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殉道》 第1章 惊夜 定隆六年,冬夜,成国淮州东界。 雾气蒙蒙、人烟稀少的小路上,似数十只僵尸,他们面目呆滞、四肢麻木,躯体挪动时,还伴随着令人压抑的铁链声与鞭子声。 "都给老子走快点!" 老李将脖子缩进夹炮里,哈气升起时,他手里的鞭子凌厉地抽在这些奴隶身上。 "真倒霉,一群贱入如牲口的奴隶,啥时候能搞到钱?" 另一个奴贩将双手筒在袖子里,缩着肩,走在老李身侧:"你说咱啥时候能逮到异种人?" "你小子净做那美梦,一个异种人奴隶,能卖到黄金白两,老子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奴贩子突然停下脚步,用手搭在老李肩上,回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整个队伍,"你说,这么些人里,会不会有异种人,只是我们尚未发现?" 老李也跟着转过头:"怎么可能?你没见他们的血都是红色的。" 而此时,一双幽深又锐利的眼睛,在队伍后端,缓缓抬起,如恶狼在窥伺时机。 在两道视线交汇前,纪鹞堪堪避过头去。 纪鹞的双手被铁链捆着,右手中指和食指间密密麻麻的血痕,双腿已经被冻得难以弯曲,就那么僵直地挪动着。紧贴冰冷地面那双裸脚,红肿冻裂,却早已感觉不到痛,反而觉得它们很重,像不听使唤的两块石头,即使落在地上也没有实感。 她身着单薄的里衣,上面被满满的鲜血浸染。可是,这血——不是她的。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便被老李的打手抓住,沦为了奴隶。 从临州到京都,尚未行至半途,却死了五分二的奴隶。 纪鹞在等待逃跑时机,以她的性格,怎可沦为他人奴隶、任人宰杀? “啪。” 纪鹞耳边响起鞭子声,风吹乱了她鬓边发丝,打断了她的沉思。后背刹那间冒起冷汗,却感觉不到相应等级的痛苦,只觉得麻麻的,好像还有液体在缓缓流出。 她的余光瞥见,不知何时来到身侧的老李。 他手里的鞭子还在抖动着,警告意味地看着纪鹞,示意她快些走。 "老李,接着聊,为何红色血的就不能是异种人?" 老李得意洋洋道:"这老子还真听京都的人讲过。异种人,他们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血是蓝色的。更神奇的是流血时,他们的眼睛也会变成蓝色的……"。 突然,前方一阵骚乱,有奴隶躺倒在地。 老李快步上前,打手们也都聚在前面。 其他的奴隶也都朝前望去,嘴里嘟囔着:"又死了个苦命人!" 此时,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悄然攀上了纪鹞的左肩,纪鹞诧异地回头望去——是在她身后的奴隶。 那人的眼睛躲在乱糟糟的头发里,借着微弱的月光,死死地盯着纪鹞由浓墨转变成冰川蓝的眼睛,笑得十分诡异,连带着黄色的门牙也在乱颤。 他低声,如魔鬼般的声音响起:“你知道,你后背的血,是、蓝、色、的、吗?” 纪鹞的脑子极速反应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右手探入左袖,紧握住刀片,杀机暗起。 那人却不曾察觉,高举双手,同情又邪恶地瞥了纪鹞一眼,大声喊道:“这有……。” 下一秒,他只觉脖子一凉,随后有热流涌出,他伸手一摸是血。他惊愕地盯着纪鹞,试图用手堵住伤口,努力地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他虽仍在张着嘴,却难以发出声音,甚至感到呼吸停滞,面部开始发青。 纪鹞冷傲地看着对方,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她手里的刀片上的血还在断断续续地落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但并非因为害怕。 这刀片被她一直藏在袖子里,趁人熟睡时,她会悄然地拿出它,将它磨得又锋又利,即使划破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 如今,一刀封喉,很合她的心意。 转瞬之间,那人轰然倒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尚在处理前面事件的老李。 