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养了一只万年大妖后》 第1章 第 1 章 鼻尖再度传来腥臭气息,江荷已经熟练分辨出那是动物腐烂尸体与干涸血液混杂的味道。 正在捯饬柴火的她咬咬牙,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拉开吱吱作响的木门,怒瞪门口数不清第几次出现的烂尸体。 已被开肠破肚生了蛆虫的野猪大剌剌的映在江荷眼中,映的她身体有些抖,已然是气急了眼。 她眼中不受控制蕴出水珠又立刻逼回,哪怕尽量不让自己感到害怕,却也忍不住想:这次的东西好生厉害,竟能弄这些个脏东西送到家门前,若是被太初门的大人们知晓自己被缠上了,岂非要捉了自己去挫骨扬灰? 江荷不敢有犹豫,当即拖着烂猪出门,她要毁尸灭迹! 她的房子小小,出了土坯房就是篱笆小院儿,再拖着猪走个五六米又出了篱笆门,顺着门口小路进了山。 所幸她就住在山脚下,继承了“守山人”父亲的房子,周围大部分时间下都是空无一人,不必担心撞到附近的村民暴露自己。 在没有开辟出小路的枝草土地上,有一排草已经扁平,仿佛已经开出了一条小道儿,江荷就顺着自己这半月走过七八次的路,拖着猪继续往前,深入大山。 拖行约一个多时辰后,江荷拖着那一路掉蛆的猪从杂草小路到了一片丛林再到深山边缘处的一个大坑前,彼时坑里传来一股刺激的味道,呛与淡臭交杂,顶的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江荷将烂猪置在大坑边缘,挪身站在另一侧抬手搭上猪的躯体,开始弓起身体顶着劲儿把猪往坑里推。 她咬着牙,不知不觉间头上出了一层冰冷的汗,身上开始一阵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江荷十分不适,但此刻只想解决这头可能令她活不安生的猪,她仍旧顶着牛劲儿推猪。 还是推不动。 她收回手,立立身体大喘粗气,这才看到猪的另一边是那个东西一直在拦着她捉弄她,让她白费力气。 欺人太甚! 江荷怒瞪,她生气,可很快心底里又打怵,过了一会儿后她又委屈的抿抿嘴,沉默着低头俯身推猪。 这回猪被推进了大坑,江荷将早前附近收拾好的柴火丢进坑,再找把干草用火折子引燃,丢入大坑引火烧猪。 猪臭的很,火一烧味道更是大,呛的江荷脑子直迷糊,心里恨意滔滔翻滚不绝。 凭什么自己要遭这个罪,没爹没娘没人疼活着已是不易,那些脏东西还偏要逮着自己一个人可劲儿欺负。 恨归恨,难受归难受,但活儿还是得做。 趁着毁尸灭迹的功夫,江荷又要去砍伐新的柴做准备。 她也不确定那可恶的东西明日是否还会再上演一出同样的戏码来吓唬自己,东西还是要早早做好准备的,有备无患。 江荷生的力气大,砍柴刀三两下便斩下一根枝子,她伸手拖柴,却又遇到了一股阻力,那东西正握着柴的另一侧同她作对。 江荷的身形不受控制的抖抖,稍作回神后立刻放下柴,接着去砍新柴。 她想:再坚持几天就好,那东西总会走的,自己没什么值得他图的,从前不都是熬过几天便好了吗? “你为何不与我搭话?”那东西觉得江荷无趣又有趣,飘到她脸前贴脸吐凉气,“你得问问我为何而来。” 江荷忍者恶心与恶寒,她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猪已被毁尸灭迹,柴也已砍好,江荷留一部分在这儿,一部分柴带回自己的小屋自用。 天已见黑,江荷摸到了较为安全的大路下山,那东西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一阵一阵的吓她。 反复多次后,江荷迫使自己定住心神,想着被这种东西缠上本就身子易不适,当是要稳住心身切不可受惊雪上加霜,她须得好好活命。 天彻底黑时,江荷用火折子引燃临时制作的火把,照明脚下的路,以疾速下山回家,与她而言黑夜在外如身临险境,一旦有何意外她全然无承担代价。 可…… 周围忽然阵阵冷风吹来,一股穿透骨头的凉感刺入江荷的身躯,引她浑身冷飕飕麻酥酥的,瞬间她的双腿沉重诸多,迈动几步如灌铅前行。 爹了个西皮!中招了! 江荷牙齿磨蹭的吱嘎吱嘎响 ,她恨死了! 手中火把灯影绰绰,火忽大忽小光忽明忽暗,飘忽之中一张破裂灰白的脸映在一旁,脑袋与身体连接处的脖子裂开一半,晃悠晃悠的挂着脑袋不至于掉落在地。 江荷大脑空空,双目之中瞬间灵光暗淡,呼吸沉重费力许多,人早已没精打采,本该光彩夺目的少女娇嫩的脸庞多了沉气。 江荷这一瞬心中明了,自己又被这只困在山上的亡魂缠住了,这已是第四次。 她此刻脑子乱糟糟的,顾不得憎恶那东西迫使她上了山,故此才天黑遇亡魂被痴缠,只想卯足力气快快回家缩起来,生怕有闪失丢命。 因为明祥帝自登基至此三十五载,创立太初门致力打击一切玄通事件,禁止百姓大张旗鼓丧葬、摆供烧纸,禁止道士灵婆等类似人士在民间活动,禁止一切能通灵人士存在,见鬼捉鬼,见异人捉人,无一例外。 无人知晓明祥帝此番举动究竟为何,只知其这些年对此事打击的程度近乎扭曲,其子公孙妄近几年接手太初门后,“活阎王”及“入太初门等于下地狱”、“一经捉到挫骨扬灰”一说法更是暗地流传甚广。 这里距离皇城较近,故此有人身亡亦不丧葬,如因无丧葬有亡魂冒出,太初门一经发现会直接捉走,一了百了,但是太初门不会收到别人的投案举报捉魂一事,因为能发现自己被亡魂痴缠的人也属于太初门的特殊对象,也被带走了。 故此,自小能见特殊灵体的江荷为活下去,只能将自己装作是平常人,她要好好活着,她那早亡的阿爹说过:“一定要藏好,一定要活下去。” 江荷听话,她牢记于心。 脑子里乱糟糟的闪过这种种,江荷的心不受控制的慌,心跳扑通扑通的加速,连呼吸也噎的慌。 她拼力疾行,想快快回家躺着熬过这悲催的几日,那只亡魂也一只随着江荷的脚步下山,吸着她身上的阳气滋养自己。 恍恍惚惚终于到达,她穿过篱笆小院儿进了一间隔两间的里屋,爬上炕泄了一口气躺下,任自己迷迷糊糊的沉在炕上。 睁眼迷糊之间,她还能看到那只亡魂贴在她的身侧吸她的阳气。 这人是三年前从后山上摔下来惨死的,打那后他的亡魂一直停留在山中,没有人祭祀使它“饿”的紧,故此见到活人才会痴缠吸几口阳气慰藉滋养灵体,江荷遇到他这几次都被吸的够呛,她本就娇弱一些,遇到这种事儿堪比去了半条命。 不多会儿江荷又起了高热,人也烧的直哆嗦。 总而言之,她很不好。 江荷心中有恨又有怨气,她觉得明祥帝打击这些坏东西打击的好,毕竟这些灵体缠的人身体破败,让人神识不清,更甚有人因邪祟生了贪嗔痴,闹的各种不安生。 