大楼作为私人财产,顶层改造成停机坪,这两年交付的私人直升机就停在这里。八卦报纸上报道,飞机的主人为了方便出行,避免各项繁琐审批耽误时间,携手商会主席推动珈州低空飞行空域完全开发,豪气干云。 新闻刚见报,街边小店吃早茶的客人就扯着嗓子讲这绝不是为了出行便捷,而是为了从公子哥们手里捞一笔才营销的上流风尚,证据就是天寰旗下某公司刚和北美著名私人飞机制造商签订了合同。 原因究竟是什么,客人们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但无一例外纷纷承认这一决策是难得的明智之举,话里话外俨然将天寰掌权人引为知己。 会议室。 徐庭岸和心腹智囊团已经开会两个多小时,为的是天寰今年出售的码头自动化管理和集装箱调动系统被反垄断调查的事情。 徐家最早以船业和港口运输起家,拥有珈州临海百分之七十的地皮和全球最大的LNG船队,即使到现在,天寰进入的领域拓展到金融、地产和医疗,航运依旧是不可动摇的核心。 作为写入珈州历史的存在,没有哪个调查科会闲着没事指责他徐家航运违反了垄断法,他每年交的税都够那些官员认他做爸爸,这回是被举报。 天寰流年不利,大毛病没有,小麻烦不断。前不久新港口开发被举报卖国,近日又被举报垄断,暗地里闹事的人就像是一只抓又抓不住、赶又赶不走、时不时咬你一口的跳蚤。 作为他的特殊助理,游舟同样出席了这次会议,以端茶送水的身份。本来站在徐庭岸身后,会议刚开始没几分钟徐庭岸就让他去角落坐下。 到现在,已经干坐两个小时。 不能看手机,不能走动,连眼神都不能乱动,游舟的腰隐隐作痛。 这时候徐庭岸突然点他,让他也说说办法,游舟能有什么办法,斟酌两秒,认真道:“试试系统和集装箱配套销售改成买集装箱加一元换购操作系统?” 会议室安静一片,游舟听见有人清嗓子来抑制笑声,他无所谓。 徐庭岸用那种似笑非笑、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他,“算了,你出去给我泡杯茶。” 正中游舟下怀。 茶水间就在隔壁,游舟取出一小罐庐山云雾明前茶,开了瓶依云烧开,慢悠悠温杯。 他对徐庭岸不像公司正经员工那样恭敬,干起活来更是随意,然而这种随意经他手就变成随性自然,冒着热气的水流浇灌在茶杯上,黑色颈发在烟云中忽明忽暗。 沈慈恩突然进来。 “舟舟,真是抱歉啊。”沈慈恩双手合十,可怜巴巴赔罪。 他这些日子被徐庭岸压着天天在自己那个小工作室忙活,亲自写计划书,说是过了天寰的评估才给打钱,现在终于搞定,来送计划书,结果撞上徐庭岸开会,自己转悠就转到茶水间来。 那天的事情之后沈慈恩就买了不少奢侈品托李管家送给游舟,但不好意思见面,时间久了,觉得游舟就算生气也没那么大火气了才敢凑上来。 “嗯,都过去了。” 一般情况游舟肯定会和这人断绝关系,但偏偏沈慈恩误打误撞帮了他个大忙,且态度还算诚恳,加上知道沈慈恩脑子不好使,游舟也就不好说什么。 他接受了道歉,沈慈恩却并没有变得轻松,仍旧一脸难色,犹犹豫豫半晌才说:“秦续春说我那天说的话你听了肯定觉得是指桑骂槐心里不舒坦,但是,舟舟,我真没那个意思!” 游舟微微皱眉。 沈慈恩和秦续春说话那会儿他意识已经很不清晰,回忆了好一阵,结合指桑骂槐这个词,猜测沈慈恩说的是骂秦续春私生子那句话。 沈慈恩看他皱眉,心里更慌,连忙解释:“你知道的,骂人嘛,肯定要指着心窝骂,不然骂不到位,大家骂起人来对方家里人都要□□翻也是这个道理,不然谁无缘无故操一个陌生人?本来无冤无仇,就是知道对方在乎才这样说,就是故意戳对方心口,但真的不代表我对……有什么别的意思。你相信我,我挺喜欢你的。” 游舟嘴角抽了一下,“喜欢到给我下药啊?” 一个女员工推门而入,好巧不巧听到这一句,吓得浑身一哆嗦,又把门关了踩着高跟鞋小跑走开。 不久后公司就会流传一个说法,关于为什么游特助资历平平能被特聘入秘书处,还不用干什么工作,打完卡就闲起来——因为天寰老大的堂弟在追求他! 茶水间二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沈慈恩摆手,言之凿凿:“你别听秦续春瞎说,那只是个意外,你那么聪明,肯定想得通。再说了,我又不喜欢男的。” 游舟眉目舒展开,但仍若有所思。 “你们那天最后怎么解决的?我听李管家说没用上医生……”沈慈恩小心翼翼问。 “就那样。”游舟随口一说。 “真的?哥他不是不行吗?” “谁跟你说的?” “我爸啊!” 沈慈恩思考起来,“难道我爸说错了?”他看游舟镇定自如又高深莫测的样子,联系李管家的说法,笃定自家爹是胡诌的。 “这事是我不对,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你……你也看开点,就当是约炮约到老板了。” 沈慈恩安抚地拍拍游舟的肩膀,明明用力不大,却见游舟手一抖,头汤倒到杯子外边去了。 游舟:“。” 沈慈恩却还在喋喋不休:“现在这个社会多开放啊,陈助还在叉上当男菩萨呢,又能有什么?只要你看得开,能捞不少呢,我哥对除我以外的人都很大方的。” 游舟用茶汤浇杯洗杯,手臂牵动衬衫,勒出腰肌曲线,闻言动作又是一顿。 “男菩萨?” “对啊,网上不都把那些身材好的,肌肉一块一块的擦边男叫做男菩萨吗。尤其是胸肌大的,软着的时候比好多女生胸都大,又叫男妈妈,我刚看过了,陈助那身材是真不错。” 游舟觉得这个话题恐怕不能再继续下去,应付地回一句:“可能是吧,他平时穿衬衫也挺有型的。” 沈慈恩正要掏手机证明给游舟看,身后就传来一句:“珈州物价涨得这么高了?” 他回头,竟然看见自家堂哥唇角微翘笑吟吟道:“我记得我给陈嘉信开的一年十五薪不含年终奖和分红也有八位数,怎么沦落到干擦边这种副业了?” 徐庭岸笑起来瘆人,沈慈恩咽口水,“可能压力太大吧……” 这话不就是说徐庭岸这个资本家压榨员工吗?沈慈恩脑子难得聪明了一回,但聪明晚了,还不如不要,他真是说多错多,这回不再说话,拔腿就跑。 还没跑出茶水间,又回头把项目书塞给徐庭岸,徐庭岸看都没看就丢回给他。 沈慈恩抱着项目书,茫茫然:“干嘛?” “专业的事情有专门的人做,我不处理亿万级的合同,花时间看你这个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的买卖?楼下左转,找项目经理。”徐庭岸睨了他一眼,勉为其难指了条明路。 沈慈恩嘀咕着要拿他一分钱可真难,捧着项目书就赶电梯去了。 游舟的茶刚泡好,端给徐庭岸。徐庭岸没接,问他:“陈嘉信穿衬衫很有型?” 莫名其妙的,游舟道:“是不错,客观事实。” 徐庭岸更进一步,“观察这么仔细?” 游舟直接把茶杯怼到他嘴边,“喝你的茶去。” 徐庭岸就着他的手把热茶一口饮尽,游舟吓了一跳,正要说这水滚烫赶紧吐了,就被徐庭岸拽住手腕往办公室里拖。 手腕上力道极大,像是有无尽的怒火宣泄在他身上,办公室门一关,游舟还没揉两下自己的手,就被徐庭岸擒住双唇,强硬地把茶水渡到他口中,又堵着他的嘴不许他吐。 “你的水,自己咽了。”徐庭岸吮着游舟薄凉的双唇,直到它慢慢染上自己的体温。 游舟被那一口水呛得差点没法呼吸,又感到天旋地转,徐庭岸把他扛起来,放到昂贵的办公桌上,一边吻他,一边动手动脚,没一会游舟扎到裤子里的白衬衫就全被扯了出来,皱皱巴巴。 扣—— 办公室门被敲响,刚才还在二人口中的陈助询问:“徐总,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您现在方便吗?” 两个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呼吸交错,缠绵悱恻。徐庭岸挤在游舟双腿中间,让游舟不得不抓着他的肩膀或者搂着他的脖颈。 “有人……” 游舟推徐庭岸,但徐庭岸的手不肯离去,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令游舟也无心门外的声响,敲门声不止,甚至愈发急促,像是某种紧密的鼓点,游舟身体绷得越来越紧,最后浑身一颤,瘫软在桌上。 徐庭岸握着他的肩,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你看,阳痿也并非一无是处。” 和游舟泥泞不堪的模样比起来,徐庭岸可谓是衣冠楚楚,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徐总?您在吗?徐总,你你你没出事吧?不是说回办公室了吗,怎么没反应,不会猝死了吧……” 徐庭岸现在才开门,陈助明显长舒一口气,把拿出来准备打救护车的手机放回去,递上文件。 “这是刚才送过来的珀屿剪彩方案,徐总您看看,敲定之后我就让下面的人着手去安排,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陈助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往办公室内偷瞄,隐约看见有个黑色中长发的青年坐在老大的位置上,面色薄红,唇微微张开喘着气,陈助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连忙收回眼神,一丝不苟地迎接老大的安排。 结果却听见徐庭岸说:“以后别穿衬衫。” 第13章 第 13 章 “啊?”陈助不解其意,上下打量自己,白衬衫,蓝工牌,“这不是公司规定的着装吗?” 徐庭岸“啧”了一声,让陈助走了。 反垄断调查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寰配合调查,态度端正,说改就改,加之上下打点不少,最后没掀起什么大风波。 处理完这件事,就到了珀屿开业的时间。 珀屿是天寰开发的第三座半天然半人工旅游岛,远离珈州,毗邻公海,原本只有两百公顷出头,经过填海造陆,达到了五百公顷。 因为面积够大,可承载足够的娱乐设施,珀屿开业的信息一直被公众紧密关注着。 十月份的时候,亚热带还没有完全凉快下来,到剪彩这一天,天气预报随时有风雨。 徐庭岸并没有取消剪彩活动,还反常地只带上游舟这个闲散助理,乘湾流落地珀屿。 起飞前陈助百般不放心,询问了好几遍真的不用安排秘书处的专职助理随同前往吗?徐庭岸反问:“如果活动一切都安排妥当,你去或不去,有什么区别?” 陈助当然不可能说对活动安排没信心,目送二人离开了。 到珀屿没多久活动就开始,现场到了不少媒体,可能是得到消息天寰那位低调的新掌权人将在这次的剪彩会上露面,纷至沓来。 游舟围观了半程,听不下去政府翻来覆去的官话祝词,到茶厅拿了个纸杯蛋糕慢慢啃,没一会徐庭岸也出来。 上台的时候徐庭岸还穿着西服外套,可能是讲话热了,这会儿已经脱下,上身一件黑色内衬,一件米色条纹衬衫,好几颗扣子都解开,只有扎进裤子里那一块还严丝合缝,袖口也挽到手肘处,没戴袖扣,有些随意地翻折,竟让徐庭岸这个人看起来有那么几分随和,不可思议。 负责人找过来,说要带徐庭岸参观一下珀屿的纪念馆,二人闲来无事,便跟过去看看。 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负责人长袖善舞,能言善道,从填海技术到岛屿规划,从资金支持到政商合作,明里暗里把徐庭岸吹捧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商业领袖,游舟听得都有些耳根发热,负责人却还面色诚挚,言之凿凿,令人佩服。 最后谈到珀屿名字的由来。 “咱们这个岛原本的形状只是个半圆,经过填充才近似圆形,这个圆来之不易,比珠宝首饰珍贵得多,就用宝石的珀字命名,意思是整个岛璀灿如明珠。” 游舟蓦地想起沈慈恩说的一件事。 沈慈恩经常在各种宴会上带当红小生去酒店开房,前不久碰到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混进晚会的糊咖自荐枕席。沈慈恩嘟哝: “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我要是带他走了,马上就见报!什么天寰小公子与不知名男星深夜缠绵疑似真爱,想拿我当流量加热器呢。” “到时候报道‘沈生新欢nobody,暗角缠绵,口味清奇’,或者‘无名仔夜攻天寰小太子,疑似寰少饥不择食’,我花钱给他当跳板,还要被点评口味差,简直惨过做鸭,我要没脸出门了!” 有点姿色和流量的男星都被他约得差不多了,沈慈恩的存在似乎成了某种流量质检,没跟他传过绯闻的都是糊咖,挤进了他的绯闻名单好像就挤进了一流艺人一样。 宝石和沈慈恩起到同样的作用,游舟冷不丁笑了一下。 负责人霎时停下讲解,结结巴巴:“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徐庭岸侧目:“很难听?” 游舟还没开口,那负责人额角直冒冷汗,一边擦汗一边觑看游舟。 “没什么,挺有意思的。” 负责人登时活了过来,但徐庭岸却没打算就这样让他蒙混过关,问:“在想什么?” 游舟沉默两秒,实话实说:“沈慈恩讲的一些话。” “什么?” “他私生活一些事情。” 徐庭岸抬腿往前面走,又听了不少吹嘘,突然道:“少跟他来往。” 负责人又擦汗。 游舟想不通徐庭岸的脑回路,就算他跟沈慈恩接触多了,他也不可能像沈慈恩那样天天和男明星开房啊,能有什么事,自然不会带病传染给徐庭岸——这件事情游舟才是更需要担心的那个吧? 不过老板有些费解要求也实属正常,游舟听多了客人古怪的要求,不理解但尊重,说:“嗯,好的。” 徐庭岸对他的回答却不满意,一看就不上心,如此敷衍,阳奉阴违,他冷冷哼了一声,让负责人领他二人去餐厅。 半道上,那负责人低声与游舟讲珀屿这个名字是徐庭岸取的,游舟立马明白了缘由。 二人还没走近,等候已久的餐厅经理就上前迎接,结合这优越的位置,游舟马上就猜测是徐庭岸名下的资产。 餐厅叫烟云轩,装潢华贵,菜单更是连价格都不标,目标群体估计是那些点菜不用看价格的人。 入座包厢,徐庭岸道:“游助理点评一下这名字水平如何?”他抱臂坐着,轻抬下巴点了下菜单。 游舟寻思徐庭岸还记着他笑那一下的仇,决定夸他几句维护下老男人脆弱的内心。 一看菜单,莼鲈之思,浮岚暖翠,沐春三叠……游舟眼前一黑。 莼鲈之思就算了,勉强能看出莼羹鲈脍,再不济总归是条鱼,剩下这些都是什么? 游舟深吸两口气,两眼一闭:“用词典雅,底蕴丰厚,取名的人肯定胸藏锦绣,学贯雅俗,从这菜单就可见一斑,格调超逸……” 那经理突然抹着眼睛,“先生,您可太懂我了!” 又吩咐服务员,“给888包厢上我们店里的招牌菜,难逢知己,这顿我做东,还请二位笑纳!” “……” 游舟看着徐庭岸,隐隐有些咬牙,漆黑的眸中闪着锃亮的水光。 徐庭岸浅笑:“看我做什么?不看你的知己?” 经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捧着游舟的手:“在下不才,荣幸荣幸。” 这顿饭吃得游舟不上不下,早早放了筷子,但徐庭岸那双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时不时看他,问他:“你知己安排的大餐不合胃口么?” 游舟不得不再强塞好几口。 用完餐,游舟打算回酒店歇会,徐庭岸却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游舟狐疑:“去工作?” 徐庭岸沉默两秒,“那些小事还用不着我。” 他转身面向岛内,道:“南面有几座山,没有开发,还是原模原样,植被茂密,似乎还有一些珍稀药草,去看看?” 游舟有些心动,跟着上了贼船。 徐庭岸开了辆越野,从现代化建筑逐渐驶入无人地带,随着度假区越来越远,道路也越来越崎岖,最后直接没了路,几座大山横亘在面前,徐庭岸从后备箱取了两根登山杖,一人一根就开始入山。 这山里原始风貌保存得很好,植被旺盛,也有一些少见的植物,游舟兴致盎然地拨弄了好一阵。 但越往里走腿越发软,又没见到什么对于现代社会而言真正的奇珍异草,游舟有点兴致缺缺。 他颇感怀疑地望着徐庭岸的背影,徐庭岸似有感知,回头等他。 游舟意有所指:“都是些常见植物,算不上稀罕。” “是吗,术业有专攻,我不懂这些。”徐庭岸坦然道,“不过既然游老板这样说,看来我想将南面自然区投入医疗生产的计划是落空了。” 游舟听着他说东道西,不再打哑谜:“确实如此,现在就返程如何?” 徐庭岸仰头看天,“这边未经开发,不受污染,夜里星空辽阔,风景独好,游助理不想看看?” “以后我得空了自己来看。” “恐怕不行。”徐庭岸道。 游舟纳闷,徐庭岸解释:“这边不开放,除非我在,你进不来。” 这里的景色的确不错,尤其是当你知道它与珈州相隔甚远,而邻近就是公海,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如暗流涌动,游舟犹豫片刻。 还是继续赶路。 从最后一座山的山顶看下去,黄昏时刻的海水拍打着崖壁,发出呼啸的风涛声,游舟拿手机拍照,却发现手机已经快要没电,更重要的是—— “没信号。”游舟谨慎地观望四周。 徐庭岸倒是了然于胸的姿态,找了棵枝干蓬勃的大树斜倚,“嗯。” “你没叫人装个信号塔?”游舟靠过去。 “北面有。” “哪个信号塔范围这么小?”游舟嘀咕一句伪劣产品吧,突然感到面上一冷,他抹了下脸,发现竟然是雨水,“下雨了……” 他们既没有带伞,也没有帐篷什么的可以避雨,游舟提议回去,徐庭岸却说:“下雨了,到时候一路颠簸,要是不小心踩滑,就得我背你走。” 游舟扭头冷哼一声,“还是我背着徐先生走比较现实。” 他心里惴惴不安,疑心徐庭岸要把他这个知情人杀人灭口,在山顶转了一圈,回来发现徐庭岸单手撑在树干上,面色有些许痛苦。 徐庭岸说他刚才站在歪斜的树干上,试试更高位置望出去景色会不会更好,结果下来时脚滑,扭伤了。 游舟一边冷着脸给徐庭岸正骨,一边道:“确实是我背徐先生可能性更大。” 咔嚓一声,按理说已经回正,徐庭岸却说站立没问题,走路仍有些不适,游舟摸不出更多毛病,只能让他回去之后到医院拍片。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雨越下越大,沿着游舟的头发、下颌滑进衬衫,绸顺的衬衫贴在腰间,风一吹,透着一股寒气。 “涨潮了。”徐庭岸示意游舟看两侧的山脚,他们所处的小山已经被灌进来的海水圈起来,“这下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勾了勾游舟的衬衣,拧出一把水来,“衣服脱了,穿着不难受?” 游舟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合适——”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徐庭岸以身作则,已经敞开了胸口,随后三五下把上衣脱了,丢到低矮树枝上挂着。 第15章 第 15 章 最后他们是在次日天蒙蒙亮翻鱼肚白的时候被陈助找到,陈助满面焦灼,找到人差点腿一软就倒下了;但他还是坚持住,甚至回头指挥其他人先别过来,他家老大和他同事还没穿衣服。 从珀屿回到珈州后,不到一个星期,徐庭岸就通知游舟下午去小青山。 本以为是随口一说,居然被付诸实践,游舟对沈慈恩所说徐庭岸伪善这件事情有了片刻的怀疑。 在沈慈恩口中,徐庭岸是一个表面儒雅实际冷漠无情到极点的人,秘书处有人因为母亲去世返岗后多消沉了几日就被徐庭岸拎出去,说要是调整不回来状态,就滚回家好好哭个够,把位置腾出来给能干活的人。 