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女王,勇闯九零》 第1章 第 1 章 时间是一九九零年,四月的一个傍晚,一辆拖拉机风风火火开进县医院,停在门诊楼前。车还没停稳,上面的村民就乱纷纷往下跳。大家合力从车上挪下来一个少女,一个男人背着冲进门诊楼。喧闹声顿时引起在场人员的好奇。 “快!医生在哪儿?” “来救人哪!出人命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在大厅里喊,闻声跑出来的医生却是见惯了这个架势,上前问:“什么情况?” “喝药了!我女儿喝农药了!”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哭腔急促地答。 “赶紧去手术室,马上准备洗胃,”医生带他们朝手术室走,又冷静吩咐跟出来的护士准备手术事项,完了问:“什么时候喝的药?药瓶子带来了吗?” 同来的几个村民面面相觑,中年妇女慌了,忙说:“瓶子……瓶子没带,天爷,我也不晓得要带药瓶子呀!” 医生也急了,“那她喝的是啥药知道吗?” “百草枯!是我刚买的百草枯!”女人忙答。 门诊大厅里,此时已经聚集了一群病人及家属。有人听了便啧舌,“百草枯!只怕洗了胃也救不回来!” “那个药毒性大得很!” “哎,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啥事想不开要喝农药啊!” 人群议论纷纷,伴随着叹息和好奇。在女孩被推进急诊室后,又有人朝同来的村民打听他情况,顺带着探听女孩为何喝农药寻死。一刻钟后,抢救开始了,打听消息的人们才渐渐散去。 “咋样咋样?”输液室里挂水的几个人急切地问,“救活了没有?” “早着呢!还在洗胃!”那几人摇头。 “是哪里的人啊?为啥喝农药了?” “说是城西红英村的村民。小姑娘今年才十七岁。”其中一人介绍:“本来在城里给人当小保姆,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突然被人送回来,想不开就喝药了。” 另一个嘴快,道:“说是送回来,我看哪,八成是被主人家赶回来的。” 周围顿时啧啧声一片,输液室的男女们纷纷展开想象力,构思出小保姆和主家的爱恨情仇。又有一人叹息道:“可惜了!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姑娘,有鼻子有眼的!” 正在挂水的一个中年妇女便冷笑了一声,说:“八成就是因为长得好看了,才起了些花花心思。我们家邻居大爷去年偏瘫了,儿女给他请了个小保姆,本来是想照顾老爷子,妈也!照顾到床上去了!也不怕丑!” “如今的农村人也学坏了,不像早先那么质朴!”另一个老头也摇头晃脑道:“我们那儿也有人请保姆,根本不敢让她去买菜。一毛钱的豆芽,买回来报一毛五的账!可像话!” 输液室这边议论纷纷,各自叹息猜测。急救室外却是一片静默,村民们或站或蹲,暗自也对喻秀水喝农药的原因猜疑不止。 一个多钟头以前,他们听到村南头的喻庆山家传来哭喊声,赶过去时发现喻家大女儿秀水已经喝了农药。她妈刘瑞英哭天喊地,偏偏喻庆山外出干活了,便有人跑去喊了喻家二伯喻庆海,大伙儿忙忙地开着拖拉机把人送医院来了。 整个过程混乱不堪。刚开始药效没发作,喻秀水还不肯去医院,哭着喊着说让她去死。几个村民不由分说,把她强拖上车,又抠着喉咙让她吐。路上喻秀水就不行了,先是哭喊肚子疼,后来就昏昏沉沉地喊妈,说他们冤枉了她。 刘瑞英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晓得抱着女儿哭。等秀水进了手术室,她在外头又开始抹眼泪。 抢救不知啥时候才有结果,天却眼看着黑下来了。喻庆海便开了口,让大家开着拖拉机先回去。都是农村人,家里都有一堆事,也不能总让人家陪在医院耗着。 村民们便劝慰刘瑞英几句,纷纷离开了。等人走后,刘瑞英木然靠墙坐着,这回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秀水啊,我的秀水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话音刚落,就见喻庆山从门诊大厅那边跑过来了,气都没喘均就问:“咋样了?孩子咋样了?” 刘瑞英看见丈夫来了,又嚎啕起来。喻庆海忙答:“还在里头洗胃,可带了钱来?医院催着交款咧。” 大伙儿来得匆忙,身上都没带钱。护士怕他们偷跑,已经催过两遍了。喻庆山忙从怀里掏出钱,交给喻庆海去缴费,又对老婆吼:“你别哭啊!到底是咋回事?” 他一回家就听到这个噩耗,火急火燎地带着钱,骑自行车赶来了。刘瑞英看左近无人,这才把下午发生的事儿小声跟丈夫说了。 原来今天下午,她正在家拌猪食,她弟刘文强突然骑车把秀水带回来了。到家后他把刘瑞英拉进房,悄悄儿告诉她,秀水的主人家,李局长老婆把人给退回来了。 从去年开始,喻秀水进城给粮食局的李副局长一家当小保姆。保姆这活儿,城里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却也是刘瑞英托了弟弟才找到的。 刘文强在县粮食局下属的乡镇粮站上班,是刘家唯一吃商品粮的人,也是大家眼中有本事的人。去年喻秀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刘瑞英专门回了趟娘家,托刘文强给外甥女留意,好在城里找个活计。没过多久,刘文强就有回音了,说为孩子谋到了一桩好差事。——县粮食局的李副局长新添了一个孙子,缺个保姆,他看秀水勤快懂事,正好让她去李家当三年保姆。讲定了不发工资,李家一年给四套衣裳。