老李向这侧转来,浑浊的目光,立刻锁定在纪鹞身上。 纪鹞当即转身,想向路旁的森林跑去。但是,她根本跑不起来,双脚就像石头般沉重,让她险些摔倒。 如果又被老李抓住,那么她再无翻身之地,只能沦为鱼肉任人宰割。纪鹞咬着牙,向前迈去,牵动全身肌肉时,好似又被绷紧的钢线割了一遍。她冒着冷汗,奋力地向前快走。慢慢地,双脚的沉重变成了麻麻的刺痛感。 随着知觉不断恢复,纪鹞的速度也愈发地快。 “给我抓住她。” 老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些身手敏捷的打手,踏着枯枝落叶,向纪鹞追来,愈来愈近。 纪鹞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树干光秃秃,让她无处可躲,她只能拼尽全力,向前逃去。 随着身后嘈杂声越来越近,她敏锐地察觉到,一阵锐利的剑风袭来,侧身狼狈躲过,接着向前跑去。 打手急速地追上,剑刃自上而下直劈而来,纪鹞霎时转身,高举被铁链锁着的双手去格挡。 利剑与粗链交锋,声音急促又刺耳。打手力气生猛,脸色血红,不断地向下使力。纪鹞觉得那剑似有千斤重,膝盖忍不住向下弯去。 另一打手趁机脚踩树干,向纪鹞直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锁链被断开,纪鹞就地打滚,闪到一旁。右手迅速将食指与中指的刀片飞出,横刺入他的喉咙。 纪鹞顾不得上思考,自己的身手为何变得如此灵敏,只是不断地在林中逃窜。 当下,已是深夜,雾气变浓,只要她再跑快点,拉开距离,或许可借着这雾逃过一劫。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她气喘吁吁,全身发热,汗水浸湿里衣,寒风刮过,她忍不住打了冷颤,脚一歪,摔在横躺地上的树干上,又滚落在堆满枯枝落叶的地上。 纪鹞仰头望天,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 仅是一瞬间,她便看见前后左右有好几双脚向她走近,包围圈越来越小。直到那些打手都俯视着她,高高在上仿若俯视蝼蚁。 而她,再无力气可逃。 或许,便要命丧于此了。 纪鹞原本苍白的小脸,因急跑而晕成粉紫色,衬得清浅的蓝瞳越发空灵。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瞳孔里却映出一张贪婪又丑陋的脸。 “异种人?还真让老子走运了。” 老李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纪鹞的蓝眼睛,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不断地摩擦着,似要算清黄金百两得有多重。他在纪鹞的身侧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停歇。 尔后,老李贼眯眯地俯下身子,生怕这薄弱月光让他看花了眼,怕自己空欢喜一场,身子弯的越发得低,恨不得趴在纪鹞身上。 纪鹞却忽然双手撑地,支起上半身,狠狠地咬住了老李的耳朵。 顿时,老李的尖叫如刀子般,刺在每个人的耳朵里。纪鹞趁机抽出老李挂在腰间的剑,一脚踢飞老李。 她满嘴鲜血,立于方寸之地,剑指老李胸膛,嘴角掀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任何一人,可在我纪鹞身上讨到便宜。” 老李捂住不断流血的耳朵,心存余悸地退到树旁:“你敢弄伤老子?等着瞧,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用手指挥着打手们,“快上,抓住她有重赏。” 四周的杀手眼冒绿光,举着剑,谨慎又缓慢地围剿纪鹞。 纪鹞心若擂鼓,视线在他们的脸上不断穿梭,即便要死,她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气氛霎时如绷紧的琴弦,一滴水珠都会引起巨颤。 危急之际,一支利箭破开层层气流,擦过纪鹞的肩膀,扎入杀手胸脯。 在众人惊愕之时,一群身着黑衣,头戴黑色斗笠的人,腰挂箭筒,手持利刃,从四周走来。 黑衣人们行走时,规整如一、静默无声,带动着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的云纹,在月光下发出闪耀的光。 