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霁》 第1章 凑巧 余霁坐在柏华苑的包厢,十人座紫檀木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子人,唯独空了一个主心的位置,剧组的导演和副导演分坐两侧,昭示着这个座位是特地为某位姗姗来迟的贵宾而留。 来之前,她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见面会——见见导演和编剧,聊聊剧本,没想到来了才知道,这是为她设下的宴席。 一周前,余霁被周竟其的助理找上门。 周竟其是日前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导演,都说这人眼光犀利,不管是看人还是选材,都能刚好抓住时下的热点和痛点,前些年拍一部火一部,不少有实力的新人都在他的作品加持下一跃成名。 助理在电话里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并且简要地说明了自己联系她的原因。 的确是想要找她出演一部电影的女主角,但并不是周竟其本人的片子。 对方给了余霁一个地址,大概是从电话里听出来余霁的将信将疑,索性将面谈的地址选在大学城商圈里的咖啡店,离A大不过百米的距离,试图表达自己的诚意。 余霁想着,去看看也无妨,于是约了个周六的时间赴了约。 联系余霁的助理是个妆容精致、周身干练的女人,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职业微笑,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老练和自信,仿佛拿捏余霁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她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一张张地递到余霁面前。 助理告诉余霁,周竟其有个儿子刚从美国回来,和一帮同学刚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打算开拍第一部处女座,就此接下父亲的衣钵,进军影视圈。 余霁心下觉得奇怪,依照周竟其的名声和人脉,拉来圈内的顶流替他的犬子撑场面也不算难事,为什么要找她? 助理的确是个职场里的老油子,非常懂得察言观色,余霁不过二十一岁,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她于是抿嘴一笑,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名片,又顺势将一张履历表推到余霁的面前:“你想问,为什么是你。对不对?” 余霁点点头,大概没想到自己怀疑的神色已经那么明显地刻在脸上。 “你看看。” 助理将那页履历调换了一个方向,手指在“教育”那一栏点了点。 余霁的目光下移,顺着那行字往下看。 熟悉的高中校名落入眼中,余霁有刹那的愣怔。 又回头看了一眼履历表上方的人名:周南魏。 她真的不认识。 “这是?” 助理温和地挤出一丝笑:“算是你以前的同学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余霁愣了愣,重新端详起正上方的那张精修的艺术照,周南魏正处于一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状态。虽然穿着正式的西服,却依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甚至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玩世不恭。 她高中时期的经历不忍回看,几经周折,到最后,身边除了一个人,几乎别无其它。 周南魏比她大一届,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应该毫无交集,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记挂上她的。 “对不起,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余霁刚抬手打算将名片推回去,谁知助理嘴角一勾,单指摁住名片的另一方,不容她拒绝的样子说:“找没找错,你亲自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余霁还在犹豫,助理又添上一句,试图攀关系打感情牌:“余小姐,你应该是个聪明人。” “现在在生活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些困难?” 余霁一怔,诧异地抬起头来,对上助理的视线时,终于明白她是有备而来。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怔怔望着她。 “我们可以各取所需,这还不够吗?” 虽然没办法给她承诺,能够为她在娱乐圈的事业铺路,但是从交易的角度来看,双方都算得上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对于周南魏来说,他可以借此试水碰运气,真要砸了,又不至于亏损太多。 成年人的交易就是各取所需,不能太少,但也没法太多。 大概是他们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料到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更知道她正身处什么样的困境。 她想要的,不过是离开那个人的底气。 余霁后脊有些发凉,觉得自己此刻在这个女人跟前透明得仿佛一条条陈列而下的词条。 简单、分明。 - 所以此刻,她正坐在这为她设下的酒席上,动弹不得。 对面的空位一直留着,不知道给谁。 身边坐着周南魏。 时隔多年,她“重新”见到了周南魏,不过却早已对他没什么印象。 周南魏刚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表示,他们确实见过,只是她忘了。