但等三年以后,李家孙子大了,李局长便负责给秀水在城里找个工作。 在**十年代,这种事儿不算稀奇。红英村另一个女孩就是这样进的城。听说她给城里姑父家干了几年活儿,姑父一家便给她买了商品粮户口,如今在一家厂里当打字员,天天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村民们谁不羡慕?因此刘瑞英一听便满口应下,给秀水收拾了几件衣裳,让刘文强骑着自行车,连人带行李驮到李家去了。 秀水这一去,好几个月只回来过一回。人长白净了,穿的衣服半新不旧,看着倒也整齐。晚上母女俩聊天,秀水悄悄跟母亲抱怨,说家务活儿不重,但李局长的爱人王仁芳却是个有名的挑剔人,她在饭桌上多挟一筷子菜都要阴阳怪气半天。刘瑞英听了虽心疼,却也劝女儿,好歹忍耐这三年,等以后进了城就好了。 如今孩子在他家干了大半年,竟然就这么送回来,刘瑞英不由得就生了气。可刘文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万分震惊。刘文强悄悄告诉她,秀水在城里学坏了,竟然勾引李家小儿子。他还绘声绘色学了王仁芳的原话:“你这外甥女太不安份了。我们小勇还是个高中生,以后还要读大学的,她还想跟我儿子处朋友?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脸,趁早让她回去吧!”末了又掏出一叠钞票,说要按每月十元钱补秀水的工资,一共给了八十块钱。 刘瑞英乍听之下,急怒攻心,也没接钱,转头就去院子里朝秀水身上拍了两巴掌,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勾引别人家儿子。秀水只是哭,梗着脖子说自己并没有做那种丑事。母女俩吵了几句,刘文强急着要走,等刘瑞英送他出门,回屋才发现,秀水已经是喝了农药。 喻庆山听了前因后果,半晌无语,良久才说:“秀水那么老实的孩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我本来也不信,看文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时气急了才骂了她几句,”刘瑞英后悔得扇了自己一耳光,“哪晓得她气性这么大,转头就喝了药……” 正说着,喻庆山远远看见自家二哥回来了,忙朝老婆使个眼色。刘瑞英也赶紧住了口。不管是真是假,勾引人这种事可不能叫村里人知道,传出去坏了姑娘名声,以后秀水还怎么嫁人?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三人忙围了过去,就听医生疲惫地说:“给孩子准备后事吧。” 两个男人怔立当场,刘瑞英却是一口气没上来,软瘫在地,半晌哭嚎道:“儿啊,我的儿啊,你好狠的心哪……” 外面一阵忙乱,抢救室里却也突然起了骚动,有护士急促地喊:“张医生快来!又有心跳了!” 张医生来不及说话,又一头冲进手术室内。屋外的三个人眼泪未干,都扒着门缝往里瞅,影影绰绰地就见一群人围在手术台前忙碌,旁边不知什么机器闪着红光,哔哔地响。提心吊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又被打开了。 张医生先出来,说:“准备送特护病房,过了危险期再看情况。”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总算让人看到了希望。紧接着,喻秀水被推了出来。刘瑞英和喻庆山看到女儿脸色青白昏迷不醒,身上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心里就像刀子搅。几人亦步亦趋,跟着去了特护病房,却被拦在了门外。 九十年代的县医院,还没有设立ICU。危重病人都住特护病房,有呼吸机,有护士守着,不需要家属陪床。等秀水挪进去了,喻庆山便让哥哥骑车回家,顺便跟小女儿秀竹送个信。他和老婆则坐在特护病房外的地上,商量着要去李家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自家孩子打小就老实听话,怎么会不声不响在外头处朋友?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东家给赶了回来?这里头肯定有蹊跷,只是不知要朝谁打听。刘瑞英说一阵哭一阵,一时恨自己为什么犯糊涂送女儿去当保姆;一时又担心以后风言风语的,秀水在村里不好做人。直到夜深,才和衣躺在走廊的地上,胡乱打了个盹儿。 此时,一墙之隔的特护病房里,喻秀水睁开了眼。她先是被墙角蹲着的一个年轻女孩吓了一跳。那女孩影影绰绰的,一看就不像人,倒是像个鬼魂。 再看看身周,是跟时代格格不入的破旧病房、古老仪器,喻秀水不由震惊,这是哪儿?我到底到了什么鬼地方? 第2章 第 2 章 喻秀水在特护病房住了三天,在清醒和昏迷中反复轮回。身周破旧的病房、古老的仪器和挂钟上显示的日期,都在提醒她一件事:她穿越了,穿到了一九九零年,一个和自己同名的女孩身上。 清醒的时候,她硬着头皮和墙角的鬼魂对话。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还是有点怕鬼。 “你咋了姑娘?我这是上了你的身?” “好死不如赖活着,年纪轻轻的你有啥想不开的?” “你看我,病成那样,有一口气都还想活着。你还是回来吧……” 女鬼蹲坐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 清醒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喻秀水浑身难受,身体像在火上烤,离成熟起锅只差一撮孜然。