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被地球抛弃之后》
第1章 死亡
“醒一醒。”
病房外人头攒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整整齐齐站在那默不作声,他们都是前来见习的学生。
病房内空间逼仄,全部挤进来有些勉强。而且一堆人挤在那小地方,看上去都闷得慌。
于是有些人干脆站在门外,至于透过人群能不能看到内里的场景,那就另说。
前来查房的男医生在病床旁面无表情地站着,正和那病人家属交谈。
边上的两个规培生拿着一叠用大文件夹夹住的厚纸,跟着老师的问话不停的记录着患者的情况,时而翻找写了患者各项数据与症状的病历资料。
女人的问題像藤蔓,缠绕了一遍又一遍。
医生一字一句,语速适中,每一个字都尽量客观。可这平稳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
“医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时间等不了他太久。”
“术后……术后需要注意什么?我是说,如果……”
医生解答着,耐心底下是职业性的疲惫,一种见惯生死后的无奈。
最终,他再次强调了明日手术的关键事项,然后转身离开。
几个学生跟着后头鱼贯而出,一堆散开的白色羽毛簇拥在了一起,被风吹去另一处。
那群人走之后,那中年女人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丈夫,又开始抹眼泪。
她心里很清楚,吃药是吃不好了,这手术必须得做,再拖下去人都没了。
希望被具象成一个渺茫的数字悬在头顶,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下来,让一切归于尘土。
不做手术,便是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一寸寸吞噬,在有限的时日里煎熬。
做,便是亲手将他推向那个概率极低的手术台,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这选择太残忍,无论选哪边,心都被撕扯着。
她轻轻握住丈夫微凉的手,把脸贴在他掌心,她只是一个祈求奇迹的普通女人。
万一呢,万一命运这次会选择仁慈。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邻床。
那个小伙子,得的是一样的病,今天下午就要进手术室了。
他比她的丈夫更瘦,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石膏像。
她记得第一次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臂,那冰冷的、缺乏生气的触感,让她瞬间寒毛倒竖,心脏骤停了一拍,恍惚间以为触碰到的是一具尸体。
此刻,她看着邻床,心里生出一种复杂而隐秘的期盼。
如果……如果他的手术成功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男人也有一线希望?
台樛静静地望着窗外。
江州的冬日天空是一种毫无怜悯的灰白,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黑布,沉沉地压在这座城市上空。
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痉挛般地颤抖。
邻床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像蚊蚋般微弱地钻进他的耳朵,他不想理会,只将视线更紧地锁在窗外那片荒芜的景色里。
他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一个拗口的名词。
这种新型病毒病毒寄生于脑细胞,早期可以通过使用研发的特效药物,赌一把百分之三十的痊愈概率。
如果干预的太晚或者药物治疗无效,晚期唯一的生路就是做脑部手术。
百分之十五的手术成功率,那是一个理论上的、统计学意义上的概率,是写在论文里的冰冷数据。
台樛很清楚,属于他的,是确凿无疑的、百分之一百的死亡。
命运早已将砝码重重地压在了死的那一端。
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恐惧,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身体像一具被蛀空的壳,日渐沉重,灵魂却被病痛折磨得异常轻盈。
每日每夜,清醒与昏沉的界限模糊,意识像信号不良的屏幕,频繁地闪烁着雪花。
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碎裂、消亡,不如……
不如就此了断。
这个念头浮现时,竟带着一种诱人的安宁。
像在无边的黑暗冰海中挣扎太久,终于决定放弃,任由身体沉入那寂静的深渊。
或许,沉到底,便是解脱。
说不定还能早些投胎,换一个健康点的躯壳,开始一段没有病痛折磨的人生。
他的人生,这短暂而算不上精彩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画上句点了。
没有波澜壮阔,只有被疾病加速摧残后的残破。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灰白的天空,也不再听那无望的哭泣。
内心深处,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准备好了。
平静地,迎接着那必将到来的、属于他的结局。
移动病床的轮子碾过走廊光洁的地面,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辘辘声。
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一盏接一盏地向后掠过,刺目的白光连成一片,让他有些眩晕。