游舟不免多观察了徐庭岸一会。 但也多不到哪里去,他的心思像一只笼门没关的鸟儿叽叽喳喳飞上天去,飞到小青山了。 自从六岁那年离开小青山,游舟再没有正儿八经见过游婳一面;每年他都定时汇钱,然后在张姨的帮助下在后门隔着墙和游婳说说话。 这种风筝一般脆弱的联系在上大学时完全断裂,时至今日,他已经五年没再听见过游婳的声音。 他思念游婳,但并没有想方设法去见游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成之后可以一劳永逸—— 离开珈州前,游舟最后上了一回小青山,隔着墙,他听见游婳说张姨有办法把游婳送出去,只是费用有点高,要五千五百万,毕竟是违法的行为。 五千万打点精神病院上下,五百万给张姨,有零有整,游舟这五年始终在为此奋斗,摆摊,开店。 被带进一间并不明亮的病房,游舟终于见到了游婳。 那个一半人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的女人,眼窝凹陷,眼尾起褶,头发干枯焦黄,瘦得皮包骨头,最小号的病号服在她身上仿佛时兴的oversize款,风一吹就倒。 她嗫嚅了几下唇:“囡囡……阿舟bb……”她想摸游舟的脸,游舟便半跪在床边。 “阿舟bb又留长头发了,真好看。” 游舟眼眶有些热,但徐庭岸一直在门口看着,也不避嫌,游舟缓了缓,“妈……妈咪,你现在怎么样?” 游婳喜欢让游舟叫她妈咪,自己则叫游舟bb,好像这样子他们就能融入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城市。 他们说了好一阵话,每次游婳开口,毫不内敛的关心,细弱的病若游丝的声音,都让游舟心口酸涩,胸腔里泛起潮水,闷得他说不出话,不停地“嗯”。 走的时候,游舟回头看游婳,她那样瘦弱,那样痛苦,却还笑着,跟游舟说:“好阿舟,你多笑笑。” 游婳的瘦,要追溯到十多年前,游舟尚且年幼的时候。她刚生下孩子就被丢进小青山,连带着那个一口奶粉都没喝过的小孩。 或有意,或无意,精神病院里的人对她这种小三都没什么好脸色,不会主动帮忙,更不会提供适合婴儿的吃食。 游舟吃奶吃到三岁,到某一天,游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大哭不止,游婳没办法,抱着她跪到张姨面前求她帮帮忙,张姨一看,游婳喂的哪是奶,分明是淋漓的血。 同为女性,张姨实在看不下去,偷摸地给游婳带点米糊,说游舟虽然已经三岁,但牙齿发育不好,得慢慢来。 那时候游婳就已经瘦到令人不忍,这么多年没过上好日子,身体也一直没养好。 后来徐庭岸又带着游舟见了游婳两次,最后一次也接近两年前了。 从小青山回去后,徐庭岸戏谑地喊阿舟bb,游舟胃里一阵难受,没有搭理,徐庭岸也就没再自讨没趣。 游舟又想起那封遗信,真的有这样东西吗?为什么徐庭岸始终不肯给他?真的如同徐庭岸所说,为了把他套牢? 信应该是存在的,他认得游婳的字迹。离开小青山之前,游婳用木棍教他识字,后来又借张姨孙子用过的本子、只剩拇指那么长的铅笔用。 念书认字这件事让游婳焦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不为在小青山的生活发愁,不为自己糟糕恶臭的名声发愁,唯独为游舟不能上学这件事愁得嘴角起泡。 游舟过了六岁生日后,她愈发焦灼,每天念叨,到了让游舟害怕的地步。 某一天,游舟把拨浪鼓往地上一摔,摔得散架。那拨浪鼓是游婳捡了几根树枝、两颗小石子,撕了两块布,借了针线自己做的。 三岁的游舟玩得不亦乐乎,六岁的游舟嚷着:“我是大朋友了!”他的大手已经玩不转拨浪鼓了。 那天游婳难过了很久,晚上,游舟跑出了小青山。 不能和沈慈恩见面这件事让游舟冷了两天的脸,徐庭岸说周末带他去天寰名下某个项目的庆功晚宴,游舟才恢复了些许脸色。 但还没到晚宴这一天,李管家又带来另一个消息,他接到电话,徐老爷子要见游舟。 徐庭岸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他出去抽了支烟,回来点名要李管家一起去弭平大山。 老爷子原先住在香山山顶的老宅,一年前二儿子徐白轩,也就是徐庭岸的小叔畏罪潜逃后,老爷子气进了医院,出院后就搬到远郊山里去修养。 徐庭岸和老爷子的关系想来仍旧没有缓和,才会带上李管家这个减震器。 李管家年轻的时候在老爷子手底下做事,那时候徐家还黑白通吃,李管家虽然没有留洋经历,也没有煊赫背景,但人高马大,当保镖正合适,又心细如发,是个细心的莽夫,跟随徐老爷子三十多年,后来徐庭岸的父母坠机而亡,老爷子就把他安排到徐庭岸身边,一手操办日常起居。 游舟听说李管家以前还混过黑,十分诧异,李管家看起来本本分分,没那种煞气。 李管家表示,就是因为没其他人那么心狠,他才被派到徐庭岸身边来,老爷子年纪大了之后越来越向善,几乎到了吃斋念佛的地步。 到弭平大山,已经是晚上七点,山里未受污染,夜色溶溶。 老爷子眉目森厉,一身中山装,左手杵着镀金手杖,年过八旬仍脊背直挺,远远见着黑车驶入,便一敲手杖往屋内走去。 在山里修养,没带多少工人,一个司机载着他到山下海边放放鸽子遛遛弯,一个阿姨做饭洗碗,还有一个护工,室内很显静谧。 餐厅中间摆放着一张中式红木圆桌,右墙做了神龛,供奉观音,香火旺盛,香灰沉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下车后李管家直接把他们带去餐厅,老爷子招招手,李管家便在老爷子身旁的位置坐下,没多说话。 徐庭岸问了好,又拢了拢游舟的腰。游舟垂眸盯着那自然而然攀上来的手臂,好一会才抬起头,朝老爷子点点头:“徐老先生。” 老爷子审视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许久,如果被端详的是个贪财或好色一心想要嫁入徐家的人,可能在这审讯犯人般的打量下不受控地就露了马脚。 对老人要礼貌一点,但游舟实在提不起笑容,只淡淡抿了抿唇,徐庭岸打断了这种眼神交锋,按着游舟的肩膀让他坐下。 徐老爷子冷哼一声,李管家立马端上热茶,说跟年轻人置什么气,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爱惜爱惜自己身体。 老爷子啜饮好几口茶,一边用茶盖拨弄浮叶,一边毫不遮掩地审察游舟。 他不说话,便没人开口。良久,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道:“既然已经重修旧好,庭岸,过去种种就不要过多斤斤计较,你这段时间简直胡闹,传出去外人怎么看我们徐家?今时不同往日,不要往徐家门楣上抹灰。” 徐庭岸:“老爷子菩萨心肠,我学不来,欠我的我不仅要连本带利全拿回来,还要让他学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越说,老爷子眉皱得越紧,徐庭岸轻笑,“传出去?谁敢传?”老爷子将茶杯一掷,徐庭岸不躲不闪,正中额角,他抹了一把滚烫的茶水, “李管家吗?还是谁?” 李管家知道这是在点他先前放走游舟的事情,无奈叹了叹气;老爷子手杖不停捣地,像是气愤不已;旁边伺候的护工妇人赶忙把地上茶杯碎片捡起,捧着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游舟目不斜视,对徐庭岸额角的伤看都没看一眼,正巧对上徐老爷子的目光。 老爷子不得已道:“得不到的你又何必强求你?我把天寰交给你,就是觉得你与我最像,结果你……混账东西。” 徐庭岸面色纹丝未改:“不强求?事在人为,我不强求难道指望你的菩萨吗?你的菩萨能保佑你儿子儿媳平安无事吗?你的菩萨能保佑你两个儿子兄友弟恭吗?你的菩萨能保佑你儿子和你孙子和睦相处而不是自相残杀吗?” 老爷子浑身颤,想说些什么,下巴不停抖,最后没说的出口,又听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道:“你心慈手软,最后事与愿违,就别指责我心狠手辣,我不信菩萨。”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吵架不成?”老爷子问。 “不是老爷子您叫我们来?” 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都是我造的孽。” “你知道就好。”徐庭岸不留情面。 老爷子险些心梗晕过去,指着徐庭岸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深感话不投机三句多,最后手臂一转,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游舟。 “庭岸我是管不住了,游舟,你既然没有血亲在世,也就无所谓身在珈州还是南迦,他对你痴情,你便受着,总归徐家不会让你吃亏。” 徐庭岸霎时盯着老爷子,抓住游舟的手腕,老爷子不为所动,继续道:“他身患隐疾,你是再清楚不过,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过日子,把他那毛病给彻底根治了,这样我死了也不至于合不上眼。” “有什么好治的,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徐庭岸皱眉。 “我跟这孩子说话,你多什么嘴?”老爷子呵斥,又转头对游舟说,“他吃软不吃硬,你就服个软,等他消气了,你日子也好过。” 游舟漆黑的双目有一瞬间的茫然。 旋即,他不卑不亢地正视徐老爷子,年过八旬的老人满脸褶皱,眼皮耷拉,眼球黄浊灰白,但处处透出一股笃定,不容置疑。 空气静谧地流动,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候答案。 许久后,游舟点头:“好。” 第16章 第 16 章 这顿饭的后半程过得还算和平。老爷子一句话没跟徐庭岸讲,规避了百分之八十的吵架风险。 他和李管家追忆往昔,最后讲到自己早年因为地盘纠纷被哪家找来的烂仔一枪击中肋骨,但他也只是让那家破产,没要他们的命。 徐庭岸冷嗤,像是要说点什么,李管家及时招呼住。 老爷子手杖重重捶地,鼻子出气,转头朝游舟道: “临西街那块中医馆有好几家,挂金字红匾额,以前我找人给他治命根子了解过,都还不错,你回去就着手办起来,我看他就是身体不好冲了大脑,整天跟我对着干。” “不治,有什么好治的?又不生孩子。”徐庭岸对这回事没什么好脸色。 老爷子大斥:“不治?怎么不治?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这种跟男人睡的玩得最花,尤其是沈慈恩,一天到晚都在男人床上,以为我没听说?你现在不治,以后游舟跟人跑了你就一个人哭去。又不像普通夫妻那样生个小孩消磨精力,看你们以后怎么搞!” 游舟:“好。” 徐庭岸似要发作,但游舟先答应了下来,他只能把筷子摔在桌上,抓着游舟的手腕,“老爷子您和李管家慢慢叙旧,我们先回去好好过日子。” 回到半山,徐庭岸二话不说就要解游舟的拉链,被游舟一巴掌拍开,徐庭岸:“不是要治病?以前怎么治,现在还怎么治。” 游舟面色不改,“不愿意治就不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进盥洗室洗漱,徐庭岸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觉得游舟这话实在无情,以前为了他妈哪怕爬他床也要给他治,现在他妈没了,碰都不让碰一下。 等游舟出来,目不斜视往床上去,一个多的眼神都没给徐庭岸,徐庭岸站在床头,“真不治?” 游舟翻身背对着他。 徐庭岸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味,虽然游舟还是那样冷着脸,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他上床搂着游舟,伸手到薄被内,攥住细伶伶的脚腕,拇指摩挲了两下,那道被脚镣勒出来的印还没有消,又从床头柜里找了支祛疤膏出来抹上。 “以后就不戴了,你听话一点。” 他边抹边回忆夜里老爷子说的那句好好过日子,心想也关着游舟这么长时间,教训给够了,是该好好过日子了。 虽然脚镣解开了,但游舟依然没有得到出行自由。 李管家回来拉着徐庭岸在角落念叨了几回治病的事情,意思是让游舟给他好好看看。徐庭岸不肯放游舟出去,让游舟写了方子,小李载着安娜去医馆抓药,特意叮嘱不要临西街那几家。 安娜拎着药回来嘟哝:“这药怎么这么贵?比去医院还贵!” 游舟接过药包,“很贵?” 安娜凑到他耳边道:“就这么两包,两万块钱呢,也不知道徐先生得了什么病,绝症吗?” 游舟沉默片刻,还能比他在南迦开的那家店更黑? 他一边跟安娜说不要外传,一边拆了细绳,刚一摊开,他就皱起眉来,安娜问怎么了。 “确实买贵了。” 安娜小心翼翼:“贵了多少?” 游舟一本正经:“跑腿算八百的话,唔,一万九吧。” 安娜吓得嘴唇都白了:“就值两百块?” 她花两万块买回来两百块的东西,主家还能留她继续干活吗? 卖两百都还有得赚,游舟捏起一块肉苁蓉看。 肉苁蓉一般形状比较规则,断面大多是黄白色或者灰白色,有菊花心纹理,带一点草本清香,但是这个,游舟手指一碾,掉了些白粉下来,估计是用药水处理过的。 眼见着安娜就要吓晕过去,他安慰:“虽然买贵了,但至少不是假货,也吃不死人。” 徐庭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什么假货?” 安娜嘴唇哆嗦,游舟把纸包合上,绳子一系,“你听错了。” 徐庭岸眼神探究,游舟悠悠道:“伪劣产品而已。” 徐庭岸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你就给我吃这些伪劣产品?” 游舟把药包往桌上一扔就要走人,徐庭岸拉住他的手腕,压着游舟跟安娜讲怎么辨别不同药材的真假和质量好坏,安娜用手机的记事本记下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临走时一脸难色,心想死了算了! 两天后徐庭岸带游舟出席了寰宇的庆功晚宴,据说是刚拿下了一个大单子,又有新港口投入使用,粗略算来在珈州的市场占有能达到八成。 徐庭岸给游舟穿了一身私人定制的黑白西服,看着规矩低调,但游舟腰细,进了宴厅后他把西服外套脱下叠起挂在手臂上,那腰就被马甲勾出明晃晃的线条感,很惹眼。 徐庭岸盯着他那腰看了会,让他把外套穿上,不伦不类的,游舟没答应,徐庭岸就叫来侍应生说宴厅里人太多太闷热,正巧经理路过,连忙道歉,赶紧把温度调低。 游舟不为所动,沉默寡言地跟着他游走在宴厅里。 之前游舟跟着徐庭岸在不少晚宴上露过面,偶尔商业伙伴来敬酒,打量他两眼,像是记起了他的脸。 八点过,汇鸿航运的执行总裁端着酒杯过来,姓李,四十多岁,上来就是一套恭维之词,徐庭岸波澜不惊,淡然受下。 李总说得口水都快干了,见他没什么反应,把目光转移到游舟身上,“这是……游助吧?” “游舟。”徐庭岸回。 李总立马哈哈一笑,“那我没记错,好长时间没见着了,还寻思你俩闹什么矛盾了。徐总,我也是过来人了,这年头有个可心的孩子在身边陪着不容易,得惯着。” 他笑得一脸暧昧,又招呼侍应生,说不久前拍了瓶罗曼尼·康帝特级园红葡萄酒,正好带了过来,给徐庭岸和游舟倒上。 徐庭岸面上不显,平静地接过酒杯,李总见奏效,笑容更重,心想前一年想方设法给他身边塞人都没塞得进去,看来徐庭岸对这个徐白轩安排的小情人是有点感情在的,出那么大岔子都不计较,还是个情种。 他便开始闲话家常,说自己也有个小情儿,脾气可大,因为家里母老虎找了他几次麻烦,生了气,每回见面都得低声下气哄着,让徐庭岸有事情大可找他商量,他经验多。 讲着讲着就聊到汇鸿这一年半载生意不景气。 游舟一听就知道这位李总的红酒怕是要打水漂了。 徐庭岸绝不像他对外表现的那样斯文儒雅,文质彬彬,似乎多诉些苦就能让他心生怜悯,共情地当上财神爷。 实际上他是披着羊皮的狼,现在语气平和,好像被说动,转头就能把人卖了。 借着宴会来私下联络试图为自己公司争取些机会的人不在少数,单是游舟亲眼所见,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两年前,游舟第一次出席宴会,有个做地产生意的二代捧着酒杯过来,痛骂自己没有生意头脑,接手家里生意后把公司搞得一蹶不振,资金链断裂,差点破产,又对徐庭岸年年翻的身价表示羡慕,大加赞许,最后感慨好在天寰愿意给他机会,接手这个烂摊子,希望合作顺利。 言下之意是希望天寰多给点钱。 第二天开会,徐庭岸指着他家公司名字,“可以往死里压价。” 游舟默默震惊。 后来在半山,来了个新的煮饭阿姨,徐庭岸不吃生姜,是培训时就告知过的,但菜里有姜,把她叫过来问,那阿姨擦擦手上的水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姜是好东西。” 徐庭岸说了句挺会养生,让阿姨回去。那碟生姜肉丝他一点没动,第二天李管家告知阿姨她被辞退了。 现下也是,徐庭岸对这位李总客气有加,像是因小情人这共同话题迅速建立了友谊,细品了几口红酒,但等那李总离开,徐庭岸转头就向洗手间走。 他把红酒往洗手池里倒,高脚杯搁在瓷台上,将袖口挽到手肘,伸手到水龙头下不停冲水,很快一池的红酒就被冲散,连一点酒气都没剩下。 游舟在一旁看着他。 徐庭岸道:“李成明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半道起家的人,不能指望有什么好品味,什么东西都往我身边塞,说些……话。” “难喝?”游舟问。 徐庭岸定定盯着他:“很难喝。” 游舟手腕一转,也把红酒倒了。 徐庭岸唇角微扬,“想喝酒回去地下酒窖里随便挑,李成明那种蠢货也就知道世界酒王了,指不定是前两天得到消息才特意托人拍的。” 游舟第一回到半山的地下一层。 因为是单身住宅,地下一层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影音室,台球厅,游戏室,和酒窖。 常年无人问津,显得有些冷清,好在新风系统没断过电,不需要提前通气就能下去。 徐庭岸叫厨房准备了海鲜料理,挑了支清爽的勃艮第干白,在影音室放着最近上映的电影。 游舟吃了点,擦擦嘴就上楼去。 徐庭岸沉默地看着影音室,最后得出结论是电影拍得太烂,影响胃口,一看出品方,居然是天寰名下挂沈慈恩名字的娱乐公司,打电话把秦续春骂了一顿。 上楼时游舟已经躺下,徐庭岸放轻了步伐,问:“是不是不合胃口?你最近吃得太少了,明天起每顿餐前都让工人提前问问你想吃什么,对症下药。” 游舟扯了扯嘴角,“你还知道对症下药呢。” “你说得好像我很没有文化,好歹也是在史丹福念的大学,回国前我还去演讲过。”徐庭岸说着,一瞬不瞬盯着游舟的后脑勺,半晌没等到反应。 他自讨没趣,又换了个话题:“我不仅知道对症下药,还知道望闻问切。李管家之前跟我说你很细心——望,是吧?” 提到这个,游舟想起他的医馆,他还没安顿好。 第17章 第 17 章 这段时间阿梅每天询问游舟想吃什么,拿着菜单给厨房,但游舟依旧吃得不多。 