就是明祥帝打击的有点太过头了,让她求助无门,怕自己也被捉了去,只能暗求太初门什么时候能巡逻到此处,好好清扫清扫,省得自己再度中招。 想着想着,江荷又开始恨起了最近半月出现的那东西,如果不是他!自己何来这一通罪! 想着,面前突然一凉,身上的怪异感渐渐消散,她的体温骤降,似乎是退了烧,身子也不似先前般发沉,终于清明通畅了。 这次的亡魂走的这么快吗? 江荷疑惑,也迷面前的凉感从何而来,缓缓睁眼后,她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那跟了她半月的东西正掐着那坠山亡魂的脖子,像把玩一只小鸡崽一样逗弄。 他明亮的眸子盯着江荷,蕴着一丝笑意:“江荷,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永远不受亡魂侵扰,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江荷听鹿尘讲了诸多,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不止人死为鬼,有的妖死了也会像鬼一样灵魂游荡在世间,只是不叫“鬼”罢了,是像鹿尘一样的妖灵。 江荷看向这只鹿妖灵的眼神已经没有最开始的警惕、憎恨、愤怒、与打怵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她觉得鹿尘好可怜,他被人生吞活剥,死无全尸,故此无法安息,只能孤寂的游离飘荡在世间。 “江荷,帮帮我,可以吗?” 她闻声回神,目光又落到鹿尘身上,他铺在月光影下,身体微微发透,微褐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下,与脸上的伤相合映射出他真的死的很惨,映的那一双如一汪泉水般清澈灵动的眼睛格外可怜兮兮。 江荷想:鹿尘出现半月以来并未给自己带来任何不适,不像其他灵体一样近乎每一次靠近都近乎要了自己半条命,他一直想与自己搭话求助,只是自己对灵体有偏见故此才无视憎恶,那一头头生蛆的烂猪也只是鹿尘引起自己关注的无奈之举。 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看起来真的不坏。 “等我肉身齐全,我会有足够的能力渡身与你,让你从此康健强盛,再不必因这些东西生病困顿,你安好后,我便安息归去。” “那你不能再丢生了蛆的烂尸体到我家门口。”说到这儿,江荷气的腮帮子鼓鼓,眼神飘过鹿尘一眼再坚定的盯住对方。 “是我不对,我不晓得与人往来的事,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鹿尘的一双鹿眼满是诚恳。 早知江荷最恐惧的是沾染灵体自身受损痛苦,他早就用这一招了,何故费劲威胁。 “那好,那我可以原谅你。” “我怎样帮你找全肉身?” 江荷回忆起之前碰到的所有的灵体,即便是它们有让人困苦的能力,可他们看起来也并不好受,总是阴沉沉的,鹿尘想要安息或许也是因为日日都觉得煎熬痛苦。 当然,快点帮鹿尘找全肉身,自己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可以完成阿爹的夙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鹿尘与她对视,看着她由内而外的简单真诚,他沉默一瞬,音调降了几分才张口:“踏遍九州大陆,定位寻踪。” “啊?我带着你到处乱跑?”单纯的大眼睛里瞬间被惊恐充斥,“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太初门的大人们抓到!我会被挫骨扬灰的!” “你不是人,你可能不知其中利害,总之就是出去危险,你我都会完蛋!” 江荷觉得她还不如自己一辈子守在这小破屋中更为平安,躲一辈子忍一辈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人们常说若被太初门捉去,比凌迟还更让人煎熬,最后人死了还要被烧成灰扬了,永不安宁。 她不想这样。 “不会的。”鹿尘靠她近些,“我会教你隐藏之法,没有人会发现你我。” 江荷的反抗化作犹豫:“能吗?” “这一路,不管你遇到怎样的灵体,我亦可以为你抵挡,可保你平安顺遂。” “那好吧,那也行。”江荷绞绞手指,语气又故作发狠,“如果我被发现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遇到事儿我天生神力我能跑,你是不能安息的灵体你跑不了的!” “好,我知晓了。”鹿尘笑笑,他这次是真被逗笑了。 “明日我们出发去一趟皇城郊外,我生前在那儿放置过一本修习符咒阵法的书籍,你同我一起去取。” “放心,你不会有事。”说罢,那只被把玩到令人忽略其存在的亡魂又被鹿尘提溜起来,一个碾压彻底消失。 这一夜,江荷睡的一点儿也不踏实,安稳与忐忑并存折磨她,没有亡魂的侵扰,也知晓暂时不会有亡魂突袭上门的麻烦,令她心里稍稍放松的熟睡,却又很快惊醒。 因为她一想到自己脑袋一热答应了什么,即将面临怎样的压力便又睡不着了,却又实在是贪恋那梦寐以求的交易条件。 折腾整夜也总算熬过去了,鹿尘等她睡醒不久后便闪现在她面前,只等出发。 “这里离皇城不远,搭牛车大半日便能到,放置书籍的地方是我在人间置的院子,你可以在里面歇脚住宿学习,那里亦有银钱可供你使用。” 言外之意:别为了省钱徒步前往皇城。 鹿尘没有那么多耐心等那么久,他全族的血海深仇也等不起。 “哦,好。”江荷慢吞吞的下车,目光在她的小破房子里瞟来瞟去,先去炕角的一个破罐子里掏了几文钱,再去土灶底下摸了几文,再去…… 最后她又回到了炕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装进包袱,收拾好的包袱被往身上一甩一背,摸上一个先前烙好的饼子。 江荷说:“鹿尘,我们出发。” 话落,硬邦邦的糙饼子塞进嘴巴,被她狠狠的咬了一口硬硬咀嚼。 鹿尘随她身后,隔着几米远,看着她坐上了牛车,飘着跟随前往皇城。 太阳开始下落之际,江荷随着鹿尘的指引到达他的庄子。 不知这里空荡多少年,庄子没有经过维护的门颜色有些暗淡,推开时还扯动蛛网破裂,尘灰顺着门上边框抖落,惹的人有些呛。 