他觉得自己像一件物品,正被平稳地运送至某个既定的归宿。
身旁医护人员模糊的身影和低语,都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手术室的门在他眼前打开,一股更凛冽、更浓郁的寒意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金属的、光洁的、一尘不染的。他被小心翼翼地移至手术台,那台面的坚硬与冰凉,瞬间穿透薄薄的病号服,渗入他的肌肤。
他最后看了一眼无影灯,那巨大的、多眼的构造,像一只沉默的机械昆虫,正冷漠地俯瞰着他。
他缓缓合上眼帘,冰凉的药液顺着静脉血管流淌,如同一道悄然蔓延的潮水,所到之处,知觉被逐一吞噬。
先是脚尖、手指的微弱触感消失了,仿佛它们已不再属于自己。
接着,身体的重量感也模糊了,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正从沉重的躯壳中缓缓剥离。
外界的声响——仪器的滴答、金属器械轻微的碰撞——也迅速衰减,变得朦胧而遥远,最终归于一片深邃的、万籁俱寂的宁静。
最后一丝自主的念头,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了一下,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他沉了下去,彻底地,毫无抵抗地,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刺入病房,像一柄迟钝的金色刀子,最终无力地倒伏在病床边缘,恰好停在男人消瘦的腿旁,勾勒出一圈虚浮的光晕,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水果刀在她指间缓慢移动,削下一圈连绵不断的果皮。
那个年轻人最后投来的眼神,在她脑海中反复映现。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依恋,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干涸的、万念俱灰的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悸。
她心里明镜似的。
那孩子,是回不来的了。
那扇手术室的门关上,便是永诀。
从此,这冗长而绝望的病房走廊里,再也不会闪过他的身影。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又违背理性地滋生出一丝微弱的渴望。
她竟荒谬地希望,下一次抬头,还能看到他活着走出来。
这希望如此渺茫,轻得像一根蛛丝,却顽固地悬在那里。
阳光有些晃眼了。
她放下苹果和刀,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过了窗帘。
厚重的布料摩擦着轨道,发出沙沙的声响,将那片过于明亮的天光隔绝在外。
她现在不需要阳光,它那虚假的蓬勃与这死寂的病房格格不入。
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瞥向外面的空地。
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这空荡的景象,她早已习以为常。
岂止是现在,早在十年前,世界就开始变得这样空旷了。
各种各样的怪病如同挣脱了潘多拉魔盒的诅咒,肆虐全球。症状沉重可怖,且多数无药可医。
恐惧像无形的瘟疫,将人们都驱赶回了各自的巢穴,锁紧了门窗。
街道,自然就空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那个积灰的杂志架,上面还散乱地放着一些二十几年前的老报纸。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拿起一份。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头版上,“官方通报”四个黑色加粗的方块字砸入眼帘。
日期是公元2069年3月11日。
上面冰冷地陈述着:全球人口总数已达一百一十亿。地球生态承载力已突破极限,资源正式进入枯竭周期,人口危机无法逆转。
下面罗列着触目惊心的现状。
饥饿、贫穷、系统性压迫、区域性战争及大规模暴乱,已成为全球常态,文明秩序彻底崩塌。
洪涝、雷暴、台风、极端天气,高烈度地震与火山活动频发,气候系统已然失控。
天灾与**共同作用,人类文明正式进入“危机纪元”。
那时的专家们曾预测,人类数量将在未来某段时间内经历大规模、断崖式的衰退,直到锐减至某个地球能够承载的数值,才有可能重新稳定并维持下来。
她放下报纸,指尖沾上了些灰尘。
她转头,望向病床上依靠仪器维持着微弱生命体征的丈夫,又想起那个眼神平静的男人。
个体在时代与疾病面前的挣扎,显得如此徒劳,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如同窗外最终沉落的夕阳,覆盖了她的意识。
人类,迟早会灭亡。
第2章 新园
公元2090年11月14日15点08分。
N市,某羽毛球馆内。
刺眼的顶光下,羽毛球像一颗白色流星划破空气。
肤色较深的男子眼神锐利,脚步迅捷地移至最佳落点,肌肉记忆带动手臂挥出完美的弧度。
然而,就在球拍触及羽毛球的瞬间——
一声闷响,球竟偏离了预设的轨道,坠向他的左侧地面。
“哈哈,你输了!”对手带着笑意喊道。
“不应该啊……”他怔在原地,困惑地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球拍。
S市,某高校生物研究所。
密闭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突然,一声狂喜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老师!您快看!”