徐庭岸从管家口中得知情况,沉思道:“给他买点健胃消食片。” 有一回他从公司离开得早,五点钟不到就回了半山,刚好撞见阿梅正在登记游舟点的菜,徐庭岸拧眉:“怎么是你?” 阿梅不知所措,站在床头哑口无言,徐庭岸看了眼她手里的单子:“换个人上来。” 后来例行询问的人就变成了安娜。 安娜工作量不小,又要负责游舟用餐,又要勤恳学习怎么挑选药材,整天抓耳挠腮。 游舟跟徐庭岸讲,找个学中药的去市场上买就行了,实在不行秦续春开医院的,让他想办法。 徐庭岸默然看了他半分钟,“学中药的,你那家小医馆的小倩还是阿伟?” 他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明知道这段时间游舟表现得已经够听话,但还是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仿佛被踩着尾巴的老鼠,最后只压下去半句秦续春更不可信。 游舟淡然拨开他的手,“想多了。” 晚上,徐庭岸公司有事,让游舟先吃饭。安娜拿着方子买完药回来给游舟看,顺便问他晚上的用餐安排。 游舟问:“先前那些菜,你吃着有哪些味道不错的?” 安娜慢慢说了几道菜的名字,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游舟就让她安排厨房备这些餐。 七点钟左右菜送到餐厅,游舟没吃几口正餐,有一盅杂烩汤倒是多吃了点,没动的几道菜照例又端回厨房,让工人吃了。 徐庭岸回来时,游舟正在慢慢查看这回药材的情况。他坐在落地窗边的白色小圆桌上,管家放了盏小台灯在他右手旁,暖黄色的灯光从他稍显凌散的发丝中透出来,像一道道金丝。 “怎么样?” 游舟头也不回,细细分拣,“还行,只有一半算是伪劣产品。” 徐庭岸似是气急反笑,他俯身搂住游舟的腰,下巴搁在游舟头顶,“不是让安娜学了?” “中药材假货泛滥很严重,怪不得她。”游舟语气平平,像是早就料到。 “你就看着我喝这种——” 徐庭岸不满。 游舟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他明明给了建议,是徐庭岸自己不肯采纳。徐庭岸解开西服,在床边坐下。 “又喝不死,顶多见效慢点,喝个一年两年照样能好。”游舟把按照剂量分好的药材包起来,慢条斯理。 徐庭岸慢慢吐出几个字:“一年两年。”他沉默许久,在窗边走了两个来回,最后站在游舟身侧,“明天我带你去买。” 游舟不置可否。 次日,徐庭岸推了上午的会议,亲自驱车带游舟上街采买。他们先去了靠东边的一家医馆,门面不小,中西医结合,装潢很有古感,走进去就是一股中药味。 游舟说了几道先前没买好的药名,店员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就要打包,游舟皱眉说不用了。 店员愣住,徐庭岸问怎么回事。 游舟捏起一片党参,放到徐庭岸鼻下闻,徐庭岸虽然不了解,但也知道味道不好闻,很刺激。 店员见状,知晓他们对中药可能有些了解,流媒体发达,好多科普,搞得他们都不好做生意。 店员解释:“党参一向要用硫磺处理,几千年传下来就是这样,药典上都是这么记的,你们不要听到硫磺就觉得东西不好,哪能够啊?那硫磺本身也是药材。”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两个人的面部表情,发现徐庭岸似懂非懂,对着他说:“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这个资料,上面可不就是这样写的。” 游舟把党参片放回去,“嗯,党参必用硫磺处理,但是你这个二氧化硫残余——不敢送检吧。” “您要是觉得这个不够好,我们还有另一个产区的,就是价格高点。”店员试探地拿出些,游舟看了眼就摇头。 店员讷讷收回手,两秒钟后把放在台上的药材都收了回去,暗自嘀咕浪费时间,又跟旁边的店员说盯着别让那两个拍照打电话。 徐庭岸也意识到这工作不好做,带着游舟又去了临近的一家,这回游舟倒是买了不少,上车后徐庭岸问:“买好了?” “差不多,和家里的拼拼凑凑有个一大半质量不错的。” 徐庭岸启动了车辆,但始终没动,剑眉皱出川字,盯着游舟腿上的棕色药包上许久,“再去别的店看看。” 他在导航上搜过,除开这两家店,也就只有临西街那几家还算大,药材齐全,但那几家被老爷子点过。 游舟什么没有波动,撩起眼皮:“怎么了,普通品质的不能吃?” 徐庭岸忽地笑了,“还没有人敢拿一般的糊弄我。” 游舟侧过身子,端正地打量他:“你像是网购东西遇到普通版和优质版会买优质版的人。” “不能买?”徐庭岸不解其意。 游舟沉默了下,徐庭岸可能没用过这种网购软件。 徐庭岸望着他,等一个答案,游舟不得不解释:“都是一样的货,没区别,商家的套路。” 徐庭岸沉吟片刻,若有所悟,“这样。” 他开车向临西街去。 游舟狐疑地看他好几眼,心想好像让资本家学到了点不该学的。 临西街这一回走得很顺利,徐庭岸跟着游舟身后,他要什么,徐庭岸就问一句什么,连店员都隐隐有些烦他总插嘴,跑了两家店,基本买齐全了。 买完徐庭岸载着游舟就去了天寰塔,把人放在顶楼办公室,锁门后自己去开了一下午的会,散会发现游舟还在办公室乖乖坐着,心里一热,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你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日后就跟我到公司来。” 游舟用你又想玩什么play的眼神看他,徐庭岸闷闷笑几声,这件事情就算敲定下来。 但游舟并不是每天都来,买好的药需要煎,先前负责熬药的玛丽不在,他重新教工人。 不是很难的事情,无非是冷水浸泡、煮沸、控制火候,过滤后重新熬,徐庭岸答应这周让他隔天在家盯着,等安娜熟练了就让她自己干。 煎药的小炉子放在院子里的小花园边上,好散味,徐庭岸回来时,游舟正坐在旁边台阶上,连根凳子都没有。 徐庭岸让助理买了个吊椅回来,隔日就用上了。 等徐庭岸回来,远远就看见吊椅在晃悠,天上有些薄雨,他下车进去,蓦然一怔。 游舟只穿了件长袖衬衫和蓝白色牛仔裤,坐在竹制吊椅上,脑袋靠着吊索,阖着双目,脚尖点地悠悠晃着。 徐庭岸心里一悸,恍惚间好像失去了什么,他大喊游舟的名字,把自己的魂喊回来,手里的玫瑰随手放到花坛上,快步走近握住游舟的双手,冷得吓人,又赶紧脱下自己的驼绒大衣把他裹住,“下雨了也不知道往家里跑。” “安娜人呢?” 旁边药炉子已经熄了火,没见人影。 “进去歇着了。”游舟像是刚睡醒,声音有些含糊。 “你惯的。”徐庭岸把人抱进去,放在沙发上,用自己的大衣帮他擦了擦头发,好在雨不大,没下几分钟,头发只染了点小雨。 安娜闻讯赶紧从员工宿舍跑出来,连声说对不起,游舟让她去把药端过来,等人走了又跟徐庭岸说是自己让她回去的,不算擅离职守,别那么小气。 徐庭岸冷哼,“东家淋着雨,她在屋里歇。” 安娜刚进来就听见这句,瑟瑟发抖地把碗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攥着围裙,像是在酝酿用语引咎辞职了。 游舟没再多说。 并不意味着他认可了徐庭岸,徐庭岸知道他肯定看不惯自己打发人走的行径,也不知道刚认识几个月的工人怎么又跟他混熟了,但也只能自己低头。 “下不为例。” 安娜如释重负,感激地朝游舟鞠了一躬,说自己去给游舟熬点姜茶驱驱寒。 “回来得正好,把药喝了吧。”游舟指了指还冒烟的药。 徐庭岸看他窝在自己的大衣里,不像之前那样逼着自己治病,好像很敷衍的样子,不为了谁讨好他,也不为了离开哄骗他,突然感到安心,反而装模做样起来:“你喂我。” “……等安娜熬好姜汤过来,她会拿勺子。”游舟靠在沙发上,桃花眼轻轻上瞥,看得徐庭岸心神恍惚。 “不用勺子。”徐庭岸抬腿压在游舟身边,双臂插进大衣抵游舟腰两侧,“用嘴。” 游舟推他,“色鬼上身了?” 徐庭岸笑:“那你是什么,上京赶考、铁石心肠的俏书生。” 游舟一阵沉默,“这是你的药,万一被我喝了……” 徐庭岸喟叹一声,“也正好治一治你的毛病。” “我什么毛病?” “阳痿也是治,□□不振也是治。” 徐庭岸低笑着吮了吮游舟的唇,起身端着药碗吹了两下,几口就喝干净了。 他喝完坐到游舟身边,没老实两分钟就把人抱到自己腿上,等安娜把姜茶端过来,他一口一口喂游舟。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第一天见你,我就很想□□。” 他在游舟耳边低声道。 游舟唇角被姜茶弄得又热又润,隐隐还有水珠挂在唇上要往下掉,他舔了舔唇,“第一天,那个雨夜?” 徐庭岸不知道想到什么,许久没说话,长长叹了口气,“是啊,那天我在楼梯上,你蹲着,抬头看我。” “那你折腾我那么久。”游舟从他怀中起来,捏着他结实的肩膀,有些咬牙。他使出浑身解数、脸都丢尽了差点想要打道回府都没搞定,最后还是多亏了那一杯下药的水。 徐庭岸闷闷地笑,震得游舟手都快麻了,“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玩。提前把我书房空调打高,捧着个滚烫的碗进来,熬鹰一样熬我,说什么书房太热,解开扣子透透气,你是不是不知道用手机控制空调的时候空调会滴滴响?” 游舟郁闷地坐了回去。 第18章 第 18 章 吃了一个多月的药,徐庭岸渐渐放手让游舟出门,只安排一个保镖兼司机,不再要求必须自己随同。 天气越来越冷,游舟偶尔还在庭前的花园坐吊椅,徐庭岸怕他受风着凉,劝他等天气回暖了再玩,但游舟不听,只能换个方法,请了匠人来搭透明温室,做了个临时花房。 买完药回半山的路上,游舟问司机能不能把他在路边放下,他沿着路走回去,就当锻炼。 司机面色为难,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游先生,徐先生说你之前在南迦被骚扰过,交代我一定要好好接送你。” 游舟皱了下眉。 徐庭岸人不在南迦,眼睛却没离开过南迦。 司机看他面色不佳,忧虑地单手打字发了条信息。 徐庭岸打来电话问他回去没有。 “在路上。” “嗯。” 算算时间,沈慈恩的孩子早已经满月了,不知道办没办满月宴,办满月宴的话怎么没邀请他。 游舟:“沈慈恩孩子满月宴办了吗?” 徐庭岸走动的步伐停下,又倒回到会议室外,“秦续春说他身体不好,满月宴就不办了,等满周岁的时候办周岁宴。” “身体不好,孩子吗?” “沈慈恩。” “他怎么了?” “不清楚。” 游舟有些哑然,自己亲堂弟也不关心下,但转念一想,当时沈慈恩他父亲破坏徐庭岸生意的时候也没想过这是他亲侄子。 “好吧,那我的红蛋要给不出去了。”他语气略显失望。 “红蛋?” 游舟靠在车窗上,声音都抖了起来:“嗯,阿梅家乡那边的习俗,说是小孩出生,满月,满岁都可以送,表示祝福,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不缺金银器,这个还挺有趣的。” “满岁再送也一样。” “……嗯。” “不开心?没几个月了,总能见到的。”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徐庭岸又说:“你呢,你想要个孩子吗?” 游舟坐直起来,拧眉:“我要什么孩子,我遵纪守法好公民。” 徐庭岸闷笑了两声:“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找个女人啊?我是听说有些大老板会安排自己情人成家,不过一般都是把情妇送给司机。” 游舟话音未落,车身一晃,开车的司机手臂发颤,不小心按了好几下喇叭。 徐庭岸听见,“你把小张都吓到了。” 游舟往后挪了下,后背贴在真皮座椅上,下巴微微扬起,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哦,那就是你自己找个女人。怎么,还想我给你带孩子?” “……”徐庭岸心想这都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吃醋了?” 游舟喉口一哽,徐庭岸乘胜追击:“醋好,开胃,可以多吃,正好你吃太少。” “让小张直接往公司开。”徐庭岸说。 游舟没有立马答应,“我去天寰做什么。” 徐庭岸笑了下,“多露露面。” 徐庭岸本来在开会,翘了会出来打电话,隔半小时又一次翘会,在一众股东面面相觑、若有所思的观察中离开了会议室。 车在天寰塔正门停,把游舟放下,就转弯去了地下停车场。 徐庭岸握着游舟的手腕,把他往大厦里带,走到前台,游舟挣了挣,把手抽回去。 “怎么了,见不得人吗。”徐庭岸有些不满。 游舟:“……我顺拐了。”他率先进了徐庭岸专用的电梯。 电梯到天寰塔顶楼需要点时间,静默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徐庭岸又靠过来,搂着游舟的腰。 “朋友在山顶开了个滑雪场,过两天一起去玩玩?” 游舟从干净到反光的电梯中看见自己薄削的身体被徐庭岸掌控住,思绪却飘到过去,“珈州……人造雪?没意思,我在水乡见过真的雪。” 徐庭岸当然不可能说那带你去水乡重温,他恨不得游舟早点把跟游婳、外祖父游唐的记忆做切割,忘得一干二净,“那带你去瑞士滑雪。” 游舟没应声。 把游舟接上楼,徐庭岸还得接着回去开会,他叫陈助来办公室看着游舟。 徐庭岸带游舟来天寰好多次,但这段时间陈助正好在分公司忙,没看见游舟,现下是一年多来第一次见面,他有些感慨:“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现在是……?”他也听说一些传言。 游舟在办公室转了一圈,从俯瞰珈州全景的落地窗走到书桌前来,最后直接在徐庭岸的位置上坐下。 “复聘。”他说。 陈助看他随意的动作,抽了抽嘴角,试探地问:“都传你……复聘好,我们天寰这些年蒸蒸日上,你挂在天寰名下,也是一笔不错的经历。” 游舟却突然问:“你薪资多少?” 陈助愣了下,“公司不让私下谈论这些。” “我以前一个月五十万。”游舟大方道。 这个数,难道真是助理?陈助揣摩着回答:“那,那挺好的。” “现在涨了。” 游舟微笑。 陈助笑容一僵,果然是不只是助理,他暗想,跟他讲这些做什么,难道是要他拍马屁,问:“涨了多少?” 游舟淡淡道:“六个月两百亿——不好谈论吧。” 陈助脸上精彩纷呈。 真的假的,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观察游舟的神情,精致的面孔并没有流露出捉弄人之后得逞的笑,看起来是真的。 再加上游舟故意挑起这个话题,估计是故意来炫耀,而他作为助理,理应提供情绪价值。 陈助道:“那挺好的,挺好的。” 心里想的却是,天寰不会破产吧?他越想越觉得这行是真挣钱啊,要不他也从私信里找个阔哥富二代躺平吧。牙都快给他咬碎了。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那么多?” 陈助松了口气。 “在说什么?”徐庭岸快速结束了会议,正好听见游舟开玩笑这句。 “没什么,聊了些公司不让聊的事情。”他并没有如陈助料想那样迎上去,谄媚地伺候着徐庭岸,反而在徐庭岸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徐庭岸进来,脱了外套搭在书桌旁边的沙发上。 陈助眼里看着,心里想:好像不是开玩笑。 马上就听到徐庭岸吩咐:“陈助,把后面商会演讲的稿子写了。” 妈的这是他的工作吗。陈助笑着说好的。 商会的年终大会在十二月末,出席会议前一周,圣诞节这天晚上,徐庭岸包场了游乐园,带游舟去玩了个遍,最后在十二点前坐上了摩天轮。 游舟还是道行太浅,发现摩天轮停在了半空,只以为是设施出了事故,结果徐庭岸突然吻他,又蹲下去解他的拉链,抬他的腿架在肩膀上,游舟才知道中计。 可惜摩天轮舱内空间狭窄,悬在半空逃也逃不掉。 他实在看不下去,让徐庭岸把驼绒大衣脱了,把自己的脸盖住,鸵鸟一样缩起来。 因为时间特殊,包场这种举动还是太过高调,不免有媒体蹲守,当天晚上就有消息传出来,珈州中心那家游乐园有人包场野战,等游舟从徐庭岸办公室发现那份报纸已经是两天后。 报纸上徐庭岸的脸略显模糊,游舟倒是被一件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标题起得足够火辣:高层震荡!天寰掌舵人云顶激震,摩天轮成**地标。另一份报纸也不逊色:烧鹅升天,轿厢震动,不知名爱侣情迷摩天轮,全岛闻风丧胆。 他再出现在天寰,总觉得天寰员工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游舟心里惴惴不安。 连在商会年终大会这天,也有无数审查的目光,刚进入外厅,生人熟人接二连三便围了过来。 徐庭岸衣着考究,举止得体,谈吐不俗,游刃有余地应对,面上浅笑标准得找不出丝毫差错,等该叙的旧、该攀的关系都扯得差不多,一个时不时盯着游舟看的老总冲徐庭岸露出一个老实又考究的笑,问:“这位是?” 徐庭岸不语,只笑。 良久,游舟道:“我姓游。” 几个老总哈哈一笑,纷纷称游先生。 游舟提前进了会厅。 被徐庭岸安排来照顾他的陈助用一种期期艾艾、支吾其词、一言难尽的神色反复打量他。 游舟裹了裹身上徐庭岸的大衣,淡然一笑,吓得陈助立马扭回了头。 台上徐庭岸正在演讲,语速平缓,内容大致围绕天寰与商会合作之下取得了哪些成就。 “三年前天寰的亲密合作伙伴在招标中顺利拿下南湾地皮,建成更私密、更安全、更高水平的私人医院,天寰在商会的支持下顺势加入医疗行业,以航运为主,保障高精密医疗设施运输……” 游舟听得无聊,看陈助也没多少兴趣,他闭目养神,突然听见陈助低低切切地抱怨:“写得也不怎么样,靠,还嫌我写得太烂!” 游舟:“唔?” 陈助听见了游舟这一声,隐晦地看了看台上徐庭岸,侧了侧身掩口对游舟说:“我写完交上去,老大嫌我写得太烂。” “我又不是文科生,更不是秘书学出身,写得烂多正常。” 陈助恨恨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接受游舟的身份转变,在他面前有些直接。 陈助朝游舟靠了靠,“你应该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从来没跟别人讲过,看在你跟老大关系匪浅的份上我才跟你讲。” “什么?” 游舟也跟着靠近。 “我是金融专业出身,但我不是正儿八经招聘进来的。” 游舟讶然看他一眼,陈助咂嘴,“你想多了,我是在北美湾区读书的时候就碰到了老大,我家里条件一般,成绩不错,老大就联系我跟他一起干点脏活,我给他和秦总打下手,回国之后就把我招进来了。老大这个人心巨黑,反正你当心。” 游舟默道,难怪敢私底下和他讲徐庭岸的坏话,问:“为什么这样说?” 陈助偷觑了徐庭岸,低声说:“两年前珀屿开业,你们在山里失踪那回你还记得吗?走之前我就问了好几遍要不要安排专职助理,或者我跟着去,我要是去了,绝对不可能出现你俩在岛上孤男寡男一晚上的结果 ,啧啧。” “后来你们藏得太好,我还以为是我误会,你俩真是单纯抱团取暖呢。” 耳边突然安静,游舟抬头才发现徐庭岸莫名停了下来,对自己比了个口型:“别跟他交头接耳。” 游舟又转头过去,跟陈助交头接耳:“我以前也在湾区念书,读经管。” 当初他从教会学校毕业,本来想去大陆读中医专业,结果被赵洪涛逼着去了国外。