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件簿之破旧浴室的女尸》 第1章 第一章:秋寒血幕 冷风裹挟着长江沿岸特有的潮湿呼啸而来,云江市的深秋如期而至。清晨六点半,天色尚未完全苏醒,铅灰色的云团随着冷风缓慢地移动着,若非云团移动时偶尔的断层透出云后一丝微量的光线,丝毫意识不到夜晚已然过去。街道两旁的路灯突然熄灭,道路上又暗了几分,路旁的行道树,梧桐与香樟的叶片在渐紧的北风声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与枝桠间新挂的红色宣传横幅形成了鲜明对比——“树文明,立新风,共创美好家园” 的标语在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醒目。枯黄的、半青半黄的铺满了人行道,又被环卫工人的扫帚、早起行人的鞋子和车胎碾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上班的人流构成了这座城市清晨的脉络,电频车是主力大军,骑手们被厚重的棉大衣、防风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将下半张脸遮住,只露出呼着白气的鼻孔和一双双因早起而略显惺忪的双眼。手套是必不可少的御寒工具,有的还是露指款,方便更好的操控车把,趁着红灯间隙把裸露在外的手指放在嘴旁哈气取暖。他们穿梭在寒冷的空气中,像一群沉默抵御行寒冷的企鹅,对这种降温已习以为常,行动中透露着一股子淡定,甚至麻木。偶尔碰到相熟的车辆,会简短的交换一句“真冷啊”,得到的回应也多是“可不是嘛,一下子骤降了十几度”,语气平淡的如同在交谈一件寻常的小事。 路边的早点摊则升腾着与寒冷空气格格不入的热气。油条的锅子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锅内翻滚膨胀;蒸笼叠地老高,白色的蒸汽弥漫在摊位周围,带着面食和肉馅的香味,温暖了方圆十几米的空气。摊主们动作麻利,收钱、打包、递食物,一气呵成,脸颊被炉火烘得微红。一些起早买菜的妇人,提着布袋子或拉着小拖车,在摊前短暂停留,精明地挑选着还带着露水的蔬菜,或与相熟的摊贩讨价还价,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等待红灯的间隙,人们不经意地抬头,路口巨型商业广告屏上,原本循环播放的商业广告已被替换。屏幕上,本市主要领导正神情庄重、语气坚定的发表讲话,背景是快速切换的城市美景和建设成就画面,硕大的字幕滚动着:“举全市之力,争创文明城市——我们在行动!” 那充满热忱的面孔与坚定和声音,与清早忙碌而略显疲惫的市民形成了另一种对照。 落叶、寒风、裹紧衣衫的行人、热气腾腾的早点摊、讨价还价的主妇……这一切,共同构筑了云江这个清晨最寻常也最真实的市井景象,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坚韧与琐碎。 位于东陆大学侧门旁的那间破旧浴室,在这个清晨被一种异样的肃杀包围。最先发现这一切的老太杨君,此刻正瘫坐在浴室门外的石阶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几分钟前,她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浴室,却发现门虚掩着,推开门后,那幅骇人的景象几乎让她这颗老心脏瞬间停跳。她连滚带爬地冲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报警时,那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听筒,却依然抖得不成样子。“死、死人了……在、在东陆大学侧门……旁边的……浴室……地址说的断断续续,带着不自然的停顿和哽咽。 挂断电话后,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浴室门口,强烈的恐惧让她不敢去看里面那具年轻的尸体。她猛地转过头,视线惶然无措的扫过熟悉的前台——却猛地定格在角落,那里似乎有个不属于这里的、小小的深色物件。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极度的恐慌立刻淹没了这片刻的疑惑。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现场被封锁起来。一名年轻的警察打量着这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破旧浴室,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会有间浴室?”一位资历较老、隐约知道些些许内情的同事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低沉:“别多问,认真做事。”在初步询问中,杨君的精神依旧恍惚,她告诉警方,自己昨天下午四点多就关门回家了,这里位置偏,晚上根本不会有人来洗澡。今天早上来才发现门没锁,一进去就……现场没有财物丢失的迹象,她也不认识那个可怜的女娃。 浴室内部,未散的水汽与那股甜腻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相互纠缠,在寒冷空气的持续作用下,竟凝结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密密麻麻得悬挂在颓剥的墙壁、低矮的天花板以及一切可供依附的物体表面,宛如整个空间都在为这道年轻生命的消散流下冰冷的泪水。 陈嘉颖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浴巾半裹,覆盖在她年轻却已失去生机的躯体上。