年轻的学生几乎是扑到实验台前,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将那个无菌培养皿捧到老教授眼前。
皿中,一片绒毯般的翠绿色菌落正散发着微弱而迷人的生命光泽。
老教授扶着桌沿,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片绿色,仿佛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迹。
三十年的光阴,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的坚持与质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滚烫的泪水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奔涌而下,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呜咽。
实验室里的几人瞬间围拢过来,拥抱、哭泣、欢呼,压抑太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
然而,就在这片狂喜之中,一个学生惊恐地指向培养皿。
“颜色……颜色变了!”
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如同被无形的刷子抹过,在他们眼前飞速地褪去、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
老教授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扭曲成惊骇与绝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只伸向培养皿的手僵在半空。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巨大的虚无,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
他眼前一黑,最后一口气卡在胸腔,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老师——!”
Q市,某条污秽的暗巷深处。
腐臭的气味几乎凝成实体。
一个衣衫褴褛、面目被污垢覆盖的男人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抓着一小团暗红色的生肉。
他贪婪地啃噬着,黏腻的血液和不明组织的汁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那肉的来源已无法分辨,只隐约可见扭曲的纤维结构。他的眼神浑浊,闪烁着动物般强烈的求生欲,每一次撕咬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满足的低喘。
Z市,郊区,一栋被高墙环绕的别墅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灰败的世界,只留下室内水晶吊灯投射下的暖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与陈年威士忌交织的气息。
“老爷,”管家垂手而立,声音低沉而恭顺,“今天是小少爷的生日。”
真皮沙发椅上的男人缓缓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虚无处,并未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哦。”
随即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送束花到Z大医院吧。顺便,”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问问医生,他状况怎么样了。”
“是。”管家微微躬身,退出了这间安静的客厅。
Z市,Z大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走廊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
管家推开了那间陌生的病房门,动作轻缓。
病床上空无一人。
隔壁病床旁,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闻声抬起头。
她认出了这位衣着体面的老人,知道他是来找那个沉默的年轻人的。
“他今天手术,”女人主动开口,“已经进手术室了。”
管家脸上的肌肉似乎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微微颔首:“这样啊。请问进去多久了?”
“大概,一个小时吧。”女人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他手中那束花吸引。
那是一束白玫瑰,花瓣饱满,在病房的光线下,竟泛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光。
女人心下惊奇,甚至有一丝恍惚。
在这个连干净食物和清水都需艰难获取的年月,鲜花早已成为记忆里模糊而奢侈的符号。
它们脆弱、娇嫩,与这个坚硬、残酷的世界格格不入。
管家礼貌地谢过她,步履沉稳地走到空荡荡的病床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束白玫瑰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站了几秒,目光扫过这间囚禁了小少爷许久的牢笼,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管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去,脊背依旧挺直,步伐依旧从容。
小少爷,终于要死了。
B市,中心广场。
全市大范围停电停水进入第十三天。
绝望与愤怒如同干柴,被烈日点燃。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挥舞着粗糙的标语,嘶哑的喉咙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口号。
警察们在人群边缘松散地站着,象征性地维持着秩序,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漠然。
人群的怒火最终汇流向市中心的权力象征——市局大楼。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拍打着厚重的玻璃幕墙,咒骂与控诉声浪滔天。
在情绪的最高点,有人开始用身体撞击大门,用随手捡来的石块砸向窗户。
大楼内,透过防弹玻璃,可以看到一张张略带惊恐的脸。工作人员惊慌地冲到大门口,用身体组成人墙,死死抵住那正在剧烈震颤的门栓。
就在这时,人群中央猛地爆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穿透所有喧嚣的惨叫。
整个广场瞬间为之一静。
紧接着,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的轰鸣。
脚下坚实的大地开始像筛糠般抖动。
“地震了!快跑——!”
