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病美人她步步为营》 第1章 归京 --- 暮春的雨,细密如针,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气,黏糊糊地贴在金陵城的青砖黛瓦上。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城东的永宁侯府角门。车帘掀起,先探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搭在了侍婢伸过来的臂弯上。随即,一个身着月白素绫裙衫的少女,低头弯腰,步下了车辕。 正是江挽青。 她离京五载,在南阳祖母膝下将养,如今及笄,方被召回。离时是懵懂病弱的垂髫女童,归时已是身量初成的及笄少女,只是那眉宇间的孱弱未曾稍减,反因长途跋涉,更添了几分疲惫。肌肤是久不见日头的白,近乎透明,衬得一双眸子越发幽深,像是沉在寒潭底的黑玉,偶有微光掠过,也迅疾湮灭,只余一片沉寂的凉。 她站定,抬眼望向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侯府高墙。朱漆大门紧闭,今日府中有大喜,正门只为迎贵客与新娘花轿而开。她这归家的二小姐,自然只能从这偏狭的角门悄然而入。 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炮仗硝烟味,混着雨水的湿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小姐,像是……大小姐今日出阁。”身旁的侍婢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江挽青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庭院中匆忙来往、脸上却不见多少真切喜色的仆役。她离京时,姐姐江挽悦已是京中颇有才名的淑女,性子和婉,不似她这般孤僻。母亲早逝,父亲续弦,那位姨娘面上慈和,背地里如何,她年幼时或许不懂,如今却已能品出几分滋味。将姐姐养在名下,是“恩宠”,又何尝不是一种捧杀?将好好的嫡女,养得过于天真,不谙世事。 姐姐竟会对丞相之子叶瑾淮一见钟情,并且顺利定下婚期,这本就透着蹊跷。叶家是何等门第,叶瑾淮又是何等人物?清贵倨傲,眼高于顶。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似悬在悬崖边的锦绣,看着风光,底下却是万丈深渊。 前几日,她甚至收到过一封来自京中的密信,语焉不详,只提及姨娘所出的那位庶妹江挽玉,近来与几个来历不明之人过从甚密,隐隐指向姐姐的婚事。她当时便觉心惊,奈何身在南阳,鞭长莫及,只盼是自己多虑。 如今看来…… 她拢了拢身上并不厚实的披风,指尖微凉。 正思忖间,前方通往正院的□□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起初是几声压抑的低呼,随即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夹杂着女子尖细的、带着哭腔的惊叫,最后,一切喧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化作一片死寂,唯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慌。 侯府正堂,原本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此刻却人人面色惊惶,鸦雀无声。 那顶华丽无比、象征着无上荣光的花轿,就停在庭院中央,四角垂下的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可轿门帘幔低垂,里面毫无声息。 而本该穿着大红嫁衣,由喜娘搀扶着迈出轿门的新娘江挽悦,此刻却直接被人从轿中抬出,安置在临时搬来的软榻上。 她穿着一身极致繁复的嫁衣,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黯淡的天光下依旧刺目。可那张原本娇艳明媚的脸庞,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青白。唇角残留着一抹已然干涸的暗红血渍,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右手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拳头里,依稀可见一抹翠色的流苏一角——那是江挽青去年托人送回京,送给姐姐的及笄贺礼,一支上好的翡翠玉簪。 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颤抖着手,上前查验了片刻,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尖利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侯爷,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她是……是中毒身亡了啊!” “轰——!”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江挽青不知所措,哀痛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她手中的贺礼也从手中掉在地上。她最爱的啊姐就这么离世了,心如刀绞,痛的她无法呼吸堪堪靠在墙上。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满堂宾客再也抑制不住,哗然之声骤起。永宁侯江弘文身形晃了晃,脸色铁青。他身旁的继室夫人,那位将江挽悦“抚养”长大的柳姨娘,更是以帕掩面,哀哀哭出声来,只是那哭声里,有几分真心? “报官!给本侯彻查!”江弘文怒吼,额角青筋暴起。 不久后在这混乱不堪,人人自危,猜测、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的时刻,侯府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发地让开一条通路。 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踏着满地的狼藉与无形弥漫的血腥气,一步步走了进来。 来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容貌是极盛的,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可那通身的气派,却比在场任何一位身着朱紫的朝堂大员更令人窒息。 他目光如鹰隼,缓缓扫过全场,所及之处,喧哗立止,众人皆屏息垂首。 “是摄政王!” “王爷千岁……” 低低的惊呼与参拜声此起彼伏。 楚肆,当朝摄政王,皇帝最为倚重的皇叔,权势滔天,手段狠戾。 他并未理会众人的行礼,视线最终落在了软榻上那具已无声息的嫁衣身影上,停留片刻,复又抬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奉旨,查办永宁侯府命案。” 随后官兵遍开始搜查整个侯府,连同宾客也不放过。 大约一时辰后,贴身侍卫匆匆跑来萧肆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萧肆微微皱眉,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 整个正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 江挽青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低垂着眼睑,因为姐姐的去世,她如今悲痛的麻木了起来。在宾客眼里仿佛眼前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刚刚归家,体弱多病,不堪刺激的二小姐。 然而,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在扫视全场一周后,却精准无误地,越过重重人群,钉在了她的身上。 楚肆抬步,不紧不慢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玄色衣摆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风声。 最终,他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周围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过来,带着惊疑、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意味。 楚肆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单薄身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他开口,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江二小姐。” 江挽青心头猛地一缩,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墨眸。 楚肆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向一旁侍婢手中捧着的、她刚从南阳带回的行李——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紫砂药罐,格外显眼。 他薄唇微启,问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劳驾解释——” “为何你姐姐江挽悦所中之毒,与你这药罐之中,常年煎服的方子,分毫不差?”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江挽青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那句话,反复回荡。 毒……姐姐中的毒……和她的药方……分毫不差? 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那药方,是祖母遍寻南阳名医为她精心调配,用以调理她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身子,怎会……怎会变成夺去姐姐性命的剧毒?! 一双双目光,惊骇、猜忌、鄙夷,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 她看着楚肆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原来,她踏入的,并非久别重逢的家门。 而是一个早已为她布好的,杀机四伏的局…… 第2章 药方?栽赃? 空气凝固了。 那“分毫不差”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将江挽青牢牢钉在了原地,也钉在了所有宾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央。 她能感觉到身后侍婢吓得几乎软倒,抓住她臂弯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然后,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嘶嘶地蔓延开来。 “什么?二小姐的药方……” “竟是她?她为何要害自己的亲姐姐?” “刚从南阳回来就……这也太巧了!” “听说她在南阳就病恹恹的,莫不是嫉恨大小姐即将嫁入高门?” 永宁侯江弘文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视线猛地刺向江挽青,带着不敢置信和一种被蒙蔽的羞辱:“挽青!摄政王所言,可是真的?!” 柳姨娘适时地扑到江挽悦身边,哭声愈发凄厉:“我的悦儿啊!你死得好冤!竟是被自己的亲妹妹……这让我如何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姐姐啊!”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江挽青,那里面淬着毒。 江挽青站在原地,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青烟散去。她缓缓抬起眼,没有看暴怒的父亲,也没有看演戏的姨娘,而是直接迎上了楚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纯粹的、审视的冷。他在观察她,像观察一只落入网中的雀鸟。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药罐里常年弥漫的苦涩味道,侵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清明了几分。不能晕,不能怕。晕了,怕了,这杀人的罪名,就真的要扣死在她头上了。 她松开紧握的拳,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然后,她对着楚肆,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不大,却因周遭的死寂而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虚弱气音,却不露怯: “王爷明鉴。”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近乎异常:“民女今日方归,踏入侯府不足半个时辰,尚未更衣,亦未与姐姐说上一句话。这药罐,”她侧身,示意侍婢捧着的紫砂药罐,“是民女自南阳带回,一路未曾离身,里面是祖母为民女求来的调理方子,南阳杏林堂的张大夫可作证,此方已沿用三年,只为温养经脉,祛除沉疴,绝非毒物。”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软榻上已无声息的姐姐,眼中适时地漫上真切的水光,声音微哽:“姐姐……与我乃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民女体弱,常年卧病,姐姐在京中,时常托人送来书信玩物,以慰寂寥。民女……为何要毒害唯一记挂我的姐姐?于情,于心,于理,民女都毫无动机。” 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先撇清自己归府时间短、接触不到姐姐的事实,再证明药方本身的清白,最后以情理动人。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部分宾客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是啊,一个刚回府的病弱小姐,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常年服用的、众所周知的补药方子,去毒杀即将出嫁的姐姐?这未免太过愚蠢和直白。 楚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她这番辩白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目光在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逡巡,似乎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王爷!”柳姨娘却按捺不住,尖声道,“她自然可以狡辩!谁知她是不是早已将毒药混入其中?或者,她根本就是提前回京,暗中布局!