至于什么时候见过,还没来得及说。 余霁猜测或许曾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交,楼上楼下的难免会经常碰到,眼熟她并且知道她的名字这很正常。 毕竟那时候她就已经漂亮得出尘,只是素日不太和人往来,看着就是一张冷艳到无人敢靠近的脸。何况十来岁的青春期,大家更愿意去接触那些人缘好性格又开朗的同学。 余霁这常年冷淡的性子,绝对不在这一行列。 周南魏本人比照片瘦了不少,下颚线分明,脸面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好看,望着他的脸,余霁不禁会想起那些在落满阳光的午后球场上飞奔而过的少年。 但她目光一瞥,尽管他将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后脖颈靠近衣领的位置,还是冒出了刺青的头,一点点往外冒着,像是攀岩而上的藤曼。 余霁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来了才发现席上的人虽然面孔生疏,却个个都是业内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 助理之前告诉她,这次主要是聊剧本的事,没想到来了之后,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仿佛今天邀请她来的,是什么圈内私人的聚会。 明明她可以算作是个纯粹的局外人,却不知为什么席上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她和周南魏的身上引。 余霁从这些人讨好式的夸赞里大概拼凑出了这场席的真实目的——一桌子的名门只是为了让她和周南魏见一面,根本不是为了聊什么剧本。 察觉真实缘由之后的余霁自然是兴致全无,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 因为她对这所谓的旧识,真的没什么兴趣。 周南魏似乎发现了余霁没什么兴致也没什么胃口,于是主动搭台阶,起身去拿那瓶红酒,想要给余霁倒一些。 “余霁,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周南魏压着声音开口,温和笑了笑,余霁奇怪地抬起头来。 从她见他的第一面,她就很想问问,他和她什么时候接触过?如果只是曾有过一面之交,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变没变? 只是高朋满座的,大家一个个对着周竟其点头哈腰的,始终没给她机会问出这么个掉价的问题来。 “周师兄不用给我倒酒,我平时不太喝酒。” 余霁抬手回绝,出于礼貌,自己又起身接过那瓶红酒:“我来吧。” 反过来她要替桌上其他人满杯。 她不过二十一岁,根本不懂得什么酒桌文化,她只能凭着直觉不去得罪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 周南魏眼底流转着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望着她。 正当余霁替周南魏倒酒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包厢大门忽然有了动静。 大家纷纷侧目,余霁闻声也跟着抬起头来。 开门的是服务生,从那厚重的中式鎏金雕花门后,走出来一个人影。 就连周竟其和副导演也一齐起身,阵仗大到好似真的要迎接某位贵客。 然而,当余霁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倒酒的手忽然一颤,原本对准的瓶口往外一洒,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到了檀木桌上。 “余霁?余霁!” 周南魏压着声音叫她,然而她就像是根本没听见那样僵硬在那里,于是他干脆自己伸手扶住瓶口,将瓶身侧回正常的弧度,动作太大,他的手指顺势落在她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回过神来,猛地一回头,惊讶地望着那只被他包裹住的手。 然而就是这个瞬间,这个暧昧不清的画面,被门口那人看在了眼底。 不知是不是错觉,门口传来一阵风,来人周身带着低沉的气压,空气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一些。 黑暗里走出来的,却只是一位眉眼清隽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因为身形高大,挂着黑色风衣走出了不合年纪的气场。 看见靳迄云的时候,周竟其明显有些意料之外,堆笑的表情无措地扭曲成了另一个表情——一种夹杂着苦笑、疑惑和气恼的模样,好似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的目光从靳迄云身上转到了助理身上,他嘴唇还是咧着笑,然而眉头却拧巴成了一团,目光里一个劲儿地质问着,来的人怎么会是这小子。 不过靳迄云似乎并不意外周竟其的反应,只是扭头示意服务生关上门。 余霁脸颊有些滚烫,然而后背却传来一阵凉意。她用力抽出手来,直接背到身后,整个人吓得脸色都有些苍白。 她没想到,一切都能这么碰巧。 副导演呆立在一旁,桌上没人再说话,大家都只是无措地望着靳迄云,周竟其脸色不对,大家自然不敢动,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探寻一个不速之客。 “怎么,看见我来,被吓到了?” 靳迄云笑了一声,试图打破这死寂。 他环顾了一圈,一个个地认脸,眼风扫过余霁时,他的脸色再度沉了沉。 刚刚那亲昵的一幕他全看在了眼里。 周竟其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慢慢替他拖出椅子,明显不太情愿:“没有没有,只是叔叔好奇,迄云你怎么突然有空来吃饭呀?” 这种礼节是要留给靳泽康的,而不是这么个毛头小子。 