昏昏沉沉中,她的人生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中闪回。——从小被父母遗弃,后来被人收养。四岁时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幸好她遇到了师父和师娘,在师父的武校里,她渐渐展露出一个格斗运动员的天赋。后来又是师父送她去中专学校,学散打、学拳击,被经纪人发现,变成一名职业综合格斗运动员,在UFC大赛中搏得金腰带,从此功成名就。 直到成名后,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才都贴上来嘘寒问暖,从她这里骗钱骗财。上辈子她贪恋亲情,也很大方地给过他们钱财。只可惜,30多岁她身体每况愈下,后来才发现自己得了胃癌,治病花去了所有的积蓄。这时所谓的亲人再也没露过面了,只有师父和师娘来看过她。 她死时很不甘心。她来人间走了一遭,还没好好生活过,怎么就要走了? 谁知道再睁开眼,就穿到了一九九零年,而被自己占据了身体的这个年轻女孩,魂魄还蹲在旁边没有走远。 秀水虚弱地看着天花板,缓缓说:“就算要走,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然你甘心么?” 墙角的女孩动了动,似乎被她这句话打动了心思。床上的喻秀水却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很多记忆。她看到李局长的夫人王仁芳教她用燃气灶,不耐烦地说她笨;看到她炒菜做饭、洗衣服哄孩子,忙得像个陀螺;看到她干完一天的活儿,疲惫地去楼下睡觉…… 粮食局宿舍楼前有一排低矮的红砖房,是专门给各家各户放杂物的。她睡觉的地方就在李家的杂物房。这个县城的热闹不属于她,她的私人空间只是杂物间的一张小床。只有每晚躺在床上时,她才是轻松自在的。然而就连这点可贵的放松,也被人夺走了。某天夜里,李家的小儿子李小勇放自习回来,敲开了她的房门,一米七几的大小子强抱着她往床上拖。幸好她也有一把力气,不仅挣脱开来,还打了他两拳。那狗东西鼻子流着血,恨恨地走了。 在他走后,她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又羞又气又害怕。她觉得自己脏了,不再清白。而世界对女孩子的清白是极为苛刻的,被侮辱的女性会被指点、被非议,哪怕她们一点错也没有,甚至只是受害者。 天亮的时候,她第一次没有出门做早饭,心里盘算着怎么辞工回家。但很快,她就听到了王仁芳的谩骂声。王仁芳气冲冲过来敲门,让她把行李收拾好,早点滚回去,他们家小儿子岂是她高攀得起的…… 那声音高亢又刺耳,整个宿舍区的人都能听见。她似乎看到人们嘲笑的嘴脸和指点的手指,十七岁的女孩还没做好准备迎接这些侮辱。而他的舅舅竟然一句话都没为她辩驳,就把她送回家了。她的母亲惊怒中打了两巴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在睡梦中,喻秀水都能感受到女孩的恐惧和绝望。她都快气炸了。你倒是骂回去啊,你倒是打回去啊,你喝药干什么? 作为一名职业综合格斗运动员,喻秀水在生活中向来不崇尚暴力,因为她打拳是要收钱的。但此刻,她恨不得冲出去,劈头盖脸打那些狗东西一顿。 三天后,喻秀水真正清醒过来,墙角的魂魄已经不知去向。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终于出了特护病房,进入普通病房。对此,医生的解释是她命大,人又年轻,终于扛了过来。刘瑞英和喻庆山悲喜交加。 特护病房收费可不便宜,三天时间就花了家里一年的收入。这期间,刘瑞英守在医院,喻庆山又回了趟家,拿存折取了钱交医药费。而刘文强那边得了信后,也赶过来,和刘瑞英在医院病房外嘀咕了半天。 刘瑞英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想让刘文强带她去李家问个究竟。闺女不明不白就被人辞退了,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害孩子服毒自杀,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无论如何都要去李家讨个说法。刘文强听了,却只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 他在粮站工作了这么些年,一心想搞个站长当当。这些年没少巴结局里领导。刚好去年听说李局长家缺保姆,他赶忙把自家外甥女推荐过去。又可以解领导之忧,又帮了自己大姐一家子。本是件大好事,万万没想到现在闹成这样。 要是姐姐和姐夫跑到李家去闹,别说提拨站长了,以后李局长不给他穿小鞋就算宽宏大量。 因此刘文强百般劝说刘瑞英,先等秀水清醒了再说。把事情问明白了一切都好说。要是秀水真做了什么丑事,那就悄悄地回家算了,免得传出去坏了孩子名声;要是真冤枉了秀水,那他这个做舅舅的也不会袖手旁观,该让李家赔偿的,他到时出面去谈。 他一番慷慨陈辞,这才把刘瑞英劝住。等喻秀水转到了普通病房,正好秀水的姨妈刘兰英听到消息,提了麦乳精和一提兜水果到医院来。这间病房暂时只住了秀水一人,等护士出去了,刘瑞英便让喻庆山去门外,她和刘兰英坐到床前,悄声问:“秀水,这里没外人,你实话告诉我们,你在李家到底怎么了?” 秀水看看两人,虚弱地说:“他想强*奸我。” “什么?”床前的两个女人震惊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刘瑞英才道:“真的?李家的那个小子?