悦儿前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定是察觉了什么!” 江挽青看向柳姨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姨娘此言差矣。民女归期是父亲定下,一路行程皆有记录,如何提前回京?至于姐姐心神不宁……民女远在南阳,亦有所耳闻,姐姐婚期将近,府中庶务繁忙,加之……” 她话锋微妙地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柳姨娘和她身后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庶妹江挽玉。 “加之什么?”楚肆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江挽青垂下眼帘:“民女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姐姐前日曾托人送出一封书信至南阳,信中提及……提及对婚事略有不安,似乎……是与人有关。”她没有点明是谁,但这含糊其辞,比直接指控更引人遐想。 柳姨娘脸色微变,江挽玉更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去。 楚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色深沉。 “书信在何处?” “民女收到后,因担忧姐姐,已即刻动身回京,书信……应是留在南阳祖母处。”江挽青应对从容。这封信是否存在,其实存疑,但此刻,它必须“存在”,成为一个引子。 楚肆不再追问书信,转而道:“你说药方无毒,可需当场查验?” 这是要将她逼到绝路。若验出无毒,她嫌疑稍减,但楚肆未必信;若验出……哪怕有一丝不对,她便是万劫不复。 江挽青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坦然:“但凭王爷查验。只是,民女恳请王爷,也一并查验姐姐今日所用之物,饮食、胭脂、嫁衣……凡她接触过的一切。下毒之人既能将罪名栽赃到民女药方之上,其心歹毒,手段隐秘,必不会只此一处破绽。” 她直接将“栽赃”二字抛了出来。 楚肆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这江二小姐,比他预想的要聪明得多。她不仅为自己辩解,更试图将水搅浑,引导调查方向。 “可。”他吐出一个字,算是应允。随即挥手,示意随行的侍卫和嬷嬷:“将相关人等,全部带下去,分开看管。证物封存,即刻查验!” 立刻有侍卫上前,态度还算客气,但不容置疑地请江挽青和她的侍婢移步。柳姨娘和江挽玉也被请离正堂。满堂宾客面面相觑,知道这喜事是彻底办不成了,永宁侯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江挽青最后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姐姐,那抹刺目的红,那死死攥着的翠玉簪,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她心上。 姐姐,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是谁害了你? 她收回目光,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脊背,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步离开这喧嚣又死寂的正堂。 经过楚肆身边时,她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 她知道,这位摄政王的怀疑,并未因她方才那番话而打消。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猎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而她,这个刚刚归家、体弱多病的侯府二小姐,已然成了这桩命案漩涡的中心。 前路,步步杀机。 第3章 朱颜改 江挽青被“请”到了侯府西侧一处僻静的院落看管起来,门外守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摄政王亲卫。她的侍婢惊魂未定,被她打发去内间休息,自己则独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雨。 空气里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炮仗硝烟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与猜忌的味道,从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 她摊开手掌,那枚被姐姐至死紧握的翡翠玉簪,在离府前混乱之际,已被她趁人不备,用一方素帕包裹,悄然纳入袖中。冰凉的翠色触感贴着肌肤,带着姐姐最后绝望的力度。簪身简洁,只在顶端雕成一朵半开的玉兰,花心处,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不自然的划痕。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划痕,心沉似水。姐姐留下这个,绝非无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侍卫低沉的禀报声。随即,院门被推开,那道玄色的身影再次出现,挟带着一身室外的寒凉湿气。 楚肆走了进来,并未落座,只站在屋中,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身上。他身后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嬷嬷,托盘上放着她的那个紫砂药罐,以及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药渣与方子,均已查验。”楚肆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方子确为温补之方,药渣之中,亦未检出与你姐姐所中之毒相同的成分。” 江挽青心中微微一松,但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她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楚肆话锋一转:“但是。” 他拿起托盘上的一张纸,那是她药方的手抄本。“太医验出,你姐姐所中之毒为民间禁药,名为‘朱颜改’,性烈,发作极快,入口封喉。此毒有一特性,若与数味特定的温补药材长期同服,会在体内形成潜毒,平日无恙,一旦遭遇引子,则顷刻爆发,回天乏术。” 他抬起眼,看向她:“你的方子里,恰好就有那几味能与‘朱颜改’形成潜毒的药材。而且,据你姐姐贴身婢女交代,大小姐近一月来,时常感觉胸闷气短,曾数次讨要你的药方,说是……二小姐身子弱,用的方子想必是极好的,她想抄录一份,日后为自己调理之用。” 江挽青的指尖瞬间冰凉。 好精密的局! 不是直接将毒下在她的药罐里,那样太容易被查出来。而是利用她药方里本就存在的、无害的药材,与另一种剧毒配合,形成潜毒。再诱导姐姐服用她的药方……或者,仅仅是让姐姐接触过那“引子”? 姐姐讨要药方……是自愿,还是受人蛊惑?那个贴身婢女,是谁的人? “民女不知‘朱颜改’为何物,更不知其特性。”江挽青稳住心神,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民女之方,乃为活命,绝非害人。姐姐讨要药方之事,民女远在南阳,毫不知情。若按王爷所言,需长期同服方成潜毒,那下毒之人,必是深知民女药方内容,且能长期接触姐姐饮食或用药之人。此人,绝非民女。” 她再次将矛头指向了侯府内部,那个能同时知晓她药方细节,又能对姐姐日常下手的人。 楚肆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推断。他只是将那张纸放回托盘,淡淡道:“你很冷静。” 从案发到现在,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除了最初那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伤,表现出来的更多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条理。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江挽青垂下眼帘:“王爷面前,惊慌失措并无用处。民女只想找出真凶,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即便真凶可能就在这侯府之内?甚至……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楚肆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江挽青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眼,目光清冽:“若真如此,更应查明,以正家法,以安亡魂。” 楚肆凝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权衡。最终,他道:“江二小姐,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仍需在此处,不得随意走动。” 这是软禁。 “民女明白。”江挽青低眉顺目。 楚肆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王爷。”江挽青忽然出声。 楚肆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姐姐……她手中的玉簪,是民女所赠及笄礼。”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能否……容民女留下,做个念想?” 楚肆沉默了一下。现场所有证物理应封存,但这玉簪……他当时也注意到了,并未在明面上与毒药有直接关联。 “可。”他终究吐出一个字,算是格外开恩。随即,玄色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侍卫重新将门关上。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 江挽青缓缓坐回椅中,摊开素帕,露出那枚玉簪。指尖再次抚上那道细微的划痕。这不是意外磕碰,痕迹很新,像是……被人用指甲或尖锐物刻意划上去的。 玉兰……划痕…… 她脑中飞快闪过离京前收到的密信,闪过柳姨娘那张悲戚却难掩精明的脸,闪过庶妹江挽玉那惊慌的一瞥,闪过姐姐信中可能存在的“不安”…… 这侯府,就是一个巨大的蛛网,姐姐是那只被黏住的蝶,而她,这只刚刚归巢的、病弱的雀,也一头撞了进来。 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心思缜密,且对府内情况了如指掌。会是谁?柳姨娘?江挽玉?还是……另有其人?姐姐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竟招致杀身之祸? 她将玉簪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不能再被动等待。楚肆会查,但他查的是案子,未必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她必须自己找出真相。 窗外,雨还在下,天色愈发阴沉。 这路子,看来是野定了。 第4章 玉堂春深 摄政王府的马车驶离永宁侯府时,雨势渐收,只余下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死寂。 车内空间宽敞,陈设低调而奢华,熏着淡淡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股子无形的压抑。江挽青靠在车壁的软垫上,闭着眼,面色依旧苍白,仿佛方才在侯府门前,对着楚肆那句“王府更清净”的提议,她那份逆来顺受的平静,耗尽了所有气力。 楚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姿态闲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墨玉扳指,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只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湿漉漉的街景。 他带她走,并非信了她无辜。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嫌疑重大,却又表现得过于滴水不漏,才更需放在眼皮子底下。侯府人多眼杂,柳姨娘母女心思活络,皇帝那边又催得紧,将这颗看似柔弱、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心思的“棋子”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快破局的方法。 至于她是否真是毒杀亲姐的凶手……楚肆眼底掠过一丝冷芒。是与不是,他自有判断。若她是,这般心机手段,留在侯府是隐患;若她不是,那这背后搅弄风云之人,将她推出来顶罪,其目的,恐怕不止是害死一个江挽悦那么简单。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入摄政王府。 王府门禁森严,高墙深院,气氛与侯府的奢靡浮华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种冷硬的秩序感。引路的侍卫沉默寡言,脚步落地无声。沿途所见仆役,皆低眉敛目,行动规矩,不敢有半分逾矩。 江挽青被安置在一处名为“静蕤轩”的院落。院子不大,但清雅别致,一应物什俱全,甚至在她到来之前,炭盆已然备好,驱散了雨后的寒湿。 “江二小姐暂且在此歇息,缺什么,吩咐下人便是。”领路的管事嬷嬷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王爷有令,小姐可在此院中走动,但若无王爷手令或老奴陪同,还请莫要离开静蕤轩范围。” 软禁,换了个更精致也更牢固的笼子。 江挽青微微颔首:“有劳嬷嬷。” 管事嬷嬷退下后,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院中几株晚开的玉兰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残瓣混在泥水里,透着几分凄艳。 她静静地看着,袖中的手,却始终紧握着那枚玉簪。 玉兰……划痕…… 在侯府时,她心思急转,只想到这或许是姐姐留下的某种标记。此刻静下心来,那划痕的形状在脑中愈发清晰——并非杂乱无章,倒像是……一个被刻意划掉的“玉”字?或是“玉”字的某一部分? 玉?指的是什么?人名?地名?还是物名? 侯府之中,名字带“玉”的,首当其冲便是庶妹江挽玉!难道姐姐临死前,想指控的是她? 不,不对。江挽青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若真是江挽玉,姐姐大可划得更明确些,或者留下更直接的证据。这般隐晦,更像是指向一个与“玉”相关,却又不能直言的目标。 而且,那密信提及江挽玉串通贼人意图玷污姐姐清白,虽未得逞,但也说明其心思歹毒。可下毒之事,尤其是动用“朱颜改”这般隐秘的宫廷秘药,并设计出利用她药方形成潜毒的复杂局,江挽玉是否有这个能力和心计?柳姨娘背后指点?还是……另有黑手? ……姐姐被暗地里赐毒而死……宫廷为何要搅乱一个侯府千金的婚事?甚至不惜夺其性命?叶瑾淮?是因为叶瑾淮吗?要真是宫廷插手为何皇帝又派萧肆来查此案?显然此案关系□□,但主谋又是谁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挽青思绪纷乱如麻。