恐慌像瘟疫般炸开,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所有愤怒。
人群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四散奔逃。
方才还被视为铜墙铁壁、被拼死抵御的大门,此刻被人从内部飞快地打开,里面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出,与外面逃窜的人群混作一团。
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裂痕像黑色的闪电般在大地上蔓延、张开巨口。
这片土地仿佛成了一个被失手摔在地上的巨大花瓶,在震耳欲聋的崩裂声中,破碎成几块不规则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人群因地震而疯狂逃窜、哭喊与建筑物的崩塌声交织成一片混沌之际——
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天空,也压过了脚下大地的哀鸣。
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如同一种无法抗拒的意念,直接、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类的意识深处。
其音量巨大到足以让耳膜嗡鸣,洪亮如万千雷霆齐鸣,却又奇异地不损害听力,仿佛来自维度之外的宣告,以一种绝对的力量盖过了现实世界里一切崩坏的喧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声音所使用的语言结构复杂而古老,音节扭曲怪诞,超越了人类任何已知的语系。无人能懂。
全球范围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片看似虚无的天空。
脚下致命的裂缝、身旁坠落的碎石,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威胁的紧迫感。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级未知存在的敬畏与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正在切换人类语言——)
[切换完成——]
[正在缓冲中——]
[资源加载完成——]
[系统启动完成——]
一连串冰冷精确、毫无情感波动的提示音接连响起。
[版本信息:第八版〈最新版本〉]
[启动坐标:新园]
[起始坐标:地球公元2090年11月14日16点00分00秒000毫秒]
紧接着,那条通告以清晰无比的、他们各自所能理解的母语,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请全体人类注意:欢迎来到新园,一分钟后系统即将开启人类第一副本,请全体人类请做好准备。]
疑问如同野火般在全球所有人的心中瞬间燃起,却无人能给出答案。
不等任何人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开始了无情的读秒。
[倒计时一分钟开启——]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难以言喻的惊骇如同冰水般浇透了每个人的脊椎。
人们猛地僵在原地,瞳孔放大,不是通过耳朵,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有根无形的探针直接刺入了意识深处。
他们用力摇头,手指死死按住太阳穴,试图将这荒诞的声音挤出大脑。
“疯了……是我疯了吗?”有人喃喃自语。
但环顾四周,每一张脸上都映照着同样的惊惶与不可置信。
所有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正在经历什么,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
一切都是真的。
脚下的震动将人们从最初的震骇中惊醒。大地仍在开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人群再次像受惊的兽群般奔逃起来。
尖叫声、哭喊声、建筑倒塌的轰鸣与伤者的哀嚎重新汇成绝望的交响。鲜血在龟裂的街道上蜿蜒,触目惊心。
[三十一,三十,二十九——]
手术室内,台樛怀疑医生给自己的麻醉药没打够,不然他为什么能断断续续的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数着倒计时。
因为麻醉剂的原因,前面那些话他听得不是很清楚,迷迷糊糊的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这是上帝的声音?