他……他竟干出这种事?” “畜生不如的东西!”刘兰英也骂,“他家里就没人管么?你是去他家做保姆,又不是丫环。这都新社会了……” 秀水便把那晚的事情详细讲了。记忆里她刚上床没多久,李小勇便来敲门,说他的足球放在里面,明天上课要用。秀水只好重新穿衣服开门,让他进来找。李小勇装模作样找了一阵,便扑上来抱秀水,嘴里还不干不净说些恶心人的话,什么很喜欢她、等高中毕业了就娶她之类的,直到被打了两巴掌,他才走了。 刘瑞英听了,眼泪哗哗地流,“太欺负人了!我找你舅去!咱是去干活的,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孩子?我饶不过他们!” 刘瑞英扭头就去找喻庆山了。刘兰英留在病房,红着眼安慰秀水:“就算他们冤枉你,自然有我们替你讨回公道。傻孩子,你可不能再做傻事。万一你有个好歹,叫你爹妈以后怎么活?” 刘兰英帮着守了秀水半天,刘瑞英两口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一直到晚上,两人才回来,眼眶都红红的。估计是公道没讨回来,反倒被人骂了一通。 毕竟那晚的事情发生在杂物房,除了当事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王仁芳咬死了是秀水勾引自己儿子,说出的话像是淬了毒,“她来第一天我就晓得不是个安份的,仗着自己长得有两分颜色,天天对着我儿子笑,我们院子里谁不晓得?就算她肚里有了货,我也不会要她……” 喻庆山不会跟人吵架,气得直哆嗦。刘瑞英则骂她放狗屁,她女儿规规矩矩清清白白,又懂事又勤快,村里人谁不晓得?不是李家儿子在外敲门,她怎么会大晚上开门……两边对骂的声音大了,左邻右舍都来劝架,却多是拉偏架的。毕竟都是李家的老熟人,没有为了两个农村人跟领导反目的道理。 刘文强得了消息,也赶紧跑过来,把姐姐姐夫强拉出来,说让他来和李家人谈条件谈赔偿。刘瑞英和喻庆山本来气得不想理他,转头一想,李家是城里人,刚才倚势压人,要是让保安防着他们,他们连门都进不去,还是得找个中间人。 刘瑞英怄了一肚子气,回来后却把眼泪都擦干了,换了一副神情才进病房,还安慰她“就算他家再厉害,也不能平白无故坏人名声。”“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他们,必要替你出一口气……” 等刘兰英走后,刘瑞英喂秀水喝了两口米汤,便让喻庆山也回去。家里农活多,马上要耕田插秧,现在各家各户都派了人,去渠道口守水,免得别的村把水截留了去。她家不派人去守渠也是不行的。 秀水没作声,喝完米汤就在床上装睡,没想到还真睡着了。等她醒来,天早就黑了。刘瑞英和衣躺在旁边病床上,那张床没有铺盖,只有梆硬的一张床板。但有块板子躺,总归比坐在凳子上熬一夜要强多了。 秀水悄无声息地揭被起床,凑过去听了听。连着好几天刘瑞英都没怎么合过眼,这会儿显然睡得很熟。秀水想了想,换好衣服出了门,轻手轻脚穿过光线昏暗的病房走廊和院子,来到了街上。 眼前的县城既熟悉又陌生。九零年这里还没有路灯,到晚上到处黑成一片,只有路边房屋和店铺里偶尔透出来一片灯光。秀水活动了一下腿脚,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晚上那几口米汤提供了少许热量,打个把人不成问题。 她顺着县医院前面的马路走了一会儿,轻车熟路拐进一条小巷,十几分钟后就来到了县粮食局宿舍大院的附近。院子门外是条马路,旁边有一片小树林,周边没有住户,是个蹲守的好地方。秀水握着半路上捡到的一条长木棒,蹲在树林的阴影里,气定神闲地等着。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远处门卫室里传来了电视剧的片尾曲,正是第二集电视剧结束的时候,也到了高中放晚自习的时间。她等的人快要来了。 陆续有两拨人骑着自行车过去了,秀水没动。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道黑影骑着车,出现在道路尽头。即使看不清脸,凭那吊而郎当的样子,秀水也能认出那是谁。 她憋着一团火,悄无声息挪到路边。等飞驰的自行车经过面前时,才把手中的长棍朝前一递。 木棍精准卡进自行车的后轮当中,自行车猛地朝前一翻,车上的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喻秀水这才上前,一脚踩中地上那人的后背心,朝他头上打了一闷棍。看到人被打昏,她又扬手朝他左腿抽了几棍,每一棍都又重又急,落在同一个位置。很快,她就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然后她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拖到昏暗的树林里,自行车也扔了进去。干完这一切,喻秀水累得直喘粗气,她顺着树林走了一段距离,才穿过小巷,朝县医院的方向走去。 第3章 第 3 章 深夜,县医院的急诊室再次传来喧哗,伴随着哭天抢地的声音。 哭骂声特别大,把后面住院部的人都吵醒了。有家属不辞劳苦地跑去看热闹,回来便传开了,说县粮食局某局长的儿子不晓得为什么被人打了。听说是脑震荡,膝盖包也被打得粉碎,治好了只怕也会落下残疾。 秀水她们住在走廊尽头的病房,议论声虽大,却没把睡熟的母女俩惊醒。但第二天早上,刘瑞英去水房洗衣服时,还是很快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个流氓胚子遭人打了!活该!坏事做多了,这不是报应来了?”