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姐姐回京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知道侯府、丞相府、甚至宫廷之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牵扯。 而在摄政王府,她孤立无援,一举一动都在楚肆的监视之下。 正凝神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王府二等侍女服饰、面容清秀的少女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 “奴婢秋痕,奉王爷之命,前来伺候江二小姐。”少女声音清脆,行礼规矩。 江挽青回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说是伺候,只怕监视的成分更多。 “有劳。”她淡淡道,走到桌边坐下。 秋痕手脚利落地布好茶点,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江挽青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这王府……倒是比侯府安静许多。不知王府之中,可也有这般精致的玉兰花?” 秋痕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被看管起来的侯府小姐会问这个,谨慎答道:“回小姐,王府花园景致颇多,玉兰亦是有的,只是时节稍晚,已近凋零。” “是么……”江挽青轻轻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指尖抚过杯壁,似有些出神,“我姐姐……最爱玉兰。她的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株,这个时节,想必也是落英缤纷了。只可惜……” 她语气黯然,带着真切的哀伤。 秋痕低着头,不敢接话。 江挽青却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低语:“姐姐及笄那年,父亲特意从江南移来一株名贵的‘广玉堂春’,说是花期长,香气清远……姐姐欢喜得不得了,还笑着说,以后她的院子,就叫‘玉堂院’才好……” 她的话语轻柔,带着对往昔的追忆,仿佛只是姐妹情深的感怀。 然而,“广玉堂春”,“玉堂院”……这几个字,尤其是“玉堂”二字,被她不着痕迹地加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语气。 她在试探。 试探这王府的侍女,试探这王府的主人,是否对“玉”字,有所反应。姐姐划掉“玉”字,是否与“玉堂”有关?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 秋痕依旧垂着头,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是恭敬地应和:“大小姐雅致。” 江挽青心中略感失望,却也不意外。若真如此容易探知,姐姐也不会死得那般不明不白。 她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几株残败的玉兰。 静蕤轩内一片沉寂,而王府深处,书房之中。 楚肆听着暗卫低声禀报着静蕤轩内的动静,包括江挽青与侍女那番关于玉兰的、看似寻常的对话。 “玉兰……广玉堂春……朱颜改……”楚肆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眸色深沉。 他挥退暗卫,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王府西南方向。那里,是皇宫。 “玉堂……”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玉贵妃,所居宫殿,便名“玉堂春”。而那位玉贵妃,正是当今长公主的生母。 江挽悦之死,竟真的牵扯到了长公主。而江挽青……她突然提及“玉堂”,是真的思念亡姐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江二小姐,果然不简单。 他转身,看向静蕤轩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而那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少女,是能帮他搅动风云找出真相的利器,还是……会反噬其身的毒蛇? 他需要好好看看。 第5章 金笼窥雀 静蕤轩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 江挽青每日里不过是喝药、看书、偶尔在院中那几株残败的玉兰树下站一站。她安静得像个影子,苍白,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连负责监视的秋痕,最初的警惕也渐渐被这日复一日的沉寂磨去了些许棱角,只当这位侯府二小姐是个真正药罐子里泡出来的、没什么威胁的病美人。 然而,楚肆案头关于静蕤轩的密报,却从未间断。 “辰时初刻起身,饮温水半盏,面色较昨日更显苍白。” “巳时服药,药渣已查验,无异样。” “午后翻阅《南华经》半卷,于‘山木’篇停留最久,期间咳嗽三次。” “酉时末,对晚膳略动两筷,询问秋痕王府花园景致,提及‘听闻宫中御花园有株百年玉兰,不知比侯府的广玉堂春如何’,秋痕以不知应对,未再深问。” 字字句句,琐碎平常。楚肆的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广玉堂春”四字上。她又提了一次。一次或是无意,两次,便不能再视为巧合。 她像一只极有耐心的雀鸟,在金丝笼中,小心翼翼地啄食着可能存在的每一粒信息碎屑。 “王爷,”暗卫首领萧寒垂首禀报,“属下查过,永宁侯府大小姐江挽悦的院落,确实名为‘悦欣阁’,并非‘玉堂院’。侯府中,也并无‘广玉堂春’此品种玉兰。江二小姐所言,应是杜撰。” 楚肆指尖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杜撰?她杜撰一个不存在的“玉堂院”和“广玉堂春”,反复在他的人面前提及,是想暗示什么?还是想试探他对“玉堂”二字的反应? “宫中那边呢?”他问。 “玉堂春……”萧寒语气微凝,“是先帝玉贵妃旧居,自玉贵妃薨逝后,便一直空置,由长公主殿下派人打理。长公主偶尔会去小坐。近日……并无异常。” 楚肆眸色转深。玉堂春,长公主。江挽青的暗示,果然指向这里。她如何得知“玉堂春”?通过江挽悦?江挽悦又知道了什么,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江挽悦婚前,可曾与长公主府有过接触?” “明面上没有。但……”萧寒顿了顿,“属下查到,大约一月前,江挽悦曾随几位闺中密友前往城西的慈恩寺上香,当日,长公主的车驾也曾路过慈恩寺,停留约半柱香时间。是否有所交集,尚未可知。” 时间点,恰好与江挽悦开始“心神不宁”、讨要江挽青药方的时间相近。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玉堂”二字,隐隐串起了一条线。 “继续查慈恩寺。”楚令道,“还有,盯紧柳姨娘和江挽玉,看看她们最近和谁接触。” “是。” 萧寒退下后,楚肆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窗外暮色四合,将王府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沉郁的暗金。他想起江挽青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想起她分析药方潜毒时的条理清晰,想起她此刻在静蕤轩里,那看似无害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早已断定。但现在看来,她知道的,或许比他认为的还要多。而她选择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是因为无法信任他?还是因为……连她自己也尚未完全看清棋局,只是在迷雾中艰难地摸索? 他起身,踱步至窗前,望向静蕤轩的方向。那只被关在笼中的雀鸟,似乎并不甘心只做被观赏的玩物。 或许,他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这只雀鸟,究竟能飞多高,又能……啄伤谁。 静蕤轩内,江挽青刚刚喝完一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秋痕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奉上一碟蜜饯。 江挽青拈起一颗蜜渍梅子,却没有立刻放入口中,只是看着那深褐色的果肉,轻轻开口,声音带着服药后的些许沙哑:“秋痕,你在王府当差多久了?” 秋痕规规矩矩答道:“回小姐,奴婢进府三年了。” “三年……那对王府应该很熟悉了。”江挽青似是闲聊,“我听闻摄政王殿下治府极严,想必府中规矩也多。不像我们侯府,虽是世家,内里却有些……杂乱无章。”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 秋痕不敢妄议主子,只低声道:“王府自有法度。” 江挽青将蜜饯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稍稍压下了药的苦涩。她慢条斯理地咽下,才又道:“是啊,法度森严才好。至少……不会像姐姐那般,莫名其妙就遭了祸事。”她眼圈微红,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姐姐她……就是太过和善,对身边人从不设防,才……” 她话语哽咽,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言语,却比直白的指控更让人浮想联翩。 秋痕垂着头,不敢接话,心中却也不免对这失去姐姐、自身难保的二小姐生出一丝怜悯。 江挽青默默垂泪片刻,才像是勉强平复了情绪,抬眸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幽幽道:“这王府虽好,终究不是自家。也不知父亲和姨娘……如今怎样了。姨娘抚养姐姐长大,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定然伤心欲绝……” 她话语轻柔,仿佛只是思念家人。但“姨娘”、“抚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个词,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她在秋痕这颗“棋子”面前,再次埋下了关于柳姨娘的疑点。同时,也在不断强化自己“思念亡姐、身不由己”的柔弱形象。 她需要时间,需要契机,也需要……在这铁桶一般的摄政王府里,找到一个或许能加以利用的缝隙。 夜更深了,静蕤轩的灯火熄灭,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书房里,楚肆看着暗卫送来的、关于江挽青与秋痕晚间对话的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伤心欲绝?柳姨娘在江挽青被带走后,可是忙着清点江挽悦的嫁妆,并迫不及待地开始为江挽玉张罗新的衣裙头面。 这只雀鸟,不仅聪明,还很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同情,以及如何……在不经意间,给对手埋刺。 他合上记录,眼中兴味渐浓。 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6章 微光探鳞 静蕤轩的第四日,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秋痕端着一应梳洗用具推门而入时,发现江挽青并未如往常般卧于榻上,而是静静坐在窗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望着窗外那几株彻底凋零、只剩秃枝的玉兰。 她的侧影在朦胧晨光中显得愈发清减,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那层薄薄的衣料。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唇上不见丝毫血色,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深不见底。 “小姐,您怎么起身了?当心着凉。”秋痕吓了一跳,连忙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为她披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的体温让她心头一凛。 江挽青顺从地拢了拢衣衫,掩口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无妨,只是睡得有些乏了。这雨……总算是停了。” 秋痕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忍不住劝道:“小姐身子弱,还是多歇息为好。王爷吩咐了,库房里还有上好的血燕,奴婢待会儿就去炖上。” “王爷费心了。”江挽青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只是我这身子,自小便是如此,再多的珍品也不过是吊着口气罢了。若非祖母在南阳悉心照料,怕是早已……”她话语顿住,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苍白的脸颊因这剧烈的震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秋痕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那点因监视而生的隔阂,又被怜悯冲淡了几分。这位二小姐,也着实可怜。 用过早膳,喝了药,江挽青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许。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南华经》,却并未翻开,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忽然轻声问道:“秋痕,你说,人死之后,当真能化作蝴蝶,逍遥自在么?” 秋痕一愣,讷讷道:“这……奴婢不知。佛家说因果轮回,道家讲羽化登仙,奴婢愚钝,不懂这些大道理。” “是啊,因果轮回……”江挽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姐姐她……一生良善,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知是前世的因,还是今生的果。”她声音渐低,带着浓浓的疲惫与哀伤,“我有时在想,若我那日早些回京,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至少……能见她最后一面。” 她抬起眼,看向秋痕,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秋痕,你在王府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有什么法子,能让含冤而死的人,在地下得以安息么?我别无所求,只盼能找出害她之人,让她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她的话语,字字泣血,却又带着一种绝望中的希冀,直直撞入秋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秋痕只是个普通侍女,何曾经历过这般诡谲的命案,又何曾面对过如此真挚的哀恸与恳求。 “小姐……”秋痕喉头哽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您快别这么说,大小姐在天之灵,定不愿见您如此伤怀。王爷……王爷不是已经在查了么?定会还大小姐一个公道的。” “王爷……”江挽青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是敬畏,又似是无奈,“王爷日理万机,查的是大案,是国法。可我姐姐……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府女子,她的冤屈,在滔天权势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她轻轻摇头,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我只怕……只怕时间久了,证据湮灭,真凶逍遥法外,姐姐她就只能白白……” 她说不下去,只是默默垂泪。 秋痕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肩膀,想起府中关于王爷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传闻,再想到永宁侯府那摊浑水,心中也不禁为这位二小姐和那位枉死的大小姐感到一阵悲凉。她鬼使神差地,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几乎如同耳语般道:“小姐,您要保重自己。奴婢听说……王爷虽严厉,却最重实证。只要……只要证据确凿,王爷定不会放过歹人。” 江挽青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秋痕,那目光纯净而脆弱,带着全然的信赖:“真的么?” 秋痕被她看得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王爷行事,向来如此。” 江挽青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她用帕子拭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谢谢你,秋痕。”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力量微薄,我也要试试……” 她没有说试试什么,但秋痕看着她那骤然亮起、却又迅速被病弱掩盖的眼神,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当日下午,楚肆在书房处理公务时,萧寒送来了一份新的记录。 记录中详细描述了江挽青清晨的异常,她对秋痕那番关于生死、冤屈的倾诉,以及最后那句未尽的“我也要试试”。 楚肆的目光在最后几行字上停留许久。 “王爷,可要加强对江二小姐的看管?”萧寒请示。 楚肆放下记录,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她在试图打动秋痕。她在利用秋痕的同情心,为自己争取一丝可能的活动空间,或者说,一个传递信息、甚至获取信息的渠道。她很聪明,懂得示弱,懂得如何激发他人的保护欲。 但她的哀伤,不全是作伪。那份对姐姐冤屈的执念,是真的。 “不必。”楚肆淡淡道,“让她试。” 他倒要看看,在这铜墙铁壁的王府里,这只折了翅膀的雀鸟,能扑腾出什么水花。而她试图寻找的“证据”,又会指向何方。 “另外,”楚肆补充道,“将本王书房西侧那间小藏书室整理出来,明日,允江二小姐入内阅览。就说……本王见她喜读庄老,特许她消磨时光。” 萧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领命:“是。” 那间小藏书室,虽不及王府大书库浩瀚,却也收藏了不少孤本杂记,其中……不乏一些关于京中旧闻、宫廷轶事的野史笔记。王爷此举,是投石问路?还是……有意给她行个方便? 楚肆没有解释。 他只是想起江挽青那双沉静眼眸下暗藏的执拗火光。给她一片看似安全的浅滩,她才会更容易露出隐藏在水下的鳞爪。 而他要的,就是看清那鳞爪的痕迹,顺藤摸瓜,揪出隐藏在更深处的庞然大物。 静蕤轩内,江挽青很快收到了秋痕带来的消息——王爷特许她明日去小藏书室看书。 秋痕转达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替她高兴的笑容:“小姐,王爷定是看您整日闷在屋里,怕您无聊呢。那藏书室虽小,里面却有许多外面见不到的好书!” 江挽青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只轻声道:“王爷恩典,挽青感激不尽。” 她抚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玉簪,心潮微涌。 楚肆突然给予的这点“自由”,绝非怜悯。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诱饵。 他在看她会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而她,必须抓住这从铁幕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姐姐,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更深的陷阱,这真凶,我定要将他揪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玉簪上那道隐秘的划痕。 玉堂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第7章 香屑迷踪 摄政王府的小藏书室位于外书房西侧,需穿过一道月亮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上一小段路。虽说是“小”,却也轩敞明亮,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整齐罗列着各类典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与淡淡墨香混合的气息,间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檀木味道,与楚肆身上惯有的冷香同源。 秋痕将江挽青送至门口,便有专司书室的老仆接手。老仆沉默寡言,只略一躬身,便退至角落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江挽青步入其中,目光迅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空间。书架分类清晰,经史子集,井然有序。她并未急于去寻找那些可能记载宫廷秘闻的野史杂记,而是先走向了放置医书药典的区域。 她的理由很充分——自幼体弱,久病成医,对医术药理感兴趣,再正常不过。 指尖拂过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神农本草经》、《千金方》、《外台秘要》……她抽出一本《本草纲目》,倚着窗边的光亮慢慢翻看,神情专注,偶尔还会因为看到某味熟悉的药材而微微颔首,俨然一副潜心向学的模样。 角落里,那老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江挽青看得极为耐心,直到日头渐高,窗棂投下的光影偏移,她才像是有些倦了,轻轻合上医书,放回原处。然后,她仿佛随意踱步般,走向了旁边一个看似堆放杂项书籍的书架。 这里果然杂驳许多,地理志异、前人笔记、甚至一些装帧精美的香料图谱、织物纹样集散落其间。她指尖轻轻划过书脊,目光沉静,最终停留在一本蓝色封皮、没有任何题签的薄册上。 她将其抽出,翻开。里面并非印刷体,而是娟秀中带着一丝风骨的簪花小楷手抄,记录的是一些香方配伍,以及……宫廷年间某些庆典、贵人喜好所用香料的零星记载。 她的心跳,在翻到某一页时,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 那一页,记录的是一种名为“玉堂春晓”的合香方子。下面有一行小字注解:“此香清远幽甜,似兰似麝,昔年玉贵妃甚爱之,常制以自用,或赏赐近臣命妇。” 玉堂春晓!与姐姐划掉的“玉”字,与那深宫禁苑的“玉堂春”宫殿,再次重合!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飞快地扫过香方组成:沉水香、甲香、詹糖香、麝香……还有几味不甚常见的香料。她迅速将配方默记于心,尤其是那几味特殊的香料名。 就在这时,藏书室门口光线一暗。 楚肆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并未走进来,只站在门槛之外,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住手持书卷的江挽青。 “看来江二小姐,对此处还算满意。”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江挽青像是受了一惊,连忙合上书册,转身屈膝行礼:“王爷。”她手中仍拿着那本蓝色册子,指尖微微用力,“此处藏书精良,挽青获益良多,谢王爷恩典。” 楚肆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一瞬,又落向她手中的蓝皮册子:“哦?在看什么?” 江挽青将册子微微举起,封面对着楚肆,坦然道:“是一本记录香方的杂记,挽青见其中有些香料配伍颇为精妙,一时看得入神。”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赧然,“女儿家,总是喜欢这些香香粉粉的东西,让王爷见笑了。” 楚肆不置可否,迈步走了进来。他并未去看那册子,而是走到她方才站立的位置附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正是她之前翻阅的《本草纲目》。 “江二小姐对医术,也颇有钻研?”他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 “不敢说钻研,”江挽青低眉顺目,“只是久病缠身,祖母忧心,便请了大夫讲解些药理常识,盼着能自行调理一二,少些病痛罢了。” “自行调理……”楚肆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在书页上某处停下,那恰好是一味药材的图解,性味、功效标注得清清楚楚。他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她,“那你可知,你药方中那几味与‘朱颜改’形成潜毒的药材,若与‘玉堂春晓’香中的‘梦甜罗’长期同处一室,会加速潜毒沉积,令其毒性更为阴狠,发作时……更为痛苦?” 江挽青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真正的惊愕与骇然无法掩饰地漫上眼底!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玉堂春晓”,更将香方与她药方中的潜毒联系了起来!他甚至点出了那味关键的、能加速潜毒的香料——“梦甜罗”! 她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陷,才勉强维持住身形不晃。他是在诈她?还是真的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王、王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民女……不知‘梦甜罗’为何物,更不知……这香方……” “不知?”楚肆合上《本草纲目》,书册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书室里格外清晰。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那双墨黑的眸子锁住她,不容她闪躲,“那你告诉本王,你姐姐江挽悦的‘悦欣阁’中,近三个月来,为何会时常焚烧一种清远幽甜、似兰似麝的熏香?而这香,经太医查验,残渣之中,正含有‘梦甜罗’!” 江挽青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姐姐的房间里,一直点着“玉堂春晓”香?是谁给她的?柳姨娘?江挽玉?还是……通过别的途径? 所以,姐姐并非仅仅因为讨要了她的药方服用才中毒,而是长期处于“玉堂春晓”香的熏染之下,加速了体内因服用她药方而形成的潜毒沉积!这才是她会在新婚之日,骤然毒发身亡的真正原因! 好狠毒!好周密的算计!不仅要利用她的药方,还要利用姐姐的喜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看着她骤然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楚肆眼底寒意更盛。他知道,她此刻的震惊,并非全然作伪。 “江二小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度,“你现在,还要告诉本王,你对此一无所知吗?你反复提及‘玉堂春’,究竟是想暗示什么?还是想……掩盖什么?” 江挽青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心绪在极度的震惊与愤怒中翻滚,最终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她知道了加速潜毒的关键,知道了香方的存在,指向了深宫。 她不能再独自摸索了。 “王爷,”她开口,声音依旧微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民女不知姐姐房中有此香,更不知‘梦甜罗’。民女提及‘玉堂春’,是因为……”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方素帕包裹的玉簪,摊开在楚肆面前。 “因为姐姐临死前,紧紧攥着这枚民女所赠的玉簪。而簪上玉兰的花心,被人用指甲,刻意划去了一个‘玉’字。”她指着那道细微的划痕,目光灼灼,“民女愚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联想到与‘玉’相关之物。直至今日,在此书中看到‘玉堂春晓’,听闻王爷提及此香曾在姐姐房中焚烧……民女才恍然惊觉,姐姐留下的,或许并非人名,而是……此香之名!她在指向害她之物!” 她将玉簪连同那本记载着“玉堂春晓”香方的蓝皮册子,一起奉至楚肆面前。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姐姐之死,绝非偶然,更非民女所为!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求王爷明察!” 楚肆看着她奉上的玉簪和册子,又看向她那双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异常明亮的眸子,那里面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是哀痛,是愤怒,是寻求真相的执念,清晰得不含一丝杂质。 他沉默着,藏书室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他伸出手,并未去接玉簪和册子,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蓝皮册子的封面。 “这本书,”他语气莫测,“是已故太医院院正,陈无咎的私人手札。他一生痴迷香料药理,尤善调制各类香方,曾……奉命为玉贵妃调香。” 江挽青瞳孔骤缩。 陈无咎!太医院院正!奉命为玉贵妃调香!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玉贵妃……玉堂春……长公主……陈无咎……“玉堂春晓”香……加速潜毒的“梦甜罗”…… 姐姐江挽悦,究竟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才招致这灭顶之灾?! 