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疼爱他这个未曾问津过的孩子,只不过是看他脸长得不错,打着让他读完经管渡完金回国就送到哪个合作伙伴床上去的主意。 这年头给别人当地下情人会琴棋书画已经没用了,得能干活,肩挑数职,才方便办公室偷情。另一方面也能看出经济形势真的不好。 虽然后来游舟直接飞到了南迦,暂时脱离了赵洪涛的控制,但兜兜转转还是如了他的愿。 陈助诧异:“我没见过你,你哪届的?” 游舟报了个数字,陈助道:“比我小三年,那没见过也正常。”他心里算了算,比他小三岁,他又比老大小四岁,这俩人岂不是差了七岁,老牛吃嫩草啊。 陈助又给游舟讲了些徐庭岸在湾区干的事情,游舟听多了就有些兴致阑珊,突然耳边听见一句:“寰宇在指标下增强安保力量,扩大航运规模……” 游舟心里跳了一下,打断陈助:“寰宇不是丢了那笔订单吗?还是换了其他合作商?” 陈助听了两句台上徐庭岸的讲话,明白了游舟说得是哪件事,“有惊无险吧,最后还是拿到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去年,刚拿下一批货,你走之后没几天好像。” 游舟忽地耳中一阵尖锐鸣声,刺耳得他眉心合着心跳频率一抽一抽地痛,声音有些发虚:“是我走之前敲定的那个北美供应商吗?” “如果老大没有私底下谈第二个北美供应商,那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陈助严谨回答。 台上徐庭岸游刃有余,声似珠落玉盘,温润平和,而台下游舟差点发不出声音,词语阻涩地从齿缝中挤出来:“不是出了点,意外吗。” 陈助有些诧异:“老大告诉你了多少?哦,你是去照顾老大才离职的吧?老大没跟你说过后来又拿回了那笔订单吗,虽然费了点功夫,但好歹两百亿的定金没丢。最重要的是,如果那笔单子丢了,其他供应商得到当时珀屿上具体情况,肯定怀疑是寰宇目的不纯,不肯再给我们供货。游舟,你嘴唇怎么白了?” “我,”游舟感觉自己五感皆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走,“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陈助看他脸色发白,不敢多说,“我送你。” 他把游舟扶上车,一边跟徐庭岸发消息,一边问:“我直接送你去医院吧?”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像是突发疾病,哪怕是经验丰富的陈助都有些手忙脚乱。 游舟摇头,“去半山,去徐庭岸家。” 第19章 第 19 章 游舟脸色苍白,把李管家吓了一跳,连忙要打电话叫家庭医生,但游舟制止了他,虚着声说自己只是需要睡一觉,李管家将信将疑,送他上了楼。 游舟把房门反锁,却没有睡觉。他把房间翻了个遍,床头柜,壁橱,盥洗室的柜子,但凡是能装东西的,能藏东西的,都被他翻得不成样子。他翻出了药,翻出了套,翻出了所剩无几的润滑剂,甚至翻出了徐庭岸爱用的和还没用过的玩具,唯独没翻出哪怕疑似书信的东西。 这屋里每一处他和徐庭岸都做过,他确信不会再有别的地方被忽略,又到书房,绷着一股劲翻弄。 他从书桌翻到书柜,瘦得有些可怜的双手插进书缝把每一本书抽出来抖,几乎快要把书房翻成混乱的杂货间,依旧没有书信的踪影。 而这书房已经没有别的可以藏污纳垢的地方,甚至连一个保险柜都没有。游舟宁愿这里有一个打不开的保险柜。 双手颤着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柜,游舟大腿一阵无力,即使他立马伸手扶墙,仍旧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拽着滑坐在地上。 喉口仿佛被胶水粘连,他张着嘴却无法呼吸,只能无助地发出嗬嗬的沙声,剧烈地颤抖着,他发现那堵住喉咙的是如惊涛骇浪般倾轧过来的无望。 书房外,徐庭岸常开的黑车停下。 游舟缓缓失力,双手摊开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头颅不由自主地靠在墙上,视线慢慢上移,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失焦,画面糊成一团,突然聚焦,清晰点落在书桌的电脑上。 窗外徐庭岸已经下车,游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起身跌跌撞撞坐到书桌上。电脑有秘密,游舟快速试了下徐庭岸的生日,显示失败,心里一阵抽搐。他抿了抿泛白的唇,输入了自己的密码,竟然畅通无阻。 桌面上看不出异样,游舟直接到文件里去翻找,鼠标滑动得像是真成了只落荒而逃的老鼠,但游舟一无所获。 耳边似乎传来了李管家问候徐庭岸的声音,徐庭岸问游舟在哪里,管家说上楼休息了。 游舟找不到,他大脑糊成一团,根本摸不着思绪,书房外脚步声渐重,几乎快到门口,游舟一动不动,直到那脚步声远去,高度紧张的一瞬让他有了一点思路。 游舟在文件里搜索游婳,没有结果,他忍住砸鼠标的冲动,又搜索小青山,果然有了内容,是通信软件的聊天记录。 —安排一下,明天再去小青山 —好的,收到。 —明天的会议推了,我去小青山 —好的,收到。 —让小青山准备几支强效镇定剂,提前注射 —好的,收到。 —跟小青山那边协商一下,我带人去看望 —好的,收到。 —查一下这个人,应该在小青山 —好的,收到。 游舟手脚冰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汇聚到了眼睛,红血丝几乎快要爆裂。他看着屏幕上调出来的内容,目光紧锁在那句明天再去小青山上,其他的一切都模糊地化开,只看得见几个数字。 时间是徐庭岸到南迦带游舟回珈州的五天前,也是游婳自杀的两天前。 徐庭岸拜访小青山的第二天,游婳自杀。 ——徐庭岸做了什么? 咔哒。 徐庭岸打开了书房门。 “游舟,不舒服吗?”他浅笑,款款走到游舟身旁,伸手就要扶住游舟。 椅子在圆地毯上僵涩地滑行,游舟站起来,躲过了徐庭岸的手。 “徐庭岸,我妈的信,在哪儿?”游舟声音断断续续。 徐庭岸放下手,他摇摇头,“我以为你生病不舒服,赶紧结束了演讲就回来。回来的路上我没看监控,李管家说你上楼休息了,我去卧室,你不在。我相信你,你呢?” 游舟瞳孔震颤了两下,他下颌微微发抖,“信,徐庭岸,信给我。” 徐庭岸:“不舒服怎么不叫医生来看看,你声音都哑了。” 信在哪里?家里这么大,游舟毫无头绪。办公室也有可能,但游舟没机会再去找了。 他怎么才能拿到信? “徐庭岸,”游舟声音放低,几乎是低声下气,“我妈的信在哪儿?你把它给我。” 徐庭岸不答,只说:“陈嘉信跟你说了什么?都跟你说不要和他交头接耳,破坏我们关系。” “徐庭岸!”游舟推开徐庭岸,大叫起来,“我妈的信在哪里?不要再避重就轻了,你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根本——” 游舟脸色一变。 徐庭岸走近来,“根本什么?” 根本就没有那封信。 游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测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游舟这段时间的屈从算什么。他以为在还债期间表现好一点,用徐庭岸喜欢的若即若离的模样能讨好徐庭岸,早日拿到遗信,等六个月结束,自己就能一身轻地去另一个地方。 他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口。 徐庭岸好似占了上风,扶住游舟的肩膀,言之凿凿:“那个信,等我觉得合适了,我自然会给你。但现在还不是时间。游舟,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要信?陈嘉信跟你说了什么?他作为下属,对我可能有点怨言,我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 游舟动了动肩膀,从徐庭岸手中脱离出来,他眼眸黑中泛红,此刻稍显冷静,微微上抬看着徐庭岸。 “徐庭岸,那两百亿的定金没丢,对吧。” 徐庭岸面色凝重一瞬,又想碰游舟,这回直接被躲了过去,“你问这个做什么?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游舟自嘲地勾起唇,因为苍白而显得脆弱无比,像一张烧到只剩灰白透明灰烬的香纸,风一吹就散了,他喃喃:“为什么骗我,徐庭岸,为什么骗我?” 徐庭岸面上流露出些许焦躁,他在原地走动了几道,语速更缓,语调更冷,“我骗你,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我说六个月放我走,你说要我还一辈子,还那两百亿,我——”游舟吐字有些艰难。 徐庭岸笑:“两百亿不算少,但对我来说也不算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因为那两百亿才把你抓回来,关起来,不放你走?”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密室的解锁诀窍,好笑地自言自语: “我知道,对你而言两百亿是个不小的数字,这可能给你带来一些压力,但是宝贝,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会跟你计较那点钱吗?” 徐庭岸抚摸着游舟的脸,冰冷,单薄,没什么肉,好像被苛待了似的,那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生动漂亮,像一个精致的布娃娃突然有了生命。 “那天跟裴植打电话,我说,我说我欠你两百亿,让他不用管我,你没有反驳,难道不是默认了吗?” 游舟回忆着说,他看见徐庭岸坦然的模样,一瞬间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徐庭岸惊讶:“你不是开玩笑吗?” “我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以为你劝他,你想让他别再多管闲事故意说的假话。” 游舟冷笑。 徐庭岸心里噌地腾升起一股火,他不阴不阳:“对,是我故意不说话,我故意引导你,总之都是我的错。” 他话锋一转,放柔声音,“但那是因为你想要离开,我顺水推舟,本来也不是我提出的,等你不想走了,我会告诉你,更何况等我们结婚,那都是共同财产,记着那些做什么?如果你生气,我向你道歉。但我只是想要留下你,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吗?” “我说六个月那次也是顺水推舟吗。”游舟冷冷看着徐庭岸。 徐庭岸像磁带卡了一下,“哈,正常人会觉得一个人说他要留下来六个月是还债还两百亿吗?你还得起吗?谁还得起?这也要怪到我头上,是不是有点太冤枉我。” “还是说,你的还债方法能让你六个月还上两百亿?有这样的好方法,你还会——”徐庭岸突然顿住,“你说的不会是陪睡吧?” “游舟,你在想什么?睡六个月抵两百亿,什么屁股这么贵,啊?沈慈恩以前叫那些小明星去开房,开一辈子也花不出去两百亿,你不知道吗。” “就算你还完了钱,你的背叛就可以随之一笔勾销了吗?”徐庭岸露出那个标准的、冷漠的笑。 游舟脸色乍青乍白。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并不是把它当成沈慈恩和小明星那样的交易。 “我只是,”游舟很难才把剩下半句吐出来,“只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稍微补偿你……” 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走得心安理得。 “然后,你放我走……” 徐庭岸听不得走这个字,他踹了一脚书桌腿,电脑险些晃倒。 “你还是想走!” “你说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完,但我不可能还一辈子,我要走,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徐庭岸,把信给我好不好?” 徐庭岸下意识摸上左手那只手表,他一烦躁就喜欢摸它,“我当时就说了,只要你想走,我就不会给你。” 游舟笑着,苦涩地笑着:“同一个手段用两次你不累吗?” 徐庭岸:“两年前,你问我为什么不肯治病,我告诉有药,我可以不用治。现在也一样,游舟,这个方法有用,有信在,你就走不了,管用,我累什么?” 游舟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胸膛都震颤起来,呼出的热气像是被拨动的弦音。 “徐庭岸,我为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后悔,你带我去小青山看望我妈的时候,我以为你并不完全是沈慈恩口中那种人,起码,在我面前不完全是。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你就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徐庭岸长眸垂下,像是并不把别人的评价放在心上,但此时此刻也愿意纡尊降贵聆听一二。 “沈慈恩说,你曾经把一个因为亲人去世而不在状态的员工拎出去骂,他觉得你伪善,冷漠,不近人情,但我想,你只是把员工骂了一顿,又不是直接开除了,对于你这个身份,其实也有一点仁慈和道德感在里面。” 游舟讥讽道。 徐庭岸无动于衷,“我不开除他,只是因为直接开除要给赔偿,我手底下的人薪酬不低,赔偿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字。” “确实是我想错了。”游舟点点头,好像恢复了冷静,但他说的话却将二人带入了另一个深渊,“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把你想得更恶劣一些。” “徐庭岸,根本没有那封信,对吗?” 第20章 第 20 章 徐庭岸像是听见什么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话,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他不说话,游舟便自言自语: “找人模仿笔迹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难怪,难怪我一提到信,你就顾左右而言它。” 徐庭岸感到喉咙发紧,他扯松为年终大会精心挑选的银色暗纹领带,“你宁愿质疑我说慌,也不肯信我?我都找人模仿笔迹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让人伪造一封信?” 游舟张了张口,似有短时间被说服,但很快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能够自圆其说的原因。 “你的人可以模仿笔迹,但模仿不出她的内心和我们之间的经历与感情。” 徐庭岸看起来被他的话触怒,但游舟没有在意他的情绪,自顾自说下去。 “你不知道要写什么,乱写只会被我看穿,不如就这样藏起来,既不会被发现造假,还能作为把柄把我强行留下。” 徐庭岸:“我可以找各种理由让不合理合理,比如,你太久没见到她,她变了。” 游舟摇头,被薄汗濡湿的额发颤了颤,“她不会变。” 他说得轻却又那么笃定。 徐庭岸深吸几口气,“那你就是不肯信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信你。”游舟遥遥望着窗外,这话说得好像发自肺腑,引得徐庭岸手臂几不可闻地抖了两下。 徐庭岸语气里带上了薄怒:“你宁愿信一个识人不清、精神不稳定的女人也不肯信我,游舟,你让我好失望。” 游舟霎时不可置信地望着徐庭岸,“你在说些什么?她是我妈,你——”游舟脑海中不受控地冒出一个词语,他既难以理解,又觉得确实如此,“你跟她吃醋?” “是,她是你母亲,我吃什么醋?”徐庭岸在电脑桌旁走动起来,鞋跟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所以哪怕她再怎么糟糕,再怎么愚蠢,再怎么不争气,你也忘不掉她,为了她不惜背叛我,背叛你触手可及的光明的未来。” 游舟泛白的唇又抖起来,他胸口阵痛,好像过去那么多年的雨一瞬间都漏了下来。 “我流着她的血,我不可能弃她而去,我做不到你那样绝情。” 他越想越觉得徐庭岸的话难懂得如同天书,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徐庭岸,你不是吃醋,你在嫉妒,对吗?” 徐庭岸瞳孔顿时收紧,他对游舟后一句话充耳不闻,只道:“血脉有什么用?游舟,你告诉我血脉有什么用。除了带来苦难,它什么用也没有。” “徐白轩跟我也是血亲,是我的亲叔叔,跟我父亲是亲兄弟,是骨肉手足,在同一个子宫里待过,住在同一个家里,结果呢?” “老爷子失去了第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他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作为奖励,他给了我跳过徐白轩继承天寰的机会。我爸妈活着给我优渥的生活,死了给我比徐白轩更多的优势。游婳呢?她给你什么?她给你痛苦。” “游婳是你母亲不假,可她给你留下了什么?留下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一个谁都能踹一脚骂一句吐一口唾沫人人喊打的身份。” 游舟往后退,徐庭岸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听下去。 “你说我吃醋,我告诉你,不是,我是恨她。” 徐庭岸情愿游舟孕育在另一个人的子宫,即使那样游舟就不会因为一个谎言而爬上他的床。 “你凭什么恨她,你又不是我……”游舟声音哽咽起来,他极力伪装,但颤抖的尾音将他暴露无遗。 “所以你也恨她。”徐庭岸笑了。 游舟甩开他的手,“我没有,我不会。” 他强咽下口水,语气强硬起来,像是深信不疑:“我永远不会,她是被迫的,她也迫不得已。” 徐庭岸冷笑,“什么迫不得已,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未婚先孕,瞒着家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赴珈州,明知那个男人有家室,不肯接受当四房,又不肯打胎,也不肯回家,妄图生下孩子那个男人就会回心转意,为他遣散家里的女人?可笑至极。你才是迫不得已啊,游舟,你怎么不心疼心疼自己。” 游舟往后退,后背撞到书柜上,被他翻乱的书支出一个尖角,锐利地刺伤他的脊骨。 