刘瑞英一回病房,就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秀水。 “真的?”秀水笑了,“他也来住医院了?” “可不是?听说就住楼下,”刘瑞英见女儿露出笑容,很是欣慰。她拧了条热毛巾,递给秀水擦脸,又咬牙切齿道:“这种坏胚,将来就算不被打死,也是吃牢饭的命!” “那咱们等会儿看看去!顺便骂他几句!”秀水擦着脸,来了兴致。 “你好好躺着!”刘瑞英怕她见到李家人又受刺激,忙道:“要骂也是我去骂。那种臭狗屎,你给我离得远远的才好!” 正说着,就有人上门了。粮食局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来了一个自称姓张的警察,到病房请她们协助调查,还问她们昨天晚上在干嘛。刘瑞英忙老老实实答:“他被人打,可不关我们的事。我姑娘住着医院呢,我们都在病房睡觉!” “你怎么晓得他被打了?”警察紧盯着她们问。 “医院的人谁不知道?昨晚喊得半个怀安县城都听到了,今天还都在议论。” “那你们晓得是谁打的么?”老张问。 “我们可不晓得,”刘瑞英摇头道:“自家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呢,还管他家的事?” 张警官昨晚接到报案,在现场和医院奔波了半宿。王仁芳断定是喻庆山报复他们,所以他大清早就开摩托去了一趟红英村。到了村里,正碰上喻庆山和村民们从渠道口回来。昨晚村里放水,大伙儿两两作伴,都带着铺盖卷睡在渠道边的野地里,喻庆山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机会。 而且以老张多年的办案经验,聊两句就知道那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实人。除非朝死里逼他,否则他连跟人吵架都不会。这会儿再到医院看到那母女俩,老张越发觉得王仁芳的猜测很荒唐。 一个乡下妇女,一个病人,能干出什么穷凶恶极的事情来?于是他草草询问了几句便要走。 喻秀水却把他叫住了,“警察同志,我也要报警。” “啥?”老张和刘瑞英都怔住了。 “五天前李小勇要……”秀水看了看刘瑞英,修改了一下措辞,“要强*暴我。就是你们正在调查的这个李小勇。” “什么?”老张震惊了,扭头看看刘瑞英,也是同样震惊。他犹豫着掏出笔和本子,“之前为什么没报警?你详细说说。” “之前想死了算了,现在想想,不能便宜坏人。”秀水说。 刘瑞英一听这话,眼泪就朝外漫。在秀水讲述那晚经历之后,她又抹着眼泪把女儿怎么被送回来、怎么喝农药的事说了,老张完整听下来,总算明白王仁芳为什么一口咬定凶手是喻庆山了。 要不是这家人老实,被欺负成那样,确实很有可能会报复社会。 他有点同情这年轻女孩,但该说的话也要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这顶多算是猥亵。” 刘瑞英不懂什么是猥亵,可也看出来警察不想管这事,忙气愤地喊:“他那就是耍流氓!” 现在是九零年代,流氓罪还没废除。秀水忙说:“就是!不能判他个流氓罪吗?” “这个事情光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我还得再调查。”老张说着便要走。秀水又叫住他,道:“张警官,我这算是正式报警了,等我出院的时候,您必须得给我个明确的说法。” 老张听了,也不表态,只点点头便走了。等他出了门,刘瑞英忙擦干眼泪,要扶秀水躺下,说:“这事你没做错,只管给我挺起胸膛做人。以前是妈糊涂,不该朝你动手。唉,我也是听你舅那么一说,一时气懵了……” 秀水微微一怔,对刘瑞英的认知有所改观。这个当妈的没什么见识,想不到在大是大非上分得倒很清楚。 她并没有躺下,反而让刘瑞英给她拿梳子,“一会儿估计还得吵一架。” “跟谁吵?”刘瑞英忙问。 “王仁芳呗,”秀水冷笑,“警察肯定会去楼下调查啊。以王仁芳那性子,过一会儿不得上来搅事生非啊?” 刘瑞英听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恨声道:“你等着,她上来我骂死她!” 秀水心想,就刘瑞英这老实样儿,能吵得过谁啊?不过,这不是有她在吗? 上辈子她可不是个善茬,八角笼中来来去去那么多格斗运动员,独她以拳头凶狠、反应敏捷而赫赫有名。恶人自有恶人磨,王仁芳碰上她算她倒霉。 但她还是鼓励刘瑞英,“行,你来骂她,我在旁边给你撑腰。” 果然,没多久王仁芳就上楼了,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喊,“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刘瑞英立刻还击:“你喊什么?你才贱!你才胡说!” “我儿子什么条件的姑娘找不着?他看得上你一个乡下丫头?”王仁芳说:“不是你勾引他,他会去找你?” “你胡说八道!”刘瑞英很快就气红了眼,“我姑娘清清白白,怎么会勾引你儿子?” 秀水叹气,心想原主她妈果然不行,吵架怎么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 她忙打断刘瑞英,说:“对,我是乡下丫头,你儿子是城里公子哥!那么了不起怎么会被人打成死狗?还敢耍流氓,他耍得明白吗?到时候去坐牢,你们全家多光荣!” 王仁芳被戳中痛脚,气得要扑上来撕她的嘴。刘瑞英吵架不行,倒是有一把子好力气,忙把她拦着,朝后推了个踉跄,还跟在秀水后头说:“对啊,你全家多光荣!” “你说坐牢就坐牢?公安局你家开的?”王仁芳回骂:“我儿子才十六岁,他晓得什么?就算他拉了你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难道是什么金贵人?” “我一个姑娘家当然金贵!”