[十三,十二,十一,十——]
病房里,女人紧紧攥着丈夫毫无反应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诡异的微笑。
窗外是末日般的景象,但她眼中只有丈夫平静的睡颜。
这样也好,她想着,指尖轻轻拂过男人消瘦的脸颊。
不必再看着他被病痛折磨,不必独自面对这个残破的世界。
他们可以一起离开了。
[四,三,二,一。]
[开启传输模式——]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撕裂空间的巨响。但每一个活着的人类,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本质性的剥离。
就像灵魂被轻轻提起,脱离了沉重肉身的锚定。
[目标总数:一百一十四亿五千八百三十七万九千六百七十二]
[传输完成——]
崩裂的大地上,只余下废弃的车辆、倾颓的建筑、以及未干的血迹。风声穿过空荡的城市,如同文明的挽歌。
[世界加载中——]
[程序启动完成——]
一种全新的感知取代了原有的五感。人们看不到,却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无法理解的空间边界。
[人类第一副本已开启——]
[请全体人类注意:欢迎来到人类第一副本,请成功通关副本,回到新园。]
[更新坐标:新园日0年0月0日00时00分00秒000毫秒]
[副本正式开始——]
第3章 精神力
台樛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缓慢地重新拼凑。
我竟然还活着。
麻醉剂的余威仍在,思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每一次思考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他费力地将涣散的意识凝聚,像在暴风雨中抓住漂浮的木板。
他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好歹可以想事情了。
一股荒谬的庆幸感涌上心头。
医生的医术竟然如此高超!
在那样凶险的手术中,硬是将自己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大夫真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啊!
等我恢复好了,定要定制十面……不,二十面大锦旗,把那医生的办公室挂得满满当当……
[我觉得这不太现实。]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他在手术室被倒下来的仪器砸死了。]
台樛:“……!!!”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骇得他几乎灵魂出窍!
什么东西?!
谁在说话?!
哎呀,骇死我哩!
他猛地睁眼——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动作,而是一种意识的聚焦——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他立刻清晰地感知到,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它没有方向,没有源头,就像是……从他自己的思维土壤里凭空生长出来的一株怪异植物。
我人格分裂了?这是潜藏的另一个人格在和我对话?
不对……我应该是死了。动刀的医生都死了,我肯定也死了。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刚才那是……上帝的声音?
与此同时,被封存的感官开始争先恐后地回归身体。
他感觉到了拂过皮肤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微风,听到了远处隐约的鸟鸣,眼皮也真正捕捉到了光线。
他尝试着,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帘。
预想中的洁白天花板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湛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空,几缕薄云如同画笔随意抹过的痕迹。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绿草如茵,蔓延至视野尽头,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花朵。
这不是病房,不是手术室,更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地方。
[检测到独立意识清醒,信息录入开始——]
那个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再次于脑中响起。
[宿主:台樛]
[性别:男]
[出生日期:2070年1月27日(地球)]
[精神力:0]
[属区:未知]
[公民等级:未知]
[身体状况:残疾(注:详情请见解码资料)]
[仓库:未知]
[信息录入成功——]
[宿主您好,我是您的专属系统,编号为Z4081。]
台樛张了张嘴,由于太过惊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堂还配备系统啊。
太tm智能了。
系统似乎检测到了他宕机般的沉默,等了几秒,便自顾自地继续流程。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花园,请仔细阅读已知剧情,并接收主线任务。]
[众所周知,爱丽丝……]
[等下!] 台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脑内),急切地打断了它,[这是在干嘛?角色扮演?还是剧本杀?TD!]
系统平静无波地回答:[您并未死亡。您当前正处于人类第一副本下的独立副本——爱丽丝的花园之中。]
[呃,请细说,你没一句话是我听得懂的。]
[收到宿主诉求,进行背景信息简述。]
[您之前所处的地球,是一个因熵增达到临界点而即将崩塌的初级测试空间。]
[更高维度的存在,您可理解为创世神,对我们下达了指令,将全体人类转移至新的坐标,命名为新园。]
[我们通过构建无数独立的分裂空间来筛选合格的意识体,这种分裂空间,在您原本的人类语言概念中,可近似理解为副本。]
[成功通过考验者,将获得在新园生存的资格,成为新园内的一名公民。不合格者,将被淘汰。]
[您当前所在的,正是基于新园基准规则构建的人类第一副本体系下的独立子空间——爱丽丝的花园。]
一连串的信息砸下来,台樛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宇宙。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清头绪。
地球是新手村,炸了。
他们被“神”打包扔到了一个叫“新园”的新服务器,现在正在下第一个团队副本,而他是其中一个开服玩家。
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个词:[淘汰?被淘汰了会怎么样?]
[抱歉,您暂无查阅机制详情的权限。]
台樛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那……精神力是什么东西?]
