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平行宇宙》 第1章 蜜与火【1 2】 第一章:初遇 那时的林墨,还不像后来那样将蜜獾人族的“狂痞”刻进骨子里,更像一头未被完全驯服的、倔强而孤独的幼兽。作为孤儿院里最令人头痛的“越狱”惯犯,他并非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只是厌恶那种被圈定、被怜悯的感觉。他宁愿在废弃的厂房、荒芜的河滩游荡,感受自由的风,哪怕带着尘土和饥饿。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夕阳将废弃排水渠旁的草地染成一片暖金色。林墨正蹲在渠边,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着泥土,头顶那还没完全长成“刺猬头”的软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钻进他的耳朵。 他皱起眉,不耐烦地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干净小裙子、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像只被遗弃的小猫。是苏茜。 林墨本来不想管闲事,他讨厌麻烦,更讨厌哭哭啼啼的小孩。但那双哭得通红的、榛褐色的大眼睛,和那无助的抽噎声,让他心里莫名地更加烦躁。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语气很冲,带着属于男孩的别扭:“喂!你哭什么?吵死了!” 小苏茜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脏兮兮的男孩正瞪着她。她没有回答,反而哭得更凶了,小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林墨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想走开,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他看着她小小的、哭得颤抖的肩膀,一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这东西太脆弱了,看着真碍眼”的焦躁——涌了上来。他笨拙地在她旁边蹲下,粗声粗气地问:“你……你家在哪儿?” 苏茜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小小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角。 林墨没了办法,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看着她哭花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发烧,难受得缩在墙角时,保育员阿姨是怎么做的——虽然他不喜欢那种被施舍的感觉,但那个动作他记得。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脏兮兮的手,不是很温柔地,胡乱在苏茜的脸上抹了一把,想擦掉她的眼泪。动作笨拙,甚至有点弄疼了她。 “别哭了!”他命令道,声音依然很冲,但里面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哭有什么用!我……我帮你找!” 或许是林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或许是他虽然粗鲁却带着行动力的姿态起了作用,苏茜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她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凶,却没有伤害她的男孩,小小的手迟疑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勾住了林墨脏兮兮的衣角。 “……我爸爸是医生。”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 就这么一点微弱的触碰和一句含糊的信息,林墨却像接到了什么重大任务。他“嗯”了一声,站起身,看了看四周。他知道这附近有个小诊所。 “跟我来。”他没有去牵她的手,只是迈开步子往前走,速度却放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个勾着他衣角、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他的小尾巴。 夕阳将两个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上,林墨紧绷着脸,像个严肃的小卫士,偶尔有野狗对着他们叫,他会立刻瞪过去,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把狗吓跑。苏茜则紧紧跟着他,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角,抽噎声渐渐平息。 当他们终于走到诊所门口,看到焦急的苏医生冲出来抱住苏茜时,林墨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准备像往常一样溜走。 “小哥哥!”苏茜却挣脱开爸爸的怀抱,跑回他面前。她仰着小脸,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感激和依赖。她把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手摊开,里面是一颗已经有些被手心的汗濡湿、微微变形的水果糖——那是爸爸早上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 “给你吃。”她把糖塞进林墨手里,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有点害羞的笑容。 林墨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颗带着小女孩体温和汗湿的、不再漂亮的糖果。在孤儿院,糖果是稀缺品,此刻,这颗糖更不一样。它不是一个大人出于礼貌或怜悯的施舍,而是来自另一个孩子最直接、最真诚的分享。 他猛地攥紧了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像来时一样突兀,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但这一次,他紧握的掌心里,不仅仅是一颗糖,还有那个女孩勾住他衣角时的微力,和她带着泪花的笑容。 跑回熟悉的角落,林墨才摊开手心。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那颗或许并不那么甜的糖果放进嘴里。 一种陌生的、复杂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很甜。 第二章:守望 那年初遇,林墨八岁,苏茜六岁。 自那之后,林墨从孤儿院“越狱”的频率似乎更高了,目的地却变得单一起来。孤儿院的保育员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要他不在外头惹出大麻烦,天黑前能自己找回来,也就由他去了。这个小野狗一样的孩子,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和执拗。 他常常出现在那间小诊所周围的墙头或废弃屋棚的顶上。有时是蜷缩着打盹,有时是托着腮发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望着诊所那扇总是敞开着、透出消毒水味道和温暖灯光的大门,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不进去,也不跟人打招呼。就像一只偶然在此歇脚的流浪猫,保持着警觉的距离。 小苏茜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有一次,她在诊所后院晾晒爸爸洗好的纱布,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矮墙上的林墨。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阳光照在他那开始变得有些扎手的、黑白交错的短发上。 “小哥哥!”苏茜惊喜地叫了一声。 林墨像被惊动的鸟儿,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几乎是立刻从墙头跳了下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墙后,只留下几片晃动的杂草。 苏茜跑到墙边,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她有些失落,但下一次,她还是会在院子里有意无意地寻找那个身影。而林墨,似乎也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彻底消失,他只是换了更隐蔽的位置,或者在她看过来时,更快地隐匿起来。 这种无声的、隔着一段距离的“守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想往这里跑。或许是因为那颗糖的甜味还隐约留在记忆里?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孤儿院里那种混杂着消毒水和怜悯的气息?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个麻烦的小女孩,和她所在的这个地方,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属于他的“安定”。 时光流逝,两个孩子都在混乱与平静交织的街区里慢慢长大。 当林墨长到十五六岁,身形开始抽条,那标志性的“蜜獾”般的狠戾与不羁逐渐在他身上成型时,这片本就偏远的旧街区,也因无法跟上城市迅猛发展的步伐,迅速衰败、混乱起来。低廉的租金吸引了更多三教九流的人,治安肉眼可见地变差,街头时常能看到无所事事的混混和不明缘由的斗殴。 诊所也变得不太平起来。偶尔会有喝醉的酒鬼跑来闹事,或者有地痞流氓以“保护费”的名义前来骚扰。苏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苏茜也常常在放学回家时,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种变化,打破了林墨长久以来维持的“观望”。 一天下午,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进诊所,嘴上说着要看病,眼神却不停在正在整理药品的苏茜身上打转,言语间带着轻佻。苏医生试图阻拦,却被不客气地推开。 就在其中一人试图伸手去拉苏茜的胳膊时,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从门外冲了进来! 是林墨。 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一头撞在了那个伸手青年的肋部,在对方吃痛弯腰的瞬间,膝盖狠狠顶上其面门,动作快、狠、准,带着一股不要命的野性。另一个青年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扑上来,林墨不闪不避,硬挨了一拳,同时肘击重重砸在对方软肋上。 场面瞬间混乱,但结束得也快。两个混混没想到这个半大小子如此凶悍,撂下几句狠话,狼狈地搀扶着跑了。 林墨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挨了一拳的擦伤,他站在原地,眼神凶狠得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豹子,扫视着诊所,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苏医生惊魂未定,连忙道谢。苏茜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小时候的害怕,只有担忧和后怕。“你……你流血了。”她指着他的嘴角。 林墨这才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他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瞥了苏茜一眼,闷声道:“以后放学直接回来,别在外面逗留。”说完,他像完成了一项任务,转身又要走。 “林墨!”苏茜叫住了他。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谢谢。”苏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从那天起,林墨不再只是远远地待在墙头。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诊所附近,有时是靠在巷口的阴影里,有时是坐在诊所对面的台阶上,姿态依旧是那副揣着兜、微微前倾、看谁都像欠他钱的狂痞模样。但他存在的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许多宵小之徒望而却步。 他依旧不怎么说话,苏茜给他水,他可能会接,给他处理伤口,他可能会不耐烦地“啧”一声,但却会老老实实坐着。苏茜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她学会了在他带着伤出现时,沉默地准备好碘伏和纱布。 混乱的街区环境,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两条原本若即若离的线,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懵懂的守望,变成了切实的保护。林墨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拳头和凶狠,在他划定的、有苏茜存在的这片领地上,竖起了旗帜。而苏茜,则成了这面暴戾旗帜下,唯一能让他暂时平息风暴的、宁静的港湾。他们的故事,真正进入了彼此交织、密不可分的篇章。 但比甜更清晰的,是那种被需要、被信赖的感觉。 从那以后,林墨依旧会从孤儿院跑出来,依旧会在街区内外“横行霸道”,但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偶尔飘向街区那头,那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小诊所。他守护的,不再仅仅是自己那点可怜的自由,还有那个会勾住他衣角、会把舍不得吃的糖留给他的,麻烦又爱哭的小女孩。 是苏茜本人,用她最本真的依赖和分享,在他坚硬的外壳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让第一缕名为“羁绊”的光照了进来。 第2章 蜜与火【3 4】 第三章:身影 街区的混乱,如同蔓延的苔藓,在衰败的砖墙与坑洼路面上肆意生长。而林墨与苏茜之间的羁绊,也在这片灰暗的底色中,被淬炼得愈发坚韧、复杂,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无奈。 林墨,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苏茜的“专属保镖”。上学、放学、偶尔的外出,甚至只是从家到附近小卖部的一段路,那个揣着兜、晃着外八步、眼神桀骜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他不与她并肩而行,总是落后几步,或走在对面,像一道沉默的、移动的屏障,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与潜在的麻烦隔绝在外。 苏茜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份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温柔与坚韧,在她身上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她依旧会为林墨处理伤口,动作愈发熟练,只是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会在他带着一身新的伤痕和硝烟味出现时,轻轻叹一口气,然后将温水和药推到他面前。他们之间很少交谈,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硝烟与消毒水的气息间流淌——他守护她的安全区,她修补他战斗后的残躯。 十八岁那年,苏茜收到了来自另一座城市一所普通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是她凭借自己努力挣来的出路,也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期望。离开这片泥沼,去往一个更广阔、更有序的天地。 送行那天,小小的站台挤满了人。苏爸爸红着眼眶,反复叮嘱着。相熟的街坊也来了不少,说着祝福的话。喧闹中,苏茜的目光却一次次掠过人群,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来。 直到火车汽笛拉响,直到她不得不踏上列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站台外的方向。 火车缓缓启动,站台开始向后移动。就在视野即将被建筑物彻底遮挡的刹那,她看到了——在远处一个废弃的信号塔架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依旧是那标志性的、头顶银白两侧乌黑的发型,只是此刻,那头发不再根根直竖,带着凌厉的攻击性,而是有些凌乱、甚至像是被胡乱修剪过,薄薄的两层,透出一种疲惫。他不再是那副揣着兜沉着肩膀,身体前倾、随时准备冲锋的战斗姿态,只是那么站着,肩膀微微塌着,一种近乎脱力的、笔直的僵硬。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穿过喧嚣与距离,沉沉地落在她这扇车窗上。 火车加速,那身影迅速缩小,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苏茜收回目光,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带着钝钝的疼。 大学生活拉开了序幕。新的环境,繁重的学业,试图冲淡离愁。苏茜定期给父亲写信,报平安,询问近况。父亲的回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字里行间却难免透露出街区的愈发不堪。 直到有一天,父亲在信件的末尾,用一种刻意轻描淡写的笔触写道: 「……墨小子还是老样子,就是最近手脚更没个轻重了。前几天西街那伙不开眼的想来收‘管理费’,被他一个人堵在巷子里……结果是都躺进了医院,他自己也断了两根肋骨,在我这儿躺了三天才下地。唉,这孩子……」 信纸在苏茜指尖微微颤抖。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林墨像一头被激怒的、失去枷锁的凶兽,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宣泄着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他打起架来更加不要命了。 她和父亲都明白是为什么。 那片街区,拳头是唯一的硬道理,暴力是维持脆弱平衡、也是保护自身不被吞噬的最后手段。林墨的疯狂,既是对她离开后内心空洞的填补,是一种自毁式的发泄,同样,也是一种更极端、更不容置疑的宣告——只要他林墨还有一口气在,这片地方,特别是那间小诊所,就容不得外人撒野。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奈。苏茜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着救死扶伤的知识,而远方的那个少年,却正用一次次的自伤与伤人,维系着她父亲和那片故土残存的安全感。她无法责怪他,因为那是他生存和表达的唯一方式;她也无法回去,那条通往未来的路,是她必须走下去的。 她只能将担忧与酸楚默默咽下,在回信里叮嘱父亲:“……爸,您多看着他点,药箱里的外伤药记得补上。” 火车窗外的那个脱力的身影,和父亲信里带血的消息,成了苏茜大学生活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她知道,那个叫做林墨的蜜獾,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与她平行的、那个混乱的世界里,进行着一场孤独而惨烈的战争。而她,除了遥遥注视,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第四章:回来了 几年的医学院生活转瞬即逝。苏茜毕业了,凭借还算不错的成绩,进入了与学校挂钩的一家基层医疗机构实习。坦白说,那所普通医学院能教给她的、超出父亲十几年言传身教的新知识并不多。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系统性的学习让她过去零碎的知识得到了梳理和升华,构建起了更完整的医学框架;更重要的是,几年严谨的学院氛围熏陶,在她身上逐渐培养起了那种属于职业医生的、沉静而可靠的气质,这与她本身温柔坚韧的底色融合,让她看起来更加值得信赖。 毕业前夕,父亲的信如期而至。信里,父亲用一种带着些许感慨和不可思议的语气,提到了林墨的最新动向: 「……墨小子前阵子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帮了西街那个‘黑皮’一个大忙,好像是打架时顺手把算计黑皮的对头给撂倒了。黑皮赏识他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把南边那个不大的废车处理厂交给他打理了。虽然厂子里就他一个人,刨去吃用,也能落下不少,总算是个正经(正经吗?)营生,比整天在街头厮混强……」 读到这段时,苏茜稍稍松了口气。有个固定的地方,哪怕只是个堆满废铁的厂子,也意味着林墨的生活能稍微安定一点,不必时刻在刀口上舔血。她开始规划,等工作几年,攒下些钱,或许就能回去,帮着父亲把诊所修缮一下,也看看那个……拥有了“废车处理厂”的林墨。 然而,命运的急转直下总是猝不及防。仅仅半年后,寄到学校的信,信封上的字迹不再是父亲沉稳的笔触,而是母亲那带着颤抖和生疏的笔画。 苏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拆开信,母亲用尽量克制的语言告诉她,父亲在给一个急症病人处理外伤时,不幸被感染,病情急转直下,没撑过几天便溘然长逝,走得很急,没受太多折磨。 信纸从指间滑落。 苏茜呆呆地坐在宿舍的床沿,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几秒钟后,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哭了,眼泪决堤而出,不是啜泣,是撕心裂肺的嚎啕,是为失去至亲的剧痛,也是为了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药箱、背影忙碌的父亲。她哭得几次喘不上气,几乎昏厥过去。 第二天,眼睛红肿、神色憔悴的苏茜便登上了返家的列车。理由有两个,清晰而沉重:第一,她不能让母亲一个人撑着那间承载了父亲一生心血、如今却可能失去顶梁柱的诊所;第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怕。她怕那个同样在刀光剑影中行走的林墨,会不会也有这样突然离开的一天?父亲的骤然离世,让她对“失去”有了刻骨铭心的恐惧。 火车颠簸着,将她带回了那片既熟悉又仿佛隔了一层阴霾的街区。 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拐过最后一个巷口,视线投向那间熟悉的诊所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诊所门口,一片狼藉。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着。而在诊所正门前,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林墨,正单膝压在一个跪在地上的壮汉背上,一只手扯着壮汉的头发。那壮汉比林墨高了足足两个头,此刻却像只待宰的羔羊。 林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和血迹,旧夹克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结实的、同样带着伤的肩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只手死死揪着那壮汉的领子,另一只手握成拳,一拳、一拳,稳定而狠戾地砸在对方脸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鲜血已经染红了那壮汉的半边脸。 比画面更冲击的,是林墨嘴里零星的、粗暴的、脏字迸溅的怒吼,毫不掩饰,带着滔天的戾气: “他妈的……敢来这儿撒野?!” “老子看你们是活腻了!!” “狗东西……盯上寡妇了?!啊?!” “……操!苏医生才走几天?!你们就敢动他家里人?!” “……再来!腿给你打折塞□□里!……” 从他的怒骂中,苏茜瞬间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刚失去丈夫、独自支撑诊所的母亲来的。是想来欺压、勒索,或者更糟。 眼前的林墨,比她记忆中更加精悍,那股狂痞的气息沉淀成了更实质性的凶悍。他打架的风格依旧野性狠辣,但似乎多了某种更决绝的东西。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守护兽,用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捍卫着这片他划定的、不容侵犯的领地——如今,这领地明确包括了诊所,以及诊所里父亲留下的妻女。 苏茜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行李包的带子,看着那片染血的混乱,看着那个如同修罗般的少年(不,现在应该说是青年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后怕,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的安全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林墨似乎打累了,也可能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挥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他脸上暴戾未消,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但在看清站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素净、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水的苏茜时,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愣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无措的情绪。 他松开了揪着衣领的手,那个壮汉像摊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林墨站起身,晃了晃有些发麻的拳头,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目光沉沉地落在苏茜身上,半晌,才用那沙哑的、带着血腥气的嗓音,硬邦邦地挤出一句: “……回来了?” 第3章 蜜与火【5 6】 第五章:我的蜜獾,我的港湾 (苏茜视角) 林墨那句硬邦邦的“啰嗦”还悬在空气里,带着他特有的、欲盖弥彰的别扭。我没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也像以前一样没说第二遍,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继续为他清理伤口。消毒,上药,贴上纱布。我的动作很轻,也很稳,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手术,而手术的对象,是我混乱世界里唯一确定的坐标。 他僵着身子,任由我摆布,只有偶尔因药水刺痛而微微抽搐的肌肉,泄露了他并非毫无知觉。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发顶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被冒犯却又不敢(或者说舍不得)挣脱的烦躁。 处理好他脸上最后一道伤口,我松开手,后退半步,开始收拾散落的医药用品。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揣回兜里,恢复了他那微微前倾、像个随时准备顶撞的斗士的姿态,只是眼神不再看我,而是扫向地上那几个开始挣扎着爬起来的混混。 “滚。”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煞气。 那几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逃离了这条巷子,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巷口不知何时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街坊,此刻也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感激,或许也有一丝对未来的忧虑。我知道,林墨今天这场染血的“表演”,以及我与他之间那不容置疑的亲密,很快就会以各种版本传遍整个街区。 这,仅仅是个开始。 父亲去世的消息,和我这个“科班出身”医生归来的消息,像两颗投入臭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要大,也要复杂。 接下来的日子,诊所并没有因为林墨的威慑而彻底平静。相反,它似乎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焦点”。 先是东街管着几个地下赌档的“强哥”,派了个西装革履、却掩不住一身江湖气的男人过来,客客气气地送上花篮和一份不薄的“慰问金”,话里话外透着“以后苏医生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强哥最敬重文化人,尤其是医生。” 接着,控制着这片区域大部分灰色物流的“黑皮”本人也露了面。他就是那个把废车场交给林墨的“贵人”。他比强哥直接得多,粗着嗓子对我和母亲说:“苏医生(他指的是我父亲)是好人,可惜了。丫头你回来了好,这诊所得开下去。以后有什么不开眼的来捣乱,报我黑皮的名字,或者直接让墨小子来找我!”他说着,还拍了拍旁边靠着墙、一脸“关我屁事”表情的林墨的肩膀。林墨只是皱了皱眉,没躲开,也没应声。 甚至连更远些、据说手底下更不干净的几个头目,也或亲自、或派了手下过来,表达了类似的意思。礼物或轻或重,态度或真诚或敷衍,但核心意思惊人一致:他们认可这间诊所的存在,甚至愿意提供某种程度的“保护”。 我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在这片被遗忘的混乱之地,药物、专业的医疗处理,是比拳头和钞票更硬的硬通货。一个稳定的、医术可靠的诊所,一个去过“大城市”、出身“医学世家”的医生,对他们而言,是保障手下战力、甚至关键时刻保命的稀缺资源。 只要我,苏茜,不明确倒向任何一个势力,保持中立,那么,维持诊所的运转和独立,就符合所有势力的共同利益。这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建立在利益之上,而非道义。 至于之前那几个觊觎我母亲、被林墨狠狠教训了的蠢货?我后来零星听说,他们没等林墨或者黑皮再动手,就被其他几个看不顺眼(或者说想借此示好)的小头目联合起来“处理”了,下场据说很不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破坏规则、威胁到共同利益的人,总是消失得最快。 这一切的暗流涌动,林墨未必完全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知到了变化。他依旧每天晃荡在诊所附近,揣着兜,外八字,眼神睥睨,像一道移动的警戒线。但他动手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那些想来探虚实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在对上他那双“看谁都是小个子”的眼睛,以及联想到他之前的凶名和如今隐约的“背景”时,往往就会自行退缩。 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适应着这种新的“规则”,同时,依旧用他笨拙而强硬的态度,履行着他的守护。 有时,他会带着一身机油味和新的擦伤出现在诊所门口,不耐烦地敲敲窗框:“喂,有吃的没?” 我知道,废车场的工作并不轻松,他肯定又忙得忘了吃饭。我会默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分量十足的饭盒,里面总会刻意多放几块他嗜甜的证明——红烧肉里的糖色炒得重些,或者直接塞两个豆沙包。 他接过去,从不道谢,只会咕哝一句“麻烦”,然后揣在怀里,转身就走。但下一次,他依旧会来。 也有深夜,诊所只剩我一人整理病历,他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不进来,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对面巷子的阴影里,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头守护着巢穴的孤狼。直到我熄了灯,锁好门,回到后面的住处,那点火光才会消失。 我们之间的话语依旧不多。但我能感觉到,那条由我主动撕开、坦诚布公的情感裂缝,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他依旧用粗鲁和不耐烦武装自己,但在我面前,那层盔甲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 我知道,这片街区依旧混乱,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我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惶然。 因为我有必须守护的诊所,有需要照顾的母亲。 更因为,我有他。 我的蜜獾。我的,别扭的,唯一的港湾。 第六章:规矩 苏茜的归来,起初只是涟漪,随后荡开的,是整个街区生态的微妙改变。 她正式接手了父亲的诊所。 清晨的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落在重新归类整理的药品柜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苏茜带来的淡淡皂角清香,取代了以往那股陈旧的、混合着草药和叹息的味道。她穿着浆洗得挺括的白大褂,身影在药柜、诊疗床和书桌间忙碌,从容而稳定。 最初的几天,前来就诊的街坊还带着些许观望和试探。他们习惯了老苏医生温和的、带着点妥协的诊疗方式,对于这位从“大城市”回来的、面容沉静的苏医生,既有期待,又不免有些距离感。 但苏茜用行动很快消除了这种隔阂。她的诊断依旧细致,手法甚至比父亲更加利落精准。面对老病号,她能准确说出他们以往的病史和用药习惯;面对新的伤患,她清创缝合的动作又快又稳,最大限度减轻痛苦。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落在实处,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规矩”,开始围绕着这间小小的诊所悄然建立。 这种规矩,并非苏茜主动宣扬,而是来自于那些或明或暗的“背书”。 先是几个在街区里有些名号的混混,陪着自家不小心割伤手的小弟来看病,不仅规规矩矩交了诊费,还对苏茜客客气气,一口一个“苏医生”。 接着,以前那些仗着街坊情面或自身滚刀肉性子、常年拖欠诊费药费的老赖们,开始不情不愿地露面了。 一个午后,诊所里没什么人。苏茜正在整理父亲留下的那些字迹潦草、布满涂改的账本。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邋遢、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磨蹭着走了进来,是街尾有名的酒鬼老王,欠了诊所不少钱,父亲在世时也拿他没办法。 “苏……苏医生,”老王搓着手,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我……我来看看上次那咳嗽药的账。” 苏茜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将账本翻到属于他的那一页,指尖点在一个数字上。 老王探头看了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习惯性地哭穷耍赖。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诊所对面,林墨正靠在他从废车场搬来的破旧铲车轮胎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扳手,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诊所门口。 老王喉结滚动,最终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又数,放在了桌上。“……先,先还这些。” 苏茜依旧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账本上划掉了一部分欠款,动作流畅自然。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有发生。有些人是被自家“老大”暗示来的,有些人是听闻了风声,生怕被列入“不受欢迎名单”。欠债还钱,在这片讲究“实力”和“面子”的土地上,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贯彻。苏茜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或苛责,她只是平静地收钱,记账,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她心里清楚,这并非她个人魅力的体现,而是各方势力默许甚至推动的结果。一个财务健康、运转良好的诊所,一个没有后顾之忧、能专心提供医疗服务的医生,对谁都有利。那些头目们用这种方式,既表达了“善意”,也间接维护了这片区域的某种“秩序”。 林墨依旧是诊所的常客。他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时刻准备着挥拳相向,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新“规矩”最直观的保障。他有时会拎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粗鲁地往桌上一放,硬邦邦地说:“别人塞的,甜得齁嗓子,你处理掉。” 然后不等苏茜回应,就转身去“修理”诊所那扇吱呀作响、其实并没坏的门。 苏茜会默默收下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甜食,有时会分给来看病的小孩,更多的时候,会成为林墨下次来“讨饭吃”时,饭盒里的加餐。 她开始有意识地储备一些外伤用药和急救物资,比以前父亲在时规模更大,种类更全。她甚至整理出了一份清晰的价目表,贴在墙上,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在她看来是职业规范,在街坊和某些人看来,则是一种姿态——这里的规矩,清晰,稳定,不容破坏。 偶尔,夜深人静时,苏茜看着账簿上逐渐减少的赤字,听着母亲睡眠中平稳的呼吸,会感到一种复杂的平静。她知道,她正行走在一张由利益、暴力和微弱希望编织的网上。她利用着这张网带来的便利,同时也被这张网束缚着。 但当她看到那些得到及时救治的街坊露出感激的神情,看到母亲眉宇间的愁容稍稍舒展,看到那个总是带着一身戾气的家伙,揣着她准备的饭盒,嘴上抱怨着“麻烦”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时,她又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片土地或许贫瘠、混乱,但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土壤上,小心翼翼地培育着一株名为“秩序”与“希望”的幼苗。而她清楚,这株幼苗的旁边,始终蹲守着一头时刻龇着獠牙、却唯独对她收起利爪的蜜獾。 第4章 蜜与火【7 8】 第七章:蜂蜜 这片街区有个恰如其分的名字——锈街,并非官方命名,而是长久以来住民们口耳相传的称呼。废弃的工厂锈迹斑斑,老旧的管道锈迹斑斑,连空气里都仿佛漂浮着金属氧化后的细微颗粒,带着一股沉闷的、被时代抛弃的铁腥味。而林墨的废车处理厂,就坐落在这片锈蚀地带的最南端,像一块巨大的、正在被缓慢分解的金属疮疤。 诊所的运转逐渐步入正轨,苏茜也终于从最初那种连轴转的疲惫中稍稍喘息,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零碎的时间。这些时间,她大多用来整理父亲留下的医学笔记,或者,下意识地,走向那个充斥着油污、金属摩擦声和某个蜜獾族暴躁吼声的地方。 废车厂没有明确的大门,只用锈蚀的铁丝网勉强圈出一大片区域。里面堆叠着各种报废车辆的残骸,如同巨兽的骨架。一台老旧的履带式挖掘机(林墨称之为“铁爪”)和一个手动操作的液压剪切机是这里的主要“劳动力”。林墨通常就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背心和工装裤,在这些钢铁废墟间忙碌。 苏茜第一次深入这里时,看到的就是林墨徒手从一辆瘪掉的轿车引擎盖里扯出一段纠缠的电线,动作粗暴直接,手背上旧伤叠着新伤。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瞥见是她,眉头习惯性一皱,语气不耐:“你来这儿干嘛?脏。” “路过。”苏茜面不改色地回答,目光扫过周围。角落里堆着分门别类的金属块——铁、铝、铜,闪着冷硬的光。几个住在附近的半大孩子偶尔会跑来,用捡来的小件废铁换点零钱,林墨通常会骂骂咧咧地检查一遍,然后扔给他们几个硬币,比市价往往还高一点。她知道,这些分类好的金属,大部分会由黑皮手下的人来收走,小部分则会卖给锈街里的家庭式铁匠铺,那里依旧有人靠着打造些简单农具、刀具或者修补锅碗瓢盆为生。 她没有打扰他工作,只是找了个相对干净、不会挡路的旧轮胎坐下,安静地看着。林墨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动作幅度都刻意加大,弄出更大的声响,像是在驱赶什么碍事的小动物。但苏茜只是看着,不说话,也不离开。久而久之,他便也当她不存在,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拆卸世界里,只有在她偶尔起身,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尖锐金属碎屑时,他会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确保她没有绊倒。 他们的交流往往发生在工作间歇。 林墨会满头大汗、一身油污地走过来,拿起放在旁边水泥墩上的水壶,仰头灌上几大口。苏茜则会适时地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虽然他从来不用,只会用胳膊胡乱一抹了事。 有时,她会带来一点特别的“补给”。 比如今天,当林墨拧紧水壶盖子,习惯性地皱着眉,似乎对白水无法缓解某种焦渴而不满时,苏茜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玻璃罐。里面是澄澈粘稠的、琥珀色的液体。 是蜂蜜。在这片锈蚀的地带,糖是奢侈品,而纯度高的蜂蜜,更是“高货”,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这是苏茜用之前某个头目送来的、包装过度精美的“保健品”跟一个偶尔来诊所、跑城外线路的货车司机换的。 她将玻璃罐递过去。 林墨的动作顿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着蔑视和烦躁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那罐蜂蜜,瞳孔几不可察地放大了一瞬。他脸上那副“老子天下第一不耐烦”的表情像是凝固的石膏面具,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痕。嘴角似乎想往下撇,维持住不屑,但又有点不受控制地想往上牵动,最终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介于凶狠和惊喜之间的扭曲神态。连头顶那撮银白色的刺猬短发,都仿佛要竖得更直一些。 苏茜静静地看着他脸上这变化不多的表情,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联想。她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看过的某部老电视剧,里面有个得了皇上赏赐的老太监,捧着宝贝,脸上就是这种混合着极度渴望、难以置信、又努力想保持卑微恭敬的、皱成一团的惊喜表情,嘴里还念叨着:“九九成,稀罕物~” 这联想让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赶紧抿住嘴唇,将蜂蜜又往前递了递。 林墨像是终于回过神,一把抓过玻璃罐,动作快得几乎像抢劫。他拧开盖子,甚至没用勺子,直接低下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那一刻,苏茜清晰地看到,他整个紧绷的、仿佛随时准备战斗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了一瞬。那双总是燃着无名火的眼眸,也短暂地眯了起来,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满足的微光。明明就是一只终于尝到甜头、被顺毛捋舒服了的蜜獾。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重新板起脸,粗声粗气地盖好盖子,将蜂蜜罐紧紧攥在手里,嘟囔道:“……甜腻腻的,有什么好。” 可那紧紧攥着罐子、指节都有些充血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口是心非。 苏茜没有戳穿他,只是弯了弯眼角,轻声说:“偶尔吃一点,补充体力。”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却也没像往常那样立刻转身去干活,而是揣着那罐蜂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守护刚刚到手的宝藏。阳光透过锈蚀的铁架棚顶,在他带着汗水和油污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撮银发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在这片充斥着金属噪音和锈蚀气味的废车厂里,一罐小小的蜂蜜,和一个女孩内心可爱的联想,构成了暴戾与现实交织的图景中,一抹罕见而柔软的亮色。苏茜知道,她能给他的不多,但这一点点甜,或许能稍微中和一下他生命中那过多的苦涩与刚硬。而她,乐于成为那个唯一能递给他蜂蜜的人。 第八章:肺里的锈街 锈蚀地带的空气,吸进肺里,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金属被时间啃噬后的腥甜。对于常年待在铁匠铺里,与炉火、煤烟、锻造时飞溅的氧化铁碎屑为伍的老人们来说,这味道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肺叶,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宿命的一部分。 这天下午,老铁匠陈伯是独自一人,蹒跚着挪进诊所的。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需要用手扶着墙壁或者任何能借力的东西。 苏茜正在整理药柜,听到动静回头,心里便是一紧。陈伯很瘦,瘦得脱了形,曾经能抡动沉重铁锤的宽阔骨架,如今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空荡荡的旧工作服。他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那咳嗽声空洞而费力,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每一声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咳完之后,便是长久的、让人心惊的寂静,只有他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诊所里回荡。他的脸色是一种掺杂了铁灰色的蜡黄,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 苏茜连忙上前扶住他,让他慢慢躺在诊疗床上。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他那单薄得吓人、几乎能摸到肋骨轮廓的胸膛。肺部传来的声音杂乱而可怖,嘶哑的哮鸣音,细密的湿啰音,交织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内部正在被无情侵蚀、逐渐纤维化、僵硬的图景。 没有X光机,没有CT,但苏茜凭借在医学院扎实的理论知识和在基层医院实习时见过的病例,几乎可以断定——肺癌晚期。长期吸入金属粉尘和煤烟,是明确的致病因素。在这条被戏称为锈街的地方,陈伯的肺,只是无数个正在或即将走向同样终点的器官之一。 她收起听诊器,动作很慢,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她看向陈伯,老人浑浊却依旧残留着锐利的眼睛也正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太多的疑问,反而有一种近乎平静的了然,以及深藏其后的、无儿无女者特有的那种孤寂。 “苏医生,”陈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字句被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我这……老伙计,是不行了吧?” 苏茜抿了抿唇。她无法,也不忍用冰冷的医学术语去宣判。她斟酌着词语:“陈伯,肺里的情况不太好,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接触任何烟尘了。” 陈伯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那笑容牵扯着胸腔,又引发一阵剧烈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咳嗽。苏茜默默递过一杯温水,他颤抖着手接过,却连握稳的力气都欠缺。 “静养?”咳喘稍平,陈伯自嘲地摇摇头,目光扫过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变形、此刻却连水杯都端不稳的手,“我这把老骨头,打了一辈子铁,闲不下来咯……再说,铺子,就我一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苏茜,望向诊所窗外那条永远弥漫着铁锈味的街道,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顾自己孤独而坚硬的一生。“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就跟着铁疙瘩过了。这身打铁的手艺,跟了我一辈子,不能带进土里,不然就白瞎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带来的、浸着油污的空荡荡的布包,然后,用那双不停颤抖的手,艰难地从贴身的、油腻的内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厚厚的、用粗糙牛皮纸仔细装订成的册子,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甚至有些油腻发黑,纸页泛黄脆硬,散发着和陈伯身上如出一辙的、混合着铁锈、煤烟、汗水与岁月沉淀的气味。 陈伯用尽力气,将那本册子捧在手里,那双曾经稳定如山、如今却连捧书都费力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册子的封面,像是在抚摸自己唯一的子嗣,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认得字不多,”陈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固执和骄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但这几十年,怎么选料,怎么淬火,怎么锻打,怎么凭眼睛看火候,怎么听声音辨材质……一点一滴,都记在这里头了。画得不好,字也丑,但意思到了,我的心血……都在这里了。” 他将册子往前,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推给苏茜,目光紧紧锁住她,那里面是托付一切的沉重。 “苏医生,你是个好人,有本事,心也善。”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深处挤出来的,“那个……常在你这儿晃悠的,白头发,像个刺猬似的小子……我留意过他。他在南边拆车,力气大,手也稳,有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但不是对东西瞎糟蹋的那种狠。他看铁的眼神……不一样。” 苏茜立刻明白,他说的是林墨。 “我这身子骨,是教不动了,也没人可教了……”陈伯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遗憾和孤独,但随即被一种决绝的亮光取代,“这册子,你帮我……交给那小子。他要是愿意看,就看看,算是我这老铁匠……没白来这世上一遭。不愿意……就随它去吧。” 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身躯蜷缩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苏茜连忙上前扶住他单薄的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骨骼的硌人和生命的急速流逝。 苏茜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册子。入手的感觉粗糙而厚重,仿佛承载了老人一生孤独的汗水、所有的智慧、与钢铁为伴的全部岁月。她看着封面上那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锻艺杂录”四个字,喉咙像是被锈蚀的铁片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伯看到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那点亮光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他不再说什么,在苏茜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挪下诊疗床,然后挣脱开她的扶持,坚持自己扶着墙,一步一喘地,艰难地挪出了诊所,佝偻孤独的背影最终融入锈街灰暗的、毫无生气的色调里,像一块彻底燃尽、只剩下灰白的炭渣。 苏茜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本仿佛还带着老人体温和最后执念的《锻艺杂录》,指尖能感受到牛皮纸粗糙的纹理和其蕴含的、一个孤独灵魂全部的重量。窗外,隐约传来远处某间铁匠铺断断续续的、沉闷的打铁声,一声声,敲打在锈蚀地带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林墨的世界里,大多时候只有破坏和拆解。而这本由一个孤独老匠人用一生写就的册子,代表的却是创造与塑造,是一个无声的请求。它将如何被那个狂痞的、看似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蜜獾接受?她不知道。但她清楚,这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承,更是一个行将就木、无牵无挂的老人,对这片生他养他、也最终吞噬了他的锈蚀地带,所能做出的、最后的、也是最固执和孤独的馈赠。 这馈赠,带着铁锈味,带着炉火最后的余温,也带着一个老匠人肺里咳出的、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她必须将它,交给那个或许能读懂其中力量与孤独的人。 第5章 蜜与火【9 10】 第九章:拳场 苏茜找到林墨时,他正光着膀子,在废车厂那台老旧的液压剪切机前,跟一段顽固的车架较劲。汗水沿着他精悍的脊背流淌,混着油污,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金属扭曲发出的刺耳尖鸣,是他世界里最熟悉的交响乐。 苏茜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将那截钢铁如同撕碎猎物般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直到他喘着粗气停下,抓起地上的水壶猛灌,她才走上前,将手里那本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册子递了过去。 林墨瞥了一眼,没接,眉头习惯性皱起:“什么玩意儿?” “陈伯给你的。”苏茜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墨灌水的动作顿住了。他当然知道陈伯是谁,锈蚀地带最后几个老铁匠之一,也是少数他偶尔路过时会多看两眼的老家伙——纯粹是觉得那老头对着烧红铁块敲敲打打的样子,有种奇怪的固执。 “他给我这干嘛?”林墨放下水壶,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关我屁事”的漠然。 苏茜解开牛皮纸,露出里面那本更加陈旧、边缘磨损的《锻艺杂录》。她将册子翻开一页,上面是陈伯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同样笨拙却精准的图解,描绘着某种钢材的淬火温度与时机。 “陈伯走了。”苏茜说,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墨心上,“肺里的病,没救。他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墨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他盯着那本册子,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来历不明的武器。他沉默着,没有伸手。 苏茜不催促,只是举着册子,继续轻声说道,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他狂痞的外壳,看到里面某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他说,你手稳,有力气,看铁的眼神不一样。他不想把这身一辈子的手艺带进土里,白瞎了。” “老子是拆铁的,不是打铁的!”林墨像是被戳到了某个点,语气骤然变得暴躁,带着一种被错认、被强行赋予期望的恼怒,“他找错人了!” “拆和打,都是跟铁打交道。”苏茜的目光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钢铁残骸,“你把它们拆开,分门别类,让它们有了去处。陈伯是把铁料,打成有用的东西。本质上,都是在处理这些冰冷的金属,只是方向不同。” 她将册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沾满油污的胸膛:“你看看这上面的图,看看那些淬火的线条。这不仅仅是打铁,这是一种……控制。对火候的控制,对力道的控制,对材料变化的控制。从一堆废料里,凭着自己的手艺和判断,创造出新的、坚实的东西。这不比单纯的拆解,更有意思吗?” 林墨抿紧了唇,眼神凶悍地瞪着苏茜,又瞪向她手里那本破旧的册子。他抗拒着,那本册子代表着他陌生的领域,代表着责任,代表着一个死老头莫名其妙的期待。他习惯了破坏,习惯了用拳头和暴力解决问题,创造和塑造离他太遥远。 但苏茜的话,像一根细小的探针,钻进了他思维惯性的缝隙。“控制”、“创造”、“更有意思”……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陌生而拗口,却隐隐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未被开发的、对于“秩序”和“力量”另一种形态的模糊直觉。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接过,而是一把将册子从苏茜手里“夺”了过去,动作粗鲁,仿佛在抢夺什么战利品。他看也不看,胡乱塞进工装裤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恶声恶气地说:“啰嗦!放着引火!” 苏茜看着他那副明明在意却非要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没有戳穿。她知道,种子已经埋下。以林墨的性格和对自己的在意(哪怕是他嘴上不承认的),他也绝不会真的拿去引火。剩下的,需要时间和他自己去琢磨。 她转身离开,留下林墨一个人对着那堆废铁发愣,手不自觉地在口袋的位置按了按,那里硌着一本承载了一个孤独老人一生执念的册子。 几天后,锈蚀地带的地下,开始涌动一股新的暗流。 黑皮,这个靠着灰色物流和一定手腕在旧街区站稳脚跟的头目,显然不满足于现有的格局。他联合了东街管赌档的强哥,以及另外两个颇有势力的地头蛇,在一个废弃多年的地下防空洞里,捣鼓出了一个简陋却足够血腥刺激的场所——地下拳场。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倒下或认输。赌注、酒精、荷尔蒙和暴力的原始冲动在这里交织发酵,成为了锈蚀地带那些无处发泄的精力和绝望情绪的新出口。 而林墨,几乎在黑皮构想这个拳场之初,就被他锁定为“头牌”。 “墨小子,”黑皮亲自到废车厂找林墨,递过去一根烟,被林墨无视后也不在意,自己点上,吐着烟圈说,“你那身本事,拆车太浪费了。来我这场子,打一场,比你拆一个月车赚得多。而且,痛快!” 林墨当时正靠在他的“铁爪”上,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眼神里的蔑视毫不掩饰:“没兴趣。” 黑皮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反应,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知道你不在乎钱。但这场子,以后就是锈蚀地带的新‘规矩’之一。你在这儿站稳了,打出名头,以后在这片地方,说话更有分量。对你,对你护着的那间诊所,只有好处,没坏处。”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了林墨某根敏感的神经。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更有分量,但诊所和苏茜的安稳,是他划定的底线。 他没立刻答应,也没再明确拒绝。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苏茜在诊所里清点药品,听到外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隐隐约约的喧哗和躁动。她走到窗边,看到几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巷口,黑皮手下几个熟悉的面孔正簇拥着一个身影上车。 即使隔着距离,借着昏暗的路灯,她也一眼认出了那个标志性的黑白刺猬头,和那即使揣着兜也掩不住的、随时准备战斗的微前倾姿态。 是林墨。 他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在上车前,极快地回头,朝诊所窗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苏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眼神深处,一如既往的桀骜,却又似乎混杂了一丝被卷入漩涡的冷冽和……某种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对血腥的隐隐期待。 车子发动,载着喧嚣和那个身影,消失在锈蚀地带更加深沉的黑暗里。 