老李捂着刚包扎好的耳朵,“阁下可是从京都而来?在下归属于神手阁,想必阁下,定听过它的威名,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黑衣人领头回道:“我等无意与神手阁交恶,不过此人我定是要带走的。” 黑衣人所指的人,正是纪鹞。 语毕,双方开始殊死搏斗。 纪鹞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被人从背后一掌劈下,失去了意识。 京都附近,一座小院。 液体在滴答滴答地滴着,发出低闷的音响。 清醒过来的纪鹞,头昏昏沉沉,全身的疼痛仿佛苏醒了般,都在叫嚣。她却发现自己被人蒙住了双眼、捆住了双手,绑在了阴湿又黏腻的墙上。 浓重的血腥味和酸臭的发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地发酵着。 纪鹞的鼻翼微皱,冷静地察觉到这气味中混杂着铁锈味。 脚步声响起,一个缓慢沉稳,一个清脆轻捷。随后,脚步声停顿。 ''哐当’一声,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只一人携带着阴冷、潮湿的风而来,站在纪鹞的面前,沉默不语。 即使是被蒙着双眼,纪鹞也能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但这次,她的手里再也没有刀片可以防身。 “纪鹞。”,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却又自带威严,“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为何将我带至此处?” 他身上的丝绸衣袍摩擦着,步调沉稳地向窗户旁走去,“你可知自己在哪?” “刑房。” “你着实聪慧。”,他说话气息悠长,“如今时局多乱,皇权衰落,门阀专权,共和的局面已然发生了倾斜。” 纪鹞冷漠地答道:“与我无关。” “你我皆是入局者,大树将倾,焉有完卵?”他的声音似从胸腔发出,径直穿透至纪鹞心脏。 “纪鹞,我来此处,有关两个预言。” “哦?” “我与师兄分别为你卜了一卦,卦象意外有趣。” 纪鹞抬头看向说话的方向,即使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前。 “一个卦象显示你是成国的救世主,另一个显示你是成国的灭国者。事关国运,我自是要来探查清楚的。” 纪鹞觉得格外荒谬,上一秒她还是虎口脱险的奴隶,下一秒便与国运联系在一起。 “一国之运,竟系我一人身上,而你却会相信。可见,成国政局,诡谲动荡,到了何种地步。” “即便与国家无关,你一无权势,二无世家背景,乱世汹汹,如何存活?”,他依然从容地说道,“为了验证预言,你我合作,各取所需。” “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钱,甚至权。不过…….”他语气停顿一下,“合作之前,你要通过我的考验,让我看下你的本事。” “若我未通过呢?” “那结果大概是——死。” “有意思。” 房内静默了良久,他长叹口气,透过窗户,望着天空,“浓雾即将遮盖明月,纪鹞,你想做浓雾还是明月?” 纪鹞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自是要做风。” 第2章 猎杀 酉时时分,仙人用画笔轻点一下,天空便晕成赤橙色。 便见一道士,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穿青袍,背布包,着棉布鞋,长须如雪,仙风道骨。已入耄耋之年,却毫无疲色,走入一座宅邸。 静室内,一张素几,一副紫檀棋盘,两罐玉石棋子,香炉正冒出袅袅香烟。 主人早已恭候多时,"师兄,您常隐居山林,此次来京都,想必是为了纪鹞吧!" 道人回道:"自是想念师弟了,不过",话锋一转,"现在开始考验了吗?" 主人了然一笑,"戌时才开始,我已派人跟着纪鹞。" 道人手捻着白棋,笑道:"那纪鹞做了些什么?" "昨日我给她些银两,听下人汇报,说她神色悠闲,进了京都后,先是饱餐一顿,又买了新衣。" 道人轻落一子,缓缓抚着白须:"以吾之见,她定不会乖乖让你的人跟着的。" 