他看着徐庭岸,眼里不知为何蒙上一层白色的霜花,令他看不清徐庭岸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可怜还是讥讽。 “我是恨她。” “所以你也恨她。” “你才是迫不得已啊,游舟。”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自己?” 话语不断回荡在书房,迂回地绕在他耳边,他排斥着,反抗着,抵挡着,却还是溃不成军。 他和徐庭岸开始得不清白,结束得不体面,没有告白,也无所谓爱不爱。游舟偶尔想,自己和徐庭岸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说爱人太高估自己,床伴?考虑到徐庭岸在床上某些难宣于口的爱好,还是□□?游舟不清楚,也觉得如果问得太清楚显得很矫情。游舟带着目的而来,他算计,他伪装,他们之间爱好多余。没有爱才能理理袖口,云淡风轻地相忘于珈洲。 他呼吸愈发急促,恐惧地发现原来徐庭岸说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真的不是钱债,而是—— 游舟夺门而出。 “你想去哪?”徐庭岸大步跨来,捉住游舟的手腕,那细伶伶的一截骨头,稍微用点力都能捏碎了。 游舟悲痛地恳求他:“放手,徐庭岸,让我回南迦,让我走……” 徐庭岸用力越发重,他听不得走这个字,“你再说一个走字——” “让我走吧,徐庭岸!” 徐庭岸拽着游舟的手腕把人往卧室里拖,游舟立马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拼尽全力挣扎,腕骨被拧得几乎快要断裂,书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巨响引来了李管家。 李管家站在楼梯转角,似乎想说什么,游舟猛地一转身,连带着徐庭岸都被拽得险些没站稳,但徐庭岸很快反应过来,扣着游舟的肩膀,把他抵到墙上,转头睨看楼梯,挤出一个“滚”字。 “放开,徐庭岸!”游舟用肩膀撞徐庭岸,结果被徐庭岸扣着肩头,掐住腰直接扛了起来,哐啷一声,眼冒金星,游舟砸进了大床。 他起身要跑,和徐庭岸擦肩而过又被抓住手臂,巨大的力道让游舟毫无反抗的余地,很快,那堆在床下的铁链再一次锁上了他的脚踝。 游舟眼睛发红,他瞪着徐庭岸,大喘着气,徐庭岸慢条斯理用铁链的中段把游舟的双手也缚住,那张动怒的面庞难得有了点色彩,像谁扯了一片天上的晚霞给他当面纱。 徐庭岸吻了吻游舟因愤怒而微热的唇,随后抚摸着游舟的脸:“你知道吗,你很久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你个疯子,徐庭岸,”游舟蹬着腿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床头,“你拿刀子剜我的心,剜我的肉,却沉浸在——” 欣赏,把玩,品尝游舟的情绪。 如果游舟易燥易怒,徐庭岸肯定不会这么舍不得他走,游舟对外寡言少语,偶尔交谈也大多出于礼貌,让时常冷脸的他崩溃成了徐庭岸的乐趣,别的男人热衷于救红尘,徐庭岸偏爱逼良为娼。 “简直是个疯子。” 徐庭岸低笑着,屈腿靠近游舟,势不可挡地含住他的双唇,下流地碾磨,吮吸,像品尝世间仅有的美酒。 游舟不停喊放开他,让他离开,徐庭岸含吮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快要把游舟的唇瓣、舌头和腮肉全都吃进身体里。 游舟的呼吸被打乱,完全是没办法呼吸了,很快,双目开始失焦,唇有气无力地张开着,任由徐庭岸长驱直入,游舟陷入了缺氧窒息中。 反抗越来越轻,几乎消失,徐庭岸终于停下,隔着半臂的距离,欣赏眼前景色,他碰了碰游舟的唇:“好漂亮。” 游舟忽然用力咬下去,犬齿嵌入徐庭岸的指肉,慢慢地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游舟才呸地吐出徐庭岸的手指。 徐庭岸不怒不恼,爱抚着游舟的唇和下巴,又一次亲了上去,游舟被吻得猝不及防,回过神来直接咬破了徐庭岸的下唇角。 看徐庭岸用拇指抹下唇角的血,游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直跳,果然,徐庭岸把血抹到了游舟唇上。 徐庭岸:“你这段时间吃得太少,给你买了那么多补气血的,都不见效果,还是这样……这样好看。” 游舟打了个寒噤。 徐庭岸突然起身,从打开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样东西,“既然你已经翻过,也看见了,那今天就用它怎么样?” 游舟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看见一个小口袋装着几支针,几个圆环,还有一条蓝色绸带。 下一秒,徐庭岸将他翻身,抓住他的脚踝往上,让他跪伏在床上。 “你要做什么,徐庭岸,你想干什么?”游舟手腕被困住,那铁链又和脚踝连在一起,让他实在难以动弹。 嚓的一声,游舟的衬衫被徐庭岸从中间撕破,像蝉的透明翅膀一样滑向两侧,露出中间凹陷的美人沟。 徐庭岸宽大温厚的手掌压着游舟的背,反复摩挲两下后,低声:“游舟,我对你的背垂涎许久了。” 他自上而下,爱怜地抚过游舟的背,力度不轻不重,刚好留下一点青白色尾巴。蝴蝶骨藏在衬衫里若隐若现,宛如雨后的蝶翼。 游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锻炼太少有些无力撑不住,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徐庭岸,那是什么?” 回应他的是冰冷的刺感,有什么东西穿进了他的皮肉,游舟霎时绷紧了身体,徐庭岸拍拍他的屁股,“放轻松,宝贝,万一把针绞断了,你就得这样子去见医生。” “你在干什么,你放开我,徐庭岸,听见没有,放开我!”游舟不敢动,只能虚张声势,可他的声音随着身体颤动而发颤,毫无气势。 徐庭岸无动于衷,专注而认真地进行他的事业,冰冷的触感让游舟不敢想象自己后背发生了什么,他只能低声叫着徐庭岸的名字,假意威胁恐吓。 “叫我的名字,叫出来,游舟。” “不——” “叫我的名字吧,好不好?你叫起来最好听了。” 皮肉里传来哗地一声,游舟黑瞳骤缩: “徐庭岸、徐庭岸、徐庭岸!” 十二个环扣穿进美人沟两侧的肤肉,宝蓝色绸带在环扣中穿梭,仿佛中世纪美人繁复长裙腰际的束带,从脊背中部一直蜿蜒到跨,隐隐有种没入下裤中的错觉。 徐庭岸给绸带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尾部飘带和晃动的宝石耳饰交相辉映,精妙绝伦。 他拍下照片,好整以暇地反复欣赏,感觉这段时间喝的中药起了效果,小腹那里居然隐约有股冲动。 但徐庭岸没有扒开游舟的衣服,提枪上阵,他和游舟之间性太多爱太少,的确不对,得改。 于是他俯下身,压在游舟背上,嗅闻着游舟恐惧的味道,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会是多么的美妙。 “游舟,这是你妄图离开我的惩罚,以后不要再说错话了,好吗?” 徐庭岸迫不及待欣赏游舟的神情,他低头到游舟脸颊侧面,抬起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一滴鲜红的血砸在枕头上,仿佛寒冬的梅花开了。 徐庭岸再看,那血是从游舟眼睛里滴出来的。游舟连鳄鱼的眼泪都没淌一滴,怎么就流血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叫医生上来。” 等医生的空隙,徐庭岸伸手到游舟后腰,引起游舟一阵猛颤,他轻缓地落手,安抚住咬牙不肯说话的蝴蝶,慢条斯理拆下人皮扣。 把蓝色绸带和一众工具丢到盥洗室瓷台上,徐庭岸才打开门,这时李管家带着医生已经敲了好一阵。 医生一看徐庭岸好好地站在门后,除了呼吸有些沉重,别的没有问题,当即猜到是谁需要他。 “局部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出血,”医生快速查看了游舟眼睛的情况,用棉签擦拭眼下积血,确定了情况,“如果之后眼球发热,可以冷敷缓解一下。” “徐先生。” 医生走到徐庭岸身边,示意他看游舟的右手,“游先生的手最好早点接受治疗,再拖下去可能连正常的外观都保不住了。” “另外,先生,不知道你们是发生了矛盾,还是单纯玩点情趣,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往眼睛上招呼,M也禁不住啊。” 他检查了游舟的眼周,没发现皮下出血和淤青,感觉后者更有可能。 “……”徐庭岸拉门,“知道了。” 他送客的姿态太明显,医生隐秘地没好气地看了这二人一眼。 李管家和医生一同出去,徐庭岸关了门,在靠落地窗的一侧坐下,背对着游舟。 “把手伤治了,我明天就给你安排手术。” 徐庭岸没再用商量的语气,不容置喙,说完他自己喃喃:“明明当初给你做过手术,怎么弄得这么严重?” “你饭吃太少,身体的自愈能力也不够,净折腾自己。” 游舟坐在床头:“不用。” 徐庭岸侧身看他。 游舟:“我不想治,别费功夫了。” “为什么?”徐庭岸拧眉,严肃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上司质问员工怎么敢反驳和质疑他。 游舟低头避开徐庭岸的视线,“有什么为什么?”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连拒绝都需要明文上书,游舟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我恨你,这个理由充分吗。” 徐庭岸深深盯着他,即使游舟躲过他的眼睛,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若有实体的目光包裹着自己全身,像光穿过玻璃一样要把他看透彻。 “你恨我。”徐庭岸怎么折腾游舟都没从游舟口中听见过一个爱字,反而先迎来了恨,他颇觉好笑,“你为什么恨我,你凭什么恨我。” 关系一瞬间回到原点,甚至负值,然而更可能的是这才是他们这段时间真正的距离。 游舟默然垂眸。 “你连多演一会儿都不愿意吗,六个月,离你说的六个月是不是还有几个小时,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摸着脚镣的铁链,冰冷的触感令人清醒,徐庭岸同样垂眸看着它,眼眸中折射出寒清的铁光:“我只能把你拴起来,不把你拴紧,你就像舟一样飘走了。” “徐庭岸,没有绳了,”游舟仿佛想到了什么愉悦至极的事情,扬起一个脆弱的笑,“你亲手把绳裁断,现在我是自由的。” 自由。 像打火机的青色火焰,瞬间将心的火线燎燃,徐庭岸知道自己马上又要被激怒,游舟对他了解至深,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徐庭岸手抖了下,铁链咚的一响,他起身理理因坐下忘记解开扣子而起褶的西服衣角:“你需要冷静,你好好冷静冷静。”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卧房。 徐庭岸下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抽了三支烟,茶香和烟味混在一起。 游舟抱着游婳骨灰踩进海水里的画面历历在目,徐庭岸偶尔梦中惊醒,总是担惊受怕地抱住游舟,低于常人的体温使游舟像极了一只淹死的水鬼。 徐庭岸彻夜难眠,想他真的带回了游舟的人,还是带回了海边溺亡的魂。 李管家见他不停抽烟,拿出长辈的架势,过来开导他,说什么情侣吵架很正常,床头吵架床尾和,有矛盾就解决矛盾,别动手就好。 又讲当年徐庭岸十二岁,父母飞机出事双双离世后,老爷子派他到徐庭岸身边,他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还需要父母做榜样学习怎么经营家庭,疏忽了,才让徐庭岸在这回事上处处碰壁。 徐庭岸嗤地笑了,眼底毫无笑意:“难道他们活着就能做好表率么。” 李管家知道这俩人没什么感情,噎了一下,“时间也不早了,我叫厨房备好饭菜,你上去跟游先生好好聊聊,成吗?” “不用。” “那游先生的晚餐——” “不用管他。” 李管家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徐庭岸又想抽烟,但烟盒已经空了,他把盒子丢到茶几上,双腿张开,手肘支在腿上,撑着额头,阖上眼目。 游舟现在肯定吃不下饭,能吃下也会故意用不吃饭来挑起他的情绪,他们确实都需要先冷静。 别墅里的工人闻见了这场硝烟,自觉藏起来不敢打扰他。结束工作的煮饭阿姨到徐庭岸面前,小声说没用的晚饭都在冰箱,要是想吃新鲜热乎的,可以到工人宿舍叫她。 十一点,徐庭岸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时间,脑子里不停回旋李管家那句有矛盾就解决矛盾。 他磨着后槽牙,终于是忍不住到厨房去,翻了下冰箱,挑了个清爽点的黄瓜炒肉和肉丸汤加热,他守在微波炉前,厨房外窸窸窣窣像是进了小偷。 徐庭岸听了一下,应该是女工人宿舍里有人出来上厕所,房门打开后她的舍友在骂骂咧咧,气都喘不匀。 “这男主到底能不能张嘴,啊,那嘴巴长了不用就捐掉行不行?大陆这什么破剧,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拉拉扯扯,拉拉扯扯,演四十集?诈骗,谁跟我说这个好——” 安娜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厨房有光,瞄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徐先生,脸色阴沉,一听宿舍里阿梅还在破口大骂,赶忙跑了回去,反锁房门,“快别骂了,徐先生在外面,他本来就心情不好……” 徐庭岸听见微波炉叮的一声,缓缓回到厨房,直接伸手去端碗被烫得瑟缩一下,黄瓜炒肉直接洒了一地,白色餐盘碎成两半,这才反应过来要用布隔热。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最后下了碗白水面。 徐庭岸端着面上楼,到了卧室门口却停下来。他竟然会惶恐一碗面会不会过于简单敷衍。 几个呼吸循环后,徐庭岸打开门。 游舟仍在床头坐着,姿势和徐庭岸离开前一模一样,纹丝未变。他低着头,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黑色头发精疲力竭地垂在锁骨处。 像什么?像一根发霉的木桩,打在艳丽的花园边上,□□守卫着繁花,但内里早已在风吹雨打中发霉,马上就要长出木耳。 “吃饭吧。”徐庭岸把碗放在小圆桌上,转身去床上捞游舟,“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本来订了机票,报告完就带你去滑雪。” 游舟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 徐庭岸盯着面,半晌才压下强迫游舟继续吃的想法,“不想吃就算了,饿了叫我,我再给你做别的。” 他自嘲地笑笑:“手艺只有这么点,就别嫌弃了。” “现在,我们聊聊别的好吗?” 徐庭岸把游舟抱回床上,自己拉着椅子到床头坐下。 游舟似乎没有跟他聊的意思,徐庭岸自顾自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动手术。你腰右侧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疤,你经常碰它,是在教堂里撞的。” 游舟瞥了他一眼,唇细微地动了一下。 “你想留着这个疤作为教训告诉自己时刻防备,不要轻信于人,我能理解。你走之后,我去了一趟沈慈恩的创意展览,然后找到了你中学时那个神父,他还在学校教堂,道貌岸然带着打架斗殴的学生告解,听别人忏悔,我提到你的名字,他立马反应过来。” “他身后的讲道台和十三岁的你后腰高度相差无几。” 他说话的同时一瞬不瞬注视着游舟,捕捉到游舟面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听他回溯过去,游舟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徐庭岸加快了语速。 “他说你反抗很激烈,把他打得很惨,我猜到会这样,没有人能用暴力让你屈从。教堂里没有监控,我想是这个原因你没有报警也没有举报他,但也好,没有监控,我找秦续春借了两条发情的公狗,锁上小礼拜堂的门。公狗半人高,体型健硕,在耶稣像前,你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游舟胸膛有了起伏,活过来了似的,他终于看向徐庭岸,一瞬间好像变得无比脆弱,因为有人为他出头,他可以不坚强。 徐庭岸哄着他:“去把疤祛了,也把手上的伤修补了,好吗。” 游舟黑睫颤了下,好似被触动。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它们来提醒你。”徐庭岸碰着游舟的右手,指腹刮过微微突出的骨刺。 游舟张口,马上要吐露出动听的,人鱼姬一般美妙的歌声,然而下一秒窗外轰的一声响,二人双双看去,接二连三的闷响让徐庭岸恍然明白过来。 “跨年夜。山上不准放烟花,可能是哪家的小孩故意闹,不知道是被骗了还是胆子太小,放了个哑炮。” 游舟也顺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重叠指向十二。 黑色瞳孔转向徐庭岸,像生锈的轴,极为生涩,游舟声音很轻:“徐庭岸,我看见你的聊天记录,你上过小青山,在我妈自杀的前一天。” “你做了什么?” 徐庭岸碾了碾手指,又犯了烟瘾。 游舟耳边是不停的烟花哑炮声,开口用尽了力气:“我不是第一次问你了,你要和我聊聊,就坦诚告诉我,不要骗我。” “不要把我想得太恶劣,我只是问她——” “问她什么?” “我问她,怎么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回来。” 霎时间,游舟的面孔痛苦起来,仿佛蒙上一层黑色阴翳,堵住了他的口鼻,空气进不去,浊气出不来。 “还有呢?别的呢,没有了吗?” “还有什么?不是我教唆她自杀,你给我一点信任。” 游舟眼睛又开始泛红,尤其是眼角的位置,红得吓人,徐庭岸转身正要下楼去拿冰块,却听见背对着的游舟说: “徐庭岸,我们做吧。” 徐庭岸顿时停步。 游舟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幅度,虽然面色戚白使得他看起来依旧脆弱,但浑身气质已经大变。 刚才像是破碎的水晶,现在起码是用胶水粘起来的水晶。 “你是自愿的吗。” 徐庭岸问。 “是,徐庭岸……我想要你。” 留下徐庭岸怔在原地,游舟爬到床的另一侧,跪在床上,抽出床头柜,倒出准备好的药在手里。 