苏茜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她想起那本被他粗暴塞进口袋的《锻艺杂录》,又想起刚才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一边是创造与传承的微弱火种,一边是毁灭与原始**的黑暗漩涡。 她不知道,那本册子能否在他心中真正点燃锻造的火光。她只知道,那个她试图用蜂蜜和理解去安抚的蜜獾,已经被更庞大、更黑暗的力量,推上了一个充满血腥与未知的拳台。 他的拳头,将不再仅仅为了守护而挥出。 第十章:头锤 地下防空洞改造的拳场,空气污浊得如同实体。汗水、劣质烟草、酒精和一种名为“狂热”的毒素在其中发酵、蒸腾。昏暗的灯光聚焦在中央简陋的水泥台子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未能彻底清洗干净的深褐色污渍。四周是嘶吼着、面目扭曲的看客,挥舞着赌票或酒瓶,像一群等待献祭的鬣狗。 苏茜是开场后才找到这里来的。她费了些周折,打听到地点,又凭着“苏医生”这张在锈蚀地带逐渐有了分量的面孔,才让守门的小弟犹豫着放她进来,没敢过多阻拦。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心脏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跳得飞快。 台上,比赛环节似乎被中断了,裁判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一个瘫倒在地的巨大身影忙碌着。那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肌肉虬结,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此刻却像一滩烂泥般一动不动。而站在台子另一角,被聚光灯隐隐照亮的,正是林墨。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背心,工装裤,赤着脚。与对面那庞然大物相比,他172cm的身形显得精悍甚至有些“小巧”。但他站姿依旧,两手揣在裤兜里,肩膀和脑袋微微下沉,上半身前倾,眼神透过垂落额前的几缕银白碎发,冰冷地扫视着台下,带着一种对所有喧嚣浑然不觉的、专注的狂躁。 “妈的,白毛小子下手真黑!”旁边一个满嘴酒气的男人兴奋地对同伴嚷嚷,“刚才你没看见,大块头嘴贱,拿他马子开涮,说什么‘小医生滋味不错,打完拳去尝尝’……嚯!白毛当时就炸了,骂了句什么来着?哦对!‘狗日的小搓把子!’ 然后一拳,就一拳!直接撂倒!比赛都没开始呢!哈哈哈!” “小搓把子?”同伴疑惑。 “谁知道呢,估计是骂那大个子矮吧?蜜獾族看谁都矮,你不懂……” 苏茜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的悸动。“狗日的小搓把子”……她几乎能想象出林墨当时暴怒的神情,和他那特殊的眼球结构下,将两米壮汉视为“矮子”的荒谬与理所当然。是因为……她被侮辱了。一股酸涩的热流冲上眼眶,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痛和某种被强烈守护的悸动。 台上,那个被称为“巨岩”的壮汉终于被弄醒,晃着脑袋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羞怒和真正的凶狠。裁判示意比赛正式开始。 “巨岩”发出一声怒吼,像一头发狂的犀牛,迈着沉重的步伐冲向林墨,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下。他看似威猛,步伐却有些虚浮,力量虽大,转折间却透着笨拙。黑皮果然花了大价钱,精心挑选了这样一个外表极具压迫感、实则破绽明显的“垫脚石”。 林墨没有硬接,他像一道灵活的黑色闪电,矮身,侧滑,轻易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他甚至没有完全抽出揣在兜里的手,只是用肩膀和步伐的移动,就让对方的重拳屡屡落空。 “小杂种!就会躲吗?”“巨岩”怒吼着,言语更加不堪入耳,试图激怒他。 林墨的眼神越来越冷,里面的暴戾几乎要凝结成冰。他没有再被垃圾话影响动作,但苏茜能看到他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 几次纠缠后,“巨岩”因为屡击不中而愈发焦躁,一个猛扑,张开双臂试图抱住林墨,用体重压制。 就在这一刻,林墨动了! 他一直没有抽出的右手猛地从裤兜里抽出,不是用拳,而是五指张开,如同铁钳般一把抓住了“巨岩”挥来的手腕,向自己身侧猛地一拉!同时,他整个身体借着这股拉力,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向前猛地窜出! 他的目标,不是对方的胸膛,不是腹部,而是——额头! 那是蜜獾族最原始、也最信赖的武器!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甚至短暂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林墨那坚硬无比的头骨,精准狠戾地撞在了“巨岩”毫无防备的面门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巨岩”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难以置信之中。鲜血瞬间从他碎裂的鼻梁和崩裂的嘴角飙射出来。然后,他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向后仰倒,重重砸在水泥地面上,溅起细微的灰尘,再无声息。 全场死寂。 紧接着,是更加狂热的、几乎要掀翻防空洞顶的欢呼和咒骂!赌徒们为赢钱或输钱而疯狂。 林墨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额头顶端有一片明显的红印,但眼神里的暴戾并未消退,反而因为见了血而更加幽深。他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溅到脸颊的血点,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台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角落里的苏茜。 四目相对。 他眼中的狂躁和血腥气似乎凝滞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被一种更加刻意的、满不在乎的凶狠覆盖。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裁判高高举起了他的手臂,宣布胜利。 黑皮大笑着跳上台,将一厚沓用橡皮筋捆扎的钞票塞进林墨怀里,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着恭维的话。周围的灯光、喧嚣、奉承,仿佛都与他无关。林墨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叠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奖金”,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苏茜坐在角落里,看着台上那个被簇拥着、却仿佛置身于孤岛的身影。胜利的欢呼,丰厚的奖金,都无法驱散她心中不断扩大的阴影。她看到了他战斗时的野性与高效,也看到了他被激怒时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这拳场,这血腥的金钱,会把他带向何方? 他赢得了比赛,赢得了喝彩,赢得了这锈蚀地带认可的“实力”。 但苏茜只觉得,他离那个她试图用蜂蜜和那本《锻艺杂录》去触及的、或许存在的另一种可能,似乎更远了。 迷茫,如同防空洞内污浊的空气,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第6章 蜜与火【11 12】 第十一章:怕 废车处理厂里,金属的寂静比噪音更让人心烦意乱。没有了往日液压剪的嘶吼和锤击的轰鸣,只有风吹过锈蚀铁皮棚顶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不知名小动物在废车堆里穿梭的细碎声响。 林墨坐在一个废弃的发动机缸体上,两条腿随意地支着,那本《锻艺杂录》摊开在他沾满油污的膝盖上。他不是在认真研读,更像是百无聊赖地、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用手指粗鲁地翻动着泛黄脆硬的纸页。上面那些歪扭的字迹和笨拙的图解,关于淬火温度、锻打节奏、钢材纹理……像是一堆无法破译的密码,与他熟悉的、用拳头和头骨说话的世界格格不入。 地下拳场那叠厚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奖金,被他随意塞在了床垫底下,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没有带来丝毫暴富的喜悦,反而在他心里点燃了一股无名火。他知道那是什么钱,知道黑皮和那些看客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的暴力,曾经是划定领地、守护诊所的壁垒,如今却成了供人取乐、换取钞票的工具。这种转变让他心底某处极其不适,像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苏茜的担忧。那天在拳场角落,她看过来的眼神,没有欢呼,没有崇拜,只有沉甸甸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忧虑和……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失望。他想解释,想告诉她他没沉溺其中,告诉他知道分寸。可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硬邦邦的抵触和更显心虚的暴躁。他嘴笨,他说不明白心里那团乱麻。 “咯吱——” 生锈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烦躁。他不用抬头,光听那轻而稳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苏茜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件素净的衣物,外面罩着洗得发白的医生袍。她的目光先是扫过空旷寂静的厂区,然后落在了他身上,以及他膝盖上那本格格不入的册子。 林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瞬间合上了册子,动作大得差点把纸页扯破,随手将它扔在一旁的工具箱上,发出“哐当”一声。他站起身,揣回兜里,摆出那副标准的、拒人千里的微前倾姿态,眉头拧紧:“有事?” 苏茜没有被他这副样子吓退,她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直接切入核心:“那拳场,以后还去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装的无所谓。 林墨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又冲又硬:“关你什么事?赚钱而已。” “赚钱?”苏茜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林墨的心揪得更紧,“用那种方式?林墨,你的拳头,以前是为了保护。现在呢?为了让人下注?为了听那些喝彩?” “你懂什么!”林墨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暴躁几乎要溢出来,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在那里站稳了,说话才有分量!黑皮说了,这对诊所……” “诊所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去‘保护’!”苏茜打断他,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锐利,像手术刀划开迷雾,“我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完整的林墨,不是一个在拳台上被打死或者打残的‘头牌’!你以为那些头目为什么对我客气?是因为我苏茜医术通天吗?不是!是因为我保持中立,对谁都有用!而你一旦成了某个势力拳台上的招牌,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诊所才是真的不安全!”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这些天积压的担忧、恐惧、还有看到他沾染血腥后的心痛,在此刻尽数爆发。 林墨被她这番话钉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苏茜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一直以来(或者说他试图说服自己)的借口上。他确实隐约知道,但他不愿意深想,他更习惯于用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用拳头。 “那你说怎么办?!”他低吼着,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把那撮银白刺猬头弄得更乱,“老子就会这个!不打拳,怎么弄到更多的钱?怎么……怎么……”他卡壳了,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想说“怎么让你过得好点”,或者“怎么证明老子配得上你”,但这些黏糊糊的话他死也说不出口。 “陈伯把册子给你,是希望你学会创造,不是让你只会破坏!”苏茜的目光扫过被他扔在工具箱上的《锻艺杂录》,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的急切,“你看看那上面写的东西!从一堆废铁里打出有用的工具,那才是真正的力量!比你在地下拳台打趴下十个八个空架子更有用!” “创造?有个屁用!”林墨像是被彻底激怒,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废弃的轮胎上,轮胎翻滚着撞在铁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这鬼地方,拳头硬才是道理!老子拆车也能活!打拳也能活!打铁?打给谁看?!谁能看得上?!” 他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像一头受伤后更加危险的困兽。他不是不明白苏茜的话,正是因为他隐隐明白了,才更加愤怒,愤怒于自己的无力,愤怒于这个操蛋的世界只认可他最原始、最血腥的那一面。 苏茜看着他因暴怒而紧绷的脊背和那双攥得死紧、青筋暴起的拳头,所有的指责和道理忽然都哽在了喉咙里。她看到了他暴躁下的挣扎,看到了他笨拙的、试图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去“变强”、去“保护”却走入歧路的迷茫。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墨,我不是要你变成另一个人。我只是……怕。” 这一个“怕”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林墨大半的怒火。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头。 “我怕你习惯了那种地方,习惯了那种钱,就再也回不来了。”苏茜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最坚硬的盔甲缝隙,“我怕哪天,你站在台上,我就真的再也认不出你了。” 林墨猛地转过身,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她微红的眼眶和那双盛满了真挚恐惧的浅褐色眼眸时,所有粗鲁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火烧火燎的窒息感。 他想说“老子不会”,想说“老子心里有数”,但看着她那双眼睛,他发现自己那些惯用的、硬邦邦的保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激烈交锋,比拳台上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让他心力交瘁。他烦躁地别开脸,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啰嗦。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朝着厂区深处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仓促。 苏茜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车残骸后面,又看了一眼工具箱上那本被粗暴对待的《锻艺杂录》,轻轻叹了口气。 火种已经埋下,砧板也已就位。但要将一块顽铁锻造成型,需要的不仅仅是锤击,还有漫长的淬火与耐心。而他们之间这场关于“破坏”与“创造”、“守护”与“迷失”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她知道,逼他太紧只会让他缩回壳里。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在愤怒与迷茫中,去触碰那本册子里所承载的、另一种力量的可能。 第十二章:遗火 锈街失去一个老铁匠,就像墙角剥落一块锈皮,悄无声息。陈伯的死讯传来时,甚至没能在嘈杂的街巷里激起多少涟漪。他无儿无女,那间小小的铁匠铺在他咽气后,里面为数不多的、还能值几个钱的东西,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与他沾点远亲或是纯粹趁火打劫的人搬空了。 几天后,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突突”地冒着黑烟,停在了林墨的废车处理厂门口。车上堆着些黑乎乎、笨重不堪的家伙事——一个手动鼓风机,一个裂了缝但还能用的铁砧,几把磨损严重但型号各异的铁锤,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形状古怪的夹具和模具。 “墨哥,”蹬三轮的是个街溜子,陪着笑脸,“陈老头那儿清出来的,没人要,当废铁卖都嫌占地方。黑皮哥说您这儿收废铁,我就拉来了,便宜算。” 林墨正叼着根草茎,靠在“铁爪”的履带上,闻言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车上那堆破铜烂铁。陈旧,落后,沾满了陈年煤灰和氧化铁屑,散发着和陈伯身上一样的、行将就木的气息。他本能地想挥手让这人滚蛋,他这儿不是垃圾堆。 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布满锤痕、中心甚至有些凹陷的旧铁砧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茜看着他时,那双带着忧虑和某种期盼的眼睛,闪过她说过的话——“从一堆废铁里打出有用的工具,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还有那本被他扔在工具箱上,之后又被他鬼使神差捡回来、塞到床底更隐蔽处的《锻艺杂录》。 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像蚂蚁在啃噬。他厌恶这种被无形绳索牵绊的感觉,却又无法真正挣脱。 “……多少钱。”他最终吐掉草茎,语气硬邦邦地问,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意味。 那街溜子报了个极低的价格。林墨没还价,直接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过去,像在驱赶什么晦气的东西。 “好嘞!谢谢墨哥!”街溜子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堆在厂区一个角落,然后飞快地蹬着三轮跑了,仿佛怕林墨反悔。 于是,那堆代表着陈伯一生痕迹、被视为垃圾的锻造设备,就这样突兀地、沉默地,落户在了这片以拆解和毁灭为主的废车厂里,与周围那些现代化的钢铁残骸格格不入。 林墨没去看那堆东西,他转身走开,试图用更大力气地拆卸一辆报废卡车来忘记这回事。但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黑乎乎的一角,像一块沉默的磁石,干扰着他的心神。 傍晚时分,夕阳将锈蚀地带染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苏茜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是澄澈的、琥珀色的蜂蜜。她脚步很轻,走进厂区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堆被随意堆放在角落、却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老旧锻造设备。 她的脚步顿住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有惊讶,有了然,也有一丝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欣慰。.....留下了。 林墨正坐在一个轮胎上,拿着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苏茜,以及她手里那瓶在夕阳下闪着诱人光泽的蜂蜜。他眉头习惯性一皱,想摆出那副不耐烦的样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蜂蜜瓶上多停留了一瞬。 苏茜走到他面前,没有提那堆设备,也没有提拳赛,只是将蜂蜜递了过去,声音温和:“今天运气好,换到的。” 林墨看着她,没动。夕阳勾勒着她柔软的面部线条,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前几日的锐利和责备,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如同港湾般的温柔。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沉默地接过蜂蜜瓶,冰凉的玻璃瓶身触碰到他温热粗糙的掌心。他紧紧攥着,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打开。 “陈伯的东西,”苏茜的目光转向那堆设备,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没想到会到你这里。” 林墨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别开脸,硬邦邦地道:“当废铁收的,便宜。” 苏茜没有戳穿他。她走到那堆设备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粗糙的铁砧表面,感受着上面无数锤击留下的痕迹,仿佛能触摸到陈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和流逝的岁月。 “我小时候,”苏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飘忽,“总怕打铁的声音,觉得吵。后来爸爸告诉我,那不是噪音,那是匠人在跟铁说话,是创造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向林墨,眼神清澈而专注:“林墨,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被期待。我没想让你变成陈伯,也没想让你立刻学会打铁。” 她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一些,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希望,你的拳头,除了破坏,还能有别的去处。你的力气,除了拆解,还能有别的用法。就像这蜂蜜,”她指了指他紧握的瓶子,“它很甜,但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多稀有,而在于它能抚慰某些……苦涩的东西。” 林墨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靴尖,紧握着蜂蜜瓶的指肚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苏茜的话,像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渗透着他心中那堵用暴躁和冷漠砌成的墙。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能听懂她话里的关心,听懂她那份执着的、试图将他拉向某种“光明”的努力。 他讨厌这种感觉,却又贪恋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久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锈蚀地带的地平线,他才用那沙哑的、带着别扭的嗓音,极低地嘟囔了一句,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知道了。啰嗦。” 苏茜看着他那副明明听进去了却死不肯承认的样子,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陪他看着最后一缕天光被锈蚀的夜色吞没。 那堆陈伯留下的老旧设备,在暮色中沉默伫立,像一簇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等待着或许能被重新点燃的时刻。而林墨手中那瓶蜂蜜,在渐浓的黑暗里,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甜香。 第7章 蜜与火【13 14】 第十三章:砧上的倔强 几天后,锈蚀地带的午后,废车处理厂里响起了一种陌生的、断断续续的声响。 不是液压剪撕裂钢铁的尖啸,不是引擎被拆解时的呻吟,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笨重的,“铛……铛……哐……” 声音来自厂区那个堆放陈伯旧设备的角落。 林墨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陈伯留下的、对他而言略显沉重的锻造锤,正对着铁砧上一块烧得半红不红、形状不规则的车用弹簧钢板较劲。 他已经在这里抡了一下午锤子。 《锻艺杂录》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的工具箱顶上,页面被风吹得胡乱翻动,上面那些关于“淬火时机”、“回火温度”、“折叠锻打”的图解和歪扭字迹,在他眼里比最复杂的发动机线路图还让人头疼。他看了几眼就烦躁地扔开了,他认识字,但是看起来就变得莫名其妙的头晕。 他想不明白什么狗屁“创造的含义”,那太虚了,比锈蚀地带的雾还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简单、直接、符合他思维逻辑的事—— 他打铁,苏茜就开心。 那天傍晚,她带着蜂蜜来,没有责备,没有大道理,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她看着那堆老旧设备时眼里闪过的光,和她离开时唇角那抹极淡的、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的弧度,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混乱的脑海里。 所以,他来了。用他最习惯的方式——行动。 他模仿着记忆中偶尔瞥见的、陈伯佝偻着敲打的模糊影子,将那块废钢塞进用旧油桶改成的、燃烧着焦炭和废木料的简易炉子里烧,烧到发红,然后用铁钳夹出来,放在铁砧上。 然后,抡锤。 “铛!” 第一锤下去,力量十足,但角度歪斜,火星四溅,那块红热的钢板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跳了一下,差点从铁砧上飞出去。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腕发麻。 他低骂了一句,用铁钳重新固定好钢板,再次举起锤子。 “哐!” 这次砸实了,但声音沉闷,钢板只是被砸得扁了一点,边缘甚至出现了不规则的裂纹。他不懂什么叫“延展性”,也不懂什么叫“过烧”,只知道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他不信邪。 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滴落在灼热的铁砧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他不管不顾,只是重复着枯燥而失败的动作:加热,夹出,抡锤。手臂因为持续发力而酸胀,虎口被震得生疼,那些原本就有的旧伤和新添的擦伤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 但他眼神里的执拗,却比炉火更炽烈。 “铛……哐……铛……” 单调而杂乱的声音在厂区里回荡。他抡锤的动作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时而过重,将钢材砸出深坑;时而过轻,只在表面留下浅痕。那块可怜的弹簧钢被他反复加热、锻打,非但没有变成任何有用的形状,反而因为温度控制不当和捶打错误,变得愈发脆弱,表面布满氧化皮和坑洼,像一块被随意践踏过的废料。 夕阳再次西斜,将他汗湿的脊背镀上一层铜色。他喘着粗气,看着铁砧上那块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已经冷却变黑的铁疙瘩,胸口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挫败。 这比他打十场架还累,而且毫无成就感。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林墨身体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块失败的“作品”,但已经来不及了。 苏茜走了过来,目光先是落在他汗流浃背、带着新添烫伤红印的背脊上,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铁砧上那块奇形怪状、仿佛经历了酷刑的铁疙瘩。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或者想笑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伸手,轻轻地擦拭他额头上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 她的动作很自然,很轻柔,指尖偶尔划过他发烫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 林墨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块被投入冷水的热铁,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甚至屏住了呼吸。 擦完汗,苏茜收回手,目光再次投向那块铁疙瘩,轻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嘲弄,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陈伯说过,每一块铁,都有自己的脾气。你得先听懂它,才能打它。” 她抬起眼,看向林墨那双因为疲惫和挫败而显得更加凶戾的眼睛,浅浅地笑了笑: “累了就歇会儿。我带了新的蜂蜜来。” 林墨愣愣地看着她的笑容,又低头看了看铁砧上那块丑陋的铁疙瘩,再感受着额头上残留的、她指尖的微凉和空气中隐约飘来的甜香…… 他猛地转过头,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迅速将那把沉重的锻造锤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仿佛在掩饰什么。 创造的含义他依旧不懂。 但此刻,他似乎触摸到了比创造更直击心脏的东西。 第十四章:风雨欲来 自那天之后,苏茜出现在废车厂的时间,变得更加零碎却也更加规律。她不再仅仅是在林墨受伤时带着医药箱匆匆赶来,而是在诊所不太忙碌的午后,或是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黄昏,带着一点简单的食物,或者一小瓶新换到的蜂蜜,自然而然地走向那片充斥着金属与锈蚀气息的领地。 她不再远远看着,而是搬了个相对干净的木箱,坐在离铁砧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时是安静地看医学笔记,有时只是看着林墨和那块铁疙瘩较劲。 林墨依旧沉默,依旧暴躁。抡锤的动作依旧带着拆解车辆时的狠戾,时常因为控制不好力道,将烧红的钢材砸得火星乱溅,或者直接敲出裂痕。失败是常态,那块铁疙瘩在他手下经历着各种扭曲的形态,就是不成器。 但苏茜发现,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失败一次就烦躁地想把整个铁砧都掀翻。他会盯着失败的“作品”看几秒,然后低骂一句,扔下锤子,喘着粗气坐到一边,抓起水壶猛灌几口。有时,他会下意识地瞥一眼被扔在工具箱顶上的《锻艺杂录》,虽然依旧眉头紧锁,眼神里却少了纯粹的不耐,多了点被难题困住的、不服输的较劲。 苏茜不会主动指导,她知道林墨的骄傲。她只会在他停下来喘息、目光偶尔扫过册子时,用闲聊般的语气,轻声说上一两句。 “陈伯上面画的那个曲线,是不是说,铁烧到亮黄色的时候,最软?”她指着册子上一处模糊的图解。 林墨闷着头,不吭声,但下一次加热时,苏茜注意到,他会更仔细地盯着炉火里的颜色变化。 或者,在他又一次因为捶打位置不对,导致钢材扭曲时,她会看着那扭曲的形状,若有所思地说:“好像人的骨头断了,对位不好的话,长好了也是歪的。” 林墨动作顿住,盯着那块扭曲的铁,像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理解“错误”。 他嘴硬,从不承认听进去了她的话,但行动却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抡锤不再全然依靠蛮力,开始尝试控制落点,尝试感受锤头与红热金属接触瞬间的反饋。他依旧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文字,但苏茜用他能理解的、来自她医学领域的比喻,像一座简陋的桥梁,艰难地沟通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关系的升温,并非轰轰烈烈,而是浸润在这些琐碎的、无声的陪伴与笨拙的领悟之中。 一个闷热的黄昏,林墨正尝试着捶打一根从旧车架上拆下来的、相对细长的钢筋,想把它捶打成一把粗糙匕首的雏形。汗水迷了他的眼,他下意识抬手去擦,动作间,夹在铁钳上的红热钢筋突然一滑,朝着他小腿外侧烫去! 苏茜一直看着,见状几乎是从木箱上弹了起来,惊呼出声:“小心!” 林墨反应极快,猛地向后撤步,钢筋头擦着他的工装裤掠过,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和皮肤上火辣辣的刺痛。 苏茜已经冲到了他面前,脸色有些发白,蹲下身就要去检查他的腿:“怎么样?烫到了吗?” 她的靠近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皂角清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铁锈与煤烟味。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小腿的刹那,林墨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缩回了腿,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着惊慌。 “没事!”他声音粗嘎,别开脸,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红晕。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丝间的气息,能感觉到她靠近时带来的、微小的气流变化。这种过于亲密的距离和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心跳失序,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 苏茜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却又连耳根都红透的别扭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一丝极淡的笑意浮上她的眼角。她没有再强行查看,只是站起身,轻声说:“下次小心点。” 林墨胡乱地“嗯”了一声,抓起地上的锤子,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对着那块已经冷却的钢筋胚子又是一通毫无章法的乱敲,力道却明显虚浮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燥热的尴尬,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 就是在这样缓慢而坚定的升温中,苏茜心头的那个疑问,也如同锈蚀地带雨季前闷热天空中的积云,愈发沉重。 太安静了。 自从林墨那场干净利落、甚至可以说轰动地下拳坛的“出道战”之后,黑皮那边,竟然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催促,没有新的比赛安排,甚至连个来探口风的小弟都没有。 这不合常理。 黑皮投入资源打造拳场,不可能只为了昙花一现。他看重林墨这棵“摇钱树”,更看重林墨打赢后带来的影响力和他未来可能代表的“分量”。按照黑皮的风格,他应该趁热打铁,尽快安排第二场、第三场比赛,将林墨的名气和价值最大化才对。 这种反常的寂静,反而让苏茜感到不安。她了解这片土地的规则,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黑皮在等什么?还是在筹划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汗流浃背、专注于和一块顽铁死磕的青年,他刚刚因为她不经意的靠近而红了耳根。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在她心中升起。她必须弄清楚黑皮的意图,这片看似逐渐接纳他们的锈蚀地带,底下潜藏的暗流,远比林墨的铁锤所能砸碎的任何东西,都更加危险。 风雨欲来,而她和他的这点刚刚萌芽的、笨拙的温暖,能否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存留?苏茜攥紧了指尖,目光投向废车厂外那片被夕阳染得如同锈铁般的天空。 第8章 蜜与火【15 16】 第十五章:死斗 几天过去,废车厂角落里的敲击声,终于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开始有了一丝微弱但确切的节奏。 林墨赤膊站在铁砧前,古铜色的脊背肌肉随着每一次挥锤而贲张起伏,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他手中握着的,已经不再是那块饱经摧残的弹簧钢板,而是一柄初具雏形的匕首。刀身是从一块废弃的汽车钢板里精心裁切、反复锻打出来的,虽然依旧粗糙,线条也算不上流畅,但已经隐隐有了锐利的锋芒。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他用捡来的细铜丝,极其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缠绕出了一小段简陋的、如同荆棘般的防滑纹路。这算不上装饰,甚至有些丑陋,但这无疑是他潜意识里,对“创造”和“属于自己”的标记,一种超越纯粹功能的、笨拙的尝试。 苏茜坐在不远处的木箱上,看着这一幕。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汗湿的肩头和那撮银白的刺猬头上,也落在那柄初露寒光的匕首上。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为他这肉眼可见的进步,也为那份深藏于粗犷之下的、不为人知的细腻。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带着戏谑意味的鼓掌声,突兀地在厂区入口处响起。 “啪、啪、啪……” 林墨挥锤的动作猛地顿住,苏茜也倏然抬头。 黑皮带着两个手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的目光先是饶有兴致地扫过林墨手中的匕首,吹了声口哨:“哟,墨小子,长进了啊?都玩起手艺活了?” 林墨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他将匕首和锤子随手放在铁砧上,发出“哐当”声响,双手揣回裤兜,恢复了那副微前倾的战斗姿态,冷冷地看着黑皮,没说话。 苏茜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股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感骤然收紧。她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林墨侧后方不远的位置。 黑皮仿佛没感觉到两人之间瞬间紧绷的气氛,他踱步到铁砧前,拿起那柄还带着余温的匕首,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发出“铮”的轻响。 “东西不错,就是杀气不够。”他摇摇头,将匕首随意丢回铁砧上,目光转向林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透出属于他这种人的精明与冷酷,“玩够了?该干正事了。” 林墨眉头拧紧,语气硬邦邦:“什么正事?” “拳场,”黑皮吐出两个字,观察着林墨的反应,“第二场,给你安排好了。” 苏茜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墨眼神里的冷意更甚:“我说了,没兴趣。” “这次,不一样。”黑皮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是表演,是‘死斗’。” 死斗?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午后闷热的空气。 林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打架无数,街头斗殴,废车厂争抢,甚至地下拳台,他下手狠辣,从不留情,但他……从未真正意义上杀死过一个人。暴力于他,是生存的本能,是划定界限的工具,而非剥夺生命的仪式。死斗,意味着规则的彻底消失,只剩下最原始的你死我活。 苏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 黑皮似乎很满意两人脸上的震动,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墨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场拳,你拒绝不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脚下,“这废车场,是我给你的。没有我点头,你连块废铁都收不到。” 然后,他的手指转向苏茜,以及她身后诊所的方向:“苏医生的诊所,是在我黑皮的地盘上。以前是看苏老医生的面子,现在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世道,一个这么漂亮的独身女医生,想安安稳稳开诊所,不容易啊。” **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捆缚住了林墨的呼吸。他攥在裤兜里的拳头死死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他无法不在乎这片他赖以生存的废车场,更无法不在乎苏茜和她视若生命的诊所! 黑皮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暴怒和挣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又抛出了一个看似“仁慈”实则更显冷酷的筹码: “放心,既然是死斗,规矩自然也得更上道。我花大价钱,从外面搞来了专业的医生候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茜,“当然,不是抢苏医生的饭碗,是专门处理‘那种’情况的。确保比赛……够刺激,也够‘干净’。” 专门处理死伤的医生…… 苏茜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黑皮这是在告诉她,这场死斗势在必行,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彻底断绝了他们任何侥幸的念头。 林墨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蔑视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噬人的凶光,死死盯住黑皮。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胸膛剧烈起伏。 黑皮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脸上带着笃定的、吃定他的笑容。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林墨粗重的喘息声和炉火中焦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许久,林墨从牙缝里,极其艰难地、带着血腥气地,挤出一个字: “……时间。” 黑皮笑了,他知道他赢了。 “三天后,老地方。”他拍了拍林墨僵硬的肩膀,带着手下,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废车厂。 随着黑皮等人的身影消失,厂区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墨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态,如同一尊即将爆裂的雕塑。他不敢回头去看苏茜的表情。 苏茜站在原地,看着他那紧绷的、仿佛承载了整片锈蚀地带重量的背影,看着铁砧上那柄刚刚诞生、还带着他体温和笨拙心意的匕首,再想到“死斗”那血腥的含义和黑皮冰冷的威胁…… 未来,仿佛被一片浓稠的、无法驱散的血色阴影,彻底笼罩。 第十六章:返祖 地下防空洞改造的拳场,今夜的气氛与林墨出道战时截然不同。少了些狂热的喧嚣,多了种粘稠的、近乎凝滞的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汗臭、烟草味,以及一种……隐约的血腥期待。灯光比上次更加昏暗,只勉强照亮中央那片水泥台子,四周的看客们像潜伏在阴影里的秃鹫,窃窃私语,眼神闪烁。 最引人注目的,是拳台上方新悬挂的一个老式、带着网状罩的麦克风,用黄铜色的金属杆连接着天花板,透着一种与这粗糙环境格格不入的、故作专业的滑稽感。 苏茜站在上次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手指冰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拳台右侧的入口处。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林墨。 依旧是那身黑色背心、工装裤,赤着双脚。他没有揣兜,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步伐依旧是那标志性的、晃晃荡荡的外八字,但苏茜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平日那种混不吝的狂痞,而是一种收敛到极致的、冰冷的煞气。像一块被投入冰水淬火后的钢,坚硬,沉默,带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性。他的眼神扫过台下,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沉沉的、近乎虚无的黑暗。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那复古麦克风突然发出“嗡”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油头粉面、语气浮夸的主持人跳上了拳台边缘,一把抓过麦克风。 “女士们!先生们!锈街以及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欢迎来到——生死擂台!!!” 他的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带着刺耳的回响,瞬间点燃了场下压抑的气氛,引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欢呼。 “今夜!只有一个人!能站着离开这个台子!”主持人挥舞着手臂,表情亢奋,“让我们首先欢迎——蓝方选手!!” 拳台左侧的阴影里,一个庞大得有些畸形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引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个……怪物。 身高超过两米,肌肉贲张得近乎臃肿,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蓝色。他手脚的指缝间连接着明显蹼状的薄膜,颈后竖着一片骨鳍,一根粗壮得不成比例、覆盖着粗糙皮质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分地甩动着,抽打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啪”的闷响。最骇人的是他的头部,一张血盆大口几乎裂到耳根,满□□错的、如同匕首般的尖牙裸露在外,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涎液。他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里面没有任何理智的光芒,只有纯粹的、兽性的混沌。 “来自深海恐惧的化身!虎鲨人族的——乔!!!”主持人用尽力气嘶吼着,试图渲染气氛,“他血脉不纯!甚至产生了可怕的返祖现象!但这,给了他无与伦比的狂暴力量!他从出生就没有名字!父母将他遗弃!社会上甚至找不到关于他这个人的任何记录和档案!他就像一个来自深海的幽灵!” 主持人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煽情:“而‘乔’这个名字!是他从第一个被他活活打死在擂台上的对手身上抢来的!象征着征服与掠夺!今夜,他渴望第二个!!” 聚光灯猛地转向右侧,打在林墨身上。 “而他的对手!我们锈街家喻户晓的——蜜獾人族!林墨!!!” 场下爆发出比刚才更为热烈的、混杂着熟悉与疯狂的呐喊。林墨在这片地方的“凶名”,显然比一个外来怪物更有群众基础。 “多少年前!他就以凶悍无比的街头斗殴闻名锈街!他的出道战!相信在场的许多人都记忆犹新!在比赛开始前,以及比赛开始后全程——只出手两次!两次!KO对手!干净利落!狠辣无情!!” 主持人将麦克风对准台下,煽动着情绪:“他是我们锈街的煞星!是无畏的斗士!今夜,他能否将他的不败神话,延续到这生死擂台之上?!让我们拭目以待!!” “咚——!” 一声沉闷的锣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死斗,开始。 几乎在锣声落下的瞬间,那个被称为“乔”的虎鲨返祖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脚掌(带着蹼)猛地蹬地,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林墨狂猛冲撞而来!他张开那布满尖牙的巨口,目标直取林墨的头颅! 苏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墨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在那庞大身影即将撞上的前一刻,他动了!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冲撞,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抽出,狠狠扫在乔支撑腿的膝关节外侧! “嘭!” 一声闷响。 乔前冲的势头微微一滞,但仅仅如此。他皮糙肉厚得超乎想象,林墨这足以踢断普通人腿骨的一击,似乎只是让他感觉到了疼痛,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凶性!他粗大的尾巴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铁棍般横向扫来! 林墨矮身俯冲,几乎是贴着地面从尾巴下方滑过,同时一拳向上,掏向乔的肋部........ 第9章 蜜与火【17 18】 第十七章:转机 擂台上,局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乔如同不知疲倦的攻城锤,一次又一次地发起狂暴的冲撞,巨大的摆拳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粗壮的尾巴像一根挥舞的攻城槌,每一次扫过都让水泥台面微微震颤。他的力量毋庸置疑,足以开碑裂石。 然而,林墨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的攻击。他的闪避并非后退,而是贴着对方力量边缘的游走,如同暴风雨中穿梭的海燕。他不时欺近,拳头、肘击、膝撞,他那早已经练得娴熟的马伽术如同疾风骤雨般落在乔庞大的身躯上——肋下,关节,软肋……都是人体(或者说类人体)最脆弱的部位。 但效果甚微。 乔的皮肤坚韧得如同浸过油的厚皮革,肌肉层厚实得吓人。林墨足以让普通壮汉瞬间丧失战斗力的重击,落在他身上,只是发出沉闷的“嘭嘭”声响,留下些许淤青,疼,却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乔甚至只是晃了晃身体,浑浊的黄眼睛里兽性的混沌更加浓郁,攻击反而愈发狂猛。 林墨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汗水混着对方飞溅的唾液,黏腻地糊在脸上。他知道,和异人族的大块头比拼体力是愚蠢的,他们的力量往往与耐力成正比。自己的攻击无法破防,继续消耗下去,先倒下的只会是自己。 必须找到弱点! 所有生物,都有弱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乔那狰狞的头颅,最终,锁定在那双浑浊的、只有杀戮**的黄色眼睛上! 就是那里!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他需要机会,一个以伤换伤,一击必杀的机会! 林墨猛地改变了策略。他不再一味游斗闪避,而是开始主动露出破绽,动作幅度故意放大,仿佛体力不支,步伐开始“凌乱”。 乔果然上当!他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看准林墨一个“踉跄”露出的右侧空档,一记势大力沉的右摆拳,如同出膛的炮弹,直轰而来!拳风甚至吹起了林墨额前的银发。 就是现在! 林墨非但没有试图完全躲开,反而迎着摆拳的方向,猛地侧身切入!他几乎是主动将左肩胛和部分胸膛送到了对方的拳路上,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猛地绷紧、弯曲!他那平时隐藏在指端的、极少使用的、属于蜜獾族的、略显尖锐的指甲(或者说手爪),在这一刻露出了隐藏的锋芒! “砰——!!” 沉重的摆拳结结实实砸在林墨的左胸侧上方,巨大的力量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右侧踉跄跌去,左臂瞬间麻木。 但就在中拳的同一瞬间,借着对方出拳时门户大开的间隙,林墨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窒息的眩晕,蓄势待发的双爪如同闪电般挥出!目标是——乔的双眼!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类似湿布撕裂的轻响。 “嗷吼——!!!” 乔发出了开赛以来最凄厉、最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猛地向后仰头,双爪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脸。鲜血,混着某些胶状的浑浊液体,瞬间从他指缝中汹涌而出! 林墨成功了!他以硬抗一记重拳和左手无名指指甲在撞击中瞬间崩裂、鲜血淋漓为代价,成功地——抓瞎了乔的双眼! 台下爆发出惊恐与兴奋交织的哗然! 林墨踉跄着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左半边身子火辣辣地疼,呼吸如同破风箱。他甩了甩崩断指甲、鲜血直流左手,重新摆开了战斗架势,目光死死锁定在原地痛苦嚎叫、疯狂挥舞着双臂的乔。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墨愣住了。 他不是没见过血,街头斗殴,甚至是械斗,他身上的伤痕就是证明。但以往,他的攻击目的明确——击倒,制服,让对方失去威胁。而刚才那一爪,是他第一次,以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致残”甚至“毁灭”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对方是怪物)的器官为目的出手。那种指尖传来穿透柔软组织的触感,对方那撕心裂肺的惨嚎,让他心中某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战栗感掠过脊背。 他……真的弄瞎了一个“人”。 就在林墨因为这瞬间的愣神而气势一滞的刹那! 剧痛中的乔,那返祖的虎鲨血脉中某种更深层的本能被激活了!鲨鱼,即使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也能通过皮肤感应水流和电场的变化,精准定位猎物! 乔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停止了无意义的挥舞,他浑浊的、此刻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的“眼眶”,仿佛依旧能“看”到东西一般,精准地“锁定”了林墨所在的方向! 他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仇恨的咆哮,粗大的、覆盖着粗糙皮质的尾巴,肌肉瞬间贲张到了极致!那不是手臂的力量可以比拟的,是来自脊椎和核心的、属于海洋的真正力量! “呼——!!” 尾巴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一条巨大的钢鞭,以超越之前所有攻击的速度和力量,横向扫向刚刚稳住身形、心神出现空隙的林墨! 林墨瞳孔骤缩,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嘭!!!!!!” 一声巨响,仿佛整个防空洞都震动了一下。 林墨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抽在自己的腰腹之间,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他整个人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直接抽得离地飞起,如同一个破麻袋般,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在了擂台角落的水泥柱子上! “咳……!”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他沿着冰冷的水泥柱滑落,瘫倒在角落,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台下,苏茜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能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她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染血的尾巴狠狠抽中,痛得无法呼吸。 乔,虽然双目已盲,鲜血淋漓,却凭借着鲨鱼本能的磁场感应,如同索命的恶鬼,一步步朝着林墨瘫倒的角落,逼近。 第二十章:选择 林墨靠在冰冷的角落水泥柱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腹部的剧痛,仿佛内脏真的被那记摆尾抽得移了位,又被粗糙地塞了回去。嘴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被货车撞了?不,这感觉比那更糟,像是整个身体被拆解成碎片,又被人用蛮力强行拼接起来,每一处连接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死斗没有读秒。对手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黑暗中,乔那庞大的、双目血流不止的身影,如同锁定猎物的盲眼鲨鱼,再次发出低沉的、带着血腥味的咆哮,凭借着那诡异的磁场感应,一步步逼近。他失去了视觉,但攻击反而更加狂暴和无序,巨大的手臂胡乱挥舞,粗壮的尾巴如同失控的巨蟒,不断抽打着林墨所在的角落区域,水泥碎块四处飞溅。 林墨咬紧牙关,几乎将后槽牙咬碎。他强撑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不能停。蜜獾族强大的抗击打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如同最坚韧的皮革,承受着巨大的伤害,却依旧维系着最基本的机能。 他知道,乔虽然力量恐怖,但双眼被废,鲜血正从眼眶和眉骨的伤口不断涌出。失血和剧痛正在快速消耗着他的体力和生命。时间,现在站在林墨这边。他不需要战胜,只需要拖垮。 林墨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硬撼,而是将蜜獾的灵活与坚韧发挥到极致。他像一道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黑色影子,贴着地面,利用乔盲区的死角,进行着最极限的闪避。偶尔,当乔的攻击出现巨大空档时,他会如同蛰伏的毒蛇般骤然出击! 这一次,他不再依赖蛮力。无数街头生死搏杀淬炼出的、那些零星自学却已融入本能的搏命式马伽术技巧,在绝境中无比自然地流淌出来。 当乔因为狂怒而再次挥出巨大的摆拳时,林墨没有后退,反而猛地俯身前冲,切入对方的内围!他强忍着肋骨的剧痛,用肩膀顶住乔挥拳手臂的关节处,同时右手成爪,狠戾地抠向乔腋下的神经丛! “呃啊!”乔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手臂的动作瞬间变形。 林墨毫不停留,顺势下滑,手肘如同铁凿,重重砸在乔大腿外侧的肌肉群上,破坏其重心支撑。 随着乔失血增多,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力量虽然依旧骇人,但精准度和反应速度大不如前。林墨的马伽术攻击开始越发奏效。擒拿、反关节、针对脆弱神经丛的猛击……这些技巧并非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在最有效的部位,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伤害,直至摧毁对方的战斗能力。 “砰!”“咔嚓!” 一记精准的肘击撞在乔的膝关节侧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乔庞大的身躯终于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轰然跪倒在地。 林墨喘息着后退,拉开距离。他的身上遍布伤痕,左臂几乎抬不起来,腰腹间如同火烧,但他依旧站着。 乔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独腿支撑,仅存的右臂胡乱挥舞,但失血过多和连续的关节重创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他尝试了几次,最终只能徒劳地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彻底瘫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粗重的、逐渐微弱的喘息。 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结束了。 