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 第1章 育婴院 妈妈说，这里是女儿国。 妈妈说，女儿国是漂浮在水中的国度。 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妈妈：“我见过水洼上漂浮的叶子，女儿国也像叶子一样吗?会被水掀翻吗?” 其他的孩子听到我的话也看向了妈妈。 妈妈微笑着回答我：“不会的，母神庇佑着女儿国。” 我知道母神。 母神是女儿国的神祇，她护佑着女儿国的每一位女儿健康长大，我们居住的育婴院是母神创造的，我们穿的衣服、吃的食物都是母神越过重重波涛赐下的。 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母神，妈妈们都说，只有表现最好，最优秀的女儿才能见到母神。 可惜我应该是没希望了，每月一次的考核我总是徘徊在C级和D级之间，妈妈们说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好奇心，女孩不应该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只要我少问一点问题，肯定可以评到B的。 但我觉得她们肯定只是在安慰我。 我的好朋友0287倒是很有希望，她每次评级都是A，妈妈们都很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她是育婴院最漂亮的女儿，她有着星星一般闪耀的金黄长发，天空一样蓝色的眼睛，有着坚韧的骨骼和柔软的皮肤，有着匀称修长的四肢。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编号是0286，课程活动总和她安排到一起，恐怕还轮不到我和她做朋友呢。 育婴院的妈妈们我最喜欢M17，她上的通识课最有意思，她告诉我们太阳和月亮的东升西落，告诉我们每一朵花的名字和生长，告诉我们昆虫的习性和样貌。 上节课她说，女儿国的女儿们要像花朵一样柔软娇嫩，课下那些同学们争着抢着有的要做牡丹有的要做百合，其实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是她们就是要先把名字抢过去再说。 我问0287她要做什么花，我觉得她做什么都好，什么花都没有她漂亮，她想了很久，微微笑着摸了摸我的黑发：“只要能侍奉母神，做什么花都没关系呀。” 我闻此言凛然正色，同样是十岁，0287能有这样的觉悟，不愧是次次评级A，更坚定了我追随她当狗腿子的决心。 她反问我说：“那你呢?” 我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想着什么花也轮不上我。 0287安慰我：“不要难过，母神不会责怪你的。成为像M17一样的妈妈也很好呀。” 我想想好像也是，又欢欣鼓舞了起来。 妈妈教导我们，不要让坏情绪困扰自己，娇嫩的女儿们会被坏情绪折磨枯萎的。 思绪回到现在，M17妈妈正在给我们讲昆虫，这节课讲的是蜜蜂。 在我们的印象里，蜜蜂是很危险的昆虫，外面的花园里就有蜜蜂，之前有个女孩不小心被蜜蜂蛰到过，据说很疼，大家都讨厌它。 但是M17妈妈却说，蜜蜂是好昆虫，它勤勤恳恳的采蜜，在这期间裹上花粉授粉，花朵才能繁衍下去。 妈妈之前讲过授粉，只有雄蕊和雌蕊的花粉结合才会孕育出种子，妈妈说这是未进化完全的低等低效低能的繁殖方式，女儿国的女儿不一样，母神会赐予我们孩子。 M17妈妈点了下虚拟屏幕，一张蜂巢的图片划出来。 “这是这堂课我要着重告诉你们的内容——蜂巢社会。” “蜂巢社会有三种严格分工，蜜蜂诞生之后，它本身的生理结构就注定了它的工种。” “第一种，是工蜂，负责采集花粉花蜜，建造修筑巢穴，抚养幼蜂，大家来告诉我，这像女儿国的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稚嫩的声音混合到一起：“育婴院的妈妈们。” “对。”M17妈妈勾起嘴角微笑，继续讲，“我们女儿国一共有63所育婴院，里面的孩子都像你们一样漂亮，育婴院的妈妈就负责照顾你们，把你们养大。蜜蜂的第二种呢，就是蜂后，负责产卵繁殖后代，延续蜂巢社会，壮大蜂巢文明，这是生物中最伟大的使命。相信我们的女儿们都知道，我们女儿国承担这种伟大使命的女孩叫什么——” “W！” “真棒！在你们十五岁的时候，就会开展一系列综合考核，这是你们的成年礼，前10%的女儿评级为A，前60%的女儿评级为B，她们都将成为W，承担起繁育女儿国的伟大使命。余下的女孩，就会成为工蜂，被母神分配去女儿国的各个地方做适合她们的工作。” 妈妈第一次在通识课上给我们讲述这些事，之前关于成年礼只是道听途说，在同学之间隐秘的流传。