被撕烂的衬衫仿佛两片被风吹起的门帘,露出影影绰绰的后背,那里还留着一点痕迹。 徐庭岸单膝跪在床上,碰了下游舟的后背。游舟受惊地一颤,手上的药掉在腿间,他迅速捡起药,转身要喂给徐庭岸。 徐庭岸:“一粒就够了,吃了那么久的药,你不相信你的医术吗?” 游舟摇头:“一粒不够,徐庭岸,一粒不够。”他含着两粒药丸,扑到徐庭岸胸口前,嘴对嘴渡过去。 凑近看,泛红的眼睛看起来像哭狠了,徐庭岸担忧:“还是先敷一下眼睛。” “不用,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就要你。” 游舟用嘴堵住他的口。 暧昧的气息瞬间充斥在房间,徐庭岸一边剥下游舟的衣服,一边含弄游舟的唇。 “这好像是第一次你主动吻我。” 徐庭岸如获珍宝,爱不释手地吻遍游舟,将游舟还没起来的**舔出来,他把游舟压成三叠,一边做一边吻游舟的唇,鼻尖,和眼睛,反复品尝情投意合的好滋味。 “游舟,说爱我。” “徐庭岸,我……” 喘声覆盖了徐庭岸梦寐以求的话语,他不停欺负游舟,让他再说一遍,游舟脸浮着一层薄红,不肯开口。 他再凑过去亲游舟,游舟哑着声音:“你抽了多少烟,好臭。” “怎么会,”徐庭岸故意磨他,还咬他舌头,“……那以后少抽点。” 他和游舟完全同步,一起沉溺,一起颤抖,一起痛快地叫,一起直上天堂,一起坠入不可见地带。汗涔涔的身体紧紧抱在一起,心跳慢慢达成了同一频率,徐庭岸心想原来这就是两厢情愿,只要他好好说,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拿出来邀功讨赏就能实现。 他吻游舟的后颈,吻游舟的耳垂,吻游舟的一切,而不只是进进出出。 徐庭岸感到心跳剧烈,眼睛也有些模糊,温存带来的极端快感让他认定这是因为太幸福,幸福是会掉眼泪的。 一点过,徐庭岸抱着游舟合上了眼睛。 …… 游舟沉重地呼吸了两分钟,拨开圈在他腰间的手臂,因为太紧,不得不多加了几分力才成功。 他赤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拉着徐庭岸的手覆上脚镣的指纹锁,等指纹锁反应时,目光最后流连在徐庭岸英俊的面孔。脚上一松,他转身拿了一套衣服进浴室。 简单冲洗后,游舟裹着徐庭岸的驼绒大衣下楼,楼梯角的座机响起,游舟接听,物管说有一辆出租车要上来接人。 “让他进来。” 转角碰到安娜,女孩对看见他这件事十分诧异,继而惊慌失措,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但她并没有大叫,反而扭头拍拍胸口,镇定地同手同脚走回宿舍。 别墅外丰田已经在等着,游舟提步往外走,路过门口的神龛顿了顿,把嵌钻戒指和蓝宝石耳饰摘下放在菩萨旁。他不打算带什么徐庭岸的东西走,心算一个,枪伤算一个,其他就不了。 这才拉了拉衣领,顶着寒风上车。 司机掉头,“又见面了游先生,这次还走机场吗?唉你是不知道,这富人区的物业就是不一样,拽得要死,山脚就给我拦住不准上来,打了好几通电话!” 丰田远离熟悉的别墅,游舟最后看了一眼亮灯的二楼房间。他只给徐庭岸喂了一粒西地那非。 第22章 第 22 章 安静。 不应该这样。 难耐的喘息,燥热的摩擦,床单被反复抓挠,暧昧缠绵的一句又一句都消失不见,徐庭岸耳边是两个极端,上一秒还沉溺在至上欢愉中,下一秒就置身于寂静的坟茔。 徐庭岸摸了下身旁的位置,人去楼空,连余温和苦药香都没剩下一缕。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游舟又一次离开了他,但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梦。 徐庭岸动作缓慢地掀开了被子,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内置衣帽间、浴室,都没有另一个人的踪影。回到床边拿起手机开始看监控,直接把时间条拉回到一点半,亲眼看着自己闭上眼,紧接着游舟从他怀里离开。 游舟,你还是要走。 他牵动唇角讥讽地笑了下,胸口起伏愈来愈剧烈,迁怒般用力按下下载键,退出去给陈嘉信打电话。 “游舟跑了,凌晨一点半离开的名门,给我查,查他现在在哪。” “游、游先生跑了?!哦哦,好的,我马上去办。” 徐庭岸没有多余控诉、抱怨的时间,他必须马上把游舟抓回来。身上寸缕未着,还挂着游舟抓出来的红痕,而闹事的人却一走了之,徐庭岸满腔怒火,胡乱抓起地上衬衣和裤子套上。顶上三颗扣子被扯烂,露出大片胸膛,徐庭岸已经无暇顾及。 一个活人跑了,别墅里工人无一人知会主人家,徐庭岸磨牙凿齿,这些人简直是忘了谁在给他们发工资。 刚到地下车库,陈嘉信打来电话:“我联系了刘警司的私人秘书,拿到了最近三个小时的的全岛监控录像,基本确定游先生乘坐一辆丰田前往了小青山,车辆停留不到十五分钟就下了山,目前在环岛快速路上,看方向是往机场去。” 提到丰田,徐庭岸顿时明白是谁在帮游舟,有些人记吃不记打,不长记性,那就只能帮他刻进骨子里。 “给我那辆车的实时定位。” 陈嘉信挂断电话,很快一个定位程序传到徐庭岸手机里。 徐庭岸在车库里扫了一眼,拉开一辆黑红色法拉利车门。定位离机场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十二缸6.5升排量的超跑追一辆破丰田绰绰有余。 法拉利如弹弓里的石头划破空气,从香山飞嵌入市区。 “清空封锁所有通往机场的道路,那的士司机喜欢绕路,这回不可能再让他得逞。另外,麻烦刘警司通知机场全部航班停飞,我知道,所有损失我徐庭岸一力承担。” 法拉利从常人意想不到的位置横插入快速路,疾驰不到五分钟,就在空荡的道路上看见了丰田的踪迹。 丰田匀速前行,车后窗上贴的笑脸图案耀武扬威,徐庭岸盯着他,那个圆逐渐变得模糊,化成游舟的面容,露出一个讥诮的的笑。 徐庭岸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游舟为他罗织了一个又一个的美梦,量身定做,以至于他陷进去不可自拔,却又在这时猛然戳破,露出布满荆棘、污水横流的现实。游舟甚至不图他的钱财,他的权力,编造最适合他的谎言,在一切钱权唾手可得的时候离开他。 哪怕游舟像过去一样图他的钱呢?哪怕他接着为了那几十万的月薪和两千万的奖金兢兢业业劝他服药? “游舟,”徐庭岸浑身都在战栗,“游舟,你又骗我……” 眼前只有一个光点,两辆车间距迅速缩小,轰鸣声四起,砰—— 半山那个雨夜不是徐庭岸第一次见到游舟,在那之前,徐庭岸还见过游舟两次,第二次是在湾区的地下街区。 徐庭岸的资产清算受到一些阻拦,有意接触**官,刚好碰到**官的独生子在街区玩地下赛车游戏。那人见徐庭岸有求于他,提出让徐庭岸去开车,只要够精彩,够带劲,他就帮忙知会一声。于是徐庭岸坐进了柯尼塞格,和另外七八辆超跑一起环方寸场地疾驰,里面的人需要趁机跑出来,但出来得越晚,拿到的钱越多。 刚开始,跑车只是单纯环道漂移,擦地迸发出道道火花,源源不断的人受惊窜出场地。到场地里只剩下五个人时,**官的儿子要求跑车闯进场地内。 “我的钱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尖叫不已,混杂着外围观众愉悦的笑声,一起没入腾升而起的白烟。 一个中长发青年留到了最后。**官的儿子在耳机里激动地对徐庭岸说:“撞过去!撞过去!”徐庭岸踩下油门,在浓重的烟雾中朝着那道模糊的人影而去。 他冷静,镇定,不为所动,纤秀的身影仿佛蕴藏着黑曜石一样能够忍耐火山岩浆灼烧、摧毁的力量,甚至借此成长得更璀璨、深邃。 咫尺之间,徐庭岸终于拨开烟雾看清了他的脸,也看见了他双手一撑,整个人灵活地向上翻越,最后消失在车顶。 等徐庭岸下车,只能看见**官欣喜若狂,殷勤地拍着青年肩膀,对他的表演大加赞赏,而青年只是冷淡地报了个卡号,说钱打这张卡,没理会一切热忱的邀约,径直离开了。 **官遭到拒绝,却不见半点不爽,反而兴致勃勃,面色通红,手舞足蹈地跟徐庭岸讲那人的表演有多么带感,讲他在白烟中冒出头,从柯尼塞格车顶滑下,简直是一场极致的视觉盛宴。又说徐庭岸的请求包在他身上,这场盛宴也有他一半功劳。 …… 丰田被撞得转了好几圈,在强大冲击力下司机撞头在了方向盘上,丰田发出刺耳的鸣声,车尾深深内陷,最后车头顶在防撞护栏上才勉强停下。然而罪魁祸首并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法拉利缓缓靠近,随后顶着丰田擦着防撞护栏一路往前,直直顶着丰田走了几百米。 直到警务处赶来。 “停下,停下!” 在安全距离扯了个喇叭喊。 徐庭岸膝盖受到撞击,黑色西裤很快被染成暗红。意识回笼,他很给面子地停车,捏了把出血的膝盖,稳住身形下车。 轮廓硬朗,眼深邃,鼻梁挺直,唇薄而暗。即使膝盖重伤,仍然昂首挺胸,臂肌将衬衫撑得饱满,寒风下浑身信手拈来的从容,没有显现出半点不堪。 “让游舟下来。” 徐庭岸没有走近,站在法拉利旁边命令丰田内的人。他有分寸,有所收敛,游舟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丰田沉默几秒,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下车,额头破洞,血流到眼皮上。苦中作乐似乎是所有底层人的共性,司机嘿的笑了一声:“唉先生你说谁?” 徐庭岸:“少废话,没死就让他滚下来。” 如果他腿没问题,他会亲自把游舟捉下来。 “自己下来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等我动手,事情就没那么容易结束。” 司机像是听不懂话:“我一破的士司机,你撞我干嘛?你看,你这车修起来不便宜吧?还好是你全责,不然我卖肝卖肾也赔不起啊!” 牛头不对马嘴,徐庭岸拧眉,司机见状神色也严肃起来:“什么意思,你不会还要仗势欺人判我的责任吧?哥们你怎么能这样?” 徐庭岸忍无可忍:“少他妈装疯卖傻。” “嗐,”司机抹了一把眼皮上的血,抹得整张黑魆魆的脸跟鬼一样,“您找谁?我车上就我一个,你让下来我这不是马上就下来了吗?您不会是真要倒打一耙叫我赔钱吧?你开这么贵的车,这车得一两千个吧,你还图我这点钱呢!” 徐庭岸冷眼看着他。 司机终于是举手投降,猛地一拽后排门,“喏喏喏,你自己看,除了我哪还有人?” 徐庭岸面色猛然一沉,“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卖命。” “先生您这话说的,我一开出租车的,接客送客不是本职嘛。” 看来是没法好好从他嘴里撬出结果了,徐庭岸作势要上前。 一名警员走过来出示证件,“两位先生,我们这边已经调看了监控。” “这起交通事故,”警员着重强调了下后四个字,“徐先生全责,没有异议吧?没有异议的话二位就赶紧上医院。” 陈嘉信紧赶慢赶才赶到,看见两辆车的惨状,询问徐庭岸有没有受伤。警员看徐庭岸这里有人接送,对丰田司机道:“你跟我们走,送你去医院,救护车过来还要会儿功夫。” “谁准他走了?” 警员诧异回头,“徐先生,我们也是按规矩行事。” “又是你。”徐庭岸不耐烦看过去。 张福泰心里直骂爹,哈哈,又是他。 “你不在调查科待着,跑来干交警?张警长?” 徐庭岸心情不爽,见谁都是障碍。 “正常借调,正常借调。” 张福泰又骂娘,就他妈指着他一个人薅,一群老不死的。 徐庭岸无心了解他们警署内部怎么推诿,只知道这个人碍事,“把人留下,不交代清楚,谁也别想走。” 张福泰唯唯诺诺:“徐先生您真别为难我们,徐老爷子听闻您的事,特意来过电话,说是会好好跟您讲低调行事,这半夜三更的,打扰老人家多不好,徐先生还是先回去看看老人吧。” 一边说,一边擦冷汗。 电话要他接,话要他传,工资不见给他涨。 徐庭岸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面色不善,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空气中隐约浮现一股湿气,像是又一头猛兽对着人哈气,垂涎欲滴,黏糊糊的令人不适。 “他又来掺和什么。” 张福泰趁机把的士司机推上警车,那司机还不要命地伸头出来,指着他的丰田:“徐先生,记得赔我车,别忘了啊。” “少说两句吧,不会少你的,那破车待会有人来拖。”张福泰小声说,司机嘀咕“行吧行吧”。 结果警车刚掉头,那司机又好死不死降下车窗,“徐先生,我上一任乘客……” 徐庭岸心烦意躁,没打算听他废话,但听见上一任乘客几个字,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迅速回身。 “我上一任乘客让我捎句话,说他很感谢你不计前嫌收留他六个月,他在神龛上留的东西你别忘了收起来。” 警车扬长而去。 陈嘉信好说歹说才把徐庭岸劝去医院做了包扎,但刚一处理好,徐庭岸就要回半山,陈嘉信猜到是那司机说的话让徐庭岸耿耿于怀,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看游舟给他留了什么。 期间,陈嘉信还通知寰宇所有船只严格检查上船人士身份,如果有游舟的踪影,立马靠岸、上报,同时联系了其他几个港口和航运公司。 上山的途中下起雨,陈嘉信把徐庭岸送回别墅,正要离开,收到消息,震惊了两秒迅速转身,看见徐庭岸站在门口的神龛前,紧紧盯着上面两样小物件,像是要把它们盯穿。 陈嘉信心想这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硬着头皮:“老大,游先生的去向查到了。” “说。” “在小青山时他没有上船,借了辆摩托车开到海边,一小时前,他乘船离开了珈州。” 半小时前已经通知各船只搜查,徐庭岸不悦地看向陈嘉信,陈嘉信咽了咽口水:“他乘的是、是……” “是什么?” “一艘小渔船。” 室外电闪雷鸣,震耳欲聋的云击声令二人都为之抬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像是有人故意拿着水管往珈州注水,把它变成地下海市。 “渔船。”徐庭岸胸腔霎时泄了气,无尽的怒火和无限的怨言都化作担忧,他眼里被暴雨灌注,浮现出小渔船在惊涛骇浪里浮沉的画面,“现在去拦截,把游舟带回来。” 陈嘉信欲言又止,徐庭岸皱眉,他才鼓起一股劲,“老大,轮船到楚城也就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已经够现代渔船航程过半,说不定已经脱离暴雨范围,反而是我们这边恐怕不好出航。” “所以?” “所以,如果老大你实在想要游先生回来,不如派人在楚城接应,等他靠岸。” 雨声嘈杂,仿佛柴火在极热中爆裂,神龛上的蓝宝石随着每一道闪电折射出芒然的光,刺激着徐庭岸的眼球,最后,徐庭岸拾起属于游舟的戒指,指腹钻进戒环内感受游舟的温度,但那里已经冰凉如铁,他说:“你先回去休息。” 陈嘉信担忧地一步三回头。 游舟离开的又一夜,大夜弥天。徐庭岸驻守在神龛前,前所未有地亲自点燃一炷香,大门敞开,雨幕就在眼前。 珈州不下雪,只是冷,风一吹过,徐庭岸就感受到了游舟的温度。 他摩挲着手里的戒指,没有一丝乏意,在神龛前整整站了快两个小时,直到天泛起白光,照得雨丝都晶莹如银。 他含着没点燃的烟,把烟头咬得扁烂,却连抽烟的想法都没有。 —老大,卫星显示游先生已经靠岸,需要我派人去吗? —不用。 徐庭岸笑着低头,俯首到几乎燃尽的香前,抬手挡住门口灌进来的寒风,借着微末火星点燃烟,用力吸了一口。 他打通解川的电话。 意料之外的是,并没有听见解川熟睡被打扰的声音,对方听起来像是同样彻夜未眠。 “徐总有事?” “人还在你手里?” “当然。” 电话那边似乎有点什么动静。 “把他看好,别让他跑了。” “落我手里他能跑?开什么玩笑,我又不像徐总您……” 解川笑起来。 “别弄出人命。”徐庭岸吐出一口烟,游舟都跑了,自己还惦记着他朋友的命。 解川笑:“哟,大善人。” “解川。” “知道。我不给你面子,也得给裴书记一个面子不是?嘶,你他妈的敢咬我……” “身边有人?” 徐庭岸略略皱眉,指尖敲击着戒面。 “啊,对,刚给他开了苞。” 听起来又是一阵打斗声,还有个男人的骂声。 徐庭岸对解川床上那点事不感兴趣,“明天给我一张他的照片。” “徐总看上我的人了?” “我说裴植。” 解川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他啊,不用明天,我现在就发给你。”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徐庭岸手机震动了一下。照片从裴植背后拍下来,他**着上半身,双手反剪被压在床上。 徐庭岸只看了一眼就摁灭屏幕,他拖着骨裂的膝盖上楼,躺进那个充满着温情和谎言的床。 游舟势必要去南迦,但他没有身份证件,也没有手机,估计要耽搁一段时间,到了南迦还要处理医馆的去留。徐庭岸计算着什么时间把照片发给游舟最合适。 他没有入睡,六点半起床整理着装,正常去了公司。第三天下午回到名门,家里请了花匠打理院子里的花坛,花匠把吊椅旁边的花坛铲了个干净,倒进新土。 一般的打理不会这样兴师动众,连土都要换,徐庭岸看了两眼,花匠解释说之前有个女工人把一支枯萎的玫瑰捣烂埋进花坛里,那玫瑰是路边买的,用过化学药剂,残留的侵入土壤,导致花坛里有二十厘米见方的海棠和大花惠兰死了。 徐庭岸决定就现在发。 第23章 第 23 章 小渔船不是什么高档游轮,武装战舰,少有人为它写歌赋诗,但游舟跟它缘分不浅,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游舟总共乘过两次渔船,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将来。 天寰塔。 徐庭岸叫来游舟,坐在红木椅上,翘起一条腿,尽管居与下位,长眸一扫,仍然显现出上位者气息。 他问游舟:“你认识徐白轩?” 游舟纳罕回想了片刻,摇头。 徐庭岸双臂一展,搁在座椅扶手上,考究地看了游舟两眼。 游舟:“有什么问题?” 徐庭岸笑:“没有,不用放在心上,最近老鼠太多,心烦,明天还要飞北美,全是烦心事。” 他说没事,游舟就不多问了。之前徐庭岸也莫名其妙盯着游舟看过,刨根问底问下去,徐庭岸说看他好看,让游舟失语好一阵。 游舟倒是记着他说心烦,到茶水间给他泡菊花茶。刚把滁菊和决明子取出来就接到赵洪涛的电话。 游舟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继续泡茶。后来回想,游舟时常把这一通电话当成和他徐庭岸走入岔路的起始,怪过赵洪涛,也怪过自己心性不坚定,怪自己一听见游婳就心神不宁,不攻自破。他也反复模拟,试图找出一条完美的道路,却可悲地发现即使是现在的他也不见得会做得更好。 “游舟,进展如何?”赵洪涛令人厌恶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游舟下意识拿远了手机。 “就那样。” “就哪样?你被徐庭岸踹了?” “有病。” “看来我是猜中了。”赵洪涛冷笑一声,“游舟你别忘了,你还想见游婳,要么靠我,要么靠徐庭岸。