那双曾流转着精明、算计与无尽野心的眼眸,此刻空洞的望着布满霉斑和水渍的天花板,仿佛在质问命运这场悲剧是否过早谢幕。心脏处精准的一击,干脆利落,现场没有挣扎痕迹,只有她带来的洗发水、沐浴露等物品散落一地,瓶身撞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回响早已消散,只留下无声的狼藉,诉说着事发时的悲惨和绝望。 不久,法医给出了初步的死亡时间推断:昨晚十一点左右。而警方在走访校园时,从侧门保安处得到了一条关键线索:保安声称,在昨晚大概十一点半左右,看到一个男性的身影,从侧门的方向匆匆跑回学校里面,具体样貌没看清,但身形……他看着警方提供的照片,犹豫的说,有点像死者的前男友。 她十九岁的生命,如同一朵刚刚绽放便被无情碾入泥潭的花骨朵,和这个被强制遗忘的破败角落一般,终止在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街道上“文明城市”的宣传口号与生活的热流依旧,而这里的冰冷与死寂,已然为一场牵动城市神经的多方博弈,拉开了厚重的帷幕。 第2章 第二章:棋局与试金石 昭行律师事务所是云江市乃至全国知名的“红圈”律所之一,坐落于城市CBD核心区的顶级写字楼高层。其客户名单上遍布跨国公司、金融巨鳄、大型国企以及地方财阀。律所涉及的领域包罗万象,从跨国并购、资本市场、反垄断,到复杂的刑事辩护、政商纠纷等等。 在这里,法律是武器,也是商品。律师费高昂得令人咋舌,但客户们依然趋之若鹜,因为他们购买的不仅是法律意见,更是一种“解决问题的能力”。 林砚之和李砚州作为律所的青年翘楚,他们所在的办公室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窗外是城市的繁华与光鲜,窗内,他们则面对这座城市光鲜外表之下最云波诡谲的对抗。 时针悄然指向二十点十分。 昭行律所所在的写字楼窗外,城市的夜生活正拉开帷幕。霓虹灯逐次亮起,用璀璨夺目的光线涂抹着冰冷的玻璃幕墙。两个街区外的城市中心地带,巨幅电子广告牌华灯闪烁,变幻的光影在夜色中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海。 楼下夜市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声、食物的煎炸声、往来行人的谈笑声,沿街商铺里流淌着各色音乐,从怀旧金曲到流行电音,在喧嚣的街道上碰撞交融,汇聚成一股股充满烟火气息的声浪。 人行道上,下班的人群步履匆匆,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在斑马线上交错重叠。他们走得很快,却在红灯前不得不停下脚步。在这快与慢的交替中,构成城市特有的韵律,晚风拂过,带着街头小吃的香气和深秋的凉意。 月光淡薄,在高楼间若隐若现,与璀璨的人造光华争夺着夜空的主权。整座城市仿佛一座巨大的时钟,每个行人都是表盘上移动的指针,用或急或缓的步伐,标刻着属于这座城市的时间。 夜色渐深,城市的另一面悄然苏醒。 林砚之接到这个案子时,正站在事务所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李砚州带来的资料平铺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而林砚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注视着更远的地方。 他和李砚州潜入这家名声显赫的红圈所,明面上的身份是翘楚的青年律师,真实任务是调查一桩与律所元老级合伙人“陈老”密切相关的陈年旧案。数月来,他们能清晰的觉察到陈老那双充满审视和怀疑的眼睛无处不在,无形的监视如同蛛网,让他们的调查进展举步维艰。 此刻冯德远父亲申请的法律援助案件,经过某种“合规”的法院指派流程,竟落在以天价律师费闻名的昭行律所头上,并由陈老亲自点名,指派给了林砚之。 林砚之翻阅着警方初步调查报告,注意到其中对现场细节的记录略显仓促,而对“情杀”动机的推断则显得尤为突出。他听李砚州提到过负责此案的副局长在内部会议上曾强调:“在文明城市评选的关键时刻,必须尽快查明案情,消除社会不良影响,维护社会稳定。” 这或许解释了警方为何如此迅速地锁定冯德远并结案——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快速、合理、且不会引发更多联想的“答案”。 “情杀?”林砚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现场照片,眼神在“无凶器”、“无性侵”、“财物无失”等字眼上停留,过于干净的现场,往往意味着精心的伪装。警方迅速锁定了冯德远——那个因爱生恨、且有跟踪前科的前男友。他随即抬起眼,与李砚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太刻意了。一个背景简单、证据看似清晰的法律援助案件,为何会由陈老亲自干预,指派给他这个正被重点“关照”的人?是想用一桩棘手的命案拖住他们,让他们无暇他顾?还是想试探他们的底线与能力?抑或,这案件本身,就与那桩陈年旧案有着某种危险的联系? 李砚州走进,声音压低,仅容彼此听见:“冯德远的父亲是吴氏集团旗下的包工头,案发现场的那块地皮有些牵扯不清,市里的部分领导在会上提到了徐家,想让他们也分一杯羹。”他顿了顿说:“陈嘉颖刻意接近冯德远本是想套取信息,作为攀附徐家旁支许天河的筹码。”最后他叹了口气补充道,“陈老指派你接手,很可能对你不利。” 林砚之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他清楚这个案件的复杂程度,确实足够让他们“无暇他顾”。但陈老如此急不可耐的出手,甚至不惜动用关系将这种案子塞到他的手里,这种反常的急切,恰恰暴露出对方的软肋。“终于忍不住了么,老狐狸。”他心中暗道。