靳迄云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淡声解释:“我爸那边临时有一场股东大会,所以让我我来替他向各位道个不是。” 说完,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那边紧张到整个人都在发颤的余霁。 余霁此刻心如死灰地垂着头,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来了? 她挪到了红木椅的背后,双手攥着椅背最上端横着的红木,整个掌心都在冒汗,像是要抠掉一层皮。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上蹿下跳: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被周南魏握住的手。 周竟其明显有些失望,靳泽康不愿意出面也就罢了,叫靳迄云他哥来或许都好说,找来靳迄云是什么意思? 他心下不悦,但又不好明说,只是尴尬笑了笑。 靳迄云看了周竟其一眼,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是恭恭敬敬举了个躬,道了声歉:“周叔叔,我替我爸道个歉。” “这......” 不等周竟其回应,他直接错身从他身旁走过。 他的目标明显不在这里。 靳迄云绕到周南魏的身后,若无其事地提起刚刚那瓶洒掉的酒,看起了上面的标签,话里却是在同周南魏寒暄:“哟,这不是周南魏嘛?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比周南魏高了半个头,整个人浑身的凌冽气息,让周南魏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说的那位投资商居然是靳泽康,而出面的人居然是靳迄云。 周南魏眉头一蹙,也有些不甘示弱:“我回国难不成还要专程通知你?” 靳迄云闻声伸出一只手,手腕一扭扣住了周南魏的肩膀,忽然用力地往下一摁。 周南魏一个没撑住,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然而待他坐下,靳迄云也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他俯下身子,一副要同周南魏叙旧的样子,却是头一歪,再次望向旁侧的余霁,完全不在乎周南魏刚刚说了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问:“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第2章 讨厌 余霁避开靳迄云的目光,只是摇头:“我刚刚没拿稳酒瓶,周师兄只是帮忙。” “我们没关系。” 说完她一抿唇,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师兄的喊着,会不会更让他不高兴。 但是吃饭吃到现在,她也没太留心去记周南魏的名字,只是图方便,又想着从前是高她一届的学生,才这样称呼。 周竟其自然知道余霁住在靳家,依仗着靳老爷子的庇护,所以才想着搬出靳泽康来。 原本想着,利用靳泽康给余霁施威,她应该会立马答应下来,谁知道这步棋还是下错了。 当年余家破产,余霁的父母东奔西走,一家三口几近流散。 房产变卖,余霁因为家里的断供,不得不从美国转回国内念高中。然而回来之后才发现,从前那些对她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一个个的都喂她吃闭门羹。 唯独靳家老爷子听说了余家的事,特地派人去接回孤苦伶仃的余霁。 也是念及旧情,靳家曾借出过一笔钱救余家于水火。 然而到最后,钱没还上,还欠了一屁股的人情债。 靳老爷子是靳迄云的爷爷,年轻时和余霁的外公情同手足。那时候他们一起走过最贫穷荒芜的时代,一起白手起家。两个人各自成家后,见是一儿、一女,还曾约定过娃娃亲。只是后来两家出了些事,很少再往来。 时至余霁十八岁这年,靳老爷子还是心软接她来了靳家,虽然没义务替她的父母还清各路债务,但却能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这只能代表靳老爷子自己的意思。 靳老爷子另外有处养老的住所,不常在这一带居住,所以余霁在靳家,没有得到过多少好脸色。 靳泽康曾经直白告诉过余霁,收留她不过因为她是余家唯一的孩子,父母逃得无影无踪,但冤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的事当然得落到她的头上,所以平日待她也没多好。 总是在一刻不停地提醒她:她不是来靳家白吃白住的,养她长大供她念书的钱,以后都要连带着父母欠下的债务一同还清。 靳老爷子也不常来,虽然靳家留有她的一席之地,但她心知肚明,靳家的人上到靳泽康,下到靳迄云,其实都看不入眼她。 唯独身边的佣人会怜悯她几分。 但哪怕身边的佣人都爱给她讲“祖上交好”的故事,她在平日压抑不堪的氛围里还是隐隐能猜到,或许两家的关系,并没有他们口中那么岁月静好。 起码到靳泽康这一代,不会多好。 但她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遭人白眼也没关系。她只需要平安长大,再想办法赚钱换回自己的自由就好。 - 靳迄云听完,嘴角一勾,用另一只手替他理了理本就不乱的衣领子:“听见她说的了吗,你们没关系。” “两个没关系的人,当众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合适吗?” 周南魏脸色很差,却没有立即发作。 靳迄云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他,自然也没把周竟其放在眼里,周竟其也明白,放任自己的儿子来这么个地方撒泼,靳泽康大概率对他周竟其也没多瞧得上眼。 想到这里,周竟其自然没有了再热情下去的心情。 只是他作为主宴的人,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所以哪怕非常不满,也还是走上前拍了拍靳迄云的后背,耐着性子说:“迄云,有什么待会儿再说,先吃饭吧。” 靳迄云轻笑一声,给了周竟其一个面子,这才松开了摁住周南魏的手。 