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热度的弑神》 第1章 夜半逃亡 夜风翻动灰云,弦月高悬半隐。 四方露天院子,夜间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未被完全拧干,“嘀嗒”,水滴从褪色的袖尖缓缓滴落。 尖利檐角上正盘桓着一只黑鸦,嘶叫一声后旋即盘旋而去,唯余一片鸦羽飘落。 一道止不住颤巍的鬼影猝然出现院中。 月色之下,咔嚓骨声接连响起,畸形丑陋被尽数藏起,佝偻着的鬼影霎时与常人无异。 水声伴着幽幽脚铃,鬼影朝东南方向的屋子走去,行进速度不疾不徐。 “哒哒哒——”,石板发出踱步声。 月色半遮半掩洒进屋角,庹经年面色惨淡,平日里云波不动的眉头此刻正紧锁着,素手攥紧被褥犹如抓住浮木,指骨泛起渗人的青白。 时隔十五日,噩梦再度奇袭。 黑气滚荡的寥地,常人之目难以辨出虚妄与真实,入夜微凉,周遭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烧焦和铁锈味,经久不散。 地面匍匐着一名女子,一身劲装,侧脸冷沁,身体因难抑的痉挛正蜷缩成一团,那是个极具安全感又能缓释疼痛的姿势。 五脏俱裂,锥心之痛逐渐从躯干蔓延至四肢,暴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女子呜呜咽咽良久,喉咙终于传出沙哑喘息的声音:“救她。救她!” 一句沉稳得冷情,一句迫切得撕心。 救谁? 庹经年在模糊的梦境里紧挲下巴,数不清第几次发出这个疑问。 深棕色的瞳孔略微放大,几近涣散,女子视线里的那道身影却在此时停下,尤为突兀,迟迟未转身,显然是在静待下文。 空气在分秒流逝中凝滞,滞涩得让人喉头哽到战栗。 四面流窜的恐恨、绝望和凄凉正不动声色的吞噬这方寸之地。 女子咬紧溢出血沫的牙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血肉模糊的左手扑腾几下,堪堪抓住眼前人的衣摆。 意识混沌,耳膜鼓荡得实在厉害,一道声音狂响起来,死命决绝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冷肃。 “随他可活,天地同寿!” 昏暗的周遭霎时变得光怪陆离,扭曲的梦境裂成难以计数的斑点状,干燥的毒尘在纷扬间迷人眼、呛咽喉、夺人呼吸。 一场风过无痕的诡异梦核,来去自如,无声无息的突然落幕,梦魇陷入无边堕落的黯暗。 “轰隆!” 远处天穹连着黑漆漆的山峦,闪电似利剑刺破黑夜,天光大绽后一记滚雷劈下。 “呼。” 庹经年垂死梦中惊坐起。 黑云浮动,月亮露出半边身子。 纱窗难掩昏沉月色,屋内地面洒下歪斜的暗亮,明暗交界清晰。 梦魇让人魂飞天外,庹经年抬手擦去额角和脖颈浸出的冷汗,将手缩回温热的被窝。 视线游离地望向那道月光,方才的响雷仿佛劈在她颅顶,现下脑子一片混乱,思维机械到难以运转。 十五日一次的诡梦,次日醒来,庹经年便会少一个时辰的清醒时间,照着等差数列推移进度,她只需再做四次梦,基本上就可以与世长辞了! 庹经年转念又想,自己倒也不算白活,甚至还平白无故多赚了几个月寿数! 两个半月前。 时逢初夏,室外燥热。 庹经年在凉爽的答辩室内顺利结束了这场毕业答辩,各中蕴含的精髓诀窍,有八字可无私奉告:答辩答辩,只答不辨! “叮”,手机弹跳出邮政速递的短信。 庹经年随意瞄了眼,喜悦发狠似的一股脑冲上头顶,她匆忙挥手告别朋友,回到出租屋拿起身份证后直奔快递驿站,梦中情校的录取通知书近在咫尺。 天不遂人愿,她在途经一巷子时被人乱刀捅死,当场毙命。 灵魂出窍之际,贴耳而来的是哔哔直响的救护车鸣笛,急救声盘旋着飞上城市铅灰的苍穹,白衣天使由远及近。 再次睁眼时已过半月,庹经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制,来到这个人人不识君的世界:满月洲。 此后便过上了咸鱼般的生活。 镇上的赵家奶奶膝下无儿无孙,平日里只有一干家丁陪着,心里孤单寂寞。 庹经年是个孤儿,在异界被人无故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她打定主意给赵奶奶养老送终,磕上成百上千个头,毕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读书时凭借着三分钟热度,她掌握了许多谋生技能,在这里日子过得不错,反正穿过来又没占别人身体。 少顷思绪回笼。 失焦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庹经年盯着的月光不知何时悄然映上了一道伶仃人影。 窗外之人梳着独特的发髻,辨识度极高,高得令庹经年闻风胆寒,后颈唰唰冒出冷涔涔的汗。 “咳咳”,久不出声的嗓子有些沙哑。 庹经年假意咳嗽,同时拍打被褥,布料摩擦响起,她哑哑道:“五一,你压着阿姐头发了,乖五一……你往旁边挪挪。” 闻言,那道映在窗纱上的影子作出侧耳倾听状,听见屋内动静后霎时岿然不动,像被下了某种定身咒语一般。 庹经年扭过脖子飞速瞅了眼窗棂,熟练地将被子随意盘好形状,悄声摸出备在软枕下的物什:一把锃亮菜刀和一小捆细绳索。 她动作还算快,三两下功夫将菜刀与右手紧紧栓在一起,空出的左手抄起水囊,蹑手蹑脚地打开床后窗户,翻身逃命去了。 后半夜的芦苇镇此刻寂静无声,难闻鸡鸣和犬吠,夜色朦胧有被乌云遮蔽的兆头,这对于一个拔腿逃命的人而言喜忧参半。 温度略低,冷飕飕的夜风灌入口鼻,顺着喉咙气管一路直下涌进肺腑,冷得刺痛。 庹经年不想连累赵奶奶一家,一面在七拐八拐间特意抄了条小径逃亡,一面在内心祈求那怪物不要戕害无辜。 哨子般尖锐的风声伴着大进大出的急促呼吸声,心脏发出咚咚沉响,闷得像隔了层玻璃罩子。 四周不见掩体物,只有成片连着的庄稼,有人膝盖骨那么高。 快点,再快点! 庹经年舔了下发麻的嘴巴,寂静的为自己呐喊助威,仿佛眼下不是生死时速的逃亡,而是运动场上的一千五百米赛跑,但二者有着惊奇的相同点:分秒必争! 拼尽老命的跑了不知多久,身前身后听不见丝毫动静,只有身侧的风声时速惊人。 下一秒喉管上涌的血丝便爬出齿缝,争先恐后。 庹经年将血沫勉强咽回肚里,小腿酸软,颤抖打战,手臂只一味的机械摆动。 生命诚可贵,即使十死零生她也要全力搏一搏! 仿佛灌满水泥的脚再次迈出步伐。 “咻”,一道强劲有力的掌风从身后刮来,精准命中庹经年的左膝盖窝。 她瞬间被击倒半跪在地,身体倾斜失了平衡。 地面上的半边土路忽地消失,一块锋利的石头恰好正对脑面,沾着黏湿黄泥的石头倒映在她极缩的瞳孔中。 庹经年脑子闪过一片空白,如同旧式黑白电视突然电流短路,石头插进颅骨后流出白哗哗的脑浆。 真惨,她想。 电光火石间来不及细想,身体先她一步作出反应。 左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抬起,稳稳护在额前。 “嘶,要命。” 庹经年闷哼出声,尖利的石头插入手背,血肉顿时向外翻出一块。 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与疼痛相连的神经被毫不犹豫的斩断,庹经年顾不得细看手掌惨状。 菜刀插地稳住身子,龇牙咧嘴的表情在脸上昙花一现,脑子嗡嗡转个不停,现在下近身打斗于她而言最有利,姑且扮猪吃虎试试。 庹经年竭力忽视鲜血淋漓的手背,微微翘起左手拇指,颤抖着扒开散落在肩上的黑发,忍着火辣辣的痛意扭头回身。 纳尼?!! 尾随追来之人竟不是柴郎,而是槐娘! 后者正立于她身后几米外的虚空中,距离谨慎却又激进。 庹经年眉梢眼角换上极尽软弱,“槐……槐娘姐姐,我,我无意偷听!