秀水反唇相讥:“你不金贵,你天天去求着男人摸你抱你啊,一家子烂人,真恶心!” “对!真恶心!”刘瑞英也说。 “你放屁!不就想讹我们吗?随你怎么说,我一个钱也没有!”王仁芳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道:“你报了警就以为我会怕你?呸!有什么烂招数你尽管使!” “那我就一直告下去!”秀水道:“你不要脸,你儿子和丈夫也不要脸吗?我写信到你儿子学校去,写信到你丈夫和大儿子单位上,我要让全怀安县的人都知道,你们家是什么玩意儿!” “对!让大家都来评评理!”刘瑞英听得惊诧极了,却也没忘跟在后面喊。 “你要敢毁我儿子前程,我跟你拼命!”王仁芳也高声喊。 双方吵作一团,顿时吸引了许多病人和家属。王仁芳见围观的人多了,越发撒起泼来,“大家快来看啦,这家人真不要脸!在我家当保姆,勾引我儿子,还想讹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眼看围观人群眼神闪烁、交头接耳,刘瑞英急得恨不得打王仁芳的嘴。秀水却是不慌不忙地道:“我在你家当保姆,知道的可多着呢。我还晓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耍流氓,都是跟他爸学的!你还不晓得吧,你丈夫在外头跟人乱搞,全院子的人都晓得,都在背后议论你,可就是没人告诉你!你说你多可怜!多可悲!” 王仁芳惊呆了,跟疯了似的朝里扑。刘瑞英忙拦住她,两个女人眼看要打在一起。幸好护士和医生都听到声音过来了,一边大喊着拉扯开她俩,一边驱赶围观人群。王仁芳这才骂骂咧咧地下楼去了。 刘瑞英自觉这一回她们略占上风,心头郁闷也散去了不少。等人散了,她便悄悄问秀水,“真的假的?王仁芳丈夫那事你咋知道的……” 这当然是原身的记忆。保姆的活动空间,几乎都在宿舍大院里。那里流传着各种婆婆妈妈的小道消息,其中就有关于李副局长的传闻。据说他跟某个女职工不清不楚,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好几年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吵架嘛,讲究的就是专挑对方痛处戳,以气死对方为第一原则。 “管它真的假的呢,有用就行。”秀水说:“反正王仁芳回去了,两口子铁定要吵架。我就乐意看他们家鸡飞狗跳。” 刘瑞英想到那情形,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累不累?你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碗稀饭去。” 趁着护士来给秀水打针,刘瑞英到外头餐馆里去买粥。路上想着刚才吵架的情形,觉得又欣慰又怪异。欣慰的是,老大竟也会跟人吵架了;怪异的是,这性情变得也太大了。 可能因为是孩子死过一次了吧,也幸好抢救过来了,不然刘瑞英简直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回去后她要去庙里上柱香,感谢菩萨保佑女儿大难不死。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很平静,王仁芳没再上来闹事。到了晚上,刘文强提着一网兜水果来了。 “姐,秀水好点了没有?”刘文强把水果放到桌头柜上,关切地问。 “比先前好些了。”刘瑞英脸色不大好。她也不蠢,知道弟弟八成是给李家当说客来了。 刘文强这回确实是被李局长委派来的。原来上午王仁芳在楼上吵完架,果然丢下住院的小儿子回了家,揪着丈夫大吵了一架,问他在外头跟哪个狐狸精好上了,弄得全院子的人都在笑话她。全家人都焦头烂额,没满周岁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李局长烦不胜烦,只好让刘文强过来问问,这边是啥想法。 “大姐,为秀水这事,我到李家去了好几趟!”刘文强先跟姐姐表了半天功,最后才说:“李局长这人还是很仁义的,他托我来问问你们,想不想把秀水弄到棉纺厂去上班。” 刘瑞英一下子就心动了。她妹妹兰英就在棉纺厂工作,以前效益红火的时候,厂里隔三岔五地发些毛巾脸盆床单,看着可羡慕人!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一个月也能到手二百块钱工资,对农村人来说,有笔旱涝保收的收入已经很难得了。 谁知秀水一口就回绝了,“我不去!我就要跟他们干到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刘文强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能告倒他们?开啥玩笑呢!就说那晚的事,你说李小勇欺负你,你有啥证据?再说了,大晚上的你就不该开门让他进去!” 刘瑞英一听就恼了,“怎么能这么说?哦,这还怪上我家孩子了?他是东家儿子,他要进去拿东西,我秀水难道不该开门?” 刘文强忙安抚她,“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啥意思?”秀水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的?他们把我害得这么惨,给我找个破工作就算完了?” “啥叫破工作?”刘文强也生气了,“棉纺厂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你要不想去,那我可就真不管了!” 