整顿饭余霁都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会往靳迄云那方瞥一眼。 她心里发慌。 靳迄云三个月前跟着导师南下做项目,预计的是十二月才会回来,余霁擅自答应邀约的事自然没有告诉过靳迄云。 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撒谎的事。 一顿饭吃得谁也不愉快。 一桌子人各怀心事,看客们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目光流转间全是对后辈八卦的热情。 临走的时候,周竟其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送客的时候也没太给靳迄云好脸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了这么个大祖宗,周南魏后半程连半句话也没再同余霁讲过。 临走前,他悄悄从桌底下塞给余霁一张纸条,浅浅地给她道了声歉,并表示,如果她需要帮助,可以联络他。 - 十月夜里的风还裹着上个夏天残留的余温,不算太冷。 从柏华苑出来的时候,大家兵分两路走去停车场,谁也没再和谁打招呼,一场宴席不欢而散,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靳迄云插兜在前面走着,余霁在他后面跟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知道,今晚上免不了一场兴师问罪,她要怎么解释呢? 看刚刚的反应,靳迄云应该也和周南魏认识,并且两个人的关系从明面上来看也不算太好。不过,在余霁的记忆里,高中时期的靳迄云虽然孤高得不可一世,但也很少和人结仇。那么他和那位周南魏又有什么过节? 她想知道,但她不敢问。 走到那辆奥迪前,靳迄云忽然停住了步子,这让跟在后面的余霁也是忽的一顿,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她听见前面传来金属质感的咔哒声,点火机的声音。 余霁的印象里,他不常吸烟。 “说吧,什么时候答应的。” 他靠在车门前,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说话的腔调很平,若不是因为余霁了解他的性子,可能还会以为他真的只想问问。 余霁不知道他到底指哪件事。 也不知道,靳泽康究竟是怎么同他讲这次宴会的。 是单纯提一嘴,让他替他去参加一个没什么台面的宴会?还是细致地说了,有个姓周的导演,打算让余霁去拍戏赚钱。 余霁不敢问,只敢猜。 但此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平静。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太黑,余霁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余霁手指在衣服的布料上摩挲了两下,结巴着解释:“就,老同学请吃饭。” 靳迄云觉得好笑:“他是你哪门子老同学啊就老同学。” 余霁咬了咬下唇,又怕把找她拍戏的事说出来。夜风吹来,余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反问起他来:“那你呢,怎么突然提前回来了?” 连靳迄云都愣怔了几秒,确信这话真是她问出来的。 “破坏到你们约会了?” “......” 余霁又低着声音重申了一遍:“我们没关系。” 他们确实没关系。这对余霁而言,几乎可以约等于是见他的第一面,或者说是第一次记得他长什么样。 靳迄云掸了掸烟灰,有种不合年纪的语重心长:“余霁,少跟那个人来往。” 余霁眼睫颤了颤,没想到他要兴师问罪的是这件事,而不是问她打算拍完戏拿着那笔钱去做点什么。 - 坐到车里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两个人坐在后座的两端,中间隔了一些距离,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余霁包里还放着那张字条,其实她知道,就算她不主动联系周南魏,凭靠他的手段,只要他想联系她,他就能联系到她。 给她递字条不过是试探她的态度。 她没有问为什么要和他少来往。 虽然那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已经完全出卖了他的心思,但他和靳迄云之前还有什么纠葛,她一概不清楚。 “我过来纯属意外,而且我也没有多和他说话。” “而且,来之前,他们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有个助理找到我,说什么有老同学......” 余霁此刻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来将这件事圆过去,越说越有些不知所云。 既然靳迄云只是要她和周南魏撇清关系,那对她来说要证明自己清白的心非常简单。 她干脆从包里摸出刚刚那张字条:“你看,他要我联系他,我都没打算加他。” 说着,她直接当着他的面撕碎了这张字条。 靳迄云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因此心情好多少。 余霁隔着玻璃看了看窗外的道路,不是回A大的路。 但余霁识趣地没有提要回学校的事。 司机一道将车驶回了靳家的别墅。 靳迄云一路都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今天柏华苑的事。 余霁以为这事就到这里结束了,走到玄关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靳迄云一眼,见他站在门口不动,想要先逃离这里,于是朝着客厅指了指:“那,我先回房间了?” 下一秒,靳迄云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单手掐住她的腰肢,头一垂,埋在她的肩窝处耳语:“余霁,谁跟你说今天这事结束了?” 这话传来的时候,余霁睁大了眼。 