毕竟育婴院外面的世界被高高的围墙隔开，我们没有打听这些消息的渠道，所以我们听的都格外认真。 “至于考核内容，就是我们现在每个月做的一样，第一项基因，第二项形貌，第三项体质，第三项通识。不过成人礼的考核会比我们的月度考核更细致复杂一点，等再过两年我们会开展相应的训练。” “妈妈，A和B既然都可以做W，那为什么还要区分AB呢?”有人这么问。 “这个……等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M17妈妈笑的很神秘，“A将承担比B更神圣的使命，但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 孩子们一片失望 。 “妈妈，蜜蜂的第三种分工是什么?”我举手问道。 我不关心A和B的区别，反正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评级为CD的我，未来大概只能去育婴院做妈妈。 “第三种呢，就是雄峰，负责和蜂后配对产卵，就像之前我教过你们的雄蕊雌蕊一样。” M17好像不喜欢多提这个，简单两句就带过了。 可是我的好奇心突然起来了：“妈妈，花有雄蕊，蜂有雄蜂，女儿国为什么没有雄女儿呢?” 我看到M17妈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好像我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滞了，我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柔的她这么生气。 看到她的脸色，我惴惴不安的放下了举起的手，在安静了不知多久后，听到她阴沉着审判我我：“0286，出去罚站。” 屋内更安静了。 我脸涨得通红。 妈妈们很少罚人，几乎是从不，她们只会关心我们饭有没有好好吃，睡觉时间够不够，每天开不开心。哪怕我评级很差妈妈们也从不训我，表情语气永远平静又温和。 看到我愣在原地，M17妈妈又说了一遍：“出去罚站。” 我终于回过神，啜泣着跑出去，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的掉。 被罚丢人，被罚站更丢人，被最喜欢的妈妈罚站那简直是丢人中的丢人，我的脸上烧的厉害，心也难过得揪成一团。 哭着哭着就哭累了，眼泪慢慢停下来，我背对着活动房，不知道妈妈讲到哪里了，竖起耳朵想听却听不清楚，心里更委屈了，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洁白长廊，不知道气要往哪里撒。 还好长廊里来来往往的只有打扫卫生的小机器人，不然被其他妈妈看到了，更丢人了。 育婴院很大，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围墙在哪里，我现在所在的建筑是我们第二批女儿们专门的日间活动楼，里面大大小小错落分布着通识活动房，午休室，体育堂，游泳池等等。 第一批女儿据说已经毕业了，不知道被分配去什么地方，第三批女儿离我们很远，还咿呀吃奶呢，我也不喜欢和她们玩。 抬头向外看，对面那栋楼是我们住的地方，负责照顾我们生活的妈妈和我们住在一起。 育婴院所有的建筑都长得一样，除了白色就是白色，只能通过编号来区分，装潢布置，桌椅板凳，衣柜卧室，全都是白色。育婴院里面最大的彩色就是活动楼前面那一片大花园，等到花开的季节，美得目不暇接。只可惜花园也被围了起来，去花园有时间限制，妈妈说是因为里面有各种危险的昆虫，要保护我们的安全。 妈妈们还说外面的世界更危险，我们还没有长大，要等到成年之后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才可以离开。 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危险呢？ 我晃了晃脑袋不去想，左右也想象不到，只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点，外面真可怕，不成年就好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我的脚已经有点发麻，妈妈还不叫我进去，送午饭的机器人都来了，我的胃饿的咕咕响，却只能看着十几份饭从我面前经过，径直进入活动房。 她们应该在吃饭了。 她们应该快吃完了。 她们应该在做消化操。 我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猜想她们在干嘛，就好像我也参与了一样。 胃又在咕咕叫了。 我气馁的垂下头。 