林墨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不再构成威胁的庞大身躯,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动。这样就可以了。他赢了,他没有杀人。一种混杂着疲惫、解脱和一丝莫名空茫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或因赢钱狂喜或因输钱咒骂的人群,首先望向了擂台边缘阴影里的黑皮。 黑皮也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面对林墨带着询问(甚至是祈求)的目光,黑皮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林墨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 他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本能地、急切地转向苏茜所在的那个角落。 苏茜也正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捂在胸前,那双总是温和的浅褐色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和心痛,还有一丝为他坚持到现在的骄傲。 然而,林墨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苏茜身后,人群之中,两个黑皮手下正不动声色地、缓缓地朝着苏茜的位置靠拢。他们的眼神没有看向擂台,而是死死锁定在苏茜身上,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威胁。 一瞬间,林墨全都明白了。 黑皮不需要一个心存怜悯的“头牌”。这场死斗,必须见血,必须有人死亡,才能达到他立威和震慑的目的。如果他林墨此刻手下留情,那么,倒下的将不只是乔的声誉,还有黑皮为他“设定”的凶名,更可能……直接威胁到苏茜的安全。 那缓缓靠近苏茜的黑皮手下,就是最**、最直接的警告。 不下死手,真的不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愤怒,取代了所有的疲惫和犹豫。他不想杀人,他从未想过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但这个世界,这片锈蚀地带,黑皮的规则,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为了保护那个会给他蜂蜜、会为他担心、会笨拙地开导他、是他唯一软肋的女孩,他必须染上这永远无法洗净的血腥。 林墨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脚下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乔。他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决绝。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个不再动弹的庞大身躯。 擂台下的喧嚣,不知何时渐渐平息了许多,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最后的仪式。 林墨在乔的身边停下,蹲下身。他没有看乔那血肉模糊的脸,只是沉默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握成了拳。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那复古麦克风仿佛也为之失声的寂静中,他对着乔的咽喉要害,用尽此刻全身残余的力气,砸下了最终的一击。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在死寂的拳场里回荡。 乔最后一丝微弱的喘息,戛然而止。 林墨保持着蹲姿,低着头,久久没有动弹。喷溅的温热血液沾在他的侧脸和手臂上,带着浓重的腥气。 他赢了。 他用最不愿意的方式,守住了他唯一想守护的东西。 但某些东西,也在那一拳落下的瞬间,在他心里,彻底死去了。 第10章 蜜与火【19 20】 第十九章: “打个巴掌给个枣” 几天后,废车厂里回荡着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 “铛……铛……铛……” 林墨赤膊站在铁砧前,机械地挥舞着锻造锤。他身上的淤青和外伤在蜜獾族强大的恢复力下,已经消褪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浅淡的痕迹。唯有左手无名指,那断裂的指甲处留下一个难以愈合的、微小的残缺,仿佛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那场血腥死斗中崩裂的瞬间。 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标准”,落点精准,力道均匀,仿佛要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到这枯燥的捶打中。一块普通的铁料在他手下被反复锻打,延展,变形,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在无意义的重复中变得扁平、致密。 但他的眼神是空的。 那双总是燃着桀骜或不耐烦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他仿佛不是在锻造,而是在进行一种自我惩罚,一种机械的、试图用□□的疲惫来麻痹灵魂的劳作。挥锤,落下,再挥锤……每一次重复,都带着一种隐晦的、想要将自我也一同锻打进这冰冷铁块里的毁灭冲动。 苏茜来了。她站在厂区入口,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食物或蜂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 看着他麻木的动作,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看着他紧抿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痛苦的嘴角,还有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刺眼的残缺。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她懂。她什么都懂。 她懂他狂躁外表下,本质里那片不愿被玷污的赤诚;她懂他粗鲁脾气背后,是成长环境赋予他的、用坚硬外壳保护柔软内心的生存法则;她懂他去打那场死斗,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她和她珍视的诊所;她更懂他最后那一下痛下杀手时,内心经历的挣扎与绝望;而现在,她最懂他这麻木打铁背后,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我厌恶与毁灭倾向。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那个双手染血的自己。 苏茜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铁砧前,在林墨又一次机械地举起锤子,即将落下的瞬间—— 她伸出手,不是去拦锤子,而是快而准地,挥向了林墨的脸颊。 “啪!” 一声清脆,却并不响亮的耳光。 力道很轻,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一次带着决绝意味的触碰。甚至没能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但林墨挥舞的动作,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半空。 那空洞的眼神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苏茜。脸上那轻微的触感,远不及他心中震荡的万分之一。她……打他?为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苏茜的眼睛。 那双浅褐色的、总是带着温柔和理解的眼眸,此刻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他继续沉沦的决绝。 在他尚未从那一耳光的震惊中回过神时,苏茜做出了一个更大胆、更直接的动作。 她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捧住了他那沾着汗水和煤灰、僵硬无比的脸庞,然后,仰起头,对着他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带着血腥与铁锈记忆的嘴唇,坚定地、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锤子从他僵直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铁砧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他浑然未觉。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唇上那柔软、温热、带着她独特清甜气息的触感。这触感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霸道,像一道炽热的阳光,瞬间穿透了他用麻木和自我毁灭构筑起的、厚厚的冰层,直抵那颗因为染血而蜷缩起来、冰冷刺骨的心脏。 这个吻并不长久,却像是一个烙印。 苏茜缓缓退开,双手依旧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地看进他震惊而混乱的眼底。她的脸颊泛着红晕,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灵魂上: “林墨,你给我听好了。” “我认识的林墨,是那个会为了颗糖就跟人打架的傻小子,是那个会默默守在诊所外面的倔骨头,是那个哪怕浑身是伤也会把蜂蜜攥得死紧的笨蛋!” “我不管你的拳头打过谁,杀过谁!我要的是你活着!完完整整地给我活着!” “你以为这样作践自己,就能抹掉发生过的一切吗?不能!但它会毁了你!而我,绝不答应!”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手脏了,我陪你一起洗!你的心冷了,我来帮你暖!但是林墨,你不准放弃你自己!因为你是我的!从你接过那颗糖开始,你就是我的!” “听见没有?!” 林墨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而霸道的情感。那空洞的眼神里,冰层碎裂,巨大的震动过后,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汹涌而出,冲刷着他麻木的神经和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终于重新映出了她的身影,并且,只有她的身影。 苏茜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混乱却真实的光,知道她的“耳光”和“吻”,终于将这个试图自我放逐的灵魂,从毁灭的边缘,狠狠地拽了回来。 她松开捧着他脸的手,轻轻放在了他那只残缺了指甲的左手上,紧紧握住。 废墟之上,铁砧之旁,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依靠。 毁灭的冲动,在另一个更强大的、名为“爱与守护”的力量面前,悄然退却。 第二十章:淬火,新生 自那个耳光与吻之后,废车厂里的敲击声变了。 不再是发泄式的狂砸,也不是麻木的重复,而是有了清晰的意图和沉稳的节奏。林墨依旧沉默,但那双眼睛里的空洞被一种专注的光芒取代,那光芒深处,是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却已找到了锚定的焦点。 他要重新打一把匕首。不是为了发泄,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完成。 苏茜依旧陪伴在一旁,有时带来食物和蜂蜜,有时只是安静地坐着。她不再需要多说什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坚定的支持。她看着林墨挑选钢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炉火温度,看着他用比以往精准数倍的手法进行锻打、延展、塑形。 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他反复对照着那本被摩挲得更旧的《锻艺杂录》,虽然依旧看的头晕,但那些图解和文字在他眼中似乎有了新的意义。他尝试着理解“折叠”以增加韧性,琢磨着如何让刀身的弧线更加流畅有力。失败依旧会有,但他不再烦躁,只是沉默地将其归为废料,重新开始。 刀胚终于在无数次捶打下初具形态,线条凌厉而流畅,带着冷硬的美感。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考验心性的一步——淬火。 烧得通红的刀胚被林墨用铁钳稳稳夹出,炽热的光芒映亮了他汗水晶莹、神情肃穆的脸。他走到准备好的淬火液桶边,动作却停顿了。时机,温度,入水的角度……册子上语焉不详的描述和无数次失败的经验,让他在这一刻产生了犹豫。淬火成败,往往就在瞬息之间,过刚易折,过柔则钝。 就在他眼神微凝,肌肉紧绷的刹那,一只白皙、稳定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紧握铁钳的手背上。 是苏茜。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给予他无声的鼓励和信任。她的掌心微凉,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墨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手腕稳定地一翻,通红的刀胚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精准而迅速地刺入冰冷的淬火液中! “嗤——!” 剧烈的声响伴随着大量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起,如同一场小型的爆炸,将两人笼罩其中。炽热与冰冷在这一刻激烈交锋,淬炼着钢铁的内核。 几秒钟后,林墨将匕首从水中提起。 水汽散去,匕首黝黑的刀身上,覆盖着一层深蓝色的氧化膜,隐隐流动着金属的光泽。林墨用拇指指甲在刀脊上轻轻一弹。 “铮——!” 一声清脆、悠长、带着金属特有颤音的鸣响,在废车厂内回荡开来,纯净而凛冽。 成功了!淬火完美! 这声音,是钢铁获得新生的宣告,也是林墨内心某种枷锁被击碎的回响。苏茜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明媚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 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步骤,更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研磨,安装护手,制作和固定握把。 若是以前的林墨,恐怕在淬火成功的兴奋劲儿过后,就会对这繁琐的后续工序失去耐心,要么草草了事,要么干脆弃之不顾,恨不得立刻将这证明了自己“创造”能力的匕首吞吃入腹,据为己有。 然而,现在的林墨,只是默默地、一声不吭地开始了下一步。 他找来了不同粗细的磨石,从粗磨到细磨,再到极细的抛光。他蹲在地上,或者坐在轮胎上,一磨就是大半天。水与石粉混合成泥浆,沾满他的手臂和裤腿,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神只专注于刀身上逐渐显现的、如同镜面般清晰的纹理和那越来越锋锐、泛着寒光的刃线。 他挑选了一块合适的边角料,一点点锉削、打磨出黄铜的护手,精心将其与刀身铆合。他又找来一块硬木,比划着掌型,用刻刀耐心雕刻出握把的雏形,再反复打磨,直至贴合掌心,舒适称手。 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汗水滴落在未成形的握把上,浸润出深色的痕迹,他随手抹去,继续专注其中。 苏茜在一旁看着,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骄傲。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定的手,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是狂躁或空洞,而是沉淀下来的、如同深海般的坚韧与耐心。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完成了最深层次的蜕变。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林墨用软布蘸着油,最后一次细细擦拭过整把匕首时,清晨的阳光正好穿透锈蚀的棚顶缝隙,如同一束舞台追光,精准地落在这件作品上。 匕首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刀身笔直,寒光凛冽,映照出他沉静的眼眸。黄铜护手被打磨出温润的光泽,硬木握把握感扎实,纹理自然。它不再是一件粗陋的铁器,而是一件凝聚了汗水、专注、乃至血与火洗礼的真正作品。 林墨低头看着它,久久不语。 苏茜走到他身边,没有去碰那把匕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残缺了指甲的左手。 她抬起头,看着阳光下林墨那张褪去了所有狂痞与稚嫩、线条变得愈发刚毅沉静的脸庞,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却不再令人害怕的黑暗。 她知道。 她的蜜獾,经历了拳与血的残酷淬炼,承受了火与爱的无声滋养,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与迷茫,从那个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倔强少年,真正地,蜕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或许依旧言语粗直,依旧眼神狂傲,但他的内核,已然不同。 那把在阳光下熠生辉的匕首,就是他蜕变的最好见证。 第11章 蜜与火【21 22】 第二十一章:“百家饭” 不知从哪一天起,林墨开始跟着陈伯留下的册子学打铁的消息,像一阵带着铁锈和火星味儿的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锈街的大街小巷。 这消息传得有点没头没脑,或许是哪个来废车厂换零钱的小孩说漏了嘴,或许是哪个路过时好奇张望的街坊看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炉火,又或许,仅仅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于“变化”本身就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起初,人们是带着怀疑和看热闹的心态议论的。 “那个白毛小子?打铁?别是把陈老头的家伙事当废铁拆了吧?” “就他?除了打架还会啥?别把锤子抡自己脚上!” “浪子回头?在锈街?太阳打西边出来喽!”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当那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的敲击声,真的日复一日地从南边的废车厂传来,并且那声音逐渐从杂乱变得有了章法,甚至偶尔能听到淬火时那清越的“嗤”响,议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锈街是落后的,是被遗忘的,这里的规则简单甚至残酷。但在这层锈迹斑斑的外壳下,流淌着的,是底层民众一种近乎本能的、朴素的生存智慧与情感。 他们记得,林墨这小子,是在这片街区长起来的。他打架是凶,名声是狼,但他那双看谁都像欠他钱的蔑视眼神,从来只对着那些同样不干好事的混混、地痞,或者外来找麻烦的生面孔。他抢过地盘,打过群架,但他从来没对街角卖包子的老王、对夜里推车收废品的阿婆、对诊所隔壁总是咳嗽的李老头……对这些普普通通的街坊邻居,动过一根手指头,甚至没主动招惹过,虽然他的眼神一直是那样。 相反,有些街坊模糊地记得,自家半大的小子在外面被别的街区混混欺负了,有时候莫名其妙那些混混就鼻青脸肿地消停了;夜里独行的妇人被醉鬼纠缠,偶尔也会有个揣着兜、晃着外八字的身影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停下,直到醉鬼讪讪离开…… 这些零碎的记忆,如同散落在锈铁堆里的碎金,平时不显,但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会被重新擦亮。 更何况,他现在跟着学的,是陈伯的手艺。陈伯虽然孤僻,但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谁家锅坏了、农具钝了,找他帮忙修补,他从不推辞,工钱也给得实在。在锈街人看来,能静下心来学这门又累又脏的老手艺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一个被苏医生那样好的姑娘牵肠挂肚的男孩,一个在锈街土生土长、根子就在这里的小子,一个如今愿意守着炉火和铁砧、汗珠子砸脚面学“创造”的年轻人……怎么能算是坏人呢? 于是,不知从谁开始,一些老铁匠,或者只是对打铁有些了解的老人,开始陆陆续续地,“顺路”晃悠到了林墨的废车厂。 第一个来的,是住在东头、以前也打过几年铁的瘸腿老赵。他拄着拐杖,在厂区门口探头探脑,看着林墨正对着烧红的铁料较劲,动作虽然生涩,但那股专注劲儿做不了假。老赵没进去,也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握锤的手腕再沉下去三分”,然后就拄着拐杖“哒哒”地走了。 林墨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但下一次落锤时,手腕似乎真的沉下去了一些。 接着,是以前给陈伯打过下手、现在靠修补锅盆为生的刘婶。她提着一篮子自家种的、带着泥点子的青菜,直接放在林墨放水壶的水泥墩旁边,看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锻艺杂录》,叹了口气:“陈老头这画得……唉,有空来婶子这儿,婶子给你念叨念叨他怎么听火候。” 还有西街那个沉默寡言、但打铁手艺据说比陈伯还好的独眼老孙,有一天竟然也背着手来了。他站在铁砧前,看着林墨刚刚淬火完成、正在细心打磨的匕首胚子,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什么也没点评,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匕首的刃口,又掂量了一下刀身的重量,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油石,轻轻放在工具箱上,转身就走了。 这些拜访,短暂,沉默,甚至有些笨拙。没有热情的寒暄,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最朴素的、基于共同记忆和生存环境产生的认同,以及一种对即将失传的手艺、对一个“迷途知返”后辈的、不着痕迹的关照。 林墨依旧沉默,面对这些不请自来的“老师”,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撩起眼皮看一眼,然后继续手里的活计,连头都不点一下。但苏茜敏锐地发现,当那些老人留下只言片语或一点小物件离开后,林墨眼底那层坚冰,似乎又会融化一丝丝。他依旧不道谢,但他会把刘婶送的青菜默默吃掉,会把老孙留下的油石小心收好。 苏茜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暖意。她知道,这片生养了林墨也伤害过林墨的土地,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以一种粗糙却真诚的善意,接纳着这个曾经只懂得破坏的孩子,一步步走向创造的道路。 锈街,或许贫瘠,或许混乱,但它的根须深处,依然保留着一份属于底层的、未经雕琢的淳朴。这份淳朴,如同最坚实的砧石,托举着林墨这块顽铁,在生活的重锤下,发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的回响。 第二十二章:赎罪之问 那把淬炼成功的匕首,被林墨用一块干净的厚布仔细包裹,放在了工具箱的最底层,不再示人。它见证了他的蜕变,却也提醒着他手上无法洗净的血腥。完成创造的喜悦是真实的,但心底那沉甸甸的负罪感,并未因此而消散,反而在平静下来后,变得更加清晰、具体。 他不再麻木地挥锤,眼神也不再空洞,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思考痕迹的平静,笼罩了他。这种平静,比之前的狂躁或麻木,更让苏茜感到心惊,因为它源于一种内里的、无法排解的沉重。 这天傍晚,苏茜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正在诊所里消毒器械,林墨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揣着兜,晃着步子,而是走得很稳,甚至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郑重。 他走到苏茜面前,停下。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和他身上带来的、淡淡的铁锈与煤烟味混合在一起。 苏茜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他。她看到他眼中那片深海中,翻涌着某种决意。 “苏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没有了往日的粗嘎和不耐。 “嗯?”苏茜应道,心里微微一提。 林墨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用一种近乎剖析自己的、坦诚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 “我杀了人。”他陈述着这个事实,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苏茜的眼睛,“乔该死,他想杀我,黑皮逼我……这些,我都知道。但,人是我杀的。”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心里……过不去。不是后悔去打,是……那条命,压在这里。”他用拳头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左胸口。 “我想赎罪。”他继续说,语气坚定了起来,“不是弄死自己那种,你也不准。”他像是提前堵住了苏茜可能的话头,“但总得做点什么,受点什么……不然,不配站在这里,不配……碰你打的东西,不配吃你的糖和蜜。” 他的思维模式直接而朴素:犯了错,就要受罚;欠了债,就要偿还。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最原始的公平观念。只是,这次“错”的代价是一条人命,他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等价,也想不出除了自我毁灭之外,还有什么形式的“惩罚”能够匹配这份罪孽。 他眉头微微皱起,那是一种被难题困住的、真实的困惑:“可我想不明白。除了把这条命赔出去,还能怎么赎?苏茜,”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依赖的、求助的眼神看着她,“你脑子好,你帮我想想。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喘口气的办法。” 苏茜的心被他这番话狠狠揪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迷茫和寻求救赎的渴望,酸楚与怜爱交织。她懂,她一直懂。他骨子里那份未被污染的赤诚,让他无法像真正的亡命徒那样对杀戮麻木不仁。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紧握的拳头,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和那份紧绷的力量。 “林墨,”她柔声说,眼神温柔而坚定,“赎罪不一定是惩罚自己。也可以是……去帮助别人,去弥补,用以后的日子,做更多对的事。” 林墨眼神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概念。 苏茜看着他,心中却同时泛起另一层更现实的苦涩。她何尝不想带他离开这片滋生罪恶的泥沼?离开黑皮的掌控,去一个能让他真正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尝试过跟母亲提。 哪怕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想要离开锈街、去别处生活的念头,她的母亲,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性格懦弱了一辈子的传统家庭主妇,就会立刻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慌。 “离开?我们能去哪儿啊茜茜?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这诊所是你爸爸的心血,怎么能说丢就丢?” “街坊邻居都熟了,互相有个照应,出去了谁认识我们啊?” “是不是……是不是林墨那孩子惹什么大麻烦了?我就知道……跟他扯上关系准没好事……呜呜……” 接下来,便是无穷无尽的、毫无建设性的哭诉、抱怨和对未知的恐惧,最终以母亲哭肿了眼睛、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整天而告终。沟通的大门被彻底焊死。 黑皮显然也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他拿捏准了苏茜无法抛下这间诊所和懦弱无能的母亲独自离开,而带着母亲一起走更是天方夜谭。所以他才如此有恃无恐,不担心林墨会跑。林墨的软肋是苏茜,而苏茜的软肋,是她的家和无法割舍的亲人。 离开,谈何容易。苏茜将这些现实的枷锁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林墨那颗寻求救赎的心。她握紧了他的手,声音愈发柔和:“别急,林墨,我们慢慢想。总会找到方法的。只要你心里装着这件事,愿意去弥补,就不是无药可救。” 林墨看着她,眼中激烈的困惑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反手握住了苏茜的手,力道很大,像是在汹涌的罪恶感中,牢牢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不知道路在哪里,但他知道,他需要她帮他指引方向。赎罪之路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而有她在身边,哪怕前路依旧被锈蚀地带的阴影笼罩,他也愿意去尝试,去寻找那一丝能够让他灵魂得以喘息的光亮。 第12章 蜜与火【23 24】 第二十三章:生存的法则 林墨的行动力向来直接得近乎粗暴。既然苏茜说赎罪可以是“帮助别人”,那他立刻就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几天后,废车厂的铁丝网门口,挂起了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字的硬纸板,用的是烧黑的铁丝当笔,字迹和他那本《锻艺杂录》上的有得一拼: 免费打铁。 消息像滴入滚油的水,再次在锈蚀地带炸开了锅。 免费?那个白毛小子?真转性了? 起初,人们还是观望。但总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东头老王家的锄头卷了刃,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来。林墨没多话,接过来,对着炉火和铁砧叮叮当当一阵敲打,虽然动作看着依旧有些生硬,打磨得也不算精细,但至少把刃口给修整平直了,能用。 老王拿着修好的锄头,难以置信地掂量了几下,嘟囔着“还真行……”,连声道谢都没顾上说,就急匆匆走了,像是怕林墨反悔收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修补锅底的,打把简易柴刀的,甚至有个小孩拿来个铁环想让他给弄直……林墨来者不拒。他沉默地接过东西,沉默地干活,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烧红的铁料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做得认真,虽然手艺远比不上陈伯甚至其他铁匠,但那份专注和实实在在的“免费”,足以打动许多并不宽裕的街坊。 苏茜看着他把所有打拳赢来的、原本就不怎么动用的奖金都贴补进去购买焦炭和基本材料,看着他每天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却眼神清亮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知道,他在用这种最笨拙、最吃力的方式,为自己寻找内心的平静。 为了支持他,也为了缓和邻里关系,苏茜干脆将诊所一部分不太常用、但又必需的药材和简单器械,搬到了废车厂角落一个临时搭起的、能遮风挡雨的棚子里。她趁着林墨打铁的间隙,笑着跟前来修补物件的街坊邻居打招呼,语气温和带着歉意: “张婶,您看这活儿做得粗,您多包涵,将就用着。” “李叔,不好用您再拿回来,咱们再弄,反正……免费的。” “咱们手艺一般,东西不好别嫌弃,下次坏了,再来,还免费给打。” 她放低了姿态,赔着笑脸,努力将林墨这略显“破坏市场”的行为,包装成一种笨拙的、带着歉意的善意。她的温和与林墨的沉默形成了奇妙的互补,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免费带来的尴尬和部分人的猜疑。 一段时间下来,废车厂竟成了锈蚀地带一个颇有人气的地方。炉火终日不熄,敲击声伴随着街坊的闲谈和孩子跑动的身影,竟然给这片冰冷的钢铁废墟带来了一丝罕见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林墨修补过的农具、厨具确实有用,解决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然而,这片看似和谐的景象,终于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林墨刚给一个街坊打好一把简易的火钳,还没来得及擦汗,就看到以独眼老孙为首,后面跟着瘸腿老赵、刘婶,还有另外两个不太熟悉的铁匠老师傅,一行人沉默地走进了废车厂。 还是来了。 他们的脸色不算难看,但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带着些许关照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复杂表情。 苏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药,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的笑容:“孙伯,赵叔,刘婶,你们怎么有空一起过来了?快坐。”她说着就要去搬那几个破旧的轮胎凳子。 独眼老孙摆了摆手,那只独眼先是扫过炉火正旺的锻炉和堆放在一旁、等待修补的几件家常物事,最后落在了那块写着“免费打铁”的硬纸板上,叹了口气。 “墨小子,苏医生,”老孙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尽量保持着平和,“你们的心意,街坊们……都看在眼里。墨小子肯下力气,学手艺,帮大家,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带着锈街人特有的、不绕弯子的直率:“但是,‘免费’这两个字……太重了。” 刘婶在一旁接话,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和提醒:“是啊,小墨,苏医生。咱们锈街是小地方,大家日子都紧巴。你这里一直免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街口那几个指着这手艺混口饭吃的后生,可就难了。修补个锅底,打个门栓,虽是小钱,但也是养家糊口的嚼谷啊。” 瘸腿老赵用拐杖顿了顿地,附和道:“手艺活,有手艺活的行规。你这不是砸大家饭碗嘛。” 他们的话语并不激烈,没有指责,只有摆在桌面上的、关乎生存的现实。在这片土地上,任何破坏既定平衡的行为,哪怕初衷是好的,也可能会在无意中伤害到依靠这套平衡生存的其他人。 林墨停下了擦汗的动作,握着那块脏兮兮的布巾,站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给予他无声指导的老人,眉头微微皱起。他理解了“帮助别人”,却还没能完全理解这背后更复杂的、关乎“生存”与“规则”的链条。免费,在他简单的思维里是纯粹的付出,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人的生存空间。 苏茜立刻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她连忙开口,语气真诚而带着歉意:“孙伯,刘婶,赵叔,还有各位老师傅,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林墨他只是……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事,没想那么多。绝对没有要抢大家生意的意思。”她轻轻拉了拉林墨的胳膊。 林墨看了苏茜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神色复杂的铁匠们,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到门口,一把将那块写着“免费打铁”的硬纸板扯了下来,随手扔进了炉子里。跳跃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几位铁匠,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声音低沉地说了句: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客套的保证,但这三个字和他干脆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几位老铁匠相互看了看,神色缓和了下来。独眼老孙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背着手,率先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陆续跟着散去。 废车厂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 苏茜走到林墨身边,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侧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他又学到了一课。赎罪之路,并非只有一腔热血和一身力气就够,还需要在这复杂的人世间,找到那个既能抚慰己心,又不伤及他人的、微妙的平衡点。 这条路,还很漫长。但至少,他们正在一起面对。 第二十四章:新生的炉火 锈街的权力更迭,往往比炉火熄灭又重燃更加突然和无情。 黑皮死了。 消息传来时,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背叛的气息。据说是在一场关于地下拳场利益分配的争执中,被他最信任的两个手下从背后捅了刀子,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倒在了他自己一手打造的、充满**与铜臭的拳台,他苦心经营的势力版图,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几个早有准备的、更年轻也更贪婪的头目迅速瓜分。 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了冰冷的礁石。林墨的废车处理厂,作为黑皮“赐予”的产业,自然也被新的掌权者——一个名叫“刀疤”的、以手段狠辣著称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收了回去。 刀疤亲自带着人来到废车厂,态度倨傲,眼神里带着对林墨这种“过气打手”的轻蔑。 “这地方,以后归我了。”刀疤用下巴点了点周围,“给你一天时间,把你的破烂收拾干净,滚蛋。” 林墨站在铁砧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正在打磨的一把小刻刀放下。苏茜站在他身侧,手悄悄握紧,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怕林墨会再次暴起,陷入新的冲突。 然而,林墨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刀疤和他身后那几个跃跃欲试的手下,最后落在了角落那堆陈伯留下的老旧锻造设备上。 “那些,”他指了指鼓风机、铁砧和工具箱,“是我的。” 刀疤嗤笑一声:“一堆破铜烂铁,谁稀罕?赶紧弄走,占地方!” 林墨没动,只是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自己搬。” 或许是林墨此刻过于平静的态度反而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又或许是刀疤确实看不上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你便!明天这个时候,我不想再看到你在这里!” 刀疤等人离开后,废车厂里只剩下林墨和苏茜,以及那堆即将易主的钢铁废墟。 林墨沉默地开始收拾。他将那本《锻艺杂录》仔细地用油布包好,然后开始拆卸、搬运陈伯的那些设备。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苏茜想帮忙,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一个人,一趟一趟,将那些沉重、布满岁月痕迹的铁疙瘩,搬到了诊所后院暂时存放。 当他最后一次将那个沉重的旧铁砧扛在肩上,准备离开这片他待了不短时间的废车厂时,刀疤的一个手下或许是觉得他动作太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还想上前推搡。 林墨猛地回过头。 他没有怒吼,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只是那双眼睛瞬间变得如同最寒冷的冰原,里面翻涌着尚未沉淀完成的血色与戾气。他空着的那只手五指微微张开,虽然指甲断裂处已经愈合,但那瞬间绷紧的手型,依旧带着蜜獾族特有的、准备撕裂什么的危险信号。 那手下被他这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关于这个白毛小子在死斗台上的传闻,以及他弄瞎乔双眼的狠辣,到嘴边的污言秽语硬生生咽了回去,讪讪地退后了两步。 林墨收回目光,扛着铁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废车厂的大门。 失去了稳定的废铁来源和场地,林墨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这一次,他手里握着那笔他一直厌恶、来自地下拳赛的、沾着血腥味的奖金。 “用这钱。”苏茜握着他的手,眼神坚定,“让它变得干净。” 林墨看着那叠钞票,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距离诊所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临街的、比废车厂那角落宽敞明亮许多的铺面。位置不算太好,但足够放下锻炉、铁砧和各种工具,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居住的隔间。 当陈伯那些老旧的设备被一件件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这间属于他自己的铺子里时,当新的焦炭在炉膛里点燃,跳跃起温暖的橘红色火焰时,林墨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阳光透过干净的(相对锈街而言)窗户,照在磨得发亮的铁砧上,反射出点点光芒。空气里不再是废车厂那种混杂着机油和腐烂金属的味道,而是纯粹的、干燥的、带着木柴和煤炭气息的铁匠铺的味道。 一种陌生的、充盈的、踏实的感觉,从他脚底缓缓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它不同于打架胜利后的短暂亢奋,不同于完成匕首锻造时的细微成就感,也不同于苏茜在身边时那份温暖的悸动。它是一种更深沉、更广阔的东西,仿佛他的根,终于找到了可以紧紧抓住的、坚实的土壤。 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腔里那股自从死斗后就一直盘踞不散的、冰冷的滞涩感,正在被这炉火的温度缓缓融化、驱散。 苏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怔怔出神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海终于映照出了温暖而稳定的火光,看着他紧抿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向上的弧度。 她知道。 那是新生。 是剥离了过去的血腥与泥泞,挣脱了他人掌控与施舍,真正用自己的双手(哪怕这双手曾染满鲜血,用的钱也曾肮脏不堪),为自己,也为所爱之人,开辟出的、一片属于自己的、干净而坚实的天地。 她的蜜獾,终于不再是流浪在废墟间的孤兽。他有了自己的巢穴,自己的炉火,和一条真正属于他的、通往光明的路。 炉火正旺,映照着两人并肩的身影,也映照着这间名为“墨”的铁匠铺里,一个真正属于男人的、沉默而坚定的开始。 第13章 蜜与火【25 26】 第二十五章:聪明的女人 (苏茜视角) 日子像锈街角落里缓慢生长的青苔,不知不觉就蔓延了两年。两年,足够让很多尖锐的东西被磨平棱角,也让一些更深沉的东西悄然沉淀。 林墨那家伙,变化是看得见的。狂痞劲儿还在,但不再是以前那种一点就炸、看谁都像要干架的刺猬头了。他的沉默里多了踏实,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桀骜,还添了些许……嗯,该怎么形容呢?像是炉火被仔细封好后,那种稳定而温吞的热度。他的铁匠铺生意不算火爆,但靠着实在的手艺和(在我的“监督”下)逐渐合理的定价,养活他自己绰绰有余,偶尔还能给我带点不算精致但绝对甜腻的零嘴。 妈妈和我过得还算安稳。刀疤沿用着黑皮当初弄来的那个医生,处理着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业务”,其他头目大概觉得专门养个医生麻烦,我这现成的、收费也算公道的诊所就成了不错的选择。安稳是安稳,就是……有时候安稳得让人有点提不起劲。毕竟,我也是去过外面,见过更广阔天地的人啊。看着窗外永远灰蒙蒙的天和锈迹斑斑的街道,心里偶尔也会飘过一丝连自己都嫌弃的、属于女孩家的无聊和……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向往。 今天去外面进药,回来的路上鬼使神差,又绕到了那家小小的、总是摆着些稀奇古怪旧物的商店橱窗前。然后,我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不知道多少次定定地落在了那里。 是那对戒指。 它们还在!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褪色的绒布上,仿佛这两年来一直在等着谁。 男戒是粗犷的银圈,没有繁复的花纹,但表面带着一种像是被细心却又不完全精细地打磨过的痕迹,留下些微凹凸的、类似荆棘般的刺状纹理,透着一股子笨拙又坚韧的力量感。女戒则线条柔和许多,同样是银质,却是方方正正的戒圈,边角被打磨得圆润,简洁又利落,像极了……像极了我期望中,某种承诺该有的样子。 我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胸口,呼吸都漏了半拍。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路过”这里了。每一次,都会假装不经意地瞥过去,看着它们安然无恙,才松口气,又带着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走开。 那个木头!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打过无数场架、连死斗都经历过、甚至……甚至我都主动亲过他的笨蛋林墨!他怎么就……怎么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我们都亲过了啊!虽然就只有那一次,还是我……我豁出去主动的。可这都过去多久了?离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明明就差一点点!就一步!我现在甚至觉得,哪怕他什么都不懂,就拿着这对戒指,像外面世界里那些人一样,傻乎乎地单膝跪在我面前(光是想象那个画面,我的脸颊就有点发烫),我肯定……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可是,锈街没有求婚这一说,林墨那个脑子里除了打铁和打架就是蜂蜜的木头疙瘩,更不会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浪漫。他连主动拉我的手都没有过!更别提勾肩搭背表示亲昵了!有时候我故意靠近他,他要么浑身僵硬得像块铁砧,要么就耳根通红地别开脸,活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真是气死我了! 今天从橱窗前离开,我越想越气,脚步骤然加快,鼓着腮帮子,一路冲到了他的铁匠铺。 他正赤着上身敲打一块烧红的铁条,汗珠沿着他结实的脊背滚落。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我,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那种惯有的、带着点询问的平静。 我看着他那一脸“什么事”的茫然样子,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我瞪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觉得跟这块木头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最终,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气鼓鼓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估计又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回到诊所,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和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亮的眼睛,我忽然就泄了气,然后,一种莫名的勇气又升腾起来。 算了算了,指望那个蜜獾开窍,不如指望锈街明天就铺上柏油路。 这段关系,看来只能本姑娘自己主动了! 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吗?我来捅! 我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淡蓝色的衬衫(虽然洗得有些过分了),还把头发仔细地梳了梳。走到那家商店门口,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深吸一口气,我推门走了进去。 直接指向那对戒指,我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板,麻烦……把那对戒指拿给我看看。” 冰凉的银戒落在掌心,男戒的粗粝感硌着皮肤,女戒的方正贴合着指腹。我的指尖微微发烫。 “包起来吧。”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同时,目光瞥见柜台另一头放着的一枚浅黄色的、带着小雏菊图案的廉价头花,心念一动,“还有那个头花,一起。” 付钱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价钱(虽然确实花掉了我不少积蓄),而是因为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涩、甜蜜、和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般的刺激感。 把装着戒指的小盒子和头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箱最底层,用纱布和药瓶仔细盖好,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拿起那枚头花,我对着商店玻璃窗模糊的倒影,笨拙地把自己总是简单扎起的马尾松开,试着将头花别在鬓边。 玻璃上映出的女孩,眉眼间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气,浅黄色的雏菊头花给素净的脸增添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计划得逞般的小得意。 哼,林墨,你等着瞧。 我苏茜认定的东西,从来就不会放手。以前是颗糖,现在是一个人,一辈子。 浪漫你不懂,我来创造。未来你不说,我来开启。 反正,你跑不掉的。 第二十七章:我的女人 (林墨视角) 我坐在苏茜的床上。 这地方,我以前从来没进来过。空气里有股和她身上一样的,淡淡的皂角混着点药香的味道,不难闻,就是……太干净了,跟我那到处是铁屑和煤灰的铺子完全是两个世界。床单是浅色的,铺得平整,我屁股都不敢挪动太大,怕给坐皱了。 脑子还是乱的,像被那液压剪来回绞了几遍,嗡嗡作响。 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我在铺子里打一根门轴,火星子蹦得正欢实。苏茜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了,脸颊鼓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只被惹毛了的猫。她盯着我,也不说话,就那么气鼓鼓地瞪了我好几秒,然后“哼”了一声,扭头又走了。 我拎着锤子,愣在原地。咋了?谁惹她了?药铺出事了?我想不明白。苏茜是聪明人,脑子比我好使一百倍,可聪明人有时候就会干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我挠了挠头,继续抡我的锤子,心想等她消气了再说。 太阳落山,我熄了炉火,正准备随便弄点吃的,她又来了。这次不一样,没气鼓鼓,就是……脸有点红,走路也不是风风火火,反而有点慢,像是脚下踩着棉花。 我看着她走近,这才注意到她头发上别了个新玩意儿,一朵小黄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挺扎眼。没等我开口问,她就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慢慢地,有点发抖地,抓住了我的左手。 她的手心有点凉,还有点湿。 然后,她拿出一个亮晶晶的小圈子,往我左手那根断了指甲的无名指上套。有点紧,箍得慌,但她还是慢慢给推进去了。我低头一看,是个银色的圈子,上面有些麻麻赖赖的纹路,不像我打出来的东西那么规整,但……不难看。 就在她给我戴的时候,我瞥见她左手那根同样的手指上,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圈子,不过是方方正正的。 我还没琢磨明白这俩圈子是干啥用的,她就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跟我回去!”她声音有点急,还有点……颤。 一路被她拽着,穿过越来越暗的巷子,直接回了诊所。她妈正在前堂收拾东西,看见我们这样,愣了一下。苏茜没停步,直接把我拽到诊所后面那个小门,那是她不知道啥时候弄出来的、带喷头的小洗澡间,里面贴着白瓷砖,亮堂堂的,跟我平时用的那个大木桶完全不一样。 她一把将我推了进去,砰地关上门,隔着门板扔进来一句:“洗!洗不干净就别出来!洗到死!” 我:“……” 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地方,听着外面她好像还在喘粗气,我只好老老实实脱衣服。热水从头顶那个亮晶晶的玩意儿里喷出来,冲在身上,确实得劲。我把自己从头到脚,连指甲缝里的黑泥都抠干净了,搓得皮肤都发红。我确定,这绝对是我这辈子洗得最干净的一回,比打完架在河里泡半天还干净。 刚关水,门就被她从外面猛地拉开一条缝,一套干净衣服劈头盖脸地扔了进来,砸在我还湿漉漉的脑袋上。“穿上!”她的声音还是又急又凶。 我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料子软和,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刚系好裤带,门就被彻底拉开,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抓住我手腕就又往外拉。 经过前堂时,她妈还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苏茜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对着她妈,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带着点我从来没听过的、像是憋着一股劲儿的悸动、欣喜,还有……害羞? 她说:“妈,我有男人了。” 就那么一句。 然后就把我拉上了楼,推进了这个满是香味的房间,按着我坐在了这张床上。 “我有男人了。”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炸开,比乔那记摆尾抽在我身上还让我懵。 我不是不懂这话的意思。在锈街,“我的男人”、“我的女人”,就是这么回事,定了,跟打上去的铆钉一样,结实,跑不了。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这东西,像她塞给我的蜂蜜,像她打在我脸上那个不疼的耳光,像她突然贴过来的、带着甜味的嘴唇……一样,都是又快又猛,根本不给我琢磨和反应的时间。 我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个银圈子,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我面前、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如同淬火最佳时那簇火苗的苏茜。 她头上那朵小黄花,在灯光下微微颤着。 我的女人。 所以,刚才那一出,洗澡,换衣服,拉进房,还有这对圈子……就是……定这个? 脑袋里各种各样的念头像火星子一样乱蹦,烫得我脑仁都快干烧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厉害,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苏茜就站在那儿,看着我,也不催,只是呼吸声好像更重了些。 这间干净的、香喷喷的屋子,忽然就变得比地下拳场还让人喘不过气。 第14章 蜜与火【27 28 29】(完) 第二十七章:有证驾驶 天光透过浅色窗帘,将房间染上一层柔和的亮色。林墨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臂弯里沉甸甸的、温热的重量。 苏茜蜷缩在他怀里,睡得正沉。平日里总是梳得整齐的棕色长发此刻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微微泛红的颊边。她呼吸均匀,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连在睡梦中,身体都似乎因为某些记忆而偶尔细微地战栗一下。 林墨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他的目光掠过她轻颤的睫毛,落在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那里有几处新鲜的、属于他的印记。他记得昨晚的一切,记得她最初生涩的引导,记得她中间难以承受时细细的呜咽和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指尖,也记得她最后近乎晕厥却依旧无尽包容地承受着他仿佛永不枯竭的精力与探索。 蜜獾人族强于人类的体力,在另一种“战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几乎将他的女孩彻底拆解。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强烈占有欲、心疼和某种沉甸甸责任的暖流,在他胸腔里缓慢而坚定地涌动。他小心翼翼地,用那只戴着崭新银戒、断了指甲的无名指,极轻地拂开她颊边的发丝。 他的女人。 这四个字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带着体温、呼吸和昨夜全部记忆的、烙进骨血里的认知。狂野的心仿佛找到了专属的巢穴,不再漫无目的地冲撞,而是沉静有力地搏动,为这怀里的温暖。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日头升高,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苏茜是在浑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林墨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目光。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回脑海,让她脸颊瞬间爆红,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某处的酸痛,让她轻轻“嘶”了一声。 “醒了?”林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苏茜把脸埋进枕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根都红透了。 林墨没再说话,只是手臂收紧了些,让她更贴着自己。 两人又在床上赖了许久,主要是苏茜根本不想动,林墨也就由着她,时不时用手指卷弄着她的发梢,或者轻轻摩挲着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方正的银戒。 直到下午,腹中的饥饿感实在无法忽略,苏茜才强撑着坐起身。刚一下地,腿软得差点直接跪下去,幸好林墨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苏茜又羞又恼,回头瞪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却见对方一脸好像“与我无关”的无辜表情,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餍足和得意。她气不过,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可惜肌肉太硬,根本没掐动。 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后,苏茜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她看着坐在对面、已经恢复平日里那副沉默模样的林墨,又看了看两人手上对应的戒指,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走。”她拉起林墨的手,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决。 “去哪?”林墨任由她拉着,站起身。 “扯证。”苏茜言简意赅,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亮晶晶的。 锈街自然没有外面世界那样正规的民政局,但在街区管理所的一个角落里,确实有个类似职能的窗口,负责登记婚丧嫁娶等事宜。手续简单,甚至有些草率,工作人员是个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但开具的那张薄薄的、盖着红章的纸质文书,在这片地界上,却也具备着公认的法律效力,象征着一种被规则认可的联结。 整个过程很快。登记名字,按手印(林墨按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印记刻进纸里),交了一点费用,那张代表着夫妻关系的凭证就到了苏茜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然后紧紧挽住了林墨的胳膊,仰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如释重负和崭新期待的笑容。 “现在,你可是有证驾驶了,林墨同志。”她开着只有自己能懂的玩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墨听不懂什么“有证驾驶”,但他看得懂她的笑容,感受得到她紧紧挽住自己的力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又看了看她宝贝般收起来的那张纸,最后目光落在她明媚的笑脸上。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将那只戴着女戒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粗糙的掌心。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如同铁砧上最终落定的锤音,沉稳,坚定。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锈蚀地带粗糙的地面上。崭新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那张轻飘飘却意义重大的文书贴在苏茜心口,散发着陌生的暖意。 全新的日子,就在这带着些许酸痛、无限包容和一张简陋凭证的下午,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摧枯拉朽 婚后的日子,像被蜜糖浸透了一般,黏稠而甘甜。苏茜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红艳艳的喜糖,用粗糙却干净的油纸包着,但凡有街坊来看病,或是路过诊所道贺的,她都会笑容满面地送上一包,那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藏都藏不住。 林墨依旧守着他的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沉稳的节奏。只是,那装着喜糖的篮子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少上几包,苏茜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只在看到那家伙嘴角可能残留的糖渍时,偷偷弯起嘴角。偶尔,她走路姿势还是会有些微不可察的别扭,邻里邻居见了,也都心照不宣地露出善意的、带着些许调侃的笑容,日子仿佛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烟火气中,缓缓流淌。 然而,这片看似稳固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天下午,一个穿着花衬衫、嚼着槟榔的年轻男人晃进了林墨的铁匠铺。是跟着西街一个新晋头目“疯狗”混的马仔。 “墨哥,”马仔递上一根烟,被林墨无视后也不在意,自己点上,吐着烟圈,“我们老大,想请您再出一次山。” 林墨正在给一把柴刀淬火,头也没抬,冰冷的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没空。” 马仔似乎早有预料,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墨哥,别急着拒绝嘛。您也知道,自从黑皮没了,拳场那边……嘿嘿,半死不活的。疯狗哥接手后,投了不少钱,可就是缺个能炸场子的‘爆点’。您当年那场死斗,现在还有人念叨呢!只要您肯再打一场,就一场!报酬,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林墨将淬好火的柴刀夹出来,放在一旁冷却,发出“滋滋”的轻响。他依旧没看那马仔,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淡漠:“我说了,没空。” 马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墨哥,话别说得这么绝。锈街就这么大,您这铺子开得安稳,苏医生的诊所也顺风顺水……大家互相给个面子,以后也好相见,对不对?”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林墨听得明白。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蔑视的眼睛此刻如同结冰的湖面,冷冷地钉在马仔脸上:“滚。” 只是一个字,虽然林墨早已沉淀透了,但是那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煞气的眼神让马仔被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两下,终究没敢再放狠话,悻悻地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人虽然走了,但阴影却留了下来。 晚上,林墨把这事告诉了苏茜。苏茜正在分拣药材的手顿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她不怕那些混混,但她怕林墨再回到那个血腥的拳台,更怕这看似平静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苏茜放下药材,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林墨,我们走吧。离开锈街。” 林墨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他早就想过离开,只是舍不得这刚刚建立起来的、属于他们的家,也放心不下诊所和那个虽然懦弱却已是亲人的岳母。 做通母亲的工作,花了他们好几天时间,几乎耗尽了苏茜所有的耐心和口舌。 起初,母亲的反应和以往一样,是剧烈的抗拒和恐慌。 “走?走去哪里?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怎么活?” “这诊所是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街坊邻居都在这里,出去了谁帮衬我们?呜呜呜……我就知道,跟了这小子准没安稳日子过……” 哭诉,抱怨,对未知的恐惧,循环上演。 但这一次,苏茜没有妥协。她前所未有地强硬,将黑皮死后势力的混乱、新头目的逼迫、地下拳场的黑暗,以及林墨可能再次被卷入的危险,掰开了揉碎了,一遍又一遍地分析给母亲听。林墨虽然不说话,但就沉默地站在苏茜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形中给了苏茜最大的支持。 最终,在苏茜几乎精疲力尽,声音都带着沙哑时,母亲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再看看女婿那沉默却坚实的姿态,终于颤抖着嘴唇,极其勉强地、带着巨大的不安,点了点头。 “走……走吧……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但这一次,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无助,而非纯粹的反对。 目标终于达成,三个人开始秘密地准备。苏茜以进药和盘点为名,分批将诊所里值钱的、便携的药品和器械悄悄转移、打包。林墨则开始处理铁匠铺的物资,将那些笨重的、无法带走的设备贱卖或送人,只留下最核心的工具和那本《锻艺杂录》。他们计划在半个月后,趁着夜色,乘坐一辆联系好的、跑长途的货车离开。 日子在紧张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距离计划离开的日期只剩下最后三天。 夜,深了。 锈街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沉睡。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亮着暧昧的灯火,比如重新装修过、试图重振声威的地下拳场,里面正传出狂热的喧嚣和荷尔蒙的气息;又比如几个头目盘踞的据点,里面烟雾缭绕,正在进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或享乐。 林墨和苏茜还没有睡。他们正在诊所二楼的房间里,最后一次清点要带走的行李。母亲已经睡下,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偶尔能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叹息。 一切都似乎按照计划进行。 然而,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深夜,变故,以一种超越所有人想象的方式,骤然降临! 凌晨两点左右,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类似大型昆虫振翅的“嗡嗡”声,开始从锈蚀地带外围的夜空传来。声音很低,混杂在夜风和偶尔的狗吠中,并不引人注意。 但林墨的耳朵极其敏锐,他正在捆扎行李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侧耳倾听。那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质感。 “怎么了?”苏茜察觉到他神色有异,轻声问道。 林墨没有回答,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只能看到远处零星灯火和更远处城市方向隐约的光污染。 但那“嗡嗡”声,似乎在缓慢地、坚定地靠近。 与此同时,在锈蚀地带几个主要的出入口,以及那些头目据点、地下拳场附近的制高点上,一些完全融入夜色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定位。他们动作迅捷、精准、无声,彼此之间通过嵌入式耳麦进行着简短的、代号式的交流。 “猎鹰一号就位,视野清晰。” “暗影小组已封锁A区出口。” “雷霆单位,待命。” 这些身影穿着深灰色、带有微弱反光条纹的特种作战服,头盔整合了多功能夜视仪和热成像系统,手中的武器并非普通的制式枪械,而是带有消音器、瞄准镜甚至榴弹发射挂件的先进型号。他们的装备精良到与这片破败锈蚀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地下拳场内,气氛正达到**。擂台上,两个拳手正血肉横飞地搏杀,台下看客疯狂叫嚣。疯狗坐在最好的位置,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志得意满地喝着酒,盘算着下一场如何把林墨逼上台。 突然! “砰——!!!” 拳场那厚重的、用来隔音和防备检查的铁皮大门,如同被巨力撕开的纸箱,猛地向内爆裂、变形、飞散!不是爆炸,而是被某种定向爆破或者特制的破门工具瞬间摧毁! 刺眼的、雪白的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入充满了汗臭和烟味的昏暗空间!同时,尖锐的、足以刺破耳膜的爆鸣声通过扩音设备响彻整个场地: “警察!全部趴下!双手抱头!抵抗者后果自负!” 声音冰冷、威严,不带一丝情感。 伴随着喊话,数十名全身黑色作战服、戴着防弹头盔和护目镜、如同钢铁堡垒般的特警,如同潮水般从破开的大门涌入!他们三人一组,战术动作娴熟,交叉掩护,枪口上的激光指示器射出红色的光点,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锁定了场内每一个试图反抗或慌乱逃窜的目标。 “操!”疯狗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伸手就往腰间摸去。但他快,警察更快! “噗!”一声轻微的、带着消音器特性的枪响。 疯狗刚摸到枪柄的手腕瞬间爆出一团血花,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枪掉在了地上。两名特警如同猎豹般扑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膝盖顶住他的脊椎,动作干净利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锈蚀地带的其他几个区域——强哥的赌档、刀疤占据的原来属于黑皮的物流仓库、以及其他几个大小头目的窝点,全都遭到了同样精准、迅猛、压倒性的打击! 天空中,那“嗡嗡”声变得清晰起来,数架小型无人侦察机如同幽灵般在低空盘旋,它们的摄像头冰冷地扫视着下方混乱的街道,将实时画面传回指挥中心。更有甚至,远处传来了重型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显然还有更多的后续力量在集结。 警笛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将锈蚀地带常年灰暗的夜空染上了刺目的颜色。一辆辆装甲运兵车、特种警车粗暴地碾过坑洼的路面,封锁了每一条可能的逃逸路线。穿着防弹背心、手持防爆盾和冲锋枪的警察组成战术队形,开始逐街逐巷地推进,敲门,破门,抓捕……动作高效得令人窒息。 这是一张精心编织了不知多久的天罗地网,在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收拢! 诊所里,林墨和苏茜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强光偶尔扫过,映亮林墨紧绷的侧脸和苏茜苍白的容颜。 街道上,偶尔有试图反抗的混混掏出土枪,但立刻就被更加精准凶猛的火力压制、击倒。那些平日里在锈街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头目和打手,在真正国家机器的钢铁洪流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们……是来真的。”苏茜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抓住了林墨的胳膊。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警察抓混混”的认知。 林墨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攥住,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混乱。他看到那些警察的装备,看到他们的战术配合,看到那严密的包围圈……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扫黑行动。这更像是一场战争,一场针对整个锈街腐烂根基的、彻底的清算。 “妈!”苏茜突然想起母亲,连忙转身冲向隔壁房间。 林墨也立刻跟上。 母亲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正吓得浑身发抖,蜷缩在床角,看到他们进来,语无伦次地哭道:“怎么了?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打仗了?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苏茜连忙抱住母亲,不停地安抚:“没事,妈,没事,是警察……是警察在抓坏人……” 林墨则快速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窗口,观察着后面的小巷。同样有警灯闪烁,有警察的身影在移动,一个帮派都不会放过…… 在这个风暴降临的夜晚,在这片即将被彻底清洗的锈蚀之地,他们这三个原本打算悄然离开的普通人,被无情地卷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钢铁洪流之中。未来的命运,在这一刻,变得扑朔迷离。 第二十九章:新炉火 夜晚,城市某个烟火缭绕的大排档。 “哎,你最近看那个直播没?就那个蜜獾人族的铁匠,贼有意思!”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夹起一筷子炒粉,对着手机屏幕努了努嘴,对同伴说道。 “蜜獾人族?打铁的?这有啥好看的?”同伴表示怀疑。 “啧,你不懂!那哥们手艺是真不错!打出来的刀,那线条,那寒光,隔着屏幕都觉得锋利!关键是还有才艺!”工装男说得唾沫横飞,“你看啊,要是给他刷个‘热气球’,他当场给你表演个头碎木板!梆梆的!刷个‘飞机’,徒手撕牛皮,刺啦一声,那叫一个带劲!” “真的假的?这么猛?那刷‘火箭’呢?”同伴来了兴趣。 “火箭?我想想……哦对!刷火箭他表演脑门碎砖头!真砖头!我亲眼见的!直播间都炸了!” “卧槽!这得去看看!房间号多少?” …… 城市边缘的一间仓库,明亮的灯光下,背景是堆叠的钢材和挂着各式成品刀具的展示墙,偶尔走过一个打扫的老妇人,最醒目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但依旧难掩硬核本质的铁匠工作间。手机支架上,屏幕正对着锻炉和铁砧区域。 苏茜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件印有打铁的蜜獾的定制围裙,脸上化着淡妆,对着手机镜头笑靥如花,语速飞快又带着煽动性: “来来来!家人们!欢迎来到‘墨匠’直播间!点点关注不迷路!今天福利多多哦!” 她侧身让开一点,镜头捕捉到正在铁砧前沉默敲打一把刀胚的林墨。他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模样,赤膊,工装裤,汗水沿着精悍的肌肉线条滑落,头顶那撮银白刺猬头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看到没家人们?我老公!三岁摸铁砧,五岁抡大锤,八岁就能独立打出一把水果刀!祖传的手艺,锈街……啊不是,是咱们传统工艺的精华!”苏茜面不改色地吹嘘着,偶尔偷偷瞥一眼林墨,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放心继续。 “今天一号链接,是咱们直播间爆款!蜜獾风格特色开 山刀!材质精选65锰钢,手工折叠锻打,韧性十足,砍铁不崩口!看看这刃线!看看这手感!原价1299,今天直播间福利价,只要899!只有五十把!手慢无!” 弹幕飞快滚动: 【主播吹牛,八岁打刀?】 【蜜獾小哥好帅!这肌肉!我完事了!】 【刀看着是不错,就是有点贵。】 【买了上一把匕首,质量确实顶,比大牌不差。】 【主播,让小哥说句话呗!】 苏茜熟练地过滤着弹幕,继续吆喝:“二号链接!精品红宝石鲍伊猎刀!镜面刃口,紫檀木柄,纯铜护手!看看这细节!这质感!绝对的收藏级!秒杀价1699!只有二十把爱看!” 林墨配合地将刚刚完成淬火、初步打磨好的鲍伊刀胚在镜头前展示了一下,寒光闪闪,线条流畅霸气,确实吸引眼球。 【这鲍伊刀帅啊!】 【价格劝退……】 【手艺是真牛批!】 【小哥的手好好看,就是左手指甲好像有点……】 “感谢‘铁粉不铁’送来的小心心!感谢‘刀狂’送来的点赞!么么哒!”苏茜时刻关注着礼物,“诶!感谢我‘苏哥爱看碎砖’送来的大火箭!老板大气!苏哥威武!” 听到“大火箭”的提示音,苏茜眼睛一亮,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林墨。 林墨动作顿住,放下锤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旁边准备好的道具桌前。桌上放着一摞结实的红砖。 他深吸一口气,在镜头和直播间无数观众的注视下,微微低头,拿起一块,,然后猛地往头上一砸! “砰!” 一声闷响,红砖应声断成两截,碎屑飞溅。 林墨晃了晃脑袋,甩掉头发上的灰尘,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直播间瞬间沸腾! 【卧槽!真碎了啊!】 【头是真铁!】 【蜜獾族名不虚传!】 【这脑门,比砖头还硬!】 【苏哥牛逼!火箭不白刷!】 【再来一个!】 苏茜赶紧上前,假意关心地摸了摸林墨的额头(其实根本连红印都没有),对着镜头笑道:“谢谢苏哥的火箭!家人们看到了吧?咱家产品质量过硬,主播……啊不是,咱家铁匠脑袋更硬!品质保证,童叟无欺!” 林墨默默退回铁砧前,继续他叮叮当当的工作,只是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他依旧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方式,但这是苏茜想出来的主意,是为了那个“在城市里开个正规诊所”的目标。而且,看到苏茜每天兴致勃勃地准备直播、和弹幕互动时那发光的脸庞,他觉得,这点不适应,可以忍受。 直播结束,苏茜一边核算着今晚的订单和打赏,一边兴奋地拉着林墨计算:“今天又多了二十几个订单!打赏也不少!照这个速度,我们再攒半年,说不定就能去城南那边看看铺面了!” 林墨“嗯”了一声,拿起苏茜给他准备的水喝了一口。他看着桌上那堆待发货的刀具,又看了看趴在桌上、对着计算器眉开眼笑的苏茜,伸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掉她鼻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一点灰。 虽然距离攒够钱,用正规手续在光鲜亮丽的城市里开一家真正属于苏茜的诊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炉火正旺,订单不断,她在笑。 日子总归是忙碌、充实,并且朝着明确的美好方向前进的,不是吗? 这感觉,比蜂蜜还甜。 第15章 狮【1 2】 第一章:暴风眼 会议室里,空气被昂贵的香氛与无声的威压浸泡得浓稠。唯一打破凝滞的,是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节奏从容,如同掠食者巡视自己毋庸置疑的领地。鞋底那抹暗红,随步伐若隐若现,像刚饮过血的兽爪,优雅,且致命。 祁可馨走到长桌尽头,深棕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锐利的下颌与那段修长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脖颈。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浅金色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目光如有实质,刮过皮肤,带来生理性的微颤。 “这个季度的数据,”她开口,声音不高,却钉入每个耳膜,“我要翻倍。” 一份文件被她的指尖推至长桌中央,动作轻巧,却重若千钧。 “方案在这里。细节,我不管。过程,我不问。”她直起身,蜜色手背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修剪得骇人的指甲无意划过桌面,发出细微而刺耳的“滋啦”声。“我只要结果。” 全场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冻结。 就在这片连呼吸都需小心翼翼的寂静中,一个不和谐音突兀响起。 “哈啊——” 一个慵懒的、毫无顾忌的哈欠,来自投影仪旁的昏暗角落。 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惊恐地投向声音来源。谁不知道这位有一半狮人族血统的祁总监可以徒手撕裂牛皮? 是林墨。 那个刚进公司不到一个月,就凭几次力挽狂澜的程序优化,破格参与高层会议的技术精英。他穿着洗得发软的纯棉深灰T恤,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深褐色的眼眸还带着哈欠泛起的生理性湿润,视线涣散,仿佛刚才那决定公司命运的宣言,还不如昨夜代码里一个隐藏Bug来得有趣。 更深的死寂。 祁可馨浅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如箭,瞬间钉在那清瘦身影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气压却骤降。她迈开脚步,红底高跟鞋再次敲响战鼓,不疾不徐,朝那个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众人濒临失控的心跳上。 她在林墨面前站定。他依旧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柔软黑发耷拉着。 祁可馨比他略矮,气势却足以俯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那尖锐的、足以撕裂皮肉的指甲,并未触及皮肤,只是若有若无地掠过他T恤领口,轻轻拈起一根掉落的黑色短发。 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 “累了?”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 这反差让所有人懵住。 祁可馨看着林墨温润却空洞的眼眸,心底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飘回一个月前。 同样是会议室,她主导议程,所有人正襟危坐。唯有角落里的年轻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专注地在会议记录背面画着什么。 她借巡视走过他身后——纸上不是数据模型,是几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小鸟。窗外有麻雀飞过,他便立刻捕捉那瞬间动态,寥寥几笔,神韵俱在。 那份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纯粹,那份将她周身压迫性气场视若无物的平静,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击中了祁可馨血脉深处属于狮人的心脏。 不是挑衅,不是无视,而是一种更根本的、源于内核稳定的“不在乎”。 她这只习惯了被畏惧、被仰视、被挑战的雌狮,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不将她纳入“需要反应”范畴的生物。 那种感觉,奇异,新鲜,带着被冒犯的微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精准命中的…渴望。 当晚,祁可馨精准堵在了林墨下班必经的、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专属电梯口。 他依旧松松垮垮,背着旧双肩包,看手机上的代码片段。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空无一人。林墨刚要迈步,祁可馨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他这才抬头,深褐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像才注意到面前有人。 祁可馨没有任何铺垫,直接伸手,冰凉的、带着尖锐指甲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触到他温热皮肤的那瞬,心脏跳得有多快,捕猎时的紧张与兴奋交织攫住了她。 “从明天起,”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砂砾感,泄露了一丝紧张,“你归我管了。” 林墨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讶。不等他回应,甚至不等他消化这句话,祁可馨已经俯身,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吻上了他的唇。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更像是宣告主权的烙印,带着掠夺和占有,急促而深入。唇瓣相贴的瞬间,她身上清冽的香水味混杂着一丝属于狮人族特有的、暖融融的燥热气息,将林墨彻底笼罩。 一吻结束,祁可馨微微喘息退开,锐利指甲仍轻抵他下颌,浅金色眼眸紧锁着他。 林墨呼吸也有些乱,白皙脸上泛起薄红。但他深褐色的眼睛,在最初怔忪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茫然。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自己的下唇,然后…… 他点了点头。 “哦。”他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没有反抗,没有质问,没有惊喜,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于是,在祁可馨不容置疑的安排下,林墨几乎没什么行李,就搬进了她那座坐落在半山、奢华却空旷得如同现代艺术展馆的别墅。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极霸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而林墨,也以一种惊人的顺从(或者说漠然)接受了这一切。 思绪回笼。 祁可馨看着眼前神游天外的林墨,拈着那根头发的手指轻轻摩挲。他没有回答“累了?”的问题,只是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慢吞吞开口:“会开完了?” 众人:“……” 祁可馨却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再充满压迫,带着奇异的愉悦。她将发丝弹开,尖锐指甲落在他肩上,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嗯。”她应了一声,转身面向下属,瞬间恢复冰冷女王姿态,“散会。方案执行计划,明天我要看到。” 她率先离场,红底高跟鞋的声音少了些凌厉,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第二章:心跳 暮色四合,半山别墅窗外,城市华灯初上。屋内暖融。 晚餐是祁可馨吩咐准备的和牛牛排,已享用完毕。 她换下权力套装,穿着深酒红色丝质长袍,腰带松松系着,勾勒出不再紧绷却充满力量感的腰线。深棕色长发彻底披散,柔和了白日锋利的轮廓。 林墨陷在巨大沙发里,像慵懒的猫,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漫无目的地划动。 祁可馨从开放式厨房中岛台后抬头,浅金色眼眸扫过沙发里那滩“液体”。她面前摆开精致铜盆、筛网和瓶罐,正在调制据说是北欧古老配方改良的“健脑补气”甜品羹。用料考究,动作流畅精准,像进行严肃的化学实验。 在她认知里,这不是简单甜点。是“老婆”对“自家男人”的爱心供养,关乎狮人族血脉里对伴侣最原始的、想要奉献一切的守护欲。 就在她将混合糊糊倒入炖盅,准备放入蒸箱时,沙发那边传来林墨平淡无波的声音: “董事会下午找你麻烦了?” 祁可馨按键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转身,看向依旧瘫着、仿佛随口问“天气如何”的林墨。他甚至姿势没变,只有屏幕光在他脸上明灭。 他怎么知道的?董事会施压发生在不对外的小型会议,消息应被严格封锁。 她自信没流露任何异常。 可林墨知道了。不是通过流言,不是观察表象,像是…直接读取了空气中残留的不和谐电波。 心底坚硬角落猝不及防软化一小块。这种被看穿,却非被审视的感觉,很奇特。在外,她是无所不能的祁总监,所有脆弱必须深藏。 但在这里,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没什么能瞒过他,而她…竟不十分抗拒。 她转身继续操作蒸箱,声音恢复冷静,带着不屑:“不过几条嗅到腥味,围着打转吠叫的鬣狗罢了。” 她用了狮人族观念里最鄙夷的掠食者做比喻。 林墨终于放下平板,侧过头,深褐色眼睛透过黑发看她忙碌背影。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达义愤,只是安静看着。 “哦。” 他应了一声,顿了顿,“需要我让他们的内网网关随机丢包百分之三十吗?或者给私人邮箱塞点…‘祝福’邮件。” 语气没什么起伏,像讨论晚上看什么动画片。 “不用。”她走到洗手池边冲洗手上粉末,水流哗哗,“让他们先吠着。时机到了,自然收拾。” 她关掉水,用柔软毛巾细细擦干每根手指,包括骇人指甲,“你的‘手艺’,留着对付更难缠的猎物。” 这话里,带着将他划为同一阵营,并对他能力予以肯定的意味。 蒸箱发出细微嗡鸣。香甜气息弥漫。 之后时间,两人各做各的。直到夜深,祁可馨起身走向卧室浴室卸妆。 巨大圆镜前,灯光柔和。她专注擦拭那不褪色的正红唇膏,露出本身偏淡柔软的唇色。镜中的她,褪去眼线勾勒的凌厉,浅金色瞳孔在暖光下不再具攻击性,像沉淀的琥珀。 镜中多了一个身影。 林墨不知何时走进来,带着一身沐浴后清爽的、与她同款的雪松气息。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手臂不算十分强壮,却带着稳定、不容置疑的力道,环住她柔韧腰肢。下颌轻抵她披散长发的头顶,温热呼吸拂过发丝。 祁可馨擦拭动作停下。 透过镜面,她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忪,随即被更深沉柔软的情绪取代。 她放松身体,向后靠进他怀里,感受背后传来的平稳心跳。一天疲惫,董事会阴霾,仿佛在这无声拥抱里渐渐消融。 她看着镜中相依的两人。一个卸去所有伪装,凌厉尽散,眉眼柔和;一个依旧神情淡淡,却用行动书写占有与陪伴。 安静片刻,祁可馨抬手,覆盖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声音很低,带着卸妆后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绝对,像陈述宇宙真理: “林墨,”她叫他的名字,镜中目光与他交汇,“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说完,她微微侧身,半转过来,牵起他一只手,然后俯身,将他掌心牢牢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丝质睡袍布料柔软光滑,隔不断其下鲜活有力的跳动。 砰咚——砰咚—— 心跳沉稳、有力,如同她这个人,带着原始、生命本身的磅礴力量。 “感觉到了吗?”她仰起脸,浅金色眼眸在暖光下灼灼生辉,里面没有任何试探或祈求,只有纯粹宣告和占有,“这里,永远只属于你。” 她用的是“属于”,不是“爱”。但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配合掌心下毫无保留传递的生命搏动,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这是狮人族最直白、最彻底的奉献,是将最致命的弱点,亲手交托。 林墨深褐色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他那张似乎永远没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露出近乎“震动”的情绪。他感受着掌心下强劲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脸埋进她散发淡淡香气的颈窝,深深吸气。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极轻的声音回应: “……嗯。” 一个简单音节,却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带着沉甸甸的承诺感。 镜子里,高大的雌狮依偎在清瘦的驯兽师怀中,尖锐指甲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交缠,按在那颗只为她和他跳动的心脏之上。 第16章 狮【3 4】 第三章:传统 翌日,公司内部隐秘通讯渠道,流淌着关于昨日会议室诡异一幕的讨论。祁可馨总监与林墨之间超越上下级的微妙互动,像冷水落进滚油。 两位当事人却置身无形屏障。祁可馨生人勿近,无人敢求证。林墨人际关系简单到令人发指,目光落在他身上像雨水打防弹玻璃。 他们,一个因权势而孤独,一个因天性而疏离,构成完美不被干扰的闭环。 工作日晚,暴雨倾盆。公司楼下避雨棚挤满没带伞的员工。 祁可馨和林墨前一后从专属电梯出来,默契在人群边缘站定。他没有带伞习惯,她也不屑准备这种琐碎物品。两人并肩,隔着社交距离,没有任何交流,却自成一个不容打扰的气场圈。 三分钟,一分不差,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精准停在门口。司机迅速下车,撑开巨大黑伞,恭敬拉开车门。 所有人目光聚焦。 祁可馨做了一个让暗中观察者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毫不犹豫脱下自己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外套,反手罩在身旁林墨头上,动作迅速不容拒绝,隔绝飘洒雨丝。然后,一手揽住他肩膀,半扶半抱护着他走向车门。 “低头。”她简短命令。 林墨怔了一下,身体顺从地在她手臂引导下弯腰钻入车内。 而就这么几秒,祁可馨自己身上丝质白衬衫已被雨帘彻底打湿,紧贴身上。湿透布料近乎透明,清晰勾勒出她背部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与胸前惊心动魄的饱满曲线。蜜色肌肤在湿透白色丝帛下若隐若现,充满野性原始的美感。 她浑不在意自己近乎“走光”的状态,也不在意周围瞪圆的目光和吸气声。安置好林墨,才从容弯腰坐进车内,司机关门隔绝所有震惊窥探。 劳斯莱斯内部,隔音极佳,暴雨喧嚣滤成模糊背景音。 林墨拉下头上还带她体温和香气的西装外套,头发凌乱。他看向身旁祁可馨,湿透衬衫紧贴,曲线毕露,她却浑不在意,只用手帕擦拭脸上雨水。 “这鬼天气…”林墨难得主动开口,带着真实抱怨,“还要上班。” 祁可馨擦拭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他。浅金色眼眸没有对外凌厉,只有深沉近乎宠溺的专注。她伸手覆盖他放在座椅的手背,尖锐冰凉指甲轻轻刮蹭他温热皮肤,带来微小战栗。 “不想上班就不上。”她的声音在封闭车厢里清晰,带着理所当然的纵容,“我养你。” 这句话她说得平淡,却重如千钧。不是情话,是陈述事实。她有这能力,也有这意愿,将他纳入羽翼之下,隔绝世间风雨烦扰。 林墨深褐色眼眸闪烁,没回应“养不养”的问题,只反手抓住她那只带威胁性指甲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挠,像表达亲昵的猫。他转头望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低声嘟囔:“代码还没写完…” 祁可馨看他微红耳根,没继续话题。她知道,他并非真厌恶工作,只是享受这种可以对她随意抱怨、并被无条件包容的感觉。 车厢内短暂静谧,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声。 过了一会儿,祁可馨像忽然想起什么,身体微向他倾斜,用谈论晚餐般的随意口吻,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对了,宝贝,”她浅金色眼瞳注视他,带着纯粹好奇和…认真,“我帮你纳几个妾吧?” 空气凝固。 林墨猛地转头,那双总是涣散的眼睛第一次清晰露出近乎“惊悚”的情绪,直直看她,像确认她是否被雨淋坏脑子。 祁可馨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用她那狮人族特有逻辑解释:“你看,按照我们狮人族传统,强大优秀雄性,拥有多个伴侣正常。这能证明他能力魅力,更好开枝散叶。”她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只要你开口,喜欢什么类型?温顺?活泼?聪明点?我亲自帮你挑选,保证身家清白,乖巧懂事,不打扰我们。” 语气无比自然,甚至带着“这是我身为正室应尽义务和责任”的庄重感。在她根深蒂固观念里,这非是对她地位的威胁,恰恰相反,这是她对所认可“优秀雄性”最高的爱意与奉献——愿意与他分享,愿意为他张罗,将最好一切捧到他面前。 林墨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像消化了她话里含义。脸上惊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想笑,又像无语,最后化为深深无奈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 他看着她那双认真无比、毫无作伪的浅金色眼眸,明白她是真这么想,也是真愿意这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抬手揉自己眉心。 “祁可馨,”他连名带姓叫她,声音里带着认命般叹息,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没回答好,也没回答不好。 他只重新抓回她的手,用力握紧,然后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耳根却比刚才更红了些,低声咕哝: “……有你一个就够折腾了。还纳妾…嫌我命长吗?” 劳斯莱斯在雨幕中平稳前行。车内,强大狮人族女王在认真思考为她“雄性”扩充后院的可行性,而她唯一的、看似对此敬谢不敏的“雄性”,则望着窗外,嘴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极其微小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 第四章:逆鳞 祁可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平板上显示着新一轮“组织优化”名单。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一个个名字,评估其价值与成本。决策理性到近乎残酷,如同狮群淘汰老弱,以确保整体强盛。 指尖平稳下滑,直到——林墨。 两个字,清晰列在技术研发中心的裁员名单里。理由:“岗位冗余,绩效表现不符合长期发展预期”。 时间仿佛停滞。 绩效不符?荒谬!他的能力,他的价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背后是谁在推动?是针对她的试探,还是……针对林墨?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起,几乎要破瞳而出。她撑在桌沿的手,指关节泛白,尖锐指甲无意识地在昂贵红木上留下几道深刻划痕。 但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甚至堪称卑劣的窃喜,如同深水暗流,悄然浮现。 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名正言顺地,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这念头像野火燎原,迅速吞噬了其他情绪。不需要再顾忌同事目光,不需要担心他接触外界。他可以彻底脱离那个在她掌控之外的世界,回到巢穴,被她精心供养。他的时间,他的目光,他的全部,都将只围绕着她。 这难道不是她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吗?狮人族对伴侣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在此刻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泄口。 她强行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现在发作,只会打草惊蛇。她需要更周全的计划,既要让林墨“顺利”离开,也要让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付出代价。 她移动手指,在那个名字旁,冷静点击了“同意”。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只是在审批一份无关紧要的报销单。 第17章 狮【5 6】 第五章:无声惊雷 林墨的反应,平淡得让祁可馨精心准备的“安慰”显得可笑。 下午临近下班,她收到他的微信。 墨:走了。 [动画表情:一只简笔画小猫挥了挥爪子,然后转身蹦跳着消失]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带着他独有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松弛感。没有抱怨,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澜。 祁可馨看着那个消失的小猫表情,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空落落的。他果然……不在乎? 晚上,她特意提早回家,甚至换上了一件更具诱惑力的黑色缎面吊带裙,试图用她认为的“温柔”来安抚他可能存在的失落。 然而,当林墨沐浴后走进卧室,看到灯光下刻意摆出慵懒姿态的她时,深褐色的眼睛里只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的暖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如同她所期望的那样,欣然接受了她这笨拙的“安慰”。 但他的“被裁员”,绝不意味着她会放过幕后推手。 第二天,董事会例会。 祁可馨踩着红底高跟鞋,走进气氛凝重的会议室。炭灰色权力套装线条锐利,深棕色长发紧束脑后,那抹正红色唇膏鲜艳得如同刚刚饮过血。 会议进行到“组织优化”议题,一位姓张的、资历颇老、向来与她不和的董事,开始侃侃而谈此次裁员对“降本增效”的必要性,言语间不乏对祁可馨管辖部门“人员臃肿”的暗指。 祁可馨安静听着,指尖夹着昂贵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 就在张董事讲到关键处,试图将行动定义为“成功战略调整”时,祁可馨的钢笔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敲击三下。 嗒。嗒。嗒。 清脆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发言,让所有人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她抬起眼,浅金色瞳孔如精密扫描仪锁定张董事略显富态的脸,唇角勾起冰冷残酷的弧度。 “张董事忧心集团成本,令人感动。”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不过,在讨论节省这些微不足道‘人力成本’前,我这里有份关于您去年通过海外关联交易,巧妙转移集团资产的文件,倒更有意思。” 她将一份不算太厚、却重若千钧的档案袋推到长桌中央。尖锐指甲在某一页签名处轻轻一点。 “具体细节,比如这个离岸账户的最终流向,我想审计部和证监会,会比我有兴趣。” 张董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气音,额头沁出密集冷汗。 整个会议室死寂。落针可闻。 三天后,集团公告,张董事“因个人原因,身体不适”,提前退休。 同一天,另一份任命公告下发:祁可馨总监,兼任新成立的集团战略决策委员会主任。 第六章:困兽与本能 山顶别墅。 祁可馨推开家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气息。林墨果然瘫在客厅地毯上,背靠沙发,手指在游戏手柄上快速按动,屏幕光影在他脸上闪烁。 她脱下外套,放下公文包,赤脚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俯身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清瘦却坚实的后背,感受平稳心跳和温热体温,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踏实的满足感席卷全身。 “以后我养你,”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藏不住饱食后母狮般的慵懒满足,“专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打游戏,写代码,画画,或者单纯发呆…… whatever。只要他在她的领地里,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林墨操作游戏角色的手停顿一下,屏幕小人因指令中断被怪物击中,血条锐减。他没有回头,只是放松身体,更深入靠进她怀抱,然后用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嗯。” 日子在一种外人无法窥见的隐秘平衡中滑过。祁可馨很享受这种状态。林墨的存在像一块奇特镇石,安放在她躁动而充满征服欲的世界里。她依然穿着红底高跟鞋,踏着战鼓般节拍,在商界丛林中狩猎,但每一次挥爪与撕咬,似乎都有了更明确意义——为了她与他共同构筑的、位于山顶的巢穴。 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酝酿于最平静的海面。 晚上,祁可馨特意提早回了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公务,而是略带鬼祟的径直走进了衣帽间。取出今天下午在一家完全不公开的睡衣店购买的新睡衣——不是她惯常穿的丝质睡袍,而是一件用料更少、设计更大胆,带着些微妙蕾丝的黑色缎面吊带裙。然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回忆着下午趁着间隙在办公室里偷偷搜索并恶补的“教程”,仔细回想着她认为或许能“安慰”到他的、更具诱惑力的姿势和表情。 当林墨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水汽走进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祁可馨斜倚在床头暖黄色的灯光里,黑色的缎面衬得她蜜色的肌肤愈发诱人,平日里挽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浅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混合着紧张的媚意。 他脚步顿了一下,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一种深沉的、了然的暖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如同她所期望的那样,欣然接受了她这笨拙而又充满占有欲的“安慰”。 但他的“被裁员”,绝不意味着她会放过那些幕后推手。 第二天,董事会例会。 祁可馨踩着那双标志性的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高跟鞋,走进了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她今天穿了一身炭灰色的权力套装,线条锐利如刀,深棕色的长发再次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完整而富有攻击性的面部轮廓。那抹正红色唇膏,鲜艳得如同刚刚饮过血。 会议议程进行到一半,讨论的正是此次“组织优化”的成果与后续影响。一位姓张的、资历颇老、向来与祁可馨在战略方向上多有龃龉的董事,开始侃侃而谈,强调此次裁员对于集团“降本增效”、“优化结构”的必要性,言语间不乏对祁可馨管辖部门“人员臃肿”的暗指。 祁可馨安静地听着,指尖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光洁的桌面。 就在张董事讲到最关键处,试图将这次行动定义为一次“成功的战略调整”时,祁可馨的钢笔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嗒。嗒。嗒。 清脆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张董事的发言,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她抬起眼,浅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锁定在张董事那张略显富态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张董事忧心集团成本,真是令人感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寒意,“不过,在讨论节省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力成本’之前,我这里有份关于您去年通过几家海外关联交易,巧妙转移集团资产的文件,倒是更有意思。” 她说着,将一份不算太厚,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档案袋,轻轻推到了长桌中央。她的指甲,那足以撕裂皮肉的尖锐末端,在档案袋某一页的签名处,轻轻一点。 “具体细节,比如这个离岸账户的最终流向,我想审计部和证监会,应该会比我更感兴趣。” 张董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气音,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密集的冷汗。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三天后,集团内部发布公告,张董事“因个人原因,身体不适”,提前退休。 而同一天,另一份任命公告下发:祁可馨总监,除原有职务外,兼任新成立的集团战略决策委员会主任,职权范围与影响力,不降反升。 傍晚,山顶别墅。 祁可馨推开家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林墨果然又瘫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指在游戏手柄上快速按动,屏幕上的光影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烁。 她脱下外套,放下公文包,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然后俯身,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将脸颊贴在他清瘦却坚实的后背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踏实的满足感,如同暖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以后我养你,”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如同饱食后的母狮般的慵懒与满足,“专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打游戏,写代码,画画,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whatever。只要他在她的领地里,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 林墨操作游戏角色的手停顿了一下,屏幕上的小人因为指令中断而被怪物击中,血条锐减。他没有回头,只是放松了身体,更深入地靠进她的怀抱里,然后用鼻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第18章 狮【7 8】 第七章:无声的獠牙 距离林墨的名字从公司花名册上消失,仅仅过去五天。 这五天,对祁可馨而言,是内心被隐秘的满足感与细微不安反复拉扯的五天。而对整个技术部门而言,则是一场缓慢显形、且愈演愈烈的窒息。 林墨在离职前,独立完成并主导部署了一套核心的业务流程优化程序。这套程序如同一个精密的神经网络,深度嵌入了公司多个核心系统的运作之中,极大地提升了数据处理效率和响应速度。它曾是林墨天才能力的力证,是他破格晋升的基石。 然而,当写下这行代码的大脑骤然离开,这个曾经的“杰作”,在第五天的清晨,露出了它无声的獠牙。 起初,只是几个边缘业务模块的响应速度变得异常缓慢,数据报表出现难以解释的微小误差。技术部的专家们试图排查,却发现程序逻辑环环相扣,林墨留下的注释寥寥无几,充满了个人风格的、跳跃而高效的算法,像一本无字天书。 他们尝试修复,结果往往是引发更多不可预知的连锁故障。一个试图优化数据库查询的补丁,导致整个财务结算系统间歇性宕机;一个修复前端显示异常的更新,让后台数据同步彻底混乱。 恐慌开始像病毒一样,在技术部内部蔓延。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在汇报时能用各种华丽辞藻包装简单成果的高管们,此刻面对控制台里意义不明的错误日志,一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也尝试过联系林墨。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接通后,是林墨带着刚睡醒般茫然的声音:“哪个参数?具体报错截图发我看看。”——然后便石沉大海,仿佛那个曾坐在他们身边的年轻人,已彻底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到了第七天,情况急转直下。 核心业务线的订单处理系统彻底瘫痪,页面卡死在加载界面。客户服务部的电话被打爆,投诉邮件像雪片一样飞来。更致命的是,实时数据看板上,几个关键指标如同雪崩般下跌,红色的警报刺眼地闪烁着。 技术总监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敲开了祁可馨办公室的门。 “祁、祁总监……出、出大事了……”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汇报着情况,额头上全是冷汗,“我们……我们尽力了,但是林墨留下的那个程序……它、它像个活物,我们动哪里,它就在别处生出新的问题……我们……我们完全找不到根源……” 祁可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安静地听着。她没有打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倒映着技术总监狼狈的身影。 她想起了林墨被优化前,那双平静看着她的眼睛。他是否早就预料到了今天?预料到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离了他那看似随意、实则支撑起整个体系运转的代码,会变得多么不堪一击? 一种冰冷的、荒谬的讽刺感,如同细密的蛛网,缓缓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动用权势,将他圈禁起来,以为这样就彻底掌控了他,让他完全属于自己。可结果呢?他人是不在公司了,但他留下的影响,他那个无人能替代的“大脑”,却以一种更强势、更无处不在的方式,反过来扼住了公司的咽喉,也间接地,扼住了她。 她驾驭不了自己的心,因为它被愧疚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撕扯。 而现在,她似乎也驾驭不了这个因为失去真正“国王”而开始陷入混乱的“王国”。 骑士以为自己囚禁了国王,赢得了胜利。却不知道,国王的缺席本身,就是对王国最严厉的惩罚。 “所以,”祁可馨终于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冰棱相互撞击,“你们的意思是,公司花高薪供养的整个技术专家团队,加起来都解决不了一个离职员工留下的程序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严重到足以让公司的核心业务停摆?” 技术总监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祁可馨没有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感觉自己此刻和这些无能的高管一样,都站在了悬崖边上。只是他们恐惧的是职位不保,而她恐惧的,是那个她亲手推开的、却已然成为她世界隐形支柱的人,可能真的……不在乎了。 她挥了挥手,甚至连斥责的力气都省了。 “出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祁可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了好几天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是她单方面发去的,关于又给他添置了某款限量外设的消息,他没有回复。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打下了几个字,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馨:公司那个优化程序,好像有点问题。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她等了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城市华灯初上,屏幕依旧一片死寂。 祁可馨放下手机,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 混乱,才刚刚开始。而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所谓的“圈养”和“独占”,是一场多么巨大的、一厢情愿的幻觉。她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骑士,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成了被自己**囚禁的困兽。而那个看似被囚禁的国王,只是安静地待在他的城堡里,就足以让她的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第八章:王座上的影子 山顶别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祁可馨心底的寒意。 她推开门,没有预想中的饭菜香气,也没有林墨瘫在沙发上的身影。客厅空旷得让人心慌。她换了鞋,赤脚踩在地板上,无声地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色的光线。 她轻轻推开门。 林墨背对着她,坐在他那张专属的人体工学椅上。他没有在打游戏,也没有看代码。他面前巨大的显示器是暗着的。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规律的“咔嗒”声。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背影清瘦,甚至有些单薄。但在此刻的祁可馨眼中,那个坐在昏暗光线里的背影,却仿佛坐在无形王座上的君主,周身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掌控感。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她看着他转动魔方,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精准的、仿佛洞悉一切规律的从容。那“咔嗒”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像命运的齿轮在无情咬合。 祁可馨忽然想起,林墨似乎很喜欢玩魔方。以前她只觉得这是他众多“无聊”爱好中的一个,甚至觉得他那专注的样子有点可爱。 但现在,她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稳定转动魔方的手,看着他那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薄膜的侧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是不是……故意留下了那个“怪物”程序? 他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她宣告:看,你所谓的权力世界,有多么不堪一击?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动用权势,剥夺了他的社会身份,将他圈养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而他,甚至不需要离开这张椅子,只是凭借他早已埋下的“种子”,就让她苦心经营的世界摇摇欲坠。 这不是反抗,这是碾压。是维度上的、彻底的碾压。 她终于明白,她看中的,从来不是一只需要被呵护的金丝雀,也不是一头可以被驯服的野兽。 她看中的,是一头雄狮。一头哪怕肉身被暂时圈禁,其智慧和意志的阴影,也足以笼罩整个草原的……雄狮之主。 “咔嗒。” 最后一声轻响,魔方六面归于统一,颜色完美。 林墨放下魔方,仿佛才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身。 深褐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平静得像两口古井,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回来了?”他问,语气平淡无波,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祁可馨张了张嘴,想问他程序的事,想问他知不知道公司现在的混乱,想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他那过于澄澈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她所有精心构筑的强势、所有运筹帷幄的自信,都像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了渺小。 不是权势和力量上的,而是灵魂和精神层面上的,彻底的……渺小。