他站起身,作势欲走,刘瑞英却又舍不得,忙拉住他,“孩子说两句话你急什么。我问问你,秀水去棉纺厂,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有没有商品粮户口?” “姐,都是自己人,我能没想到这点吗?”刘文强说:“李局长说了,进去干满一年就能转正。就是商品粮户口得你们自己转,要花五千块钱……” 刘瑞英倒吸一口冷气,五千块钱!家里的积蓄加起来还没有这个数呢,那可是她攒着准备盖新房的。 可孩子的工作也要紧,错过这一村,哪里还有这个店? 正在犹豫不决,就见秀水说:“我不去上班。想让我息事宁人?也行,让他们赔偿我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外加八个月的保姆费。” 第4章 第 4 章 喻秀水一开始就盘算得很明白,那晚杂物房发生的事情,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原身也没受到什么实质侵害。送李小勇坐牢这事不现实。 九十年代,法律法条对王仁芳这种造谣生事的人也没什么威慑力。秀水能做的,无非是把人狠揍一顿,再索性把事闹大,好争取谈判赔偿的筹码。 “让他给我道歉,再赔偿五千块钱,否则免谈!”秀水按照印象中的物价,随口说了个数目。 刘瑞英听得心惊肉跳,刘文强也怔住了,“好大的口气!你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 秀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伸手捂住了胸口,“哎哟我胸口疼!一想到他们家那么冤枉我,我就胸口闷。已经落下后遗症了,我后半辈子都毁了……” 刘瑞英慌了,忙上来帮她揉胸口,“要不要紧?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刘文强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就见秀水又捂额头,“他们把我害成这样,五千块钱算什么?哎哟我头也疼……” 见此情形,刘文强勉强道:“那我去那边说说看。” 他又朝刘瑞英使眼色,让她跟自己出去。两人在走廊站着,刘文强小声道:“姐,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该拿个主意,别什么都依着她……” 刘瑞英也觉得五千块钱是个天文数字,按她先前的想法,对方能赔礼道歉,再赔个医药费就算不错了。但秀水既然开了口,当妈的总不能拖后腿,想到这儿,她心一横,也坚定起来,“我孩子不能白受这个苦。他们家里到现在都没人来看看我们呢,王仁芳还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怎么的?我们就活该被欺负?” 刘文强觉得姐姐也变得胡搅蛮缠了,“姐,要这样想的话,你们就自己去跟李局长那边说去。我不管了,这总行吧?” 要照以前,刘瑞英听了这话肯定会服软。但今天她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格外硬气,脱口道:“那也行,我占着理儿,我怕什么?就让李家人来找咱们好了。” 刘文强跟他姐也说不通道理,只得悻悻而去。刘瑞英却又越想越心虚,回病房劝秀水:“就依了他们,给你在城里安排个工作不好么?” “他说一年以后包转正,你就信啊?”秀水冷笑一声,“咱们家没人,进了城还不是随便他拿捏!到时我转不了正,找谁去?再说还得转商品粮,家里哪儿来那么多钱?” 刘瑞英转而自怨自艾,叹气道:“这都是我们当父母的没本事,有进城的机会却抓不住……” “您就别惦记进城了,我不想进城,”秀水提醒她,“等舅舅回完话,王仁芳不定怎么过来闹呢。” 刘瑞英忙打起了精神,嘴硬道:“我不怕她闹。咱们占着理,怕什么……” 晚上等秀水睡了,刘瑞英也躺在旁边硬床板上,想到刘文强说的工作,不免有些不舍;又想起王仁芳的难缠和刻薄,心里又实在烦闷,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忽听秀水断断续续说起梦话来。 “妈,他们冤枉我。” “我不想当保姆了。” “我要回家。” …… 声音小小的,刘瑞英却是听清楚了,顿时又痛又悔。她削尖了脑袋想让女儿进城,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医生来查房,认为秀水恢复得很好,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刘瑞英这才有些高兴。等医生们出去了,病房外又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是秀水的妹妹喻秀竹。 “妈,姐!”秀竹骑车来的,一头的汗。她把手里的竹篮递给母亲,便去床前看她姐,“好些了吗?能吃饭了吗?我早上熬了粥的。” 刘瑞英揭开竹篮上盖的毛巾,下头的饭盒还是温的。她忙把粥端出来,给秀水喝上头的米汤,“还是只能吃点稀的,你姐都饿瘦了。” 秀竹忧心道:“不吃点好的怎么行?身体怎么能恢复啊?” “等出了院再说,”刘瑞英道:“回家了杀只母鸡给你姐补补。” 秀水想到鸡汤,口舌生津,笑道:“你舍得?” 家里的鸡和鸡蛋都是要卖钱的,好攒着等以后盖砖瓦房。刘瑞英听女儿奚落她,忍不住翻个白眼,“回家就杀,总行了吧?让你们两姐妹过过馋瘾!” 她边吃早饭,边问起家里的情况。正是农忙时节,家家都在砍油菜、割小麦、整田插秧。家里只剩喻庆山一个劳动力,半夜都在地里忙。秀竹见她妈惦记着家里,便主动请缨:“今天我陪姐姐,妈你回去一趟吧。” “那可不成!”