主人思索片刻,落下黑棋,"我安排的三人,身手了得,可不是能轻易摆脱的。" 道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嘬尖着嘴吹了吹热茶。 话音刚落不久,便有一黑衣人跪在地上:"禀告明主,卑职无能,纪鹞不见了。" 道人笑声清越传来,主人也未恼,气定神闲地品了一口茶,"细说下过程。" 黑衣人抬起头,"纪鹞在城中的街道上,绕来绕去,我们三人紧跟不舍。可是,在经过一个胡人吞刀吐火表演时,人群攒动,呼声一片,纪鹞身子一闪,就这般消失在人群中。我们三人寻了许久,未果,速来汇报。" 主人了然于胸,挥了挥袖子,让黑衣人退下。 道人神情轻松,又落一子,"师弟,京都街巷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纪鹞若是躲起来,又能如何?" 主人背靠凭几,信手应着,"我早已未雨绸缪,考验从戌时起,亥时毕。纪鹞死或被抓,我方胜。我布下十二人,纪鹞需杀了六人,才算她胜。",他深沉的目光飘向院墙,"师兄,你该担心纪鹞身手如何,会不会命丧于今夜。" 道人神色肃穆:"她的身手原是不错的,不知现在如何。" 炉上的香冒着红星,将要燃尽。 主人又落下一枚黑棋,落盘之声,似万马齐鸣,"师兄,戌时将到,你我二人布局已成,是该逐鹿中原了。" "快哉!我与师弟在棋盘上对峙,纪鹞与你手下在京城内厮杀。两场棋局,胜负难料。" 弯弯的月牙儿挂在云下,像勾魂使者将要落下的镰刀,纪鹞趴在硕大的枯树上,立在高位,静待风云骤起。 戌时一到,坊门渐闭。 有一人,披着白色夹炮,蒙着头,逆着人流跑去,显得格外突兀。 一黑衣人,跃了几个墙头,站在屋檐上,虽那人面目看不清,但看身材,和那白色夹炮,与纪鹞无异。 他从腰间箭筒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弦,不断地瞄准奔跑的人。 射箭之时,脖子却猝不及防,被人插进一支匕首。 他鲜血直流,迟缓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潜入他身后的人。双眼霎时瞪大——竟是纪鹞!再看看仍在街上跑的人,眼睛一闭,重重地摔了下去。 静室内 道人往日棋风飘逸,不重胜负,今日却大开大合,争疆夺地。 "师兄,今日棋风略有不同啊。一上来,便吃了我一子。" 道人笑道:"你我对棋几十年,总要用些不同路数,才显得有趣。" 主人手举黑棋,紧盯棋盘,思索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纪鹞已换上黑衣人的装扮,戴上黑斗笠,将一袋铜钱扔给披着白袍的人。 那人点头致谢,消失在街巷中。 纪鹞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响,便见几个黑衣人向同一个方向飞奔。 纪鹞连忙跟着,只见五个黑衣人围着圈,中间那人跪在地上,全身发抖。 黑衣人头领捡起地上的白袍,用手摩擦着布料,这袍子竟和纪鹞白日里身上的颜色、质地、样式都一样。 头领审问跪在地上的男人,"给你袍子的人,现在在哪里?" 男人抬头,涕泪横流,:"我什么也不知道。" 纪鹞压低了头,将脸隐在斗笠的阴影中,只露出方圆下巴,生怕男人认出自己。 纪鹞身侧的黑衣人''铮''的一声,将剑锋抵着男人的喉咙。 男人吓得连连向后挪动着膝盖,"是…是个女的,她白日里找到我们兄弟几人,叫我们戌时初,身披这白袍,挡住脸,在城里四处跑窜。" 黑衣人的剑离男人的脖子又近了些许,"你们兄弟一共几人?" "五……五人,当时我们正在酒肆喝酒,一时财迷心窍。"男人用粗布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是她主动找上门的,和我们…和我们无关啊。" 黑衣人们聚在一起,面色凝重。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饶命啊!小人什么也不知啊!" 黑衣人头领目光一冷,吓得男人住了嘴。 头领寒声道:"滚!"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几个黑衣人围在一起讨论。 一黑衣人说道:"此女太过狡诈。" 头领叹口气,"本以为此次任务,很快便可结束,没想到如此棘手。" 纪鹞左侧人道:"那现在怎么办?五个替身,才出现了一个。" 