在他看来,这再明显不过——陈老感受到了他们暗中调查带来的压力,急于将他们支开。将这桩牵扯地方财阀与市政的棘手命案丢给他,无非是想让他深陷泥潭,要么知难而退,要么无暇他顾,方便陈老更好地隐藏那桩旧案的线索。 “我知道这是他的计谋,”林砚之轻声回应,目光重新投向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眼神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剑,“想用这潭浑水困住我?”林砚之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奋,“正好,虽然暂时还没看透他如此急切出手的理由。但这潭水越是浑浊,这条老狐狸才越有可能——把自己的尾巴露出来。” 他非但不会退缩,反而要迎难而上,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与撕扯中,在追查陈嘉颖死亡真相的过程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捕捉到陈老与那桩旧案之间,那根若隐若现的丝线。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近距离观察并抓住对方破绽的绝佳机会。 他转身,看向李砚州,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的、看穿对手伎俩的从容:“陈老把这案子塞给我们了。看来,他是坐不住了。”此刻的林砚之,自信已看穿了陈老的布局,并决心在这位老狐狸设定的棋局中,反将一军。 明面上他们要在这桩情杀案中,与各方周旋为冯德远争取一线生机;暗地里他们要趁着这股东风,在陈老布下的监视网中,找到切入尘封旧案的致命缝隙。两条线,两个战场,此刻因陈老一次指派,悄然交织在了一起。 他尚未意识到,棋盘之外,还有更高层次的棋手,已经悄然落子。 即便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在深秋时节太阳照射下产生的这点热量也是少得可怜。陈老看着档案里陈嘉颖案件的卷宗,他清楚知道这个陈嘉颖的死不过是多方博弈中最不起眼的弃子,却也是牵连最深,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子,在这多方的博弈下,陈老很期待看到二人的表现,也期待会不会有额外的收获。 陈老在第一眼看到林砚之时,就察觉到了异样。这个年轻人俊秀外表下,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对生命的彻底漠视,那是一种并非天生,而是经历过极致黑暗与生死后淬炼出的冰冷。陈老早年因一桩涉及跨国教育资源挪用、物资走私的旧案,与金三角地带的某些人物打过交道,甚至接触过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清道夫”。他在林砚之身上,嗅到了类似的气息,一种对法律界限心知肚明却并不全然敬畏的冷漠。 而李砚州,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但在几次涉及隐秘财阀动态或某些政客微妙立场的话题中,他展现出的信息精准度,远超一个普通青年律师应有的能力。这种熟络背后,是深不可测的情报网络,让陈老不得不防。 这二人,究竟是冲着他手中那桩尚未查清的旧案而来的“盟友”,还是当年那些幕后黑手派来阻止他的“杀手”?陈老无法断定。他也一直在暗中调查那桩旧案,但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阻力重重,仅凭他一人之力,举步维艰。 第3章 第三章:偏执的替罪羊 前往看守所的路上,李砚州用余光关注着副驾驶座上的林砚之。见他时不时掩嘴打哈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李砚州不由摇了摇头——这熟悉的疲惫感让他立刻明白,林砚之昨晚一定又熬夜了。 林砚之确实一夜未眠。他反复推敲冯德远案件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个看似简单的“情杀案”中找出能与陈老那条暗线相连的蛛丝马迹。冯德远知道什么?他父亲在吴氏集团操盘的项目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这些疑问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之后进入东陆大学的监控系统,直到凌晨四点才勉强阖眼。这是他从金三角回来后落下的毛病,一旦陷入思考就很难停下,睡眠成了最容易被牺牲的东西。 李砚州太了解他了。在一个红灯路口,他看了眼导航,突然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怎么了?”林砚之茫然地看着他解开安全带下车,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分钟后,驾驶座的车门再次打开,带着一身秋凉的李砚州坐了进来,将一杯热饮递到他手中。“趁热喝。” 林砚之低头,是一杯热美式。纸杯壁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驱散了指尖的凉意。他捧着杯子轻轻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咖啡特有的苦涩香气滑入喉间,精神为之一振。 车窗外,云江市的深秋尽显萧瑟。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枝在冷风中摇曳,最后几片枯叶如垂死的蝴蝶般盘旋坠落。光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交错,宛如一幅泼墨画。