楚肆收回手指,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那只雀鸟在迷雾中亮出的、带着血痕的爪牙。 “江挽青,”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你想查下去?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皇亲国戚?” 江挽青挺直了那单薄的脊背,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纵是刀山火海,九死无悔。” 第8章 哑婆证言 楚肆的目光在那枚玉簪与蓝皮手札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江挽青那双燃着决绝火焰的眸子里。 “九死无悔?”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牵起一丝极淡、近乎无形的弧度,像是冰原上掠过的一丝风,“记住你今日的话。”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转身,玄色衣袂划开凝滞的空气。“萧寒。”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萧寒应声而入。 “带她去见一个人。”楚肆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却仍落在江挽青身上,带着审视与衡量,“陈无咎的遗孀,那个……在玉堂春伺候过的哑婆。” 江挽青心头剧震!陈太医的遗孀!还是在玉堂春伺候过的旧人! 楚肆竟然早已查到了这一步!他带她来藏书室,给她看这本手札,根本就不是试探,而是……递给她一把钥匙,看她敢不敢,能不能,打开那扇通往真相的、布满荆棘的门。 “是。”萧寒领命,对江挽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挽青深吸一口气,将玉簪紧紧攥回掌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对着楚肆的背影,深深一福:“谢王爷。”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跟着萧寒,快步离开了藏书室。 马车在京城狭窄的巷道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处极为僻静、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院前。院墙斑驳,木门虚掩,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 萧寒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片刻,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打开门。她看到萧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又看到他身后的江挽青,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老妪确实不能言语,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气音。她将两人让进院内,院子狭小,却打扫得干净。堂屋正中的桌案上,竟供奉着一尊小小的观音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萧寒似乎与她打过交道,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递到老妪眼前。 老妪看清木牌,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惧色更浓,却多了几分顺从。她“啊啊”着,急切地比划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屋内,又指向皇宫的方向,最后双手合十,做出一个跪拜哀求的动作。 江挽青看得心焦,却不明其意。 萧寒沉声对江挽青道:“她认得这令牌,是王爷的信物。她在说,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愿意说出她知道的一切,只求王爷保住她孙儿的性命。” 江挽青心头一凛,看向老妪。老妪用力点头,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萧寒继续充当翻译,根据老妪激烈的手势和表情,转述道:“她说,她夫君王无咎,当年确实深受玉贵妃信任,专司调制‘玉堂春晓’。此香方中,有一味‘梦甜罗’,极为罕见,取自南疆一种异花,香气有安神助眠之效,但若与几味特定的补气血的药材长期共存,会形成热毒,沉积于心脉。” 老妪的手在空中剧烈地挥舞,指向江挽青,又做出喝药的动作,然后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表情痛苦。 “她说,大约一个月前,有人拿着一个药方来问她,若长期闻‘玉堂春晓’,又服用这药方,会如何。她认出那药方里的几味药,正是能与‘梦甜罗’形成热毒的药材!她当时就……就用手势告诉了那人,此乃催命之方,久之心脉枯竭,暴毙而亡,状若急症!” 江挽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个月前!正是姐姐开始“心神不宁”、讨要她药方的时候! “问她!是谁来问的?!”江挽青声音发紧,上前一步。 老妪看着江挽青急切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停止比划,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惧,她拼命摇头,指向皇宫的方向,又用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她在害怕宫里的某人,害怕到不敢指出。 萧寒皱眉,低声道:“上次来问,她也是这般。只敢说是个蒙着面纱、声音刻意压低的女子,拿来了药方,问完便走,留下重金封口。” 江挽青心念电转,蒙面女子?是柳姨娘身边的心腹?还是长公主派来的人?她看着老妪恐惧的模样,知道逼问不出更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袖中再次取出那枚玉簪,递到老妪眼前,指着玉兰花心那道划痕,放缓了语气:“婆婆,您再看看这个。这玉簪,是我姐姐的。她……她临去前,紧紧攥着它,还在这里,划掉了这个‘玉’字。您可知,这‘玉’字,可能代表什么?是不是……和‘玉堂春晓’有关?” 老妪的视线落在玉簪上,初时茫然,但当她的目光触及那道划痕,以及那被划去的、隐约可辨的“玉”字轮廓时,她浑身猛地一震! 她像是被雷击中般,僵立当场。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玉簪,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泪流得更凶。她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想要触摸玉簪,又在即将碰触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着江挽青,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和一种……了然。 她不再比划皇宫,而是用力地点着头,手指颤抖地指向那玉簪上的划痕,又指向自己的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再次做出那个双手扼喉的痛苦表情。 她在确认!她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江挽青:你猜得没错!就是这个“玉”字!就是“玉堂春晓”香!你姐姐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是因此香而死! 江挽青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姐姐……姐姐在最后时刻,是何等的绝望与清醒!她无法呼喊,无法书写,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这冰冷的玉簪上,刻下指向仇敌的标记! “姐姐……”她哽咽出声,紧紧将玉簪按在心口。 就在这时,老妪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快步走到那供奉的观音像前,颤抖着从香炉底部,抠出了一小块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她将那东西塞到江挽青手中,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她和萧寒,重重地磕头,额角瞬间一片青紫,口中“啊啊”哀求着。 江挽青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小撮早已干枯、颜色暗沉的花瓣碎片,散发着一种极其淡薄、却依然能分辨出的,清远幽甜、似兰似麝的余韵。 正是“梦甜罗”的花瓣!陈太医遗孀私自藏下的证物! 而她将这保命符一样的证物交出,唯一的哀求,就是保住她不知在何处的孙儿。 江挽青握紧这撮干枯的花瓣,感受着那几乎微不可察的香气,也感受着老妪那沉甸甸的、以性命相托的信任与恐惧。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姐姐因身体不适起疑 -> 暗中查到药方与熏香关联 -> 可能通过某个渠道(是否与这哑婆有关?)得知真相 -> 绝望中留下玉簪线索 -> 被害。 而现在,她手中有了指向“玉堂春晓”的玉簪,有了加速潜毒的关键香料“梦甜罗”的样本,更有了陈太医遗孀这个几乎算是认证的人证! 所有的矛头,都清晰地指向了深宫中,那位能轻易动用“玉堂春晓”香,并能驱使陈太医(或其遗孀)的长公主! 江挽青扶起不停磕头的老妪,目光坚定如铁:“婆婆放心,此话,我定会带到王爷面前。” 她转向萧寒:“萧统领,我们回去吧。” 她必须立刻见到楚肆。证据链已然成形,接下来,就是如何撬动那位于权力顶端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马车驶离小院,江挽青回首,望见那老妪依旧倚在门边,佝偻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风中残烛。 她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没有退路。 第9章 椒房杀机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将楚肆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听完萧寒的禀报,目光落在江挽青呈上的那方油纸上——几片干枯的“梦甜罗”花瓣,静卧其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催命的幽香。 江挽青站在下首,背脊挺得笔直,将所有情绪压在沉静的眸色之下,只余下寻求真相的执拗。 “陈无咎的遗孀,交出了这个。”萧寒补充道,“她以孙儿性命相求。” 楚肆修长的指尖拈起一片花瓣,在鼻尖轻嗅,随即嫌恶地松开,任由其飘落回油纸。那香气,他并不陌生。多年前,在先帝的后宫,在那位宠冠六宫的玉贵妃身上,他便时常闻到。只是彼时年幼,只觉甜腻,如今方知,这甜腻之下,潜藏着何等阴毒的杀机。 “长公主……”他薄唇微启,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又冷了几分。“她倒是念旧,连她母妃的香,都如此‘悉心’沿用。” 江挽青心头一紧,终于听到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名字被直接点破。 “王爷,”她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哑,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如今人证(哑婆的指认)、物证(玉簪划痕、梦甜罗花瓣、药方与香方关联)俱在,皆指向长公主殿下利用‘玉堂春晓’香,加速民女药方在姐姐体内形成的潜毒,致其暴毙!求王爷为姐姐伸冤,将真凶绳之以法!” 楚肆抬眸,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她指控的并非当朝长公主,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号。 “绳之以法?”他轻轻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嘲弄,“江二小姐,你可知,单凭一个哑婆的指认,几片来历不明的花瓣,一个模糊的划痕,以及太医对药理香理的推论,便想定当朝长公主的罪?莫说陛下不会信,便是信了,宗室、朝堂,谁会允许?” 江挽青脸色一白,急切道:“可姐姐她……” “你姐姐的命是命,”楚肆打断她,声音冷硬,“但扳倒一位深得圣心、在朝中盘根错节的长公主,需要的不只是命案,是铁证,是足以颠覆一切的……势。”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公主为何要杀江挽悦?动机何在?仅仅是因为她也要嫁叶瑾淮?”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射向江挽青,“叶瑾淮虽好,还不值得长公主亲自出手,用上这般迂回阴毒的手段,沾染人命。” 江挽青怔住。这一点,她也曾疑惑。庶妹江挽玉因嫉生恨,串通贼人,尚在情理之中。可长公主,地位尊崇,她若想要叶瑾淮,方法多的是,何须如此? “本王查过,”楚肆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叶瑾淮之父,叶丞相,近半年来,屡次在朝堂之上,反对长公主提议增设‘劝课司’,掌管江南丝绢专卖之权。而叶瑾淮本人,虽与江挽悦定亲,但其诗文聚会中,曾数次流露出对长公主干涉朝政、任用私人的不满。” 江挽青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王爷的意思是……长公主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姐姐,而是……叶家?她除掉姐姐,并非为了嫁给叶瑾淮,而是为了……打击叶丞相?或者,是借此警告叶家?” “或许。”楚肆不置可否,“又或许,她只是想搅浑永宁侯府这潭水,看看能捞出些什么。你父亲永宁侯,看似庸碌,但在军中人脉颇深。而你……”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挽青身上,带着审视,“你那位在南阳将你抚养长大的祖母,出身前朝望族,与江南文坛、乃至一些隐世的……前朝遗老,关系匪浅。” 江挽青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她从未想过,姐姐的死,竟然可能牵扯到朝堂党争,甚至……更敏感的前朝势力!祖母……她只知道祖母出身书香门第,却不知还有这般牵扯! 所以,她回京,她卷入此案,在有些人眼中,或许本身就带着某种“意味”? “长公主此举,一石数鸟。”楚肆的声音冰冷地剖析着,“除掉一个不听话的臣子之女,警告叶家,试探永宁侯府,甚至……将你这个带着‘前朝’影子的侯府嫡女,也拖入局中。若你顶罪成功,她便除了一个潜在的麻烦;若你侥幸脱罪,如现在这般,与本王牵扯一处,对她而言,或许更是乐见其成。” 江挽青遍体生寒。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姐姐寻求公道,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别人棋局上的一颗棋子,每一步都走在别人算计之中。 “那……那姐姐就白死了吗?”她声音颤抖,带着不甘与愤怒。 “白死?”楚肆走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自然不会。只是,扳倒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能只砍其枝叶,需得……断其根基。”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想为你姐姐报仇,光有这点证据,还不够。你需要知道,长公主为何能准确拿到你的药方?柳姨娘母女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朱颜改’之毒,她是从何得来?她身边,还有哪些人为虎作伥?” 他的气息带着冷香,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江挽青,你敢不敢,陪本王演一场戏?一场……引蛇出洞,直捣黄龙的戏?” 江挽青猛地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算计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 她知道,踏上他指的这条路,将比之前更加凶险万分,是与虎谋皮。但,这是目前唯一能触及真相核心,为姐姐复仇的路。 清亮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冷峻的轮廓。 第10章 同根嫡血 楚肆那句“引蛇出洞”的提议尚在空气中回旋,江挽青还未及回应,书房外便传来通禀,永宁侯江弘文递了牌子,请求面见摄政王。 楚肆与江挽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请他进来。”楚肆坐回主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江挽青则垂首退至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株安静的植物,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弘文快步走入书房,他官袍未换,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与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他甫一进门,便撩袍欲行大礼:“臣江弘文,参见王……” “侯爷不必多礼。”楚肆抬手虚扶,打断了他的礼节,语气平淡,“侯爷此时不在府中处理丧仪,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江弘文顺势起身,目光快速在书房内一扫,当瞥见角落里的江挽青时,他眼中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愤怒,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楚肆,声音沉痛: “王爷明鉴!小女挽悦死得不明不白,臣身为父亲,心如刀绞!府中上下如今流言四起,皆指向挽青……臣,臣实在不愿相信挽青会做出毒害亲姐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们姐妹二人,皆是臣嫡妻所出,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目光却紧紧锁定楚肆,试图从这位摄政王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楚肆指尖轻点扶手,不动声色:“哦?侯爷既然不信,又为何任由流言发酵?” 江弘文面露难色,叹道:“王爷,非是臣放任。实在是……证据似乎都对挽青不利。加之柳氏她……”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她抚养挽悦长大,视如己出,如今悲痛过度,言语间难免失了分寸,在府中哭诉,才致使流言愈演愈烈。臣已严令禁止,但……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将责任巧妙地推给了“悲痛过度”的柳姨娘,自己则扮演了一个左右为难、心存疑虑的慈父。 角落里的江挽青心中冷笑。父亲这番话,看似在为她开脱,实则句句都在坐实她的嫌疑,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净。视如己出?若真视如己出,又怎会将姐姐养得那般天真,不谙世事? 楚肆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他淡淡道:“侯爷慈父心肠,本王知晓。不过,此案陛下已交由本王全权处理,真凶是谁,自有公断。侯爷不必过于忧心,回府静候消息即可。” 这是下了逐客令。 江弘文却不甘心,他上前一步,语气更为急切:“王爷!臣并非质疑王爷!只是……只是挽悦乃臣嫡长女,她的婚事关乎侯府与相府的联姻,如今人死灯灭,叶家那边……臣总得有个交代。况且,挽青体弱,自幼离家,臣对她亏欠良多,实在不忍她身陷囹圄,受这牢狱之苦。若王爷应允,臣想将挽青接回府中,严加看管,定不让她妨碍王爷查案!” 他终于道出了真实目的——接江挽青回府。 江挽青心头一紧。回府?回到那个杀机四伏、遍布柳姨娘眼线的侯府?只怕是有去无回!父亲此举,是真心想保护她,还是……想将她控制在手中,方便某些人“善后”? 楚肆的目光掠过江弘文焦急的脸,又扫过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江挽青,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侯爷爱女之心,令人动容。”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过,江二小姐乃是本案关键之人,留在王府,由本王亲自‘照看’,更为稳妥。侯爷放心,在真相大白之前,本王保她性命无虞。” 江弘文脸色微变,还想再说什么:“王爷……” “侯爷。”楚肆打断他,声音微沉,“本王的话,不说第二遍。”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江弘文喉头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终究不敢再坚持,躬身道:“是……臣,遵命。那……臣告退。” 他悻悻然行礼退下,经过江挽青身边时,脚步微顿,投来一记含义复杂的目光,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快步离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看明白了?”楚肆的声音打破沉寂。 江挽青从阴影中走出,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父亲……他并非全然不知情。他或许不清楚具体是谁下手,但他知道府中有人要害姐姐,甚至……可能默许了某种程度的‘清理’。他此刻想接我回去,一来是怕我在王爷这里说出什么对侯府不利的话,二来……或许也是想将我置于他的掌控之下,方便‘处置’。”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看透真相的冰冷。这就是她的父亲,在权势和家族利益面前,嫡女的性命,或许也只是一枚可以权衡的棋子。 楚肆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能这么快看透其父的用心,这份洞察力,确实不凡。 “那么,你现在还认为,仅仅找到毒杀你姐姐的直接凶手,就够了吗?”他问。 江挽青缓缓摇头,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那枚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不够。姐姐的死,是权力倾轧的牺牲品。长公主是执刀人,但递上刀子的,或许是柳姨娘,或许是父亲默许的纵容,甚至是叶家政敌的推波助澜……我要的,不仅仅是杀人的那把刀伏法,更是要斩断那只握刀的手,揭露这背后的所有肮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同根而生的嫡血,不能白流。 楚肆微微颔首:“很好。要斩断那只手,就需要让它自己伸出来。”他踱步至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你父亲今日前来,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契机。” 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后吹干墨迹,递给江挽青。 “明日,你将这封信,‘设法’送到柳姨娘手中。” 江挽青接过信笺,低头看去。信上的字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内容是写给南阳祖母的,信中“忧心忡忡”地提及自己身陷王府,摄政王似乎已查到香药关联之事,但苦无实证,询问祖母当年留下的、关于“玉堂春”旧事的某些“凭据”是否还在,盼能送来京城,或可助她脱困云云。 这是一封彻头彻尾的钓鱼信! 江挽青瞬间明白了楚肆的意图。柳姨娘若与长公主有所勾结,见到这封信,必定会惊慌失措,定会想方设法截获或销毁那所谓的“凭据”,甚至……可能会向长公主求助,采取更极端的行动来灭口! 只要她们动了,就会留下破绽! “王爷此计甚妙。”江挽青将信仔细折好,收入袖中,抬头看向楚肆,目光坚定,“只是,这送信之人,需得‘恰好’被柳姨娘的人发现,又不能显得过于刻意。” “萧寒会安排。”楚肆道,“你只需‘偶然’对伺候你的侍女秋痕,流露出对祖母的思念与担忧,以及……一丝对过往旧事的不确定即可。” 他连细节都已算计周全。 江挽青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出戏,自己已然是主角之一。 “挽青,定不负王爷所托。” ……………… 次日清晨,楚肆负手立于书房窗边,听着萧寒的例行禀报,内容涵盖了京城各处的风吹草动,其中自然包括对永宁侯府的监视。 “永宁侯府柳氏,近日除了与几位交好的官眷往来,并无特殊举动。不过,”萧寒话锋一转,语气笃定,“她安插在王府西侧后巷的那个眼线,今日又换了班。目前当值的是个生面孔,但行事路数与之前几人无异,皆是伪装成货郎或浣衣妇,长期蛰伏,只盯王府人员出入。” 楚肆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盯了多久了?” “自江二小姐入府第二天便在了。”萧寒答道,“柳姨娘手段不算高明,所用之人虽谨慎,却逃不过我们的暗哨。是否需要清理掉?” “不必。”楚肆淡淡道,眼中掠过一丝算计的微光,“留着她们,让她们看到我们想让她们看到的东西,比清理掉更有用。柳氏心思不安,有这些眼睛替她看着,她才能‘放心’地做出下一步动作。” 他顿了顿,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敲:“江二小姐那边,可以开始了。那封信,‘务必’要让柳姨娘的眼线‘意外’地看到。” “属下明白。”萧寒心领神会。王爷这是要借柳姨娘自己的眼,给她传递一个催命的信息。 一场针对幕后黑手的反击,已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永宁侯府与长公主府那看似牢固的联盟,即将因为这封小小的信笺,出现第一道裂痕。 第11章 信饵惊澜 静蕤轩内,烛火摇曳。 江挽青坐在窗边,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愁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侍立在一旁的秋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是……想家了?” 江挽青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放下书卷,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脆弱无助的神情看向秋痕:“秋痕……我,我有些害怕。” “王爷虽未苛待于我,可这里终究是王府,不是我的家。”江挽青的声音带着哽咽,“姐姐含冤未雪,我却身陷于此,什么也做不了。父亲今日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我……我如今只盼着祖母能在身边,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定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从袖中摸索着,取出一个素面的信封,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我想给祖母写封信,问问她……问问她是否还记得一些旧事,或许……或许对查明姐姐的死因有帮助。可是……”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带着惊惶,“可是我连这信,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平安送到南阳……万一,万一被什么人截了去……” 她的话语破碎,逻辑不甚清晰,但那浓浓的忧虑和对“旧事”的提及,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秋痕看着她手中那封似乎重若千斤的信,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模样,想起王爷似乎并未严禁她与外间通信,便低声道:“小姐若是想送信,奴婢……或可想想办法。府中每日都有采办出入,托个可靠的人带出去,快马送往南阳,应是可行的。” 江挽青眼睛微微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秋痕的手:“真的吗?秋痕,你……你当真能帮我?”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缩回手,连连摇头,“不,不行,不能连累你。若是被人发现,你定会受我牵连……” 她这般反复纠结、恐惧不安的模样,落在秋痕眼中,更坐实了她走投无路、只想寻求祖母庇护的可怜处境。 “小姐放心,”秋痕安抚道,“奴婢会小心行事,定不叫人察觉。” 江挽青这才仿佛稍稍安心,将信郑重地交给秋痕,反复叮嘱:“一定要小心……这信,关乎姐姐的冤屈,也关乎我的性命……” 秋痕用力点头,将信件收好 --- 第二日清晨,秋痕借着去大厨房取早点的机会,寻了个相熟、嘴巴又严实的采办婆子,塞了些碎银子,嘱托她务必尽快将信送出京城。那婆子掂了掂银子,满口答应。 然而,就在那婆子揣着信,绕到王府后巷,准备将信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伪装成南阳来人的摄政王府暗卫时,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似乎脚下打滑,“哎哟”一声,直直撞在那婆子身上。 水盆“哐当”落地,污水泼了婆子一身。那封藏在婆子怀里的信,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从信封中滑脱了一半出来! “作死的小蹄子!没长眼睛吗!”婆子又惊又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信笺塞回信封。 那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歉,也慌忙蹲下身帮忙。在两人手忙脚乱、身体遮挡的瞬间,小丫鬟的手指极其灵巧地在信封的右下角,用指尖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湿泥,做了一个微小的标记。 