您就大,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我,我保证……”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强行打断,一股黑气击中庹经年手里的绳子,绳索瞬间四分五裂。 太阳穴剧烈狂跳,庹经年立刻紧握手中菜刀。 至上真理金光闪闪的飞过脑海: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下一秒只见那槐娘凝气一挥,右手的菜刀便不听使唤的颤动起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唰”的一声后菜刀便不知落到了何处。 “砰”地又一声,她藏在鞋袜里的小刀也没了踪影。 空气静默下来,诡吊的气氛和枝叶簌簌声压得庹经年大气不敢出。 又一条真理幽幽飘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靠,天要亡她! 胸脯起伏的频率有些不受控,庹经年默默调整喘息声,抓紧时间疯狂盘算。 “槐娘,天黑路远你人美,死在你手里倒也值,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如掐死我,我还可以完完整整的走。” 庹经年假意咂咂嘴,僵冷的表情饱含恐惧和怯懦,唯一的破绽便是连贯有余的语速,好在嗓子沙哑得足以让人忽略这漏洞。 山林掩映鬼气戚戚的低矮庄稼,风声替槐娘作了回答。 槐娘下葬不过数日,双眼孔洞已经腐烂大半,宛若两盏阴森青灯,一身衣裳遮不住隆起的肚子,指甲紫黑细长,蛆虫咕蠕着从七窍爬出。 死后不得安宁,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庹经年不分时机场合的替她打抱不平。 骸骨腐坏后的尸臭味携风钻进鼻腔,庹经年偏头低低呕了几声。 不好意思,没有嫌弃任何人的意思。 答复的时间分秒流逝,庹经年心里也不免发起怵来。 耳梢后流淌的冷汗沁进脖颈,蜿蜒着滑进交叠的素色中衣领口。 她低头呕吐的动作落在槐娘眼里俨然是另一副模样,瑟缩的肩头和小腿,狼狈得汗湿成缕的头发。 林林总总的反应印证了四个字:胆小如鼠。 半晌后庹经年依旧没能得到回应,身后的恶臭却越发浓郁,她抿紧干燥的嘴巴,眼底闪过微芒。 就是现在! 庹经年找准间隙,右手弹开水囊对嘴就是一呷,为了物尽其用和缩短二人身高差距,她干脆站起身。 被尸臭暴露无遗的槐娘宛若游蛇,早已径直闪身来到她身前。 槐娘木讷的歪头注视着庹经年,腥臭的眼球要掉不掉,塞在巨大无比的眼眶里,牙龈萎缩后倒显得牙齿细长可怖。 更诡异的是,她正不受外力控制的对着庹经年微笑,模样渗人,但又透着些许迷人的柔和气质。 两人仅隔几拳距离,犹疑游走在庹经年的每一根脑神经,她在眨眼间身体前倾靠近对方。 第2章 干掉你易如反掌 “噗呲”。 气味浓厚的鸡血霎时飞溅,喷了槐娘满脸。 紧接着空气中响起皮肉就着筋骨生长的声音,咔嚓骨裂声后,槐娘半边身体转眼便被另外半具替代,二人堪堪组成一具完整无缺的身体。 一眼望去,庹经年寒毛直竖、血液逆流,眼前人竟然生有三条腿,两个脑袋。 左右两条枯腿干瘪细短,中间那条较长,瞧着笔直健壮。 身体左半边是骤然没了动静的槐娘,死气沉沉的耷拉着脑袋,发髻头皮之下正咕噜流淌着某种液体。 右边是半具干净新鲜的男尸,嘴角下拉,那是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丑陋哭脸,此刻正直愣愣的盯着庹经年。 “王八蛋。” 庹经年不到半秒便认出罪魁祸首,扬臂发力将水囊中剩余的鸡血泼出去,劈头盖脸的直奔男尸门面。 对面咬紧牙关,咯吱声让人牙根泛酸,庹经年削弱这货战斗力的同时也成功激怒了他。 装备全都不知落在哪个犄角旮旯,偏巧天公不作美,月亮融进层层叠叠的乌云背后。 庹经年暗骂了句自己觉得还算文明的话。 “咚咚”。 男尸拖着左边的槐娘,歪七扭八的斜着跳向庹经年,活像拖了半具棺材板的僵尸。 虽是借着中间的单腿在蹦跳,速度却不容小觑,灰白的手掌半拢着来到眼前,横扫过庹经年青筋直冒的白颈。 死尸心口处邪气滚荡,味道又腥又刺鼻。 庹经年屏息偏头躲过袭击,侧眸间逮住时机,抬脚就是一个低位踹将其弄得人仰马翻,紧接着侧身蓄力,扫腿直冲对方太阳穴。 “砰”。 男尸的太阳穴顿时凹陷进去,被打得头歪脑斜,雌雄同体早已危如累卵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庹经年喘着气欺身而上,眼疾手快的钳住男尸的手肘和腕骨,脆响划破静夜远郊,被反拧折叠的手瞬间脱臼。 “咕咕”,断垂的手臂让男尸鬼呓了几句。 “抱歉,弄疼你了。” 庹经年牙关里一字一句的蹦出这句话,期间顺便抹了把额汗。 随即又攥紧双拳冲着对方命门左右开弓、上下其手,数记发狠凶猛的拳头如暴雨梨花般对着男尸当胸猛砸下去,攻势又沉又狠。 男尸眼耳口鼻汩汩冒出黑血,胸膛嘎吱作响后轰然塌陷下去,肋骨尽数断裂,乍一眼看去像个破败不堪的粗布鬼偶。 豆大的汗水顺着眉眼滚落,咸辣刺激得庹经年双眼发疼。 “我滴个老天爷儿,压根打不死。” 她朝血肉模糊的双手指骨关节吹了口气,隐约能感受到手在泱泱冒血。 庹经年咬紧腮帮,抬腿翻身去田沟摸到那块刺破手背的尖石,一时间凶性四起,手起石落的扎进男尸心脏。 一下,又一下,整个过程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黑血迸溅,一泼凉透的血箭穿过冰冷晚风射中自己。 惨烈的染红了庹经年下半张脸和衣衫,深凹的颈窝蓄满了两小滩乌血,两截锁骨被黑血衬得煞白。 夜深了,虚空中无形交锋的兵戈停歇下来。 “呼,干掉你易如反掌。” 庹经年劫后余生的仰头吐出几口浊气,抬手将凌乱的额发尽数捋向脑后。 锁骨窝的血因这个动作而骨碌碌地滑进胸口,凉意逼退些许由打斗产生的燥热和不适。 黑发被撩开,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幽静的山林并无唆唆异状,庹经年草木皆兵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这才跌跌撞撞的直起身。 黑云压城的山雨于此时袭遍大地,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凄风冷雨终于得以落下。 雨线细密,泥土的咸腥味无孔不入的被吸进肺里,她沉默着仰头闭上眼,迎接这场胜利的洗礼。 鸡血和尸血在口腔里搅拌,散发出难闻怪异的味道。 五脏六腑像被扔进高速运转的绞肉机中,致命的恶心让庹经年想不顾形象的狂吐一场。 “咯咯”,怪笑响起。 身后刮起厉风,黑尸在雨幕中轻声而上,毫无预兆。 庹经年躲避不及。 “你……”。 喉骨摩擦声在雨夜有些突兀,极速流失的氧气让庹经年的面色由白转为青紫,她被迫扬首,喉间被外力挤压得再难发出一言。 男尸张开紫黑色的血口嘲哳默语,雨水很快将残留在他身上的鸡血洗刷殆尽,断掉的手臂不知何时完好如初。 邪气四溢熏蒸人眼,乌泱泱的冲上面庞,将庹经年的双颊割出浅浅血痕,颗颗饱满的血珠从皮肤中渗出,紧接着被雨水洗去。 鸡血消失,男尸周身妖气难掩,动用妖术杀人就如同弄死蝼蚁一般,够庹经年死几个来回。 猩红的双眼溢出泪水,濒死感越发沉重,庹经年挣扎的双手缓慢垂于身侧,视线不再清明。 烂泥臭土弄脏了她的白色中袜,袜子松垮垮的裹住脚踝,戴在脚腕上的血红蚕玉脚链,此刻正不为人知地发出幽微红芒。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堪称死亡录像带回放。 