街边的店铺陆续亮起灯,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早起的人们裹紧外套匆匆而行,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下,连远处的高楼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二人下车时,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拉紧了外套,一前一后走进看守所肃穆的大门。 审讯室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冯德远蜷坐在冰冷的铁椅上,仿佛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看守所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在冯德远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映出一种不健康的、死灰般的苍白。他的头颅沉重的低垂着,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当林砚之在他对面坐下时,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抬起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竟显得如此艰难,仿佛在对抗无形的千斤重担。 他终于抬起了脸,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空洞的瞳孔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蔓延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两人,又缓慢的低下了头。 林砚之静静观察着他,对比资料上那个眉眼尚且清秀、带着年轻人特有朝气的大学生。不过短短时日,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已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彻底蛀空,灵魂被抽离,只留下一具在绝望中缓慢僵死、麻木的躯壳。连那副套在他枯瘦的手腕上的手铐,都显得宽大且多余。 林砚之没有急于开口,他刻意让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能让对方在不安中主动填补空白,往往能暴露出更多破绽。 “我是你的代理律师,”林砚之终于开口,声音被刻意调整的温和而平稳,像初春消融的雪水,不带任何审判意味,“我需要你完整的回忆案发前后的每一个细节。不要有任何隐瞒,因为我是来帮你的。”这是第一步:建立信任,卸下心防。 轻柔的嗓音似乎真的唤醒了冯德远些许生气。他缓缓抬起头,茫然的目光在对上林砚之的眼睛时,微微一定。这个人…看起来和之前的警察都不一样。他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先入为主的断定。林砚之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此刻盛满真诚,微微上翘的唇瓣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柔和可亲。或许……或许他真的能帮我?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被微风护送的火星,悄然落入冯德远死寂的心田,那冰冷的灰烬深处,竟被这点星火灼烫,微微跳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和陈嘉颖的事。”林砚之继续用安抚的语气说,他精准的使用了“事”这个中性词,而非“分手”或“纠纷”,避免刺激对方。“我坚信你不是凶手。所以,请把一切都告诉我,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第二步:给予肯定,强化同盟感。 冯德远的视线在林砚之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这份善意的真伪。他看起来是真诚的……嘉颖死了,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因爱生恨,只有他……他说他相信我。随后,他用干涩的嗓音开始复述那个周五的行程,从早晨的课程到深夜的就寝,每一个时间点都精准得像是反复背诵过。不能说错,绝对不能出错……这是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机会…… 冯德远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确:“律师,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五,11号。我定了9点的闹钟,醒来洗漱,然后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饭。第一节课是9点40分开始的,张立洋还帮旷课的室友答到。上课期间我一直和同学呆在春晗楼204教室,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急切地扫过林砚之的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到一丝信任。“我们12点整下课,我和室友回了寝室。