这栋房子不小,穿进门迎面是生了杂草的院子,江荷拨着杂草好生小心的走才摸得着路,再是进门,再是打开书房的暗格开关,一本羊皮做封面的书籍呈现出来。 “是这本书吗?”江荷摸摸书的封皮,反反复复看着表面,松了一口提心吊胆赶路的气。 “是。”鹿尘指向书,“你打开书,第一页面便是隐藏符咒,你可以学习。” “然后呢?”江荷打开第一页,里面画着她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我怎么学习?” 她摸摸书,暗想:幸好书放在暗格之中,不至于有灰尘,不然自己要被灰尘淹没了。 “你学着画。” “我学着画?我能学着画?”江荷费解,做了个拿笔的姿势,“就这么照着画?” 虽说当今朝代禁止一切玄通,但江荷也知晓操弄这种玄叨叨的事儿可不是照着画就那么简单,不得用什么力量?或者使用什么道具吗? “你住在这儿慢慢学,这房子里有朱砂有毛笔,你可以慢慢练,练久了你便会了。” “都是从学会画符的样子开始的。” “我……好……”江荷总觉别扭,但也说不明白。 鹿尘说的对,学这个东西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只能从照着练习画开始。 江荷打量一周,诈想到什么,惊惊的问:“鹿尘!这儿有多久没住人了!” 住这儿,那得打扫到什么时候? 若是荒芜太久的院子很容易招惹亡魂的,要是……要是……不过鹿尘在这儿亡魂应当也无法伤害自己,可……可…… 鹿尘难得表情不似先前一般平和亲近人,他的鹿眼微动,声音略硬说道:“三十余年。” 江荷:“……” 三十余年……嗯…… “好吧。”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选择的权利似乎并不太多,拿着人家的银钱去别处吃和住也不合适,留着这儿的话鹿尘应当也不会坐视不理让亡魂侵扰自己,反正……算了,不说了。 江荷暂且只收拾了一间书房,这儿亦有床榻可以睡,还可睡前伏桌认真学习,她觉得甚好,就是可惜书房没有炉灶,不若还可帘子一隔,分出寝室、灶房、书房,一分三间比她原本的小屋还大呢。 今日她先将就着继续吃着饼子,明日再去置办吃的与用的,鹿尘已同她讲了庄子里的银钱藏在何处,那一堆令江荷目瞪口呆的几箱金银财宝足够她吃喝八辈子了,她大可以十分安心的在此处学的天荒地老。 江荷整顿完已是深夜,她窝在擦干净的书桌前,研磨蘸墨照着书中的“隐藏符”学着画轮廓,预备练习熟悉着笔画顺序,后再用朱砂实战。 她是个机灵的,几遍描绘下来便在形状上大差不差了,接下来便是记忆顺序,再学着凝聚心神。 “你学的很快。” “或许日后你也可以和一些符修大能一般空手绘符,亦具强力。”鹿尘觉得不愧是江荷,她果然很厉害。 “算了吧。”江荷撇嘴,“我不想挫骨扬灰。” 这只是赶鸭子上架,临阵磨枪而已。 “我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 嘟囔之时,江荷的手也没停着,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体力消耗竭尽,困倦至极之际,伴着一句“阿爹,我会好好活着。”伏案入梦。 梦里,江荷又见到了阿爹。 那时她三岁,被亡魂缠的久病卧床,整个人一片死气毫无精神,她在床上迷糊之际,看着阿爹翻着一本羊皮书,致力找救她的方法。 阿爹说:“小荷,坚持住,爹爹肯定能找到办法救你。” “小荷,你好好活着 ,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三岁的江荷蛄蛹着没劲儿的身体爬到爹爹身前,小胳膊抱了抱他,喃喃一句:“阿爹。” 睡着睡着,江荷又哼出一句梦话:“阿爹,我很快可以平安的活着了。” 第3章 第 3 章 大抵是休息一夜有所用处,江荷的体力和精神都恢复许多,一大早再拿起笔勾画隐藏符时,已然与昨夜的疲惫沉重状态不同,一切自然流畅,仿佛那隐藏符已是她掌握完全的技能。 她先用普通的笔墨纸砚进行绘画,熟悉记忆隐藏符的笔画顺序,后来鹿尘鼓舞:“试试用符笔朱砂进行绘画,许是能一次成功。” 江荷闻言未抬头看鹿尘,她快速将眼前的东西整齐的挪到一旁,将黄色的符纸、符笔、朱砂摆放好,后深呼吸一口气,提符笔蘸朱砂液绘制隐藏符。 她凝神静气,双目专注于眼前,明明前一日还是胆胆小小无措的她,此刻却沉稳敦实,如山一般深厚可靠。 江荷一气呵成,一笔到底。 她画隐藏符顺利的不像话。 好生离谱。 鹿尘心想,知晓她是个厉害的,却也没想到这两把刷子厉害到如此。 “这是成了吗?”江荷定眼看着那张成品符文有一会儿了,“我对照过书上的符文模样,我与之画的一般无二。” 她顿顿,手指在那张隐藏符上轻轻摸搓,声音小几分念叨:“我……是我的错觉吗?摸上这张符文时,总觉指尖酥酥麻麻,仿佛有缕清透的凉风顺着指尖钻入。” “我们来试试。”鹿尘往前靠一步到她身边,他微透的胳膊与江荷的胳膊交错在一起,“你将这张符文甩到我的身上,心中意念所想符文起效。” 江荷照做。 指尖捻起符文,凝聚心神致力所想隐藏符文起效,隐藏鹿尘的气息身影,符文顺着指尖摔出到鹿尘身上。 刹那间一阵火苗窜起,符文瞬间烧透消失,剩下一堆火星在空中炸过又消散,如小烟花绽放。 “这么神奇哇……”江荷第一次见这奇妙之时,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亦为自己骄傲,躲藏小半生苟活着的自己竟能干出这么一阵动静。 “你真厉害。”鹿尘抬手,“宽厚”的大掌不由得朝着那颗小脑袋探过去,手掌穿透江荷的躯体时,他的手臂接着往前挪动,动作顺滑又自然的指向门口,“我们去皇城中心的街市走走,买些吃喝用品。” “我们?”江荷心里噼里啪啦的小烟花灭了,脸也垮动,伸出手指不可置信的在她和鹿尘之间指动,“你和我?去皇城的街市?” “有隐藏符。” 又拉扯几个来回,江荷硬着头皮拿了锭银子和一袋碎银子铜板出了庄子的大门。 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出门后一直缩着身体,眼珠子嘀哩咕噜瞄着前后左右,身体不受控的弓缩,手一直紧张的攥在一起,再配上她那一身灰溜溜的破麻衣,她简直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贼。 