那些令她惦念、孤独麻木、痛苦绝望的瞬间如海啸山呼般将她淹没,身体仿佛被人从万米高空推落,嗖嗖坠入五指难辨的沉渊。 狂乱的意识逐渐剥脱,斑驳的灵魂跳跃着离开这副躯体。 突然,陌生的剑鸣声刺响在耳畔,男尸陡然松下手中十成力道,跳进地里躲过袭击。 扑通,庹经年双脚得以落地,魂归于体,极速涌入的新鲜空气让她面色回归苍白。 “咳咳……咳。” 庹经年跪坐在地一个劲的呛咳,血丝从细瘦的指缝中渗出,她恨不得将五脏从喉咙里咳震出来。 来人剑走偏锋的一击,斩断了她半缕发丝的同时换来了她的一线生机。 庹经年面色惨淡的爬到田坎上喘息,手里薅了块石头,然后谨慎万分的盯着一人一尸在雨夜里打斗。 雨水婆娑双眼,她疲倦的抹了几遍脸颊,淡淡的血水衬得眉眼幽深,病气中带着几分向死而生,决绝又骇人的气质。 终于只听“砰”的一声,半腐半新的尸体直挺挺倒地,残肢离体。 庹经年以手代嘴,放下石头,慢半拍的鼓起雷鸣掌声。 身穿玄衣的男子长身亭玉,气场幽冷,他不发一言的挪开靴履远离男尸。 雨水溅起大小不一的泥珠,它们争先恐后的爬上这具雌雄共体的尸体。 槐娘腐肉上的尸蛆蠕动着爬进男尸口鼻、耳孔和微微半张的嘴巴,他圆睁的瞳孔细如黑针,画面恶寒得足以让人口吐数斤胃液。 剑锋回鞘,路迟忆身姿傲立,犹如一座雕刻精良的碑石。 他提起佩剑转身,将其对准庹经年的下巴,血水哗啦淌过雪亮的剑鞘,一滴一滴砸进地里。 庹经年舌根冷得打颤,鼓掌动作停了下来,脑子一时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起来。”路迟忆吐出这两个字。 “真的死透了?”庹经年稳住略略打战的嘴发出疑问,脸色白得几乎透纸,让人望而心惊。 闻言,路迟忆双指并拢施出术法,转眼间那尸体便在庹经年棕色的眸底燃烧起来。 火团由小变大,顷刻间灰飞烟灭,仿若不曾留存于世间半刻。 “手下留……”,这人下手太过干净利落,动作快得让庹经年差点咬断舌根。 “嗯?” 路迟忆侧目,周身清明得正气涤荡,瞧不见方才的半分肃杀之气。 “没什么。”庹经年无可奈何的摆手示意,“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话音没落,两道目光交织。 庹经年波澜不惊的望向对方,天然去雕饰的脸上带着窘迫和疲惫。 “那东西为何执意追杀你,将你视为尸种?”路迟忆抛出话头,意味不明的垂视瘫坐在泥地的庹经年。 悦耳冷淡的嗓音显得夜色越发无边无际。 庹经年盲人摸象般的察看伤口,缓缓出声:“不知。” “撒谎。” 对方眼神似鹰隼,犀利得一下看穿了她皮囊之下的谎言。 庹经年陷入了无所遁形的尴尬,转移话题道:“什么是尸种?刚才那雌雄同体的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路迟忆置若罔闻,摇头的弧度小得几不可见,他眉眼冷寂的提剑向前半步,左腿却在此时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去。 那是个单腿跪地的姿势。 土坡之上,两人位置一高一低,庹经年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坡顶。 “嚯!” 她八风不动的表情露出龟裂缝隙,柳眉破功似的一挑,瞳孔里是藏不住的惊讶和提防。 “阁,阁下倒也不必行此亲密大礼。” 说完,庹经年勉强将湿衣挽起,先对方一步站起身,伸手一把将路迟忆拉起,选择性忽视掉对方那张沉郁的俊脸。 “阁下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吗?”庹经年敞着手活动腕骨,试图缓解尴尬局促的气氛。 不对,这话怎么越听越怪,隐隐透着些不对劲,算了,庹经年懒得琢磨。 一双眼睛明目张胆的四处乱瞟,视线略过路迟忆,发觉对方脸色好像越发黑沉了,是她的错觉吗? 于是庹经年抬手摸摸鼻尖,势不破冰不罢休,讪讪继续道:“当然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 天边忽来几道奔雷闪电,照亮世间万物,二人借着光亮看清彼此。 庹经年手比眼快地塞住耳朵,风声雨声雷电声顿时被阻隔在听觉之外,她渗出鸡血的嘴角微微抿起个未雨绸缪的弧度。 几道闪电劈开夜幕后又火速撤离。 庹经年清秀的容貌死白得简直惊魂,路迟忆容色未见晴朗,面带血痕,心如止水又幽怨的启唇。 “尸怨合,通常由一对夫妻死后腐烂结合生成,尸种可以将二人结合得严丝合缝,不漏分毫破绽。” 语毕,路迟忆紧抿薄唇抽出腰间软鞭,避嫌似的圈住庹经年,无声剑凌空横躺,准备御剑将人带走。 “哎……等等,”庹经年莫名求知若渴起来,又问:“那为何男的肉身不见腐烂?因为他是妖怪?” “嗯,妖丹可强行将二人结合,况且,他是今夜亥时才自缢而亡。” 路迟忆肩颈线条绷得又冷又硬,四周难闻的气味让他竭力放慢呼吸频率。 庹经年眸光晦暗复杂,摸着下巴点头。 “可以走了?” 路迟忆飞身至剑上,语气有些不耐烦,骨子里的礼仪教养却让他面色沉稳。 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黑衣杀人放火天。 虽说命不久矣,但庹经年断然不能跟人走。 内心摇摆不定,劫财不行,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劫色也不行,因为她不情愿。 再者说,这帅哥要是人贩子怎么办?把她拐进贼窝里,毒哑、戳瞎、打残废,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卖惨求施舍,日日受人凌辱压迫,过着食不果腹、猪狗不如的生活。 无声的沉思之锤在夜空中轰然敲下,振荡之气足以吹干庹经年湿漉的长发,一切合乎情理、尘埃落定。 打定主意折身返回赵奶奶家后,心口如一的她大步向前,不带一丝留恋地扭头就走,懒意洋洋的丢下几个字。 第3章 十痛禁咒 “少侠,后会无期。” 庹经年忐忑的路过对方,余光中某人的玄衣下摆一闪而过,上面绣着熟悉的纹路。 记忆如同恶鬼索命,缠绕上她每根岌岌可危的神经,庹经年蹙着眉头细想,飞快在脑中检索分门别类储存好的记忆。 “随他可活,天地同寿。” “!!!” 八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响彻耳膜,一丝踌躇不决戏剧般的闪现在庹经年如花似玉的脸上。 她一寸一寸的扭过脖颈,模样似故障的机器人那般生硬。 凑巧撞上路迟忆漠然的表情,另外,此人现在离她仅剩半米不到。 “嚯。” 庹经年陡然色变扔出手中石头,赶紧后仰拉开彼此距离,动作迟缓,显然被吓得够呛。 失语几秒后她捏紧垂在腰侧的拳头,“走吧,我活动好筋骨了。” 一脸淡定坦然,仿佛方才说出后会无期的另有其人。 路迟忆身形高挑优越,极快地躲过她扔过来的石头,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朝庹经年扬了下通体泛着冰蓝的流萤软鞭。 他轻哂道:“量你也跑不掉。” 庹经年双眼睁圆,内心直呼不妙,看吧,这语气,这架势,这不就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的人贩子吗! 路迟忆握紧软鞭,修长的指骨因发力而泛起冷白,轻而易举的将庹经年带上剑身,不等人吐出半字便驱剑离开了这片让他心生不悦的空地。 雨势渐歇,月亮嗖嗖的翻云而出。 鬼影憧憧的田间庄稼飞速远离视野,连带着激烈血腥的缠斗痕迹也一齐消失不见。 