好吧，自我安慰没有用，饥饿感就是对现实最好的例证。 叮—— 门开了！ 我惊喜的转过头，以为是妈妈终于叫我进去吃饭了。 可是不是。 原来是她们做完了消化操，要回去睡午觉了。 孩子们被妈妈领着鱼贯而出，我把头低得更低了，不敢对上她们探究好奇的目光。 终于一个一个人都走完了，我眼泪又掉下来，砸在地上。 “妈妈说哭会不漂亮哦。” 我抬起头。 0287！ 她笑吟吟看着我，从背后掏出一份餐饭：“我留了饭给你啦，偷偷藏起来没有被收走。” 我哇一声的哭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别哭别哭，哎呀，都说了哭会不漂亮了。” 她手忙脚乱给我抹掉脸上的眼泪。 我啜泣着小声说：“本来我就不漂亮……” 不然也不会次次评CD。 “不许这么说。”0287湛蓝清澈的眼睛认真望着我，“妈妈说，所有女孩都很漂亮。” 她一边安慰我一边递给我饭，我打开狼吞虎咽吃起来，妈妈们教我们吃东西要细嚼慢咽，育婴院的一切都有明确数据标准，每一餐要多少克，其中包含多少蛋白质纤维素碳水脂肪都有严格的规定，就连每一口要嚼几下都清清楚楚的写在院规里。 可我实在太饿了，妈妈们又不在，我顾不上违反规定了，坐在地上端着餐盒很快就吃完了。 直到吃完我才反应过来：“你多要了一份饭吗?” “唔……”她本来笑着看我吃，被我问得一愣，支支吾吾回答，“我自己本来就吃的不多……” 原来她不是多要了一份，是她把自己的那份留给了我，甚至为了给我送饭，一向遵守院规的她没有跟着妈妈去午睡，偷偷跑开，陪我坐在冷清安静冰凉的长廊。 我眼泪又下来了，这次是被感动的。 “0287，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呀。”她眉眼弯弯。 第2章 放大镜 没想到，我人生中还会经历第二次罚站，发生在我十二岁那年。这次说来话长了。 十二岁的时候，妈妈们宣布我们正式开始步入备战成年礼状态，从那时候开了选修课，不过限制很多，比如音乐课只有综合评级为A的女孩才能选，舞蹈课则是B级及以上，像我这种综合考核为C的，挑挑拣拣翻来覆去最后选了还算比较感兴趣的昆虫通识课。 其实选这门课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可以在花园里多待一会。 但让我比较难过的是，0287作为最优秀的A，所选的课程没有一个是和我重复的，我们见的时间越来越少，之前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现在只有晚上回到我们两个的宿舍时才可以说几句话。 我眼睁睁看着她身边簇拥着许多新朋友，当然啦，她又优秀又善良又美好，没人会不喜欢她，可其中有个编号0235的女孩格外讨厌，0287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有意无意展现着她和0287熟稔的亲昵，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在我面前炫耀的。我心里暗自讨厌她每一次的出现，讨厌她红色的头发，讨厌她咋咋呼呼刺耳的语调，什么都讨厌。 昆虫课上，妈妈为了让我们更好的观察，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个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是带着长柄的圆形玻璃，妈妈说这叫做放大镜，可以放大很小的昆虫，我惊喜的对准了地上的蚂蚁，发现果然如此。 放大镜实在太好玩了，我真的很想带回给0287看看，所以在课程结束妈妈回收放大镜的时候，我说放大镜在自由活动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其实没有丢，就握在我的袖口里。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叫做撒谎。 真奇怪，没人教过我，我却能无师自通，甚至在这方面还称得上天赋异禀，因为当时妈妈根本没怀疑我，还安慰我不要难过。 我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心里喜滋滋的，当晚我蹦蹦跳跳的打开宿舍门，兴高采烈喊到：“0287！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有两道声音同时应道。 晴天霹雳，0235也在！ 其实她最近确实偶尔会来我们宿舍和0287说话，但我实在太兴奋了，完全忘了这回事。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掩饰着。 