他们从偏僻之地到热闹之区,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江荷模样虽“鬼鬼祟祟”,但注意她的人并不多,观察过后江荷发现亦无人发现自己身旁的鹿尘,也没有其他怪异事件敲警钟,她这便又放松下来。 鹿尘似乎对皇城很是熟悉,一路都是他引着江荷买东买西,先是买了辆小驴车,又买了一堆生活日用所需及吃食,最后他又引着人来了成衣铺子前。 “墙上挂着的那条明黄色和紫色的罗裙、柜子上铺着的绿色纱裙、粉色流仙裙,你问问掌柜能否改成合适你的尺寸。”鹿尘打量一圈,选了适合江荷的衣服。 江荷轻咬牙,她顺着鹿尘的视线看过那几条裙子,五颜六色像只大公鸡,她觉得鹿尘眼光有些许问题,想驳几句却因不敢“自言自语” ,怕人觉得像病,故此忍了又忍并未开口,而是…… “老板,青色或灰色的成衣可有适合我的?” 两刻钟后,江荷笑嘻嘻的收好自己要的三身衣服、收着找零的钱带着耷拉一张脸的鹿尘走出成衣铺子。 她把衣服放在小驴车上,收拾收拾赶着驴车准备下一站。 江荷东张西望,人亦不似刚入城时拘泥,多了丝朝气与精神气儿,她避开人群小声问:“卖吃食的零嘴小摊儿在哪里?我想喝碗馄饨或面条,再不济包子也行。” “不知道。”鹿尘还是拉着一张脸。 “哦。” “这位婶婶,哪儿有卖馄饨的地儿啊。” “谢谢婶婶。” “……” 江荷顺着那位婶子指的路,到了卖馄饨的摊子,锅子还烧着火,热腾腾的雾气飘散出来,馄饨老板搅动里面皮薄馅大的馄饨,溢出面的麦香与肉的咸香,惹得江荷肚子咕噜咕噜直打鼓。 她豪放道:“老板!我要最大碗儿!” “诚惠二十文。” 江荷一边掏铜板,一边心里感叹皇城的物价当真是贵,顺便“感谢”一下富有的鹿尘,感谢他有这么殷实的家底,可以让自己吃得起这么贵的馄饨做“劳务餐”。 “……” “江荷,你……” 鹿尘慧智人心,他能读懂。 “谢谢老板!”江荷的馄饨上了,碗比她的脸还要大上一圈儿,大个儿馄饨堆在里面,鲜肉映出的粉色与上方飘浮的葱花香菜相得益彰,勾的江荷肚里馋虫直打鼓。 “谢谢!” “你这丫头,还怪客气的来!”馄饨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干劲儿更足十分。 “我不同你这黄毛小丫头计较。”鹿尘算是收下这句“谢谢”。 罢了,她只是躲在山脚闷了十六年、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只万年大妖何必跟一个凡人计较? 江荷吃的很入迷,调羹舀起大粒的馄饨匆匆吹几口便塞入嘴,烫的她用舌头拨来拨去再吞下。 自阿爹走后,她已经十三年没吃过这种好东西了,她是在山脚下摸爬滚打的野孩子。 “慢点,没人抢。”如果不是他握不住,他想夺调羹,他怕江荷烫死耽误找他的鹿头、鹿心、鹿骨、鹿…… 江荷的动作当真停住了,她顿一瞬,神色突得认真不少,仿佛在思考辨别什么,她迟疑的放下调羹,看看桌上因震动而泛起波纹的馄饨汤。 马蹄声轰轰,啼踏啼踏的声音规律又整齐,接着人们的碎语传出:“是太初门的大人们执行任务回来了。” 馄饨摊的老板跟别人搭话说:“公孙大人亲自出手,想来这次事件闹的一定不小!” “公孙大人手段了得,任何玄通之士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有公孙大人,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哪里逃!” 江荷突觉哽的慌,她僵硬扭头,问:“公孙?大人?太初门的?掌首?” “对,正是雷厉风行!手段毒辣!令一切玄通者、魂灵挫骨扬灰的公孙大人!” 江荷听过公孙妄的名头,毒的很,尤其是对自己这种体质的人、且还带着只鹿妖灵的人,手段极其恐怖——生不如死,死不如魂飞魄散。 江荷浑身发硬,她觉得头皮都要麻的与脑袋断裂了,她紧张恐怖的想跑,却又无法控制身体起身,她吓得没力气了。 她想怪自己为什么要吃馄饨,又想怪自己为什么脑热答应了鹿尘的交易,但是她脑袋空白想不出来。 马蹄声突然停下,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红棕色的马腿,一侧垂着玄色鎏金花纹的袍子,磕着细密花纹的剑鞘压在袍子一侧。 公孙妄就在江荷身侧停下了。 第4章 第 4 章 “他看不见你,别怕,江荷。” 鹿尘俯身在江荷耳侧轻语,但她听不进去,她的害怕、紧张在面上勾画的太清楚。 “他的本事比不得我。” “亦比不得你的隐藏符。” 江荷听不进去,鹿尘言语作罢,挺直身静看这只受惊的獾,目光偶落于一侧那骑在马上、 睥睨“獾”的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公孙大人。 “你非皇城人?何时来的。”问话像冰凌射在江荷身上。 她觉得太初门的公孙大人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不对劲,亦非皇城人。 江荷仍旧害怕和紧张,她被那双凤眼射出来的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简直就是被绑在架子上凌迟。 “回大人。” 江荷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她始终坐在馄饨摊的小凳子上,昂起头直视公孙妄。 “我昨日来的皇城,今天出来置办些过日子的吃穿用度。” “定居皇城?” “我住在皇城边上,离这儿不算近。” “谋生?” 江荷点头。 为了活命,也叫谋生。 公孙妄转头直视前方,勒了勒马绳,□□的骏马抬抬蹄子向前,后方的队伍跟着继续出动,奔向太初门。 江荷的脑袋还是空白,但整个人没那么紧张了,身上似乎在公孙妄走的那一瞬间泄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头发丝都贴到额角了。 “鹿尘,我快吓死了。”江荷蚊子声哼哼,“差点以为要死了。” “下次信我。” 信他? 江荷眼中闪过迷茫。 什么?信什么?他说什么了吗? “江荷。” “嗯?” “吃你的吧。” “哦哦。” 江荷捧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馄饨汤,又单手端碗一手拿勺连吞几颗馄饨。 馄饨老板握着长勺靠近:“孩子,添点儿热乎的。” 江荷抬头,老板慈爱的笑着,长勺里带着七八颗刚煮好的热馄饨,还余着一些汤。 她稍稍迟疑,缓缓递碗。 