庹经年不敢松懈,只觉自己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脱身出来才惊觉浑身滚烫,中衣湿漉漉的贴着每寸肌肤,粘腻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千万别发烧感染。” 手背和喉咙的锐利痛意当头蹿涌,庹经年只能在高空中闭眼疯狂祈祷。 路迟忆很快将人带回客栈上房,脸色苍白得比庹经年更甚,匆匆留下“明日有事商议”几个字便转身离开。 “哎,等等……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庹经年屁股尚未落座,见他要离开,赶紧浑浑噩噩的绕身挡住去路,神色倦怠的仰视路迟忆。 “路迟忆。” 说话间他抻了下软鞭,血色水珠啪嗒掉地,干燥的地面被溅出零星水渍。 他又道:“让开。” 庹经年敢赌咒发誓,这软鞭不是她弄脏的,上面的血千分之千是路迟忆的。 原因有他,因为对方手背上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血口子,位置分毫不差,情况看起来更为严重。 见鬼了! “我姓吴,单名一个语字,路兄,你有药吗?我估计有病。” 庹经年放下酸软的手臂,勉力撑开眼皮。 既是无故穿越来的,想来应该还有二十一世纪同盟,新的世界,新的开始,她打算将真名留给和自己同属一个世界的人。 “等着。” 路迟忆睨着眼梢瞧了她一眼,默然绕过庹经年扬长而去。 “有劳路兄,别忘了给你自己也带一份啊!。”昏沉的嗓音回荡在厢房内外。 庹经年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间扯了个木凳坐下,双手在烛火外焰上揉搓取暖。 身体冷热交替、疼痛交织。 庹经年发呆出离的想,要是没有眼前这一切,她只需吃顿滚烫麻辣小火锅,再洗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美美睡上一觉,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几盏烛火明亮,摇曳得令人心安。 庹经年素面朝天,眸底映着烛光,水汽霭霭的眼瞳澄澈透亮。 哼唱几句后身体逐渐回暖,她便打起精神去问店小二要了些热水和白布,仔细清理好伤口后伏案沉沉睡去。 床褥整洁贵重,弄脏了绝对赔不起,她想。 更深露重,路迟忆携着凉风推开门,趴在桌案上的瘦削身形闯入视线。 二人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应时响起,一急一缓。 光线刺眼,将庹经年冷恹的侧脸和脖颈线条染上一层柔光,单薄的背影倒显得肩胛骨有些尖锐,仿佛下一秒便会刺破外衣,生出一对翅膀。 路迟忆紧窄的腰身被月光映照地面,身形落拓,高束的发丝被夜风吹得飞扬,他手里拿了些花红紫绿的药罐。 路迟忆站在风口,半响过后他放慢脚步合上门,默不作声的掐了个火诀。 陷入沉睡的人全身上下霍然干透,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渡进身体,连带着睡梦中的眉眼也略微放松下来。 路迟忆将药罐摆放整齐坐于一旁,眼睫疏离的半垂着,半边深邃的侧脸融进屋内烛火里。 庹经年手里攥了块尖石,此刻已然落在桌面,上面染了些血迹。 路迟忆移开视线,一脸云波不清的替人处理伤口。 夜虫声声长短,良久,门窗被人从外严丝合缝的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翌日,未时一刻。 疼痛难耐的哼声打破宁静,庹经年揉着眼刚下床榻就被迎面而来的东西糊了满脸。 她顺手接住贴脸滑落的衣裳,掀开眼皮看清楚东西后双眼发黑。 这是一套靛蓝色衣裙,领口、袖口和衣摆还缀着数不清的银铃。 “梳洗打扮,出门右拐有事商量。” 骄矜的声音飘进耳朵,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庹经年嗓子干哑的“嗯”了声,低头扫了眼卷起的裤腿,左小腿处有块淤青,上面敷了药。 “路迟忆这人还不错,可以处。” 庹经年随意用绸带挽住头发,收拾妥当后迈步前往议事点。 午时日头刚过不久,客栈内财神树上,鸟雀叽叽喳喳。 阳光染红整个屋室,屋内坐有两男一女。 庹经年环视围坐方桌前的三人,心神一凛,有种单刀赴会鸿门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老神在在的沉住气落座,下意识看向一堆人里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路迟忆。 路兄,多谢你的药。 “笙声,久仪仁。”路迟忆向她介绍,面色纹丝不露。 “再没大没小,信不信我拿软鞭抽死你。”笙声鼻嗤一声,表情惊怒。 一旁的久仪仁倒是姿态随和,长相温文儒雅,他将一碗姜汤推至庹经年面前,示意她慢慢喝。 那是个入门级别的手语,简单明了。 庹经年眼底闪过片刻怔愣,这是眼前三人中头位向她当面示好的人。 她略微颔首,竖起大拇指做了动作表明谢意,豪气冲天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后说:“边吃边聊,我的时间不多了。” 庹经年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个包子慢慢吃起来。 “此次下山是奉命速查魔修在万花村作乱一事。” 路迟忆有意无意的盯着庹经年,见她正扒拉着碗里的肉馅。 这肉臭了? 庹经年边听边低头喝粥,清甜不腻,好喝。 “重点是与他有关的十痛咒。” 笙声打断路迟忆,她的音色极其有辨识度,看庹经年的眼神不加掩饰,直白得很。 庹经年终于从瓷白的碗里抬起头,语气确凿,“我猜,你俩指定沾点亲带点故,常年居住在奥伊米亚康村。” “嗯?”二人异口同声的朝庹经年看过来。 “姑娘聪慧过人。”久仪仁将手指横向在嘴边点了一下,声音不疾不徐。 “原来你会说话啊,久兄。” 庹经年闭上惊讶得可以塞进一个水煮蛋的嘴巴,话锋一转忙问,“十痛咒是什么?难道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咒语?” “方才那是传音咒。”久仪仁的声音飘在浮尘中,细看可以瞧见他指间流转的灵力。 路迟忆喜怒难辨的看了眼自家表姐,笙声向他扬了扬下巴,“看我做甚?给人家解释解释呗。” “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吗?” 同样的语气揶揄,“解释”二字如同某个奇妙开关,雨夜庹经年活动着手腕关节说话的画面,此刻再次鲜活起来。 疯了,路迟忆面色微恙。 “十痛……” “魔修作乱一事,不日即可解决。十痛咒是小忆身中的一种禁咒,可连接两人痛感,一人伤痛,另外一人便要为此承受十倍。” 久仪仁温良恭俭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路迟忆沉冽的嗓音。 “是我草率了,如此字面浅显的意思。” 方才某人被打断两次的小插曲被庹经年尽数收于眼底,她死命抵着嘴角憋笑,问:“这个咒莫不成是个人形定位器?咳,可有解法?” 久仪仁:“暂无。” “谁下的咒?这么歹毒,是S还是M?” 久仪仁:“不知。” 庹经年听得心口塞堵,得嘞,一问两不知。 “那这二人便是我和路迟忆咯?” 久仪仁:“嗯。” “什么恩什么怨啊。”庹经年指腹轻叩沉香桌。 她扭头望向路迟忆,“这就是你昨夜突现芦苇镇救我回来的原因?” “不对,救我不重要,”庹经年摇头,“你是怕我被槐娘杀了做尸种,然后十痛咒发作牵连到你!” 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 路迟忆点头,默认下来。 