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只是艰难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然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开了书房门口。 林墨看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深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他重新拿起那个已经复原的魔方,在指尖随意地转动了两下,然后,轻轻一拨。 刚刚归位的色块,再次被打乱,陷入混沌。 第19章 狮【9 10】(完) 第九章:清醒的沉沦 公司陷入的混乱,祁可馨的焦头烂额,林墨并非全然不知。 他偶尔会拿起手机,瞥一眼技术部同事发来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求助信息和错误日志截图。那些在他眼中清晰无比的逻辑死结,在旁人看来却如同天书。 他没有回复。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为了惩罚。 而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祁可馨,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他知道,那个程序就像他埋下的一面镜子,照出的不是技术的缺陷,而是祁可馨内心那座失衡的天平。他需要她亲自走到镜子前,看清她自己,也看清他们之间那扭曲的关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她,或是以此為樂。 恰恰相反。 夜深了,祁可馨还没有回来。林墨没有像往常一样瘫在沙发打游戏,而是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山下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他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了白日的涣散,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想起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她。那头气势逼人、浅金色眼眸如同熔金的雌狮,轻易地撕碎了整个会议室的平静。所有人都畏惧她,臣服于她。 除了他。 他不是在挑战她,他只是……真的觉得那些关于市场份额和利润增长的争论,不如窗外那几只为了生存而忙碌的麻雀来得有趣。 但他记得她走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那阵带着暖融融燥热与冷冽香氛的风。记得她撑在桌面上时,那截蜜色的、充满力量感的手腕。记得她宣布数据翻倍时,声音里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很奇特,很有趣。像观察一个强大而美丽的自然现象。 后来,在电梯口,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吻上他。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充满了掠夺和标记的意味。唇齿间是她独特的气息,带着攻击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那一刻清晰地感知到——这只强大的雌狮,在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害怕不被接受? 他不知道。但他奇异地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一种将他平静生活彻底打破的、危险而迷人的有趣。 他搬进了她的别墅,接受了她一切的安排。在外人看来,他是被圈养的金丝雀。但只有林墨自己知道,这是他主动选择的观察点。 他观察着她用笨拙的方式表达爱意——那些据说是“健脑补气”的奇怪甜品,那些堆满储物间的昂贵礼物,那试图为他“纳妾”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狮人族逻辑。 他发现,剥去商界女王的坚硬外壳,内里的祁可馨,在对待“她的所有物”时,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纯粹到可爱的直白。 他知道她被裁员是他签的字。他甚至能推算出她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那点卑劣的窃喜和挣扎。他没有点破,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他想看看,她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他想看看,当她发现,她试图圈养的,并非温顺的雀鸟,而是一头能轻易颠覆她世界的雄狮时,她会如何反应。 而现在,时候到了。 他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脚步声不像往常那般有力,带着一丝疲惫和……迟疑。 林墨没有动,依旧看着窗外。 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犹豫了几秒,门被轻轻推开。 祁可馨站在门口,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透入的光线,看着坐在黑暗中的林墨。他清瘦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却又仿佛与整个黑暗融为一体,带着不容侵犯的静谧力量。 她张了张嘴,那句在车里练习了无数次的、关于程序求助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他面前示弱,比面对整个董事会的刁难更让她感到艰难。 “还没睡?”她最终只干涩地问出这三个字。 林墨缓缓转过身,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像温润的玉石,安静地看着她。 “在等你。”他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让祁可馨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问她公司的事,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程序、关于裁员的字眼。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微凉。 “累了就早点休息。”他说,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早上,我想吃煎蛋,单面的。” 祁可馨怔怔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公司发生的一切。可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是像往常一样,用他那种看似散漫的方式,给她递了一个台阶,一个……维持她骄傲和尊严的台阶。 这一刻,祁可馨一直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骤然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委屈和难以言喻的爱意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林墨顿了顿,然后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他的拥抱不算用力,却带着一种稳定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感受着怀里这头强大雌狮罕见的脆弱,心中一片清明。 他了解自己。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而无需为外界琐事分心的环境。他厌恶职场的人际倾轧和无意义的内耗。祁可馨的“圈养”,在客观上,恰恰给了他最极致的研究自由。 而她本人,强势、美丽、忠诚,带着兽性的直白和笨拙的可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恰恰温暖了他那片过于理性而显得冰冷的内心世界。 他知道她手段不算光明,知道她的爱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但他更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觉得“有趣”,并且愿意让她闯入自己平静世界的人。 他是清醒的。 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在这份带着枷锁的爱里。 并且,甘之如饴。 因为,枷锁的另一端,是他认定的、最适合他的爱人。 第十章:臣服与加冕 第二天,祁可馨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她走到餐厅,发现中岛台上放着一台他平时不怎么用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只有几个输入框和一个巨大的“执行”按钮。 旁边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林墨那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权限给你。密码是你生日。别让他们乱动核心参数。」 没有多余的话。 祁可馨看着那张便签,看着屏幕上那个看似简单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的界面,久久无言。 他不是在施舍,也不是在妥协。 他是在交付。 将他最强大的武器,交到了她的手上。以一种维护她尊严的方式,将解决问题的钥匙给了她,同时,也明确划定了界限——这是他的领域,他可以给她使用权,但不容他人亵渎。 祁可馨拿着那张便签,指尖微微颤抖。 她终于彻底明白。 她所以为的“圈养”,从头到尾,都是他默许的、甚至乐在其中的一场游戏。他并非无力反抗,他只是……愿意陪她玩。 直到她的游戏规则,触及了他的底线——试图将他剥离他真正在乎的、能体现他价值的领域。 她带着那个界面和密码去了公司。 当她将那个简洁的网址发给技术总监,并冷冷地丢下一句“林墨给的,按他说的做,别动核心参数”时,技术总监那如同看到上帝般的表情,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程序问题在半小时内被远程引导解决。公司运转恢复正常,如同经历了一场高烧后的痊愈。 那天晚上,祁可馨没有让司机接送,自己开车回了家。 她推开别墅门,看到林墨依旧像往常一样,瘫在沙发里打着游戏,仿佛白天那场席卷公司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墨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她俯下身,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意味。 她伸出手,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强势的占有欲,而是轻轻握住他放在游戏手柄上的手。 “林墨,”她看着他的眼睛,浅金色的眼眸里不再有睥睨一切的傲慢,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郑重的认真,“我错了。” “我不该用那种方式……试图把你关起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看中的,从来不是需要被圈养的宠物。我看中的,是能与我在灵魂上并肩的雄狮。” “以后,你的世界,你自己决定。我只要……能在你世界里,有一个角落就好。” 这是祁可馨能说出的,最接近“请求”的话。是狮人族女王,在向她认定的伴侣,献上最高的认可与……妥协。 林墨操作游戏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祁可馨,看着她眼中那份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真诚与脆弱。 他深褐色的眼眸里,那层惯有的淡漠渐渐融化,漾开一种极其柔软的、温暖的光晕。 他没有拉她起来,也没有说什么“原谅”的话。 他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最初那个带着掠夺和标记意味的吻,也不是后来那些或温柔或激烈的吻。 这个吻,带着一种平静的、深沉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确认与归属。 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相闻。 他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笨蛋。” “我的世界,早就全是你的角落了。” 祁可馨怔住,随即,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落泪的暖流席卷了全身。 她明白了。 他不是被她圈养了。 是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加冕。 他坐在他自己构建的精神王座之上,而她,是他唯一允许共享这片疆土的王后。 从此,雌狮依然在外征战,踏着红底高跟鞋,睥睨商场。 但她的巢穴里,栖息着一头看似慵懒、实则掌控着无形帝国的雄狮。 他们彼此占有,彼此臣服。 在爱与权力的天平上,终于找到了那只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平衡。 第20章 狮【番外】[番外] 番外:王座与摇篮 时光在指缝间流淌,悄然三年。 半山别墅依旧俯瞰着城市,但内里早已被一种鲜活、嘈杂,甚至略带“破坏性”的生机填满。空气中飘荡的不再仅仅是雪松冷香与权力的冰冷,更多了奶粉的甜腻、儿童沐浴露的暖香,以及……偶尔响起的、中气十足的幼崽咆哮。 书房一角,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散落着色彩鲜艳的积木和被撕咬得有些变形的毛绒玩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约莫两岁,正皱着眉头,试图将一块圆形积木塞进方形孔洞。她有着柔软的深棕色头发,像极了祁可馨,但那双温润的、如同林墨复刻版的深褐色眼眸,以及身上纯粹的人类气息(尽管携带隐性狮人族基因),让她看起来像个误入兽穴的小天使。 这是他们的大女儿,林晞。安静,专注,带着人类孩童的执拗与精细。 而在书房另一侧,靠近落地窗的加厚软垫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更小的女婴,刚刚五个月大,正被她的父亲林墨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姿势托抱着。与姐姐林晞的纯人类形态截然不同,这个被取名林曦的小女儿,几乎是将狮人族的显性基因写在了身上。 她小小的手指末端,已经能看出无法收回的、比同龄婴儿尖锐得多的指甲雏形。当她偶尔睁开眼时,那双浅金色的、如同最顶级琥珀般的眼眸,与祁可馨如出一辙,甚至颜色更为浓郁纯粹。她不耐烦时皱起的小鼻子和喉咙里发出的“咕噜”低呜,都带着猛兽幼崽的野性。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毛茸茸的、带着深棕色环状花纹的狮尾,正不安分地从她连体衣后面特意留出的开口处钻出来,在空中愉悦而有力地摇晃。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她小小的脚掌心,有着柔软而粉嫩的肉垫。 除了缺少一对显形的狮子耳朵,她几乎是一个迷你版的、血脉更为纯正的狮人族幼崽。 此刻,林墨盘腿坐在地上,将小女儿林曦放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面对面地看着她。他那张万年不变的、仿佛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冷漠脸上,此刻如同冰雪初融。深褐色的眼眸里漾着近乎虔诚的温柔,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柔软的弧度。 林曦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她挥舞着带着尖尖指甲的小手,试图去抓父亲额前垂落的黑发,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那条小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祁可馨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卸去了所有商场上的锋芒,眉宇间是为人母后沉淀下来的柔和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满足。 她看着林墨对着小女儿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傻气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就只有她们,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她将水果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语气带着调侃,却也充满了爱意。 林墨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的温柔未减,只是将那抹外露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些,但嘴角依旧上扬。他轻轻握住小女儿试图作乱的手,防止那尖锐的指甲划伤她自己。 “曦曦今天尾巴摇的频率,比昨天高了百分之十五。”他声音低沉,带着为人父的观察与骄傲,用着他特有的数据化方式表达情感。 祁可馨走过来,俯身看着小女儿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浅金色眼眸,心中充满了奇异的感动。大女儿林晞继承了她发色和林墨的眼睛,性格文静,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而小女儿林曦,则像是她狮人族血脉的强势延续。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女儿摇晃的尾巴尖,那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底一片柔软。 “是啊,精力也比她姐姐同期旺盛不少。”祁可馨笑道,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骄傲与担忧的复杂,“这丫头的性子,骨子里怕是随了我,以后怕是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林墨闻言,抱着女儿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他看着怀里这个小家伙,那双酷似祁可馨的浅金色眼眸里,已经初现峥嵘。她完美地继承了她母亲那属于雌狮的、强大而独立的基因,可以预见,未来必然会成长为一头骄傲、美丽、甚至比她母亲更加强势的雌性狮人。 而更让林墨内心隐隐作痛的,是他清楚无比地知道,这个小女儿,同时也会继承他那远超常人的天才头脑。强大的力量与顶级的智慧结合,再加上那注定如同雌狮般,只会被真正能与她匹配的“雄狮”所吸引的本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个集万千宠爱与“隐患”于一身的小女儿,注定不会是他和林晞那样,可以被他长久庇护在羽翼下的存在。她未来的人生轨迹,大概率会如同她的母亲祁可馨一样,强大,独立,会在属于她的广阔草原上自由奔驰,然后,在某一天,遇到那头能让她心甘情愿停下脚步、与之并肩,甚至可能……会将她从他们身边“带走”的雄狮。 一想到未来会有那么一个臭小子,或许会像他当年“征服”祁可馨那样(或者说被祁可馨“圈养”),用某种方式赢得他这个小女儿的心,将她的人生重心转移,林墨就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泛起一阵绵密而持久的酸涩与疼痛。 那是一种属于父亲的、复杂而矛盾的情感。既骄傲于女儿的出众,又无比恐惧于她因此注定的“远离”。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小女儿林曦散发着奶香的、柔软的脸颊上,感受着她那带着肉垫的小脚丫无意识地蹬着自己的胸口。 小女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情绪的低落,停止了玩耍,用那双澄澈的浅金色眼眸好奇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带着尖锐指甲的小手,笨拙地摸了摸他的脸。 这一刻,林墨那颗习惯于在代码和数据中寻求绝对逻辑和冷静的心,被一种最原始、最柔软的父爱彻底淹没。他闭上眼,将那份对未来的隐隐作痛深深埋藏。 无论如何,此刻,她还在他的怀里,是他独一无二的小雌狮。 而祁可馨站在一旁,看着丈夫对着小女儿那近乎依恋的姿态,以及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她能够理解的复杂情绪,心中了然。她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起看着他们共同创造的、这个充满了无限可能与“麻烦”的小生命。 “担心了?”她低声问,带着了然。 林墨沉默了片刻,看着小女儿又开始试图啃咬他衣领的专注侧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祁可馨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雌狮特有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与从容。 “怕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霸气,“就算未来真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雄狮想来叼走我们的小曦曦……” 她顿了顿,侧过头,浅金色的眼眸在暖光下闪过一抹锐利的光,如同磨砺过的琥珀。 “……也得先问问妈妈的爪子,和爸爸的‘手艺’,同不同意。” 林墨微微一怔,随即,那点莫名的酸涩竟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些许。他低头,看着怀里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一无所知、只顾啃咬的小女儿,又看了看身边气势不减当年的伴侣,嘴角终于重新牵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弧度。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温暖而静谧。 未来的烦恼,就留给未来吧。 至少此刻,这头曾叱咤风云的雌狮,和她那看似淡漠实则掌控着无形世界的天才“雄狮”,正共同守护着这片由爱与力量构筑的、既有王座也有摇篮的领地。他们的两只幼崽,无论未来走向何方,都将带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强大而温暖的底色,去面对各自的广阔天地。 第21章 野火饲养指南【1】 第一章意外的访客 傍晚的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林墨这套装修考究的公寓铺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辉。提前两个小时下班,让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钥匙刚插入锁孔,他敏锐的眉头便微微一蹙——锁芯传来的触感不对,过于顺畅,带着被外力破坏后的虚浮。 有人闯空门。 林墨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沉稳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冷意。他轻轻推开门,室内并无翻箱倒柜的杂乱痕迹,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微带着腥甜的异样气息。他脱下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只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厨房方向传来,伴随着一个带着抱怨意味的、清脆又有些沙哑的女声。 “嘶……最讨厌冰箱了,凉嗖嗖的……赶紧找点东西吃完就走了……” 林墨悄无声息地走近厨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风浪的男人也微微怔住。 厨房的嵌入式双开门冰箱大敞着,里面原本被家政阿姨整理得井井有条的食材此刻一片狼藉。几颗番茄滚落在料理台边缘,一盒鸡蛋摇摇欲坠,酸奶瓶倒在一旁,白色的奶液正沿着台面滴落。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正背对着他,那是一条极其醒目的、粗壮的、覆盖着红黑相间鳞片的蛇尾。 蛇尾在地板上不耐烦地轻轻拍打着,发出沉闷的声响,目测长度惊人,几乎盘踞了整个厨房的操作区。顺着蛇尾向上看,是纤细的腰肢,一件简单的白色抹胸包裹着丰满的上身,下身则是一件被撑得有些变形的牛仔裙,勉强套在蛇躯的起始端。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大部分背影,只能从发丝缝隙间看到线条优美的颈部和侧脸上若隐若现的细碎鳞片。 一个蛇人族的小姑娘,正在他的冰箱里肆无忌惮地翻找。 林墨顿时来了兴趣,没有立刻惊动她,他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认出了这种族,赤链蛇人,一个在都市中并不算太罕见的异人族群。只是,如此近距离接触,并且是以“入侵者”的身份,还是头一遭。 “找到你想吃的了吗?”林墨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经过岁月沉淀的磁性,在这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蛇尾猛地一僵,随即,整个人首蛇身的身影迅速地转了过来。 林墨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甚至可以说是惹人怜爱的面孔。眼睛很大,瞳孔是蛇类特有的竖瞳,带着一丝受惊后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倔强和故作镇定。颧骨偏高,脸颊侧面,从颧骨到耳际,点缀着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红黑色鳞片,不仅不显怪异,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感。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那分叉的、鲜红的蛇信子下意识地探出一点点,又迅速缩了回去。 “你……你谁啊?!”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但眼神里的慌乱出卖了她,“怎么进来的?!” 林墨几乎要被气笑,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这句话,似乎应该我来问。这里是我家,门锁是你撬开的?” 秦安安——林墨此刻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倒霉。她观察这户人家好几天了,确定这个点男主人绝对不会回来,才敢下手。没想到今天翻了车。她强撑着场面,蛇尾不安地在地板上摩擦,发出沙沙声:“是……是姑奶奶我撬的又怎么样?你这家徒四壁的,有什么好偷的?姑奶奶我就是饿了,借你点吃的!” 她努力模仿着道上那些“大哥大姐”说话的语气,但配上她那副带着点婴儿肥的稚嫩面孔和此刻心虚的眼神,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林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一片狼藉的冰箱和料理台。他并没有像秦安安预想中那样暴怒或者报警,反而向前走了几步。他身高接近一米九,穿着合体的衬衫马甲,勾勒出锻炼得极好的身形,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只有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刘海垂落,配上他那张极具男人味、下颌线分明且蓄着精心打理过的胡茬的脸,此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般的压迫感。 秦安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蛇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她混迹市井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不是那种会大呼小叫的普通人,也不是她那些狐朋狗友能比拟的。他太冷静,太沉稳,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虚张声势。 “借?”林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借东西需要把我的冰箱搞成这样?” 秦安安语塞,脸上有些挂不住,嘴硬道:“那……那你想怎么样?报警抓我啊!姑奶奶我才不怕!” 林墨没有接话,而是走到冰箱前,看着里面的惨状,摇了摇头。他弯腰,捡起滚落的番茄,扶起倒掉的酸奶瓶,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侧过头,看向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紧绷的秦安安。 “第一,”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把这里,给我恢复原状。每一滴洒出来的牛奶,都要擦干净。” 秦安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她以为要么是扭送警局,要么是挨一顿揍。 “第二,”林墨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件略显单薄的抹胸上,“看你翻得这么辛苦,想必是饿坏了。收拾干净,我做饭,一起吃。” 这下秦安安彻底懵了。她瞪大了那双蛇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被她撬了锁、搞乱了厨房的苦主,不但不追究,还要给她做饭?这是什么新型的套路? “你……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问,蛇信子又不自觉地探出来一点。 “字面意思。”林墨已经开始动手整理冰箱里还算完好的食材,拿出一盒鲜嫩的牛肉,几个青椒,还有鸡蛋和挂面。“我刚好也饿了。而且,”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一个会因为饿肚子而冒险撬锁找吃的‘姑奶奶’,我看着……有点可怜。” “可怜”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秦安安一下。她最讨厌别人可怜她!她想反驳,想大声说“姑奶奶我用得着你可怜?”,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响亮。 她的脸瞬间涨红了,连带着脸颊侧的鳞片颜色似乎都深了一些。 林墨仿佛没听见,已经开始熟练地清洗青椒,切肉丝。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常在厨房的人才有的笃定。 秦安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一片狼藉的四周,咬了咬下唇。形势比人强,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对,好蛇不吃眼前亏。她默默地滑动蛇尾,开始笨拙地收拾起来。用抹布擦拭台面上的奶渍,把散落的东西归位。她的蛇尾很灵活,但做这种精细活显然不太在行,动作显得毛手毛脚。 林墨偶尔回头看一眼,看到她手忙脚乱、却又强撑着认真收拾的样子,那缕垂下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眼中那抹冷意,在不经意间,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 第22章 野火饲养指南【2】 第二章:醉意 厨房很快在林墨的主导和秦安安笨拙的协助下恢复了整洁。灶台上,一口炒锅正冒着热气,滋啦作响。牛肉丝与青椒在热油的激发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混合着酱油和料酒的醇厚味道,弥漫在整个空间。 秦安安的蛇尾不自觉地盘成了一个舒适的圈,她上半身微微前倾,鼻子轻轻抽动,竖瞳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到这样热乎乎、香喷喷的现炒菜是什么时候了。平日里,她要么是啃冷面包,要么是在廉价小餐馆里吃点味道寡淡的快餐,更多的时候,是像今天这样,在别人家里找些速食或者残羹冷炙。 “去餐桌那边等着。”林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在指挥一个熟悉的朋友。 秦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滑向了餐厅。巨大的蛇尾在地板上移动时发出独特的摩擦声。林墨家的餐厅很宽敞,实木的长桌能容纳至少八人,她选择在最靠近厨房门口的位置盘坐下来,这样能第一时间看到端出来的食物。 很快,林墨端上来两盘菜:一盘色泽油亮的青椒牛柳,一盘金黄诱人的葱花炒蛋,外加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简单的家常菜,却因为火候和食材的讲究,显得格外诱人。 “吃吧。”林墨在她对面坐下,递给她一双筷子。 秦安安接过筷子,有些迟疑地看了林墨一眼。男人已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动作优雅,看不出丝毫面对一个“入侵者”该有的紧张或厌恶。她终于忍不住,夹起一筷子牛柳塞进嘴里。 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牛肉嫩滑,青椒爽脆,酱汁咸香适口,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刺激着她久未享受过正经美食的味蕾。她几乎是狼吞虎咽起来,都顾不上烫,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林墨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她吃。看着她那副满足又急切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咀嚼而微微鼓动的脸颊和偶尔无意识探出的蛇信子,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向酒柜。 “喝点吗?”他取出一瓶没有任何标签,但瓶身设计古朴典雅的白瓷瓶,又拿了两个小酒杯。 秦安安嘴里还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喝!姑奶奶我……我什么酒没喝过!”她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尤其是在这个让她感觉莫名有压力的男人面前。 林墨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没说什么,只是打开了瓶塞。一股浓郁、醇和、带着特殊豌豆香的酒气瞬间飘散出来,那是经过岁月沉淀的顶级汾酒才有的气息。他给秦安安面前的杯子斟满,透明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尝尝这个。”他将酒杯推过去。 秦安安端起酒杯,学着以前在夜市上看那些大叔喝酒的样子,故作豪爽地一仰头,将那小半杯酒全倒进了嘴里。 一股炽热如火焰般的液体瞬间从口腔烧灼到喉咙,然后一路滚进胃里。她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团红晕。 “咳……咳咳……这……这是什么酒?劲儿这么大!”她吐着舌头,用手扇风,那分叉的蛇信子暴露无遗。 林墨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是浅浅抿了一口,细细品味。“慢点喝,这酒不是你这么喝的。两千多一瓶,让你一口闷了,真是暴殄天物。” “两……两千多?!”秦安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瓶酒,又看看自己刚才一口干掉的那个小杯子,心里粗略算了算,刚才那一口,可能比她以前混日子时好几天的饭钱还贵!她顿时觉得刚才喝下去的不是酒,是流动的钞票。 她有些讪讪地放下酒杯,但那股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开的感觉,却奇异地舒服。驱散了蛇类天性怕冷带来的些许寒意,让她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懒洋洋的。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端起酒杯,这次只敢小小地抿了一口。 辛辣感依旧,但伴随着咀嚼,一股甘甜和绵长的回味开始涌现。她咂咂嘴,感觉不错。 两杯酒,间隔了十几分钟下肚,对于酒量浅薄的秦安安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了。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她的头脑变得有些昏沉,视线也有些模糊,但情绪却异常高涨起来。 “林……林墨是吧?”她开始直呼其名,身体微微摇晃,蛇尾也无意识地放松,摊开在地板上,“你……你这个人,还挺够意思的!不像……不像那些人,一看姑奶奶我是蛇人,就躲得远远的,或者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她的话开始变多,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江湖事迹”,什么曾经一个人吓跑了三个想抢她地盘的小混混,什么在夜市上帮摆摊的老奶奶出头,教训了收保护费的痞子……她说得眉飞色舞,社会语录时不时蹦出来几句,但内容大多经不起推敲,甚至自相矛盾。 林墨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夹点菜,或者将她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这次倒得很少。 酒精放大了秦安安的情绪,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语气里的“豪迈”褪去,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脆弱。 “其实……其实我知道,他们背后都叫我怪物……连我爸妈都嫌我累赘,觉得我丢人……我弟弟妹妹,还有姐姐们,他们都……都不喜欢我……”她低下头,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声音带着鼻音,“我初中都没念完……他们就不给我钱了……我只能自己出来……桥洞底下冷死了……纸箱子一点都不保暖……”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自己被骗,说到自己好不容易攒点钱很快就花光,说到她那些“交往了几分钟”就因为她种族或者她“不正经”的样子而跑掉的前男友们…… “我就是想……想找个不嫌弃我的,对我好的男人……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她抬起朦胧的醉眼,看着林墨,竖瞳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涣散,却异常认真,“林墨……你长得……真好看……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有胡子……有男人味……不像那些小屁孩……” 林墨始终沉默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醉态可掬的蛇人少女。她身上有着太多与他生活格格不入的痕迹:粗俗的言语、不良的习性、危险的种族特征。但此刻,在她醉后卸下所有伪装,露出内里那份真挚、甚至有些傻气的温柔时,他那颗因为经历过太多情感波折而变得有些冷漠和麻木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不是爱情,至少现在还不是。更像是一种……看到一只淋雨的小猫,或者一只受伤的小兽时,所产生的怜悯和一种想要给予庇护的冲动。 “你喝醉了。”林墨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温和。 “我没醉!”秦安安挥舞着手臂,蛇尾也跟着晃了晃,“姑奶奶我千杯不醉!”话音刚落,她身体一软,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林墨眼疾手快,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扶住了她。入手是少女温软的上身和冰凉滑腻的鳞片,一种奇异的触感。她的蛇尾很沉,完全失去自主意识后,拖动起来格外费力。 “我……我困了……”秦安安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嘟囔着,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寻找着一个舒适的位置。 林墨叹了口气,半抱半拖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总长超过四米五的“醉姑娘”弄进了主卧室,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他那张宽敞的大床上。她的蛇尾自然地盘绕起来,占据了床铺大半的空间。 林墨给她盖好被子,刚想转身离开,一只手却被人抓住。 秦安安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醉酒的酡红,小声地、带着依赖地呓语:“林墨……别走……陪我……” 林墨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床上的人。灯光下,她熟睡的面容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张扬,显得格外安静乖巧,那细碎的鳞片在光影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林墨一愣,语调语调轻快的说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像是一句玩笑,一句提醒,也像是一句试探。 醉意朦胧的秦安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她含糊地、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潜意识的诱惑: “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呗……” 话音渐渐低弱下去,她抓着他的手也缓缓松开,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留下林墨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看着床上那异族少女与庞大蛇尾构成的奇特画面,眼神复杂,内心那潭沉寂已久的深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夜,还很长。 第23章 野火饲养指南【3】 第三章余温 次卧的床对于林墨的身高来说有些短,他睡得并不算踏实。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生物钟让他习惯性地起身,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将那一缕不听话的刘海与背头一起打理得一丝不苟,换上了一套新的定制西装。 当他走出次卧时,主卧的门依旧紧闭。他顿了顿,没有去打扰,径直走进了厨房。 宿醉?对于昨晚那瓶顶级的汾酒来说,几乎不存在。那种纯粮酿造、经过长期陈放的老酒,只要不过量到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通常不会头痛欲裂,反而可能因为酒精促进血液循环而感觉身体轻松。林墨自己深有体会。 他熟练地准备着简单的早餐:烤吐司,煎鸡蛋和培根,又热了牛奶。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竖瞳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一丝……显而易见的窘迫。 秦安安醒了,而且,她记得。记得自己怎么狼吞虎咽,记得那两千多一瓶的酒是怎么被她牛饮下肚,记得自己拉着林墨喋喋不休地说了多少傻话,记得自己怎么醉醺醺地被他拖上床,更记得自己最后拉着他的手,说的那句…… “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呗……” 想到这里,秦安安感觉脸颊连同侧脸的鳞片都在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用自己的蛇尾把自己卷起来埋起来。她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啊!在别人家里撬锁、捣乱、白吃白喝,还酒后失态,对着一个刚认识(还是以那种方式认识)的男人说那种话!她“江湖儿女”的脸都丢尽了! 她躲在门后,纠结着是应该趁现在溜走,还是…… “醒了?洗漱一下,吃早餐。”林墨平静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煎锅里的鸡蛋。 他的平静奇异地安抚了秦安安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滑动蛇尾,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抹胸和牛仔裙,但头发依旧乱糟糟的,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她偷偷瞄了林墨一眼,男人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线条在西装下显得利落挺拔,那缕垂下的刘海让他严谨的造型多了几分随性的魅力。 她溜进客用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闪烁不定的竖瞳,深吸了几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姑奶奶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她给自己打着气,但底气明显不足。 当她磨磨蹭蹭地滑到餐厅时,林墨已经将两份早餐摆在了桌上,他自己那份已经快吃完了。 “坐。”他抬了抬下巴。 秦安安默默地在他对面盘坐下来。面前的餐盘里,太阳蛋煎得恰到好处,边缘焦脆,蛋黄溏心,培根也烤得香脆。比她平时吃的任何早餐都要精致和用心。 她拿起叉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敢像昨晚那样狼吞虎咽,也不敢看林墨的眼睛。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最终还是林墨先开了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头不疼吧?那酒还不错,不容易上头。” 秦安安猛地抬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没有嘲讽,没有鄙夷,也没有她预想中的那种男人对女人有所图谋的暧昧。就好像,她昨晚那些醉话和失态,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还……还行。”她低下头,用叉子戳着蛋黄,声音细若蚊蚋,“那个……昨晚……我喝多了,说了些胡话……你别介意。” 林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嗯,听到了。你说你一个人能打三个,还帮老奶奶出头,还想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秦安安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不过,”林墨话锋一转,看着她几乎要埋进盘子里的脑袋,“溜门撬锁不是长久之计,混社会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秦安安猛地抬头,想反驳,但看到林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到嘴边的社会语录又咽了回去。她嘟囔着:“不然呢?我一没学历二没本事,还是……还是这个样子,哪个正经地方会要我?”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吃完最后一口吐司,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 “我上班要迟到了。”他整理着袖口,走向玄关。 秦安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这就要走了吗?她是不是也该离开了?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地方。 就在她准备也起身告辞(或者说溜走)的时候,已经走到玄关的林墨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如果你愿意,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再待一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秦安安的心湖,“以后……常来也行。”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秦安安一个人,还有满室的食物香气和……林墨留下的那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以后常来也行……” 他是什么意思?是客套话?还是……真的不介意她这个“麻烦”? 秦安安愣愣地坐在原地,盘子里的早餐已经微凉,但她心里却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暖流。除了那些所谓的“兄弟伙”,很少有人会对她说“留下来”,更不用说“常来”。而且,说这话的人,是林墨。一个英俊、富有、沉稳、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男人。 她想起昨晚他扶住她时有力的手臂,想起他安静听她胡言乱语时的侧脸,想起他今早准备早餐时专注的样子,还有他临走时那句看似随意却分量不轻的话。 “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呗……”自己昨晚真是鬼迷心窍了!但……他好像真的没有“控制不住”?他把她安顿好,自己去了次卧。 秦安安放下叉子,滑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晨曦正好,照亮了室内光洁的地板和昂贵的家具。这里温暖,整洁,安全。与她熟悉的桥洞、破旧平房、混乱的日租房天差地别。 她低头看着自己红黑相间的蛇尾,在地板上投下蜿蜒的影子。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渴望涌上心头——渴望能经常待在这样的地方,渴望能经常感受到那种被人正常对待、甚至……隐隐被关心着的感觉。 她转过身,看着偌大却空旷的公寓。林墨让她“常来”。 或许……她可以试着,不再只是来“偷”点东西? 第24章 野火饲养指南【4】 第四章过往 林墨一整天的工作效率算不上高。但那份属于部门主管的、惯常的冷静和专注下,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走神。脑海里会莫名浮现出早上离开时,那个盘坐在餐桌前,低着头,连细碎鳞片都透着窘迫的蛇人少女身影,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以后常来也行”。 他并非一时冲动。林墨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富有魅力,懂得享受生活,情感经历丰富,但也因此对短暂的激情和肤浅的关系感到厌倦。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有**,也有手段,但他同样有着自己的准则和审慎。秦安安的出现,像一颗味道奇特的石子投入他平静优渥的生活深潭,激起的不是猎艳的涟漪,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杂着怜悯、好奇,甚至是一丝对那种鲜活生命力的……欣赏?他暂时无法准确定义。 下班时间一到,他罕见地没有多做停留。驱车回家的路上,他甚至下意识地绕了点路,去了一家以前常去的、口味地道的熟食店,买了半只招牌的酱香鸭。 电梯平稳上升,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与平日稍有不同的、极其细微的气息涌入鼻腔。不是香水,不是灰尘,更像是一种……被认真擦拭过后,混合着清水和一点点清洁剂残留的、干净的味道。他家的保洁阿姨通常是在周末上午来,今天并非打扫的日子。 玄关的地板光可鉴人,仿佛被特意仔细拖拭过。客厅的茶几上,原本随意摆放的几本财经杂志被摞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一丝不苟。就连阳台那几盆他养得不算精心的绿植,叶片上的浮尘似乎也被小心地拂去了。 变化很细微,若非林墨对自己居住环境的熟悉程度极高,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不是专业保洁的手法,更像是一种带着点笨拙用心的整理。 他脱下西装外套,目光扫过客厅,没有看到秦安安的身影。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的声响。 他走过去,看到秦安安正背对着他,站在水槽前,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他早上用过的咖啡杯和餐盘。她的蛇尾盘踞在身后,因为专注,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地面上轻轻点动着。她洗得很认真,连杯沿内侧都用手指细细擦拭,白色的抹胸后背,因为动作而微微绷紧。 听到脚步声,秦安安猛地回头,竖瞳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做坏事被逮到的孩子。她手里还拿着滴着水的咖啡杯,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你……你回来了?” “嗯。”林墨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又扫了一眼明显被擦拭过的灶台和流理台。“保洁阿姨今天来过?”他故意问道。 秦安安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连带着侧脸的鳞片颜色也深了些。她低下头,声音变小了许多:“没……没有。我就是……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弄了弄……”她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我没动你书房和卧室!我知道规矩,不该去的地方不去!” 她这副急于撇清又带着点邀功(虽然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模样,让林墨心里那点因为发现“痕迹”而产生的异样感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的情绪。他看得出,她所谓的“打扫”,其实并没让这个本就整洁的家有多大改观,但这种行为本身,透露出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回报”和一种试图融入的试探。 “辛苦了。”林墨没有多说什么,将手里的酱香鸭放在料理台上,“晚上加个菜。” 秦安安看着那油光红亮的鸭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一些,她抿了抿唇,那分叉的蛇信子飞快地探出又缩回,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林墨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秦安安此刻的状态,与早上那种单纯的窘迫和感激不同,似乎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低落和心酸。 这种情绪,并非空穴来风。 秦安安在这一天里,最初是带着点窃喜和不安独自待在这个宽敞温暖的公寓里的。她谨记着“江湖规矩”,不敢乱动主人的重要物品,但好奇心驱使下,她还是忍不住在这个允许她活动的空间里细细“探索”了一番。 而在这种探索中,属于其他女性的“痕迹”,不可避免地映入她的眼帘。 客厅沙发角落的缝隙里,卡着一枚小巧的、亮晶晶的水钻耳钉,款式精致,绝不是她这种地摊货一样的女人能比的。 客用卫生间的储物柜深处,放着一小瓶没用完的、味道甜腻的某品牌高端洗发水,与她用的超市开架货截然不同。 甚至在她昨晚睡过的主卧床头柜底层(她只是想找找有没有多余的纸巾),她摸到了一支遗落的口红,外壳是昂贵的金属质感,颜色是沉稳的豆沙色,透着一种成熟优雅的气息。 还有阳台洗衣机柜的缝隙里,带着一丝丝林墨味道的质感极好的真丝女士睡裙…… 每一个发现,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秦安安的心上。她不笨,立刻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源——林墨的前女友们,那些他“曾经交往过很多”的女人。 她仿佛能透过这些物品,看到一个个容貌姣好、衣着得体、与她截然不同的女性,曾如何自然地在这个空间里行走、谈笑、停留。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这里的一部分,可以留下属于她们的印记,而她,只是一个撬锁闯入、靠着主人一时怜悯才能暂时栖身的“异类”。 一种混合着自卑、酸涩和莫名委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发酵。她拿起那枚耳钉,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耳垂(她连打耳洞的钱都舍不得花);她闻了闻那瓶洗发水的余香,那味道让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气息粗俗不堪;她看着那支口红,想象着能驾驭这种颜色的女人,该是多么自信从容…… 她甚至在心里忍不住编排起来:留下耳钉的估计是个活泼的,用这种洗发水的可能是个娇气的,丢口红的绝对是个有品位的……林墨他,是不是就喜欢那样的?他对自己好,是不是也只是一时新鲜,或者……纯粹是可怜?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心酸。她用力地将那枚耳钉塞回沙发缝隙深处,将洗发水瓶推回柜子最里面,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女人存在过的证据。她更加卖力地擦拭着家具,拖洗着地板,似乎想用自己的方式,覆盖掉那些让她不舒服的“痕迹”,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毫无意义。 所以,当林墨回来,看到她努力的“成果”并说出“辛苦了”时,那份心酸和委屈几乎要压制不住地涌上来。她只能低下头,用力地搓洗着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咖啡杯,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连同那些关于前女友们的想象,一起死死地压下去。 她是秦安安,是混社会的精神小妹,是江湖儿女,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就矫情?姑奶奶我什么没见过!她在心里对自己吼着,强行将那股酸楚逼退。 林墨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蛇尾尖,虽然不清楚她具体发现了什么,但大致能猜到几分。他没有点破,只是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洗好的杯子,用干布擦干。 “走吧,吃饭。”他的声音平静如常,“酱鸭凉了就不香了。” 秦安安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关于前女友的联想或比较,只有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比早上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那一刻,压下的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爆发,而是悄然融化了一丝。她默默地滑动蛇尾,跟在他身后,走向餐厅。至少此刻,在这里,和他一起吃饭的,是她秦安安。 第25章 野火饲养指南【5】 第五章醉 晚餐的氛围起初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馨。酱香鸭味道很好,林墨还炒了个清爽的青菜,配着米饭,是寻常的家常味道,却让秦安安吃得格外珍惜。她依旧有些沉默,不像昨晚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咋呼,眼神时不时会飘忽一下,像是在这个空间里搜寻那些她白天发现的、让她心酸的“证据”。 林墨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点破。他照例拿出了酒,这次换了一种,口感更醇厚柔和一些的黄酒,温热了喝。 “喝点暖暖身子?”他给秦安安斟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瓷杯里荡漾,散发着带着药香的温热气息。 秦安安看着那杯酒,又看看林墨。她记得昨晚的窘态,也记得那暖流划过身体、让人放松甚至放肆的感觉。此刻,她心里堵着那些关于前女友痕迹的酸涩,堵着对自己境遇的不甘,堵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和自卑。酒精,似乎成了一个诱人的宣泄出口。 “喝!”她接过杯子,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学着林墨的样子,小口抿着。温热的酒液顺喉而下,确实驱散了些许蛇类天性带来的寒意,也仿佛熨帖了她心中那些褶皱。 几杯黄酒下肚,酒意渐渐上涌。不同于昨晚那种单纯的兴奋和话多,这一次,秦安安的情绪明显更加复杂和低沉。她的脸颊绯红,竖瞳有些涣散,却闪烁着一种受伤小兽般的光泽。 “林墨……”她放下杯子,声音带着醉后的黏腻和一丝哽咽,“你是不是觉得……姑奶奶我特别可笑?特别……上不得台面?” 林墨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了……”秦安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耳钉……洗发水……口红……还有睡裙……她们……她们都很好吧?漂亮,有气质,跟你……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吃味。酒精放大了她的不安全感,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委屈,此刻找到了决堤的缝隙。 林墨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让秦安安的心更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比不上她们……”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我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蛇尾……还这么短……”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更黑暗的闸门,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撕裂什么的歇斯底里。 “你知道吗?我们族里,像我这么大的姑娘,蛇尾至少都有四米多,五米多的都有!可我的呢?”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红黑相间的蛇尾,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米四!就三米四!小时候……家里好吃的都紧着弟弟妹妹,还有姐姐们……我经常饿肚子……营养不良……就长成这样了!他们都不喜欢我,嫌我丢人!觉得我这个怪物连怪物都不如!”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哭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凉的鳞片上。 “我没办法啊!我只能走!桥洞……公园长椅……冬天冷得骨头缝都疼!我就找个最大的纸壳子,把自己裹起来,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她仿佛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身体微微颤抖。 “后来……后来有点钱了,就跟那些‘朋友’去租日租房……说好住四个人的小破屋,能塞进去十几个人!男的女的,鱼龙混杂……打呼、放屁、说梦话……空气臭得让人想吐!但那至少……比外面暖和点,是不是?”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墨,像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像是在质问命运。 “我以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我好不容易攒下点钱,看那乞丐可怜,全给他了!结果呢?转天!就在那条巷子另一头,看见他叼着烟,跟人有说有笑!我他妈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越说越激动,蛇尾焦躁地在地板上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醉酒放大了她的痛苦,那些深埋在“江湖儿女”表象下的创伤,此刻血淋淋地摊开在林墨面前。她的歇斯底里不是无理取闹,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孤独和被欺骗的愤怒,在酒精和安全(她潜意识里觉得林墨这里安全)的环境下的总爆发。 林墨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像常人那样去安慰“别哭了”、“都过去了”,也没有试图讲道理。他只是起身,走到她身边,没有触碰她,而是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 他的沉默和靠近,奇异地没有让秦安安感到被冒犯或被打断,反而让她有种被包容的感觉。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看着她因为哭泣和醉酒而微微抽搐的肩膀,看着她那截确实比同族短小、象征着不幸童年的蛇尾,林墨深邃的眼中情绪翻涌。他见过太多女人,优雅的、性感的、聪明的,但从未有一个,像眼前的秦安安这样,将最不堪的疮疤如此直白、如此惨烈地撕开给他看。 这不是博取同情,这是一种绝望的坦诚,一种在醉意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真实的脆弱。 他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他弯下腰,尝试性地,将手轻轻放在了她那冰凉滑腻的蛇尾上,靠近躯干的位置,避开了敏感的尾尖。 秦安安猛地一颤,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看向他,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蛇尾是蛇人族非常私密和敏感的部位,除非极其亲密,否则绝不会允许他人触碰。林墨的这个动作,无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抚,一种跨越种族隔阂的接纳。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透过鳞片,似乎传递过来一丝稳定的力量。 “不是你的错。”林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长得短不是你的错,被家人亏待不是你的错,被欺骗也不是你的错。” 很简单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秦安安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但不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是变成了委屈的、孩子般的大哭。她甚至无意识地,将蛇尾往他手心蹭了蹭,寻求着那难得的温暖和理解。 林墨没有收回手,任由她哭泣。他知道,这些眼泪,她憋了太久太久。 许久,秦安安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疲惫的抽噎。酒意和情绪的大起大落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她开始昏昏欲睡。 林墨再次费劲地将她扶起,半抱半拖地送往主卧。这一次,秦安安没有再说“别走”,她只是闭着眼睛,依偎在他怀里,蛇尾无力地拖曳着,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 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带着泪痕、却终于恢复平静的睡颜,林墨站在床边,久久没有离开。 他意识到,这个闯入他生活的蛇人少女,带来的不仅仅是混乱和麻烦,还有一种他早已遗忘的、关于生存、关于真实、关于如何直面伤疤的冲击。他那颗在繁华与虚情中变得有些冷漠的心,似乎正在被这种原始而强烈的生命力,一点点地撬开坚冰。 他关上台灯,轻轻带上了门。黑暗中,只有秦安安平稳的呼吸声,和她那截曾被嫌弃、此刻却被他亲手抚慰过的短小蛇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第26章 野火饲养指南【6】 第六章路 第二天清晨,秦安安是在一种宿醉般的头痛和眼眶的酸胀中醒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带着昨晚酒后失态的清晰画面——那些关于前女友的酸话,关于自身不堪的哭诉,关于短小蛇尾的自卑……以及最后,林墨那双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放在她鳞片上的触感。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比任何一次醉酒都要滚烫。羞愧、难堪、还有一丝……被触碰时奇异的悸动,混杂在一起,让她恨不得立刻用蛇尾把自己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她居然把这些深埋的、最见不得光的疮疤,全都血淋淋地撕开给林墨看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更可怜?更麻烦?更……上不得台面? 她蜷缩在被子里,竖瞳失焦地望着天花板,内心充满了自我厌弃。直到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和林墨沉稳的脚步声,她才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抹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故作镇定地滑出了卧室。 林墨已经坐在餐桌旁,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西装,发型一丝不苟,只有那缕垂下的刘海带着些许随性。他面前摆着简单的早餐:白粥,煎蛋,还有几碟小菜。看到秦安安出来,他抬了抬眼,目光平静,仿佛昨晚那个歇斯底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蛇人少女从未存在过。 “早。”他打了声招呼,语气寻常得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早晨。 这种平静极大地安抚了秦安安内心的惊涛骇浪。她默默地滑到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敢看他。 “头还疼吗?”林墨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还……还好。”秦安安的声音细若蚊蚋。 一顿早餐在沉默中接近尾声。秦安安内心挣扎着,是该道个歉,还是该像江湖儿女那样拍拍屁股走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林墨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看向她,眼神是那种惯常的、带着审视却又并非不友善的深邃。 “秦安安。”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的力量。 秦安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蛇尾也绷紧了些,竖瞳对上他的目光。 “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原生家庭,流浪经历,被人欺骗……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林墨的语气很平稳,没有怜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一直抓着这些不放,用它来定义自己,或者用它当做逃避未来的借口,那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秦安安的心猛地一缩。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一直以来的伪装。她确实常常沉浸在自怜自艾里,用“江湖儿女”、“混社会”的外壳来掩盖内心的自卑和迷茫,用“他们都对不起我”来合理化自己当下的堕落。 林墨没有给她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继续道:“你才二十四岁,有力气,也不笨,甚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和那侧脸的细碎鳞片,“甚至比很多人都要真挚和坚韧。只是路走偏了。”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推到秦安安面前。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看起来像是一家奶茶店。 “这家店的老板是我一个朋友,人不错,店里正好缺人。工作不复杂,就是调奶茶,收银,打扫。”林墨看着她,眼神里是明确的期待,而非施舍,“如果你愿意,可以去试试。靠自己的力气吃饭,总比……溜门撬锁,或者十几个人挤日租房要强。” 秦安安看着那张便签纸,心脏怦怦直跳。一份正经工作?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初中都没毕业,又是蛇人族,真的会有人要她吗?恐慌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眼中交织。 紧接着,林墨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几乎是同时,秦安安那部屏幕碎裂、型号老旧的手机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她疑惑地拿起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 是一条转账信息。金额:1500元。转账人:林墨。 “这……”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墨,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笔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足够她租一个像样点的单间,至少一个月不用为住处发愁。 “这钱是给你租房子用的。”林墨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找个安全、干净的地方住。桥洞和纸箱子,不该是你的归宿。” 他走到玄关,穿上皮鞋,手握住门把手,却没有立刻拧开。他回过头,最后看了呆坐在餐桌前的秦安安一眼。 “秦安安,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是继续在泥潭里打滚,自称‘姑奶奶’来虚张声势,还是擦干净脸,换个活法,你自己选。” 说完,他拧开门,走了出去。公寓里再次只剩下秦安安一个人,还有面前那碗已经微凉的粥,那张写着希望的便签纸,以及手机屏幕上那串足以改变她眼下困境的数字。 巨大的信息量和林墨最后那句直指核心的话,让秦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那张便签纸,又看看手机里的转账记录,再回想林墨那双仿佛能看透她灵魂的眼睛…… 委屈吗?有点。被他那样直白地指出问题,让她有种被剥光了审视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从混沌中拉出来的清醒,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可能性”的东西。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手机屏幕,那1500元的数字仿佛带着温度。然后,她拿起那张便签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 是继续沉沦,用“江湖”和“不幸”当做遮羞布?还是……抓住这根递到眼前的绳索,哪怕爬上去的过程会很辛苦,很狼狈? 秦安安紧紧攥住了那张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竖瞳里第一次,除了倔强和防备之外,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挣扎向上”的火光。 林墨给了她一个选择,而现在,轮到她为自己做出选择了。 第27章 野火饲养指南【7】 第七章第一步 攥着那张仿佛带着林墨指尖温度的便签纸,秦安安离开了那间温暖、整洁、却也无处不在地提醒着她与他之间鸿沟的公寓。蛇尾在光滑的楼道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比平时更加缓慢、沉重。 她没有立刻去那个地址,而是如同游魂般,在清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滑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起许多年前,她刚刚被迫离开家,身上还带着一点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少得可怜的钱时,她也曾鼓起勇气,走进过几家贴着招聘启事的小餐馆、小便利店。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学会用“姑奶奶”和满口社会语录来武装自己,眼神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未来的懵懂期待。但迎接她的,多半是店主或经理那种混合着惊讶、审视、最终化为委婉拒绝的眼神。他们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蛇尾上,那目光里的含义,当时的她懵懵懂懂,如今却清晰得刺骨——那是一种对“异类”的本能排斥,对“麻烦”的潜在担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人手够了。” “你这……不太方便吧?” “小姑娘,你去别家问问看?” 那些话语和眼神,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浇灭了她最初那点微弱的火苗,最终将她推向了那条更“适合”她这种“怪物”的、混迹街头的路。 时隔多年,再次手握一个“正经工作”的机会,那早已结痂的伤口仿佛又被撕开,带着陈年的隐痛和对新一轮伤害的恐惧。林墨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可是,她的力气,别人真的愿意要吗?会不会又一次,因为这条尾巴,因为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被拒之门外? 内心的挣扎让她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她甚至几次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把那1500块钱转回给林墨(虽然她并不知道怎么操作大额转账),然后继续回到她的桥洞和日租房,至少那里“安全”,那里的人不会用那种让她难受的眼神看她。 但林墨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她心里:“是继续在泥潭里打滚……还是擦干净脸,换个活法,你自己选。” 她不想选吗?她只是……不敢选。 最终,她还是循着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一个热闹商圈边缘的奶茶店。店名很可爱,叫“蜜语茶言”,装修是温馨的暖色调,玻璃窗明净几亮。站在门口,她能闻到里面飘出的甜腻香气。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迫自己滑动蛇尾,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玻璃门。 叮铃——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一个洪亮而热情的声音立刻响起。 秦安安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围裙、身材圆润、笑容和蔼的年轻男人从操作台后抬起头来。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脸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弥勒佛。他的目光落在秦安安身上,尤其是她那显眼的蛇尾上时,确实停顿了一下,但里面没有秦安安预想中的任何负面情绪,只有纯粹的好奇,然后迅速恢复了热情。 “哟,生面孔啊!喝点什么?我们店新品……”小胖子老板熟练地开始推销。 “我……我找老板。”秦安安打断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是……是林墨让我来的。” “老林?”小胖子老板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他绕过操作台走了出来,热情地伸出手,“你就是秦安安吧?老林跟我打过招呼了!我是这儿的老板,王磊,你叫我胖子或者王哥都行!”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自然地落在秦安安的蛇尾上,笑道:“嚯!老林可没说这么详细,只说是位蛇人族的朋友。你这尾巴,挺酷啊!红黑配,霸气!”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评论一件衣服的花色,没有丝毫的异样和排斥。秦安安愣愣地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厚实温暖,一触即分。 “林墨他……怎么说的?”秦安安忍不住问。 “就说你人不错,挺不容易,让我关照一下。”王磊摆摆手,语气随意,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实在劲儿,“我这儿正好缺个帮手,工作简单,就是调调奶茶,收收钱,搞搞卫生。一个月2600,包一顿午饭,你看成不?” 二……二千六? 秦安安的呼吸一窒。这个数字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她以前偷鸡摸狗,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干票大的”可能能弄到几百块,但像这样稳定、按月能拿到这么多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真……真的吗?我……我可以吗?”她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王磊乐了,“又不是造火箭,熟能生巧嘛!来,我先教你认认物料和机器。” 王磊的教学简单直接,没有因为她蛇人族的身份而有任何特殊对待,也没有因为她可能“笨手笨脚”而不耐烦。他演示了一遍几种基础奶茶的做法,然后就让秦安安自己试着操作。 秦安安学得很认真,甚至有些笨拙。她的蛇尾在狭窄的操作台后有些碍事,需要小心地盘绕起来。拿量杯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第一次用封口机还差点烫到手。 但王磊只是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偶尔指点一句:“糖浆再多5毫升……对,就这样。”“冰塊別加太多,客人會覺得虧的,哈哈!” 简单的尝试后,王磊看了看时间,说道:“行了,基本的你都知道了,慢慢熟悉就行。今天你先别正式上班,老林是不是让你先去找房子?我认识个中介朋友,人挺靠谱,主要做这附近的租房,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直接跟他联系,就说我介绍的。”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操作着,然后把中介的名片推给了秦安安。 这一切顺利得让秦安安如同置身梦境。没有异样的眼神,没有委婉的拒绝,只有热情的接纳,实实在在的工作,甚至还有租房的门路……这一切,都是因为林墨。 她攥着手机,里面有着1500元的“巨款”,有着奶茶店老板的微信,有着靠谱中介的联系方式。这些冰冷的数据,此刻却像是一块块坚实的砖石,在她脚下铺就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通往“正常”生活的道路。 离开奶茶店时,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驱散了些许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和寒意。她回头看了一眼“蜜语茶言”那暖色调的招牌,又低头看了看手机。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她点开了那个中介的头像,发送了验证信息。 第一步,迈出去了。虽然沉重,虽然前途未知,但脚下,似乎不再是虚无的泥潭。林墨递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和一笔钱,更是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而这一次,她想要试着,抓住它。 第28章 野火饲养指南【8】 第八章新的 入夜,城市依旧喧嚣,但这喧嚣被一扇廉价的出租屋木门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 秦安安躺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蛇尾需要小心翼翼地盘绕起来,才能完全容纳在床铺上。屋子很小,只有一个房间带一个狭小的独立卫生间,家具只有这张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张小桌子。墙壁有些泛黄,地板是老旧的水泥地,打扫得却很干净。 但就是这样一间陋室,对秦安安而言,意义却非同寻常。这是她的家。一个不需要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不需要担心半夜被赶走,不需要用冰冷纸壳抵御寒风的,属于她自己的空间。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林墨之前给她买的那点洗漱用品和两套便宜换洗衣物,几乎没什么属于她的东西。可正是这份“空”,却充满了让她心跳加速的可能性——这里,有能让她慢慢添置自己物品的空间。 她仰躺着,竖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最简单的白炽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自从遇到林墨之后的一切。 撬锁被抓个正着的窘迫,那顿意料之外的晚餐,两千多块一口闷掉的名酒,醉后的胡言乱语和失声痛哭……还有他沉默的倾听,放在她蛇尾上那温暖的手掌,清晨那份带着指引的早餐,那张改变命运的便签纸,以及那笔让她能躺在这里的1500元。 一切都像是做梦。不,就算是她做过最好的梦,也没这么离奇和……幸运。 或者说,是幸福? 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秦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幸福?她配得上这个词吗?可心底里那股暖洋洋、踏实又带着点甜丝丝的感觉,又该怎么形容?虽然……虽然想到他家里那些前女友留下的痕迹,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的吃味和不甘心,但那种感觉,似乎也被这种巨大的、崭新的安稳感冲淡了许多。 思绪绕着林墨打转,那个有着精致胡茬、沉稳眼神,偶尔流露出不易察觉温柔的男人。他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她所有纷乱的思绪。 “林墨你这个臭男人!”她忽然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和娇嗔。说完,她像是被自己的话惊到,又像是被心底那股陌生的、澎湃的情绪驱使,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冰凉的蛇尾鳞片摩擦着粗糙的床单,发出窸窣的声响。 滚了两圈,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脸颊绯红,竖瞳里水光潋滟,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新的生活,就这样带着一丝慌乱和满满的期待,开始了。 秦安安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每天早早到店,认真擦拭每一个角落,努力记住复杂的奶茶配方和糖分冰量要求。起初还有些笨拙,打翻过糖浆,算错过钱,但她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王磊乐呵呵的耐心指导,让她很快上了手。 她的生活变得规律而稳定。白天在“蜜语茶言”忙碌,晚上回到自己小小的出租屋,虽然孤独,却无比安心。她用第一个月的部分工资,买了一个小小的二手电饭煲和一个便宜的炒锅,学着给自己做简单的饭菜。她还买了一个柔软的坐垫,铺在床边,让她的蛇尾盘踞时更舒适。 而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或许是生活有了着落,不必再为生存提心吊胆;或许是工作中接触到的多是善意(王磊的照顾,偶尔顾客好奇但并无恶意的目光);又或许,是心底那份因为某个人而悄然滋生的、对更好自己的渴望……秦安安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许多。她不再时刻绷紧神经,像只受惊的刺猬,脸上也多了真诚的笑容。那份属于她本性里的**和坦率,在脱离了“混社会”的语境后,呈现出一种质朴而动人的活力。 老板王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本就是个人精,看得出林墨对这姑娘不一般,也真心觉得秦安安是个实诚肯干的好苗子。某天,他心血来潮,拿出店里搞活动时定制的、带有“蜜语茶言”LOGO和可爱奶茶图案的纸质小帽子,怂恿秦安安戴上。 “安安,来来来,戴上这个,显得咱们店更专业可爱!” 秦安安起初有些别扭,她以前顶多戴个破棒球帽,这种可爱风格的东西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但在王磊的连哄带骗下,她还是戴上了。小小的纸帽歪戴在她黑色的长发上,衬得她脸颊侧的细碎鳞片都柔和了几分,竖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奇异地和谐。 王磊眼睛一亮,趁热打铁:“哎哟!真不错!你这气质,戴这个正好!对了,我看你耳垂长得挺好,打个耳眼吧?女孩子戴点耳环多漂亮!我认识一家店,技术可好了,一点都不疼!” 或许是新生活给了她勇气,或许是她内心深处也渴望改变,秦安安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打了两个简单的银质耳钉,过程确实不怎么疼。看着镜子里耳垂上闪烁的微光,她有些陌生,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后来,王磊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可爱的亮片贴纸,星星、月亮、小爱心之类的,偶尔在客流不多的下午,会哄着秦安安在脸颊或眼角贴上一两个。 “这叫增加店面趣味性!吸引顾客!”王胖子总是振振有词。 秦安安嘴上说着“幼稚”、“姑奶奶我才不干”,但往往半推半就地也就贴上了。带着卡通奶茶帽,耳垂闪着光,脸上贴着可爱贴纸的蛇人少女,站在暖色调的奶茶店里,形成了一种极具反差萌的独特风景线。 她本身真挚热情的服务,加上这精心(略带王胖子心机)打造的形象,效果立竿见影。“蜜语茶言有个超酷又可爱的蛇人妹子店员”的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大量好奇的年轻人前来打卡。店里的生意果然如秦安安所感的那样,蒸蒸日上,营业额节节攀升。 秦安安拿着发的越来越多的工资,心里充盈着一种踏实的成就感。这是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干净、堂堂正正。她开始一点点添置出租屋里的东西,一个漂亮的杯子,一盆小小的绿植,一条柔软舒适的毯子…… 生活仿佛驶上了一条充满阳光的轨道。而在每一个忙碌或安静的间隙,那个让她脱口骂出“臭男人”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闯入脑海,带来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感激、依赖和某种更深层悸动的暖流。她知道,这一切改变的源头,是他。而她,正在努力地,朝着他指引的方向,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方向,一步步地走下去,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亮。 第29章 野火饲养指南【9】 第九章午后 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透过“蜜语茶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店里没有客人,只有秦安安一人看店。她正低头仔细地擦拭着操作台,头上还歪戴着那顶可爱的奶茶图案纸帽,耳垂上的银质小耳钉在光线下偶尔闪烁。如今的她,身上早已褪去了“精神小妹”的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融入正常生活的平和与专注。那声“姑奶奶”早已成了和王胖子老板开玩笑时的戏言。 就在这时,店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风铃发出一串凌乱的脆响。 秦安安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职业微笑:“欢迎光临……” 话说到一半,她的笑容微微僵住。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花哨衬衫、染着枯黄头发的中年男人,眼神浑浊,带着一股长期混迹底层社会浸淫出的流气和惫懒。如果说秦安安以前顶多算是个不懂事的“小混子”,那眼前这位,就是个不折不扣、经验老道的“老混子”。他叼着烟,目光在秦安安身上和她那显眼的蛇尾上溜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怀好意。 “哟,小妹妹,一个人看店啊?”黄毛男人吐出一口烟圈,嗓音沙哑,“给哥来杯最贵的,记隔壁老王账上。” 这种套路,秦安安以前见得多了。若是以前的她,此刻早已竖起了全身的刺,会用更狠、更社会的方式怼回去,甚至不惜动用蛇尾的力量让对方吃点苦头,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地盘”和尊严。 但现在的秦安安不同了。她是“蜜语茶言”的员工,是靠着双手吃饭的正经人。她不想惹事,更不想给王哥和林墨添麻烦。 她压下心头本能涌起的反感,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能吸烟。而且,我们不支持赊账。” 黄毛男人嗤笑一声,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怎么?看不起哥?知道哥是谁吗?”他往前凑近一步,带着烟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安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蛇尾紧张地蜷缩起来。她意识到,单凭言语,她应付不了这种滚刀肉式的老混混。讲道理?对方不听。比狠?她已经不想回到那种方式。 几乎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林墨。 没有犹豫,她迅速低下头,借着操作台的掩护,用微微发抖的手指在手机上一阵盲打,找到了林墨的号码,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 【林墨,店里有人闹事,我怕。】 她不指望林墨真的会来。他那样的人,工作繁忙,或许根本不会看到,或许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小事,或许会帮她报警……她甚至觉得,或许隔壁商铺那些平时对她很和气的邻居们听到动静也会过来帮忙。 她发送这条信息,与其说是求救,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情感投射——在她感到害怕和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能带给她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名字,就是他。万一……万一他会担心呢?这个念头像微弱的光,支撑着她紧绷的神经。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她预想的要快。黄毛见秦安安不说话,只是低头看手机,以为她怕了,气焰更嚣张,开始拍桌子叫嚣,言语也越来越不堪。动静引来了隔壁便利店和文具店的老板,都是些热心肠的中年人,他们围了过来,试图劝阻。 “干什么呢?欺负小姑娘啊?” “快走吧,不然我们报警了!” 邻居们的围拢让黄毛有些恼羞成怒,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竟然推搡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秦安安被围在中间,看着为自己出头的邻居们与黄毛纠缠,心脏跳得飞快,最初的那点“或许能引起林墨注意”的小心思早已被真实的恐惧取代。她害怕这些好心的邻居受伤,害怕店被砸,害怕这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被破坏。她紧紧攥着围裙边缘,指节发白,竖瞳里充满了惊慌。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如同坦克般冲进了奶茶店! 来人个子不算特别高,但极其壮硕,穿着紧身黑色T恤,肌肉虬结,留着锃亮的光头,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都他妈干嘛呢?!”一声粗犷的怒吼如同惊雷,瞬间镇住了场面。 光头壮汉目光一扫,锁定那个还在叫嚣的黄毛,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揪住对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往外拖。“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力量悬殊,黄毛和他后来赶到、本想帮腔的两个同伙,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气势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骂骂咧咧却又无可奈何地被驱逐了出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从秦安安发出短信,到危机解除。 壮汉把人赶走,又把墨镜往光头顶上一推,露出真容——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配上那对因为脸盘大而显得格外有神、甚至带点滑稽感的小眼睛。他脸上的凶悍之气瞬间消散,转而堆起有些笨拙的、试图和善的笑容,对着惊魂未定的邻居们连连拱手: “谢谢各位!谢谢各位街坊帮忙!没事了没事了,一点小误会,大家散了吧,改天我请大家喝酒!” 他客客气气地把还在愤愤不平、议论纷纷的邻居们劝了回去,态度好得与他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秦安安和这个光头壮汉。 秦安安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吓和后怕中,身体微微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却又在关键时刻如同天神下凡般出现的壮汉,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残留的恐惧。 壮汉挠了挠他的光头,那双小眼睛努力表达着善意,试图哄她:“那个……小姑娘,别怕别怕啊,坏人被我打跑了!没事了!我叫赵铁柱,是……是林墨老弟让我来的。” 林墨?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秦安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真的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他还派人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就在她心神激荡,眼泪终于快要决堤之时,店门口再次出现了一个身影。 依旧是挺括的西装,一丝不苟的背头,额前一缕垂下的刘海因为匆忙而略显凌乱。林墨站在门口,气息有些微喘,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操作台后,那个戴着可笑纸帽、眼眶通红、像只受惊小兽般望着他的蛇人少女。 他快步走进来,甚至没来得及先跟赵铁柱打招呼,径直走到秦安安面前。 “没事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急促,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看到林墨的这一刻,秦安安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彻底瓦解。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以及那份因为他及时出现而产生的巨大安心和依赖,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用力摇着头,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林墨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紧锁,眼神里掠过一丝心疼。他没有多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赵铁柱在一旁看着,摸着自己的光头,嘿嘿憨笑了两声,识趣地没有打扰。他看得出,林墨老弟对这蛇人小姑娘,可不是一般地上心。 秦安安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林墨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英俊面孔。之前所有的小心思、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吃味,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她清楚地意识到,当真正的风雨来临,当她感到害怕和无助时,这个叫林墨的男人,就是她唯一想要依靠、也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港湾。 他,不就是她最好的依靠吗?这个认知,伴随着劫后余生的泪水,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 第30章 野火饲养指南【10】 第十章自省 林墨的眉头在看到秦安安眼泪的那一刻锁得死紧,但当他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显示着公司助理的紧急来电时,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秦安安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公司有急事,我必须得走。” 秦安安还沉浸在依赖与委屈交织的情绪里,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喝……喝杯奶茶再走吧?我请你!”她甚至慌乱地想去操作台后面调制,想用自己最熟悉、也是如今最能代表她新生活的东西来挽留他片刻。 林墨看着她还挂着泪珠、却努力想展现笑容的脸,心头莫名一软,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下次。”他简短地拒绝,语气却并不生硬,“三天后,我跟王胖说,给你放一天假。我陪你。” 说完,他甚至没等秦安安反应,对一旁的赵铁柱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奶茶店,边走边接起了电话,沉稳的语调迅速切换回那个运筹帷幄的林主管。 躲在角落偷听的赵铁柱看着林墨绝尘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店里呆立原地、笑容僵在脸上的秦安安,气得直磨后槽牙,光头都仿佛亮了几分,小声嘀咕:“这臭小子!人家姑娘都吓成这样了,喝杯奶茶能耽误几分钟?活该你单身!”他恨不得冲出去把林墨揪回来。 秦安安看着空荡荡的店门,心里也空了一下。邀请被拒绝的失落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她抬手擦了擦未干的泪痕,指尖触及皮肤,感觉一片冰凉。 晚上,回到那个小小的、却属于自己的出租屋。白天的惊吓已经过去,邻居们的热心,赵铁柱的及时出现,尤其是林墨最后的那个约定,都像暖流一样包裹着她。但秦安安躺在窄小的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白天的场景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当那个黄毛老混子逼近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靠自己解决,不是呼叫邻居,而是下意识地、几乎是依赖性地,给林墨发了那条短信。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我是不是……变弱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认识林墨之前,她秦安安是什么样?是能独自在街头摸爬滚打,是能用蛇尾抽得挑衅者哭爹喊娘,是能用最凶狠的眼神和话语保护自己的“姑奶奶”。虽然活得狼狈,但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可如今呢?一点点惊吓,就让她方寸大乱,像个受惊的小女孩一样,只想着向他求救。 “是因为认识了他,享受了他给的安稳,所以我骨子里的那点狠劲和自立,都被磨掉了吗?我是不是……变得依赖他了?” 一丝自我怀疑和否定如同毒蔓般滋生。她甚至有一瞬间,近乎偏执地认为,是不是林墨的出现,无形中削弱了她? 这个想法刚冒头,下一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响亮。 秦安安竟然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力道之大,让她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她顶着迅速泛红的脸蛋,竖瞳里却没有任何后悔,反而是一种清醒的决绝。 “秦安安,你他妈在想什么屁吃!” 她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 林墨给她的是什么?是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手,是指引她走向光明的路,是让她能挺直腰板做人的工作和尊严!他从未要求她依赖,他甚至明确告诉她要“靠自己”! 变弱的不是她,而是她面对问题的方式!以前除了拼命别无选择,现在,她有了可以求助、也愿意帮助她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和进步吗?难道非要回到以前那种孤立无援、只能以暴制暴的境地,才叫“强大”? 真正的强大,不是拒绝所有的帮助,而是懂得分辨善恶,在需要时勇敢求助,同时不失自立的核心! 脸上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她不再纠结于是否“变弱”,而是开始冷静地分析自己的不足:面对突发危机的应变能力还是太差,心理素质不够稳定,或许……或许她应该学点真正有用的防身术,而不是仅仅依赖种族的力量和一股狠劲? 红肿的脸颊映着她坚定的眼神。她知道,她对林墨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感激和依赖,但那绝不能成为她失去自我的理由。她要变得更好,更配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成为一个只会躲在他羽翼下的累赘。 · 另一边,林墨处理完公司的紧急事务,已是深夜。他靠在办公椅上,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却毫无睡意。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天下午接到那条短信时的情景。 【林墨,店里有人闹事,我怕。】 那么简短,甚至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她敲下这几个字时的惊慌。而他自己呢?几乎是看到信息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一边快速回复“稳住,我马上找人”,一边立刻拨通了离奶茶店最近、且绝对可靠的赵铁柱的电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似乎是这三个多月来,秦安安第一次直接联系他。 之前,他并非完全不关注。偶尔和王胖微信闲聊时,他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一句“店里忙不忙?新人上手了吗?”,王胖总是乐呵呵地回复“好着呢!安安能干又招人喜欢!”,有时候,他甚至能看到王胖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跳动很久,最终却只发过来简短的一句。他当时只当是王胖组织语言,现在想来……那反复跳动的输入提示,会不会是秦安安就在王胖旁边,看着他们的聊天,想说什么,却又一次次删掉,最终选择了沉默? 而这三个多月后的第一条直接消息,就是求救。 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当时的反应——那种瞬间涌起的焦灼和保护欲,远超对一个普通“麻烦精”或“可怜小女孩”的程度。他拒绝那杯奶茶,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当时公司的情况确实火烧眉毛,而他……或许也有一丝,害怕在那种情况下,面对她泪眼婆娑的依赖,自己会说出或做出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璀璨灯火。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和那一缕总是带着些许不羁的垂发。 他心里,对那个莽撞、真挚、身世坎坷却又努力向上的蛇人少女,或许……真的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却又奇异地并不排斥。三天后的约定,突然变得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陪伴,更像是一个……连他自己也隐隐期待的,重新审视彼此关系的契机。 夜还很长,两颗都在自我剖析和确认的心,在不同的空间里,为着同一个即将到来的“约定”,而微微悸动着。 第31章 野火饲养指南【11】 第十一章答案 三天时间,在秦安安的殷切期盼和林墨不动声色的安排下,如期而至。 这一天,阳光明媚得如同秦安安的心情。她罕见地没有睡懒觉,天刚亮就爬起来,将自己仔细收拾了一番。依旧是那件白色抹胸和牛仔裙,但洗得格外干净,鳞片也被她用心擦拭得闪着健康的光泽。她甚至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在眼角贴了一颗王胖子给的星星亮片,衬得她那双向来直率热烈的竖瞳,多了几分罕见的、属于少女的羞涩与明亮。 当林墨的车停在她出租屋楼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秦安安。她站在晨光里,蛇尾不安分地轻轻摆动,脸上带着点紧张,又有着藏不住的雀跃。 “上车。”林墨摇下车窗,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尤其是那颗小小的星星。 一整天,林墨似乎完全放下了公司主管的身份,像个纯粹的向导,带着秦安安去了她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们没有去什么高档场所,而是去了热闹的游乐园,秦安安看着那些尖叫的人群和旋转的设施,眼睛瞪得溜圆,在林墨的鼓励下,尝试了几个相对温和的项目,蛇尾在半空中紧张地蜷缩又放松,发出兴奋的嘶嘶声;他们去了巨大的水族馆,在幽蓝的光线下,秦安安看着那些悠游的海洋生物,看得入了迷,冰凉的玻璃映出她惊叹的脸和林墨站在她身后,目光柔和的身影;他们甚至还去了一家大型超市,秦安安像进了大观园,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啧啧称奇,林墨则推着购物车,耐心地跟在她身后,偶尔在她拿起某样新奇零食时,简单介绍几句。 秦安安彻底放开了,她笑着,闹着,问题一个接一个,那份属于她的**与活泼,在阳光下毫无保留地绽放。林墨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听着,偶尔被她逗得唇角微扬,那缕垂下的刘海也仿佛多了几分随性的惬意。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享受她毫不掩饰的快乐,享受这种简单而充满生命力的陪伴。心底那份异样的情愫,在阳光下悄然滋长,愈发清晰。 傍晚,林墨驱车带着采购的食材和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的秦安安回到了他的公寓。 “今天,我做饭。”林墨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走进了厨房。 秦安安盘踞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个男人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切菜、起锅、翻炒……动作熟练而从容,暖色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和专注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家”的温暖感觉,将她紧紧包裹。这比她在任何桥洞、任何日租房里感受到的都要真实,都要让她贪恋。 晚餐摆上桌,依旧是简单的家常菜,却色香味俱全。而这次,林墨拿出的酒,是一个白色瓷瓶,红色的标签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字——茅台。 秦安安的竖瞳瞬间亮了起来!茅台!这可是她以前和那些“姐妹”挤在出租屋里时,听她们吹牛提起过的“最高级的酒”!是传说中的存在!她没想到,林墨会拿出这个来。 “这……这个很贵吧?”她有些局促,感觉这酒和她之前牛饮的汾酒、黄酒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还好。”林墨轻描淡写,给她斟了一小杯,“尝尝看。” 对秦安安而言,这杯茅台的意义远不止于酒本身。它象征着一种认可,一种她终于触碰到了、甚至被邀请进入林墨那个更高级、更正式世界的象征。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不再是以前的豪饮,而是学着林墨的样子,先闻了闻那复杂的香气,然后才小小地抿了一口。 酒液醇厚绵长,口感层次丰富,与她以前喝过的任何酒都不同。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但这晚,她喝酒的心情也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郑重的、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的感觉。 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融洽。秦安安的话又多了起来,但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伤痕的宣泄,而是充满了对今天游玩经历的兴奋回顾,对未来的简单憧憬,甚至……开始大胆地、带着醉意地,将话题引向林墨本身。 “林墨……你真好……”她脸颊绯红,竖瞳水汪汪地望着他,舌头有点打结,“比我……我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一千倍,一万倍!” 林墨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眼前这张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格外生动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倾慕与喜欢。他知道,自己早已心动。这个闯入他生活的蛇人少女,用她的真挚、坚韧和蓬勃的生命力,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巨石。 但是,当秦安安醉眼朦胧地,终于含糊却又清晰地吐出“我喜欢你……林墨……”时,林墨体内躁动的血液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甚至会借着酒意顺势而为的林墨。他此刻确实可以做些什么,秦安安的醉态和话语几乎是明示。但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的情绪阻止了他。 他有点鄙视那个曾经的自己。趁女人醉酒时占便宜,在他看来,此刻显得如此低级和不堪。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坚持。 年龄的差距,经历的鸿沟,种族的不同……这些现实横亘在那里。他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但他必须在乎秦安安清醒时的意愿。他不想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开始一段关系。他要的,是一个平等的、清醒的、彼此确认的开始。 而且,他固执地,甚至有些幼稚地想亲耳听到——在她清醒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说出她的心意。 “你喝醉了。”林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起身,走到秦安安身边,扶起已经有些坐不稳的她。 秦安安顺势靠在他身上,蛇尾无力地缠绕着他的腿,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没醉……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林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冲动,半抱半扶地,再次将这个沉重的“醉姑娘”安置在了主卧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衣角,喃喃道:“别走……” 林墨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洒在她熟睡的脸上,那颗星星亮片还在眼角闪烁,带着天真又诱惑的气息。他俯下身,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亮片,然后,坚定地、缓慢地,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好好休息。”他低声说,然后关掉了台灯,轻轻带上了房门。 回到客厅,看着桌上残留的酒杯和菜肴,林墨揉了揉眉心。身体里因为压抑**而带来的紧绷感尚未完全消退,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清明和平静。 他不想趁人之危。他要等她清醒。 他要亲耳听到,那个褪去酒精、褪去依赖、完全由她自己主宰的意志下,说出的答案。 夜更深了,公寓里一片寂静。一个在卧室里沉醉于有他的梦境,一个在客厅里清醒地守着自己的原则与期待。而那句醉后的“喜欢”,如同一颗种子,已经落下,只待阳光升起,破土而出,迎来它真正被确认的时刻。 第32章 野火饲养指南【12】 第十二章溶解 夜深人静,主卧里传来秦安安平稳而深沉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句模糊的、带着甜腻尾音的梦呓,大约是还在回味白天的欢愉,或是延续着酒醉时的告白。林墨躺在次卧那张于他而言有些短促的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内心深处那些翻腾不休的、关于自我认知的惊涛骇浪。 他清晰地回溯着与秦安安相识以来的每一个节点,像翻阅一本突然变得陌生的自传。最初的闯入,冰箱前的混乱,他那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怜悯和一丝对“养成”新鲜感的恶劣兴趣。是的,他承认,最初收留她,指引她,甚至一次次纵容她留在自己领域内的行为,掺杂着一种并不光彩的、属于上位者的“饲养”心态。他看着这个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野性又狼狈的蛇人少女,如同观察一个有趣的、需要被他这个“主人”驯化和塑造的样本。 这种心态,甚至延续到了他对酒的“投喂”上。 他想起那瓶被秦安安当成普通高度酒一口闷掉,只有特殊渠道才能拿到的汾酒青花50原液。那是他酒柜里不算顶级的藏品,却也价值不菲。当时他看着她那被呛得眼泪直流、还强装豪迈的样子,心里并无多少心疼,反而觉得有种荒诞的趣味,一种“牛嚼牡丹”式的、属于他独享的戏剧效果。他后来换上的会稽山兰亭,不过三百块,她同样喝得津津有味,甚至因为口感更柔和而眯起了竖瞳,像只被顺毛的猫。他那时心底是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卑劣满足感的——看,即使是这样廉价的酒,也能让她如此满足。他用不同档次、不同风味的酒,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于她品味和感知的测试,满足着自己那可笑的控制欲和观察癖。 他从不认为需要为汾50被牛饮而“嫌弃”她,就如同他不会“感谢”她不计较兰亭的廉价。因为在他的认知框架里,这两者本就不对等。他是给予者,是评判者,是站在高处投下目光的人。 然而,今晚的茅台,成了一个分水岭,一个他精心布置,却最终反噬自身的陷阱。 他前几天刚巧喝完了一瓶品质更在普通飞天之上的精品茅台,酒柜里只剩下这瓶常规的飞天。拿出它时,林墨内心是带着一种混合了最后一次“试探”与某种隐秘炫耀的心态的。他知道茅台在世俗意义上的象征地位,他想看看,这个曾经混迹底层、听过“茅台”传说的女孩,在面对这瓶“国酒”时,会露出怎样惊叹、甚至谄媚的表情。他期待看到她眼中对“昂贵”和“高级”的**崇拜,那将再次印证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阶层鸿沟,以及他始终掌控着局面、定义着“价值”的优越感。 可是,他错了。 秦安安看到茅台时,眼睛确实亮了,但那光芒,与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同。那不是对金钱的贪婪,不是对符号的盲目追逐,甚至不是对他慷慨的感激。那是一种……极其纯粹的、近乎庄严的珍重。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瓶酒,而是他郑重其事捧出的一颗真心,是她过往贫瘠岁月里一个遥不可及的、关于“最好”的梦境的具象化。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不再是以前那种学着样子却依旧带着莽撞的模仿,而是真正地用全身心去感受。她闻香时微微阖上的眼帘,品尝时那认真抿起的、带着细碎鳞片的唇角,以及咽下后,竖瞳中流淌出的、混合着震撼与无比满足的光彩……这一切,都像最纯净的火焰,瞬间将他那些建立在物质和价值标杆上的、看似坚固的优越感,灼烧得千疮百孔。 她不是在喝一瓶名贵的酒,她是在用她全部的真挚,回应着他这份在她看来“最高级别”的款待。她的欢喜,源于她认为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好”,而她,正用自己最坦诚的喜悦,来匹配这份“最好”。 这种认知,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墨的心上。 他想起了他那些前女友们。她们优雅,精致,懂得分辨勃艮第红酒的年份,能精准评价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风味。她们会微笑着赞美他拿出的好酒,但那赞美背后,是精准的价值衡量和得体的社交辞令。她们享受的是“林墨拿出的好酒”所代表的身份、品味和资源,而非酒本身,更非他林墨这个人。他与她们,更像是在一个对等的、由各种符号和价值构建的舞台上共舞,彼此心照不宣,却也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而秦安安呢?她不懂那些复杂的品酒词,分不清茅台精品和飞天的细微差别。她只是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将她所有的情绪——今天的快乐,对他陪伴的感激,以及那份早已藏不住的、赤诚的爱意,都倾注在了那杯酒里,反馈给了他。 他那可笑的、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控制欲和试探,在她的真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低级,甚至……肮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俯视,是在掌控。他怜悯她的过去,珍惜她这份未经雕琢的“初次体验”,并从中获得一种塑造与引领的快感。他以为自己动心了,却依然牢牢握着那根名为“现实差距”和“年龄阅历”的线,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高傲。 直到此刻,在这寂静的夜里,他才不得不承认,那根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熔断了。 