馄饨老板倒入热馄饨,又再盛了一大勺热乎乎的鸡汤:“孩子,吓着了吧。” “公孙大人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京城有多少人,分别长什么样子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故此路上碰见什么新人他都辨的出来。” “公孙大人在太初门做事,本就是要小心行事,故此平日里严肃认真些。” “孩子别怕。” “谢谢老伯,我省得了。” 江荷吃碗馄饨肚子里热乎乎的,饱饱的,她推着装着齐全东西的小车走了。 她一路不紧不慢,脑子里飘飘忽忽,想着自己绘画出来的隐藏符当真是厉害,居然连太初门的大人们都隐瞒过去了。 又想:是不是很轻松便能帮鹿尘找全肉身,助他安息? 她又想…… “对,你想的没错。”鹿尘的声音飘入耳朵。 江荷听他剖开自己的心思:“你可以自己做到什么都不怕。” “嗯,我觉得也是如此。”江荷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脸上满是对自己的肯定,“我如果真的只是个能可视灵体的人,你又怎会寻我帮你的忙?我自有我的能耐之处。” “……” 回去时,因买东西绕了一大圈儿的缘故,也未原路返回,而是在鹿尘的建议下寻了一条新的宽敞大街走。 这里算是皇城核心街道,衙门便在此条街道之中,归回时江荷还路过此处顿步,只因那衙门门口出了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景儿——有一对母子穿一身白高举“冤”的牌子,他们在申冤。 周围来往的人瞧见了会闲谈上几句,说着这对母子的可怜,又感叹几声这对母子真够大胆,居然敢在皇城穿着一身白,跟发丧似的,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事儿。 反正江荷在附近驻足听了个大概,这对母子家里的男人可能是遭受到了冤枉,男人已经死了,母子不甘心只能兵行险招求个清白。 那女人年纪不大,也就将将二十出头,孩童左右不过三四岁,稚嫩的脸上有着跟母亲一样的坚韧。 “哎。”江荷看着那小豆丁,连着唉声叹气好几口气,“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爹娘都没了。” “哎。” “好可怜的孩子,你要不要帮帮他?” 鹿尘同她一样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江荷一时之间没有回话,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对母子,又嘀咕起来:“我能帮他们什么?” 她撇嘴:“我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也不认识他们,而且他们还穿了一身发丧似的白,多危险,且不说我没什么帮的上忙的,就算是有、我真去了那不是对咱们两个不负责,你我就都甭活了。” 她压压唇角:“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嗯,我知晓。”鹿尘应声的时候,却见江荷提着个油纸兜出去了好几步远,没多会儿又回来了。 她又“哎”了一声,推起自己的小车子继续往回走。 后面那小豆丁惊讶一句:“娘!有人给我糖吃,好多糖!” “娘!这里面咋还有钱!” “ 那是我的银子。” “我在替你做好妖好事,你有了功德会更快安息的,天道会佑你的。” “那是我的银子。” “你是只好妖,功德无量。” “你还知道功德。” “我知道的多了去了,我比你想的厉害。”江荷暗暗攥拳,她肯定厉害着呢。 回去后,江荷利索的规整好了购买的东西,又用刚刚收拾好的小炉子做了顿热乎饭吃,休整好后又已入夜,她又开始张灯扒麻的学习。 “我下一步学什么?”江荷翻起那本符文羊皮书,匆匆看过后面自己看不懂的符文。 “学定位符,再学寻踪阵法,这样便能帮我找到我的肉身了。”鹿尘晃到桌子前,俯身看看江荷面前的书籍,指指那本符文书籍示意江荷翻越,在她翻到所需符文的时候再动手指示意停下。 “这个?” 鹿尘点头,目光流转一圈,仿佛另有深意。 江荷没去捕捉他的表情,而是仿照之前学习画符的流程,拿出笔墨纸砚准备开始学习。 她瞧着这定位符跟那隐藏符似乎也差不多,只不过是笔画顺序不烫,长得模样不同,再记住其勾画顺序后绘制便是。 江荷使劲瞧瞧定位符的模样,往脑子里砸,而后提笔一边看一边画。 落下第一笔,她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后面儿那符文的笔画顺序一点儿也没印象了,她再去看看书上所记,再顺着往下去画,又是点了一点接着忘记。 乃至出了绘画不顺利之外,落笔之时江荷甚至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凝聚在了笔尖,又在落下的那一刻释放出了全部的力气,仿佛将她全部抽空。 每画一笔,江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虚弱一分。 她大抵是知道自己今日是画不出这定位符了,乃至一个连笔笔画都画不出来,可她还倔强的附身在案前,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 江荷知晓自己的状态并未有问题,当下她与绘画隐藏符时的状态感觉一模一样。 旁边鹿尘一直在看着,他没说,江荷就没问。 如果鹿尘知晓什么问题,亦或者说是能开口讲述的,他自然会开口讲,又何故迟迟未语? 江荷跟这定位符杠上了,一次不行又一次,她就不信连不成一个符文! 每次只记一笔一点,再磕磕绊绊的连续,坚持了两个时辰,符文倒也算是有了个能够看出形状的成果。 只剩最后一点儿,江荷再努努力便能顺下来一次了,时间亦不知不觉来到了午夜子时。 一阵冷冷的风袭来,空气中跟着冰凉阴沉几分,案桌上的烛光一闪一闪的飘忽,屋子里的光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江荷突然感觉到了些许黏腻感,身上一阵一阵麻酥酥的,汗毛不知何时也跟着倒竖。 她熟悉这种感觉,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来了。 