午饭是在寝室叫的外卖,送达时间是12点28分,我出去拿了外卖就回来了,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出过门。” “下午的课是13点30分开始,在雪峰楼611教室,15点整结束。在这一个半小时里,我全程都在座位上,全班同学都可以证明。” 他特意强调了“全程”和“都可以证明”,仿佛这两个词能为他筑起一道坚固的围墙。 “下课后,我和室友一起回的寝室。我们寝室是四人寝,另外三个是本市的,因为天冷又是周末,他们不愿住寝室,大概在……在15点40分左右陆续回家了。之后我一直一个人呆在寝室里,直到……我看过手机,是17点39分,我才出门去校门口的小餐馆吃了晚饭,吃完就立刻回来了,大概……18点20分左右回到的寝室。” “晚上越来越冷,大概在21点10分,我晚饭吃得有些少,胃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学校的超市买了桶泡面和一根火腿肠,然后去水房打了热水,吃完后就一直待在寝室,再没出去过。我22点上床,然后……然后就被警察叫醒了。从我22点上床,到警察来找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睡觉,我发誓!” 林砚之面色平静地听着,指尖在文件夹上那个“9:40”的时间标注旁轻轻敲击。冯德远叙述中的时间点精准得令人不适,像是一份反复核对、精心排练过的台词。对于一个自称在普通周五度过寻常一天的学生而言,这种对琐碎时间近乎病态的“清晰记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它透露出的不是记忆力的优秀,而是一种深植于内心的恐惧——他害怕任何一点时间上的模糊都会成为指控他的漏洞。这种过度补偿的行为,在林砚之看来,恰恰是内心有所隐瞒、试图用精确的细节来构筑一个完美谎言的典型表现。 林砚之垂眸翻阅着卷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看似随意,实则将冯德远的叙述与已知信息快速比对。李砚州坐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地落在桌面上,看似专注于记录,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砚之。他注意到林砚之搭在文件夹上的左手,食指正以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点着——这是他进入“状态”的前兆。 待冯德远说完,林砚之突然抬起眼,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残酷的笑意,话锋如淬毒的匕首般陡然转向: “那么,你觉得陈嘉颖该死吗?” 这句话像一记精准的闷棍,狠狠砸在冯德远最脆弱的精神节点上。他猛地僵住,瞳孔急剧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他……他什么意思?嘉颖……她怎么会该死?我那么爱她…… 就在林砚之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砚州搁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看着林砚之脸上那混合着审视与玩味的表情,胃部微微收紧。这种骤然从温和切换到凌厉的审讯方式,他太熟悉了——像极了那些经验丰富的拷问者,善于利用情绪落差击垮对手的心理防线。而林砚之,正是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亲身承受了三个月,才将这种冷酷的节奏感刻进了本能里。 “或者我换个问法,”林砚之微微前倾,身体语言带来的压迫感陡然增强,目光锐利的锁住对方,“她死了,你是什么心情?” 第三步:骤然施压,击溃心理防线。这是他从过往黑暗经历中学到的——在对方放松警惕时,用最尖锐的问题刺穿其情感伪装,观察最本能的反应。 “你骗我!”冯德远突然暴起,手铐在铁椅上撞出刺耳的声响,“你们都一样!都在骗我!”他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青筋在额角暴起。假的!都是假的!他和那些人一样,只是想看我崩溃,想逼我认罪! 林砚之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身后的狱警立即上前按住失控的冯德远。他注视着这个濒临崩溃的年轻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说我骗你?可在你刚才的陈述里,不也隐瞒了重要的事吗?”第四步:出示证据,坐实谎言,将对方逼入绝境。 李砚州看着林砚之眼中那几乎称得上是“愉悦”的残忍光芒,心中一片涩然。他知道,林砚之的精神此刻正处在一种高强度紧绷的“狩猎”模式中,这能让他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和压迫感,但也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都可能让他离那个黑暗的过去更近一步。他不由的想起救援行动结束后,心理医生的警告:“长期的囚禁与拷问会重塑一个人的应激模式,他可能会不自觉地模仿施加者的行为,这是一种创伤后的心理代偿。” 李砚州按压下内心的难受,适时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冯德远面前。高清摄像头清晰捕捉到了他在14:30走向311教室的身影。 在照片被推出的那一刹那,林砚之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牢牢锁定在冯德远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先是因震惊而急剧放大,随即又因恐惧而收缩……就是这种表情。