不是他掌控了她,而是她的纯粹,溶解了他包裹在层层世俗外壳下的、那颗其实早已不再年轻和纯粹的心。 他那份动心,最初或许确实混杂着怜悯和养成系的恶趣味,但如今,这些杂质已被过滤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是对她这个“人”本身的、毫无保留的吸引和珍视。他珍视她的坚韧,珍视她的坦率,珍视她即使身处泥潭也未曾泯灭的善良与爱心,更珍视她此刻这份毫无保留、将他视为“最好”的真心。 他不再去想年龄的差距,那七岁的鸿沟在她炽热的情感面前仿佛失去了意义;他不再去计较经历的云泥之别,她的过去塑造了独一无二的她,而她的未来,他渴望参与;他甚至不再去刻意强调种族的差异,那红黑相间的蛇尾,此刻在他脑海里,是与她鲜活生命力不可分割的、独特的美。 他曾经那些看似理智的坚持,那些关于“要听她清醒时说”的固执,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不敢直面自己内心彻底沦陷的、最后的懦弱防守。 他鄙视以前那个会趁女人醉酒动手的自己,但此刻他更看清了,现在的他,不是因为道德更高尚,而是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面对秦安安,他无法容忍任何一丝一毫的轻慢和不确定性。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双方都在绝对清醒状态下的确认。这不是高傲,而是……敬畏。是对她这份沉重而珍贵的情感的敬畏。 林墨在黑暗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长久以来盘踞的、属于都市精英的冷硬和算计,仿佛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缓缓揉开,化作了一种陌生的、柔软的酸胀感。 他输了。输给了秦安安毫无技巧、全是真心的“直球”。 他那些建立在物质、阅历、掌控欲之上的高傲,在这一夜,被一瓶他原本用于试探的茅台,和她那双盛满了纯粹欢喜与爱意的竖瞳,彻底溶解,无声无息,溃不成军。 而他,心甘情愿。 第33章 野火饲养指南【13】 第十三章理智 秦安安是在一阵熟悉的、宿醉后的轻微头痛和喉咙干渴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晚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大脑——游乐园的欢笑,水族馆的惊叹,林墨专注做饭的背影,那杯象征着她心中“最高认可”的茅台,还有……还有自己借着酒意,不管不顾说出的那些喜欢,以及最后……好像……还拉着他的衣角,让他别走? “嗡”的一声,秦安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连同侧脸的鳞片瞬间变得滚烫。她又来了!又在他面前醉得不成样子,说了那些丢人的话!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冰凉的蛇尾焦躁地在床单上拍打,发出沉闷的“啪啪”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时光倒流,掐死那个管不住自己嘴和手的醉鬼! 就在她躲在被子里进行激烈的自我批判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醒了?”林墨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安安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道,连蛇尾都瞬间绷直了。她不敢出声,甚至屏住了呼吸。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门把手转动,林墨推门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家居服,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上西装,额前那缕刘海随意地垂着,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严谨,多了些慵懒的随意。他手里端着一杯水,走到床边。 “喝点水。”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那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小截紧张地蜷缩着的蛇尾尖的“茧”上。 秦安安一动不动,假装自己还没醒。 林墨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被子团,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想起昨晚她勾着他衣角时无助又依赖的模样,想起自己离开时那艰难克制的步伐,以及一夜无眠的清醒。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被子,而是轻轻放在了那截露在外面的、冰凉的红黑色蛇尾尖上。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秦安安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被子下的身体瞬间僵住。他……他又碰她的尾巴了! “躲什么?”林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沙哑,听在秦安安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磁性诱惑,“昨晚拉着我不让走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吗?” 被子下的秦安安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竖瞳因为羞窘和一点点被“揭穿”的恼怒而瞪得圆圆的,脸颊气鼓鼓的:“谁……谁拉你了!我那是喝醉了!醉话不能算数!” 她试图用虚张声势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但那绯红的脸颊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彻底出卖了她。 林墨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猫,心底那点克制的躁动似乎又被勾了起来。他没有收回放在她尾尖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那精心打理过的胡茬,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总是抿成一条冷峻线条、此刻却微微上扬的薄唇……秦安安的呼吸瞬间窒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辩解和“江湖语录”都卡在了喉咙里。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剃须水味道,混合着一点点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男性气息。 “醉话不算数?”林墨的视线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那分叉的蛇信子无意识地探出一点点,又迅速缩回,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邀请。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致命的蛊惑,“那……清醒时候的话,算不算数?” 秦安安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的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记得自己昨晚的告白,记得自己那份清晰无比的喜欢。酒精放大了她的勇气,却也带来了模糊。此刻,在如此清醒的、近距离的面对他时,那份喜欢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被加压的泉水,更加汹涌地想要喷薄而出。 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绪,那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但也有她渴望已久的专注。鬼使神差地,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这是一种无声的、也是最直白的默许和邀请。 林墨看着眼前这张闭上眼、带着视死如归般表情却又难掩青涩诱惑的脸,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低下头,准确地攫取了她微张的唇。 这个吻,来的猛烈而突然,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掠夺的气息。 秦安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烟花炸开。她并非没有接吻的经验,那些“交往了几分钟”的前男友们,也曾有过仓促而令人不适的接触。但林墨的吻,完全不同。 他的唇瓣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纯熟到令人发指的技巧。他先是轻柔地含吮,用舌尖细细描绘她的唇形,带着一种耐心的挑逗,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牙关。然后,他的舌便长驱直入,霸道却又并非粗暴地侵占了她口腔的每一寸领地,纠缠着她的,引导着她生涩的回应。他的气息完全将她包裹,那是一种混合着淡淡烟草味(他偶尔会抽)和他本身清冽气味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让她头晕目眩,浑身发软,蛇尾不自觉地松开了盘绕,无力地摊在床铺上,尾尖甚至因为这过度的刺激而微微翘起,鳞片都仿佛要炸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的酥麻感让她几乎要发出声。在她一片混沌、几乎要溺毙在这个吻里的脑海中,一个极其清晰、却又与当下旖旎氛围格格不入的念头,如同弹幕般猛地蹦了出来—— “我操!这个嘴亲得……太他妈的爽了!林墨这混蛋……以前到底谈过多少对象才练出这种技术?!” 这个想法带着强烈的醋意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赞叹,让她在极致的感官享受中,又生出一种想要咬他一口的冲动。 林墨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软化,能听到她喉咙里溢出的、细碎而压抑的呜咽。她的生涩、她的敏感、她因为他的触碰而产生的每一丝细微战栗,都像是最烈的催情剂,焚烧着他的理智。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缠绵,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扣住了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则从她的尾尖缓缓向上,抚过冰凉滑腻的鳞片,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隔着薄薄的抹胸布料,感受着她肌肤的温热和剧烈的起伏。 他能要了她。现在,此刻。她绝不会反抗。她甚至还在生涩地、努力地回应着他。 意乱情迷之中,秦安安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再次发出了如同昨晚般的邀请,声音破碎而甜腻:“林墨……别……别走了……陪我……”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夹杂着昨夜记忆的碎片,猛地浇在了林墨燃烧的**之上。 他的动作骤然停顿。 激烈的吻戛然而止。 他微微抬起头,呼吸依旧粗重,胸膛起伏,深邃的眼眸里是尚未褪去的**风暴,但那风暴中心,却重新凝聚起一丝艰难的清明。 他看着身下的秦安安。她双眼迷离,水光潋滟,脸颊红润,嘴唇因为刚刚的亲吻而变得红肿湿润,微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那副全然信赖、任君采撷的模样,几乎要再次摧毁他的防线。 但是,不行。 昨晚的坚持,此刻依然有效。他甚至比昨晚更加确定,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在她可能依旧带着醉意残余、被**冲昏头脑的时候,越过最后那道界线。 他要的,不是一个糊里糊涂的夜晚。他要的,是她秦安安,在完全清醒、理智在线的情况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她自己交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最大的自制力,撑起身子,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他替她拉好有些凌乱的抹胸,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安安,”他的声音因为**而沙哑得厉害,眼神却异常认真地看着她迷蒙的竖瞳,“看着我。” 秦安安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停下了。 “我要听你清醒的时候说。”林墨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着他昨晚的坚持,“不是醉话,不是像现在这样……意乱情迷时候的糊涂话。”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红肿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温柔,与他刚才激烈的索取判若两人。 “等你真正想清楚,确定不会后悔的时候,”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说完,他不再停留,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起身离开了卧室,再次将那片充斥着暧昧与未解**的空间,留给了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身体还在微微战栗的秦安安。 秦安安呆呆地坐在床上,唇上还残留着他灼热的温度和触感,身体里那股被强行中断的空虚感让她无比难受。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想起刚才那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吻,以及他最后那句固执又……该死地让她心跳加速的话。 清醒的时候……说? 她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和红肿的嘴唇,竖瞳里充满了混乱、失落,以及一丝被极度尊重所带来的、更深层次的悸动。 这个臭男人……他到底,想要她怎样啊! 第34章 野火饲养指南【14】 第十四章:清醒? 水龙头流出的温水冲刷着白瓷盘上的泡沫,林墨挽着袖子,手臂肌肉线条随着擦拭的动作微微起伏。阳光透过厨房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光影,那缕垂下的刘海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秦安安盘踞在厨房门口,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林墨身上。早餐时感受到的那份消融了隔阂的温柔,此刻像催化剂一样,在她身体里点燃了一把更旺的火。粥水的温热还残留在胃里,但另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渴望,正不受控制地蒸腾而起。 她二十四岁了。在蛇人族里,她这“发育不良”的三米四蛇尾或许是同龄人中的异类,是营养不良的证明。但在人类的标准里,她自己清楚,抹胸下起伏的饱满曲线,纤细有力的腰肢,连同那异族风情带来的野性魅力,对男人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她流浪时不是没遇到过觊觎她身体的人,但她那时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用凶狠和力量将他们统统赶跑。 可现在不一样。面对林墨,她那些尖刺早已软化、脱落。她想要他。不是以前那些“几分钟男友”模糊的概念,而是清晰、灼热地,想要这个叫林墨的男人。想感受他带着薄茧的掌心抚过自己冰凉鳞片时的战栗,想被他那能吻得人灵魂出窍的唇再次侵占,想被他沉稳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甚至……想到更深处、更彻底的结合。蛇人族与人类并非没有可能,她隐约知道。 这种渴望来势汹汹,几乎要冲垮她刚才那点关于“清醒答案”的思考。什么答案不答案的,她此刻的身体先于大脑发出了明确的信号——她想要,现在就要。 林墨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上的水珠,一转身,就对上了秦安安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竖瞳。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微微起伏,蛇尾在地板上焦躁地小幅度拍打着,那眼神直白、滚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和……一种近乎狩猎的专注。 他心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瞬间了然。这种眼神他并不陌生,只是从未在秦安安这里看到过如此**、不加掩饰的版本。 “洗好了?”秦安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刻意压制的某种情绪。 “嗯。”林墨应了一声,目光平静地回视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迫不及待。他看得出她的挣扎和渴望,这让他心底那头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野兽也开始蠢蠢欲动,但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秦安安滑动蛇尾,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扫过他性感的喉结,线条冷硬的下颌,最后落在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上。 “林墨,”她几乎是咬着牙,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现在就很清醒。”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墨却听懂了。她在回应他早上的话,用这种直接的方式,宣告她的“答案”。 林墨的呼吸几不可闻地重了一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她眼底那份混合着**、紧张和孤注一掷的真诚,理智的堤坝再次受到猛烈冲击。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秦安安,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她,而是撑在了她身后的料理台边缘,将她半圈在自己与台面之间,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暧昧空间。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缓缓开口,声音低哑: “秦安安,你确定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经过思考的答案,而不是……”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紧绷的蛇尾,“……被别的什么东西驱使的本能?” 他的话语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秦安安鼓胀的气球。她猛地一窒,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是,她承认,此刻占据她大脑的,很大一部分是汹涌的生理渴望。但…… “这有区别吗?”她有些恼羞成怒,竖瞳瞪着他,“想要你就是想要你!想跟你……在一起!这还不够清楚吗?”她差点把那个更直白的词说出来,脸上更红了。 林墨看着她急于证明自己、却又因为被说中心思而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底那点因为克制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 “清楚。但我要的,不只是身体上的‘想要’。”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要的是这里,”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空气,虚虚点在她的心口,“和这里,”又移到她的太阳穴,“一起做出的,不会在明天醒来后悔的决定。” 他靠得极近,唇几乎要再次贴上她的,却没有真正落下。这种极致的靠近和极致的克制,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张力,几乎要让秦安安崩溃。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能看见他眼底深处那同样在燃烧、却被他强行束缚的火焰。她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坚持,不是不爱,不是不想要,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对她全然的尊重和保护。 这种认知,像一阵清凉的风,稍稍吹散了她脑海中的燥热,却也让她心里那份渴望,变得更加复杂和……沉重。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那个意乱情迷的自己,一种无力感和更深层次的吸引同时涌上心头。 这个混蛋……他非要这样,把她里里外外都逼到无所遁形,才肯罢休吗? 而林墨,看着怀中女孩眼中翻腾的**、挣扎、以及一丝逐渐清晰的委屈,他知道,自己的防线,也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他想要她,疯狂地想。但正是这份前所未有的“想要”,让他必须更加谨慎。他不想在她任何一丝不确定的时候,留下日后可能刺伤她的隐患。 这场发生在阳光明媚厨房里的无声对峙,充满了**的暗流与理智的博弈。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 第35章 野火饲养指南【15】 第十五章小蛇 秦安安的脑子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越扯越乱。林墨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只是身体上的想要”、“心和脑子一起做的决定”、“不会后悔”……这些词单个拎出来她都懂,可组合在一起,放在此刻她这具滚烫、渴望、又充满无力感的身体里,就变成了世界上最难解的题。 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她想要林墨,从头发丝到尾巴尖都在叫嚣着想要!这种渴望如此强烈,如此真实,难道这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把它掰开揉碎,分出个理智和本能?她要是能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当初还会被人骗得那么惨吗? 委屈,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先是眼圈一红,然后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之前那种受惊吓或感动的哭泣,而是带着一种孩子气般的嚎啕大哭。她哭得毫无形象,眼泪鼻涕一起流,肩膀一抽一抽的,连那总是灵活摆动的蛇尾都像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板上。 林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极度转换的爆发弄得一怔,撑在料理台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那双总是带着倔强或热情的竖瞳此刻被水光淹没,充满了无助和……控诉?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甚至手已经下意识抬起,想要像之前那样拍拍她的背安抚一下。 但秦安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松懈的瞬间,那条原本瘫软的蛇尾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粗壮的尾部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强有力的弹簧,在地板上猛地一蹬! “呜哇——你混蛋!” 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含混不清的指控,秦安安整个上半身如同炮弹般扑向了林墨!那远超人类女性的力量,加上蛇尾提供的强大推动力,让林墨这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也完全无法抗衡,脚下踉跄,直接被撞得向后倒去。 幸好身后是客厅柔软的地毯,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但林墨还是被撞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而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几乎在倒地的同时,那条冰凉滑腻、红黑相间的蛇尾,已经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而紧密地缠绕上了他的双腿,并且有向上蔓延的趋势!那强大的绞缠力量让他瞬间呼吸一滞,腿部传来明显的压迫感。 在这一刻,林墨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庆幸的念头——幸好!幸好秦安安因为营养不良,蛇尾只有三米四!如果真是正常蛇人族四五米甚至更长的尾巴,在这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下全力缠绕,恐怕他的肋骨都有被勒断的风险! 然而,此刻的秦安安显然没空考虑力道问题。她扑在他身上,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一边继续嚎啕大哭,一边挥舞着并没有什么力道的、粉嫩的小拳头,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他的胸口、肩膀,甚至偶尔还会落到他的头顶。 “呜呜……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想那么多!!” “我就是想要你嘛!想得尾巴尖都疼了!”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姑奶奶我……我以前看都不看那些臭男人一眼的!” “你亲都亲了……摸也摸了……现在又不要了!你是不是不行啊!!”(这句粗俗的指控让林墨嘴角抽搐了一下) “林墨你个王八蛋!臭流氓!负心汉!!”(显然用词已经混乱) “我不管!我就要生小蛇!就要跟你生!!”(这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和令人啼笑皆非的天真) “你凭什么不信我!呜呜……我的心……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它也会跳!跳得可快了!你感觉不到吗?!” “比……比在桥洞底下听到老鼠跑过去跳得还快!!” “你混蛋……呜呜……你让我怎么办嘛……” 她语无伦次,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把最直白、最粗俗、也最真挚的心情,混杂着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地倾泻在他身上。那些“生小蛇”、“不行”、“负心汉”之类的词汇,若是平时从她口中说出,林墨或许会觉得粗鄙,但在此刻,配合着她孩子般委屈的哭腔和毫无杀伤力的捶打,却只让他感到一种心脏被攥紧的酸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想笑的冲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在他身上的、她温软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胸腔里那颗确实跳得飞快、如同擂鼓般的心脏,能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子,还有那因为激动而不断探出、缩回的粉嫩蛇信子。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权衡和深思熟虑,她只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把她所有的喜欢、渴望、委屈和不安,像倒豆子一样,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这种毫无技巧、全是真心的“答案”,虽然混乱,虽然粗粝,却比任何精心雕琢的语言,都更具有穿透力。 林墨躺在地毯上,任由她没什么力气的拳头落在身上,任由她那不算太长的蛇尾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腿(虽然有点呼吸不畅),听着她那些颠三倒四、却又句句戳心的哭诉。 终于,在那句“就要生小蛇”和“比老鼠跑过去跳得还快”的荒谬对比中,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起初只是胸腔的震动,随后变成了闷笑,最后甚至变成了开怀的大笑。 他这一笑,把正在专心哭泣和“施暴”的秦安安给笑懵了。 她停下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竖瞳里充满了不解和更大的委屈:“你……你还笑?!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笑?!呜呜……你没良心……” 林墨止住笑声,但眼底的笑意却满得快要溢出来。他看着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脏那块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彻底泡软、融化。 他抬起那只没被压得太结实的手,轻轻捧住她湿漉漉的脸颊,用拇指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一点点可疑的透明液体(可能是鼻涕)。 “好。”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秦安安抽噎着,没好气地问。 “知道你想生小蛇,”林墨的嘴角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带着戏谑,却无比认真,“知道你的心,跳得比老鼠跑过去还快。” 秦安安的脸瞬间爆红,连鳞片都仿佛染上了粉色。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蠢话!生小蛇?!老鼠?!天啊!让她死了吧! 看着她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毯里的羞窘模样,林墨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微微抬起头,不顾她轻微的挣扎,在她光洁的、带着细碎鳞片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这个吻,不带**,只有满满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怜爱和确认。 “你的答案,我收到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虽然……表达方式很别致。” 秦安安的身体彻底僵住,连蛇尾的缠绕都下意识地松了些许。额头上那温热的触感,和他低沉含笑的话语,像是最好的安抚剂,瞬间抚平了她所有躁动不安的委屈。 她好像……稀里糊涂的,就把答案给出去了?而且……他好像,接受了?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伴随着刚才哭嚎后的疲惫,一起涌了上来。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闷闷地“嗯”了一声,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勾了勾他的小腿。 客厅里,刚才还充满哭闹和“暴力”的空气,此刻被一种温馨而愉悦的暖昧所取代。阳光正好,洒在相拥(或者说,被蛇尾缠绕)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混乱却真挚的一幕,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带着笑意的光晕。 第36章 野火饲养指南【16】 第十六章养生 那场以嚎啕大哭和“生小蛇”宣言开始,以额头轻吻和无声确认为终的闹剧,仿佛一个奇妙的开关,正式开启了林墨和秦安安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秦安安几乎是第二天就麻利地退掉了那个她才住不久、却意义非凡的出租屋,把她那点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几件换洗衣物,那个小小的二手电饭煲,还有那盆她精心照料、开始抽出新芽的绿植,一股脑打包,用蛇尾卷着,搬进了林墨的公寓。 林墨的公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了另一个生物长久栖息的气息。玄关多了一双……不,没有鞋,但多了一个给蛇尾蹭掉灰尘的特殊垫子;客厅的角落盘踞着一个柔软的巨大坐垫,是秦安安晒太阳和看动漫的专属王座;浴室里,则多了一个新添置的、足够宽敞舒适的大浴缸。 这浴缸的添置,源于一次深夜沙发上的交流。秦安安蜷缩在林墨怀里,蛇尾无意识地缠绕着他的小腿,聊起了蛇人族每个月一次的蜕皮。她说起以前一个人时的艰难,需要找温暖潮湿的地方,过程漫长又不舒服,有时候角质层太硬,撕扯下来会很疼,甚至会出血。 “泡热水会好很多,”她嘟囔着,脑袋在他颈窝蹭了找更舒服的位置,“暖和,血液流得快,皮也软乎,好蜕……就是以前没条件,只能找找太阳能晒热的浅水洼,或者偷摸用点公厕的热水……” 林墨听着,没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第二天,他就联系了装修公司,给主卧的浴室安装了一个功能齐全的按摩浴缸。 第一次使用浴缸协助蜕皮,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浴室里水汽氤氲,秦安安整个人(和整条尾巴)泡在温热的水里,只露出脑袋和肩膀,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竖瞳躲闪着,不敢看只穿着休闲裤、蹲在浴缸边的林墨。 “你……你出去啦!我自己可以!”她羞得想把脑袋也埋进水里。 “后背你看不到,容易撕不整齐。”林墨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讨论一项正经的工作。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温热的手掌沾了水,轻轻抚上她背部与蛇尾连接处那些微微翘起、颜色发白的旧皮边缘。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和专注。指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剥离的间隙,缓慢地、一点点地帮助她将陈旧的角质层褪下,露出底下新生长的、更加光洁明亮的红黑色鳞片。 秦安安起初全身僵硬,但随着过程的持续,预想中的尴尬和羞窘,渐渐被一种奇异的、被人珍视和呵护的暖流所取代。她偷偷侧过头,看着林墨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鼻尖上因为水汽而凝结的细小汗珠,心脏像是也被泡在了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的“协助蜕皮”在秦安安全程红透的状态下顺利完成。而随着次数增多,这渐渐变成了一项日常的、带着亲密意味的仪式。 当然,同居生活远不止于温馨的互助。更深入的,是身体上的契合与……挑战。 关于秦安安醉酒时那句“你是不是不行”的指控,林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纯属无稽之谈。以他丰富的情史和经验,在人类的范畴内,他绝对是游刃有余、甚至堪称顶尖的选手。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蛇类的……特性。 秦安安在这件事上,似乎天然带着蛇类的本能。她不像他那些人类前女友,有着相对固定的节奏和明确的顶峰。她的反应更像是一种缓慢升温、持续燃烧的火焰,带着蛇类特有的、不缓不急的缠绵。当她真正沉浸其中时,那种仿佛没有尽头的、极致的研磨与厮磨,足以让任何自诩体力充沛的男人感到一丝绝望。 而最让林墨印象深刻的,是那绝顶来临的瞬间——原本只是轻柔缠绕在他腰腿间的蛇尾,会如同受到最强烈的刺激般,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收紧!那是一种近乎“死亡缠绕”般的窒息感,强烈、霸道,仿佛要将他彻底融入她的骨血之中。 第一次体验到时,林墨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上帝了。虽然秦安安在意识模糊中很快放松,但那瞬间的冲击力,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自那以后,某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林墨发现自己去超市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养生品货架。看到那些红艳艳的枸杞,他会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走过去,抓上一两包扔进购物车。家里泡茶的杯子里,开始常年漂浮着几颗红点。 更诡异的是,他的短视频平台推送,不知从何时起,充斥着各种“中年男性如何保养”、“肾精充盈的十大表现”、“这几种食物让你夜夜生龙活虎”之类的内容……林墨看着这些推送,嘴角抽搐,却总是……忍不住点进去看两眼。 秦安安对此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林墨泡的茶味道有点怪,但看他喝得面不改色,也就没多想。她整个人沉浸在恋爱的甜蜜和安定生活中,变得越来越……放飞自我。 她迷上了看动漫,尤其是《海贼王》。女帝波雅·汉库克那高傲又迷人的姿态,瞬间俘获了她的心。 于是,某天林墨下班回家,刚推开玄关的门,就看到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秦安安用她那强有力的蛇尾支撑着身体,在玄关正中央摆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她上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头部更是后仰到几乎看不见脸,只有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下巴线条。一条手臂叉着腰(虽然腰以下都是尾巴),另一条手臂则直直地指向刚进门的林墨。 然后,她用一种模仿来的、试图显得高贵冷艳,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带着几分滑稽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大声宣告: “林墨!本小姐想你了!!” 声音在玄关里回荡。 林墨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公文包,看着眼前这个用蛇尾支撑、做出超高难度“女帝”姿势、嘴里喊着中二台词的小蛇女,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最终忍不住,扶着门框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愉悦和无奈。 他放下公文包,走过去,无视她那还在努力维持的姿势,伸手揽住她因为后仰而几乎悬空的上半身,将她带入怀中,在她试图保持“女帝”威严而嘟起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嗯,”他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我也想你,我的……大小姐。” 秦安安瞬间破功,竖瞳里闪过一丝得意,尾巴尖欢快地在地板上拍打了两下,刚才那点故作的高冷瞬间烟消云散,变回了那个黏人又可爱的秦安安。 没羞没臊的生活,就在这样温馨、搞笑又充满生命力的日常中,继续热烈地进行着。林墨的购物车里,枸杞似乎成了常客;而他的公寓里,则充满了秦安安看动漫时的大呼小叫,以及她时不时灵感迸发、模仿来的各种奇怪姿势和台词。 第37章 野火饲养指南【番外】[番外] 番外:女帝 秦安安迷上《海贼王》后,对女帝波雅·汉库克的崇拜与日俱增。那高傲又深情的女帝形象,尤其是对方同为“蛇系”的设定(虽然人家是能力者,她是天生种族),让她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当她知道本地要举办一场大型动漫展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她要cos女帝! 这个想法得到了王磊(奶茶店王胖子老板)和林墨(虽然表面无奈但行动支持)的一致“怂恿”。王磊是觉得好玩,而且能给他奶茶店打广告(他打算让秦安安带着店里的奶茶去);林墨则是……纯粹想看看自家这个小蛇女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于是,在秦安安的强烈要求和王磊找来的妆娘、以及林墨金钱的支持下,一套量身定制的“蛇尾版”女帝cos服诞生了。 漫展当天,会场人声鼎沸,各种奇装异服的coser穿梭其间。但当秦安安“入场”时,还是引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 她完美复刻了女帝那身标志性的红色低胸露背装,高开叉,金蛇耳坠,黑色长发如瀑。真正的亮点在于下半身——她那三米四的红黑相间蛇尾,被专业的彩绘颜料精心涂装,模仿成了波雅·汉库克那条名为“萨洛梅”的巨蟒的纹路和颜色,黄色腹部白底红斑,看起来既霸气又毫无违和感! 一个现世的、活生生的蛇人族,cos了一个漫画里的蛇系女王!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梗和看点! “我靠!快看!女帝!是真的蛇尾!” “这是道具吗?也太真了吧?!还会动!” “等等……她好像是……那个‘蜜语茶言’的蛇人店员!我买过奶茶!” “本体出演啊这是!牛逼!!” 惊叹声、拍照的咔嚓声瞬间将秦安安包围。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蛇尾不安地小幅度摆动,但很快,周围人群那纯粹欣赏、好奇和兴奋的目光,以及不断有人上前请求合影的热情,让她迅速进入了状态。 她回忆着动漫里女帝的神态,微微扬起下巴,努力做出那种睥睨众生的眼神,一只手叉着腰(虽然腰以下是尾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摆出姿势,用带着点鼻音的、模仿来的腔调回应着合影请求: “哦?想与妾身合影?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地请求了……” “无礼之徒!拍照可以,但不准靠得太近!” 她努力绷着脸,维持高冷人设,但那偶尔因为开心而微微翘起的嘴角和轻轻晃动的尾巴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兴奋和一点点小得意。 林墨穿着一身休闲装,像个普通的游客(或者说监护人)跟在她附近,手里还拿着王胖子塞给他的、印着“蜜语茶言”logo的奶茶。他看着秦安安在那里努力扮演着高冷女帝,接受众人的追捧,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和纵容。 有几个胆大的coser上前搭讪,试图模仿动漫情节,做出被石化的样子,逗得秦安安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冷形象瞬间崩塌,变回了那个活泼的秦安安,还跟人家聊起了动漫剧情。 就在这时,一个cos成路飞(橡胶果实能力完全没体现出来,只是戴了顶草帽)的壮汉挤了过来,眼睛放光地看着秦安安的尾巴,十分自来熟的说道:“女帝!你的尾巴太酷了!能让我摸摸吗?”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蛇尾对于蛇人族而言,是相当私密和敏感的部位。 秦安安还没反应过来,一直跟在旁边的林墨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秦安安和那个“路飞”之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不好意思,她的‘萨洛梅’,不喜欢被陌生人碰。” 他刻意用了萨洛梅的名字,既化解了直接拒绝的尴尬,又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那“路飞”愣了一下,看着林墨虽然穿着普通但气场不凡的样子,以及秦安安下意识往林墨身边靠了靠的动作,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草帽,说了声“抱歉”就溜走了。 秦安安抬头看着林墨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甜滋滋的,尾巴尖悄悄勾了勾他的裤腿。 一个小插曲过后,秦安安的cos依旧是最受欢迎的景点之一。甚至有几个官方摄影师专门来找她拍摄。她摆出各种女帝的经典姿势——手指轻点红唇的“俘虏之箭”起手式(虽然射不出光),向后仰的“甜甜甘风”姿态(在她蛇尾的支撑下,这个动作做得比真人coser更加夸张和有冲击力)…… “啊!是女帝本尊吧!这动作太还原了!” “这尾巴……简直是萨洛梅成精了!” “姐姐杀我!!” 欢呼和快门声不绝于耳。秦安安彻底玩嗨了,她享受着这种被认可、被喜爱的感觉,这是她以前混迹街头时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漫展结束时,秦安安虽然累得蛇尾都有些发酸,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坐在休息区,抱着林墨给她买的、印着女帝图案的限定周边,竖瞳亮晶晶的。 “林墨林墨!你看到没有!好多人喜欢我cos的女帝!”她兴奋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看到了,”林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很成功,我的‘女帝’大人。” 秦安安得意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摆出那个玄关“女帝”的姿势,指着林墨,用带着疲惫却依旧努力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今天……妾身很愉悦!作为奖励,今晚的晚饭,就由你来负责吧!哦呵呵呵~” 林墨看着她那累得都快盘不稳尾巴、却还要强撑架势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把将她连人带尾巴搂进怀里。 “好,好,我的女帝想吃什么,我都做。” 夕阳的余晖透过会展中心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将秦安安那身精心涂装的“萨洛梅”尾巴映得闪闪发光。对于秦安安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好玩的cosplay体验,更是一次与她所爱之人共享的、充满欢笑和认可的,崭新的人生记忆。而林墨的购物车里,大概又要默默增添几包枸杞了。 第38章 如林知意【1】 第一章:汤 海城的夏夜,风里裹挟着海藻的咸腥与城市蒸腾了一天后的余温,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苏知意推开急诊中心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将十二小时的喧嚣、消毒水的尖锐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味关在身后。她深吸一口气,肺叶却未能感到舒展,只有疲惫像深海的水草,缠绕着四肢百骸。 指尖还残留着无菌手套滑腻的触感,以及持续按压止血后肌肉的细微震颤。今天最后一场手术,那个年轻货车司机碎裂的脾脏,温热血流涌出时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她掌心。生命如此坚韧,又如此脆弱。 地下车库的光线冷白,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坐进驾驶座,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闭眼三秒,尝试将“苏医生”的身份暂时剥离。 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电梯镜面映出一个穿着简洁米色衬衫裙、身形挺拔但眉眼间难掩倦色的女人。数字不断跳动,将城市的霓虹踩在脚下,她绷紧的神经,随着楼层的升高,一寸寸松弛。 “叮——” 梯门滑开,走廊里安静得只听得见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她走向家门,低头在手袋里寻找钥匙,金属扣环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就在这时,隔壁的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苏知意的动作顿住。 门缝先探出来的,是一簇看起来手感极好的、微卷的栗褐色头发,随后是半张白皙的脸。林墨。她的邻居。他像是刚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挣扎醒来,眼睫上还挂着惺忪的水汽,瞳仁在走廊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干净的、接近于琥珀的暖棕色。 “苏姐姐?”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像被阳光晒暖的沙子,磨过耳膜,“才下班啊?” 一瞬间,苏知意感觉胸腔里那颗被医学术语和生命重量填充得沉甸甸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背脊,脸上迅速晕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温柔的笑意,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方才几乎要溢出的疲惫。 “是啊,今天医院有点忙。”她的目光掠过他微敞的领口和略显凌乱的发丝,“林先生这是……刚结束‘战斗’?”(内心OS:是刚睡醒的小动物!头发看起来好软!眼神湿漉漉的,想摸…打住,苏知意,你是冷静自持的医生!) 林墨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后颈,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件柔软的灰色棉T恤领口歪斜了几分,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嗯,接了个急单,熬了个大夜。刚吃完东西,透透气。” 他的视线落在苏知意手中便利店的透明塑料袋上,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盒全麦面包和一瓶低脂牛奶。“苏姐姐,你就吃这个?” 苏知意拎起袋子晃了晃,塑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偶尔偷个懒。”她顿了顿,鼻尖似乎萦绕起自己厨房里常备的汤品香气,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成形,“对了,我昨天顺手炖了些山药排骨汤,还剩下不少。清热补气,你要不要尝尝?总吃外卖,肠胃会抗议的。”(内心OS:机会!看他脸色,熬夜后气血不足的苗头!汤里特意加了黄芪和枸杞,得给他补回去!) 林墨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像瞬间被点亮的星辰。他尝过几次这位邻居姐姐的手艺,那滋味足以让他对外卖产生深刻的怀疑。“真的可以吗?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稍等,我换好衣服给你送过来。”苏知意笑着,用指纹解锁了家门。 “咔。” 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玄关处,她几乎是立刻踢掉了脚上折磨了她一整天的、鞋跟高达五厘米的浅口高跟鞋。两只鞋子一只歪倒在鞋柜边,一只滚到了墙脚,姿态狼狈却透着彻底的放松。她赤足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满足地喟叹一声。指尖代替梳子,插入微卷的及肩短发,随意拢了拢,然后用一支常年放在玄关柜上的、带着她体温的木杆铅笔,利落地挽了一个松散的髻。 瞬间,那个一丝不苟、冷静专业的苏医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眼间带着居家慵懒气息的小女人。 她甚至踮着脚尖,哼着不成调的、多年前的老歌旋律,像完成某种隐秘的仪式,轻快地滑进客厅。 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的冷气混着各种食材与药材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她准确地取出那个特意分装好的、容量十足的玻璃保鲜盒,里面是凝脂般乳白色的汤,沉浮着酥烂的排骨和雪白的山药。她将汤倒入一个素雅的白瓷碗中,碗壁细腻的釉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微波炉运作的“嗡嗡”声响起,橘黄色的光晕在里面旋转。 等待的间隙,她甚至下意识地侧身,对着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冰箱门,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倒影——宽松的纯棉家居服,略显凌乱的发髻,卸去了所有妆容的脸。(内心OS:很好,亲和力满分,没有攻击性。这套浅灰色家居服会不会太素了?下次穿那件藕粉色的试试?) “叮”的一声,加热完毕。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汤,再次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门内的世界,与她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一股年轻男性居所特有的、混合着清爽沐浴露、一点点汗液、电脑硬件发热和零食残留的复杂气息,随着开门动作涌出。林墨的房间有些凌乱,巨大的曲面屏显示器上还闪烁着未关闭的游戏界面,色彩斑斓的技能特效兀自流转。昂贵的机械键盘旁,散落着几个空的能量饮料罐和零食包装袋。 “快趁热喝。”苏知意将汤碗放在他刚清理出来的一小块桌面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屏幕上那一排辉煌的“胜利”战绩,“林先生今天战果颇丰?” “还行,手感不错。”林墨有些不好意思地快速将旁边的杂物拢到一边,然后端起碗。他低头吹气的样子很专注,热气氤氲了他长长的睫毛,然后他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落入可能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空乏的胃袋,浓郁的肉香与药材的清甜完美融合,他几乎是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哇!苏姐姐,你这汤……绝了!比我妈炖的还好喝一百倍!” 苏知意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满足神情,心底泛起一种奇异的、丰沛的成就感,甚至超过了刚完成一台精密手术。(内心OS:成功了!看他喝得多香!黄芪补气,枸杞明目,山药健脾,完美针对他的作息。嗯,下次可以试试当归乌鸡汤,补血效果更佳。) “喜欢就好。我看你经常熬夜,这个对身体有好处。”她顺势在他旁边的电竞椅上坐下,椅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谢谢苏姐姐!”林墨感激地道谢,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苏姐姐,你是西医,还会煲这么好喝的汤,太厉害了。” 苏知意弯起唇角,这是一个准备好的话题。(内心OS:很好,切入点自然!为以后每周的‘健康监测’铺平道路!) “我爷爷是中医,小时候跟着学了点皮毛。”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中医讲究食补,药食同源嘛。” 两人随意地聊了起来。林墨说起游戏里惊险的翻盘,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眼神亮得惊人。苏知意则分享了几个医院里不那么沉重、甚至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趣事——当然,严格规避了所有患者信息。她说话时语调轻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地落在林墨脸上,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此刻最重要的讯息。 (内心OS:他笑起来左边居然有个这么浅的酒窝!说游戏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或许……我该了解一下他玩的游戏?哪怕只是记住几个英雄名字?) 离开林墨那充满鲜活气息的房间,回到自己一尘不染、安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声音的公寓,苏知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沉淀下来。她走到智能门锁的内置屏幕前,指尖轻触,调出今天的开门记录——下午15:27,有一次出门记录。 (内心OS:果然是取外卖或扔垃圾。作息还是太不规律了……得想办法潜移默化地调整。也许,以后固定这个时间,‘刚好’有事找他?或者……直接邀请他来家里吃晚饭?尺度要把握好,不能吓到他。) 她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盘旋的、带着小心思的念头暂时驱散。拿起那个便携小音响,手机蓝牙连接,一首舒缓的、带着空灵人声的电子乐流淌出来。她在客厅中央,随着只有她自己能理解的节奏,轻轻摇摆身体,闭着眼睛,手臂舒展,仿佛正站在只属于她的、无形的舞台中央,是唯一的舞者,也是唯一的观众。 这是苏知意隐秘的、释放自我的快乐时光。而隔壁那个名叫林墨的年轻人,正无知无觉地,成为她这片私人领地里,最渴望邀请入场的、唯一的VIP。 第39章 如林知意【2】 第二章:脉象 一周的光影,在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与手术室无影灯的冷炙间悄然流走。苏知意的生活轨迹,精准得像钟表齿轮,却在经过隔壁那扇门时,总会产生几不可察的、温柔的滞涩。 周五下午,她罕见地准时踏出医院大门。夕阳将建筑物的玻璃幕墙染成暖金色,她特意绕道去了城西那家知名的生鲜市场。指尖掠过冰鲜柜里黑鱼滑腻的鳞片,挑选了最肥美的一条,又细心拣选了质地紧密的老豆腐,以及几味性味温和、几乎尝不出药性的中药材——茯苓、白术,还有几颗饱满的红枣。 今天,她有一场蓄谋已久的“健康干预”。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智能门锁的日志记录——林墨今天尚无出入记录。 (内心OS:下午四点了,房门纹丝不动。大概率是通宵激战到现在还未苏醒。年轻的身体,真是……既让人羡慕又让人担忧。) 她系上那条亚麻质地的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黑鱼被精准地去骨、切片,鱼骨在热油中煎至金黄,冲入滚水,瞬间便爆出奶白色的、浓郁如乳的汤汁。药材被仔细清洗,在恰当的时机投入,它们的香气被鱼汤的鲜美完美包裹、吞噬,只留下醇厚的底蕴。 当鱼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蒸腾出带着暖意的水汽时,她另外炒了一碟蒜蓉西兰花,一碟木耳炒蛋,蒸上了一小锅晶莹剔透的珍珠米。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晚上六点半,她端着那份特意多加了几片茯苓和白术的黑鱼汤,再次站在了那扇门前。汤碗边缘滚烫,隔着隔热垫,热度仍清晰地灼着她的指尖。 这次林墨开门快了些。头发半干,柔软地搭在额前,散发着清爽的柑橘调洗发水气息。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纯白棉T,领口处露出清晰的锁骨凹陷,简单的运动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整个人像被水洗过一般,透着沐浴后的清新与水汽。 “苏姐姐?”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汤碗上,鼻翼微动,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惊喜的笑容,“好香啊!今天又麻烦你了。” “炖了黑鱼汤,对久视伤血的眼部疲劳和大脑恢复有好处。”苏知意笑着,侧身自然地走进他的领域,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想着你长期对着屏幕,就给你送点过来。”(内心OS:完美!理由充分且无法拒绝!黑鱼补肝益肾,茯苓健脾宁心,白术燥湿利水,精准打击久坐久视的潜在问题。) 她熟稔地帮他清理开桌面的一小块区域,将汤碗和清爽的小菜摆放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林墨道了谢,坐下便开始大快朵颐。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腮帮子因为食物而微微鼓起,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像只心无旁骛、努力囤积粮食的仓鼠。苏知意坐在他旁边,能清晰地听到他轻微的吞咽声,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刚沐浴后的水汽,一种蓬勃的、属于年轻生命的鲜活气息,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塌陷。 (内心OS:怎么能连吃饭都这么可爱……像只被投喂的小动物。真想捏捏他的脸……冷静,苏知意,你是专业的医生!)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碗里的汤也见了底,苏知意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林先生,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眼睛干涩发胀,或者后颈肩胛这块感觉僵硬,容易疲劳?”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虚虚地点了点自己颈后相应的位置,动作优雅而专业。 林墨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好像……是有点。