原来这一路的平静,只是他装的。 他的声音更沉了些,身子一用力,将她抵在了门边的墙上,逼仄的角落里,温热的呼吸落满了余霁的脸,她神色一凝,感受到腰部的力量又添了几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知道我靳迄云最讨厌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讨厌 第3章 隐秘 谎言和背叛。 她到底还是对他撒谎了。 看他此刻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就此作罢。 他的手指蜿蜒而上,衣物被推出褶皱,他的呼吸愈也变得发灼热。 房内忽然传来动静,吓得余霁一偏头,伸手抵住了他愈发逼近的胸口:“靳迄云,有人......” 耳边的呼吸声迟滞了一秒,浓重的鼻息传来,仿佛是被扫了兴那般哑了火。 “靳少爷?您回来了?” 或许是听到了门边的动静,脚步声朝着这边挪动,越来越清晰。 等佣人走到门边,才发现靳迄云和余霁一前一后地站着。 余霁顺好了头发,重新扣好衣领最上方的纽扣,生疏地同靳迄云保持了一段距离。 佣人接下靳迄云的外套,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注意到身后的余霁。 “呀,余小姐也回来了。” 靳迄云脸色黑得可怕,一言不发地直接朝着楼道走去,留下余霁一个人还呆立在门口。 佣人察觉到靳迄云的情绪不对,替他让开一条路,也不再多嘴,等他的脚步远远消失在楼梯口,这才接下余霁的手提包:“余小姐?” 余霁有些走神,待佣人唤她两声,才拉回思绪,抱歉地朝着佣人点点头。 佣人不知道靳迄云外出一趟到什么时候,所以见到他回来,没有余霁见他时那么诧异,于是她上前两步,拉了拉余霁的手:“靳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明天用不用去学校?” 余霁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天的航班,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的京城,出现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问太多话。 余霁点点头:“没事,我明天白天没有课,下午我自己回学校就行。” 至于靳迄云,她知道在他那里,她免不了一场尚未到来的风暴。 在靳家,无人不晓靳迄云讨厌余霁。 在家里的时候,甚至很少能看见两个人同框的场面,即便是像今晚这样,靳迄云几乎也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对她好言好语。 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 好像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要不断地避嫌。 只有余霁知道,他还有另一副面孔。 靳迄云在京大念书。 和A大刚好是门对门。 即便如此,两个人在家里也是形同陌生人。在靳泽康乃至靳家上下的佣人眼里,两个人就像是毫无来往的住客,身处同一个屋檐下,却连上一张桌子吃饭的机会都寥寥。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这样在靳迄云和余霁之间徘徊了三年。 余霁拖着步子上楼。 最初挑房间的时候,她挑在了和靳迄云同层的二楼。只是分居二层的两侧,只要不是刻意见面,两个人可以分别从两侧的螺旋梯下楼。 然而余霁刚关上房门,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声。 有新消息。 她呼出一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 一条再简短不过的新消息。 【靳迄云:洗漱完过来。】 她靠在门口,捏着手机一敛眸。 她指尖无意触碰到滚动条,消息页面往上一滑,大片大片他们来往过的短信,似乎都是这样简洁又生涩,直白到几乎没有可以掩饰的地方。 这张电话卡是靳迄云给她的,专程用来和他联系的号码。在这张电话卡里,只有他一个联系人。 连着好几个月,他们往来的短信无非就那么三两句话。 地址、房间号、和时间。 而余霁每一次都只是单字一句“好”。 因为酒店几乎都在靳氏旗下的盛辉酒店,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略去地址这一栏,像是什么即成的规矩。 这是属于他和她共有的秘密。 印象里,从他们第一次破戒,她好像再也没有拒绝过他。她有时候也会好奇,敲下这行文字的时候,屏幕那头的靳迄云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最后一条信息发送于三个月前。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缠绵到半夜,后半夜谁也没舍得睡,只是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蜷曲着身子抱在一起。 她记得那个夏夜,汗液濡湿了枕套和被褥,两个人都有些意识朦胧。 他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轻轻握住她的后脑勺,语气轻柔温和地问,几个月见不到他,会不会想念他。 那时候,她只是依偎在他的胸前,配合着点头说,当然。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临近天明,她困意上头,就快要入睡的时候,好像听见他很轻地说过一句:“那你会离开我吗。” 她分不清那句话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是恍惚了一下,没有作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向他求证过,当初那句话他究竟说没说过。 