这次撒谎不太成功，0235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握着的放大镜，趁我不注意抢过去：“这是什么?” “还给我！”我有点生气了。 “还给她。”0287也帮我说话，这让我气消了一点。 “好啦还就还，好凶哦。”0235扬了扬她火红的头发，拱拱鼻子，不情不愿的把放大镜放回到我手上。 “你不说出去的话，我就带你一起玩。”我又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拉人下水。 她很快就答应了，三个人排排坐，我坐在中间，得意的演示着：“这叫放大镜，看，从这里看是不是就放大啦。” “哇，真的！”她们两个的脑袋挤在一起仔细看我手里面的宝贝，叽叽喳喳的讨论。 我从来没有被这么簇拥过，一种我当时很陌生也描述不出来的心情贯穿了我全身，尤其是大脑，我脱口而出：“这算什么，明天中午带你们看昆虫。”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花园不许随便进出，放大镜也是自己私藏起来的不方便拿到外面看，更别说到处都是妈妈的眼睛，被知道了的话妈妈们肯定要生气。 我心里暗暗期盼着守规矩的0287拒绝我这个提议，结果0235居然飞快的答应了，还撺掇着犹豫不决的0287也点了头。 我眼前一黑，咬咬牙，想着既然已经骑虎难下，那就干吧。 第二天中午，趁大家和妈妈们都在午睡，我们三个偷偷溜了出来。 花园果不其然是关着的，0235挑眉问我有什么好办法带她们进去。 明明是询问，可我总觉得她像在阴阳。 幸好，经过我一上午的缜密观察，终于发现了漏洞。 花园是个圆顶玻璃房，四周玻璃墙没空隙，门窗紧闭，锁是指纹锁，只有妈妈打得开。 可是，在花园的角落一侧，有个专为排水预留的孔洞，我把下面的土稍微挖一挖，刚好够我钻进去从里面开门。 想不到，身材矮小让我在形貌这一项考核上万年老D，却也让我有了另一种优势。 妈妈们应该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钻排水孔，女孩们无一例外都爱干净，连昆虫课她们都怕弄脏衣角而鲜少选择，更别说我这样滚一身泥了。 我按计划顺利打开了门，头一次在0235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的敬佩，倒是0287，心疼的拿袖口擦擦我脸上沾的泥巴。 “看，这是蚂蚁。”我拿着放大镜对准了地上的爬行的蚂蚁大军。 此时是正午，阳光最炙，全部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汇聚在我手里拿的放大镜上，我惊讶的发现光线聚集成了光斑，随着我拿放大镜的手而移动。 就在我还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0235在旁边惊叫起来：“蚂蚁！” 光斑聚焦到蚂蚁身上，莫名起了火星，有几不可闻的烧焦声，蚂蚁小小的肢体蜷缩继而很快消失，我也吓了一跳，是真的跳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手里的放大镜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火！” “快去叫妈妈！” “快跑！” 妈妈说过，火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存在，长这么大我们基本没接触过火，三个人慌成一团，还是0235先冷静下来让我们喊妈妈过来。 还好，最后只是烧死了几只蚂蚁，我们把蚂蚁安葬起来，乖乖的被罚站。 我是第二次，我心态已经无所谓了，甚至能嬉皮笑脸安慰身边的0287，她是好孩子，哪里受过这种体罚，直抹眼泪。 不过0235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她往常明明也是大家都公认的好孩子，却面无表情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听说那杆放大镜，最后谁也没找到。 第3章 最后一面 时间洪流奔涌，日子就在和0235的明争暗斗，和0287的亲亲热热中飞速溜走了，十五岁那年，迎来了铺垫已久的离别。 在最后的考核中，我果不其然，基因C，形貌D，体质B，通识B，综合以往成绩，最后的总加权成绩是C，留在了这个从小长大的育婴院，却不是成为像M17一样的妈妈，而是作为接收神赐的运输员，编号D09。 听M17妈妈说，把我安排到这个工作是因为在通识考核的其中一环面试时，考核官问我：“你最想做一朵什么样的花?” 