纪鹞右侧人回:"她必然混在这些替身里,让我们真假难辨。" 随后,他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纪鹞,似在审视什么。 刹那间,纪鹞汗毛立起,心脏猛跳,手指紧紧地夹着的刀片,待时而发。 她右侧的人却拍了下纪鹞的肩膀,"老齐,你怎么看?" 纪鹞暗自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粗声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头领道:"如此看来,最好的办法,我们三人分组,便是4组,分头寻找。即使纪鹞有替身,也不会耽误我们时间太久。" 又一道哨声响起,头领指着纪鹞那侧,命令道:"你们三个去察看相反方向,我们三个去追寻声源地。" 纪鹞未料到黑衣人头领反应如此迅速,三人一组,她并非他们的对手,不可正面交战,得好好找寻下手时机。 纪鹞走在最后,刚喊她老齐的黑衣人,转过身,搭上她的肩膀,"你今天声音怎么怪怪的?" 纪鹞用余光,打量着男人的面色,见其并无异常。又看前面那黑衣人,未曾察觉。 随即,纪鹞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又快又狠地掠过对方的脖颈,血瞬时喷溅到纪鹞身上。 纪鹞在黑衣人不解的注视下,缓缓仰起头,露出斗笠下的小脸,勾起唇角,天真又邪魅的笑容,映在黑衣人死前的瞳孔里。 纪鹞若无其事般,追随同组人身后。 同组人侧过身,随意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纪鹞悄悄地拿着刚捡到的碎石,扔到斜前方的瓦片上。 同组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如飞燕般轻巧奔去,拐向幽暗的小巷,仔细搜查一番。 纪鹞藏在拐角处,当她听到回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似踩在纪鹞的心上,她紧紧握住匕首,手心全是冷汗。 纪鹞看着对方的影子越来越大,连对方的气息都可听到时,她猛然出现在对方面前。黑衣人反应更加迅猛,躲闪纪鹞手中的匕首。原本一刀可扎入心脏,现在仅仅扎入他的腰侧。 黑衣人用手捂住伤口,向巷子里逃窜,因失血过多,他渐渐弯着身子,步履变缓。 纪鹞轻轻地数着数,"5……4……3……2",似在他的耳膜上喧嚣。 他颤抖着从衣领处掏出哨子,却不慎滑落到地上,他呜咽着,想要捡起哨子。 纪鹞却一把夺过,如恶鬼般笑道:"1,抓到你啦!" 随即,一刀致命。 纪鹞又两次混入其他队里,悄无声息地杀掉队尾之人。 黑衣人的耐心也越来越少,被人如此戏耍,耻辱至极。 此刻,又一白袍人,被一箭致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头领大步走到他面前,提起衣领,借着月光看向他的脸,又不是纪鹞,头领气愤地将尸体摔在地上。 离结束只剩半个时辰,头领意识到,再被牵着鼻子走,必败无疑,决定转换策略。 而在静室对棋的二人,也进入了焦灼时刻,他们也选择了攻守易位。 黑衣头领将所有黑衣人集合在一起,即使抓不到纪鹞,也不能让她获胜。 可是,当所有人到齐后,头领大为震怒,他的人居然少了整整四个,而自己却从未察觉。 纪鹞冷眼旁观对方发怒,将带血的匕首悄悄插入刀鞘中。趁集合时,她又悄无声息干掉一人,只需再杀一人,便可成功。 一个黑衣人来汇报,"头领,已将兄弟们的尸体带回。" 头领沉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退下。 黑衣人却未动弹,"奇怪的是,我们明明死了四个兄弟,却捡回了五具尸体,其中一人,还被扒了衣服。" 话音未落,头领瞳孔骤缩,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不必他下令,所有黑衣人的视线已如冰冷的刀锋,瞬间交错,最终齐刷刷地钉在了斗笠压得最低的纪鹞身上。 纪鹞的指尖,在刀鞘上猝然收紧。 危机时刻,纪鹞转身跃上墙沿,快速奔跑着。后面三个黑衣人,紧追不舍。 而此时,前面也隐隐有黑衣人追来,欲成合围之势。 纪鹞调转过头,屏住气息,将携带的石灰粉,全部撒向他们三人。在对方被迷住双眼之时,她顺势滚进一座宅院。 趁他们汇合之时,纪鹞偷偷地隐入宅院的大树后。