但江荷没有先前一被那种东西靠近就不自觉害怕的感受,只是身体有些反应提示着有亡魂靠近。 她正因画符的事儿犟着呢,突然被不速之客打扰瞬间一肚子火气。 江荷忍着烦躁想要继续绘画符文,却再也静不下心来去绘画,气的她把笔往桌上一拍,怒瞪鹿尘:“你不是说有你在!这些东西不会侵扰我吗!” 第一次见江荷真正的有脾气,杏眼瞪得滴溜圆,脸颊因为她咬着牙也显得鼓鼓的,跟之前胆小鬼软包子的德行完全不一样,鹿尘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玩儿,不自觉笑了。 江荷火气更大了,她不知道怎么骂一只妖灵比较歹毒,也没法对着鹿尘重拳出击,气着气着也就只能气着气着。 脑子正思考报复发脾气的事儿呢,门口忽然传出一道阴森森的声音:“这位师傅,求您帮帮我!” “……” 荒唐!当真是荒唐至极! 江荷知晓那是门口那只亡魂发出的声音,她觉得这只鬼用求救这种方法诱拐欺骗她简直是荒唐至极! “师傅,您白日在皇城衙门门口照拂过我的妻孩,我知晓您是个心善的,我想求您帮帮我,帮帮我的妻孩,求求您了。” 第5章 第 5 章 门外的声音响个不停,惹得江荷一阵心烦。 鹿尘先前也曾表明过,住在这里不会有亡魂的侵扰,他是一只强悍的妖灵,能够阻挡这些侵扰,使自己可静心学习。 那这算什么? 她瞪一眼鹿尘,将自己的心烦发泄到对方身上,奈何这只妖灵不接招,一双鹿言静和的回望,什么动静也没有。 “求求你了,好心的师傅,我的妻与孩委实可怜,我已身死,我能为他们做的实在不多了,就让我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最后再为他们娘俩再做些什么吧!” 那只亡魂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保不齐现在已经在外面“”泪流满面”了。 江荷坐在案桌前,最开始的烦躁又化为了一脸的空茫,她出着神,思绪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去了。 “鹿尘,你说……”她的心中太摇摆。 “我不说。” “……” 江荷一瞬间火气蹭蹭冒。 爱说不说! 趁着火气大,江荷抬腚离开凳子,怒冲冲奔向门口,一把拉开书房的门。 门口的亡魂再江荷开门的时候身子约莫刚刚下落一尺,它就跪在那里,灰白的脸耷拉着,眼角下垂嘴巴显露哭相。 瞧见了江荷终于出来,它唉嘁嘁的:“好心的师傅,谢谢您愿意来看我一眼,您这么好心,一定可以帮我申冤,一定会帮我的妻孩的。” “你找我作甚?大千世界那么多人,赖着我作甚!”江荷心里还是烦得慌。 她有她内心最真实想法的驱使,可是也有这么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恐惧。 她不想死,不想冒半点险,她想踏踏实实、顺顺利利的完成和鹿尘之间的交易,以完成阿爹盼着女儿好好活下去的夙愿。 “您最好心了!您是好心人!”亡魂谄媚一笑,对着江荷又开始磕头,“您是我见过最好心的人了。” “我妻孩跪在那衙门前那么多日,就您帮了一把手,我都看着呢!您这么好心肠!您是大善人!我想也就只能让你您帮帮忙了!我别无他法了!” “好心的师傅!您就帮帮我!让我最后再为那娘俩儿做些什么吧!我死了他们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他们娘俩儿跪在那衙门门口也只是想要为我申冤。” 江荷心里瞬间更膈应了:“你这话说的不对!合着我好心就活该被你找麻烦呗!这不就是人善被人欺!” 果然,太初门的明文说的对!这些亡魂最擅长说鬼话,最会欺负老实人了,谁好心赖上谁!委实无赖! “我就应该把你举报给太初门的大人们!” 江荷咬咬牙斗胆发狠,“让你这种无赖的东西灰飞烟灭!” “江荷,你变得勇敢了。”鹿尘募的插言一句。 “什么?” “你不怕被挫骨扬灰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调笑。 “闭嘴!”江荷炸毛。 如果不是连鹿尾都被砍了,鹿尘看她这小德行高低得甩甩尾巴。 “我只是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亡魂没有那么多话了,它也没有哭天喊地的得行了,只是神色哀哀,满是绝望和无助。 “要是这位好心的师傅您实在是不愿,我亦不能强求,我只是放不下这对娘俩儿,只是想最后再照顾照顾他们……” 说着,亡魂似是又“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好了!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江荷抬手制止,“你直接讲重点,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真是怕了这东西的!惹得自己脑海中全是那对母子跪在衙门前的惨状。 亡魂闻言脸上终于变了表情,激动的对着江荷直磕头,本能的还想要说一些好话,但是又相当自己刚刚一通哀求大概是惹了这位好心的师傅烦心了,就收起了那一套说辞。 它直述:“我生前叫王武,是皇城一名靠着做手工玩意儿糊口的小贩,那日定远侯家的侄子董尚历来我的摊子前偷了东西,我发现后他非但不给钱不承认偷窃,还把我打了一顿,最后闹到了官府前,他有身份有背景,官老爷相护与他,非要说我冤枉人就把我打了八十大板送入大牢关了几日,还给我泼了个诬陷人的脏水,惹得我吃饭户口都成问题。” “后来……” 他哽咽几分:“后来我找了了证据再去状告,那董尚历是个惯偷,我在别处抓着他偷东西了,却又被诬陷称我是偷东西的人!害的我的妻子与儿子出去被人大骂,我在与骂人者辩论的时候发现那都是那董尚历故意找来欺辱我们的人,争执来争执去,我被他们打死了。” “死就死了,可是他们却说我是偷东西被人抓住打死的,给我泼了更多的脏水,也惹得我妻子和孩子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他们也不服,就去衙门前申冤,正如好心师傅您白日里看到的那样。” 王武擦擦仍旧干巴巴的眼角,仿佛在擦泪水:“我死了也就死了,可我怎么能让他们娘俩受那个罪?我只能求师傅您帮帮忙救我妻孩,哪怕我魂飞魄散永无宁日都行。” 它重重的磕头,亡魂的脑袋落在地上是没有声音的,可是却仿佛一下又一下“嘭”在了江荷心里。 “我知晓了,你容我想想。”江荷脑子一团乱麻。 要是帮助这只亡魂的话,就得去抓那董尚历的偷东西的证据,抓到了之后还得防止他们官官相护,别让自己也掉进了套中成了“小偷”。 江荷自幼自己生活在山脚下,她并不太擅长处理这些复杂的问题,她最擅长的只有如何保命。 “你先一边儿去,你离我远一点,你容我琢磨琢磨到底怎么帮你。”她对着王武摆摆手,示意它先有多远飘多远。 王武有些犹豫,想再求两句但也忍下了,最后又磕了个头:“好心的师傅,谢谢您愿意帮助我这个可怜的东西,谢谢您愿意救我那妻孩一把,小的不胜感激,小的先退下,小的就先在这周围飘着,您要是有要问的您就喊我,我就来了。” 江荷略烦的点点头,王武还没等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了一抹影子飘走了。 她沉着一张脸,步伐重重的回了屋子,坐回了案桌前。 江荷心烦意乱的,她不是很后悔答应了王武的请求,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贸然行动必然会自损,她不知道怎么能顺顺利利的把这件事情完成。 她的脑海中时不时飘过那对母子跪在衙门前的样子,妇人心如死灰,一脸空洞,几岁的小娃娃陪着他娘,一会儿自己擦擦眼泪,一会儿给他娘擦眼泪,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倔强。 想的多了,江荷心里更难受了,她不知道做什么好,想着先把定位符再顺一顺,以便静静心。 定位符还有最后几笔,她执笔复刻。 她记下了定位符最后几笔的样子,丝滑的一笔收尾。 江荷怔怔,看着定位符出神,她先前只能一次一点一点的勾画,怎么现在能一笔到尾了? 在一片瘀堵中她找到了一丝出口,她匆匆再次抬笔,重新练习绘画符文。 江荷照旧记着定位符的模样,再去练习着用毛笔和墨汁在普通的纸上绘画,她连下来了一大笔,虽说还没有一步到尾,可比最开始磕磕绊绊简直强多了! 有进步了! “好人好事,功德一件,助你早日摆脱你的苦海。”鹿尘调侃了几句,像是回怼那句“我是在帮你做好妖好事。” 江荷对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顺着绘画一遍。 这次她用了半个时辰就把一个完整的符文绘画完毕,终于往前行进一步的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鹿尘,我有功德了,是吗?”江荷扭头看他,问的认真。 “世界凡事都有个平衡,想要获得些东西,必然要付出些什么才行,绘画符文做非凡人之事,自然不是靠空手努力就可以完成的,我能一笔到位学会隐藏符,已是我天赋使然,可我要是继续学习,总要有些别的做支撑,不然凭什么我随便一学一画就能成功?使符文起效总要有力量才好。” 鹿尘眼中闪过讶异。 江荷说的没错,她如若想要学会书籍上面的东西,功德是必须要有的,不若只能消耗自己的生命去支撑符文和阵法的力量,如他的父亲一样。 鹿尘在路过那对母子时,眼中已经闪过无数画面。 如果不是那场灭族的血海深仇,他仍旧是天底下最至纯至善的生灵,他能看得见太多太多。 所以王武…… “还好王武找到了我,算是给我一个获得功德的机会了。”江荷心中的瘀堵忽然间打开了,她不再像个没有头绪的笨蛋。 鹿尘不由得没有轻皱,他知晓江荷是个聪明的,也知晓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却没想到她的心堪比没有灭族之前的鹿心。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对于自己与她的某些事,鹿尘有些踌躇。 算了,不必再想,没有回头箭。 江荷像是浑身有了鸡血,昂扬向上许多,她聪明的问鹿尘:“你都能做妖了,活得肯定比我久,见的比我多,你同我说说,王武的事情我怎么做才好?” 第6章 第 6 章 “你想听的详细些,还是简单粗暴直接做?” 听到鹿尘的话,江荷眯眯杏眼,挥手收揽住拳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简单粗暴!” “你找些供养亡魂的法子,待王武力量强悍后让它自己报仇折磨董尚历。” “简单粗暴当然是不行的!”江荷立刻为自己的话转了转话锋,“做事还是要详细周全些好。” 说到这儿,江荷又嘀咕几句:“再说了,当今时代哪儿有亡魂自己报仇的希望?怕是还未冲到仇人面前就已经被太初门的大人们抓了,接着便是魂飞魄散,哪儿还有什么报仇?” “可按照太初门的作风,董尚历被亡魂缠上,不一样要被挫骨扬灰的吗?”鹿尘的语气中含了丝丝逗弄打趣。 江荷又白愣他一眼,不爽和嫌弃展露在脸上:“你故意找茬吧?你就是存心戏弄我!要是那么做了!我还活不活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安息!” 江荷觉得这只妖灵一点儿也不好,有事没事老喜欢说些屁话,刚开始还深沉些,熟络了两日都放肆了! “说点正经的,到底如何?”江荷反扣食指瞧瞧桌子,“你不着急安息,我着急安身立命。” “定远侯是人间九州先皇所封的封号,明祥帝再位时已世袭过一代,第二任定远侯生的儿子个个平平,世袭到现在估计空有封号。”鹿尘回忆过往,讲了讲这听起来唬人的“定远侯侄子”的身份。 “也就是说,董尚历是一个草包的侄子?”江荷摆着手指头理人物关系。 待鹿尘听到“草包侄子”这词时,思绪微微一滞,硬硬点头,忍了又忍才没笑。 “切!一个草包都能当侯爷了,那他兄弟肯定也没本事,生了个儿子是个小偷,那就是顶级草包,一个顶级草包仰仗着草包有什么好横行霸道的!”江荷怒气冲冲重锤桌子。 她重哼一口气,眼中写满愤愤不平:“做人真了不得,有一点人脉背景就能张扬的不得了,普通人也吓得不得了,公正与否都像个笑话了,半点权力要人命。” “嗯,对。” “也不。”江荷撇撇嘴,聪明如她细细理着脉络。 “嗯?” “是个草包,那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找到能让他再也无法为自己辩驳的问题,那他不就完蛋了?” “那分管民生小事的衙门府令与那超级草包相护,那就让他俩护不成,看那董尚历还扑腾成什么样子。” 江荷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有了理论,后续实际的行动也明朗许多。 