你要是在徐赵项目平稳落地前被徐庭岸踹了害得项目被挤,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游婳。”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关系不错。”游舟提起茶壶,缓缓注入热水。 “是么,我怎么听说徐庭岸已经好几天没回半山,你这个旧爱似乎不复以往光鲜啊。” “不劳你操心。” 徐庭岸这段时间工作繁忙,不常回半山,加上一年来吃药不断,隐疾已经有明显好转,游舟也不催他日日回来吃药。 “你在我面前拿什么架子?就你这副清高样,要不是我苦口婆心劝你用好你那张跟你妈一样的狐狸精脸,你早出局了。”赵洪涛理所当然地摆出生父的气势教训游舟,“养你这么多年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净花我钱。” 游舟轻轻咬了下牙。赵洪涛一直打着让游舟为他的事业牺牲色相的注意,这一点从未变过,游舟作为他的儿子,用着他的钱读书,注定被他牵制,哪怕跑得了一时,也怕跑不了一世。 赵洪涛没有阻止游舟跟着外祖父学中医,也无非是出于利用价值的考虑,游舟身上每一处,脸,身材,学历,特长,都是赵洪涛的棋。算起来,他能在那么多肥头大耳的待选里幸运地被安排给徐庭岸,已经算是幸事。 游舟忍无可忍,“没事挂了。” 赵洪涛当即喊:“挂什么挂?你说跟徐庭岸关系好着,总得给点证据吧?不然我凭什么帮你交代小青山那边把游婳好吃好喝供着?” “好吃好喝。”游舟念着这四个字,感到无比讽刺,“你在说什么臆话?” “小青山上就那样,她一个精神病能活下来已经是特殊对待了。”赵洪涛随口道。 “她不是精神病。” 游舟的反驳没被赵洪涛当回事,赵洪涛像是放过游舟,大发慈悲:“行了,我要求也不高,就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上来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徐庭岸前两天去了哪里?” “这些在新闻上都有。” “我当然知道新闻上有,我问这些又不是为了打探徐庭岸的消息,只是看看你是不是跟他关系还密切着。你要是连一些见报的行程都不清楚,我怎么信你?” 游舟深吸一口气,菊花漂浮在水面,像一支小船飘在狭小的海里,不停撞壁,却无法上岸。 “……喜春街,有一场商会组织的会议,讨论了关于寰宇扩充安保力量的事情。” “嗯,看来你也不是真坐了冷板凳。明后天呢?徐庭岸要去哪?”赵洪涛语气听起来极为随意。 “你问这些做什么?”游舟谨慎地没有直接回答。 “你也说了,那些都是见报的内容,只能说明你关注着徐庭岸,不代表徐庭岸待你还和以前一样亲密。” “这是他的**,无可奉告。” 赵洪涛扯着嗓子吭笑了几声,“这些信息给我也没用,只是验证你确实还是徐庭岸心头好罢了。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就只能告诉小青山那边……” “北美。”游舟重重盖上茶杯。 赵洪涛乘胜追击:“什么时间?” 游舟沉默了下来。 “行,等过两天消息出来证明不假,我会让小青山好好照料她。” 游舟听着叮的一声,缓缓放下手机,眼前一阵迷眩,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把菊花茶端到徐庭岸桌上:“败火的茶。” 徐庭岸很给面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说有点苦。 “苦是正常的,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明天飞北美?” 徐庭岸搁下杯子,轻轻转着钢笔:“嗯,去三天,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谈完回来,落地在晚上十点。那边要求只携带白名单上的人员,不然就把你带上了。会想我吗?” 游舟张了张唇,突然一道蓝黑色墨水甩了出来,衬衫立马显现出几个墨点和一道彗星尾巴似的墨迹,游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咬牙:“不想。” 徐庭岸笑着起身给他拿衣服,“好无情无义。” 徐庭岸这次去是和北美的军火供应商洽谈货物交接的事情。寰宇作为珈州不可动摇的航运老大,在安保力量这一块也无可匹敌。新港口开发,订单量加大,加之上一次订货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安保这一方面也需要有所提升。 上面给了一些指标,但数量太少,更多的还得私底下交易,上面知道寰宇在珈州经济的地位,对这些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事情并不像徐庭岸所说那样顺利,洽谈结束,徐庭岸遭遇车祸。 游舟得到消息,不免担忧,打去电话慰问,却得知车祸疑似人为,徐庭岸没出什么事情,但配合调查,要在北美再停留三天。游舟有些手脚生凉,和徐庭岸闲话了片刻,挂断电话才发现自己双手麻木。 怀疑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徐庭岸返回珈州这一天。游舟接机,被徐庭岸发现心神不宁。 “怎么了,你男人没死在车祸里,不开心?” “你死了我又分不到钱,我开心什么。”游舟镇静下来,用往常的语气回他。 “是啊,你该庆幸我活着。” 徐庭岸将手指插进游舟的后发中,指腹摩挲着他的发根和头皮,一股惊惧的麻痒从头顶流到脚跟。 沈慈恩得知了车祸和前段时间小人不断,拉着秦续春、徐庭岸和游舟上酒吧,说要给徐庭岸去去晦气。 年轻人爱来的地方,徐庭岸明显有些不适应,但也没离座,开了两瓶酒,慢悠悠地喝着。 沈慈恩以前没怎么来过低档娱乐场所,有些激动,喋喋不休讲他认识了个朋友,虽然没什么钱,但经历丰富,很适合做他的灵感缪斯,这家酒吧就是那个人带他来他才发现的宝藏。 秦续春盯着他,如同虎狼盯着试图逃窜的羔羊,“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游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徐庭岸问:“你和徐白轩有来往吗?” “为什么这样问?”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起徐白轩,但游舟确实不认识,只觉得奇怪。 沈慈恩突然大叫:“我叫你哥,你却不肯叫我爸叔!这不公平!” 徐庭岸瞥他一眼:“你也可以不叫我哥。”反正每次都是要钱了才叫得欢快,沈慈恩闻言立马缩回了脖子,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像只鹌鹑。 沈慈恩卖够了乖就从沙发上起来,拿了个话筒开始表演他的破锣嗓子,身上的首饰叮叮当当比他唱的歌好听。 有些混乱,游舟手上一震,来了信息,他解锁,点进去看。昏暗的包厢里他一张脸被手机的光亮照得稍显惨白。 照片上是一个金发男生的背影,正俯首亲吻着座位上的男人,那人只露出半张身子,但游舟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像是被冰水灌了满身,游舟猛地一颤,不小心熄灭了屏幕,这时才注意到徐庭岸一直看他。那双带着些许探究、暧昧和些许愚弄的眼神穿过五光十色的空气直达游舟眼底。 他也用那样的眼神看过那个金发男生吗? 游舟喉咙有些生涩,喝了口酒,烧得喉咙和心肺都痛。他说:“没有,我不认识他。” 沈慈恩看他二人又在偷偷讲话,嘴巴抵到话筒前:“哥!游助理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得给他送一份大礼?”他上次来要钱撞见徐庭岸喝药,什么都知道了。 游舟心想,真是好大一份礼。 第24章 第 24 章 随后几天游舟对徐庭岸总是一副逃避的态度,别说拥吻,碰一下手他都要嫌恶地甩开,由心底生发出来的厌恶使得他根本给不出一个好脸色。 他给了自己三天时间,想了很多,他想对于徐庭岸这样家世地位的人是不是左拥右抱才正常,他想他和徐庭岸的关系有没有到可以干涉对方的地步,他想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继续的必要。 一个被刻意安插在徐庭岸身边的间谍和一个必须要飞到另一个国家才敢点鸭的富商。 最后,他觉得得有一场坦诚的对白。 晚上,游舟对徐庭岸说,他们谈谈。徐庭岸捉住游舟的手腕,见游舟没有甩开,笑了一下,把人带回卧室,自己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声不断,游舟在床边抱着小狗玩偶不停揪它的毛。 前两天游舟想和徐庭岸分床睡被徐庭岸强行抱回来,游舟只能躺到床最边上,还放了小狗玩偶在两个人中间,借口说太热让徐庭岸离他远点。结果徐庭岸把空调打得极低,挤着玩偶抱着游舟,把玩偶压成一片。 游舟拍拍玩偶,把它揉回饱满的形状,又将它的毛揪成一撮一撮的,还没扯完就接到赵洪涛的电话。 游舟挂断了三次,赵洪涛矢志不渝地打过来,游舟才决定接通,走到落地窗边,跟赵洪涛说清楚。 “听说徐庭岸出车祸了?他还好吗?”赵洪涛虚伪地关切着。 “能蹦能跳。”游舟用力搓起一根绒毛,“你跟徐家的合作,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对吗。徐白轩授意的?” 赵洪涛笑了下,“徐白轩也是徐家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游舟冷声道。 赵洪涛故作爽朗、令人反感的笑声阵阵传来:“你反应过来了?你看,一碰到游婳的事情,你就跟失了智一样。” 游舟差点把一撮绒毛扯了下来,他深知和赵洪涛这样的人讲道德是说不通的,但他还是不禁指责:“赵洪涛,我们最初不是这样谈的。我给徐庭岸治病,你以此为条件加入天寰的项目,事成之后放我母亲离开小青山,仅此而已。” “天真。”赵洪涛嗤笑,“一个项目哪够赵家吃的?这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反正你的目的只是接游婳离开小青山不是吗?你只要照做,之后我依旧会履行诺言。”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去哪里,带着那个女人,要是怕得罪徐庭岸在国内待不下去,我也可以帮你们拿国外的身份,不好吗?” “你只要最后再给我一个信息,徐庭岸和北美那边协商的交货地点在哪里,我马上着手去办。” 游舟的确有一瞬间的心动,他为之奋斗数年的事情在赵洪涛口中变得如此轻易,如此触手可及,但赵洪涛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明白这一切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游舟厉声厉色: “我不会再透露任何消息。之前是我没有注意到你次次电话目的不纯,以后不会再那么愚蠢了。” 不用多问,脑子里简单回想一圈就能确认先前徐庭岸提到的“老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无意间泄露的消息给徐庭岸带来连连不断的麻烦,这对他的道德感造成极大的压力。 “不管游婳了?”赵洪涛冷笑,“照片你看了吧?你觉得徐庭岸那样珈州一个美洲一个的人会为了你得罪珈州政要商贾强行从小青山带走游婳吗?除了我你还能靠谁你?” 游舟挂断了电话。 他捏着手机,满脑子都是赵洪涛的无耻和对他的愤懑,力道渐重,直到手掌开始发抖才惊醒过来。然而下一刻,一条短信飘在手机上端,发信人的名字瞬间捉住了游舟的眼球。 张姨发来信息,说:她最近身体很差,你有时间来看看她吗? 眼前是珈州繁盛的夜景,流金港船只不断,金钱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流进这座岛屿城市,无数人馔玉炊珠,富贵尊荣,徐庭岸是,沈慈恩是,赵洪涛是;但游舟不是,游婳也不是。 无力感顿生,夜一般铺开,笼罩住他,怎么也挣扎不开。 徐庭岸叫了他好几声,游舟才迟钝地走过去,任由徐庭岸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游舟没再拒绝,他们像过去一样□□,脱得一干二净,呼吸缠绵在一起。 但除了接受,游舟也没有更多的反应。他几乎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定定地躺在床上,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任由徐庭岸摆弄,给不出一点反应。 事先准备好的话再难说出口,他要是刨根问底,而真相又确如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的那样,之后的请求便再也没有了开口的余地。 他有求于徐庭岸,又事先有错于徐庭岸,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在那个金发男生的事情上过多追问,他没有立场。 可请求也很难脱口而出,过去的经历让他对外人少有信任,酿成独立、甚至防备的性格,于是在求援一事上毫无经验。在这件事情上从来不被眷顾的游舟假设了无数遍被拒绝的情形,以便捡起一片片的自尊。 但他沉默得太久,徐庭岸也有不满,多次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别发愣,最后更是试图吻上来。 游舟下意识躲开。 徐庭岸眼神瞬间变得晦暗,长眸微眯,直起上半身来,“游舟,你闹够了没有。” 一次两次的冷淡推拒可以视为欲擒故纵,但物极必反,太多只会让人厌烦,更何况是徐庭岸这种想把一切,包括游舟的情绪,掌控在手中的性格。 游舟意识到他必须得开口了,慢慢膝行到徐庭岸身边,缓缓抬手勾着徐庭岸的脖颈,徐庭岸立马要吻他,游舟开口:“徐庭岸。” 徐庭岸三番五次被打断兴致,啧了一声,“怎么?” 游舟心里开始打鼓,他酝酿许久的话堵在喉口,令他有些缺氧,无意识地挤出声音:“你能不能帮我……” 徐庭岸以为他说的是那回事,眯了眯眸,抬手覆上了游舟的双臀,却听见游舟说:“帮我把我妈从小青山接回来?” 徐庭岸登时沉下脸,游舟心里也一沉。 “你就为了这件事?非得在床上说?” 游舟敏锐察觉到被拒绝的前兆,不肯流露出可怜弱小的模样,往床头一靠,淡然一笑,“可以吗?” 徐庭岸一字一顿:“不能。” 尽管做好了准备,听见如此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游舟还是眼眶一热,他迅速低下头,将脆弱都隐藏起来,再抬眸,又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他问不出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对徐庭岸而言也绝非易事。小青山上精神病院的大老板是退居二线的政要,铺开的关系网遍布珈州,和无数上层人士都有利益合作。 一旦徐庭岸强行从山上带走了一个不是由他送进去的人,开了这个口子,小青山的信誉将会受到质疑,最后濒临瓦解。所以即使是徐庭岸,不脱层皮也很难从里面带人走。 至于从赵洪涛下手,赵洪涛和徐白轩合作在先,这条路也走不通。 游舟静静地靠在床头,无尽的绝望席卷而来,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 “妈妈……”游舟呢喃。 离开小青山之前,游舟叫游婳妈咪;到了外面,看见其他家长接孩子回家时同学们大多叫妈妈,游舟便跟着学,每年去见游婳时也叫妈妈,每次都被游婳纠正;纠正着纠正着游舟年龄又长,某一次在后门,他脱口而出一声妈,游婳久久沉默,最后用轻柔的声音感慨阿舟长大了。 “你母亲精神状况很差劲,与其接她出来,不如留在精神病院。你觉得里面的人对她不好,但她的精神状况,不那样做也很难管理。” 徐庭岸点了支烟,向他解释。 “这话难听,但你自己也说了,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游舟点点头,没再说话。他们又躺在同一张床上,做着不一样的梦。 徐庭岸可能是意识到晚上的拒绝太过严肃,第二天离开前从后面抱着游舟的腰,贴在他耳边:“你要是实在想念,过两天我再带你去见她,也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 游舟淡然地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游婳要是知道他为了接她回家去陪男人睡怕是要哭到断气。 徐庭岸离开后,游舟才慢慢起床,整个人恍惚得不行,连衬衫扣子都系错位好几次。 心闷不已时,赵洪涛又打来电话,游舟接通电话就是一顿骂:“你就只会用这种下流手段吗?哪怕你现如今风光无限,也绝无可能到徐庭岸的水平。无耻至极,要是你的生意都能做大,珈州才是完了!” 赵洪涛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却笑着:“你小时候还跟茂德他们打架,怎么长大了连骂人都不会?” 游舟微怔。 他回到赵家后被赵茂德几个同龄人捉弄,奋起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总是被打得头破血流,有时候占了上风,还要被告状到几房太太那里,又挨一顿打。 他的辩解不被聆听,他的脊背逐渐生涩,他的沉默愈发绵长,最后长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刺猬。 而在他血脉相连的生父口中,这却是一件可以笑着说出来的事情。 游舟愣神之际,赵洪涛收敛了声色认真起来:“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交易地点,告诉我。” “我不知道。”游舟答得干脆。 赵洪涛冷嗤:“你要是不知道就不会接电话了。刚才那么生气,跟徐庭岸闹掰了?你看,我说了能帮你的只有我,我至于骗你吗?” 游舟默然,没有否认。 “照片你也看了,看来你在家里管他管得很严啊,偷腥都只能到国外,你这个人还是太实诚,男人哪有不沾花惹草的?” 赵洪涛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在这一方面徐庭岸已经成为他的同类,令游舟不由得犯恶心,险些吐出来。 “你想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意思是他没有管着徐庭岸。 赵洪涛:“不是哪种关系啊?” 他讥嘲的语气太过明显,游舟脸色乍青乍紫,心里也明白他和徐庭岸不过是金钱关系,他没资格管那么多;但又感到心口难受,明明他没有管束徐庭岸,只是希望双方能够坦诚以待,徐庭岸都做不到。 徐庭岸的脸突然变得模糊,被赵洪涛年轻时的模样取而代之,在游舟的眼前融为一体。