他们在此搜查了一番,无果,便向其他地方走去。 纪鹞悄然跟在他们身后,再次压低斗笠。在众人一个接一个跃墙时,向前快走时,纪鹞悄然上前,右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猛地扎入最后一人的后背。 黑衣人挣扎道:"她在……这里!" 前面的人霎时回头,纪鹞将斗笠摘掉,露出被溅上鲜血的小脸。 此时,静室内,主人落下最后一棋,瞬间和其他黑棋合成阵法,似巨石般阻住滔滔江水的白棋,白棋大势已去,再难翻盘。 道人言笑晏晏,"没想到,还是师弟你赢了。" "多谢师兄承让。" "师弟,亥时已到,你觉得谁赢了?" 主人用手轻敲着棋盘,看向寂静的天空,"这般久都未传来消息,应是纪鹞赢了。" "哈哈!老道也是这般认为。" 此刻,纪鹞正目送着黑衣人无可奈何地离去。 纪鹞站在屋檐之上,皎洁的月光撒在她身上,她用手轻轻地擦拭着,脸上被溅的鲜血。 她凝视着血淋淋的手掌,缓缓张开五指,邪魅又狂妄地笑着:"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法律淡薄,一切都是那么地血腥与刺激。" 躲在暗处的人,抬起带有断指的右手,拉弓搭箭,瞄准好方向,"是她吗?" 另一人回道:"不会错的。" 一箭射出,纪鹞从屋檐上栽落下去,趴在地上,嘴里的鲜血直流。 寂静苍凉的夜空,陌生的世界,纪鹞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恍惚间见一人身穿素色锦袍,朝自己走来。 随后,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她的双眼无意识地落泪,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放在他的鞋面上。 她听见自己唤出一声:"将军。" 可是,又好似不是她的声音。 第3章 天罗地网 纪鹞正蹲在墙边,握着刀片刻着正字,时不时用手指惮了惮墙灰。 看护她的刘全走了出去,她未曾回头,也知是博丞尹来了。 当日她被暗箭所伤,失去意识。第二日醒来时,她身处医馆,盖着带有檀香味的披风。然后,被黑衣人送到了博丞尹府中一个偏院。 "纪鹞这几日都没什么异常?" 纪鹞听到博丞尹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同原先一样,除了会在墙上刻字,其他均无异常。也不知上面的人,为何要把她安排在您手下。" 纪鹞听到博丞尹转动手中佛珠的音响,清脆却让人心烦。 "谁知道呢?看起来不过是个臭丫头,毫无用处。" 随后谈话声越来越低,纪鹞知道他们又在密谋什么。 她看着墙上刻着的字,来到这个世界,已一个月有余,她有很多疑问都想问主人格——纪灵。墙上的字是她们交流彼此出现的信号,可是,这么多天,墙上只有她自己的笔迹,纪灵从未出现过。 随着鞋面摩擦地面的声音渐渐增大,那佛珠转动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纪鹞仍未停止手中的动作。 博丞尹走到屋内,自顾自地坐在榻上。他有着一双尖尖的大耳朵,眸光中满是精明与狠辣,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坐在那里,像一只妄想称佛的吸血蝙蝠。 "纪鹞,你当真不知上面的人是谁?" 这些日子里,纪鹞整理了思绪,博丞尹官居三品,位同九卿,掌管京城与其周边地区。 因此,那日与她在刑房相见之人,应比博丞尹职位更高。身居重任,却要与她合作,出人意料。 纪鹞摇了摇头,以示回答。 博丞尹继续用大拇指拨动着佛珠,"我也是随口问问罢了。",他话锋一转,"上面的人,给你派任务了。" 纪鹞手中动作一滞,挑起眉毛,"哦?" 博丞尹咧开嘴巴,厚重的脸颊挤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让你去杀一人。" "谁?" "许城。" "不认识。" "你无需认识,今晚你出城,刘全会带着我的部曲,在京都城外和你汇合。你们需要先将郊外山上土匪清除,尔后,扮作土匪,去杀剿匪的官军头目便可。" 纪鹞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下,"官军?" 