林砚之在心中冷然评价,从强装镇定到全面崩溃的临界点,无论看多少次,都如此令人愉悦。 “愉悦”这个词在李砚州脑中闪过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多么希望林砚之能永远摆脱那段过去带来的阴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中汲取扭曲的力量。 冯德远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他们知道了……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恶心的变态……可是……我只是太爱她了,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冯德远的认知里,他对陈嘉颖的感情早已扭曲成一种病态的占有。她是我女朋友,至少曾经是……那我看她有什么错?哪怕分手了,她也应该属于我,至少……她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应该只存在于我的视野里。冯德远无法忍受她脱离自己的掌控,投向别人的怀抱,跟踪是他唯一能重新感受到“拥有”她的方式。那种在暗处窥视的快感,能短暂地麻痹他被抛弃的痛苦,让他错觉自己仍是那个能靠近公主的守卫。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剥开伪装的无地自容将他吞噬。良久,他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彻底的屈服:“我……我只是想再看看她。分手后,我控制不住自己……那天溜出教室,就为了在窗外看她几分钟。就只是这样。”承认吧,至少……至少跟踪比杀人好……只要还能知道她的消息,我就能继续……继续爱着她,守护着她…… 林砚之慢条斯理地收回照片,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回荡。李砚州看着他那看似悠闲、实则掌控一切的动作,知道他正在享受将猎物逼入绝境的快感。这感觉让他不适,但他更清楚,此刻不能打断。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确保林砚之不会在这片危险的领域中迷失得太远。“下次见。”林砚之突然起身。 “您……还相信我吗?”冯德远在他身后怯声问。 林砚之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相信。” 门“咔哒”一声合拢。直到走出审讯室,来到无人的走廊,李砚州才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侧目看向林砚之,对方脸上那猎食者的神情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与疏离。 车内,林砚之疲惫的靠在副驾驶座上。李砚州看了他一眼:“怎么看冯德远?”“一个可悲的、沉浸在自我幻想中的跟踪狂,”林砚之没有睁眼,声音带着分析时特有的冷静,“但他的偏执有其固定的行为模式——渴望‘拥有’而非‘毁灭’。这种心态的人,不会用如此干脆利落的方式,去终结自己病态情感的投射对象。”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投向窗外流逝的街景,开始条分缕析的整合信息: “现在所有的表面证据都精准指向他,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第一,动机。警方强调‘情杀’,他有充分的理由——被陈嘉颖利用后抛弃,因爱生恨。” “第二,人证。陈嘉颖的舍友听到她出门前,语气不耐烦的提到了‘冯德远’的名字。这构成了他‘约见’死者的间接证据。” “第三,时机与空白。他的三位本地室友在周五下午课后就离校了,从那天傍晚直到次日清晨案发,他独自一人在寝室,长达数小时无人证明其行踪。这给了他充分的‘作案时间’。” “第四,目击证词。有保安声称,在案发时间段内,看到一个身形与冯德远相似的男性,从侧门方向匆匆返回校园。这几乎要把他‘离开现场’的路径都坐实了。” 林砚之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所有这些线索,环环相扣,逻辑通顺,简直完美的像一出编排好的戏剧。”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李砚州,“一个心思缜密到能策划谋杀并清理现场、连凶器都找不到的凶手,怎么会如此‘恰好’的在离开时,被保安看到背影?一个对时间细节偏执到能复述出自己每分钟行程的人,为什么独独在那段关键的、无人佐证的时间里,拿不出任何一样像样的不在场证明?” 他顿了顿,最终下了结论:“冯德远充其量是个被真正凶手利用的幌子,一个被推出来吸引所有火力的偏执狂。警方给的资料,最好别全信。” 说完这些,他便侧身躺下,将纷乱的思绪暂时隔绝。李砚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温和:“下次……或许可以不用逼得那么紧。”他没有明说,但他知道林砚之懂他的意思。林砚之闭着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有效就行。” 李砚州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将车速放得更缓。车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仿佛也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