游婳尚且能大声质问为什么,游舟却连开口都不能。似乎有一只手搅弄着他的胃袋,反感的情绪涌上来,如同烧不尽的杂草,铺了满地又扎人,游舟几欲呕吐。 “……你要地点做什么。” “寰宇要是拿到这批货,本来就一家独大,之后汇鸿更是连汤都喝不着。你放心,不会伤人,只是阻止他们交易而已。伤他对目前的我们而言没什么好处,你要是不信,可以跟着一起来。这下可以讲了吧?” 说得冠冕堂皇,归根结底不过是正面起冲突费力不讨好。 游舟听他说信与不信,只觉得好笑:“我不觉得你的话可信。” “信不信由你。” 游舟不安地走动起来,反复踱步,他的犹豫被赵洪涛听在耳中,对方持续地提醒他游婳的情况。 “游婳那个样子,哪种家庭都不可能正眼看她,更何况是徐家,他没动手把这个污点解决,不过是因为现在徐家不像以前踩在法条上做事。” “或者你更喜欢听徐庭岸压根儿没想把你往明面上带这个答案?” …… “都是男人。” “你居然还指望徐庭岸?看来他好话说得也不少。要不怎么说你天真。” 赵洪涛所依仗、用以哄骗纯真少女,不惜为他远赴珈洲的,一是年轻时的长相、财富和学识,二即是能说会道的本领。 他清楚知道游舟的死穴在哪里,并且屡试不爽,此时此刻又多了一份拉着徐庭岸共沉沦的巧妙。 他不停向游舟展示男人共有的劣根性,试图将其合理化,令游舟排斥,憎恶。越是厌恶赵洪涛,也就越是厌恶徐庭岸,甚至在开口的一刹那感受到报复的爽感。 游舟握拳,做出了那个将他和徐庭岸的关系打入冰点的决定,爱恨此消彼长,从此之后他们之间或多或少的感情都蒙上一层阴翳,昭示着背叛的隔阂永无止息地流动于二人之间。 “……珀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丑陋,肮脏,像极了地狱恶鬼从沼泽中伸出来抓替死鬼的骨爪,流着青绿色脓水,露出森然白骨。一颗魂钉打进他的锁骨,永远留下背叛者的铭记。 赵洪涛:“你知道珀屿有多大吗?说了等于没说。我要具体的位置!” 开弓没有回头箭,游舟在这艘船上下不去,只能说:“东南角,有几座没有开发的山头。” “还算有点用。” 怕他挂电话,游舟马上问:“我妈——” “事成之后,不会骗你。十一点,港口见。”听起来他们已经从别的地方得到了交易时间。 “我不去。” 游舟下意识拒绝,他不敢去面对。 赵洪涛没说话,挂了电话。 游舟后悔吗?游舟很快后悔。 报复的痛快转瞬即逝,声音落地的刹那对自己竟如此卑劣的唾弃和不齿便扑了过来。 之后的两个小时,游舟从强行镇定到坐立难安,他无法再忍受内心的煎灼,离开半山,打了辆的士到小青山下。 他不敢看徐庭岸回来之后的表情,畏葸的情绪头一次如此强烈,躲在小青山下的游舟低着头,灼灼日辉将他的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焦虑和后悔折磨着他,地面的温度灼烧他的脚,高温顺着腿骨传上头颅,剧痛无比。他掐着自己的大腿,自己的手臂,却无法战胜那股自灵魂而来的痛意。 不会再有任何时候让游舟产生比现在更强烈的懊悔。 游舟最后还是决定给徐庭岸打电话,然而后颈猛地一痛,手机脱手砸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等他再睁开眼,四面都是海水,远处一座岛屿模糊矗立着。 五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围着他,腰间绑着手枪,游舟刚一醒来,就有一个男人示意把他架到船头上去。 “放那醒目,免得徐庭岸看不见,不肯过来。” 从他们的对话中,游舟拼凑出来赵洪涛执意要破坏这场交易的原因和计划。在他们的计划中,兵分两路,一方面吸引徐庭岸的注意,让他分心,一方面提前潜伏在交易地点,临近交易时故意卖个破绽,让交易另一方误以为徐庭岸想要空手套白狼,取消交易。只要这一次成功,出于对徐庭岸信誉的怀疑,很难再有军火商与他合作。 听起来的确如赵洪涛所说,不会伤人。 但如果成功,游舟深深闭上了眼,如果成功,恐怕比伤人的后果更严重! 游舟遽然从船上跳下。他已经为这场罪恶出了一份力,不想一错再错。然而他低估了这几个人的能力,落水不到两分钟就被人捞了上来,下水那人扇了他一巴掌,斥他:“老实点!” 这时游舟还没有想过死,哪怕他自知罪孽深重,还有游婳这根胡萝卜吊在眼前,引着他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游舟只能用这个地点是他猜测而非从徐庭岸口中得知的理由来告慰自己,不停默念其实真正的交易地点并非这里。 渔船在平静的海面荡开涟漪,被海水托着推着前行。 祈祷失败,赵洪涛的计划应验,船只离珀屿不到一海里时,能看见徐庭岸就在西岸等候。绝望蔓延上眼睛,游舟眼前模糊一片,船只靠岸,男人推着他上岸。 男人为了拖延时间,准备了满腹话稿,手持枪械,缓慢前行。上岸不到十米,徐庭岸突然举枪对着他们。 眼前骤然清晰,游舟清楚地看见那漆黑的枪口对准的是自己,心里城墙瞬间坍圮,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游舟大喊:“南面!他们有人潜伏!” 身旁的男人闻言立马将枪上膛,咔哒一声响传进游舟耳中,游舟头脑一片空白,所有都抛之脑后,向他翻身,抬手阻拦。 枪声在西岸响起,两枚子弹错开毫厘,贯穿游舟的右手,形成一个无限符号。 …… 游舟不肯抹去这道伤疤,并非对开枪的人抱有如何的情绪,而是为了告诉自己背叛无法抹去,他的罪恶难以恕清。 枪响之后,双方对峙。徐庭岸在掩护下离开了西岸,他的人带走游舟,送到医院监禁。 之后十天,游舟再也没见到徐庭岸的踪影。从沈慈恩口中得知徐白轩和赵洪涛的计划还是得逞,交易的另一方也就是代号红狼的卖家在看见南面山区里不停冒头的持枪者后果断下令掉头,将货物运回公海。 手术之后,游舟不停抓挠伤口,□□的疼痛显得他内心的痛楚不那么剧烈。第十天,沈慈恩叫玛丽偷来游舟的身份卡,支开门口的保镖,送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游舟逃走的事情很快被发现,好在出租车司机熟悉市区的大街小巷,不停兜圈,甩掉追赶的人,让游舟顺利上了飞机。 抵达南迦,游舟立刻联系赵洪涛,私人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不得已打到赵洪涛的公司去,前台却说:“赵总前不久去世了。” “怎么死的?” 前台犹豫片刻:“……自杀。” 游舟崩溃了。 这是对于卑鄙者的惩罚。 游舟欺骗、背叛、临阵反戈,足够卑鄙,可他的通行证在哪里?他放弃了尊严,放弃了道德,放弃了徐庭岸,却仍旧见不到希望。 这一刻,游舟恨不得抓着上帝痛问为什么不幸的永远是他!他只是想和母亲团聚,为何如此之难! 怨愤过后,又是难言的自责。他不断追溯,不断溯源,最后发现一切都开始都源自他的心存侥幸,如果不是他希望早点接游婳回家而放弃脚踏实地挣钱选择相信赵洪涛,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徐庭岸…… 游舟清楚地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对徐庭岸的生意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如果有那样一天,他愿意竭尽所能偿还。 游舟花了一段时间振作起来——游婳还在等他。医馆在他的经营下很快盈利翻番,银行卡上的数字日渐圆润,只是内心枯竭很难再丰盈起来。 他不是个高尚的人,游舟认清了这一点,虽然在教育下能够辨别是非,但也没有多么强烈的道德感和责任心。 在不涉及游婳的情况下,他是个普通人,而当问题与游婳有关,游舟算得上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由意志偃旗息鼓,冲动摇旗呐喊,非法行医,爬床,还有泄露商业机密,都是如此。 而那些在血管里生根发芽的是非观唯一的作用便是在事后令他难熬,浑身血液艰难流动,供氧受阻,一个个血管瘤张牙舞爪地降下神罚。 徐庭岸来南迦找过游舟,游舟拒绝了他见面的要求。无论徐庭岸要求他怎样弥补,他希望等到游婳离开小青山之后,届时游舟可以任其摆布。 第三个月时,徐庭岸起诉游舟,划走了卡里的所有余额,游舟得知结果,愣神了许久。徐庭岸要求游舟随他回珈州,游舟仍然拒绝了。 无论徐庭岸要对他好与不好,游舟都找不到理由回去。 对他不好,游舟不能自由进出,不能经营医馆,不能攒钱,也就不能接游婳回家; 对他好——游舟听见徐庭岸熟悉的声音,竟真的幻想过和好如初,可随之而来的歉疚使他备受煎熬,他宁愿徐庭岸愤怒地责罚他,也好过无事发生般对他好。 六个月的时候,徐庭岸想要强行带游舟走,被裴植阻拦,之后半年游舟的生意一帆风顺。 一年时,徐庭岸又一次出现了。游舟用一贯的漠视处理他的存在,却听到游婳自杀的消息。 如果他的出生是一场注定的灾难,请让责难降临在他身上,放过他爱的人。他的每一个愿望都落空,上帝为何始终不肯让他如愿?看着车内的徐庭岸,游舟突然想,是不是名字取得不好?他想上岸,但船是上不了岸的,船只能不停流荡,浮浮沉沉,从这里漂泊到那里,直到破破烂烂,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蒙上布。 第25章 第 25 章 离开名门,游舟让司机先去小青山,司机说时间可能会来不及。 游舟绷直着背,还酸痛的腰在刻意紧绷下密密颤抖,但他目视前方,漆黑的眸中闪着笃定的光,道:“来得及,我有分寸。” 司机只好往小青山开。 时间的确可能会来不及。 但徐老爷子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从弭平大山回来后,游舟按照他所要求的给徐庭岸治病,彼时游舟还不能理解老爷子究竟是如何打算。 直到安娜带回来的药材质量远低于期望,游舟便有了猜测。 后来徐庭岸亲自带他去几家中医馆,出于某些考虑,特意避开老爷子提过的几家,最后又因为实在缺乏药材,不得不将那几家纳入采买范围。 即使后来徐庭岸给了游舟少许自由,游舟能料想到出门前他也会让司机特别关注游舟在临西街那几家挂着金字红匾额店铺内的行迹。 所以关键在老爷子没有提到过的那些店,那家卖假药但同时售卖中药和原研药的店铺。 游舟跟司机小张说有些药材没买到,要去之前那家看看,司机跟徐庭岸汇报后,徐庭岸放心让他们去了。到了店里,游舟跟店员说要西地那非,小张跟过来,紧密关注,问:“西地那非是什么?” 店员笑着说伟哥,小张立马面红耳赤,低下头没再说话。游舟又报了几个别的药名,小张记着刚才的糗事,没再多问,跟徐庭岸汇报,也只支支吾吾地提了伟哥。 到了小青山山脚,游舟借司机的手机联系上张姨,张姨已经睡下,接到电话表示愿意出来见一面。 到山上,张姨已经在后门等着,她看起来小心翼翼,神色紧张,拉着游舟在后门旁边的小屋子去。 张姨连着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一句话,游舟便主动问:“张姨,我妈真的走了吗?” 张姨轻轻点头,“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在浴室里,把自己的手腕咬破,失血过多……” 她看游舟的脸,却发现对方过分冷静,好像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去世而伤心,至少还能站得住,便又从包里翻出一个拨浪鼓塞到游舟手里,“你妈一直没给你,说给你她就没有了,现在她人不在,我收拾东西发现了,你拿着吧,做个念想。” 游舟攥着拨浪鼓,轻轻一转,还能响,“还有别的吗?” “都让院里给处理了。我记得有几个本子,你小时候写过几个字,被院里先翻到,拿去烧了。” “她是不是写了封信?” “对!”张姨听他这样问,想游舟还是念着他母亲的,继而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说,“但信我也没拿到。” 她攥着衣服,“对不起啊,阿姨实在是……” 她在为哪件事道歉,游舟不去多想。 游舟的确是不幸,比如他怀疑那封信不存在,果断离开了名门,结果徐庭岸竟没有骗他。离开前,游舟对张姨说:“没关系,谢谢你。” 他摇着拨浪鼓,觉得没有信,有拨浪鼓也好,像张姨说的,留作念想。可惜的是,拨浪鼓也没有留住。 上船之后很快下起暴雨,大浪拍过来,渔船不堪浪打,左右摇晃,最后狠狠一翻,几乎垂直,握着拨浪鼓的手腕打在船边,剧痛之下下意识松手,拨浪鼓坠入黑色的海水中。 游舟立马俯在船边去捞,但拨浪鼓被浪一打就散了架,七零八落地消失在海里。渔夫一把扯住游舟的衣领,把他拉回船上,“不要命了小伙子?” 游舟看着深邃的海,那下面似乎可以吞没一切,无论是玩具,生命还是情绪,回过头来对渔夫说谢谢。 小渔船艰难而颠簸地漂泊了两个多小时,在最近的岸边停下,游舟浑身湿透,大衣汲满了水,沉甸甸的,但他踩着风,步履轻盈,最后一头扎在地面。 再睁开眼已经在医院,在海边的游客发现了他,把他送到医院后报警,没留下姓名就走了。 游舟高烧许久,意识清醒之后警察问他有没有家人朋友,叫来照顾着他,说是在他身边和晕倒的地方都没找到手机。 因为游舟就没有手机。 游舟表示没有在当地的朋友,又问警察能不能借他点钱买手机,等他登录上自己的账号立马就还钱。警察看起来很年轻,略有迟疑,上下打量,估计是看在游舟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面子上答应了。 警察带他到附近的手机店选了一台千元机,当场开机,游舟登上自己的账号,验证身份,绑卡,立即把钱转给警察,之后又要了警察的单位和姓名,说到家之后给他寄锦旗,警察乐呵呵开着车把他送到高铁站。 回到南迦已经是第二天,小倩和阿伟激动地冲上来抱住他,差点把游舟撞飞。 小倩脑袋毛绒绒的有不少短碎发支出来,说是游舟走后天气太热她把头发打薄,现在都长出来了。阿伟大冬天穿个单衣,看得游舟都冷,劝他赶紧加件衣服,阿伟人高马大,也不动就傻气地笑。 简单叙了会儿旧,游舟问他们如果自己不在了,他们还愿不愿意继续留在同仁堂。 小倩十分不舍,当即表示同仁堂连名字都是她取的,根本割舍不掉。 “同仁堂,同人堂,听起来就很美好啊,在这种名字的店里上班我还能哄哄我自己,上班幸福感有了。” 又问游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店不是老板你的吗?你走了我们怎么留得下来。” 游舟表示他有点事要去另一个地方,这次只是暂时回来,如果他们舍不得离开同仁堂,自己可以再续几年租。 小倩和阿伟是当时游舟刚回国招来的应届生,自己长期在外,没怎么教他们有用的东西,游舟很愧疚。 得到二人的答案后,游舟联系了一个外祖父的朋友,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坐诊,主要是多教教店里两个学徒,这样以后小倩和阿伟想要自立门户或者去别的医馆都能得心应手。那叔叔跟游唐关系不错,当即表示没问题,游舟便打了两笔钱给他,一笔感谢费,一笔聘用金。 和外祖父的故交告别后,游舟定制了锦旗让店家快递到楚城,联系了同仁堂店面的房东,一次性续租了五年。又去银行办了张卡,将剩下的钱转进去,以后店里进药材、维护翻新什么的都能用,密码写在卡面上,留在了医馆的收银台。 游舟现在不打算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心情不好。 处理好一切,又查了下从医馆到海边的地铁路线,游舟选的地方很偏,大概要花三个小时,他计划晚上出发,现在还有一下午的时间。 他让小倩帮他约之前那位女顾客王姐出来见面,说有点事想拜托她。王姐丈夫是区警局的局长,在私房茶室见面后,游舟开门见山,希望王姐以后能多照顾下同仁堂,怕有人闹事,王姐很爽快答应了。 游舟注意到她肚子不小,应该是怀孕了,又看她戴着帽子,头发隐约有些稀疏,给她写了一个洗头的药方,可以生发护发,王姐高兴得合不拢嘴。 回来在医馆坐了会儿,小倩缠着他聊天,游舟时不时给点回应,突然想起来没见到裴植,问小倩:“这段时间裴植来过吗?” 小倩挠挠头,“你走之后他来过几次,这几个月没见着人影。” 游舟知道他回了南迦,但莫名心里不安,想着走之前还是跟他告个别,发信息没回,找小倩要了裴植的电话号码,但怎么也打不通,他放心不下,到裴植学校里去一趟。 这天是工作日,按理说裴植在上课,联系不到人,游舟就到他们学校哲学专业附近拦了个同学碰运气,刚好拦到同年级的学生说认识。 “他在学校吗?” “在吧,没听说他要去外地,怎么了?” 游舟悬着的心安定下来,拜托这名同学帮他联系裴植见一面,很快,同学朝一个男生打招呼,喊他裴植。 那人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同学说你朋友找你,自己就先走了。 游舟看着那人的脸,愣在原地。 “……裴植?” 那人应声,问怎么了。 游舟心跳得很快,无数个猜想在眼前飘过,谨慎地开口:“你们学校有人跟你同名吗?哲学系,大四的?” 那人摇头说没有。 游舟说不好意思认错了人,头也没回快步离开了。 他跑到大学门口,大学生来来往往,人流不息,话语声夹杂着突然大笑的声音,即使是寒冬也显现出蓬勃朝气;他却感到喘不上气,扶着一棵树,最后缓缓蹲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哪个才是真裴植? 寒冽的风猛灌,游舟浑身冰冷,手指僵硬到连触屏都困难。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裴植家里在宸京,从政,有些势力,便在网上搜索姓裴的高官,筛选之后仍有不少结果,游舟不清楚到底谁是裴植的亲人,盯着官网上的联系电话,准备一个个联系过去。 刚打了一个电话,忙碌未接,手机弹出来一条陌生人短信。 又是一张照片。 相同的形式勾起记忆,黑色臭水沟一样的情绪席卷而来,游舟心脏回顾起那种钝痛感,短暂的血液停滞后才敢点进去。 照片上是裴植。 他背后的手是谁? 漆黑的瞳孔骤然缩小,手机砸在脚上,游舟猛地站起身来。 良久,他捡起手机,颤着手打字: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对面很快回复: —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是同性恋。 —不要强迫他! —他是直男! 裴植岔着腿随性地坐在看诊台前,抱怨怎么谈不上喜欢的女孩子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游舟整个人恍惚得站不稳,路过的学生扶了他一把,他连谢谢都没说,突然跑起来,一直跑到安静的角落,靠着墙垂下头颅,掩面发出痛苦、难以忍耐的,蚂蚁一样的喊叫。 “……为什么要这样。” 游舟没有哭,他没有哭泣的习惯,只是在寒风中眼睛干涩泛红,不停质问自己:游舟你都做了些什么,又给身边人带来了些什么? 痛苦,不幸,灾厄。 他想起游婳,想起小时候过年,游婳画一个胖娃娃贴在窗户上,指着娃娃说阿舟bb是她的小福娃。游婳说错了,他其实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