于是今夜,她单单穿了一条真丝睡裙,确定门外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地穿过长廊,从二层的这一端走向那一端,推开那虚掩着的门时,无端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靳迄云坐在桌旁低矮的沙发上,借着落地灯,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书封是蓝色,上面一行诺大的英文——是一本他的专业的外文书。 像过往许多次那样,他裹着一条浴巾,露出上半身紧实的肌肉和引诱味十足的人鱼线。 他开叉着一双长腿,微微躬身,调整到一个舒服地、窝在沙发里看书的姿势。 余霁大概是见多了,不再有初见时的面红耳赤。 听闻合门的声响,靳迄云这才将书本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半只眼睛。 “怎么今天这么久?” 余霁勾了勾指头:“没看见短信。” 其实她看见了,只是免不了在心里打一场心理战。 她站在浴室的镜前想了许多——一点点地剖析着他说的话,水汽氤氲着思绪,她将他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许久之前,他曾一字一句地告诉过她,他靳迄云最讨厌的事,就是谎言和背叛。 她从来没有问过,谁从前对他撒过慌,谁又曾经背叛过他? 她也没有问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对他撒了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次或许是第一次,她能获得那个困顿已久的答案——哪怕,她没有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 靳迄云将书放下,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生得俊朗好看,额前的碎发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汽,一双冷淡的丹凤眼,情绪不定。他薄唇一动,淡声道:“过来。” 余霁照做,走到他的跟前。 他伸手从她的腰后一揽,她整个人随着惯性倒在他的身前,他膝盖一顶,她顺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个人的脸靠得更近了些,余霁垂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食指缠绕起她鬓间垂顺的碎发,一丝一丝地把玩着,满口的玩味腔:“小霁,你说,我最讨厌的事是什么?” 每当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她时,他对她的称谓就会从全名改成亲昵的“小霁”。 余霁一眨眼,声音细若蚊蚋:“撒谎。” 靳迄云嘴角一勾,松开了把玩碎发的手,轻拂过她滚烫的脸颊:“那么撒了谎的小霁,我要怎么惩罚呢?” 明明语调没有凶恶和责骂,但却令余霁有些不寒而栗。 她一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靳迄云这个人平日里很少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会用最温和的腔调说着最令她最害怕的话语。 这就是靳迄云的另一面——一个只有她分担过的秘密。 靳迄云在京大很出名。 他比余霁高一级,大学四年的绩点蝉联了四年的第一。 刚过去的九月,他保上了京大的硕博连读。 联系的导师是京北物理研究院最知名的博导,也是业界的大牛,他器重靳迄云的才华,一直赞誉他是个可塑之才。恰好逢上靳迄云大四,课少,于是特地跟学院申请,要亲自领他和另外几位同门南下去跟项目,参加各类学术论坛。 不过,京大本就是国内的顶尖高校,能考入京大的学生,旁人眼里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在这里有整整一个操场。 靳迄云能出名,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 那时候他拿遍各类校级、市级和国家级的奖项,或许这些光鲜的履历在京大的学生那里,还不算是最稀奇的事。 学生时代,大家最爱的谈资无非就几类:颜霸、天才、富二代。 单拎一项来看,还不足以成王炸。 而靳迄云却完美地囊括了以上三类,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校园八卦里的话题焦点。 大概是A大和京大门对门,学生往来密切,校园名人的八卦几乎都是共通的。 甚至A大还会邀请京大的师生来A大开开讲座和分享会。 也是那时候,余霁偶然从旁人的谈话里,知道靳迄云在旁人眼里所塑造起来的人设。 都说他清心寡欲,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实验室。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眼前这眼神极具攻击性、透过体温向她宣泄情绪的男人算什么? 余霁浑身发热,疼痛和酸楚感袭来,他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痛......” 余霁含糊着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个热烈的吻盖住。 “唔......” 余霁感觉到他的力气传达到了每一寸肌肤,他嘴上不说什么,甚至还是一口一口亲热地喊着她小霁,却对她的疼痛熟视无睹。 “痛就对了,小霁。” 她没有看他的脸,只听见身前发颤的声音里有一丝可怖的欢愉。 “打算拿着那笔钱做什么呢?嗯?” 他的声音越是轻柔,她的痛感就越发强烈。夸张的割裂感再次让她的意识变得混沌不清,双眼模糊到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也看不清靳迄云。 他又俯下身,凑到她的耳畔,几乎是用气音在问她:“打算拿着那笔钱远走高飞,然后永远离开我的身边,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