有时候连续打太久,会觉得头晕晕的,脖子也又酸又硬。” 苏知意心中一动,机会之窗悄然打开。(内心OS:症状吻合!脉象诊断计划,启动!) 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医者的关切与凝重:“是吗?这可不能大意。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最容易导致气血运行不畅,经络阻塞。我们中医讲究‘上工治未病’,在问题萌芽阶段干预效果最好。”她顿了顿,眼神清澈坦荡,充满了令人信服的专业感,“要不……我帮你把个脉看看?虽然我主修西医,但爷爷从小教我的基本功,还算扎实。”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提议一件如同“帮忙递个东西”般简单的小事。 林墨愣了一下,看着苏知意温柔而真诚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暧昧或杂质,只有纯粹的关心。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乖乖伸出手,手腕向上,平放在还残留着些许油渍的桌面上:“那就麻烦苏姐姐了。” 苏知意压下心底那一丝如同气泡般悄然升起的、名为“得逞”的小小雀跃(内心OS:碰到了!他的手腕!皮肤温度适中,触感细腻,就是骨骼似乎比看起来更清瘦些……),伸出右手。她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指腹微凉,带着一丝室外秋意的清冷,轻轻地、精准地搭在了林墨左手腕部桡动脉搏动最明显的位置。 指尖与他温热的皮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感觉像微弱的电流,倏然窜过相接的触点。 苏知意立刻收敛心神,屏息凝神。她所有的感知仿佛都凝聚在了那三根手指的指腹。她仔细感受着指下那生命的搏动——频率稍快,略显细涩,如同雨水轻敲纱窗,不够圆滑流畅。是了,有些气血不足,肝血因熬夜略有耗损,久坐导致脾虚,湿气内停的迹象初显。但好在,年轻人根基雄厚,脉象虽略有失调,底子里的生机却依旧蓬勃有力。 (内心OS:嗯……肝血确实有亏虚,熬夜熬的。脾虚湿困,饮食不规律是主因。问题不大,但需要温和调理。明天去药材店买点品质上乘的桑葚和桂圆肉,给他做个补血安神的糖水好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在这六十秒里,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电脑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林墨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苏知意缓缓松开手,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如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气血运行不够通畅,体内稍微有点湿气。年轻人底子好,注意休息,适当活动一下就好。” 林墨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对中医理论将信将疑,但出于对苏知意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全盘接受了这个诊断。“谢谢苏姐姐!我就说没什么事嘛。” “不过,”苏知意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如同猫咪般灵动的光芒,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气血不通,经络阻塞,可是会影响手部微循环和神经反应速度的哦?我们做手术的都知道,手指的灵活度、稳定性和瞬间反应能力至关重要。你们打高分段游戏,对手速和极限操作的要求,不也一样吗?” 林墨瞬间瞪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啊?真的假的?经络不通还会影响手速和反应?”这对于一个依靠极致操作谋生的游戏代练而言,无疑是关乎“职业生涯”根基的大事! 苏知意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专业与正经,忍住几乎要溢出唇边的笑意(内心OS:当然是半真半假地吓唬你的,小傻瓜!但理论上有那么点关联,而且是为了你的身体好!),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中医理论是有这个说法的。气血是身体功能的物质基础,濡养四肢百骸,自然也包括支配手指的神经和肌肉。所以……” 她拖长了语调,观察着林墨脸上紧张又期待的表情,终于抛出了最终方案:“我以后每周帮你检查一次脉象,顺便根据你的身体状况,研究些对应的、好吃的药膳给你调理一下。保证你精神饱满,气血通畅,手速稳中有升,怎么样?” 林墨被她一番“专业”论述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既能享受到无与伦比的美食,又能对身体有益,甚至可能直接提升自己的游戏竞技水平,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连忙点头如捣蒜,眼神里充满了信赖与感激:“好啊好啊!那就太谢谢苏姐姐了!你真是太好了!” 目的达成! 苏知意心里乐开了花,像有无数甜蜜的泡泡在翻涌,表面却依旧是那副温柔知性、值得信赖的大姐姐模样:“邻居之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那你慢慢休息,碗放水池里我明天来拿就行。” 离开那个充满林墨气息的房间,苏知意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她成功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每周近距离关心照顾林墨的、无可挑剔的理由。 这场始于视觉吸引,陷于温柔本性,并由专业知识精心包裹的“健康守护计划”,正式且牢固地拉开了帷幕。她的林先生,她想要小心珍藏的年轻人,正一步步地,走入她精心编织的、名为“关心”的网中。 第40章 如林知意【3】 第三章:膝枕 海城的天气,像任性孩童的脸。傍晚时分还渲染着瑰丽的晚霞,入夜后却毫无征兆地变了天。浓墨般的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远处天际,雷声如同沉郁的鼓点,滚滚而来,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屋内的一切,又迅速归于黑暗。 苏知意刚泡完一个舒缓神经的热水澡,浴盐中薰衣草与佛手柑的安宁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她裹着柔软的绒袍,窝在沙发里,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素净的脸。她正浏览着医学期刊上关于微创手术的最新论文,指尖滑动间,却有些心不在焉。耳朵不自觉地支棱着,捕捉着隔壁的动静——他今天似乎格外安静。 (内心OS:这么大的雷雨……他会不会害怕?不过,男孩子大概不会。应该还在电脑前奋战吧?希望他记得关窗,上次就发现他阳台的衣服被雨淋透了。) 突然,一阵微弱却急促的、带着明显不稳的敲门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和室内的音乐,钻入她的耳膜。声音来源,是隔壁。 苏知意心头莫名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她立刻放下平板,赤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冲到门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走廊灯光下,林墨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他整个人几乎蜷缩着靠在门框上,一手死死地抵住上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灯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他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嘴唇微微颤抖。 她猛地拉开门,带着湿意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动了她绒袍的衣角。 “林墨?!”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急切,“你怎么了?” “苏…苏姐姐……”林墨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我…我胃……好疼……像有刀在绞……” 他几乎站不稳,身体顺着门框向下滑。 苏知意眼神骤变,所有属于“苏知意”的私人情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急诊科主治医师苏知意的绝对冷静与锐利。她迅速上前一步,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稳稳地扶住他下沉的身体。触手所及,是他手臂肌肤异样的冰凉,以及因剧烈疼痛而引发的细微颤抖。 (内心OS:面色苍白,冷汗,捂上腹,体表温度低,疼痛呈绞痛状——高度怀疑急性胃炎或胃痉挛!必须立刻评估,排除穿孔等急腹症!) “别怕,跟我进来。”她的声音低沉、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能穿透恐慌的力量。她半扶半抱,几乎承担了他大部分的体重,将他小心而快速地搀扶进自家客厅,让他平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 他的身体因疼痛而蜷缩,无法完全躺平。苏知意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绒袍下摆散开,也毫不在意。她伸手,指尖轻轻拨开他被冷汗濡湿、紧贴在额前的碎发,触感一片冰湿。 “晚上吃了什么?”她问,语速快而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林墨疼得牙关紧咬,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说:“就……就吃了一桶泡面……太晚了……不想等外卖……加了点……冰箱里凉掉的……卤味……” 苏知意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外面的夜色。(内心OS:胡闹!天气转凉,还空腹摄入高盐、高脂、辛辣刺激且生冷的食物!简直是往脆弱的胃黏膜上点火!)但她出口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专业的审视:“可能是急性胃炎。家里有备用药吗?比如胃黏膜保护剂或者解痉药?” 林墨虚弱地摇头,发丝摩擦着沙发面料,发出沙沙声。 “等着。”苏知意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却没有一丝慌乱。她从客厅电视柜下方取出一个标识清晰的白色家庭药箱,打开,熟练地找出对症的铝碳酸镁咀嚼片和一盒山莨菪碱片。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 她重新跪回到他身边,将药片递到他因疼痛而微微发白的唇边:“来,先把药吃了。咀嚼片嚼碎,另一种直接咽下去。”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别担心,有我在。药物起效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帮你缓解症状。”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的暗恋者,而是足以托付生命健康的、值得绝对信赖的医生。 林墨依言,艰难地吞下药片,喝了几小口水。然而,剧烈的痉挛性疼痛似乎并未立刻缓解,他依旧痛苦地蜷缩着,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凶,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幼兽般的呜咽。 苏知意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她起身去卫生间,用温水浸湿一条干净的软毛巾,拧得半干。回到他身边,她细致地、一点点地替他擦拭额头、颈间不断沁出的冷汗。温热的湿气似乎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他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毫米。 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却自然的决定。她侧身坐在沙发边缘,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和肩膀,将一个柔软的靠垫垫在自己腿上,再轻轻地将他的头安置上去。这个姿势能让他蜷缩的身体稍微舒展,腹部肌肉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放松。 (内心OS:这样压迫会减轻一些。按摩中脘穴和内关穴,辅助缓解平滑肌痉挛。) 她的手指修长,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和适宜的热度,精准地寻找到他上腹部正中线,脐上四寸的中脘穴。指腹带着均匀柔和的力道,开始顺时针揉按。另一只手则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拇指精准地压在他腕横纹上两寸、掌长肌腱与桡侧腕屈肌腱之间的内关穴上,持续施加压力。 “放松,林墨。”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最具安抚效力的药剂,缓缓注入他疼痛而混乱的神经,“跟着我的节奏,深呼吸……对,用鼻子缓慢吸气……感受腹部鼓起……好,慢慢地,用嘴巴吐气……把疼痛呼出去……” 她的指令清晰而富有耐心,伴随着窗外隆隆的雷声和密集的雨点敲击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带有催眠效果的白噪音。 林墨在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中,感受到脑后传来的、属于她的柔软触感和体温,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医院和专业的消毒水味道。这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属于苏知意的信号,穿透了疼痛的屏障,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胃部刀绞般的剧痛,在药物开始起效和穴位按摩的双重作用下,那尖锐的峰值似乎正在被一点点磨平,逐渐转变为一种沉重但尚可忍受的钝痛。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仿佛要摧毁整个世界。而室内,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保护罩,温柔地笼罩着沙发上相互依偎的两人。 苏知意低着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的林墨。他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排被雨打湿的鸦羽,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偶尔还因残余的疼痛而轻微颤动。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活力与张扬,乖巧、脆弱得让人心脏揪紧,涌起无限的爱怜。 (内心OS:还好我今晚在家……如果他自己一个人,疼到晕厥都没人知道该怎么办?以后必须严格监管他的饮食!泡面、凉食、辛辣刺激,全部列入黑名单!)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汹涌的怜爱之情,像窗外的暴雨般在她心中澎湃激荡。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梳理着他汗湿的栗褐色头发,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他的安宁。 时间在呼啸的风雨声和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中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林墨的呼吸变得愈发绵长均匀,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似乎是疼痛缓解后,极度的疲惫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梦。 苏知意没有动。 她维持着这个半拥着他的姿势,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逐渐回升的体温,仿佛可以就这样直到时间的尽头。她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柔软与坚定。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这个小她五岁的邻居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关心、好奇,甚至超越了单纯的喜欢。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想要将他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细心守护,免他惊,免他苦,免他颠沛流离的渴望。 这场突如其来的急病,像一场狂暴的骤雨,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两人之间那层由“邻居”、“姐姐弟弟”身份构筑的、客气的薄纱。让她以一种更直接、更紧密、更不容拒绝的方式,强势却又无比自然地,走进了他的世界,他的脆弱,和他的依赖里。 而她,心甘情愿,庆幸不已。 第41章 如林知意【4】 第四章:糖霜 风雨夜之后,海城的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呈现出一种明净通透的蔚蓝。空气里添了明显的凉意,是初秋特有的、带着清冽感的气息。 林墨对苏知意的依赖,如同藤蔓遇见了坚实的墙壁,开始悄然无声地、却又坚定不移地缠绕、攀附。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一个厨艺精湛、温柔体贴的邻居姐姐,更是一个在他最脆弱无助时,可以全然信赖和托付的、温暖而强大的存在。 而苏知意对他的照顾,也愈发细致入微,并且带着一种被那次“紧急医疗事件”赋予的、更加“理直气壮”的底气。 每周一次的“脉象诊断”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苏知意甚至准备了一个米色封皮的、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硬壳笔记本,装模作样地在每次把脉后,用她那手清秀又不失风骨的钢笔字记录下“脉象变化”与“调理建议”。 (内心OS:脉象略弦,肝气稍有郁结,估计是上周那个难缠客户闹的。舌苔薄白,边有齿痕,脾虚依旧。下周药膳重点在疏肝理气,健脾祛湿。嗯,玫瑰佛手茶搭配茯苓山药粥应该不错。) “林先生,这周脉象比上周平稳和缓了不少,看来我上次做的茯苓薏仁健脾粥,效果显著。”苏知意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搏动感。她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医生看到患者康复时的欣慰,以及一丝更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满足。 林墨立刻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信任:“嗯嗯!感觉这个星期精神头足多了,下午不容易犯困!苏姐姐,你真是太神了!”他现在对苏知意那套融合了中医理论与“手速威胁论”的养生学说,已然深信不疑,甚至开始主动向她汇报自己的“身体感受”。 苏知意忍俊不禁,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内心OS:真好骗,也太可爱了。这种全身心被信赖的感觉,让人上瘾。):“那就好。今天给你做了党参黄芪炖鸡,补中益气,对你的‘高强度脑力工作’有帮助。” 除了固定的药膳调理,苏知意开始更深入地、以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方式,“介入”林墨生活的毛细血管。 她会“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医院同事老家寄来了太多野生蓝莓和优质坚果,她一个人消耗不完,于是分给他一大半,语气轻松地说是“保护视力、补充脑力黄金”。(内心OS:蓝莓富含花青素,抗氧化,保护视网膜。坚果里的不饱和脂肪酸和维生素E对大脑和心血管都好,能缓解长期用脑的损耗。) 她会借着聊起医学界最新研究的契机,“顺带”分享几篇关于“久坐对脊柱和循环系统危害”的权威科普文章,然后“顺便”提醒他设置定时闹钟,每隔一小时必须起身活动五分钟,甚至贴心地帮他下载了一个界面可爱、提醒方式温和的休息提醒软件。 她还会在周末午后,阳光正好,将阳台那些绿植叶片镀上一层金边的时候,以“朋友送了些稀有花草茶,一个人品尝太寂寞”为由,邀请林墨来自己家阳台小坐。她的阳台被打理得如同一个微缩的生态园,茂密的绿萝垂下蜿蜒的藤蔓,多肉植物肥厚饱满,几盆茉莉散发着清雅的甜香。坐在舒适的藤编吊椅上,捧着苏知意冲泡的、不知名但香气层次丰富的热茶,听着她用那把温柔的嗓音,讲述医院里那些或暖心或令人啼笑皆非的轶事,或是网上看来的、经过她筛选的有趣段子,林墨觉得,这几乎是他单调代练生涯中,最奢侈、也最熨帖的闲暇时光。 而林墨,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习惯了生活里有苏知意的存在。他会主动跟她分享游戏里完成一次极限反杀、带领团队逆风翻盘的巨大喜悦,手舞足蹈,眼睛亮得如同淬了火;会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带着点愤愤不平又有点好笑地跟她吐槽遇到的奇葩客户和猪队友;甚至,他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出门取外卖前,会下意识地在玄关镜前拨弄几下头发,整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领,生怕遇到刚好下班、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苏医生。 他开始期待每天可能响起的、独特的敲门声;期待那碗不知道又会变幻出什么神奇功效、但永远美味得能唤醒味蕾的汤羹;期待看到她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期待听到她带着几分亲昵调侃叫他“林先生”或“小弟弟”时,那独特的、能让他耳根微微发热的语调。 他隐隐觉得,这位苏姐姐对他好得有些超出常理,这份关怀密集得几乎形成了一张温柔的网。但他贪婪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张网的包裹,不愿也不想去深究其下的原因。或许,在他23岁尚且简单、却并非懵懂的心世界里,已经悄然为这个名叫苏知意的女人,预留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柔软而特殊的角落。 苏知意依旧会习惯性地在每天回家后,查看门锁监控的日志。但她的心态,已经从最初单纯的、带着点数据记录性质的健康关注,悄然转变成为一种掺杂着甜蜜的守望与期待。 (内心OS:今天出门穿了那件我上次随口夸过“颜色很衬他”的浅蓝色卫衣!是巧合,还是……啊啊啊,苏知意,冷静,不要过度解读!你是个成熟独立的女性,不能像个怀春少女一样!) 她依旧会在下班后,甩掉束缚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哼着那些旋律早就飞到天外的老歌,拿着小音响,在客厅中央随心所欲地舞动。但有时候,在旋转的间隙,她会不自觉地停下来,幻想着,如果有一天,林墨推开门,看到此刻这个褪去所有职业伪装、有点傻气、甚至笨拙的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惊讶地愣住,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两颗心,在缭绕的药膳香气里,在每周例行的、指尖与脉搏的短暂触碰中,在日常琐碎的分享与无声的关心里,正以一种心照不宣的、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彼此靠近。一种无需言明、却在空气中悄然弥漫的暧昧情愫,像秋日里温暖的糖霜,细细地、甜甜地,洒满了这小小的楼道,和彼此的心间。 第42章 如林知意【5】 第五章:重逢 平静而甜蜜的日子,像一池被秋阳晒暖的春水,却被一颗突然投入的、来自过去的冰冷石子,骤然打破了表面的宁静。 那是一个轮休的下午,苏知意正系着那条亚麻围裙,在厨房里对照着一本古籍药膳谱,研究一道新的“安神补脑羹”。阳光透过窗棂,在流理台上切出明亮的光块,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莲子与核桃温和焙炒后特有的暖香。她神情专注,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创造者的愉悦弧度。 (内心OS:林墨昨晚似乎又熬到很晚,今天得给他补补脑。核桃健脑,百合清心,莲子安神……这个搭配应该不错。) 门铃就在此时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以为是林墨,或许是来送她之前提过的、他收藏的某款游戏原声带,苏知意带着未褪的轻松笑意,随手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她几乎要将之扫进记忆垃圾堆的身影。 顾承烨。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价格不菲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露出过于饱满光洁的额头。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精心打理的、沉稳而强势的气息,与这栋充满生活气息的居民楼走廊格格不入。他的五官依旧英俊,是那种符合主流审美的、带着商业精英范儿的端正,但眉宇间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傲慢。 苏知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剥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冷了下去,一种混合着厌恶、屈辱和强烈排斥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内心OS: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阴魂不散!那段被当作交易品、毫无尊严可言的荒唐婚姻,我早就丢弃了!绝不能让他玷污我现在的生活!尤其是……不能让他看到林墨!) “知意,”顾承烨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久别重逢的陌生,更有一丝仿佛物品所有权未被完全剥夺的不甘,“好久不见。” 苏知意下意识地想直接摔上门,但多年教养刻在骨子里的克制,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惯常的、面对难缠家属时的冷静与疏离,只是眼神里的冰霜,比面对任何医疗纠纷时都要寒冷刺骨。 “顾先生,”她刻意用了这个疏远的称呼,声音平稳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有事吗?我想我们之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没有任何可说的了。” 顾承烨似乎没料到她会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计划被打扰的不悦。“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长辈们过于心急,我们之间缺乏必要的了解。但那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自以为是的宽容,“我后来想了想,或许……我们可以尝试重新认识,给彼此一个机会。” “不可能。”苏知意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出鞘的冰刃,锋利而冰冷,“顾先生,过去的错误没有‘重新认识’的价值。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平静,自由,不希望被任何人、尤其是被过去的不愉快所打扰。请你立刻离开。”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坚硬的冰雹,砸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早已腐朽的桥梁上。 就在这时,仿佛是命运刻意安排的对比,隔壁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墨揉着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出来,他身上穿着那件柔软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灰色卫衣,下面是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运动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毛茸茸的棕色小熊拖鞋——那是苏知意上次超市促销时觉得可爱,顺手买给他的。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与放松,大概是准备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瓶可乐。 “苏姐姐?”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苏知意身上,然后才注意到她门口那个气场截然不同的陌生男人。林墨的脚步顿住了,眼神里瞬间浮起清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护食小兽般的警惕。他那份未经世俗过多打磨的、干净直接的反应,与顾承烨那种深谙人心、充满算计的沉稳,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苏知意心头猛地一紧!(内心OS:完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顾承烨也看向了林墨,目光像精密扫描仪一样,在他年轻、带着少年气的脸庞,那身随性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居家打扮,以及那双与世无争的清澈眼睛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他转向苏知意,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与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轻蔑与讽刺的探究:“看来,苏医生是开始了全新的‘生活’,难怪对我提出的‘建议’毫无兴趣。” 他那刻意加重的“生活”二字,和隐含的将林墨物化为“年轻玩物”的意味,像一根毒刺,瞬间激怒了苏知意。她不喜欢,不,是极度厌恶他用这种审视、评判、甚至带着污名化的目光打量林墨,仿佛在看一件廉价的新奇玩具。 一股怒气混合着保护欲,在她胸中汹涌而起。她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用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挡在了林墨与顾承烨之间。尽管身高不及对方,但她挺直的脊背、冷冽的眼神和属于急诊科主刀医师在关键时刻不容置疑的威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气势竟丝毫不弱。 “顾先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这是我的私生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没有其他正当理由,请立刻离开!否则,我不介意以骚扰邻居安宁为由,申请必要的法律干预。” 她的态度强硬得超乎顾承烨的预料。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脱离掌控的资产,又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个虽然沉默却目光坚定、毫不退缩的年轻男孩,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转身走向电梯,那挺括大衣的背影都透着一种僵硬的失败感。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一种尴尬与紧张混合的余韵。 苏知意松了口气,这才转身看向林墨,脸上带着歉意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愠怒:“抱歉,林墨,让你看到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接触到自己那不堪的、充满算计的过去。 林墨看着她,摇了摇头。他虽然年纪小,心思单纯,但并不愚钝。刚才那个男人和苏姐姐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的氛围,那个男人看向自己时毫不掩饰的轻蔑,以及苏姐姐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保护姿态,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心里有点闷闷的,说不清是因为自己的领地被人闯入,还是因为……心疼苏姐姐刚才那瞬间竖起的、冰冷的尖刺。 “苏姐姐,你没事吧?”他轻声问,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像一捧温暖的泉水,与刚才顾承烨那审视算计的目光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一声简单的关心,像带着温度的光,瞬间融化了苏知意心中因顾承烨出现而凝结的冰碴。她看着林墨清澈见底、满是担忧的眼眸,忽然觉得,那些来自过去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似乎也不再那么具有压迫力了。 她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我没事。一个……早就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她顿了顿,看着林墨那双干净的眼睛,心中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内心OS:不能再瞒着他了。那段婚姻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但隐瞒本身,是对我们之间正在萌芽的感情的不尊重。如果他因此介意……那或许说明,我们并不合适。但我愿意赌一次,赌他的纯粹,赌我看人的眼光。) “林墨,”她第一次连名带姓,无比认真地叫他,目光坦诚地迎视着他,“刚才那个人,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前夫。很多年前,因为一些复杂的家庭原因,我有过一段非常短暂的婚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很快就协议结束了。我选择来海城,就是为了彻底告别那段过去,开始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她选择坦诚。她不想让任何可能的误会、猜疑,存在于她和林墨之间。她厌恶顾承烨代表的那种被安排、被物化的关系,她渴望的,是与林墨之间这种自然的、发自内心的、干净纯粹的靠近。 林墨愣住了。他没想到苏知意会突然跟他说这些如此私密、甚至可能有些难堪的往事。前夫?苏姐姐……结过婚?这个消息确实让他有些震惊,大脑空白了一瞬。但看着苏知意坦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睛,回想起她平日里独立、坚强、温柔、专业的样子,回想起她偷偷关心他作息、为他研究药膳时笨拙的可爱,还有刚才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保护他的那份坚定…… 那点短暂的震惊,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是心疼,是理解,是一种莫名的、被她如此信任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以及,对那个让她露出如此冰冷厌恶表情的前夫,产生了清晰的不喜。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真诚、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驱散了所有因顾承烨带来的压抑空气:“哦……这样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听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苏姐姐,那都过去了。”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目光澄澈地看着她,补充道,“你现在……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努力搜索着词汇,最后用力地点头,“比什么都好。” 简单至极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被阳光充分照耀的、温暖的石子,投入苏知意的心湖,漾开的是一圈圈柔和而明亮的涟漪。她看着林墨干净的笑容,看着他眼中毫无芥蒂的信任和纯粹的关心,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下来。 一种巨大的释然和暖流席卷了她,眼眶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泛起湿意。 (内心OS:他不介意……他真的不介意!他甚至觉得现在的我“比什么都好”!顾承烨带来的阴霾,在他这简单的句话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嗯,都过去了。”苏知意重复着他的话,笑容变得无比明亮和轻松,仿佛真的卸下了一个背负许久的沉重包袱,连眼底都闪烁着细碎的光,“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很新鲜的鲈鱼,肉质正肥美,清蒸最好吃了。” “想吃!”林墨立刻响应,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刚才那点小插曲似乎已被他完全抛诸脑后。 小小的风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短暂地激起了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让湖水显得更加清澈见底。而湖底深处,有些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坚定地向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苏知意知道,她对林墨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母性关怀或邻居之谊。她厌恶顾承烨所代表的那种充满了算计、条件、家族利益的冰冷关系。她爱的,是林墨这份不掺杂质的热忱,是他清澈眼底的信任,是他带来的、充满烟火气和生命力的温暖。 而林墨,似乎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会用她的温柔,她的坚定,她的专业,还有她那一点点只为他一人的小“心机”,继续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干净的靠近。 她的林先生,她想要珍视的光,就在隔壁。而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等待花开,等待光耀彻底驱散所有过去的阴影。 第44章 如林知意【7】 第七章:紫色 第一人称:林墨 胃痛。 像是有只手在我肚子里拧毛巾,越拧越紧,带着灼烧感的绞痛一阵猛过一阵。冷汗瞬间就浸透了身上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迅速变得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电脑屏幕上炫丽的游戏特效扭曲成了模糊的光斑,耳机里队友焦急的呼喊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操……”我低骂一声,试图撑着桌子站起来,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栽下去。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心脏。 独居这么久,头疼脑热也有过,但从没像这次一样,感觉灵魂都要被这剧痛从身体里拽出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闯入脑海的,是隔壁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人。 苏知意。 几乎是凭借本能,我用颤抖的手指划开手机,甚至没看清屏幕,就凭着肌肉记忆点开了那个存了许久却从未拨出的号码。 “喂,林先生?”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点意外。 “苏……苏姐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不像话,断断续续,几乎拼凑不完整句子,“我……我好像……不太舒服……头晕……心慌……胃……好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然后,她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传来:“别怕!我马上过来!你尽量保持平稳呼吸,不要乱动!” 电话被挂断。 我蜷缩在椅子上,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疼痛撕扯着我的意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然后,我听到了。 不是预想中礼貌的敲门声,而是近乎粗暴的、急促的拍门声。“砰砰砰!” 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门板就要被拍碎。伴随着拍门声的,是她拔高的、带着明显焦急的嗓音:“林墨!开门!” 是苏知意,但又不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苏知意。那个永远从容不迫,连微笑弧度都恰到好处的苏医生。 求生的本能让我挣扎着,几乎是爬过去,拧开了门锁。 门开的瞬间,走廊的光线涌进来,有些刺眼。然后,我看到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站在门口的苏知意,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只穿了一件睡袍。 一件……紫色的,丝绸质地的睡袍。 那种紫,不是暗沉的颜色,而是一种浓郁、神秘,带着光泽感的葡萄紫。丝滑的布料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出平日里被职业装掩盖的、属于女性的柔美轮廓。最要命的是,那睡袍的款式——深V的领口一路向下,通过同样露出的肩膀,背后更是大片大片的镂空,只有几根纤细的同色系带子交织着,将她整个光滑白皙的背部,几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知意。 我记忆里的苏姐姐,是穿着白大褂,冷静专业的医生;是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温柔邻居;是即使在家,也总是穿着得体棉质家居服,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整洁的女人。 可眼前这个……这个穿着性感撩人紫色睡袍,发丝微乱,呼吸急促,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慌与担忧的女人……彻底颠覆了我对她的所有认知。 大脑像是瞬间过载,一片空白。胃部的剧痛似乎都短暂地被这强烈的视觉冲击给压了下去。一首老歌,准确来说是一句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带着点痞气的歌词,不合时宜地猛地窜进我的脑海——“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草。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都什么时候了! 她显然来得极其匆忙,匆忙到甚至没来得及换掉这身……绝对不属于“外出见人”范畴的睡袍。是为了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混在剧烈的疼痛里,窜过我的四肢百骸。 “林墨!”她一步跨进来,带着一阵微凉的、混合着风雨湿气和一种……说不清的、有点像苦橙花又带点药草清冷的香气。她的手臂有力地穿过我的腋下,稳稳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隔着薄薄的丝绸,我能感觉到她手臂肌肤的温热和力量。 “别怕,跟我进来。”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再是电话里的急促,而是沉淀下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低沉与稳定。 她半扶半抱地把我弄到她的沙发上躺下。她的公寓和我那边杂乱随意的风格截然不同,干净、整洁,空气里有好闻的香薰味道,但现在,这一切都被她身上那件紫色睡袍带来的强烈存在感所覆盖。 她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绒袍下摆散开,那抹紫色像一朵骤然绽放在夜色里的鸢尾花。她拿出听诊器,冰凉的听头贴在我的胸口,她的指尖却带着温热的力度。她检查我的瞳孔,触摸我颈间的脉搏,动作专业、迅速,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她真的好香……不是香水,是……她自己的味道吗?) “晚上吃了什么?”她问,语气不容置疑。 我疼得没力气思考,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泡面和凉卤味的罪行。 她的眼神沉了沉,没说什么,但那种不赞同的气场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她生气的样子……也好吓人,但是……) 她快速取了药,喂我吃下。又拿来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去我额头、脖子上的冷汗。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和她刚才拍门的气势判若两人。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心脏差点停跳的动作。 她侧身坐在沙发边缘,小心地托起我的头和肩膀,然后……将我的头轻轻放在了她的腿上,虽然好像以前也有过,但是这次不一样!。 脑后传来的触感,柔软得超乎想象。是她的腿,和她身上那件丝滑睡袍的质感。我的脸颊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她大腿肌肤的温热,透过薄薄的丝绸传递过来。这个姿势……太近了,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更浓郁的、带着暖意的香气,近到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身体的轻微起伏。 (这……攻击力超标了……苏姐姐……)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连胃痛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惊得暂停了一瞬。血液不受控制地往头顶涌,耳朵烫得厉害。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窘迫,或者,在她医生的身份下,这只是一个让患者更舒适的姿势。她的手指带着神奇的力度,精准地按在我胃部的位置,开始揉按。另一只手则握着我的手腕,拇指用力按压着某个点。 “放松,林墨。”她的声音低沉,像夜晚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我紧绷的神经,“跟着我的节奏,深呼吸……对,吸气……慢慢吐气……”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近在咫尺的紫色衣料和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肌肤线条。感官却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她指尖的温度,她腿上柔软的触感,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清冽香气,她平稳有力的呼吸声……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暖的网,将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恐慌,一点点地包裹、驱散。 胃部的绞痛,在她的按压和引导下,真的开始缓缓消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取代了之前的无助。在她身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用怕。 (还好……有她在。) 意识在疲惫和放松中逐渐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那件紫色的睡袍,和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大概会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了。 而那句荒诞的歌词,依旧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妈的,确实有韵味。 要命。 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咦耶~咦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如林知意【7】 第43章 如林知意【6】 第六章:开诚布公 自那次与前夫不愉快的偶遇,并向林墨坦诚过往后,苏知意感觉两人之间那最后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也彻底消散了。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亲昵、温暖的“友达以上”状态,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甜暖的糖粒。 然而,一个习惯性的、几乎融入骨血的小动作,却差点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一个周六的清晨,林墨难得地被生物钟早早唤醒,窗外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想着冰箱空空如也,他决定去附近的24小时超市囤积些“战略物资”。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棉质拖鞋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手指习惯性地插进卫衣口袋,却摸了个空——手机忘带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折返身子,熟练地输入密码。“嘀”的一声轻响,门锁解开。就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隔壁苏知意家门上,那个智能门锁的方形屏幕,极快地亮了一下,幽蓝的光在昏暗的走廊里一闪而过,随即又迅速暗了下去。那感觉快得像错觉,像是黑暗中突然睁眼又立刻闭合的电子瞳孔。 他当时没太在意,睡意尚未完全驱散,大脑还有些混沌。拿了手机,他便匆匆出门了。 但在超市明亮得过分的灯光下,穿梭在货架之间,那个短暂的画面却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回。苏姐姐家门锁的屏幕,亮起的界面……似乎、好像、大概……是实时监控的画面?而且,角度似乎正对着他家门口的方向? 一个隐约的、让他脊背微微发凉的猜测,像初春破土的毒笋,悄然钻出。不可能吧?苏姐姐怎么会……那种被无形视线注视的感觉,让他喉头有些发紧。 为了验证这个令他不安的猜想,他故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个狡猾的猎人,布下了一些小小的、无声的陷阱。他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出门节奏——有时在某个固定时间点频繁进出,制造“活跃”的假象;有时则像彻底冬眠的动物,长时间龟缩在房间里,毫无动静。 然后,他观察到了一个清晰得让他心沉的规律—— 每当他长时间“宅”在家里毫无动静时,苏知意总会“恰到好处”地敲响他的门,端来一些提神醒脑、补气养元的汤水或点心,比如人参乌鸡汤或是茉莉薄荷茶,并温柔地提醒他“不要一直坐着,对身体不好,起来活动一下呀”; 而当他某天出门次数稍显频繁,她送来的则可能是更偏向于舒缓安神、滋阴降火的品类,比如百合绿豆汤或是莲子心茶,语气也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确认他“活动量”足够的轻松。 巧合太多,多到已经无法用“默契”或“关心”来简单解释。 林墨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像打翻了五味瓶。一种被窥视、**被侵犯的本能不适感,像细小的毛刺,扎在他的皮肤上。但一想到做这件事的人是苏知意,是那个会因为他胃痛而跪在沙发边为他按摩穴位,会因为他一句“好吃”而眼睛弯成月牙的苏姐姐,他的怒气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柔软的棉花墙,怎么也凝聚不起来,反而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心疼。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过度担心他?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不安全感? 终于,在一个苏知意又端着一碗号称能“清心明目、缓解秋燥”的菊花枸杞雪梨羹过来,并状似无意地问起“林先生最近好像出门少了些,是工作进入攻坚阶段了吗?”的时候,林墨决定不再猜测。他必须问清楚,这像一根隐形的刺,横亘在他逐渐沉溺的温柔乡里。 他放下那只温润的白瓷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被那清甜的香气吸引,而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直接,看向苏知意:“苏姐姐。” “嗯?”苏知意正想着怎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让他劳逸结合上(内心OS:这周他出门记录才三次,肯定又熬夜冲刺了!得好好说说他,不能仗着年轻透支身体。),被他这么一看,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像是踩空了一级台阶。 “你……”林墨斟酌着用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指责,只有探寻,“你是不是……经常通过你家的智能门锁,看我什么时候出门?” “轰——!” 苏知意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烧灼起来,滚烫得吓人。她设想过很多种被他发现她那些隐秘小心思的场景,或许是某次不小心说漏嘴,或许是他渐渐察觉不对,但从未想过会如此直接、如此猝不及防,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毫无预警地剖开了她精心伪装的外壳。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否认,想找个“担心安全”或者“查看快递”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但在林墨那双清澈的、带着询问和一丝隐约受伤的眼睛注视下,所有预先设想好的谎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卑劣,无法说出口。 (内心OS:完了!被他发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是个控制狂?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 她的脸颊绯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神慌乱地闪烁着,不敢与他对视,像个偷吃糖果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哪还有半点平时冷静自持的苏医生样子。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家居服的棉质下摆,指节泛白,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不是……我只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抬起头,眼中带着豁出去的坦诚和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对不起,林墨。我……我是有看。”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因为急切和羞愧而断断续续,“我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担心你。” 她从第一次注意到他作息极度不规律开始,到担心他长期代练身体会垮掉,再到不知不觉养成了记录他出门频率的习惯,以便能“精准”地准备适合他当下状态的食物和汤饮…… “……我知道这不对,很不对,侵犯了你的**,是……是很糟糕的行为。”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眼眶迅速泛红,“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关心你,想确保你好好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很恶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看了。我发誓。”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林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脑海中已经预演了无数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愤怒的指责、冰冷的疏离、或是带着厌恶的转身离开。 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来临。沉默在空气中凝固了几秒钟,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然后,她听到林墨轻轻地、仿佛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那口气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奈又掺着点好笑意味的哼笑声。 苏知意愕然抬头,泪眼朦胧中,对上林墨的目光。 林墨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泛着水光的、像受惊小鹿般的眼睛,还有那紧紧绞在一起、泄露了她内心极度不安的手指,心里那点因为被窥视而产生的不适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感动和心疼。原来,她那些看似“恰到好处”、“无所不能”的关怀背后,藏着的是如此笨拙、如此执着、甚至有些卑微的用心。 “苏姐姐,”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像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你真是个傻瓜。” 他拿起那碗温度恰到好处的雪梨羹,用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晶莹的梨块和艳红的枸杞在淡金色的汤水中浮沉。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绽放,带着菊花的微香和枸杞的甘醇,一直润泽到心底。“以后想看就看吧。”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她,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和纵容的笑容,“不过,”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讨论一件有趣的小事,“如果我长时间没出门,你可以直接发消息问我,或者……直接来敲门,骂我一句‘小懒虫,该起来活动啦’,也比你自己在那里瞎担心要好,对不对?” 苏知意彻底愣住了,随即,巨大的释然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喜悦,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形成一个又哭又笑的、有些滑稽却无比真实的表情。(内心OS:他……他不怪我?他还让我以后直接敲门?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允许我,甚至欢迎我,更直接、更理直气壮地进入他的生活?) “好……好啊。”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用力地点头,像个得到了最想要糖果的孩子,“下次……下次我就直接来骂你,小懒虫!” 秘密曝光,没有带来预想中的隔阂与裂痕,反而成了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强有力的催化剂。一种名为“理解”与“接纳”的藤蔓,在两人之间悄然生根、疯狂滋长。林墨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却无比温暖的、带着偏执的关心;而苏知意,则获得了可以更加“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关心他的、甜蜜的许可证。 那碗菊花枸杞雪梨羹的清甜,仿佛也沁入了彼此的心脾,留下了一段关于笨拙、坦诚与无限包容的,独特记忆。 用监控看别人是不好的行为,大家不要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如林知意【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