闻言，我想起了0287十岁那年的声音，低头羞涩道：“只要能侍奉母神，做什么花都可以。” M17妈妈说，做运输员，最重要的是对母神的虔诚。 虔诚我倒是一般，我只是很会撒谎而已。 0287也在意料之中，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获得了全科A，板上钉钉的成为了W，编号WO79。 我悄悄问评级为B也成为W的0235：“A和B的区别难道就是编号差一个O吗?” 0235翻了个白眼：“切，和你说了也白说。” “是你也不知道吧。” 0235恼羞成怒，追着我作打，被0287拦住，三个人又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不日后，我们就分开了。 她们两个都被分到了传说中最神圣的“王台”，母神赐福之地。 我很羡慕，0287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要去王台看她，我忙不迭点头应好。我告诉她如果见到母神，一定要仔细记住母神的样子，等见面的时候画给我看。0287笑眯眯答应了。 十五岁的她更漂亮了，真的像熠熠生辉的太阳。 在我送她们离开的那天，这么多年，我们终于被允许去育婴院的“门”。 它不止是一扇门而已，它绵延无边连接着天穹，如果不是妈妈指出来那一点点小小的缝隙，我根本看不出它与其他的部分有什么区别。 【门外已准备就绪，13号育婴院请开门】一个陌生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0287捏捏我的手，叫我乖乖的不要乱动，我识趣的低下了头。 妈妈们却毫不惊讶。院长M1妈妈说：“同意。”并在门旁的某个地方按了下什么。 那个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DNA识别成功，编号M1同意】 【06号育婴院A通道准备开启——】 育婴院的大门第一次敞开。 我期待的看着大门敞开的那一刻，外面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危险？ 是会喷火的土地吗？是铺天盖地的蜜蜂吗？ 一阵冷冽的风从那逐渐变大的缝隙中嘶吼着涌进来，伴随着飞进来的雨滴与黑烟，妈妈提前说过，这种黑烟有刺鼻有毒，我们早就提前穿戴好了一切防护。 随着门彻底打开，我看到了外面黑漆漆涌动的一片世界，狂风怒号，隆隆响雷，倾泻的雨水遮蔽了一切视线，雨水打到的草地迅速被腐蚀成糜烂的黑色。外面的世界像丑陋的怪兽一样吼叫着想钻进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女孩们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0287没有退，她一直很勇敢，我知道。 0235也没有，她甚至跟我一样饶有兴味的想探头再看看。 我只感觉好割裂，门内绿草成荫，阳光和煦温暖，仅仅一道墙的间隔，就这样恐怖。 我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一排车从雨幕中探进来，整齐划一，它们不急不徐停稳。其实我也是不久前在运输员的培训中才第一次知道这种屁股后面吐着黑烟，跑得飞快的奇怪盒子叫做车。不过这些车和我培训的车子不太一样，它们更大一点，没有窗户，里外完全封闭。路上不可以下车，外面实在太过于危险，珍贵的W要直接一路送到王台。听说王台很远，要足足走三天。 为首的黑车下来一位全身用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似乎是领队，M1恭恭敬敬的叫她大人还说了一些什么话，可惜我听不到。那个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扫视着即将去往王台的预备W，她说她是护送人，让她们上车，每个人坐上不同的车辆，司机会把她们带到对应的地方。 我看向0287，她的眼神依然纯粹而坚定，我没有见过母神，但我觉得2087一定是最像母神的人，她圣洁善良纯粹美好虔诚，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她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我真心的为她高兴。可是——可是……，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 0287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她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无比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母神会让每一个虔诚的女孩实现心愿。” 