坦白说,庹经年只有活跃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至少目前看来这样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反正已经上了贼船,走一步算一步。 庹经年给胸口顺了顺气,两个包子下肚有些噎人,她起身快速倒了杯茶水。 衣裙上的饰品又叮铃一阵响。 “别着急,办完事即刻将你带回宗门。”笙声淡淡出声,云淡风轻得无关痛痒道:“往后是守山门还是劈柴挑水的,得从长计议。” 好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庹经年忙不迭洒了点茶水,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对底层人民这么随便吗?天理公道何在? 久仪仁微笑示意庹经年不必惊慌,这一般是对犯了禁令的弟子的惩罚,他一向不提倡这样对待新人弟子。 “我们以宗门招揽新生为由,将你带回扶月宗,资质如何到底全在你。”笙声慢悠悠的解释。 得过且过吧,进了宗门不说能谋个一官半职,起码可以学些三教九流的法术,解开那个诡梦,延年益寿也说不定。 “大恩必言谢,笙姑娘领进门,修行靠我吴某人。” 庹经年起身作揖,喜色难掩。 “你为何如此能睡?” 路迟忆背景板似的突然见缝插针,眼尾掺着怀疑。 话音沉沉落地,久仪仁眼带八分温润、笙声十分探究,两道目光齐刷刷的向庹经年射去。 吃饱喝足,庹经年抬手示意路迟忆打住,她沉稳的端着半盘烧饼抬脚出门,末了又闪身扶门回头。 只见她眉眼弯弯道:“实不相瞒,鄙人患病已久,嗜睡之症,久无良医。” 留在原地的三人:“……” 第4章 诱饵上线 生存有了保证,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庹经年回房后换上鹅黄色中衣,青天白日无所事事,索性在房间自娱自乐。 挨着窗户盘腿坐于桌案前,拿起准备好的硬纸笔墨,一阵捣鼓。 窗外斜阳欲沉,倦鸟归巢,成片霞光洒落。 叩门声轻响起。 庹经年耳梢微微一动,抻开酸麻的腿脚,冲门口喊了声“进”。 来者墨发玉冠,身穿一成不变的玄色劲装,宽肩窄腰大长腿,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沉闷古板。 年纪轻轻的像什么样,蓝的绿的紫的红的,一天一套不行吗? “路兄大驾光临,有事就长话短说吧。”庹经年用余光看清来人,手上动作也不停,随后一个红色“狐”字落在平整硬纸上。 大功告成。 路迟忆站立在桌案另一侧,双手缠着新换的纱布,血迹不再渗出,正端详着带有黑色字样的纸面,眸色寡淡。 “今夜需设伏抓捕魔修,此事需要诱饵。” 路迟忆说明来意,视线依旧在桌面纸牌上游离。 “嗯,所以呢?” “……” “不是,你找我?”庹经年一脸看傻子的模样,默默将制作好的纸棋收起,苍白的脸依旧病态。 “笙声和久仪仁呢?他们难道不比我厉害?” “掌门急召师兄回去商办招新事宜,笙声已去万花村治病救人,我需暗中疏散人群,在阳气最盛之地设阵,只待魔修透露妖丹藏匿地点。” 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出一连串话,每个人各司其职。 “哦……我的房间恰巧阳气最盛,我要只身一人套出藏匿地?”庹经年难得有些石化。 拜托,当她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 不会治病,不会设阵,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一个伤员就得去充当诱饵啊! 一想到这儿,她小腿和手背就疼得紧。 “那啥,弱弱的问一句哈,你们此次下山,就没别的师姐师兄了吗?师弟师妹也行啊!”庹经年病歪歪的脸色被不情愿的表情扭曲。 路迟忆俊美无俦的面容如寒潭死水。 “你就不会一手疏散人群一手设阵啊,等人闯入阵中手到擒来,真的没必要让我去送人头啊。” 路迟忆回答:“缚身祭阵需要布阵者四体和神识一刻不动,待祭者落入阵眼方能动弹。” “你这是让我把人给你带去阵眼,自己作壁上观呐。” 路迟忆不语,看了她一眼。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你还是另寻他人吧,这套话者我做不来。” 义正言辞,声色俱厉。 “吴姑娘勇敢果断。”路迟忆耐着性子说。 昨夜虽没亲眼目睹庹经年智勇双全,将那尸怨合打得头破血流的整个过程,但眼下确实没有比她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毕竟,蚂蚁肉也是肉。 “您请坐。”庹经年微笑示意他坐到对面,模样柔和似水。 路迟忆顺势端坐下来,窗外的鸟鸣声一下没了迹象,他使了消音咒。 “路兄,赞美的话可以脱口而出,我很感激你对我的认同,但是,不好意思,本人谢绝捧杀。” 庹经年忍住咆哮,这送命的事情她干不了,她真的还想再多活五百年,何况她也不是吴姑娘。 “妖丹藏匿地,你们可以多花些时间仔细打探清楚……” “事态紧急。”路迟忆打断她。 庹经年带着怒色抿紧嘴巴,干脆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一不做二不休陷入冷战。 “……” “妖丹和槐娘有关,事成之后,我可以度化她。” “!!!” 庹经年身体登时一绷,愤愤看向静眼合神的路迟忆,后者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静默的对峙,空气中的浮尘悄然被凝成无数碎冰碴。 “你最好说到做到。”声音不见起伏,语速和缓。 庹经年随意翻找出“狐”字棋面,将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放在桌面。 纸牌被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黑色“狐”字跃然纸上,笔势苍劲有力,好似真有只狐狸幻化眼前,阴狠的露出淬毒的锋利爪牙。 骂他黑心狐狸?! 路迟忆唇角并未掀起半点波澜,下巴线条凌厉。 直到庹经年将小玩意儿全部拾掇好后,他才忍住小腿处的痛意,说:“午夜追杀还打算闭口不言吗?” 呵,果然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 “皇上不急太监急,”庹经年实在是看不惯他,直接瞪了对面一眼,“别着急,该说的我自然会半分不落的说与你听。” 路迟忆没怒,反而耐心的点头附和她。 庹经年又暗自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双腿盘好金刚坐,嫌弃的将路迟忆熟悉且精致的衣摆扒到一旁,她迟早得探出这人和梦境有何关联。 数日前,芦苇镇。 山林新雨后碧空如洗,嫩笋疯长。 庹经年背着竹编背篓手牵稚童五一,去后山竹林挖笋,行过将近半程,五一这娃娃无缘无故娇气起来,嫌弃半湿不干的山路不好走便兀自回去了。 庹经年嘱咐他几句,随后脚踩黄泥土,想着给赵奶奶做几道拿手小菜,一路卯着劲的挖笋,顺道摘了些脆生的蘑菇和野菜。 正欲满载而归时突逢异变。 恍惚间她直觉横生,抬头才发觉不对劲,竹林四周阴森森。 庹经年双手扒着竹子默默前行,谁料一扭头就见柴郎背对着她,正在山坡上行凶作恶,沾血的尾巴一个劲的摇摆,渗人得很。 心脏狂跳,头皮发麻,庹经年赶紧捂住口鼻避免发出声响,打算轻手轻脚的离开案发现场。 薄薄的竹叶层下泥土尚未完全干结,湿土因被她踩踏而移位。 “哗”一声,脚底猛然打滑,一根嫩笋从竹筐里掉落。 变故发生得太快,刹那间庹经年目光如炬,抓住两根如手腕粗壮的竹子,勉强打断这个要命的意外。 想走不能走,想留不敢留,作案还在继续。 好在竹林枝叶茂密,遮挡之下庹经年还算安全。 心脏血压直升一百八,冷汗飞流直下三千尺,这妖怪就是个变态人渣。 事情就是这般戏剧,庹经年本人极其不自愿但又无可奈何,亲眼目睹了一起凶杀案的后半程。 单向输出吧啦吧啦半天,最后她将手一摊、肩一耸示意结束,后面发生的事路迟忆已然知晓。 “有违天道。” 路迟忆听完,发表了四字感言。 庹经年给自己倒了杯水,库库冒烟的嗓子很快被温水浇灭,看来以后得慎重考虑要不要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了。 “路兄说的另有其人吧!”她此刻的第六感敏锐得有些过头,“不考虑展开说说吗?” 庹经年透澈的瞳孔里盛着西边晚霞,路迟忆看着她眼尾下半寸处三颗分布不规的痣,缓缓开口。 “魔修残害万花村,夺取花妖内丹提升修为,槐娘体内的妖丹对修炼最有裨益。” 中间那些弯弯绕的伎俩和骗术,路迟忆没说。 末了,他补了句:“区区下五常末常,也敢放肆。” 事情被简明扼要的说完,语调不见平仄,这不禁让庹经年想起了高中地理老师。 她将手肘撑在桌上,不知从哪儿顺了盘花生瓜子,这才刚磕几颗对面就草草结束了。 “什么黑白无常的?”庹经年有些瞠目结舌,剥开瓜子皮才缓过神来,“不是,这就完了?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讲故事?” 正说着,她又朝嘴里扔了颗卤香红皮花生。 “你说的,长话短说。”路迟忆拿她说过的话堵她。 “你……”庹经年一噎,食指在虚空中没好气的朝路迟忆点了下,“你以后要再想听我讲故事,可不能了。” “吴姑娘多虑了。” 对方选择气死人不偿命。 庹经年没理会他,脸色倏然一变,将瓜果盘往中间一推一摆,“你之前不是说柴郎是妖吗?妖丹怎么会在槐娘体内呢?” “槐娘已有身孕,胎儿自形成之日起便会吸食父母妖力,妖丹早已转移到胎儿身上。” 庹经年:“……” “也就是说魔修离间夫妻俩,就是想从槐娘那儿夺得妖丹,殊不知,柴郎被离间成功后疯批上身,亲手杀死槐娘,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妖丹。” 对于她的一番话,路迟忆略显惊诧。 “妖丹做了尸怨合快速结合剂,魔修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大起大落有始有终,庹经年又疑从心起,“这么说来,妖丹藏匿地的妖丹是谁的?” “万花村村民。” “一个妖村?!”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现代人,庹经年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大大的震撼,这得是多惨无人道的人才能害了一个村。 “善妖。”路迟忆依旧言简意赅。 这种冷冰冰的一问一答模式,让庹经年很难一次性获取信息,有种置身课堂进行问答之感。 “咱俩打个商量呗。”庹经年压下不适感,朝路迟忆勾手。 后者迟疑几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才上前听她附耳密谋,期间还被庹经年强塞了两颗瓜子…… 街角巷尾人影流动,灯火映照窗上剪影。 对镜贴花黄完毕,庹经年掐着时间点静静的坐在铜镜前,恬淡的笑容逐渐褪去,疏离绝艳的容貌这才显露出来。 她换上让路迟忆备好的衣裳,打开木匣拿出皎珠,边拿在手里把玩边到床侧坐下。 猝地窗缝大开,阴风拂动衣发。 庹经年尚来不及看清人,凭空而来的掌风便将她打翻在床。 房顶暗处的术法悄无声息地替她免去九成掌力。 搞偷袭难发财,庹经年要画个圈圈诅咒来人。 “没吃饭吗?就这点力气!” 她顺势抬腿倚靠床榻,手拿“妖丹”摆出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超不经意的外泄浑厚的灵蕴。 看这架势,小心为上。 身穿夜行衣的魔修后退半步,暗自收回身后凝聚在掌的魔气。 第5章 黄泉路上有你作伴 “你中了我炼的毒,竟然安然无恙!” 魔修有些气急败坏,声音尖得像在宫里当差的公公,撕人耳膜。 庹经年按捺住快要咧开的唇角,心叹自己因三分钟热度而打下的精湛化妆技术,这货果然看岔劈了。 哥们儿,您要不去私人医院挂个眼科瞧瞧?报我的名给你打二十折啊。 “离间计好玩吗?”庹经年语气和缓,眉目祥和。 “想要东西就正大光明来拿,小家子气的在背后撺掇我丈夫,你算什么男人?” “妖丹”被上下抛起,在她手里发出诱人的光泽。 魔修不语,脚跟向后撤半步欲原路返回。 一缕爷爷灰卷发从耳垂散落,遮住耳朵和面庞,他无意识的抬手挠了下痒。 “啧……不自量力。”庹经年掏出袖中东西向前扔去。 “咻”,紫色烈焰在瞳底燃尽,顷刻化成咒术锁住魔修。 四肢被缠成木乃伊的魔修避闪不及,噼里啪啦和桌椅一顿磕碰,地面很快被桌腿划出几道尖锐划痕。 “跑什么?小趴菜!除了下毒你还会些什么?” 庹经年缓步上前将魔修提溜起来,飞速在其喉咙上贴满定身符纸,事后又颇不放心,拿细线将符纸缠了好几圈。 “妖女,既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魔修偷鸡不成蚀把米,暗暗发力却使不出一点灵力。 头顶爷爷灰短发,满头锡纸烫波纹,面具下脸部线条柔和,耳梢处隐隐约约透出几抹幽光。 庹经年趁着绑蝴蝶结的间隙,出其不意将其银发撩起。 三颗碎玉耳钉突地晃在眼前,闪闪发光,上面刻了个歪七扭八的数字1。 亲人呐!可算给她遇见了! 庹经年眼眸微压,瘦削挺直的肩背故意挡住某个自上而下的角度。 单手作拳状放在嘴边,她缓缓出口:“宫廷玉液酒?” 动弹不得的魔修:“……” “窗外的麻雀~”庹经年捂嘴压低声音唱,有些不死心。 魔修眼神越发懵圈,几乎是沉默的盯着她。 “哎……” 庹经年长吁短叹起来,泄愤似的揉了下魔修的后脑瓜子。 长头发不好看吗?你非得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又是染发烫头又是耳钉的,审美还挺超前。 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激动心情瞬间碎成玻璃渣渣。 “女流氓,”狗头面具下的魔修太阳穴直跳,“要杀要剐……” “停停停,npc也不带你这样玩的,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 庹经年打断对面施法,“玩个游戏吧,‘你问我答’,接连三回答不出,须得老老实实坦白从宽。” “我若是都答对了,姑娘便放我一条生路?” 年轻人,很狂妄哈! “不不不,”庹经年竖起食指直摇,。 她道:“不用尽数答对,你若答对一题,我立刻放你走,说到做到。” 说完,只见魔修躺在地面,面具背后眼露精光,胜券在握。 “现在我是刀俎,你是鱼肉,当由我率先提问,”庹经年起身将人扶着坐下,翘起腿恬不知耻道:“你对此可有异议?” 魔修摇头,不理解但遵守,显然已经提前进入游戏答题状态。 “很好,很爽快,”庹经年满脸欣慰,清了下嗓子开始发问,“弥尔顿著名三部长诗分别是什么?” “不知。”魔修听着陌生名字满头问号。 “简述一下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具体内容。” “什么定理?”魔修小声问,嗓音略带拘谨。 “呵,呵。”庹经年啪一下赏了对面脑门一颗暴打板栗。 进度来到第三个问题。 万众瞩目之际,庹经年嗓音低沉的再次问道:“宫!