刘瑞英又担心王仁芳上来欺负秀水,“姓李的还住楼下呢。” “你回去吧。”秀水也说:“他们又吵不赢我!难道还敢打我不成?医生护士都在这儿,我量她没这个胆儿。” “还有我呢!”秀竹忙保证道:“我好好守着姐,不准他们进来!” 刘瑞英也着实惦记着家里的农活,想了想便交代秀竹:“你一步也别离开。等我回去一趟,马上就来。” 三人商量好了,刘瑞英便急急忙忙地骑车回家了。护士给秀水打了针,病房安静下来。秀竹坐在床边,看了会儿输液管的滴壶,忽然轻声道:“姐,你吓死我了。” “我做了好多恶梦,”她说着眼圈红了,“很吓人的恶梦……,姐,你别再做那种傻事了……” 她姐住院这几天,家里离不开人,喻秀竹白天去上学,回家要喂猪喂鸡、烧火做饭。晚上惦记着她姐,心里七上八下的。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连好几夜,她都做了些恐怖的梦,跟电视连续剧似的。 梦里她姐没抢救过来,死在了医院。她爸妈去李家讨说法,被骂了回来。她妈总是说自己不该送女儿去城里,在家哭了两场,趁人不备上了吊。她爸那么温和的人,跟疯了似的拿着刀,跑去把李小勇砍死了,自己也一身是血,被抓起来判了重刑…… 秀竹每次醒来都一身冷汗,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了她姐青黑的脸、母亲晃荡的身体、父亲脸上的血……直到来医院,看到姐姐还活着,看到她和她妈有说有笑,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非常害怕。眼泪不知何时从她的眼睛里漫出来,她抽着鼻子,哽咽着说:“姐,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秀水在心里叹了口气,略显笨拙地安慰她,“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我会好好活着。” 有了她的保证,秀竹的眼泪总算止住了。她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秀水一会儿,说:“姐, 你喝水吗?我去打开水。” “还有衣服没洗。”秀水指使她。 “好!我马上来洗!” 笼罩在秀竹身上的阴霾消失了,她迈着轻快的脚步,里里外外忙碌起来。等把洗好的衣服晾完,她刚回病房,就见门外冲进一个四五十岁的凶女人。 “喻秀水,你要不要脸?你还准备狮子大开口是吧?” 秀竹赶紧拦着她,鼓起勇气嚷嚷:“你谁啊,快出去!” 王仁芳把她朝旁边扒拉,指着秀水喊:“张口就敢三千五千地要,你照照镜子,你有那么值钱?外面被人睡的,也就几十块钱的价!” 秀竹气红了脸,正要开口,就听她姐在后面阴阳怪气,“哟,这么清楚价钱?你出去卖过?” 秀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却一阵快意。王仁芳气得发疯,“你别指望拿到钱!你去打听打听,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明告诉你,我一分钱不给,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那你认识县城的王大刀疤吗?”秀水冷冷道:“你去打听打听,问问他答不答应!” 王仁芳怔了一下,“王大刀疤”这个绰号明显带有混社会的性质。想到儿子受的伤,她顿时不确定了,难道这家人还真认识什么狠人? 毕竟就连警察都说了,打小勇那人的手法太专业了,就是奔着把人打残的目的去的。 “你少吓唬人!老娘也不是吓大的,”王仁芳佯装镇定,“现在是新社会了,我怕你那套?” “那你还是被打少了。”秀水冷笑:“下次就不是断胳膊断腿了,下次打掉你一嘴牙,让你嚼舌头!” “你让他来打我试试!”王仁芳跳着脚骂:“你来试试!” 要不是在医院,秀水现在就想试试。正按捺不住脾气,秀竹高喊:“医生,这里有个疯子!快来人哪!” 闻声而来的护士也很生气,“怎么又是你?回你病房去!” 等王仁芳走远了,秀竹才回来,在床前坐下,沉默片刻问:“姐,王大刀疤是谁?” “随便编个名字骗她的。”秀水说。 秀竹震惊地看着她,秀水狡黠一笑,“没想到吧?” 其实是有“王大刀疤”这个人的,不过那是秀水上一世的师父。老王同志开着一家武校,因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才得了这么个浑号。这道疤让他显得很凶狠,只有秀水这些资深学员才知道,老王是个多么心软的男人。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老王和师娘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厂里打工。要等两三年,两口子才会回到家乡筹办武校,那时她才能跑去找他们,——但她现在可真想他们啊。 等到一九九五年,秀水才会迎来自己的出生。上辈子她在养父母和亲生父母之间辗转流落,遭到了双重的遗弃。如果没有师父和师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那时秀水经常想,要是有机会穿越了,她要自己把自己养一遍。 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有可能变成现实。 不过在那之前,她要挣很多钱才行。毕竟这个叫秀水的小姑娘真的太穷了。就算是九十年代,要想好好养大一个孩子,也要花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