就在信笺暴露的刹那间,一个浣衣妇恰巧从旁路过——柳姨娘的心腹嬷嬷。用她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清晰地瞥见了那信笺开头几句模仿江挽青笔迹的文字—— ‘祖母容禀:京中事诡,孙女深陷囹圄,摄政王似已察觉玉堂春旧事……盼祖母念及往昔,若有凭证……’ “玉堂春旧事”、“凭证”!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不敢再看,飞也似地赶往永宁侯府报信。 信,最终还是被“顺利”地送出了京城。但它在送出之前,已经“意外”地暴露了最致命的内容,并且留下了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辨识的、代表“此信已被留意”的隐秘记号。 --- 永宁侯府,锦瑟院。 柳姨娘听着心腹嬷嬷气喘吁吁、却又无比清晰地禀报——尤其是听到 “玉堂春旧事”、“凭证” 这几个字时,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扭曲,血色尽褪! “她……她竟然真的敢查!还敢向那个老不死的求助!”柳姨娘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变形,她猛地抓住嬷嬷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我们的人……确定没被王府发现?” 嬷嬷肯定地点头:“绝对没有!老奴安排的人都是老手,行事万分小心,只是趁那意外之机瞥见,王府的人绝无察觉!”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柳姨娘的理智。她最信赖的眼线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江挽青是真的在挖那座足以埋葬所有人的坟墓! “拦住!必须拦住那封信!绝不能让任何东西从南阳过来!”柳姨娘几乎是嘶吼出来,“快去禀报殿下!用最紧急的渠道!就说……江挽青欲翻玉堂春旧案,已向南阳求援,事关重大,乞请殿下速做决断,斩草除根!” “是!老奴这就去!”嬷嬷感受到柳姨娘几乎失控的恐慌,知道天快塌了,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安排。 柳姨娘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冷汗涔涔,目光涣散地盯着某处,嘴唇哆嗦着:“完了……要完了……不能……绝不能……” 她以为自己的眼线是暗处的猎手,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瓮中之鳖,正亲手将最致命的把柄,通过这条自以为安全的“暗线”,递到了猎人的手中。 锦瑟院外的廊柱后,庶妹江挽玉将母亲那句充满杀气的“斩草除根”听得清清楚楚,她死死捂住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以及一丝扭曲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兴奋。 风暴,就要来了。而投下信饵的人,正在王府深处,冷静地等待着猎物按捺不住的躁动。 第12章 夜审暗涌 夜色如墨,摄政王府的书房却亮如白昼。 楚肆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眸深似海。江挽青垂首立于下首,墨色深眸定定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身素白衣裙,在煌煌烛火下显得单薄而坚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绷紧的弓弦。 萧寒无声无息地进来,躬身禀报:“王爷,人带来了。” “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被黑布罩头、双手反绑的粗壮汉子走了进来。扯下头罩,露出一张带着刀疤、惊惶失措的脸。正是几日前,受柳姨娘暗中指使,企图在江挽青被带回侯府途中进行“灭口”的死士之一。他们原本计划制造一场“意外”,却一头撞进了楚肆早已张好的网中。 那汉子看到端坐的楚肆,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楚肆没看他,目光落在江挽青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江二小姐,人在这里。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这是考验,也是给予。考验她的胆识与智慧,也给予她亲手撕开敌人伪装的机会。 江挽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上前一步。她没有看那汉子凶恶的眼神,只盯着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与她病弱外表不符的穿透力: “是谁指使你的?” 那汉子梗着脖子,眼神闪烁:“没人指使!是……是老子自己看你不顺眼!” 江挽青并不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冷:“看我不顺眼?我回京不过数日,深居简出,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看我不顺眼?还是说……”她话锋一转,语气骤寒,“你的主子,看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不顺眼了?” 汉子眼神一乱,强撑着骂道:“臭娘们!胡说什么!” “我胡说?”江挽青逼近一步,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种逼人的锐利,“那你告诉我,你们原本计划在何处动手?用何种方式?是刀,是箭,还是……伪装成马匹受惊,车毁人亡?” 那汉子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失。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连动手的方式都…… 江挽青将他瞬间的震惊尽收眼底,心下了然。楚肆早已将审讯结果告知了她,此刻,她不过是在扮演一个“推理”出真相的复仇者。 “是柳姨娘,对不对?”她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语气笃定如铁,“她许了你重金,承诺事成之后安排你远走高飞。但她有没有告诉你,你若失手被擒,她会第一个杀你灭口?就像处理那些办事不力的奴才一样?”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剥开汉子赖以支撑的心理防线。他想起柳姨娘平日的手段,想起那些莫名消失的同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底气已失。 “不可能?”江挽青拿出那枚玉簪,举到他眼前,玉兰花瓣上的划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那你可认得此物?这是我姐姐临死前紧紧攥着的!她在告诉所有人,害她的人,与‘玉’字有关!柳挽玉!你们的主子,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玉’字!你们是在为她杀人灭口!” 这一击,石破天惊!直接将矛头从柳姨娘引向了庶妹江挽玉!虽然江挽青和楚肆都清楚真正的幕后是柳姨娘乃至长公主,但此刻,需要一个更直接、更能引爆矛盾的突破口。 那汉子彻底懵了。他接到的命令来自柳姨娘的心腹,只说是处理掉江二小姐,却从未想过这其中还牵扯到大小姐的命案,更没想到指向的竟是三小姐江挽玉!这侯府内宅的阴私,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是……是嬷嬷……是柳姨娘身边的桂嬷嬷!”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汉子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是她找到小的,给了五百两银子,让小的们在二小姐回府的路上……制造意外……小的不知道什么大小姐……不知道啊王爷!” 他终于转向楚肆,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小的只是拿钱办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楚肆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将那瘫软的汉子拖了下去,书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余下汉子凄厉的求饶声在门外渐渐远去。 江挽青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方才一番疾言厉色的质问耗去了她不少气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她背脊依旧挺直,握着玉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 楚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未语。 他见过太多人,在绝境中或崩溃、或疯狂、或摇尾乞怜。却少见这般,明明柔弱得不堪一击,骨子里却蕴藏着如此韧性、冷静与决断。她像一株生在悬崖峭壁上的兰草,风雨摧折,却依旧顽强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清冽锋芒。 方才她审问时眼中迸发出的光华,竟让他有一瞬间的……侧目。 “做得不错。”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淡,但若细听,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虽未触及根本,但足以让永宁侯府内部,先乱上一阵。” 江挽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低声道:“多谢王爷给挽青这个机会。”她知道,若无楚肆默许与支持,她连站在这凶手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接下来,”楚肆站起身,踱步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柳姨娘和江挽玉得知死士失手,必定狗急跳墙。而长公主那边,拦截信件的行动恐怕也会升级。你的‘价值’,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同了。” 他离得很近,江挽青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檀香,能看清他玄色衣袍上暗绣的繁复云纹。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忍住,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王爷需要挽青做什么?” 楚肆看着她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慌乱的眼眸,那里面的水光清澈见底,映着他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浑浊算计的眼神,要顺眼得多。 “养好你的身子。”他出乎意料地说道,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接下来的戏,需要你登台。病得太重,可唱不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案,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与那句近乎关怀的话语从未发生过。 江挽青怔在原地,心绪莫名地紊乱了一瞬。他……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随即她立刻压下这荒谬的念头。他不过是需要一颗有用的棋子保持清醒罢了。 她敛衽行礼:“挽青告退。” 转身离开书房的刹那,她并未看到,身后那专注于奏折的男人,指尖在纸张上微微停顿,眸色深沉如夜。 棋子在局中,执棋者,又何尝能全然置身事外?这盘棋,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多了几分不可控的变数。而这变数,正来自于那个看似柔弱,却一次次让他意外的——江挽青。 一丝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牵念,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悄然漾开了涟漪。 第13章 惊弓之鸟 夜色下的永宁侯府,看似平静,内里却已暗流狂涌。 柳姨娘在锦瑟院内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派去给长公主送信的心腹嬷嬷迟迟未归,而王府那边安插的眼线也再未传回任何消息,这种死寂般的沉默比坏消息更令人心悸。 “娘!娘!” 江挽玉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脸上脂粉未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外面……外面都在传,说前几日西城门外死了几个流寇,官府都贴出告示了!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们派去的……” “闭嘴!” 柳姨娘厉声喝断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胡说什么!什么我们派去的?那些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嘴上强硬,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西城门外的流寇?哪有那么巧的事!定然是那批死士出事了! “可是娘……” 江挽玉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恐惧让她忍不住继续道,“若是他们被抓了,供出我们怎么办?摄政王他……” “他就算抓了人,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我何?” 柳姨娘强自镇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是永宁侯府的姨娘,没有铁证,谁敢动我?” 她像是在说服江挽玉,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然而,她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婆子的惊呼声。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姨娘的院子!” “奉王爷令,缉拿要犯相关人等,闲杂人等退开!” 冰冷的、属于王府侍卫的声音响起。 柳姨娘和江挽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数名身着摄政王府服饰的侍卫手持火把,面无表情地站立两旁,为首之人正是萧寒。而他们面前,两个被捆绑结实、浑身血迹斑斑的汉子被强行按跪在地,正是她派出去的死士中的两人! 永宁侯江弘文也被惊动,披着外袍匆匆赶来,看到院中情形,又惊又怒:“萧统领!这是何意?深夜带人闯入我侯府内院,还绑着这些来历不明之人,莫非是要构陷我侯府不成?” 萧寒对着江弘文抱拳一礼,态度不卑不亢:“侯爷息怒。