博丞尹笑意更深,眼睛都快看不着了,"此次任务艰巨,想来你是不会辜负上面的信任。",手中拨动佛珠的动作猛地一顿,"纪鹞,该亮出真本事了。" "倘若暗杀官军成功,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这自要看你的本事了,若你做得了无痕迹,便可得奖赏。"博丞尹重重地捻动着佛珠,"若你不慎败露,便只有死路一条,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土匪多少人?你给我多少人?官兵多少人?" "土匪约200个,我私兵500个,官兵未知。" 纪鹞别有意味地看着刘全,对着博丞尹道:"我会准时出发,但愿你的私兵会全力配合我。" 纪鹞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她现在要做的是先活下来,后慢慢地争权夺势,立足于这乱世之中,解开一切谜题。 因此,出发前,她必须去市集买一个,只忠于自己的人。 临桥运河两岸是京都最繁华的市,商贾如织,舟车辐凑,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酒肆门口围着一群人,人群中间有一女子,身着绒毛锦色披风,衬得圆溜溜的眼睛更加可爱,偏偏手中持着黑犀牛皮制成的鞭子,不依不饶地打着跪在地上的人。 纪鹞向来不喜凑热闹,只在人群外,撇了一眼,便离去。 沿着河岸一直向前走,走到偏僻冷清的地方时,纪鹞才看到买卖奴隶的摊子。 还未走近,一股臭粪味便扑鼻而来,纪鹞鼻翼皱起,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牛马被栓在河岸的树上,奴隶被关在大铁笼里。 这个时代的奴隶,卑贱至极。他们在法律上被视同主人的牲畜和财产。主人可以任意买卖、赏赐、甚至处死他们。并且,无论主人犯何种罪行,只要奴告主,必死无疑。 这便是,纪鹞想要买奴隶的原因。 纪鹞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总览一排笼子里的人,开始挑选。 尽管午后阳光照在地上,但是从河面吹来的风,还是让纪鹞刚痊愈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下。 而这时,她注意到最右侧笼子里的男人,黑黝黝的皮肤,黑黝黝的眼睛,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纪鹞让卖家将他放了出来,男子弯着身,从里面走了出来。皲裂又脏兮兮的双脚,缠着厚重的铁链,他犹如被栓链子的困兽。 纪鹞打量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多大?" 他却并未回答,那双眼睛不甘又傲气地看着纪鹞。 卖家手持一支粗棍子,哐一下打在他的后背。 他的头狠磕在地上,趴在地上,眼睛依然直直瞪着纪鹞。 卖家见他仍不知悔改,又抡了一棍子。 唐离剧烈咳嗽,眼神有些涣散,那不甘与傲气再也没有力气去凝聚了。 纪鹞笑了起来,转到他的面前,背着手,俯视着他。 "现在可以回答,你叫什么了吗?" 他刚一开口,鲜血就顺着牙齿流了出来,"唐……离。" 纪鹞的笑染上了讽刺,"既然要倔,又为什么这么快屈服呢?这样,就不好玩了。" 卖家赶紧上前,"这奴隶性子烈,有些高门子弟就喜欢驯服这种的。" 纪鹞围着唐离转了一圈,看着他裸露的小腿上满是血痕,新旧交替。 "是吗?我看他挨得打也不少了,怎么没人把它买回去啊?",纪鹞瞅了瞅他还在流血的嘴巴,"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被你打死了。" 卖家尴尬一笑,眼神依旧游走在纪鹞腰间的玉佩,本想从她手里大赚一笔,偏偏看上了这个倔奴隶。 这个奴隶,怎么也打不服,日日让他火冒三丈。 卖家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决定便宜卖给纪鹞。 纪鹞正准备付钱时,唐离突然开口道:"你若是买我,必须先买我妹妹。" 纪鹞顺着唐离方向看去,卖家识趣地将唐离妹妹放了出来。 唐离妹妹低垂着头,脏乱的双环鬓指向天际,鬓上发带打着缕,看不清本来的颜色。红黑色的手掌撑在地上,那肿得粗大的手指,像地窖里冻烂的胡萝卜,合都合不上。 纪鹞只瞧了一眼,便道:"我不会买她的。" 