廷!玉!液!酒!” 满怀期待的目光炙热无比,让人难以忽视。 终于,魔修没有摇头,他咽下几口唾沫,试探问:“这酒,好,好喝吗?” “……” 庹经年面如死灰,直接抬手揭开对方丑陋的狗头面具,魔修病怏怏的两个黑眼圈将她吓得一愣。 她单手钳住他的下巴,拿起酒盏的手毫不留情,咕噜给对方灌起里面的液体来。 “唔……唔……咳咳。” 喉头上下滑动,魔修又挣又扎,几个回合后液体全部下肚。 “答题辛苦了,腐水既已喝下,就该乖乖实话实说了吧。” “腐水,这腐水是宫廷玉液酒?” 魔修小脸煞白,内心忽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想得倒挺美。” 对暗号屡屡失败,庹经年想刀人的心都有了。 “这腐水可是个好东西,它会让你的五脏反复糜烂,万蚁噬心后缓慢长好,如此反复,活活熬到百来岁。” 魔修:“那,那我还能修炼吗?” 不是,魔哥你事业心这么重的吗?庹经年略略咬牙扶额。 “你想屁吃呢,修为全无,什么筋脉啊、根骨的通通给你废了。” “废了废了,都废了。” 魔修:“……” 鼻腔钻进对方身上飘来的熏香味。 庹经年计上心头,故意掩鼻继续道:“届时你会遍体奇臭长达百余年,所到之处,方圆百里草木尽枯。” “……”魔修开始疯狂呕吐,试图自救。 庹经年憋住笑,演员似的顿了下,“但话又说回来,此毒可解,若你在一刻钟内及时服用解药,便还有得救。” 为了保住自己的修为和颜面,魔修顿时点头如捣蒜。 直接放弃挣扎道:“姑娘请问。” “妖丹被你藏在何处?” “芦苇镇。” “具体点。”庹经年面露不耐烦,左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阴森森的抵住魔修太阳穴。 “芦苇镇第三户人家墙角的杨梅树底下,土里埋着聚丹盒,妖丹全在里面。” “为何放在那里?” 庹经年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度,惊得专心定阵的某人差点从房梁顶滚落。 “姑娘莫不是忘了,妖丹不能一次炼化一颗,随身携带易被觊觎,我可不想惹得一身骚。” “……”您还挺懂,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魔修理直气壮,“况且那几颗妖丹早已在盒内炼化,在芦苇镇拿到你体内的妖丹便于及时炼化,十颗妖丹一齐为我吸收,免得夜长梦多。” 庹经年双手环胸一言不发。 魔修显然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眼神无辜的抬首看向庹经年,“姑娘,解药可以给我了吗?” “咯吱”,关节因身体活动在空气中发出脆声。 “可以,”庹经年声音带着赏赐般的蛊惑,“怎么不可以呢。” 双峰贯耳、摆拳击腹、扫踢击肋…… 一顿拳打脚踢下来,魔修狼狈倒地,蜷缩着连连求饶,喉间紫符却纹丝不松。 “其实我是……”魔修哀嚎。 “呼……”庹经年俯身上前,勉强结痂的指骨又添新伤。 她不管不顾的对着魔修的娃娃脸又是一顿狂扇,“你什么你,猪狗不如的东西。” 高坐横梁、目睹一切的路迟忆:“……” 烛心燃了小半截,半刻钟过去。 庹经年蹭掉下颌的细汗,冷若冰霜的脸上染着桀骜和匪气。 她踉跄着像拖死鱼一般将魔修拖进屋内阵眼之中,而后扶膝抬眸,朝房梁顶说:“大功告成,该你一展雄风了。” 说话间轻风骤起。 一身黑衣忽略不计的话,某人的落地姿势还算仙气绰约。 阵法灵光乍现,路迟忆裹着纱布的手早已血迹斑斑,他屈指催动法阵。 阵中魔修的鼻管在下一瞬飞出一泼热血。 “今日送命不算可惜,黄泉路上有你作陪,值了。” 肿成猪头脸的魔修在黄金阵光中肆意大笑,变态般伸出猩红舌头,鲜红的舌苔上现出一道幽绿竖线。 幽光直抵庹经年瞳孔深处,她顿觉舌尖刺痛,条件反射的痛呼出声。 见状,路迟忆加快手上速度。 魔修喉间紫符被阵气撕裂,当即痛苦挣扎起来,可谓是丑态百出。 “留,留他一命,我,我中计了。”庹经年舌间痉挛,无奈大着舌头对路迟忆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屋内纱帘翻飞,声音鼓荡在耳边,庹经年并不确定路迟忆有没有听见她的话。 或者说,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就落入圈套的魔修勉强抬起头,跪着望向能扭转局面的路迟忆,这个动作让两管鼻血滑稽的流进嘴里。 他刻不容缓道:“解药换解药,一刻钟还没过,要‘走’我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庹经年舌根很快分泌出苦涩的味道,是毒! 她手扶桌子,与魔修一道看向路迟忆。 后者难得与她对视,那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打算不死不休。 希望如落日西沉,庹经年眼珠大风车似的疯狂转动。 路兄!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不好过,你还想不想解十痛咒了,嗯?回答我! 庹经年祈求的目光有些莫名刺眼,随后,路迟忆说不清道不明地收了手。 “耍诈即死。” 他发出**裸的警告,音色淡然。 “孩子还小,你别吓他。”庹经年端着舌头假意嗔怒,抬手示意路迟忆收敛一点。 然后扭头变脸,阳光灿烂的对魔修道:“不好意思哥们儿,我还是刀俎,你先给解药,待我解了毒再给你解药也不迟,我说到做到。” 庹经年大着舌头说完话,也不管对方听懂没。 “万一你耍诈,那我怎么办?”魔修委屈巴巴。 他被骗过一次,谨慎点倒也无可厚非。 “大不了一起死,”庹经年拍了下魔修的肩膀,压下舌间痛感道:“你小子,有得选吗?” 第6章 入门测灵 “反正,人家死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某些人可就……” “我,我的血……我的血用水化开喝下,即可解。” “哗啦”,水流注入瓷杯。 庹经年拧着柳眉转身,迅速倒好半杯水,还贴心的给魔修净了下手。 谁知道这货上完厕所有没有洗手? “多谢。” 庹经年将手帕还给路迟忆,随后拿起细针对着魔修指尖就是一顿狂扎。 血融于水后被她毫不犹豫的全部喝下。 解药顺着喉咙滑下,舌尖痛意缓缓消退,药到痛除。 路迟忆薄唇微抿,感同身受的数倍痛意让他鬓角渗出虚汗,流进肌骨分明的衣襟深处。 他半侧过身体,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悄声静神。 “诺,解药就是白开水。” 庹经年给路迟忆和魔修各递了杯水,语气悠悠地对后者说:“喝了此水,以后就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 魔修接过之后便饥渴难耐的喝起来,水珠跟不要钱似的顺着嘴角直淌。 哎呦我去,庹经年看得直皱眉,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帕。 显而易见,自觉矜贵的路迟忆已然放弃了这块皱皱巴巴的手帕。 “擦擦吧,多大人了喝水还嘴漏。” 其实压根没有解药,这腐水是庹经年用中药、香料和水勾兑的。 这小子肠胃有福了,庹经年欠嗖嗖的想。 “我,我不懂什么长……长诗和定理。”魔修咂咂嘴,趁她蹲下递帕说。 庹经年:“哦。” 见庹经年没什么表情,他又哑着嗓子说:“我过来得早,时过境迁,你又偏巧问了些我听不懂的内容。” 庹经年持续掉线。 “呵,”魔修自嘲笑了下,“空调、电脑、汽车,又或者你实在想对暗号,何不说句红灯停……” 庹经年恍恍惚惚,下意识接了句:“绿灯停。” “终于对上了。”魔修欣慰至极。 