我啜泣着点头，我知道她的意思，只要够虔诚，母神肯定可以让我们再见。 0235又不合时宜的冒出来，拍拍我的头打断我的难过，毫不在意的说：“哭什么啊，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走啦走啦！” “你真讨厌！”我气呼呼。 “对对，我讨厌。”0235头一次没反驳回我，也笑着挥手：“再见啦！” 我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纤细柔软，钻进了冒着黑烟的黑色汽车，最后一眼是0287对我回眸挥手，笑颜如花，一如既往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送走她们以后，我也正式开始了我的工作。 其实非常简单，母神的神赐会定期送到育婴院的7号门，我只要按时开门接应，清点神赐并分发到育婴院的各处就可以了。7号门与那天的1号门有很大不同，打开门是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长长封闭走廊，在规定的时间打开，走廊中就是送来的神赐物资。 神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小到衣服织补的针线，大到每一天的蔬菜水果。 我问已经成为育婴院院长的W17妈妈，母神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妈妈说，母神的眼睛无处不在。 后来慢慢我才知道，母神的眼睛其实就是0287走的那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机械音，它的名字就叫“eye”，妈妈说我可以把它当作“机械妈妈”，没有实体，但它一直帮助着育婴院正常运转。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现在的运输员工作则要经常跟它打交道，它只能识别我的声纹指纹面纹来打开7号门，也能告诉我神赐是否已准备就绪可以开门。 我有一次在没有神赐的时候尝试打开，eye狠狠警告了我，告诉我再有下次将会被计入严重违规，超过两次则会被取消运输员资格。 被取消运输员资格的后果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总之肯定很严重，吓得我再也不敢随便乱动了。 做运输员的日子真的很无聊，我总会忘记自己的新名字叫D09，总以为自己还是0286。总希望有人叫我曾经那个名字。 妈妈说，我一定是想念0287和0235了。 我撇撇嘴，0287当然想念，可是谁会想0235啊！ 好吧，好像也有点想。 不知道0287每天的生活是是什么样的。 我在空闲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些问题，猜测她们在王台的生活，我打赌肯定不像我这么无聊。 这样无聊的生活就匆匆过了一年，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下午，W17妈妈急匆匆赶到我的宿舍，急声道：“快收拾东西，王台召见你！” 王台?召见?我? 好陌生的词，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几个词是怎么连在一起的。 可是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W17妈妈后面跟着黑袍女人，我见过，0287走的时候护送人就是这身装扮。 那个黑袍女人开口了，声音嘶哑：“不用准备，直接跟我走。” 她的声音像撕裂的纸张，破旧生锈的门阀，听得我眉头一皱。 “这么急吗?我——” 她打断我，定定重复一遍：“走。” 听起来完全不留余地，黑袍护送人等于王台，王台等于母神，没有人可以忤逆母神，我只好马上跟着她出去，看到外面曾经接走0287她们的车现在也来接走我了。 我想，难不成是0287派人来接我的吗? 一定是吧，她肯定也想我了。 上车后，黑袍女人坐在我旁边，我看她熟练的拨弄全息地图，设置目的地，车辆开始自动驾驶。好多滑动的数字和参数，我完全看不懂。 一切设置好以后，她好像很疲倦的靠在了椅背。 “中间箱子里有水和食物。” 我说好。 “我们大概要走五个小时。” 我说好。 “卫生间在你后面的隔间。” 我还是说好。 “还没认出我吗，0286。”她转头看我。 我汗毛瞬间立起。 