唐离急忙辩解:"我的妹妹,很听话。",带了一丝颤音,"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 "她很可怜,但于我无用。" 唐离带些乞求:"救救她吧,不然她会死的。" 纪鹞交了原本谈好的钱,走到唐离面前,她蹲在地上,与唐离平视,纪鹞的目光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审视唐离许久,好似看穿他傲气伪装下,那可怜的自卑与恐惧。随后,她玩味地俯身贴耳,低语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唐离瞬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死死盯着纪鹞的背影,脑海里回响着纪鹞刚才的话语,"既然你妹妹如此可怜,那我成、全、你。我只要你和你妹妹中一人,选择权——给你。",对方的嘲笑声,犹在耳边。 唐离趔趄地从地上站起,卖家给他解开脚铐,他始终低着头,生与死的选择,他并未深入思考,便选择了生。妹妹懦弱又乖巧,也许迟点就有人买她了。可自己不一样,他倔强又自卑,做不到讨好的姿态,奴隶贩子早晚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即使妹妹的呜咽声从身后响起,他却不敢往回看妹妹一眼,快步追随纪鹞而去。 纪鹞侧身看着这幕,轻挑眉毛,嘴角的笑,带着洞悉人性的得意,却又带着鄙夷之感。 回到偏院,纪鹞让唐离简单收拾了下,便随她一起出城。果不其然,刘全早就带着部曲,在林边等着她。 "我还以为纪姑娘,不敢来了。" 纪鹞并未理会对方的揶揄,"走吧!" 日渐西暮,纪鹞骑在马上,只觉风驰电掣,好不自由。倒是唐离,手里紧握着缰绳,不敢丝毫放松。 不过半个时辰,便看见隐隐约约的山峰。 雾耳山,正如其名,隐在冬日薄雾中,漫山遍野的杨树叶铺在地上,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倘若是夏日,绿油葱葱,定是另一番滋味。 众人下马,纪鹞随意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刘全卷起马鞭,轻拍着手掌,向纪鹞走来。 "纪姑娘,官军在今夜便会行动,我们可得在他们到来之前,抢占山头。" 纪鹞小脸在阳光下,如丝绸般细腻光滑,她眯起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她翘起二郎腿,一派悠闲。 刘全加大声音,用手作辑道:"纪姑娘,我们任凭你吩咐!" "当真?" "真!" "剿匪是虚,疲敌是实。你等先战,我自会伺机斩首匪首,方可最小代价取胜。。" 刘全愤然抬头,"你……",他忽地笑了起来,"纪姑娘,莫不是怕了?" "上面给我的任务是杀许城,灭土匪如此简单之事,刘头领,你定会办妥的吧?" 刘全攥紧拳头,大声道,"好!刘某先行一步。",他回头看了纪鹞一眼,"但愿纪姑娘,到时候莫要让上面的人,大失所望。" 纪鹞眯着眼睛,轻点着头。看着刘全正兵分三路,悄然上山。 "唐离,去查查这雾耳山有几条通道,水源在何处,隘口又在哪里?" "主人,哪您怎么办?" 纪鹞不习惯地用手捏了捏耳垂,"你无需叫我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隶。我们各取所需而已,你为我办事,日后我为你脱出奴籍。" 唐离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倘若有土匪下山,伤到你怎么办?" 纪鹞懒洋洋地看着山上两方激战,"刘全不会让我轻易死的。",她放慢语速,"我若死了,他也活不成的。" 天色渐晚,雾耳山上的雾又添厚了一层,激战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刘全派人请纪鹞上山。 "山贼皆被降服,刘头领说,静待纪姑娘大展身手。" 纪鹞挥了挥手,以作回应。 随即,目光幽幽地看向京都方向,她摩挲着袖中的刀片,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面对真正猎物时的战栗。 "许城,我会备好天罗地网,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