她一把扶住魔修的双肩,问:“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是槐娘子,再说了,你有给我机会解释吗?” 魔修扒拉开她的手,丧眉耷眼道:“我哪会知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同类。” “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庹经年忽然敛住喜色,悲从中来:“太晚了,我们相见得太晚了。” 魔修没理解她,咦了一声:“我没杀人,村民们只是被我用血控制了,只要用我的血化水……” “槐娘和柴郎死了。”庹经年打断他。 魔修跪地当场呆住,面色一片虚白。 暗流涌动的气氛和缓下来,两人正大光明的说了几句悄悄话。 路迟忆在旁静眼合神片刻后,只见他上前走到阵眼边缘,打开久仪仁给的灵器。 庹经年余光捕捉到灵器发光,猛地挡在魔修身前,“留他一命,成吗?” 对面促狭回视她,一语不发。 “折磨打残都可以,只要留他一命,可以吗?” 魔修:“……” 庹经年琢磨了下,打算抗争一下,保住老乡。 “路兄,不瞒你说,此人长得很像我幼时失散的玩伴。” 魔修应声点头。 路迟忆:“……” “囚禁起来也未尝……” “日后再议。” 路迟忆收起法阵,拿出佩剑将庹经年抵开,咻的一下,只见魔修化作一道黑光被吸进灵器。 庹经年掸了下被剑抵过的手臂,起身瞄了眼路迟忆。 不巧,熟悉的困意强制涌向脑袋,来势汹汹地当头朝她砸来,七零八碎的心思霎时间魂飞魄散。 王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你赎完罪,我小有成就了便来救你。 庹经年身形微顿,靠着桌案边缓了下,硬撑着眼皮朝边上人摆手。 “多谢路兄手下留情,你,你有事便先去忙吧,我,我困了。” 路迟忆一眼看穿她的异常反应,盯着庹经年白净消瘦的侧脸看了半秒。 后者显然已经无暇顾及他探究的目光,几乎摇摇欲坠。 少顷,路迟忆不带一丝犹豫的推门出去。 “砰”,落地声响在身后。 他步履不停,反手关上门后对着墙脚冷淡出声:“进门,救人,多谢阿姐。” 语调不抬,兄友弟恭的称呼恍然从路迟忆嘴巴说出,笙声差点闪了舌头。 她靠着墙站直身体,拍着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迈进屋里。 “三日后宗门招新大会得把人带回去,今晚出发去芦苇镇。” “嗯。” 寡淡的声音远远传开,路迟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日过去。 灵剑临空疾速行进,绵软的云雾被生生划出两绺长痕,转势利落万分。 庹经年梦里心绪不佳,到点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飞上天,就差和太阳肩并肩了。 系在肩头的玄色披风被刮得猎猎作响。 身前是笙声沉着冷静的背影,身侧是同她们齐头并进飞行的路迟忆。 他独占一把剑,但剑柄处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头重脚轻得让人忍俊不禁。 “路兄,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儿吗?”庹经年问他。 “度化了。”对面没看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多谢。” 庹经年闭上眼,卷翘的睫毛被空中雨雾沾湿,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恹,藏在裤腿里的小腿却在隐隐打颤。 恐高怎么破?求教程。 笙声耸了下肩膀试探她的反应。 庹经年下巴随之一动,嘴巴略微哆嗦却没吭半声,那是害怕紧张的体现。 “吴姑娘?你能别靠着我肩膀吗?你这下巴咯得慌。” 笙声操控着剑转了个方向,说话依旧直白。 “哦……好,好的。”庹经年不敢睁眼,声音带着低低的战栗,抬起下巴离开笙声的肩膀。 刚刚坚强不到两秒,手又好死不死的抓住了笙声被风吹起的长袖。 庹经年只能虚虚实实的抓紧对方,要是有根软鞭就好了。 路迟忆充耳不闻,板着脸继续御剑。 云波浩浩荡荡,脚下山河风光无两,三人御剑途经几座州县,天气登时转好,疆域辽阔之下海湖荡漾。 庹经年浑身透心凉、心飞扬,内心怂着叫板,御剑本来就是件充满安全隐患的极限运动啊!不可取,实在是不可取。 路途并不辛劳奔波,她按时昏睡按时清醒。 三人御剑一日后很快抵达扶月宗山脚下。 一泻千里的飞瀑坐落眼前,高不可攀,氤氲的灵汽除了涤荡心灵之外,还可阻止擅闯者步伐。 山门,哦不,山瀑就这么**裸的出现在眼前,气势恢宏,连一丝遐想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五A级景区啊这是。”庹经年后退几步避免被水溅到,抬手遮阳,对着眼前景象陷入了沉思。 世家仙门大派,山门不都是什么灵石铺路九千台阶,再不济就是挂张亮瞎狗眼的赤金牌匾招摇于市,又或者是派若干仙门弟子一众看守吗? “看够了就走吧。” 笙声对于庹经年的惊叹见怪不怪。 随即御剑将人带离山门,直奔扶月宗招生大会而去,路迟忆紧随其后。 庹经年悬于灵瀑上空,身体穿过一道水色护山阵法,周身传来莫名的灼痛。 她似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向路迟忆望去,后者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平淡得一如往常,庹经年不由得松了口气。 扶月宗,长生演武场。 三座并无寻常的测灵台正置于正北方向,寸尽目力也难以看出有何惊世骇俗之处。 扶月宗共有七位执事长老,按照惯例,三年一次的招新大会须有三位长老现场坐镇,参与弟子选拔。 长老们清风徐徐的高坐玉椅,一人分管一座灵台。 从左往右依次是梅花亭长老落巽、相传亭掌门赵巽尺、映月亭长老文巽书。 路迟忆和笙声不知何时换上门服,现下正分别站立在落巽和文巽书身侧。 烈日斜射而下直抵头顶,二人腰间缀了块赤红弟子腰牌,肩上绣着银色锦绣,闪着辉辉璨光,夺人眼目。 但,唯独不见久仪仁。 报名处热闹哄哄。 报名者填写完身份信息,按照对仙门百家的熟悉度,依次去门外领取形态和颜色各异的七亭花。 庹经年秉持着知无不言的原则,大喇喇的说了句“不太了解。” 成功喜提紫色小花,这表明到目前为止,她本人对修行的喜好度为0。 上百号人离开报名处,争先恐后的挤出人群,手里拿着各自的测灵牌,依照抽到的数字和颜色分别站进不同队伍。 半个时辰过去,来自四海八荒的人们已然排列有序,站姿从容的迎着高悬艳阳。 庹经年拿着手里的测灵牌,抛起又落下,上面赫然用白漆写着数字一百。 她将紫色花别在耳后,整个人骚气蓬勃的往左起第一列纵队走去。 庹经年胸中难掩好奇,她一个现代人,当真会有根骨这种神乎其乎的东西吗? 长生鼓敲响,仪程准备妥当,测灵拉开序幕。 报名者轮番上阵,乌泱泱的人头不断蹿着向前移动。 庹经年百无聊赖的排着长龙大队,见身前空出半个人的位置,便打着哈切上前填补空缺。 耳边交谈声沸反盈天,热风一波又一波的涌起。 众人来的来,笑声朗朗何等恣意,心中万般喜悦似海奔涌,数年修仙梦于今日得到成全;走的走,叹息声暴露了寡欢心思,终是无奈挥挥衣袖打道回府。 “老子竟然连五阶灵蕴都没达到,亏我娘还花高价请那群散修教我修炼多日。” 一位身穿锦绣白袍的人被气得直眉愣眼,眼瞧着下一刻就要跳脚起来,又是撒泼又是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