她从前避开人群独自生活,知晓的东西太少太少,可她聪明,鹿尘随便讲上那么两句她就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她能翻覆这件事儿。 “鹿尘,你见识多,你同我讲讲什么是比那衙门那个当官儿的、还有那个超级草包更厉害的呢?就是能高他们一级,能让他们也害怕的东西。” 听到此言词语,鹿尘的眉毛不受控制的上扬,双目中的光芒投射出丝丝欣赏。 “简单来说,整个九州各个县、城等等,都设有衙门,负责管普通的民生小事,大大小小的事均可上报请求裁判,皇城地大,分街道设立了几个衙门分管对应街道的琐事,故此王武在面对董尚历偷窃一事时会选择报官请求裁定,其妻在王武死后也跪在衙门前申冤。” “既设有衙门分管小事,自有部门总管大事,衙门解决不了的事、亦或者是本身就复杂的事情便上报给设在皇城最中心区域的大安府处理。” 听到此处,江荷神色变动,疑惑、沉重、犹豫等等神色交杂,后近乎陈述式问:“但普通百姓几乎不知大安府的存在,更不知其作用,他们只知道报案要去衙门,衙门真正接管的只有平头百姓,是吧?” “对。” “大安府设立初衷是好的,是为了行政体系更完整。” “其实衙门的人都怕案子闹到大安府,哪怕大安府也有坏官,但是也怕。”江荷内心的脉络更加清晰,她将然满志。 “官大一级压死人,那有没有比大安府的官更大一级的,或是让大安府的官也更害怕的存在?” 江荷又补充一句:“除了皇帝。” “有,监察文武百官的监察院。” 明祥帝在位这么多年,行政体系倒是弄的不错,他倒是一切严苛的紧。 “好,我知晓了。”说罢,江荷打了个哈欠,像是一瞬间泄了所有的力气,迷瞪着眼摇摇晃晃的奔着小床去了。 一沾床倒头就睡,油灯也没想着吹灭。 鹿尘试着吹了两下,可惜死了的玩意儿是吹不灭灯的,他指尖凝起微弱的灵力将要释放,又顺着指尖吸回体内。 油灯就那么着着吧。 次日日上三竿,江荷可算是睡饱醒来,简单休整后她又去了皇城中心,先是去了昨日馄饨摊吃了顿热乎的,后朝着衙门行去。 正如她所料,那对母子仍旧跪在衙门的门口,他们还是穿着一身老式的孝服,额头上的白布书画着“冤”字。 妇人脸上的表情更加木然,孩童只剩眼中存有倔强,脸上也被疲惫和伤痛侵占。 他们神色都暗暗的、沉沉的,看起来无精打采。 江荷瞧着他们娘儿俩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思绪微微空置一刻,回神后从卖烤红薯的老伯那儿买了只热腾腾的红薯,捧着走到了母子二人身侧。 她站在孩童身侧,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蹲下,与跪着的小男孩身子大概齐平时,红薯也剥好了。 “卖红薯的老伯说这个可甜了,你尝尝。”红薯递出去。 孩童侧目看向江荷,他认出那是昨日给糖给银子的好心姐姐,他眼睛亮晶晶的,眼中溢出惊喜与感激。 “娘!娘!” 他拨了拨妇人的手臂。 失神的人有了些许反应,僵硬的扭头看过来,顿滞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小姑娘,是你啊,昨日谢谢你的照顾。” 江荷更深刻的意识到这人的状态不对劲了,她没接对方的话,直问:“你可有不舒服?身子是不是受不了了?” 妇人摇摇头:“身子的累和痛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多日跪在这儿一直求不到一个公众的结果,过于伤心罢了。” 她叹出好长一口气:“我昨日梦见夫君了,他一直喊冤,一直喊他一定会申冤的,夫君还说对不起我们娘俩儿,让我们娘俩受这种罪,他还说我们娘俩一定会给他申冤成功的。” “这梦做的我心里好生难受,想起夫君生前种种委屈不平,想想我们娘俩造的这些罪,我……” 妇人脸上的哀痛不知溢出了几多,怕是早已心脉受损身体不妙。 “娘,你别难受,爹会沉冤得雪的!” 江荷听了这些话,心里面闷闷的,她抬头看看站在身侧的鹿尘,眼神中带着似有若无求知的意思。 鹿尘侧头,并未直述答案,将问题又抛给了江荷。 江荷虽未与人接触太多,但她自小的“生存手册”告诉她,人是无法梦到已故人的,如若梦到了必然蹊跷,若是梦中故去之人还会说话,那代表人可能被其痴缠。 这妇人说她梦见了王武,还说王武同她说了许多许多,难不成? 江荷又多打量她几眼,想要看看她身上是不是被王武纠缠过了,毕竟如若活人真的跟亡魂扯上了关系,一旦被人发现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被太初门的大人们逮住是迟早事儿,到是何谈为夫申冤?为夫陪葬还差不多。 看来看去,江荷始终不确定王武是不是满嘴说鬼话,表面说的好听实际上偷偷来找他妻子了。 她没经验,她只能看得出妇人有些不对劲,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鹿尘始终也没对这事儿吭一句声,她也不指望对方指点一二。 江荷也没在这事情上纠结太久,正事要紧,她说:“我听说过你和你丈夫的事情。” 对方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被戳中了泪水的开关,眼泪不要命似的哗哗流淌:“太难了,申冤怎么就这么难!我到底该带着我的孩儿该怎么办啊!” 说罢,她又恨恨的瞪向衙门的方向:“这狗官与那董尚历相互!是非不分!如若不是他的眼盲心瞎!我夫君何至于……朝廷怎么能让这种人做官呢?” 她如泣如诉,对着江荷倒豆子一样说着委屈。 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人避他们如蛇蝎,没了夫君日子本就难过,再无依无靠受尽冷眼,她活得艰难。 江荷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的说几句不像安抚的安抚话语,再把事儿拉到了重点上。 “朝廷设置了专门监察百官的监察院,这府令也在监察之内呢,且处理民生百事的地方除了衙门之外,还有大安府呢……”江荷将昨日从鹿尘那儿得到的信息同对方说了个详细。 听着听着,妇人也不哭了,眼睛也清明了,仿佛找到了方向。 “娘,我们去大安府申冤!我们去监察院状告狗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