已经一年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她是……她是…… 她摘下罩头的黑纱，火红色的头发倾泻而出。 0235！ 我刚想惊呼，好久没见，还是以这种方式，一切都太突然，我的大脑一片宕机空白，可就在此时又一个消息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直把我砸的世界坍塌，耳朵嗡嗡作响。 “0287要死了，我来接你见她最后一面。” 第4章 畸形胎 时间倒回到一年以前。 0235初进王台的时候，什么都很新鲜，王台和育婴院几乎长得一样，入目所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像没有颜色的蜂巢。 只不过这里比育婴院要严格得多，哪怕到现在整整过了一年，0235也没去过王台的几个地方，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从这个房间转移到那个房间。 王台由主教掌管，在0235她们这一批W进王台时，主教接见了她们，0235说那是个温和雍容的女人，她站在圆圆的高台上对她们说：“你们来自全国63所育婴院，你们是这63所育婴院中最优秀的女儿，恭喜你们在成年礼中获得了优异的成绩，被挑选进入王台是你们此生最至高无上的荣耀，你们的编号是W，代表着WOMAN，你们是王台的神女，是母神的女儿，将比任何人都更近距离的侍奉母神左右，这是多少女儿国国民的梦想——” 这些激情澎湃的话听得0235脸涨通红，恨不得现在就为母神做一番事业。 主教说了很久，她先是恭喜了她们，又说了很多王台严格的规定，比如不能四处乱跑不能大喊大叫，会惊扰母神，比如要听蓝色衣服的人的话，她们是母神的侍从，同时她们也会照顾她们的日常起居…… 那些繁文缛节0235只讲了一点点就让我头昏脑涨，我让她跳过这段，她继续说，之后不久，她们就被安排得到了母神的赐福。 喝下子母河的水，孕育女儿国的生命。 我问她赐福是怎么样的，0235说她也不记得了，喝完圣水之后她就睡着了，醒来被告知已经孕育了女儿国的生命。 肚子里有个生命这样的事让0235新奇又惊讶，她兴冲冲想去找0287，问问她是不是也有了母神的赐福，可是蓝衣侍从拦住她，不许她和0287见面，说WO们将有更神圣伟大的使命，只有她们可以承担。 从此，那位蓝衣侍从就开始专职照顾她的身体，她没有编号，她让0235叫她圆圆。 0235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王台给她们安排像育婴院一样甚至更高级的有严格营养配比的营养餐，定期做运动操。除了一直没见过母神，也没见过0287外，0235一直很开心。 直到几个月后，肚子越来越大，0235开始频繁的恶心呕吐，头晕无力，再后面腿会抽筋，脚踝变肿，让0235最受不了的是她开始频繁的想上厕所，有时候打喷嚏都感觉好像要漏尿。 圆圆告诉她这都是正常的，承担这种伟大的使命当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神女都是选出来最优秀最适合承担这种使命的体质。再后来，肚子的皮肤上面出现了撕裂的可怖纹路，圆圆又说这是神的赐福，是母神赐予的神圣伟大勋章。 肚子里有一个生命越来越真实，检查的神侍来的越来越频繁，她们说孩子很健康，肚皮偶尔鼓起的凸起是孩子在肚子里玩游戏。 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的陌生感逐渐被神圣的幸福和满足替代，0235摸着肚子想着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儿，会和她一样有红色的头发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要见0287的事情，满心满眼只有肚子里孕育的孩子，她感恩母神伟大的赐福。 第八个月，0235的肚子已经坠的很大，生产那天的早上，0235像往常一样散步，却感觉肚皮一阵阵发紧，冷汗直冒，痛的直不起腰，圆圆赶忙叫来了负责生产的神侍，把她抬到移动床上。 在0235大汗淋漓躺在最神圣的圣母台上时，那种神圣和伟大的奇妙心情到达了顶点。侍从们让她深呼吸，用力，疼痛仿佛把她撕裂，浑身出的汗仿佛刚洗了一遍澡。 撕裂 撕裂 她在撕裂 痛感淹没了她。 她感到恐惧。 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过程会这样漫长，这样痛苦。 以往的故事中，这个过程被轻飘飘的一笔带过，只说“得到赐福”继而“顺利生产”。没人告诉她这个过程痛苦到想要杀了自己。 