并非构陷。此二人日前于京郊欲行不轨,被王府侍卫当场擒获。经审讯,他们供认,乃是受侯府内院主使,意图谋害贵府二小姐江挽青。” 他目光一转,如同利箭般射向浑身发抖的柳姨娘和江挽玉:“据供词所指,主使之人,名中带一‘玉’字!” “玉”字! 如同惊雷炸响在江挽玉耳边!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枚玉簪上被划掉的“玉”字在疯狂闪烁!姐姐临死前指认的是她!摄政王查到的也是她! “不!不是我!不是我!” 江挽玉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哭叫起来,指着柳姨娘语无伦次,“是娘!是娘让我……唔!” 柳姨娘反应极快,猛地一把捂住江挽玉的嘴,将她后面的话死死堵了回去,厉声道:“玉儿!你胡言乱语什么!定是这些歹人胡乱攀咬!王爷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好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凶狠的眼神警告江挽玉。 江弘文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涕泪横流、状若疯癫的庶女,再看看眼神闪烁、强作镇定的柳姨娘,以及那两名被擒获的“铁证”,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就算再想维护侯府颜面,此刻也明白,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孽障!孽障啊!” 他指着柳姨娘和江挽玉,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更多斥责的话。 萧寒冷眼看着这场闹剧,适时开口道:“侯爷,此二人乃是重要人证,王爷命属下将其带回王府详细审讯。至于贵府……”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王爷希望侯爷能管好内宅,莫要再横生枝节。否则,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止是属下几人了。” 这是**裸的警告。 江弘文脸色灰败,颓然地点了点头:“……有劳萧统领,本侯……知道了。” 萧寒不再多言,挥手让人将两名死士带走,王府侍卫如来时一般,迅速而有序地退出了锦瑟院,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瘫软在地的柳姨娘母女,以及面如死灰的永宁侯。 “娘……怎么办……他们会杀了我的……” 江挽玉抱着柳姨娘的腿,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柳姨娘看着女儿惊恐扭曲的脸,再想到萧寒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摄政王没有直接抓她们,而是用这种方式警告,是在敲山震虎?还是……在等待她们自乱阵脚,吐出更多秘密? 她不能再等了!长公主殿下为什么还没有回信?那个老不死的桂嬷嬷到底把信送到了没有?! --- 摄政王府,静蕤轩。 江挽青站在窗前,听着秋痕心有余悸地描述着侯府那边传来的消息——王府侍卫夜闯锦瑟院,带走人证,指名道姓揪出“名中带玉”之主使,三小姐江挽玉当场吓瘫…… 她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 她知道,这是楚肆计划中的一步。打草惊蛇,让柳姨娘和江挽玉成为惊弓之鸟。人在极度恐惧下,最容易犯错。 “小姐,您说……三小姐她,真的会是害大小姐的凶手吗?” 秋痕小声问道,带着疑惑。她虽不喜江挽玉的骄纵,却觉得她未必有那般狠毒的心机和胆量。 江挽青轻轻摇头,目光悠远:“她或许是一把刀,但握刀的人,未必是她。” 姐姐留下的“玉”字线索,指向的从来就不止一个人。江挽玉是摆在明面上的“玉”,而深宫之中,还有一位与“玉堂春”息息相关的“玉”。 她回到桌边,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清醒的容颜。楚肆将江挽玉推至台前,一方面是为了加剧侯府内部矛盾,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看看,当压力集中在江挽玉身上时,她背后的柳姨娘,以及柳姨娘背后的长公主,会如何反应。 她们会弃车保帅?还是会……狗急跳墙? 就在这时,一名面生的小丫鬟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对秋痕耳语了几句,又迅速退下。 秋痕转身,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对江挽青低声道:“小姐,刚得到的消息,看守后角门的侍卫换班时议论,今日午后,有一个形迹可疑的货郎在府外徘徊许久,似乎……在打听南阳来的信件或者人……” 江挽青眸光一凝。 鱼,终于要彻底咬钩了。 长公主的人,已经就位。接下来,就看这场戏,该如何唱下去了。而她这个看似被困于王府的“病美人”,才是这盘棋局中,真正握着鱼线的人。 第14章 请君入瓮 摄政王府,书房。 楚肆听着萧寒的禀报,指尖在舆图上南阳至京城的一处关隘轻轻一点。 “长公主府的人已经动了。两队人马,一明一暗。明处是府兵,借口巡查河道,已出京三十里。暗处是豢养的死士,精于追踪袭杀,昨夜便已离京,走的是官道旁的密林小路,目标直指南阳方向。” 他抬眸,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冷芒:“她果然沉不住气了。既要拦截那封‘求救信’,更要抢先一步,拿到或毁掉南阳可能存在的‘凭证’。” “王爷,我们的人已沿途布控,是否……”萧寒做了个斩截的手势。 “不。”楚肆否决,“让他们去。传令下去,沿途关卡、驿站,对长公主府的人,一律放行,不得阻拦。再派一队我们的人,伪装成商队,与那队死士‘偶遇’,适当透露些南阳老太太近日忧心忡忡、似乎正在整理旧物的消息。” 萧寒瞬间明了:“王爷是要坐实南阳有‘凭证’的传闻,引他们更快入彀?” “不仅要引他们去,还要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楚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长公主生性多疑,若太过顺利,反会让她起疑。有些无关紧要的‘阻碍’,才能让她更加确信目标的真实性。” 他顿了顿,看向静立在一旁,始终沉默的江挽青:“江二小姐,你以为呢?” 江挽青自听到长公主派出死士前往南阳时,心便揪紧了。祖母年事已高,虽有忠仆护佑,但面对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她不敢深想。 她强迫自己冷静,迎上楚肆的目光:“王爷算无遗策。只是,挽青担心祖母安危……” “本王已派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暗中护佑老太太安全,并将她暂时移至他处。”楚肆语气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祖母,会是这盘棋最重要的活证,本王不会让她有事。” 江挽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丝复杂的感激:“谢王爷。” “不必言谢。”楚肆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接下来,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江挽青心神一凛:“王爷请吩咐。” “长公主心思缜密,仅凭南阳的动向,未必会让她亲自现身。”楚肆缓缓道,“我们需要一个,让她不得不来的理由。” 他取过一张空白的拜帖,推到江挽青面前。“以你的名义,三日后,去慈恩寺,为你姐姐做法事。” 慈恩寺! 江挽青瞳孔微缩。那是姐姐婚前最后去过的地方,也是可能与长公主有过交集的地方! “王爷是想……” “守株待兔,抑或是……请君入瓮。”楚肆声音低沉,“你姐姐的死,与‘玉堂春晓’香脱不开干系。长公主若想确认你是否真的查到了核心,或者想看看你是否带去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慈恩寺,是她最容易下手,也最可能亲自现身探查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以自身为饵,引毒蛇出洞! 江挽青几乎没有犹豫,她拿起笔,蘸饱了墨,在拜帖上落下自己娟秀却坚定的字迹。 “挽青,遵命。” 楚肆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这份胆识,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萧寒会安排人手,混入香客僧侣之中,护你周全。”他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记住,你的任务,是让她看到你,让她疑心,让她按捺不住。而非与她正面冲突。” “挽青明白。” 三日后,慈恩寺。 古刹森森,钟声悠远。因非初一十五,香客不算太多。江挽青一身素白孝服,未施粉黛,苍白的面容在缭绕的香烟中更显脆弱。她在秋痕的搀扶下,于大雄宝殿为姐姐点燃长明灯,捐了香油钱,又请了两位僧人于偏殿诵经超度。 她一举一动皆合乎礼数,神情哀戚而专注,仿佛只是一位沉浸在丧姐之痛中的普通女子。 然而,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她。 江挽青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她知道,鱼,已经看到了饵。 诵经声梵呗声中,时间缓缓流逝。就在法事即将结束,江挽青准备起身离去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略显尖锐的嗓音: “长公主殿下驾到——” 来了! 江挽青心口猛地一跳,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在秋痕的搀扶下,转身,垂首,屈膝行礼。 “民女江挽青,参见长公主殿下。” 一双绣着繁复金凤纹样的宫鞋停在她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抬起头来。”一个华贵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江挽青缓缓抬头,撞进一双保养得宜、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长公主楚月璃,年近四旬,风韵犹存,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长期手握权柄形成的倨傲与戾气。她穿着绛紫色宫装,环佩叮咚,通身气派华贵逼人。 此刻,她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江挽青,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苍白的脸,单薄的身躯,似乎想从这具病弱的皮囊下,挖出隐藏的秘密。 “你就是江挽青?”长公主声音淡漠,“倒是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影子。可惜,福薄了些。” 这话语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毫不掩饰的轻蔑。江挽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只低声道:“殿下认得家母?” 长公主冷哼一声,并未回答,反而话锋一转:“本宫听闻,你在此为你姐姐做法事?倒是个有心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事,过于执着,恐非福气。”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紧紧锁住江挽青,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江挽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哀戚与茫然:“殿下教诲的是。只是姐姐去得突然,冤屈未雪,挽青身为妹妹,实在难以释怀……只盼佛祖保佑,能让真相早日大白,让姐姐得以安息。” “真相?”长公主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世间的真相,往往不如人意。有些水,太深,蹚过去,只怕会淹死自己。江二小姐,你说呢?” 她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江挽青面对面,那股属于宫廷的、混合着某种清远幽甜(似是“玉堂春晓”的余韵)的香气,扑面而来。 “民女……不知殿下何意。”江挽青适时地表现出些许惶恐,微微后退半步,袖中的手却攥得更紧。就是这种香!与那“梦甜罗”花瓣,与姐姐房中残留的气息,同源! “不知?”长公主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心脏,“本宫倒是听说,你近日在摄政王府,颇得王叔青睐,还在查探一些……陈年旧事?” 终于图穷匕见! 江挽青心头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抬起眼,目光纯净而带着一丝被权势压迫的脆弱,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王爷只是依法查案。至于旧事……挽青人微言轻,又能查到什么?不过是思念姐姐,偶尔翻看些她留下的旧物,睹物思人罢了。”她说着,手下意识地,轻轻抚过鬓间——那里,簪着的正是那枚刻有划痕的玉兰簪! 长公主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枚玉簪上!尤其是那玉兰花心处,那道细微却刺眼的划痕!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迅速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惊怒与杀意,并未逃过江挽青和隐藏在暗处的萧寒的眼睛。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檀香袅袅,和长公主身上那越来越清晰的冷香。 “旧物……”长公主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危险,“有些旧物,沾染了晦气,还是早些丢弃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她说完,不再看江挽青,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似的,转身,在一众宫人嬷嬷的簇拥下,迤逦而去。 那华贵的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与杀机。 江挽青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才缓缓松开袖中紧握的、已满是冷汗的手。 她知道,她成功了。 她让长公主亲眼看到了那枚玉簪,看到了那个被划掉的“玉”字。她让长公主确信,她江挽青,就是那个执着于“玉堂春”旧事,可能握有关键线索,必须除之而后快的人! 饵已吞下,网已收紧。 接下来,就看这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殿下,会如何狗急跳墙了。 江挽青转身,望向殿中庄严肃穆的佛像,眼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姐姐,你看着吧。害你之人,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