[精神力是驱动一切规则的基础能量,可类比为您原初世界概念中的能量,但其转化效率为绝对的100%,无任何损耗。它是衡量意识体强度、以及在新园行使权限的核心指标。]
[由于精神力的普适性存在,在此空间内,您进行任何生理及意识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呼吸、新陈代谢、肢体运动、乃至思考本身,都无需依赖您旧有认知中的生物能量。]
[相对的,所有这些行为,都将消耗对应的精神力。从理论上说,精神力,可以完美取代并超越您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能量形式。]
台樛的目光锁在自己状态栏里,那个明晃晃的“0”上。
[如果……] 他在脑中组织着语言,[如果现在是0,会怎么样?]
[当精神力归零时,您的一切自主活动将受到系统强制限制。]
[若在限定时间内无法得到有效补充,您将被即刻标记为不合格,并进行淘汰处理。]
[说人话。]
系统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似乎在进行语言模式的直译切换。
[您还有1小时55分27秒。时限到达后,由于缺乏驱动基础生命活动的精神力,您的肺部将停止呼吸运动,心脏将停止搏动,所有细胞代谢将陷入停滞。换言之,您会立刻迎来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
台樛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超越理解的荒谬规则扼住了喉咙。
好流氓的条款。
以前我好歹喘气吃饭就能活,现在倒好,直接掐断了最根本的能源,逼着我去用这个听都没听过的精神力?
强制系统升级就算了,还不给新手保护期。
一种极度的荒诞感淹没了他。他抬头望了望这片过于鲜亮、宛如童话般的花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手。
人类的进化还真是被逼着往前裸奔,一步就跨入了喝西北风……不,是喝精神力就能活的阶段。
这步子迈得,也太TM超前了。
在这股凌驾于认知之上的神秘力量面前,人类如同蝼蚁仰望星空,连反抗的念头都显得苍白可笑。
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台樛只花了短短几秒,就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办法,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肺部顺畅地扩张,没有刺痛与阻滞。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肌肉牵动时流畅的力道,而非往日那种沉疴缠身的无力与酸痛。
原来,这就是健康的身体……
微风拂过面颊,青草的清新气息钻入鼻腔,身下是柔软而真实的触感。
这些寻常的感知,对他而言却如同神迹。
在病床上煎熬的日日夜夜,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如今却只剩下纯粹的、活着的舒畅。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野火般在胸腔里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在疾病的阴影下挣扎求生太久的人,一具健康的身体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必须活下来。
不仅如此,一种本能的直觉在警告他:那个所谓的淘汰,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死亡。
它必然伴随着比疾病更加残酷、更加不可名状的折磨。
否则,这个系统何必大费周章地将他们这些将死之人拉入副本?
直接任由他们在崩塌的地球上消亡,岂不更省事?
[告诉我,] 台樛在脑中发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补充精神力?]
[精神力的获取途径主要有三种。]
[其一,通过系统商城进行交易。您可提供任意所属物,经由商城估值后,兑换等价的精神力。]
[其二,成功通关副本。系统会根据您的表现,发放奖励,其中通常包含精神力。]
[其三,抱歉,您暂无权限查阅。]
台樛觉得这个规则大有问题。
没有精神力,他寸步难行,连呼吸都无法维持,更别提通关副本获取奖励。
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那么,唯一的生路,就只剩下第一条——以物易物。
用自己身上拥有的、被系统认可的东西,去换取这维系存在的货币。
[物品具体指什么?] 他追问。
[任何被系统判定为物品的存在。] 系统解释,[比如您身穿的衣物,甚至您的身体器官,例如双腿。但核心前提是,该物品必须从任何维度上,毫无争议地、完全归属于您个人。]
台樛想了想。
[那……大便可以吗?]
系统安静了一下。
[理论上,可以。]
[但必须提醒您,您当前没有足够的精神力维持您的新陈代谢,自然没有排泄物产生。]
啊,好遗憾。
第4章 杀死一只知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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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五
人类被地球抛弃之后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章 杀死一只知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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