房间的灯在旋转，她记不清过了多久，身下一松，如释重负，听到了响亮的啼哭。 圆圆在旁边说她运气很好，得益于育婴院和王台精心的养护，得益于她良好的体质，生得很快很顺利。 她边说着边迅速的剪掉脐带把哇哇大哭的孩子裹好。 0235精疲力尽，用最后一点力气望向那个小小的婴儿，说：“让我看看她。” “不可以。” “求求你，让我看看她，就一眼。” 王台有规定，孩子出生之后要马上抱走，情况稳定之后送去各地的育婴院，不允许神女和孩子有太多牵扯。 0235早就知道这条规定，可是几百天骨血融一的相处，她骤然接受不了她的离开，她知道一旦孩子被抱走，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想法支撑她蓄积了全身所有力气，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猛然起身想要抢过孩子。 可惜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圆圆抱的太紧，孩子没有抢过来，只扯掉了她身上包裹的毯子。 可是就这一眼，就一眼，她分明看到婴儿的两腿之间有着奇怪的赘生组织！ 圆圆迅速的把毯子裹起，身边的神侍也马上动作对她扎了一针不知道注射什么药物，她就此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圆圆守在一旁。 0235惊醒起身满头大汗拉住圆圆的手，第一反应是问道：“那……那是什么？” 几个月的朝夕相伴，0235对圆圆已经有了很深的信任，她惊慌之下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人只有她。 “神罚。你不守院规，擅自接触女儿国的孩子，这是母神对你的惩罚，本来还好好的孩子因为你变成了畸形胎！” “因为……我吗?”0235茫然又无措。 “别难过。”圆圆拍拍她的手安慰，“母神既然已经降罚结束，说明伟大宽容的母神已经原谅你了，好好休息吧。这一个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孩子呢？孩子去哪了?”0235哀求的扯住圆圆作势要离开的衣袖。 “神罚的孩子，当然不能送去育婴院了……” 圆圆怜悯又无情的把0235的手扯掉，走出门外，没再看她一个眼，徒留0235身心无力的失神。 ------------------------------------------------------ 0235仍然想知道孩子去了哪里，圆圆不会告诉她，护养她身体的神侍总是匆匆来又匆匆走，圆圆总守在一边，她也没办法多打听一点消息。她的房间保护严格，进出都要密码指纹，可是不是她的指纹，是圆圆的指纹。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这有任何不妥，因为从小一直都是这样的，小时候她安心的把一切都交给妈妈管理，来王台后一切都交给圆圆。她没有想要自己控制进出走动的需求，也没有这种**，所以一直心安理得。可现在她有了，她想要知道自己的孩子去哪里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她只是想知道孩子到底在哪，那是一种本能，母亲的本能。 有了这种**之后，她才发现这里处处限制严格，严格的密不透风。 在尝试了几次和神侍搭话后，她被圆圆警告了，圆圆说再这样妄图违反规定，她会被严格惩罚，会被丢到外面的世界被雨水腐蚀。 0235敏锐地抓到了一点线索，哀求地问她：“我的孩子……也被丢到外面了吗……” 圆圆看着她这段日子迅速消瘦枯槁的脸，默了半晌，终于点头。 0235绝望的眼泪涌出。 “不要再想了。”圆圆蹙眉仿佛有些不忍，“再过一个月，你被安排接受新的神赐，你会有新的孩子的。” 她看着0235仍然毫无生气得缩在床角默然不语，想了又想，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在权限内，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作为你失去孩子的补偿。” 0235抬起来，眼神缓慢聚拢些光，沉默半晌，沙哑道：“我想见0287。” “谁?” 她忘记来到王台后她们都有新名字了。 “WO79。” 这下换圆圆沉默了。 她叹口气：“我尽力，但你不要有太大希望，WO们分属于不同的部门。” “好。” “等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不要影响下个月的赐福。” “好。”0235扯出一点微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